《锦棠玉华》 锦棠玉华 第1节 《锦棠玉华》作者: 乔燕 简介: 上京之中,无人不羡慕温棠,父亲是一品国公,母亲是范阳卢氏之女,她少时便被选为公主伴读,深受当今皇后喜爱。 谢无晏,当朝小国舅,性情温润如玉,容貌冠绝当世,还未及冠便入了朝堂,卓尔不群,唯一让人遗憾的便是他早有婚约在身,未婚妻正是温棠。 若无意外,朝宁十年,谢无晏会迎娶温棠过门,夫妻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谁知朝宁七年,中宫失德,连累母族,国舅府满门流放边疆,这里面自然包括小国舅谢无晏。 受人仰慕,文武倾世的年轻郎君就这么跌入尘土,上京之人无不扼腕叹息。 流放前日,国舅府的人退还了定亲信物给温国公府,可谁也想不到,温棠会毅然决然跟着谢无晏一起流放。 众人震惊。 但他们更想不到的是,在接下来的数年里,温棠与谢无宴在边疆兴水利,建书院,帮助那些正在受苦受难的平民百姓,得到了边疆所有百姓的敬重与认可。 朝宁十一年,“废皇后”一案沉冤得雪,二人辅佐废太子登基,谢无宴一跃成为朝堂上最年轻的一品朝臣,为帝王之左膀右臂。 天子论功行赏,问谢无晏要什么,谢无晏淡淡一笑,只向天子要了两道圣旨。 第一道是赐婚圣旨。 第二道则是册封温棠为一品诰命夫人的圣旨。 #娶温棠为妻,是谢无晏年少时就认定的事情# #少年夫妻一路打怪升级# 注: 1.男女主双c,群像文,日更。 2.前期会有伏笔,文案存在视角差。 3.本文剧情线偏多一点点,总共四卷:边关篇,南疆篇,打怪升级篇,京城篇。 内容标签: 强强 甜文 爽文 轻松 正剧 群像 主角视角:温棠 谢无晏 一句话简介:少年夫妻一路打怪升级 立意: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第1章 朝宁八年,今上登基刚好十年,边关旱灾频发,民不聊生。 而朝廷官员只知纵情享乐,不知百姓疾苦。 宫闱之中,圣上独宠贵妃徐氏,任由徐贵妃在宫里为非作歹,数年间,光死在徐贵妃手上的孩子就不下十余个,偏圣上予其偏爱,对此视而不见。 深秋,天气微凉,金黄色的枯叶跌入尘土,被一阵风吹散,又被另外一阵风卷起来,不知飘往何处。 边关辽阔,分城中跟城外,城墙外面此刻一片硝烟,而城墙里面因为有士兵们层层巡逻,气氛祥和安宁。 城中最热闹的一道街叫启祥街,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正在施粥,百姓们自觉的排成一条长队,拿到粥的百姓纷纷道:“多谢温姑娘。” 眼前的少女正是京中温国公府千金温棠,她容颜清艳,肤色白皙,一双狐狸眼看人的时候仿佛能将人吸进去,只是此刻的她衣着朴素,云鬓只用一支梨花木簪轻挽着,那股明艳便成了清雅脱俗,眉眼间平添了几分倔强跟坚韧。 在温姑娘毅然决然随着小国舅谢无宴来边关之前,边关城中的百姓以前或多或少听说过眼前的温姑娘,京城不少人说温姑娘出身名门望族却空有一副皮囊,还有的说她仗着自己高贵的身份就随意欺负其他贵女,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更有甚者说她根本就配不上小国舅。 可是在他们看来,温姑娘是这世间顶好的女子,她不嫌弃他们身份低微,施粥的时候喜欢跟他们说话聊天,还有小国舅,边关大旱,又逢动乱,连年颗粒无收,节度使周大人几次上报朝廷,都不了了之,还是小国舅谢无宴跟温姑娘向节度使周大人提议水车灌溉,通暗渠,不然他们这日子只会更加艰难。 但他们同样知道,不管是温姑娘,还是小国舅,她们都不属于这里,若非当今帝王偏听信徐贵妃一面之词,宫里的谢皇后便不会自缢,她们也不会被打发到这等苦寒之地。 一桶米粥见底,温棠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最后上前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婶,她皮肤黝黑,目光却亲和,她犹犹豫豫地开口问:“温姑娘,您想回去吗?” 回去…… 温棠一怔,姑娘来边关已近半年,这半年对于她来说恍如隔世。 京城里锦绣笙歌,红墙绿瓦,每到一个时节总是免不了要参加各种各样的赏花宴、赏诗宴,温棠身为温国公独女,哪次出门不是数名丫鬟簇拥着,而边关条件苦寒,很多事情都需要温棠亲力亲为,但温棠却很喜欢这里,她轻轻摇了摇头。 大婶表情瞬间变得复杂,她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但她觉得自己还没有眼前的少女有魄力,至少如果换成是她,她肯定不愿意放弃上京的锦衣玉食,来到这么偏远的地方。 等人都走了之后,温棠弯腰开始收拾东西,她的手指很白,也很细长,拇指处有一点点薄薄的茧,是练武练的,彩莲帮着一起收拾东西,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姑娘,其实你不必做到这个份上。” 她们姑娘可是一品国公的女儿,就算她跟公爷闹翻,一个人跑来了边关,她始终是国公爷跟夫人唯一的女儿,是金尊玉贵的名门贵女,彩莲觉得姑娘只要去跟老爷认个错,老爷肯定会接她回京城,但她不知道的是温棠在离开国公府的那一日,她就没想过自己一个人回去。 就算回去,也定是夙愿得偿。 温棠目光澄澈,浅浅笑了笑,“彩莲,在这里没有什么国公爷的女儿,有的只是一个温棠。” 这话温棠已经说过很多次,彩莲觉得她背都能背熟了,只是她不想忤逆自己姑娘的意思,耸拉着眼皮,“奴婢明白。” 她们将东西放了回去,因为国舅府流放边关是受皇后娘娘牵连,用另外一种话来说,便是遭受了无妄之灾,因此流放过来的谢家人不必为奴为婢,温棠她们所住的是一个一进一出的院落,乃原节度使副使所在的府邸,很巧合的是这位节度使副使就是巴结了温国公才得以调回京。 彩莲问温棠要不要喝水,温棠望了下天色,仪态轻盈地起了身,“你陪我去一趟周府吧。” 温棠口中的“周大人”是朝廷派过来的节度使大人周衡,周衡是平民出身,三元及第之后由国舅府一手提拔出来,因此他对温棠等人的态度一直都很和善,温棠带着彩莲来到周府门口,门口有许多士兵把守,见是温棠,里面的管家飞快迎了上来,“温姑娘好。” 眼前的温姑娘虽说是谢郎君的未婚妻,但她背后的温国公府深得圣上重用,周府的人平日里对她都是客客气气的,何况流放边疆的人是国舅府一干人等,温棠还是金尊玉贵的国公府小姐,即便是节度使周大人跟戍守边疆的威远将军,都乐意卖她一个面子,管家在她面前更是不敢造次。 听说她是要见老爷,管家有几分为难地开口:“回温姑娘,老爷今日不在府中,可能要十天半个月之后才能回来。” 其实老爷就在府里面,只是他不想见面前的温姑娘,因为温姑娘来之前,老爷就猜到她要说什么,老爷觉得边疆不算太平之地,百姓们能够衣食无忧就已足够,若是会一些武功自然更好,而温姑娘希望兴办学院,还说若无夫子授课,她跟谢郎君,还有谢三姑娘都可轮流授课,温姑娘跟谢郎君的才学,老爷并不否认,就是老爷觉得没必要。 温棠狐狸眼微微向上勾了下,姿态娴静,语气温柔,“那等周大人回府,我再过来。” 管家心里发苦,温姑娘这是不见到老爷誓不罢休,这半年里,管家算是摸透了这位温姑娘的性子,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实则很倔强,也很有主见。 她跟谢郎君一样,决定的事就不会轻易改变,说不定到最后妥协的人还是他们老爷。 “温姑娘慢走。” 温棠没有见到节度使,带着彩莲往回走,傍晚,天色渐暗,路上的百姓眼瞅着越来越少,这时,一阵香甜的桃花香气吸引了温棠的注意,少女便带着彩莲买了一小碟子桂花糕。 温棠跟彩莲刚进屋,一个唇红齿白、大概十六七岁的少年疾步朝温棠走过来,他笑得牙齿都露了出来,晃了晃右手拎着的鸡,“温姐姐,你看我带回了什么?” 眼前的少年正是谢时予,昔年是谢三叔的得意门生,在其父母去世之后被谢三叔收为义子,此后一直养在国舅府。 国舅府满门流放边疆时,谢三叔以“时予并非国舅府亲生血脉”为由,意图将他送走,少年誓死都不肯离开,还说若要想他走,他就先死在谢国公府所有人的前头。 来到边疆之后,日子再不复之前在京中的锦衣玉食,谢时予便央求温棠跟谢无宴能给他找点事做,他不想天天在这混吃等死,于是乎,谢时予每个白日都会去周府陪府上的小公子周霁月习武练剑,少年的志向便是有一日能够上阵杀敌。 “这是从哪里来的 ”温棠水光潋滟的眸子有一瞬间的诧异,她好奇道。 唇红齿白的少年手里拎着一只毛发乌黑的鸡,怎么看都有几分滑稽。 “这是周二公子给我的报酬,周二公子说我力气大,在习武上很有天赋,因为我这些日子陪着他一起练武,他武功都跟着精益了不少,所以让下人送了我一只鸡,温姐姐,你说晚上我们要不要做一道清蒸葫芦鸡 ” 正说着话,一道娇俏黏人的嗓音传了过来,她“噔噔噔”地跑过来,跟只小蝴蝶似的,她的云鬓两边绑着粉色蝴蝶丝带,探过头问:“温姐姐,哥哥你们在说什么呢?” 开口的小姑娘正是原来国舅府的五小姐,谢三叔的亲生女儿谢禾蓁,因着谢时予去了周府,她在府里也坐不住,便跟着一起去了周府做事,不过她的任务是每日伺候周府的大公子周清风磨墨,只因周大公子早年上阵杀敌,不幸遭人暗算,废了一条腿,然后他就一直深居简出,不爱见人,让谢禾蓁过去,也是卖谢无宴一个面子,因此,谢禾蓁兄妹每个月会有周府给的五贯钱。 听说晚上可以吃到京城的葫芦鸡,谢禾蓁高兴坏了,拉着温棠的手又蹦又跳,谢时予屈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下,“没大没小的。” 他表面上是嫌弃,实则语气里是掩盖不住的宠溺,温棠将桂花糕推到二人面前。 兄妹俩尝了一口,都觉得不错,刚好刘叔过来,谢时予忙将鸡重新拎了起来,告诉刘叔今夜不用忙活了,清蒸葫芦鸡就交给他了。 谢禾蓁拉着温棠坐下来,叽叽喳喳跟她说今日周府发生的事情,温棠耐心地听着,正要问她今日有没有在周府见到周大人,谢无宴的贴身侍卫墨羽回来了,他对着两位姑娘拱了拱手,“温姑娘,公子说他今晚不回来了。” 第2章 “啊,哥哥怎么不回来了?”小姑娘眼里是明显的失落,有些沮丧。 墨羽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五姑娘,他挠了挠头,表情有几分尴尬,倒是温棠,她显然是猜到了什么,问:“谢郎君去了何处 ” 还是跟温姑娘说话干脆,墨羽不由松了口气,小声回答:“温姑娘,五姑娘,公子他去了军营。” 温棠眼里没有丝毫惊讶,仿佛一早就有所料,当今圣上昏聩无能,不理朝政,以至边疆小国蠢蠢欲动,恨不得取而代之,紧挨着边关城千里之外的便是南疆跟北翼两个小国,二十年前,他们尚俯首称臣,可自十年前,当盛朝势力不再如以前一般雄厚,他们便不再纳贡,还时不时就派出小兵来试探他们兵力的虚实。 温棠来的这半年,边关已经发生了三次小的动乱,全是因为北翼的故意挑衅。 他这一去军营,没个十天半个月肯定回不来,温棠起身装了一小碟子桂花糕递给墨羽,墨羽将桂花糕接了过来,朝她拱了拱手,“那属下先行告退。” 谢禾蓁拉着温棠的手腕,她眉头紧皱,其担心显而易见,“温姐姐,你说哥哥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谢禾蓁是国舅府这一辈里面最小的姑娘,她很在乎她的家人,从繁华锦绣的京城来到边关之地,谢禾蓁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她身边的人能够好好的。 “放心吧,你哥哥不会有事的。”温棠的桃花眼向上轻轻一勾,她面容清丽,笑着安慰谢禾蓁。 而院子的拐角处站着一个身穿布衣的少年,谢时予本来是要过来喊她们吃饭,谁知无意听到了她们那一番话,想当初妹妹在京城是何等的娇俏恣意,自从来了边关之后,她就每天都在担惊受怕,谢时予漂亮的眼底一片晦涩,他定要变得更加强大,只有这样,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谢时予的大手不由握成了拳头,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他才扬长声音喊她们,“温姐姐,五妹妹,可以吃饭了。” “走吧,去用膳。”温棠率先站起来,裙摆泛起涟漪,见她起来,谢禾蓁“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温姐姐,我们走吧。” 晚膳是两菜一汤,一道清蒸葫芦鸡,一道酥饼,一道青菜豆腐羹,刚刚够三个人吃,而且卖相极好。 闻到香味的谢禾蓁笑得眉眼弯弯,亲自给温棠夹一块酥饼,“温姐姐今天辛苦了,你多吃一点。” 她知道温姐姐这个月每天都在给城中百姓施粥。 “谢谢蓁妹妹。” 她们边吃饭边说话,用完膳,谢时予自觉地去收拾碗筷,谢禾蓁陪温棠继续聊周府白天发生的事情,“温姐姐,你就说周老夫人无不无聊,人家大公子都说了不想娶妻纳妾,她还非要往他房里塞好几个貌美的侍女,就等着大公子红袖添香呢,大公子不从,她就哭着要跳河,简直是倚老卖老。” 谢禾蓁清了清嗓子,模仿着白日里周清风的语气,“然后周大公子就说,祖母整日有这功夫管我房里的事,还不如多在屋里抄几本佛经,至少是修身养性了。” 这话可把那位周老夫人气得够呛,她立马就不说话了。 “温姐姐,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谢禾蓁趴到温棠的耳边小声嘀咕,“我觉得一个小小的周府,可比我们以前的国舅府要热闹多了。” 温棠对此倒是深以为然,不过这位周老夫人行事是不太分轻重,但也最疼爱小辈,尤其是对周府的小姐跟公子们。 锦棠玉华 第2节 星光降落,日头又升起,接下来几日,温棠日日都会去周府求见周衡,周府管家每次都是一句话,那就是自家老爷不在家,但温棠仿佛一早就有所料,还是坚持不懈地过来。 这日,边关久违地下了小雨,淅淅沥沥,周衡负手立于亭中,静静地听着外面的雨声,当听到下人的脚步声,周衡不疾不徐地问:“她还在外面 ” 这十来天,温棠日日都来,弄得周衡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周衡心里有两根线在拉扯着,因为知道温棠见他是为了什么,他既然没打算答应人家,又没找到一个拒绝的由头,那肯定是不见她为妙,但周衡又不得不顾及对方的身份,而且对方还是谢郎君的未婚夫,他能坐到节度使这个位置,昔年还是受了国舅府的恩惠,想了想,周衡还是决定不纠结了。 罢了罢了,不过是一个还没有及笄的少女,见见又怎样。 周衡重新坐下来,自顾自斟了一杯茶,“请温姑娘进来吧。” 片刻,一身素衣,姿容清丽的少女朝这边走了过来,她身旁的侍女替她撑着伞,隔着雨幕,周衡不太能看得清她的表情,但肯定是沉静的,到底是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姑娘,这周身的气度确实不一般,周衡眯了眯眼,静等着少女走过来。 “周大人好。” “温姑娘请坐。”周衡身上带着武将的气息,古铜色的皮肤,刚毅的气度,他态度亲和的给温棠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温姑娘的来意臣明白,但是臣想告诉温姑娘一句,并非是臣迂腐,而是边关不同于京城,京城里需要附庸风雅,边关却是不需要这些。” “我这样说,温姑娘可明白 ” 温棠掀了掀茶盖,热气袅袅,模糊了姑娘的容颜,就在周衡以为她会知难而退的时候,温棠慢慢开口,嗓音娓娓动听,“书生古亦有战阵,葛巾羽扇挥三军[1],周大人觉得征战沙场需要什么人 ” 周衡觉得她这话问的新鲜,捋了捋胡须,“那肯定是需要士兵跟足够的粮草。” 没有士兵跟充足的粮草,那要如何带兵打仗。 温棠微微笑了一下,“周大人,那您觉得带兵打仗需不需要智谋,还是仅凭数量跟武力 ” 周衡要再听不懂她说的话,那他就是个傻子了,没想到他堂堂一个节度使大人有一天会被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噎得说不出话来,行兵打仗当然需要智谋,因为对面之人若是个无名之辈,那当然可以仅凭武力取胜,可若对方是个智谋双全的能人异士,那光靠武力肯定无法镇压,还是要智取。 这位温姑娘,哪里像是闺阁里养出来的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嘴皮子却犀利得很,枉他是三元及第出身,任边关节度使,竟然说不过一个还未及笄的少女。 自知就这样搪塞下去,对方也不会听,周衡叹了口气,“温姑娘的意思本官已经明白,本官会慎重考虑,再给温姑娘答复,温姑娘觉得可好 ” 答复肯定是要答复的,不答复她肯定会天天来周府,周衡并不想跟她、还有谢无宴硬碰硬。 “那就多谢周大人了。”温棠不卑不亢地跟周衡道谢。 周衡负手站起来,“福子,你送温姑娘出去。” 等送她们到门口,小厮回去复命,彩莲偷偷地问温棠,“姑娘,你说周大人会答应吗?” 温棠唇角扯出一抹笑,“他会答应的。” 彩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反正姑娘预料的事一向是极准的,她说答应,那周大人应该会答应的。 *** 几场呼啸的寒风吹过,地面上全是零落成泥的树叶,转眼间,便到了立冬。 这一日,也是前皇后娘娘谢无双的祭日。 边关城西有一座寺庙,听说香火很灵,天还未亮,温棠便带着彩莲去了归云寺。 盛朝立朝百年,百年来出了不少贤后,而前皇后娘娘谢无双便是自幼被当作准皇后娘娘培养,温婉贤良,聪慧大方。 昔年圣上立皇后娘娘为后的圣旨上曾说:“兹有谢府长女谢无双才貌双绝,风华无双,艳冠京城,足以母仪天下,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温棠年幼时,因是国公之女,时常被接入宫中,温柔大方的皇后娘娘总喜欢将她抱在膝上,细细的与她讲着曾经与陛下的过往。 于皇后娘娘而言,在东宫的那些日子才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因为那时的陛下礼贤下士,是非分明,可一切在陛下登基之后就变了。 若只是变心还不如让皇后娘娘伤心,从一个礼贤下士,心忧天下百姓的贤明太子变成一个只知纵情享乐,不顾百姓死活的君王才是真正的伤透了皇后娘娘的心。 到最后,曾经的爱人成了逼死她的刽子手。 中宫皇后娘娘还未被废,圣上已经有意立徐贵妃为继后 。 皇后娘娘临终前握住温棠的手,字字泣血,憔悴的眉目遮不住温婉,“棠棠,本宫这辈子不后悔入帝王家,本宫只是觉得不值得。” 温棠将三炷香插到香炉里,虔诚地跪了下去,她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 “皇后娘娘,愿您来生昭昭如愿,一生顺遂。” 彩莲的性格一直是叽叽喳喳的性格,但今日她分外安静,她跟着温棠一起对着佛祖拜了三拜,姿态恭谨谦卑。 过了许久,温棠睁开眼,彩莲上前扶她,“姑娘,我们走吧。” 她们甫一出寺庙,便看到一个身着青色衣袍的男子,腰间挂着鱼儿形状的吊坠,温棠看到他,转身就要往回走,年轻男子气急败坏,玉骨折扇一抬,“温棠,你给我站住。” 第3章 不少来上香的百姓朝这边看了过来,因为温棠如今在边关城中算是出了名的,百姓们大多都认识她。 温棠怕惊扰到别人,抬步就往前走,找到一个树荫处停了下来,没好气问:“表哥找我什么事 ” 她们在树荫下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看她这一副冷静的态度,卢范便气不打一处来,甚至想去拧她耳朵,“你是我妹妹,我怎么就不能来找你了?话说你想跟姑父赌气赌到什么时候,你一个姑娘家跑到边关,你就不怕姑父他们着急担心。” 担心…… 温棠有些想笑。 人人都道温国公跟夫人夫妻恩爱,未免妻子再受苦,成婚十几年来只育一女,是个再完美不过的丈夫跟父亲,惹得京中人人赞叹,殊不知温国公在娶范阳卢氏的妻子前,早已有了心上人,他深知以他的身份地位,根本没办法迎娶他的心上人,便将她养在外面,孩子都生了两个了,其中的一个孩子甚至比温棠年纪还要大上一些。 温棠狐狸眼里闪过一丝嘲讽,她没将此事告诉卢范,而是温温柔柔地开口:“表哥要是想跟我说的是这事,我就先走了。” “你不能走。”见她要走,卢范“腾”地一下就绕到她面前,拦住她,“你给我个准话,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 他就奇了怪了,国舅府都已经准备退婚了,她为何还要跟来边关,谢无宴那个冷心肝的,也不知道给他这位妹妹下了什么迷魂药,她要对他这么死心塌地。 “表哥,你们男子能做的事情,我温棠也能做,等什么时候皇后娘娘一案能够沉冤得雪,我就回去。”温棠走了几步,突然回头看他一眼,明明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女,眼中的坚定却能将人钉在原地。 朝宁七年,贵妃徐氏挑起后宫妃嫔之争,指责皇后娘娘手段狠辣,害死宫中多位妃嫔跟皇嗣,以至后宫数年来无一位皇嗣降生,连上天都不能容忍,这才致盛朝江山不宁,时局不稳,群臣联合上奏,声称当今皇后不配居皇后一位,请求皇上废后,圣上正愁找不到废后的理由,徐贵妃跟群臣推的这一把,正合圣上心意,因此,皇后娘娘成为盛朝第一位在世被废的皇后,并在废后的第二日在太极宫自缢。 尚只有十二岁的太子秦逸尘受生母所累,太子储君之位被废,幽禁在东宫。 国舅府一族受其牵连,流放边关。 只因君臣沆瀣一气,无人替无辜之人鸣不平。 卢范被她的话勾起了回忆,摇扇子的动作蓦然停下,他嘴唇微张,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温棠眉眼轻轻一眨,轻柔的嗓音随风消散,“可这事本来就是错的,不是吗?” 她的眼睛里似有星光在闪烁,是那样坚定,也是那样鲜活,卢范看着她这一双眼睛,忽然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等他回过神,少女像一只灵活的鱼儿走开了,卢范失笑,盯着少女离去的背影,但凡带了他们范阳卢氏血脉的人,还真是有铮铮傲骨。 姑姑是,这个小表妹也是。 *** 角号声起,大漠孤烟,浩瀚万里,士兵们皆在有条不紊的进行训练,其神态跟喊口号的时候都分外有劲,一个个的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充满了斗志与昂扬。 身穿玄色铠甲,五官端正的林青刚从营帐里走出来,险些撞到一个人,定睛一看,那人不就是墨羽了,墨羽侧身,低头朝他拱了拱手,“小将军。” 林青挑了挑眉,看向他手中提的锦盒,“墨羽,你手中拿的是什么?好香啊。” 墨羽笑着跟他解释:“回小将军,这是温姑娘做的枣泥糕。” 温姑娘温棠,边关是无人不知的。 林青磨了磨牙,还是这人有福气,就算在军营里都有人牵挂,哪像他,孤家寡人一个,没人牵挂不说,他要在军营里不干活,他爹要打死他,“那你快进去吧,免得你家公子饿着了,辜负人家温姑娘一片好意。” “公子。” 帐篷里的布置极其简陋,只有几个放置剑、矛等武器的木架子,正中央有一个大的圆桌子,上面放的是地图,几人正对着地图进行研究,最中间站着的是一个刚过及冠之年的年轻郎君,身着一袭月白色袍子,墨发以竹簪束起,身姿修长俊挺,如玉树芝兰,如松如柏。 朱笔圈起一个左上边的地方,旁边的威远将军还有两名副将恍然大悟,这个地方不就是敌军军营放粮草的仓库吗,实在不行可以断其后路。 听到墨羽的声音,最中间的谢无宴抬起恍如山中清泉的眸子,睫如鸦羽,肤色白皙,几近透明,声音温润清浅,“何事 ” 墨羽拱了拱手,“公子,温姑娘她今日做了枣泥糕,特意让属下拿过来给公子尝尝。” “温姑娘真是有心了,反正我们谈的也差不多了,不如休息一炷香。”威远将军用手抵在唇间,似笑非笑的看着谢无宴,其他两名小将也用那种好奇的目光看过去。 谢无宴怔了下,让他将锦盒放下,墨羽将锦盒搁下,看似普通的锦盒,里面实则暗藏玄机,总共放了二十碟糕点,谢无宴几乎是在看到糕点的一瞬间便明白未婚妻的巧思,他唇角勾出一抹笑意,若云疏雨霁,“留下一碟,其他的都分了。” 拖温棠的福,林青也尝到了香香甜甜的枣泥糕,他为人放荡不羁,四肢懒散的坐在椅子上,连塞了两块糕点到嘴里,他古铜色的脸颊跟着鼓了起来,“温姑娘送的这糕点还真是不错。” “谢无宴,你小子好福气啊,你打算什么时候娶人家温姑娘 ” “她还未及笄。” 林青嘟哝一声,狠狠地拍了下木椅,震得手都疼了起来,“我看你就是仗着人家温姑娘喜欢你,才如此淡定从容,你都不知道军营里大家有多羡慕你。” 倒也不是说羡慕人家有个这么清艳脱俗,性子又坚定的未婚妻,而是羡慕这种被人牵挂跟陪着的感觉,就像林青,他与父亲上战场,他的母亲跟妹妹都还在京城,他们上一次被召回京还是圣上四十岁寿辰,戍守边关的这些战士更不用说了,可能许多年都见不着家人。 至于温棠,她是谢无宴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明眼人都知道,他们将来一定会成婚,毕竟朝宁七年,整个谢家被流放,曾经与谢家交好的那些人里面有一大半毫不留情地撇清了与谢家的关系,只有温棠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子,毫不犹豫地跟着一起来了边关。 谢无宴低眸浅笑,“林小将军若是羡慕想要娶妻,无宴可以替你在林将军面前说上一嘴。” 林青喉咙里的一口糕点险些没咽下去,他脸色涨得通红,重重地锤着自己胸口,谢无宴干净修长的手指将茶碗往他面前推了推,林青一口气才顺过来,他狠狠地瞪了谢无宴一眼,“你可千万别害我。” 林青自由自在惯了,还真不想这么早成家立业,他照顾自己都照顾不过来,哪还有心思去照顾别人。 正说着,帐外传来士兵卒中的声音—— “谢郎君,你要抓的人已经抓到了,可要带进来 ” 谢无宴清润的眉眼倏然变得冷冽,嗓音淡淡,“进。” === 同样是一个深秋,满院子都是桂花的香气,一个身着浅色长衫,翠色蜀锦襦裙,鬓边插着两支海棠流苏步摇的少女小跑着来到书房,书房外面由两名侍卫把守,看到少女,他们面面相觑,“姑娘。” “爹爹呢?”少女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焦急。 侍卫面面相觑,颇有几分为难,“老爷他今日不在家。” 原本以为这话会让少女知难而退,可少女依旧执拗地问:“那爹爹去哪儿了?” 侍卫本来不想说,可温国公夫人来了,侍卫没有办法,只好告诉少女老爷的去向,“好像往庄子的方向去了。” 温国公府的庄子便在京城城西,彼时,温棠有急事寻温国公,她非要见到她的父亲不可,她连马车都不要,直接骑马去了城西的庄子。 茂密斑驳的梧桐树下,一向在温棠面前儒雅温和的父亲怀里搂着一个弱柳迎风的美娇娘,温国公的旁边站着身高八尺的儿郎,而美娇娘手里牵着一个比温棠小上一点的小姑娘,不知道温国公说了什么,惹得美娇娘落泪,美娇娘狠狠地捶了下温国公的胸口,温国公又反过来哄她。 温棠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她想转身离去,但他们却发现了她。 “姑娘醒醒。”迷迷糊糊之中,有人在喊她,温棠挣扎着睁开眼,入目是简陋的床顶,翠兰一脸的担心,拿着白帕子替她擦汗,“姑娘又做噩梦了?” 好像自从皇后娘娘出事,国舅府落难,姑娘晚间睡得便不是很安稳。 温棠拥着被子坐了起来,她白净的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背上的那一块布料都被浸湿了,她抬眼看向纸窗外,此刻天光还未大亮,她却已经睡不着了,身姿窈窕的少女穿上衣物,拿着一把玄铁剑去了后山。 玄铁剑所过之处,黄色的枯叶簌簌落下,宛如一场花雨,温棠乌黑的青丝随风扬起,她足尖轻点,转动着手腕,剑锋的方向快得令人看不见,只知道风更急了,枯叶掉得更加厉害,翠兰捂着耳朵,正要往后面再退一步,另一道快得几乎看不见的人影过来了,他手里也拿着一把流云般的剑,两道身影很快纠缠在一起。 锦棠玉华 第3节 第4章 翠兰并未来得及看清来人的长相,但持流云剑的人,在边关怕是难找第二个吧,翠兰自觉地退到最边上,风声起,枯叶落,剑影流光,到最后,素色裙摆跟月白色衣袂紧紧缠绕在一起,分不清你我,玄铁剑与流云剑两相碰撞,少女拿小腿去蹬。 她蹬的同时,谢无宴手腕翻转,剑锋方向马上一变,温棠手中的剑随之转了个方向,那种眨眼间的迅速,快得让人看不清,底下的翠兰只能看到姑娘的剑在空中翻了一下,很快,其剑锋又与谢郎君的剑锋缠绕在一起。 少女如瀑的乌发随之飘扬,其身影几乎与院中的初冬景色融为一体。 不知不觉中,天光已经大亮,谢禾蓁去温棠房里找她用早膳没找到人,便想着来后山看看,谁知映入眼帘的便是“你追我赶,你争我夺”的温姐姐跟哥哥,温姐姐的剑锋已经足够尖锐,她每一次出手毫不留情,哥哥也毫不怜香惜玉,流云剑从温姐姐的鬓边划过,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温姐姐跟哥哥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这才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 谢禾蓁目瞪口呆,惊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天啊,温姐姐跟哥哥这是又打起来了?” 翠兰正要解释,紧随她而来的谢时予弯了弯唇角,在她圆圆的小脑袋上点了下,“你个小丫头懂什么,温姐姐跟堂哥这是在比剑。” “可是话本子上写的不都是男主人舞剑,女主人在旁边弹琴吗?怎么温姐姐跟哥哥舞剑像是要‘杀’了对方。”谢禾蓁不习惯别人摸她的脑袋,她甩了甩脑袋,挣扎着就要逃脱来自谢时予的束缚。 那还不是因为堂哥想试探温姐姐的剑术如何。 谢时予懒洋洋的抱着手臂,起了逗弄她的心思,“说不定这是温姐姐跟堂哥之间的情趣。” 谢禾蓁:“……” 她面色僵硬地看着不远处“恨不得比死对方”的温姐姐跟哥哥,这未免也太…… 见她还真信了,一副反应不过来的表情,谢时予捂着肚子捧腹大笑,他宠溺地揉了揉谢禾蓁的脑袋,“我乱说的,妹妹以后多留些心,可千万别被人骗了。” 意识到自己真被骗了,谢禾蓁俏脸一红,挣扎着就要捶打谢时予,除了他,还有谁会骗她,谢时予就站在原地,任由她“打”他,谢禾蓁象征性地捶了好几下,哼一声,扭过头不理他了。 “妹妹生气了?” “我今日不想跟哥哥说话了,哥哥离我远点。” 深知小姑娘气性大,谢时予配合地往旁边站了点,这点距离落在谢禾蓁眼里反倒成了“楚河汉界”,谢禾蓁突然就更加生气了,她的情绪来的莫名奇妙,连她自己都捉摸不透,谢禾蓁拍了下还在泛热的脸颊。 而温棠跟谢无宴那边情况更为激烈,两人肩上浮着几片落叶,少女面容精致,眉眼清艳温柔,年轻郎君容色清隽,温润如玉,说时迟那时快,温棠纤细手腕微翻,剑柄上挂着的禾穗从他平静如画的眉眼处划过,手指再一动,剑锋直逼谢无宴而去,谢无宴抬手,到底是慢了一拍,温棠狐狸眼轻轻向上一勾,莞尔一笑,“谢郎君,承让了。” “剑术精益了。”谢无宴温润的凤眸流露出三分笑意,嗓音似山间清水流淌,舒缓人心。 温棠将剑收回剑鞘,刚练完剑,她莹白的脸颊泛着粉色,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云鬓也有几分凌乱,翠兰见状连忙过来替她擦拭着额头的汗,相反,谢无宴姿仪淡定从容,恍如谪仙,他清润的目光在温棠的脸上停顿了一瞬,随后一针见血地问:“温姑娘这是有心事 ” 天还未亮便来后山练剑,总不能是因为喜爱练剑喜爱到无法自拔,总是有什么心事。 温棠对他的敏锐已经见怪不怪了,她说她昨晚做了个梦,醒来就有些睡不着了,索性来后山练一下剑,谢无宴眉目清润如玉,姿仪清朗如月,他摩挲了下流云剑剑身上的云纹,正欲开口,谢禾蓁已经飞快地跑上前,她拽住温棠的手腕,“温姐姐,早膳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快走吧。” 与温棠不同的是,谢禾蓁从小就怕眼前这位温润如玉的堂哥,准确来说,应该是国舅府的几个姑娘跟公子都怕他,谁让谢无宴是长兄呢。 两个姑娘率先在前面走了,谢时予在原地等谢无宴过来,他意气风发,笑眯眯地跟堂哥打了声招呼,“堂哥。” 谢无宴微微颔首,他正拿帕子擦拭着手中的流云剑,谢时予陪着他往花厅的方向去,路上谢时予一脸高兴的跟他说在周府发生的事情,还说他最近武艺精湛了不少,不知道他闲暇之时,能不能指点他一二。 谢时予的表情带着几分跃跃欲试。 “明日卯时,来后山。”谢无宴表情如那和煦清风,不紧不慢道。 “得嘞。”谢时予顿时高兴了,眉梢中的喜悦藏都藏不住,跟饭店还有茶楼里的店小二似的,“堂哥,您先请。” 早膳是刘叔准备的,米粥跟胡饼,花厅里总共是一张桌子,四张杌凳,谢时予跟谢禾蓁非常有默契的占了里面的两张杌凳,那剩下的两张杌凳便留给了温棠跟谢无宴。 谢无宴一个月有半个多月的时间都在外面,不是在军营便是帮周大人周衡解决一些事情,她们在一起用膳没有那么多规矩,谢无宴看向温棠,“听说你前几日去见了周大人 ” 年轻郎君并没有问她见周衡做什么,但他清楚她找周衡是为了什么,温棠将刚到嘴里的胡饼咽了下去,喝了口粥,她道:“是。” 谢无宴闻言浅笑:“那温姑娘需要帮忙吗?” 谢时予跟谢禾蓁两兄妹饭都不吃了,眼睛眨啊眨地看着温棠。 温棠唇瓣动了动,正要说话,屋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 天气渐凉,早起的寒风跟刀子似的,夫人云淑从箱子里拿出一件鹅毛做的绯色大氅,来到正临窗而立的周衡面前,要替他披上,周衡配合地低下头,云淑帮他将带子系好,见他面色跟外面的雾一样,沉沉的,不由柔声问:“老爷这是有心事 ” “还不是因为温姑娘想在边关开设书院,你说她一个小小的姑娘怎么能有这么多主意,为夫都活了四十岁了,竟在一个小丫头面前词穷了。”周衡微微闭着眼,叹息着跟云淑抱怨,“你别看咱们这位温姑娘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实则她跟谢郎君就是一样的人,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更改,为夫若不答应她,她也会去想别的办法。” 正因为知道棘手,周衡一开始不想见温棠,本着让她知难而退的心思,谁知对方日日都来,那周衡总不可能天天都有事情吧,这一见,拒绝的话就不好说了。 周衡隐隐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他那日就不该脑子一热,请她进了府。 这事早就有下人告诉云淑了,尽管周衡是她的丈夫,但在这件事上,云淑觉得这位温姑娘是占理的,开设书院,对边关百姓乃至整个边关肯定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看他一脸愁容,云淑笑了笑,从背后圈住他的宽腰,将头埋到他背上,“老爷,妾身虽说是后宅一妇人,但以妾身之见,大人可以答应温姑娘。” 周衡的妻子与他一样,都是出身平民,遥想当初,周衡三元及第,圣上有意将平南公主嫁给他,周衡宁愿不要官职也不愿抛弃糟糠之妻的行为赢得京中百姓的赞赏,多年以来,周衡十分敬重妻子,不管她说什么,周衡都愿意听上一听。 尤其是此刻,妻子完完全全的依赖,让周衡的一颗心都柔软了,他将妻子滑腻的小手握在掌心里,嘴角扯出一抹笑意,“你且说说看。” “老爷,妾身觉得因果轮回,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1],现今朝中局势不明,天下动荡不安,但旭日始旦,拨云见雾,乱世总有平定的那一日,老爷觉得以朝中的局势,不需要文臣,可老爷却忘了一点,那就是两方交战,既要有能奋勇杀敌的战士,也需要有聪慧头脑的谋臣,老爷只拿一个诗词歌赋来揣测温姑娘的用意,觉得京城里的姑娘只会附庸风雅,实在是用小人之心来看待温姑娘了。”云淑吐气如兰,她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周衡的心坎上,周衡眉目松动。 “再则,老爷之所以能坐上节度使这个位置,昔年确确实实是受了国舅府提携,做人不能忘本,那温姑娘不就是谢郎君的未婚妻,那于情于理,温姑娘的这个请求,妾身觉得老爷应该答应,何况此举也是为边关百姓谋福祉,说不定将来都是能记在史卷上的,老爷何乐而不为呢。”云淑见他眉目松动,再接再厉。 如同久旱逢甘露,多日以来,盘旋在周衡心里的一大难题迎刃而解,周衡表情舒展,放声大笑三声,“得妻如此,是本官之幸。” “能为老爷分忧,妾身亦欢喜。”云淑退后半步,姿态柔顺。 周衡扶着她的肩,朝外喊一声,“小李子,你亲自去请温姑娘过来。” 第5章 周衡的小厮得了令来到温棠的住处,他来的时间正赶巧,温棠刚要回答谢无宴的问题,跑得气喘吁吁的福子已经进来,他大汗淋漓,先是向谢无宴跟温棠行了一礼,然后对温棠道:“温姑娘,我们大人请您过去。” “我这就来。”温棠怔了瞬,猜到周衡可能是要松口了,少女立马捏起裙角站了起来,一时忘记屋里的其他人。 随着温棠的离开,饭桌上的气氛显得尤为寂静,谢无宴表情平静地用完一碗粥,看了谢时予一眼,谢时予马上挺直了腰背,屁颠屁颠地跟着谢无宴去了后山,因着谢无宴早早入朝的缘故,谢家兄弟姊妹都有点怕谢无宴,谢无宴这一走,谢禾蓁反倒落了个自在,将饭桌上最后一个胡饼拿起来吃了,吃得脸颊鼓鼓的,彩莲忙去给她重新盛一碗粥,“五姑娘慢些吃,别噎着。” 冬日里的阳光带着说不出来的温暖,透过银杏树的缝隙,照进周府的整个庭院,角柱之下挂着一个四方鸟笼,周衡正逗着笼中的鸟,待温棠脚步轻盈地入了庭院,周衡才收了笑,看向来人,她今日还是一袭白色衣裙,极其的素雅,但眉眼之中的坚定之色怎么也掩藏不住。 她这是料定他会答应了…… 周衡浓眉微抬,眼中兴味很浓,“温姑娘坐吧。” “温姑娘的意思,本官回去之后思虑良久,觉得温姑娘所言极有道理,既是为百姓谋福祉,那本官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只是眼下边关虽有地方可供教学,但请先生还要废上很多功夫,毕竟温姑娘不可能一生留在边关,开设书院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周衡捋了捋胡须,笑说道:“所以本官的意思是不如先在我们周府开设私塾,进学的人暂由本官来定,若真如温姑娘所说,其效颇丰,那下官便同意在民间兴办书院。” 周衡安排的人,那肯定是周府本家以及与周府有瓜葛的人了,温棠已然猜到会是哪些人,周衡行事循规蹈矩,极善“守”道,他愿意退一步,已是一个好的开端了。 “臣女谢过周大人。”温棠眉眼含笑,她站起来,双手平齐,俯身一礼,姿态清婉。 周衡确实好奇眼前的少女能有多大的本事,他面色忽然变得威严肃穆,一锤定音,“那温姑娘明日卯时过来,进学地点在我们周付的清凉阁,本官会安排进学的人过去,还望温姑娘莫要迟到了。” *** 白天不用去周府,谢禾蓁在屋子里面百无聊赖,又不想去后山看兄长过招,她就那么一边发呆一边叹气,不知叹了第几口气,终于看到了熟悉的人影,谢禾蓁像一只小蝴蝶,“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温姐姐,周大人怎么说 ” “周大人已经答应了。”温棠桃花眼里流露出几分笑意,她嗓音温柔,没有跟谢禾蓁卖关子。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谢禾蓁眼睛一亮,只是还不等她说什么,温棠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周大人的意思是先在周府开办私塾,等后面寻到合适的先生再在民间开设书院。” “那至少他还是松口了,刚开始周大人不是还不肯见温姐姐吗。”谢禾蓁性格活泼,看得也开,她拽着温棠的手腕坐下,“那温姐姐是明日就要过去吗?” 温棠答道:“明日卯时过去。” 谢禾蓁咂舌,小声腹诽,这怎么比她每日去周府当差还要辛苦,谢禾蓁每个月有二十来天的时间要去周府伺候大公子磨墨,但她每次都是用完了早膳再去周府,温姐姐这是天没亮就得过去。 温棠浅浅笑了笑,她的笑容像那盛放的蜀葵花,清丽而明媚。 略摸过了一个生辰,满头大汗的谢时予回来了,见他是一个人回来,谢禾蓁不由问:“堂哥呢?” “兄长他去了军营。”谢时予看了一眼温棠,将怀里揣着的小锦盒递给她,“温姐姐,兄长说周府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这个是兄长让我交给你的,兄长说恭喜温姐姐得偿所愿。” 温棠将其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玛瑙手串,手串上还系着三个小铃铛,轻轻一晃,便发出悦耳的声响,她没有犹豫,直接将手串戴到手腕上了。 谢禾蓁跟谢时予对视一眼,心里有着同一个想法,那就是兄长还挺会讨姑娘家的欢心,温姐姐看到这条手串明显是欢喜的。 *** 跟温棠预料的一样,周衡安排的人多是与周府有瓜葛的人,比方说威远将军远房侄子穆朔,边关城里极有名望的姜家小姐姜玲儿,凌家小公子凌枫,周府三小姐周知晗,周知晗是小家碧玉的长相,说话的时候还有几分腼腆,如娇花照水。 温棠清点了人数,问小李子今日该到的人可是都到了,小李子挠了挠头,“还有一人,是我们府上的大公子。” 周府大公子,周清风。 正说着,一道如珠落玉盘的声音传了过来,“温姑娘。” 温棠转身,只见一青衣公子坐在黄梨木打造的素舆上,他是那种清隽雅致的长相,眉梢与周衡有几分相似,但许是因为身子骨不好的缘故,他肤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但目光十分和善。 “温姐姐。”因着谢禾蓁的任务就是伺候周清风磨墨,所以周清风来进学,谢禾蓁也跟着来了,她笑眯眯地跟温棠打了声招呼。 盛京有三姝,分别是太傅之女徐凝芸,温国公嫡女温棠,以及国舅府三小姐、前皇后庶妹谢思琦。 其中,温棠容貌美丽,身份高贵,被誉为“京城第一贵女”,徐凝芸才华横溢,谢思琦才貌双绝,早在温棠追随小国舅谢无宴来边关之时,周清风就听到了很多关于她的传言。 只是因着腿脚不方便,除有要事,周清风可能一年都不会出周府玉兰苑的门,是以今日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温姑娘,京城温国公的独女,他的第一想法是这传言当真是“半真半假”。 “周大公子,蓁妹妹。”温棠笑意清婉的指了个位置,谢禾蓁轻推着周清风过去,周知晗弱声喊了句“兄长”。 “温姑娘,人齐了。” 清凉阁分正堂与侧厅,正堂连接走廊,侧厅连接相邻的院子,此时此刻,周衡正在侧厅喝茶,他是真的想看看这位温姑娘到底有何本事。 众公子跟小姐们身姿笔直地坐着,案桌上铺展着笔墨纸砚,他们聚精会神地盯着温棠,十分好奇她会给他们讲什么,毕竟在场之人身份都不低,少时家里都有给他们请过先生,姑娘们学规矩礼仪,公子们对五经的内容已经足够熟稔,这位温姑娘不管要讲什么,他们应该都能驾轻就熟。 可让众人瞠目结舌的是温棠拿来了一把带着禾穗的玄铁剑,放在最中间的紫檀木桌上。 众人:“……” 周衡:“……” 这是…… 难不成今日温姑娘不是给他们讲学,而是练剑。 紧接着,周衡便听温棠让他们看玄铁剑上的禾穗,周衡也悠哉悠哉地看过去,禾穗,周衡想到了稻谷。 但温棠说的是—— “何为因粮于敌。” 在场之人除了上过战场的周清风,其他人对温棠说的都一知半解,也不明白她为什么扯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而周衡上身不由挺直,他蓦然想到了那句—— “是故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1]。” 所以温姑娘今日要讲的是兵法,难怪昨夜妻子说,上战场不仅需要只知奋勇杀敌的将士,还需要有冷静头脑的谋士,他怎么觉得温姑娘就有做谋士的天分呢。 锦棠玉华 第4节 而清凉阁里面,周清风眉目隐有松动,他起身回答,“何为‘因粮于敌’,火发兵静者,待而勿攻,极其火力,可从而从之,不可从而止[2]。” 周衡捋了捋胡须,在侧厅待满了半个时辰才离开,福子问他是不是要回书房,周衡忽地一笑,说去夫人那儿。 “夫人,老爷来了。” 云淑回眸,见他真来了,她脸上带着殷切的笑容,迎了上去,“老爷不是去清凉阁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夫人,我收回昨日的话。”周衡想到方才温棠说的那一番话,他还真是小瞧了这个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温姑娘,他握住云淑的肩膀。 云淑语调上扬,“哦”了一声,眼带柔情地看着他。 “为夫昔年身处京城,未尝没有听过那些夫子给京中贵女们授课,但其讲的大多是三从四德,规矩礼仪,温姑娘在来边关之前,可是身处深闺,又没亲自上过战场,你说她这些东西都是怎么知道的 ”周衡便将刚刚在清凉阁所看到的场景跟耳边听到的话讲给云淑停,末了还叹了口气,跟妻子感慨一句。 “这就是老爷想的狭隘了,温国公乃一品国公,深受当今圣上倚重,温国公夫人更是范阳卢氏嫡出的大小姐,她们府上培养姑娘肯定就不会只培养老爷说的这些东西。” 有些话,云淑昨日便想说了,她细腻光滑的手心抚上周衡皮糙肉厚的手背,笑道:“还有一点,老爷不能总是用长辈的眼光去看谢公子跟温姑娘,从中宫皇后娘娘失势,东宫太子被圈禁,再到后来国舅府满门流放边关,你就说谢郎君跟温姑娘来边关这半年做的那些事,老爷觉得他们还是那种要受家族庇荫的小辈吗?” 云淑虽然是平民女子出身,没有多少才华,但她觉得,谢无宴跟温棠年纪虽小,但已经足够撑得起家族门庭。 “是为夫狭隘了,以后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外人面前不近人情的周大人在妻子面前,那是化成了绕指柔。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噔噔噔”的响声,接着是“笃笃”的叩门声—— “大人,大事不好了。” 第6章 直至午时,众人纷纷离开,温棠正收拾东西,谢禾蓁推着周清风来她面前,周清风人坐在素舆上,唇角带笑,姿态随和,“在下有一问题想要请教温姑娘。” “周公子请说。”温棠一怔,站直了身体。 见她忽然局促起来,周清风不由笑,“敢问温姑娘,战事布局之中,何为最 ” 温棠轻轻蹙了蹙眉,说:“自是不费一兵一卒击退敌军[1]为最佳,次之,以小博大,以少胜多。” 至于怎么胜,肯定要结合天时地利人和,攻心为上。 周清风的眼珠泛起涟漪,神态已经有了变化,周大公子周清风少年征战疆场,他曾单枪匹马深入敌军,也曾在沙场上以一敌十,但因不小心遭人暗算,双腿成为残疾,从此之后就困在周府这一方小天地里,直到今日,周清风忽然对他的处境有了不一样的感想,他紧握住拳头,问:“那温姑娘觉得一个人若是有了残缺,他还可以功成名就吗?” 温棠浅黑色的瞳孔动了动,认真思索了一番,许久,她浅声而笑,“若是周公子说的是身体上的残缺,那古往今来,不乏身体虽有残缺但依旧能上战场的将士,亦有在背后作战指挥的谋臣,这些人之所以能被记载在史卷之中,大多都是青史留名。” 换而言之,亦是周清风口中所说的“功成名就”。 周清风搂着袖子里的手忽然颤了下,忽然觉得他的前路并没有那么糟糕,或许那些所困住他的枷锁只不过是他在作茧自缚罢了,周清风喟叹一声,他心里忽然产生一个疑问,笑道:“温姑娘之前是熟读过兵书吗?” 在父亲周衡还未出任边关节度使之前,周清风一直长住在京城,据他了解,京城的姑娘们好像很少有喜欢读兵书的,尤其是世家名门中的贵女,大多都是自幼学习琴棋书画跟诗词歌赋,年少家族就请女先生来教导如何料理家宅后院,执掌中馈,习武的可谓是少之又少。 “跟先生学的。” 温棠口中的“先生”说的正是谢三叔,温棠幼年之时,便跟着国舅府的公子小姐们一起在谢家的私塾进学,谢三叔是一个很好的长辈,同样是一个很好的先生,在他看来,男儿能学的东西,姑娘家自然可以学。 直到十岁那年,温棠成为朝阳公主伴读,才入上书房受太傅教导,也是在做公主伴读时,温棠与太傅府的小小姐徐凝芸成为闺中密友。 姑娘家的私密事,周清风就不便问了,今日于周清风而言,算是颇有收获,他废了一条腿,以后是不能征战沙场了,但这并不代表他以后的几十年里就要像个活死人一样的待在这方圆几里的地方,若他真有能力,他亦可做将军背后的军师。 这种感觉像是黑暗中突然出了一抹亮光,无数枯枝朽木却汇聚成了一片葱郁的绿色,周清风问温棠等会怎么回去,温棠说他们府邸离周府不远,她走回去便好了,周清风却道:“在下让人安排马车送温姑娘回去吧。” 温棠眉若新月,微微向上翘了翘,正要说“不用”,墨羽的声音已经从外面传了进来,“温姑娘。” 墨羽的性格跟行事方式随了他的主子谢无宴,因此一贯冷静,此刻他的脚步跟声音明显带着慌张,温棠右眼皮狠狠跳了跳,心里陡然生出一个不好的预感,往前走了两步。 “温姑娘,周大人跟公子刚刚得到消息,此次从京城里运送来的粮草出了问题。”墨羽脚步匆忙地来到温棠面前,然后偷偷看了一眼她身后不远处的周清风,压低着声音道。 温棠瞳孔猛地一缩,她回过头,“那就麻烦周公子了,我需要借你们府上的马车一用。” 周清风见她脸色不是很好,知道必定是出了什么事才让她这么着急,他急忙吩咐下人去安排马车。 方才清凉阁中的人已经都离开了,层楼叠榭的清凉阁只剩下周清风跟谢禾蓁两个人,周清风一扭头见谢禾蓁圆溜溜的眸子里充斥着担心,不由宽慰一句,柔声道:“谢姑娘要是担心,不如跟温姑娘一起过去。” 谢禾蓁缓缓地摇了摇头,其实很多事情她还不太懂,若真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她去了反而给温姐姐添麻烦,希望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情。 她眉头皱得老高,这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周清风忍不住失笑,笑容让人如沐春风,“既然谢姑娘不想去那就先随我回去吧,小厨房今日做了谢姑娘爱吃的玉露团。” *** 墨羽驾着马车去军营,温棠在路上问墨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墨羽面露难色,说:“温姑娘,这一批粮草,朝廷是安排了朝廷中的朱大人跟慕家家主慕翊以及一千精兵护送,今早,粮草已经被顺利运送到边关,但打开箱子一看,一千万石的粮草莫名其妙的变成了石头。” 这世上又没有妖魔鬼怪,好端端的粮草怎么可能突然就不翼而飞了,要是没有鬼,那肯定是路上就被掉包了,这还不是最棘手的,最棘手的是朱大人跟慕家主根本就不知道粮草是什么时候被掉包的。 原本朝廷运输的粮草上个月就该被运送到边关,这下倒好,迟了整整一个月不说,粮草还被掉包了,马上就是新年了,边关这么多戍守的将士要怎么办。 “周大人跟威远将军已经让人拿下朱大人跟慕家主,但朱大人跟慕家主一口咬定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尤其是朱大人,在看到那半箱半箱的石头,直接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这恰恰就是最难办的地方了,因为要真不是朱大人跟慕家主做的,那就是杀了他们也无用,此事肯定要上报朝廷,但查案也是需要时间的,而且就算朝廷再分发粮草下来,最起码又得花上一个月的时间,将士们等不等得起还是个问题,怕是怕在这里。 温棠心陡然一沉,如水般清澈的眸光却是前所未有的沉静。 朱大人朱桓在朝廷任二品官职,此人跟谢三叔是差不多的年纪,出身永义伯府,他能入朝为官的契机,是因为那年他的妹妹宜妃娘娘在宫里非常得宠,是以他的能力不算出众,但此人有个过人之处是他不拘小节,做事很讲原则,宜妃娘娘昔年之所以被打入冷宫,便是因为徐贵妃强行给她灌了落胎药,间接导致了宜妃娘娘失了圣心,永义伯府因为这件事选择站队废太子,为废太子一党,他说此事不是他做的,便有八成的可能不是他做的。 至于慕家,乃经商第一世家,慕家自盛朝初立便极为富有,其家中子弟一向不牵涉到朝廷的事中去,就怕招来麻烦,慕家已经多次协助朝廷官员运送粮草到边关一带,向来没出过差错,唯独这次。 见姑娘似是在沉思,翠兰不敢打扰她,军营驻扎在一片荒凉的黄色土地里,四周全是山,但装备极其充裕,谯楼上面有五名士兵在放哨,腰间别着武器,军营外面是身穿黑色铠甲的兵士把守,手上缠着护腕,这是温棠第二次来军营,士兵们认识她,拱手向她行一礼,“温姑娘。” 墨羽:“温姑娘,您快进去吧。” 因为着急,温棠走路都带着风,还未走到主营帐,营帐里面尖锐的争吵声传到温棠的耳朵里,“林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怀疑我包藏私心 ” 威远将军声音犹如洪钟,能震慑住人心,“本将没有怀疑周大人的意思,但此事不是小事,粮草由他二人护送,现在出了问题,那就该按规矩逼他们吐出实话,周大人屡屡阻止本将,是意欲何为 ” 周衡似是在劝解,但语气也有些不好,“我没有阻止林将军的意思,实在是此事如何还未有定论,而且没有朝廷的旨意,你就对朝中大臣动手,这怕不大合适吧。” “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1],此事若不……”林将军满头大汗,争论争到脸色发青,口干舌燥,这个周衡,文臣出身,就是难缠,温棠便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她这一进来,众人争吵的声音便停了下来,“温姑娘。” 林将军跟周衡两人争得面红脖子粗,脸色如阴云密布,但因为温棠进来了,两人稍稍缓了下,周衡深提一口气,朝温棠走了过去,“温姑娘怎么来了?” “是无宴让她来的。”温棠还没说话,营帐里面始终一言不发的温润郎君站了起来,一身月白色长袍、腰间挂着一个小巧荷包,一看就是女子手艺的谢无宴平扫四周,嗓音和缓地开口。 周衡跟林将军:“……” 虽然觉得一介女子过来能帮着解决什么问题,但要深入调查粮草被盗一事,他们还得依赖谢无宴,因此周衡跟林将军对温棠来军营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排斥,他们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少女好像也不需要得到他们的认可,她径直走到谢无宴面前,仰起头看他,“我能见见慕家主吗?” 谢无宴薄唇微启,“自然可以。” 第7章 粮草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慕翊深受打击,在副营帐里来回踱步,按照本朝例律,但凡是运送到边关的粮草出了问题,势必要处以极刑,祸及家人。 慕翊只恨自己掉以轻心,竟是丝毫都没察觉到那些粮草被掉包了,大错已经酿成,他如何不要紧,但家中娇妻幼子何其无辜,他如何都不能连累了家人。 一时之间,慕翊心胸澎湃,手指头都在哆嗦,他眼里闪过一丝坚决,如鹰般的眼睛看向了那高台之上悬挂着的矛。 紧接着,一道如清泉般温和悦耳的声音传了进来,“慕家主。” “谢郎君。”慕翊浑身僵住,望向了掀开营帐的人,只见谢无宴身旁跟着一个年纪尚小、清丽脱俗的少女,慕翊眼中闪过一丝意外,“这位是 ” 谢无宴语气平和,出声解释,“温国公千金温棠。” 温国公府千金温棠,那不是谢郎君的未婚妻,听说国舅府流放边关前夕,谢郎君退还了其定情信物,但令众人没想到的是温姑娘会毅然决然的跟着来到边关之地,慕翊听闻此事还跟自己夫人提了一嘴,慕翊作揖,“温姑娘好,久仰大名。” 谢无宴是送温棠过来,人送到了,他便先出去了,慕翊原本以为是谢郎君要审问他,但看这情形,倒像是温姑娘要审问他,慕翊不敢含糊,拿出十足的精气神来应对温棠,温棠在慕翊对面坐下,她坐的位置是营帐的主位,抽出一张宣纸跟狼毫,温棠眉眼轻弯,望向慕翊,“慕家主,我相信此事背后必有人在推波助澜,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将这背后之人给揪出来,您说是不是 ” “自……自然。”慕翊被她的眼神给震慑住,下意识点头。 *** 相较于气氛凝滞、黄沙满天的边关,冬日里的京城无疑是极为热闹的,宫里圣上日日沉溺在徐贵妃的温柔乡里,朝中不少官员更是日夜纵情声色,花天酒地。 温国公府后院的一处佛堂,曲径通幽,静谧无声,一个温婉妇人正一边敲着木鱼,一边念经,温国公咬牙切齿地盯着她,“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 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丝毫没有影响到正在诵经的卢歆,不知过去了多久,卢歆才睁开眼,那双憔悴的眼睛里是掩盖不住的痛苦跟恨意,“是妾身在闹还是国公爷太过冷血无情 妾身想问国公爷一句,棠棠她犯了什么错,老爷要如此。” “她贵为国公府的小姐,目无尊长,对我这个父亲毫无敬意,这是其一;前皇后犯了大错,她竟当你我之面指责是当今贵妃娘娘的不是,是为大不敬,这是其二;她三年前有幸成为朝阳公主伴读,得太傅教导,竟没有学习到一点世族女子该有的温婉淑良,说的做的简直是没有一点世家贵女的风范,这是其三。” 温国公只要一想到温棠那张脸就心生厌恶,他知道温棠无辜,但要怪就怪她有这么一个好生母,大户人家出身,却没有灵儿的半分良善跟温柔,还不懂得体贴丈夫,只有灵儿才配做他的妻子,至于温棠,也比不上他跟灵儿生的女儿,除了那一张尚可的脸,丝毫没有十三岁姑娘家该有的天真浪漫跟娇俏可人,哪像嘉嘉性格娇俏不说,又爱跟他这个当父亲的撒娇,还听话懂事,温国公每每看到小女儿,一颗心都要跟着软化了,这些哪是温棠这个逆女能比得上的。 一想起小女儿,温国公心里一片柔软,心里有多柔软,他的表情就有多冷漠,他说:“至于去边关,夫人难道忘了,这是她自己要去的,她既然口口声声说自己去边关是为了一方百姓,那我这个当父亲的哪有不答应的,夫人啊,咱们的女儿既然有这样的志气,那就算她哪日死在边关,夫人也该欣慰不是。” 说到后面,温国公的语气里已经带了赤裸裸的讽刺。 当日温棠决意跟随国舅府去边关的时候,她是这么说的,“女儿此去边关,不为别人,只为一方百姓,女儿相信,即便如今天下乌云蔽日,有小人作崇,但终有一日,天下一定会盛世太平,河清海晏。” 温国公当初听到这话,还真被她这话给震住了,脚步都不由退后了半步,可后来他想啊,这漂亮话谁不会说,一个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她还能有这本事,说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她那些话分明是在故意挑衅他这个当父亲的威严,温国公就更不喜欢她了。 他心目中的女儿就是像嘉嘉那种有着这个年纪的姑娘该有的天真浪漫,能够替父分忧的,像温棠这种桀骜不驯、完全不将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的逆女,温国公是不可能带正眼瞧的。 “你……”卢歆气得浑身都在抖,她作势就要给温国公一耳光,温国公施施然地退后一步,狠狠地捏住卢歆的手腕,那力道,仿佛是要将卢歆的手腕给捏碎,卢歆身旁的小丫鬟青儿正要上前,却被一个五大三粗的婆子给按住了,温国公语调慢悠悠的,“夫人何必这般生气,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温棠乃我温国公独女,我自问没有亏待过她,她从小锦衣玉食的长大,只待及笄就能嫁给哪怕不是国舅府的大户人家当主母,但她不是自己不要吗 ” 还不等卢歆有所反应,一旁的李婆子跟荷花已经面露鄙夷,说白了,夫人跟姑娘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所以夫人与其生我的气,还不如怪你自己生了一个好女儿。” 温国公明面上是在劝解夫人卢歆,实际字字句句都在奚落温国公夫人,言辞犀利,暗带不满跟低讽。 他重重地放开卢歆的手腕,卢歆本来就跪了太久,一时没站稳摔倒在地,梳好的惊鸿髻也乱了,青儿急忙上前扶她,卢歆眼眶通红,神色痛苦,“夫人。” “好好照顾夫人,范阳卢家不日将有人来府上做客,要是夫人有个好歹……”温国公却视而不见,他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看了众人一眼。 荷花等人闻弦知意,嘴角扯出一抹笑,福了福身,“奴婢明白。” 温国公和颜悦色,大步离开佛堂,他还急着去见灵儿,要不是知道范阳卢氏家的大公子要过来,他这会儿肯定还在跟灵儿温存,他这刚走到府门口,圣上的御前红人越公公面色焦急地迎上来,“老奴见过国公爷,国公爷,皇上请您即刻入宫,说有要事商议。” “臣这就去。”圣上的旨意,温国公哪敢违抗,屁颠屁颠地跟着越公公去了。 温国公一过来就跟夫人起了这么大争执,底下的人除了李婆子跟荷花,其他人都不敢吱声,还是青儿心疼自家夫人,“夫人,您快先起来吧。” 李婆子跟荷花一看到她这副寻死觅活的样子就感到厌烦,国公爷为了夫人,多年没有纳妾,情深不寿,又因担心夫人怀孕辛苦,只与夫人育有一女,在姑娘的事情上,国公爷是做得有些绝,那夫人就不能体谅一下老爷吗,闹闹闹,闹了大半年还没闹够。 伺候这样的女主人,李婆子跟荷花只觉得晦气。 青儿轻拍着卢歆的后背,卢歆的手腕被捏得青红一片,青儿一脸心疼,想给她包扎一下,卢歆却是摇了摇头,她说:“你们先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是,夫人。”荷花巴不得早点出去,夫人能有今日,还不是她本人想不开,国公爷愿意哄夫人,她们可没有责任哄。 其他几名丫鬟跟着荷花一起出去,而就在槅扇门合上的那一刻,窗边有一只鸟儿停靠栖息,那鸟儿与其他鸟儿不同,翅膀翠绿翠绿的,尾羽处系着一根红绳。 锦棠玉华 第5节 原本一脸虚弱的妇人忽然变了神色,抽出鸟儿尾羽下的红绳,虽然只有几行字,但是让卢歆红了眼。 “母亲放心,女儿在边关一切都好,周大人已经同意女儿在周府开设私塾。” *** 在明明灭灭的重影中,昏迷许久的朱恒缓缓睁开眼,他好像睡了很久,可短暂的迷糊之后,朱桓脸色忽然一白,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因为他将本该运送到边关的粮草给弄丢了,那可是一千万石的粮草啊,他怎么能犯这样的错误。 思及他的下场,朱桓悲从心来,喉咙尝到腥甜,是以没注意到屋内多了一个人。 “醒了 ” 朱桓猛地抬起头,这才注意到屋内多了一个人,是有着风华绝代之姿,容颜温润如玉的谢小国舅,他正看着自己,朱桓扑通一下就在他面前跪下,语气着急地解释,“谢郎君,这事真不是臣做的啊,臣什么都不知道,臣一路已经足够小心,虽说是遇到了劫匪,但那箱子都是完好无损的啊。” 谢无宴少年之时便入了朝堂,哪怕今时今日他随国舅府流放到边关,朱桓也不敢小瞧了他,因为他若真如他表现的那般温良,那他能不能活到边关都是另一回事,此人分明就是深藏不露之辈。 谢无宴眉似远山,低眸道:“无宴相信此事不是朱大人做的,但一千万石粮草是在朱大人的眼皮子底下变成了石头,朝廷要是追究其责任,朱大人脱不了干系。” 朱桓色白了白,他又不是个傻子,能听不懂他的意思吗,朱桓惊慌失措地望向谢无宴,“谢郎君想让本官做什么 ” 第8章 温棠跟慕翊在营帐内谈论了小半个时辰,出来时,姑娘手里拿着一幅图纸,人还有些恍惚,是在想事情,墨羽就在外面等她,见她出来,连忙拱了拱手,“温姑娘,公子他去了朱大人那里,公子吩咐属下若是温姑娘出来,且先去主营帐等一会儿。” 温棠神色轻轻一动,眉眼间是掩盖不住的清丽之色,“墨羽,运送过来的那批假粮草在哪里,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墨羽一怔,按理说这种事情应该请示公子跟威远将军的意思,但公子对温姑娘一直极为信任,二人又是未婚夫妻,几乎只是瞬间的犹豫,墨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温姑娘这边请。” 那些无用的箱子全部堆积在仓库里,温棠绕着箱子转了一圈,转到一半,她上手摸了摸箱子的材质,轻轻蹙了蹙眉,这时,谢无宴掀开帘子走进来,他负手而立,面庞温润,“可看出什么来了?” 温棠看了一眼他的身后,见无人才压低声音开口:“粮草应该还在随州城仓库。” 谢无宴眉梢很淡,神色没有特别惊讶,温棠脱口而出,“你知道 ” 本朝不管是运送粮草,还是运送赈灾之物,都依靠漕运,诚如慕家家主所说,运送的这一路,只经过两处陆路,那便是抚州城跟随州城。 慕家家主说他们这一路总共遇到三次刺杀,甚至在快到随州仓库的那条水路上几条船只的箱子全部侧翻了,只是那日恰逢暴雨,他们来不及清点便匆匆忙忙离开了,所以慕家家主怀疑那些粮草在那时就被掉包了。 但温棠不这么觉得,她怀疑是运送粮草的队伍本身就出现了内鬼,这个内鬼很有可能还在慕家主亦或是朱大人身边。 方才朱桓是这么跟谢无宴说的:“现如今朝中势头最胜的便是温国公府,清阳侯府,永义伯府,太傅府,除了温国公府一心一意支持太子殿下,其他几家都未站队,若是太子想用这种方法杀鸡儆猴,逼迫其他几家站队,未尝没有这个可能。” 温棠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谢无宴,谢无宴肯定了她的想法,说他晚些去随州城,温棠说她也要去,就在这时,仓库外传来卢范吊儿郎当的声音,“你们家公子跟妹妹当真在里面 ” “请卢兄进来。”谢无宴在温棠身边站定,出了声。 卢范折扇倏然一收,大手掀开帘子,温棠抬起眼,“表哥怎么来了 ” “这不是听说出事所以就过来了。”卢范撇了撇嘴,他行事虽说有些放荡不羁,那也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不是,这马上就是年关了,押送至边关的粮草却无缘无故的失踪,那边关将士还要不要过年了,想到这里,卢范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谢无宴捻了捻莹白如玉的指腹,眉梢微垂,“背后之人应该不是徐贵妃,便是太子。” 此“太子”非彼“太子”,当然是原先的豫王秦逸寒,徐贵妃亲子。 秦逸寒与徐贵妃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善于伪装,不管是做王爷,还是做太子,他都永远把自己摆在一个低等的位置,像一只潜伏在夜色之中的鹰,等待最佳的机会重拳出击。 卢范最讨厌的就是徐贵妃母子,闻言他眉头紧锁,脸色都黑了,“他到底想做什么,在京中只手遮天还不够,连边关的事情都想插手。 如今这江山,哪是圣上的天下,分明就是徐贵妃母子的天下了,当然,一切都是因为帝王昏庸,已经分不清是非,分不清忠良了。 温棠长长的眼睫像蝶翼一样轻轻动了动,没有说话。 徐贵妃睚眦必报,不排除因为宜妃娘娘的缘故,加上朝中永义伯府不支持她,所以她想对朱大人动手,但也不排除太子想借慕家家主的势,慕家家主没答应,他想借此机会除去慕家,但不论是何种原因,这事都跟徐贵妃母子脱不了干系。 “那你们如今打算怎么办?” 天高皇帝远,圣上昏庸无能,朝政被徐贵妃把持着,这事能不能被调查清楚都是个未知数,他们这群人还在边关,想要调查个事情真相都难如登天。 谢无宴睫如鸦羽,瞳孔很深,“我与温姑娘晚些启程去随州城。” “你们去能成吗?随州城与河东相连,要是让河东的人知道你擅长离开边关,告了京城那头的人怎么办 ” 卢范记得河东裴氏的二公子便在朝中为官,与朝中一半的大臣交好,深受圣上的信任,国舅府一族乃是流放,即便谢家人不用在边关为奴为婢,那也不能擅自离开边关,被人抓住把柄可不得了。 还有他的妹妹,她是有武功在身,也能擅自离开边关,但到底还是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粮草已经丢了,那就代表慕翊跟朱桓已经中了计,那么他们不管是去随州城调查真相还是想要将那一批粮草原封不动的弄回来,都不亚于是与虎谋皮。 温棠容颜清艳脱俗,低眸浅笑,“表哥忘了,出门在外不是还有面具吗?” 面具,在江湖之中极为常见,一般人没事,谁会想着去揭对方面具。 卢范恍然大悟,摇了摇头,“那看来你们这是都想好了。” 三人从仓库回到谢无宴所在的营帐,随着卢范的到来,帐中的气氛总算没有那么紧绷,这时,墨羽在外面试探地开口:“公子,午膳准备好了。” 谢无宴出声,“端进来吧。” 说着,他转头看温棠,“温姑娘还未用膳吧,不妨坐下来用一些。” 卢范“啧”了一声,谢无宴看了他一眼,“卢兄也坐下来吃点吧。” “我来的时候吃过了,你们吃吧,我就坐一会儿。” 军营里的膳食比较简单,两碗清粥,两碟小菜,温棠也不跟跟谢无宴客气,整理了下裙摆坐下,谢无宴递给她一双木筷,温棠回之一笑,看着二人那副“恩恩爱爱”的模样,卢范叹了口气,兀自找了一个凳子坐下,“谢公子是因为忙军营的事情所以没空用膳,妹妹怎么这个时辰还未用膳 ” “我上午在周府。”温棠跟卢范解释。 “给那些人讲学 ”兄妹二人难得这么心平气和的说话,卢范格外珍惜,挑了挑眉,见她点头,不由腹诽一句,“之前我还觉得周大人此人迂腐古板,没成想不然。” 在卢范印象中,周衡虽说是好官,同时也非常独善其身,他驻守边关这些年,除了火烧眉头的大事,其他的事情他都不会管,亦不会插手。 像之前边关大旱,他向朝中递了折子,朝中没有回信,他就索性撂担子不干了,也是够明哲保身的,没成想现在还变了。 三人之中,还就卢范话多一点,用完午膳,威远将军便派人来问能不能出发了,谢无宴抬起如山的眉目,说他待会就来,卢范率先大摇大摆起了身,摇开折扇,“走吧,我送你们出去。” “那就有劳卢兄了。”谢无宴面容清隽,嗓音温雅。 威远将军,周衡,还有朱桓已经在军营最近的出口等着了,看谢无宴跟温棠一起出来,众人眼里没有一丝惊讶,眼观鼻鼻观心。 倒是朱桓,看了温棠好几眼,温棠少年时经常被先皇后娘娘接入宫中,朱桓见过她几次,见她即便来了边关,依旧芳华不减,眼里倒是有几分敬佩。 世人常说:“近水知鱼性,近山知鸟音[1]”,他虽然只是个旁观者,但却能感受到小国舅跟温姑娘的不易,两人少年之时皆名扬京城,一个是少年入朝堂的世家子弟,亲姐乃贤良淑德的皇后娘娘,一个是出身国公府的嫡出姑娘,少时便被宫里选中作为朝阳公主伴读,风头无两,谁能想到后来会发生这么多的事,要换成寻常人,可能就此一蹶不振,但他们二人却在这边关之地如鱼得水,要换成他,他都不一定能做到。 “朱大人,慕家主,这些日子,还望你们能够揪出身边内鬼,若是朝中有圣旨过来,这些人亦可以做人证。”谢无宴温润平和的目光望向了朱桓跟慕翊,道。 朱桓跟慕翊自然称“是”,这件事事关家族存亡,他们哪敢大意,而且胆敢算计他们的人,就算谢郎君不说,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过就是了。 “周大人。”温棠潋滟如水的眸光落到周衡身上,开口。 “温姑娘有何吩咐 ”周衡后背一僵,现在他是真的不敢小瞧了面前这位温姑娘。 “周大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2],朝廷运送的粮草本就迟了一月,今又出了差错,温棠希望周大人能够开仓让粮,解当下燃眉之急。” 周衡笑眯眯地点头,“这是自然。” “周大人尽管开仓放粮,缺的找我们范阳卢氏补上。”卢范挑了挑眉,声音清扬。 日头西落,远边浩瀚如烟,谢无宴扯住缰绳。 “谢公子跟温姑娘请。”周衡在谢无宴面前不敢摆官腔,乐呵呵道。 谢无宴戴上银色面具,一踩马镫上了马,温棠足尖一点,身姿利落地上了另外一匹马,与此同时,她飞快扯住缰绳,勒住蠢蠢欲动的马儿。 夕阳西下,一群人目送二人离开,周衡如鹰的眼睛觑了卢范一眼,试探地问:“卢公子这是 ” 卢范说他要先回边关城一趟,扇一收,骑马离去。 一进一出的府邸,谢禾蓁正坐在门口,捧着小脸,翘着小腿发呆,看到谢时予矫捷的身影,谢禾蓁眼睛一亮,小跑了过去,“哥哥,我听说京城运送过来的粮草出了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 ” 谢时予带着她进了里屋,眉目微蹙,轻声道:“朱大人跟慕家主应是遭了暗算。” “是京城的人还是 ”谢禾蓁惊得张大了嘴巴,揪住了谢时予的宽袖。 运送边关粮草,不是一件小事,不管是因为什么,朱大人跟慕家主都犯不着以身涉险,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朱大人跟慕家主是遭人暗算,这背后之人的心思当真是恶毒,将运送的粮草弄丢了,搁先帝那会儿不得除以流刑。 “还不清楚这背后之人是针对朱大人还是慕家主,但背后之人肯定是想在朝中排除异己。” 谢禾蓁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人,表情一时变得极为愤恨,“是徐贵妃身边的人 ” 想在朝中排除异己的除了徐贵妃还能有谁,要谢禾蓁说,如今这江山已经分不清是谁做主了。 谢时予瞥她一眼,“也有可能是太子,堂哥还有温姐姐已经去随州城调查了,真相肯定会很快水落石出。” “温姐姐也去了,那哥哥跟温姐姐会不会有危险 ”谢禾蓁大惊失色。 “堂哥跟温姐姐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 谢禾蓁闷闷地“嗯”了一声,依着哥哥如今的身份,他肯定不能擅自离开边关,要是被别人发现了,那哥哥肯定会置身在危险之中,谢禾蓁不想哥哥跟温姐姐遇到危险,却又明白哥哥跟温姐姐一定会去的,她的眼睛跟葡萄一样大,水汪汪的。 “别担心,堂哥跟温姐姐肯定会没事的。”谢时予笑了下,温暖的手掌揉了揉谢禾蓁的小脑袋,只是这话不知道是在安慰谢禾蓁,还是在安慰自己。 而卢范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他所住的宅子,他回书房拿出笔墨纸砚,头回没有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姿态,他动作迅速飘逸,很快写好了一封信,合上,递给侍卫,“你想办法将这封信传到裴卿的手上。” 裴卿,河东裴氏的三公子。 第9章 随州城地势陡峭,四面连山,远处犹如乌云笼罩,黑沉沉的,城门口有数名士兵把守着,每一个进城的人都要经受盘问,查看户籍。 早上城门一开,便有数十名百姓要进城,士兵们一边查看他们的户籍,一边不耐烦地摆手,“走吧走吧。” “快点。” 直到一辆通体华贵,用上好的紫檀木打造的马车出现,士兵们才相互交换了个眼神,最近好像也没听说京城要派人过来啊,这辆马车还有身后跟着的一连串的随从,密密麻麻的,可见马车上的人身份必定显贵。 而前面驾车的车夫竟然目不斜视,视他们为无物,架着马车便想进去,为首的士兵马上用矛将这辆马车拦下,“且慢。” 还不等士兵跟他们讲随州城的规矩,马车里面传来一道含笑散漫的年轻嗓音,“哪个不长眼的敢阻小爷的路 ” 前面驾车的车夫冲城门口几名士兵抱拳,客气解释,“我们公子乃河东裴氏的三公子。” 河东裴氏,那可是百年望族,家财万贯,河东裴氏的二公子裴敖便在朝为官,深受圣上宠幸。 士兵们马上换了一副姿态,诚惶诚恐地小声解释,“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裴三公子来随州城,只是每一个进出随州城的人都要经过盘查……” 而且裴三公子好端端的来随州城做什么,这又不是河东,他们在心里腹诽一声,偏偏面上还是作出一副谄媚的表情。 几个士兵都将心中所想写到脸上了,车夫笑道:“我们公子整日在河东看景色,都要看腻了,所以想来领略一下随州城的风土人情,你们随州的张大人难道不欢迎 ” “先生这话可就折煞小人了,这天下哪有裴公子不能去的地方 ”为首的士兵点头哈腰,“只是小人也是奉命办事,不知裴三公子可否掀开帘子让小人看一眼,看完即刻放行。” 锦棠玉华 第6节 “看够了吗?”下一刻,马车的帘子便被掀开,中间的年轻男子微微挑了挑眉,手里捏着一把美人仕女图象牙扇,正是裴氏三公子裴卿,世人提起河东裴氏三公子最多的便是他风度翩翩,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1],要不就是说他为一青楼女子一掷千金。 作为河东裴氏的子弟,却跟青楼女子搅和不清,是为世俗所不容,但他却执意要娶那女子为正妻,为此不惜与家族抵抗,所以天下无人敢议论他纨绔多情。 而他的对面坐着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跟一个戴着粉色面纱的少女,男子一看便是气度不凡,少女虽然戴着面纱但依旧难掩姝色,裴卿笑意盈盈地介绍,“这两位是我们裴氏的四公子,跟表姑娘金棠。” 为首的士兵表情有几分踌躇,想让他对面的两人将面具跟面纱揭下来,但顾虑到对方的身份,士兵不敢开这个口,他旁边另外一名士兵看出他的心思,在他耳畔小声提醒道:“我听说裴四公子因身体不好,常年待在府中,可能不想以真面目示人。” 至于这位表姑娘,摆明了就是还没嫁人,世家名门规矩多,未婚少女多以面纱遮容,不轻易示人。 那这一切可就说得通了,为首士兵脸上堆满笑意,眼里的警惕消失得一干二净,抬起手,“放行。” 只是等马车离开之后,为首的士兵马上吩咐一声,“去跟大人说一声,裴三公子跟裴四公子来了。” 这个大人说的是随州刺史,随州城来了个身份这么高贵的大人物,那肯定是要让大人知晓的。 带着河东裴氏标志的马车很快在一家驿馆停下,驿馆里面除了少东家,已经空无一人,裴卿进去之后随意地摆了摆手,“你们都在外面守着。” “是,公子。” “温姑娘,好久不见了。”进门之后,三人围着圆桌坐下,裴卿微微勾起的狐狸眼落在少女身上,笑了一声。 “今日的事情,多谢裴三公子。”温棠将面纱揭开,露出清丽的容颜,她们是在入城前碰上的,裴卿说她们单枪匹马入城,即便戴着面具还是会引起怀疑,不如坐他的马车,料想城门口那些把守的小啰啰不会想着对他动手。 裴卿:“温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你外祖父家与我们裴氏可是有姻亲往来,要真细算,我还算你半个兄长,而且这次我来帮助你们,也是因为收到了你表哥的信。” 谢无宴给温棠倒了盏热茶,语气温润如清泉,让人闻之舒缓,“裴三公子,可以说正事了。” 裴卿似笑非笑地看了谢无宴一眼,在心里嘟哝了一句“小气”,不过他们这次来随州城确实是为了正事,裴卿收起漫不经心的姿态,一本正经地问:“据我所知,粮草从京城运送到边关,依靠的是漕运,而在陆路上,这批粮草只在随州城跟停留过,你们何以认为这批粮草就在随州城呢 ” 温棠告诉裴卿,是因为螳螂捕食,黄雀在后[2],她们能想到的东西,这背后之人也能想到,所以他们很有可能会反其道而行之。 裴卿沉默了,“徐贵妃跟太子殿下能想到那么多吗?” 许是因为徐贵妃之所以能把持后宫,干涉朝堂,全是凭借当今圣上的宠爱跟昏聩,裴卿一直瞧不上这种人,按理来说这个节骨眼上,敢公然在粮草上动手脚的便是徐贵妃母子,若真是徐贵妃母子动的手,她们能想这么深吗。 温棠明眸皓齿,眉眼姝丽,“不无这个可能。” 太子秦逸寒兴许是个草包,那徐贵妃绝对不会是草包。 “你们既是怀疑,那不如今晚我派个人过去查探一下吧?”裴卿并不怀疑她的话,微微点了点头,或许真是他小瞧了徐贵妃母子。 温棠却觉得要兵分两路,裴卿身体不由坐直,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因为距离粮草被盗窃已经过了一个月了,就算当时它在随州仓库,那现在有可能也被转移了,不转移不就等着别人来查吗。 “那我带人去仓库吧。”裴卿略摸思索了一会,对二人道:“你们两个去知府,我再派几个人在外面接应你们。” 为了防止引起他人怀疑,这次温棠跟谢无宴是只身来随州城,其他人一个都没带。 “那就有劳裴三公子了。” 下人传消息给张直时,张直怀里正抱着两个仙姿玉色的美人儿,一个喂他吃葡萄,一个喂他喝酒,半靠在榻上的张直摇头晃脑,表情愉悦,直到听到来人说裴三公子来了,张直身体一下子就坐直了,表情有几分难看,“你说什么 裴三公子来了。” 裴三公子,那可是河东裴氏的嫡出公子,他来随州城,那可不是一件小事。 张直只觉得嘴里的酒格外辛辣,他被呛了一下,连忙派人去请裴三公子来府中做客,派出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来人说:“裴三公子说他今日累了,就不过来了,等明儿个他再过来。” 张直稍稍松了一口气,抬步去了张夫人屋里,他让张夫人在府中挑选几位身姿曼妙,容色尚佳的女子出来,因为明日裴三公子要来府中做客,张夫人战战兢兢地应下了。 *** 深夜,寒风呼啸,耳边传来“滋滋”的响声,跟闹鬼似的,正捂着耳朵的护卫猛地呵斥一声,“谁 ” “你怎么了,梦魇了?”旁边正搓手群暖的护卫被他吓了一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夜深人静的,他突然这么大嗓门,差点没把他给吓死。 方才开口的护卫挠了挠头,“我怎么感觉刚刚有人从我们身后经过。” “今晚风有些大,可能是风吹落叶的声音,你快别说了,说的人瘆得慌。” 另外一个护卫耸了耸肩,恨不得将他这张乌鸦嘴给封住,本来他不觉得什么,但经他这么一说,他越想越觉得瘆得慌,他们府上的张大人本就不是一个好人,这三年来冤死在他手中的人就不少,要是这深更半夜真有鬼来跟他们张大人索命,那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鬼啊鬼啊,冤有头,债有主,那些个冤案都是我们大人给判的,你们要索命记得去前院找我们大人索啊。” 躲在后山的温棠松了一口气,她环顾一下四周,黑漆漆的,凭着对地图的记忆预判后院的位置,温棠的手往北边一指。 谢无宴脸上戴着银色面具,整个人仿佛与月色融为一体,他足尖轻点,将正要使用轻功的少女一把捞了起来,沿着红墙碧瓦去探,直到看到“库房”牌匾,库房的外院把守的两个小厮早就昏昏欲睡,脑袋都要点到地上去了,谢无宴揽着温棠翻墙而入,丝毫没有惊动库房院子外面把守的小厮,而院子里面,库房门口还站着十名五大三粗的护卫。 幸好温棠早有准备,她从佩戴里掏出一只设计巧妙的笛子放到嘴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不到一炷香,那些个护卫统统倒地,一看就是睡熟了。 可一个难关解决了,就将面临另外一个难关,那就是库房的扇门是锁上的,谢无宴观察了一下金锁的形状,朝温棠看了一眼,幼年便相识的人,二人之间早就形成了一种默契,只见温棠纤细的手腕翻出数根银针,接着,她长指翻动,那把金锁很轻巧的就被打开了。 第10章 夜色寂静冷清,扇门被轻轻一推,又如同一阵风似的合上,趁着熹微的月色,温棠瞧见偌大的库房里面摆满了一排排的箱子。 还不等温棠出手,电光火石间,一个黑影从窗牖外飘进来,一把刀剑横在了温棠的脖子处,“你是谁 ” 说时迟那时快,温棠翻手便是一记,重重地敲击了他的肘部,趁对方吃痛,少女灵活巧妙地脱离了他的掌控。 “你个贱人。”黑衣人疼得甩开了剑,怒目圆睁。 另外一名黑衣人也要过来捉温棠,谢无宴从背后袭击了黑衣人,擒住黑衣人的身体,温棠手腕翻出数根银针,三两下就将前面的黑衣人给制服了,另外一只脚蹬出去,后面的黑衣人身体踉跄了下,温棠轻盈的身子在空中打了个转,与谢无宴一左一右地按倒了这名黑衣人,定了他的哑穴。 正在这时,手摇折扇、一身红衣的裴卿翻窗而入,他用口型告诉他们外面的人都已经“解决”了,“谢郎君,温姑娘,我带的人已经到了。” 温棠拿手指指着室内那一排排箱子,裴卿打了个手势,让外头的人进来,室内每一个箱子里面装的都是粮草,裴卿用口型问现在怎么办,温棠指了下大开的窗户,然后指了下谢无宴手中的火折子,裴卿明白了,现在箱子肯定抬不出去了,要想出去,肯定要先将箱子里的东西转移出去,然后再借机将这些东西转出刺史府。 丑时一刻,月色更深,知府一片寂静,唯有前院还亮着灯,张大人正搂着怀中的娇人儿翻云覆雨,忽然远处传来火光,紧接着火势越来越大,看守的护卫被吓了一跳,慌了神,“来人啊,大事不好了,后院着火了。” “快快快,快去灭火。” “快啊……” 护卫匆匆忙忙赶去前院禀告,不止说话的语气在抖,手脚都在打哆嗦,“老爷,大事不好了,后院着火了。” 两鬓隐有白发,大腹便便的男人两眼瞪直,惊得马上披衣下了榻,他呼吸急促,“什么 你们还不快去救火。” 躺在榻上的美人儿跟着披上轻纱,柔声抚慰,“老爷,您且莫要着急,免得伤了身体。” 听着美人娇娇柔柔的声音,张直面色稍稍缓和了下,可下一刻,张直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上前拽住管家的衣襟,“后院着火 是哪个院子。” 管家愣了一下,急急解释,“这……奴才也不知道啊。” “简直饭桶。”张直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袖袍一甩,大步流星往外走。 恰好温婉大方的张夫人出现在张直面前,两名小丫鬟帮她提着灯笼,她一脸的喜形于色,“老爷,这火来得蹊跷,不过好在下人救得及时,火已经被扑灭了。” “你可知是哪个院子着火 ”但张直脸色还是如阴云密布,他脚步立定,问她。 张夫人还沉浸在大火被扑灭的欢喜中,掩唇一笑,“回老爷,是库房着了火,不过好在老爷有先见之明,将那些金银首饰都藏起来了,库房里不是什么都没有吗……” 张大人一口老血险些没喷出来,他目眦欲裂,连路都走不稳了,他脑海里只有两个大字—— 完了。 他这下是真要完了,库房着火,那些粮草被烧了个一干二净,他该如何跟太子殿下交代啊。 张直脸色瞬间变得阴沉,目光狠辣,今夜的事情若不是有人故意为之,他是不信的,就是不知这背后之人是谁了,张直冷声下令,“传本官之令,即刻封锁随州城门,无本官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随州。” “还有那些看守的人呢?” 为了这一批粮草,张直特意派了许多人看守仓库,另加两名武功高强的暗卫,出事了,那人呢,都死哪里去了。 腿还在打颤的下人马上过来了,他兢兢战战地小声开口,称那些看守的人还昏迷不醒,但是那两名暗卫不见了,可能是已经烧死了,但就是还没看到尸体。 “不见了?”张直一口老血真要呕出来了,看来今晚他是真招了暗算,只是这背后之人如此神出鬼没,究竟是谁呢。 难道是那两个老贼察觉到是他动的手,所以卷土重来了,那要是一早就有察觉,为何会将这事上报给朝廷,一早就卷土重来不就成了。 “明日一大早,随我去城门口。”张直恨得心都在滴血,不断抚着心口,他就不信他抓不住这背后之人,粮草没了,那纵火之人肯定不能轻易放过了。 与此同时,随州城层楼叠榭的驿馆后院,雕刻了飞鹤的亭子上坐着两个风华出众的年轻公子,一人温润如玉,一人姿态肆意慵懒。 裴卿的贴身侍卫将清点好的册子递给自己主子,道:“公子,谢郎君,粮草已全部清点完毕,不多不少,另外,这是属下方才在官府找到的部分卷宗,上面好几桩案子都是没有确凿的人证跟物证就签字画押,草草结案了。” 裴卿皱眉,“这个张直,当真以为天高皇帝远他就可以为非作歹了,享朝廷俸禄却不给朝廷办事。” 不过有了这些证据,剩下的事就好办了。 谢无宴抬了抬手,摘下银色面具,露出清隽如玉的容颜,他墨发飘扬,恍如不沾凡尘的仙人,他拿起酒壶,给对面之人倒了一杯酒,“今晚的事情,多谢裴三公子。” “谢郎君客气了。”裴卿微微挑了挑眉,将盛满酒的瓷盏接了过来,他人懒洋洋地靠在靠在柱子上,笑说道:“事情已经都解决了,不知谢郎君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 事情已经出了半个月,依然不见朝廷有所动作,但粮草弄丢跟运送粮草的人总是脱不了干系,若是他们不能将真正的罪魁祸首押送入京,那朱大人跟慕家家主慕翊肯定要担起这个罪责。 “谢氏一族被流放,无宴自是不能出现在随州城,所以此事还需要借裴家之手,这次,是无宴欠裴公子一个人情。”谢无宴凤眸狭长,语气清浅。 “谢郎君这是说的哪里话,我裴卿虽说没有鸿鹄之志,但也容忍不了小人在我眼皮子底下作崇,既是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1],哪里就需要谢郎君还人情了。”裴卿扯唇一笑,浑身放松地靠在柱子上,不过饮完一杯酒,裴卿还是漫不经心地开口:“只不过,大半年前国舅府举族流放,温姑娘一介女子追随谢郎君来到边关,这份坚韧跟果敢让人动容,还望谢郎君莫要辜负她才是。” 谢无宴神色深了几分,像夜色般浓稠,他面容温润雅致,“这是自然。” 谢无宴永远不会辜负温棠。 裴卿笑笑,手臂一伸,给自己面前的酒盏满上,“那这杯酒,在下敬谢郎君。” 剩下的事情,都将由河东裴氏出面解决。 因着库房的粮草被一把火给烧没了,张直半宿没睡,焦头烂额,他其实想将这个秘密给烂在肚子里,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既有人纵火烧仓库,那纵火之人肯定是知道粮草在仓库里面了,这也意味着他抢下的这批粮草很有可能是被人偷偷地转移了,所以他必须将这个背后之人给抓住,只有杀了对方,这个秘密才可能真正被烂在肚子里,而且只有这样,才不会影响到京城里的太子殿下。 只是过了一上午,依旧不见随州城有什么动静,想了想,张直决定亲自去城门口,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他还没绕出后院,一个小厮在他面前跪下,“大人,裴三公子来了。” 裴三公子…… 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张直一脸苦恼,眼下他哪有时间招待裴三公子,他大步往外走,而姿态翩翩如风,眼角还有泪痣的少年郎摇着折扇出现在画廊的尽头,裴卿语调微微上扬,透着一股子清闲,“张大人这是要去哪啊?” “裴三公子,本官正要出门办事,不若先让本官的夫人招待裴三公子。” “我听说张大人让人封闭了随州城门,不知张大人可是得了召令,还是今日有敌军要攻打随州城 ” 张直只是一个地方官员,还不敢在裴卿面前拿乔,他故作悲伤道:“裴三公子有所不知,昨夜我府中进了贼人,他将我那库房里的金银财宝一把火给烧了,那些个金银财宝或许裴三公子不在意,但于下官而言已是全部的家当,裴三公子说,在下是不是必须抓住那贼人 ” “盗窃金银珠宝,那是要抓住那贼人。”裴卿故作惊讶地点了点头,张直刚想高兴,下一刻他脸色一片煞白,因为裴卿似笑非笑地问:“要是那贼人就是本公子呢?” 张直讪笑一声,“裴三公子莫要开玩笑了。” “张直,你在随州城为官三年,手下的冤案不计其数,此番竟还敢劫京城运送到边关的粮草,当真是胆大妄为,此事我已经上报给朝廷。”裴卿拇指放在扇柄上,神色一瞬间冷凝,世家公子的气度显露无疑,“来人,即刻将张大人押送回京,等待圣上处置。” “你敢。”张直被他气得脸红脖子粗,一副宁死不从的架势。 裴卿冷嗤了一声,挥了挥手,“动手。” === 金碧辉煌、傍晚残阳似血的坤宁宫,一貌美婢女称有事禀报贵妃娘娘,常公公一甩拂尘,表情有些为难,“舒儿姑娘,并非老奴不禀报,实在是贵妃娘娘歇息时不让人打扰。” 锦棠玉华 第7节 贵妃娘娘的脾气,满宫上下都知,常公公哪敢在贵妃娘娘歇息的时候去触贵妃娘娘的霉头。 “可是……”婢女踮起脚尖,在常公公耳边小声嘀咕一句。 “什么 ”常公公尖叫出声,用拂尘点了下她的脑袋,“你傻啊,那你通知贵妃娘娘干什么,快去通知太子殿下。” “奴婢这就去。” 常公公正了正衣冠,硬着头皮在殿门口小声喊:“贵妃娘娘,老奴有一要事禀报。” 第11章 在秦贵妃的告知之下,太子府也得到了消息。 云阁里,太子秦逸寒大手一挥,金丝楠木桌上的梅花鎏金茶盏尽数摔落至地面,发出“哐”的一声巨响,他唇角扯了扯,眸光让人不寒而栗,“你说什么 ” 来人大气都不敢喘,只说事实确实如此,而且裴三公子不仅派人将那一千万石粮草全部送往边关,还已经带着随州知州张直上了京。 这个裴卿当真是坏事,秦逸寒不耐地扯了扯衣领,手掌重重地拍了下金丝楠木桌,“此事跟河东没有一点关系,他一个裴家的人好端端的插手这件事情做什么 ” 还有一点秦逸寒不太明白,那就是河东裴氏的人是如何确定那批丢失的粮草就在随州城,还能那么轻巧地将那一批粮草给搜出来,莫非是背后有人授意,还有张直这个成事不足的东西,真是枉费了他的一番信任。 本来是一场天衣无缝的计谋,结果在关键之时功亏一篑,这让秦逸寒如何不生气。 父皇已经下旨让绥远大将军前往边关擒拿朱桓,可能不出一月,永义伯府一族就将落网,因为当年宜妃的事,永义伯府与他跟母妃心不齐,连带着也不肯支持秦逸寒,这样的家族继续留着,将来总有一天会成为祸患,秉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心思,秦逸寒才选择在粮草的事情动手脚,盛朝自立朝以来,对边关之事向来看重,丢失粮草的罪名一旦坐实,不管朱桓是有意,还是无意,永义伯府必受牵连,谁知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还是河东裴氏的人,这次当真是只差临门一脚了,秦逸寒双手紧握成拳,眉目之中闪过一抹阴鸷。 这话来人也不敢接,将脑袋埋得更低。 可秦逸寒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盯着楹窗外昏暗的天色,忽然就冷笑了一声,这次倒是他小瞧了河东裴氏的人。 河东裴氏的二公子裴敖在朝中做官,任大理寺少卿,此人最会笼络人心,朝中有一半的大臣都与他交好,但不管是河东裴氏的人,还是范阳卢氏的人,那一个个的,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秦逸寒的储君之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因此他们都不屑与东宫为伍。 思及此,秦逸寒眼里闪过暗芒之色,招来太子府暗卫之首书言,给了他一道密令。 紧接着,秦逸寒抚了抚明黄色五爪蟒袍,他长相偏阴柔,却生得俊朗,一双狭长的眼睛似是藏着无数算计,但不失天家的威仪,他冷声吩咐,“上歌舞,请裴大人来太子府用膳。” 冬至清楚,今日这宴席便是鸿门宴了。 但太子殿下的旨意不可违抗,冬至匍匐着身体,恭敬道:“奴才这就去。” 几名婢女鱼贯而入,为秦逸寒奉茶,秦逸寒端起白釉盖碗,抿了口,“她呢?” 那位可是太子殿下心尖上的人,婢女伏地,小声回答:“谢姑娘昨夜整理史卷整理的有些晚,这会儿还在屋里歇着。” “你亲自去请她过来。”秦逸寒瞥了眼殿门口匆匆赶来的高管家,嗓音冷冽。 “是,殿下。”高管家先是一阵错愕,然后领命。 *** 临近年关,靠近边关的随州城下了一场大雪,雪花纷纷扬扬,街市之上几乎没有百姓出门,裴卿来到驿馆跟谢无宴还有温棠会合,两人一个身着月白色大氅,身姿如芝兰玉树,一个身着一袭浅紫色斗篷,看起来清艳明媚,裴卿笑,“温姑娘,谢郎君,那运送粮草的任务就交给你二位了,我即刻就送张直入京。” 因为裴卿担心夜长梦多,早一日将张直押送入京,其他人就可少受一分牵连。 “裴三公子,此去京城,必定道路艰险。”温棠与谢无宴对视一笑,微微一笑,“我们方才商量过了,此番押解张直入京,不若裴三公子先行,张大人后行。” 裴卿眼睛眯了眯,若有所思,他还忘了一个关键点,那便是在丢失粮草这件事上,张直可是重之又重的证人,他之所以要跟去京城,不就是为了保护张直的安危吗。 他都能想到的东西,那京中的人肯定也能想到,他先行,就可以抢占先机,将敌人都给引走,那张直的安全就可以得到保障,“温姑娘跟谢郎君的意思我明白了,今日午时,裴三先行。” “等明日辰时,再由我底下的人护送张直入京。” “温姑娘,谢郎君,后会有期。” 只要入了京,那一切就都好办了,裴卿的哥哥裴敖就在朝为官,试问谁敢在京城公然动手。 裴卿深知这一路必定凶险,可未曾会那么艰险,倒不是因为他受了什么重伤,而是京城太子一党的人察觉到不对,卷土重来对付张直去了,幸而裴卿及时赶到,不然张直就成了一捧黄土了,当然,这是后话。 === 腊月初六,边关大雪纷飞,被视为祥瑞之兆,周衡一介文臣,也帮不了什么忙,便在家里为云淑绾发画眉,眉毛刚画到一半,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扰了里屋的夫妻俩,“笃笃笃”敲个不停,周衡皱了皱眉,起身去开门,“何事 ” “大人,谢公子跟温姑娘回来了。”屋外的寒风一阵接一阵地往屋内灌,周衡向前走了一步,下属眉梢之中全是喜悦,开口道。 周衡浑身一震,神色凛然,“此言当真 ” 哪怕周衡已经再三收敛了自己的情绪,那眉目间的高兴还是藏都藏不住,下属点了点头,向他确认,“是,那一千万石的粮草也都运送回来了。” 周衡如释重负,提着的心算是咽回到了肚子里,看来还得是谢郎君跟温姑娘出马,不然这局势真不好控制了。 早上那会儿周衡还在想,要是他们再不回来,宫里的旨意肯定就要到了,没成想峰回路转,竟有这么一个好消息,如今周衡彻底不敢小瞧了他们,“那谢郎君跟温姑娘如今在何处?” “谢郎君已经去了军营,正跟慕家主还有朱大人对接,温姑娘则是回了住处。”下属笑道。 他们谈论的声音本来就不小,里屋的云淑也听见了,云淑披上云霞色披帛,笑容温婉地来到了周衡后方,“那老爷快去吧。” “等为夫回来。”周衡眼中全是柔意,拍了拍云淑的小手,都老夫老妻了,云淑瞪了他一眼,催促他赶紧过去。 “吩咐下去,今日府中上下都有赏。”事情尘埃落定,云淑心里也高兴,喜悦涌上眉梢,朗声道。 听说温棠回来,谢禾蓁特意跟周府告了假,天还没亮就跑门口等着,彩莲跟翠兰劝了好几次都不成,辰时二刻,马车的“轱辘”声在小巷尽头响起,谢禾蓁猜到是她的温姐姐回来了,眼睛倏然一亮,捶了捶快要冻僵的小腿,一把冲了过去,“温姐姐,你可算回来了。” 她都快要担心死了。 温棠掀开帘子,对着她莞尔一笑,“让蓁妹妹担心了。” “温姐姐跟哥哥能平安回来就好。”谢禾蓁摇了摇头,拉着温棠进屋。 谢时予今日也没有出门,就是想在家里等温棠跟谢无宴回来,见温棠是一个人回来的,谢时予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忙问:“温姐姐,堂哥回来了吗?” 温棠:“他正在军营。” 少年眼里的忐忑跟紧张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双手合十,作“阿弥陀佛”状。 谢无宴跟温棠回来,大家心里都高兴,因此晚膳准备得格外丰富,刘叔特意炖了山煮羊羹,看起来热乎乎的,几人围着一个炉子用膳,温棠与谢无宴坐一边,谢时予跟谢禾蓁兄妹坐另一边,卢范单独坐一边,谢时予率先端起酒樽,少年眉眼清扬,唇红齿白,道:“这杯酒,时予敬堂哥跟温姐姐。” 谢无宴跟温棠配合地饮下一杯酒。 谢时予敬完,谢禾蓁接着敬,不再然后是卢范,谢无宴看了一眼脸颊已经有些酡红的未婚妻,眉梢微动,温声提醒一句,“莫要贪杯。” 在座的没一个傻子,谢无宴此言一出,气氛稍微有些安静,卢范最会活跃气氛,挑了挑眉,摆摆手,“那吃菜,吃菜。” 谢时予与谢禾蓁对视一眼,又齐刷刷地移开目光,去夹锅里面的炙羊肉。 *** 翌日卯时,温棠还是雷打不动去周府教学,因为粮草一事,众人看温棠的目光隐隐有些不一样了,一个个挺直了背,眼神里全是钦佩。 午时,温棠收拾东西回府,周府的三小姐周知晗追了上来,她一脸的踌躇跟犹豫,“温……温姑娘,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眼前的女子容貌没有什么攻击性,而且眉眼明媚,总是笑盈盈的,让人很容易与之产生亲近,见她点头,周知晗有些害羞地笑了笑,“温姑娘,你说我要从现在开始习武还来得及吗?” 温棠一怔,漂亮的狐狸眼里有几分诧异,“周姑娘是想跟战士们一样征战沙场 ” 周知晗“噗嗤”一声笑了,她轻轻摇了摇头,“我要能做个征战沙场的女将军就好了,温姑娘也知道,我身子骨一直不太好,我听说练武可以锻炼身子骨,所以想着要是温姑娘不嫌弃的话,以后你闲来无事的时候能不能单独教我几招 ” “自是可以。”温棠一口答应,说她什么时候想学,她那天就早来半个时辰。 “温姑娘,你最好了。”周知晗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她这也太好说话了吧。 *** 因着雪天路滑、腿脚不方便,今日周清风没有去清风阁进学,所以见周知晗一脸的言笑晏晏,周清风忍不住心生诧异,问她,“何事这般开心 ” 周知晗感慨:“哥哥,今日下学之后,我跟温姑娘说我想习武,让她有空教教我,温姑娘已经答应了,她真是个好人。” 周知晗性格恬静,容易害羞,这还是周清风第一次见她这么喜形于色。 他轻声一笑:“那你可得认真学了。” “大哥你就放心吧。”周知晗重重地点了点头,笑声清脆地跟银铃似的。 眨眼间,便到了腊八节这天。 第12章 腊月初八,主祭祀,喝腊八粥。 临近新年,各家各户都忙,所以温棠跟谢禾蓁这几日不用去周府,这可将谢禾蓁高兴坏了,日日睡到日上三竿。 腊八节当天,周夫人云淑一早就派人将腊八粥送到温棠她们所住的地方,张婆子来的时候,温棠刚在后山练完剑,乌发有几分凌乱,脸颊红扑扑的,她一出现,连院子都平添了几分光辉,张婆子冲温棠笑道:“温姑娘好,今日腊八节,我们夫人让奴婢送些腊八粥过来,夫人还说今日要不是府里有事要忙,她肯定就亲自过来了。” “这点小事哪用劳烦周夫人亲自过来,还请张妈妈替我谢过周夫人。” “奴婢会的。”这位温姑娘当真是跟下人说的一样温柔随和,说出的话让人听着很是舒服,张婆子将手头的腊八粥递给温棠身后的翠兰,福身退下。 张婆子刚出门,谢时予便进来了,他鼻子吸了吸,一股香味沁人心脾,他迫不及待地问:“温姐姐,什么味道这么香啊?” 温棠告诉他是周夫人准备的腊八粥,问他要不要尝一下,谢时予说他刚刚在周府吃过了,周府从昨日就开始熬腊八粥了,熬好的腊八粥最先送到军营,剩下的才是留给自己跟与周府亲近的人,方才张婆子说夫人在府里忙便是忙这事。 因着谢无宴跟谢时予喝过了,周夫人送过来的腊八粥一半进了温棠跟谢禾蓁的肚子里,另外一半则是分给了下人。 朝宁八年腊月二十八,边关粮草丢失一案正式结案,圣上召朱桓朱大人回京述职,加封朱府嫡女朱颜为县主,封号长乐,并赏赐慕家黄金万两,而随州知州张直因任官期间肆意妄为,结党营私,不以为百姓分忧为己任,摘其官帽,于腊月二十九斩杀午门外,张家其他人尽数充军。 *** 接连大雪,屋外万籁俱寂。 晨光熹微,天色还未大亮,一只毛发翠绿的鸟儿停在了窗牖外,窗户被打开,一只手伸出来,取下鸟儿尾羽处的纸条,鸟儿很快就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听说圣上有意赐婚长乐县主跟裴三公子,但裴三公子没有答应。” 铜镜前的少女上身着浅色交领大襟短袄,下身着鹅黄色襦裙,青丝如瀑,用两支银簪固定着,看起来清丽脱俗,又带着几分这个年纪的姑娘该有的明媚,她说:“圣上想让朱家跟裴家结亲,意在拉拢,两家都不想站队,自是不会结这个亲。” “只是圣上虽然处罚了张大人,但并未揪住背后指使他的人,徐贵妃跟太子殿下想必要更加得意了。”翠兰撇了撇嘴,是个人都知道光凭一个小小的知州,哪敢公然劫朝廷的粮草,分明是背后有人指使,但张大人明日就要问斩,他这一死,这事便是过去了。 温棠看着镜中的自己,抿了抿唇,她忽然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徐贵妃拿着莫须有的人证跟物证,言之凿凿称皇后娘娘生性狠辣,善妒,接连谋害多位皇嗣跟妃嫔,中宫失德,不配为一国皇后。 温棠在知道这件事之后第一反应是要去为皇后求情,却被母亲卢歆劝下,卢歆告诉她皇后没做过那些事情,自然身正不怕影子斜,让她不要着急,但是后来的局势却急转直下。 “姑娘,大事不好了,圣上已经下旨收回皇后娘娘的凤印,禁足皇后娘娘于太极宫,太子殿下想给皇后娘娘求情,遭了圣上的训斥,圣上还说太子殿下若真想替罪妇求情,那这太子他也不必做了。” 少女只觉得荒谬,皇上这话岂不是断定皇后娘娘谋害妃嫔跟皇嗣了,她有些恼怒地踢了一脚太师椅,疼得她蹙起眉梢,“你陪我去见爹爹。” “是,小姐。” 正堂,卢歆跟温国公都在,温棠带着丫鬟上前, “女儿给爹爹还有娘亲请安。” 锦棠玉华 第8节 卢歆看着容颜清丽的女儿,笑着招呼她上前,温柔问:“棠棠这是打算出门赏花吗?” 一旁的温国公脸色已经有几分不耐烦了,训斥温国公夫人太宠爱孩子,宫里发生的那么大的事,她还有心情出去赏花,也是个没心肝的,直到温棠说她想进宫,卢歆脸色一僵。 温国公更是突然发了火,将青花瓷碗盖往地上狠狠一掷,瓷片四溅,“圣上为了江山社稷才收了皇后娘娘的凤印,将她禁足太极宫,你入宫去凑什么热闹 你是想害死我们整个温国公府吗。” 温棠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眉眼倔强地看着温国公,“圣上不分青红皂白地禁足皇后娘娘,收走皇后娘娘凤印,到底是为了江山社稷还是为了一己私欲 难道爹爹不明白吗。” “你个混账,还敢在这指桑骂槐贵妃娘娘,平日夫子就是这么教你的吗?”温国公被她看得莫名有几分心虚,火气涌上心头,宽厚的手掌一抬,狠狠甩了温棠一个耳光。 这一耳光用了十足的劲,打的温棠跌倒在地,脸上有了血痕,脑袋都是嗡嗡的。 卢歆尖叫一声,“棠棠。” “姑娘。” 卢歆心疼地去扶温棠,转头埋怨温国公,“棠儿,你没事吧 老爷,棠儿年纪还小,有她自己的想法也是正常,老爷何须如此啊。” “若非夫人对她百般纵容,也不至于养出这么个目无尊长的东西,还敢指责贵妃娘娘的不是。”温国公冷笑,喊来两名下人,“将姑娘带下去,没有我的允许,姑娘再不得出房门一步。” 风雪渐大,凛冽的寒风将窗户刮得隐隐作响,拉回了温棠的思绪,谢禾蓁娇俏的声音由远及近,直到推门而入,“温姐姐,你看我给你摘的梅花。” 屋内烧了炭火,屋外跟屋内的天气可谓是冰火两重天,温棠看着她冻红的鼻尖,让彩莲烧一壶热水来,“蓁妹妹冷不冷 ” 翠兰用之前周府送过来的玉瓶将红梅装起来,红梅的香气是极其清幽的,闻起来心旷神怡,谢禾蓁支着下颔,笑眯眯地问温棠,“才不冷,温姐姐,你有没有觉得边关的雪比京城大上许多 ” 而且下得还久,这雪都已经一个月没有停过了,每次出门入目所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这还是在府中,刘叔每日都会清扫,要是没清扫,屋子外面的积雪都快到她的膝盖处了。 京城冬天也会下雪,只是没有那么大,那么厚罢了。 温棠点了点头,浅笑嫣然,“边关跟京城肯定还是不一样的。” 谢禾蓁眼里忽然闪过一丝纠结,她握住温棠的小手,咬唇问:“温姐姐,你说三叔跟三姐姐在京城还好吗 ” 太子秦逸寒就是个疯子,昔年姑母风头正盛,国舅府一族在朝中地位固若金汤,像谢禾蓁这样有着谢家血脉的姑娘公子们肯定更喜欢与亲表弟秦逸尘玩,因为秦逸尘跟她们年纪相仿,而秦逸寒要比她们年长一些,她们跟他玩不到一块去,国舅府同龄的公子小姐里,唯有思琦姐姐愿意跟秦逸寒玩,因此太子秦逸寒对思琦姐姐表现得格外亲近,他每次看向思琦姐姐的眼神就像一条毒蛇看中了他喜爱的“食物”,谢禾蓁好几次提醒思琦姐姐,思琦姐姐都一笑而过,因为思琦姐姐很像皇后娘娘这位长姐,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很好。 直到国舅府流放前夕,太子秦逸寒跪在圣上面前称谢思琦为宫中女官,她既然没有参与国舅府那些事,自然可以留在京城,秦逸寒为何在那个时候跑去跟圣上求情将思琦姐姐继续留在京城,还不是因为他贼心不死,想要占有思琦姐姐,三叔担心思琦姐姐一个人在京中会有危险,用自己的一只手臂跟徐贵妃交换了个条件,那就是他此生想在净华寺为先皇后娘娘祈福,因为先皇后娘娘是本朝第一个被废黜的皇后,所以无法入皇陵,遗体葬在了净化寺的后山,徐贵妃答应了谢三叔的请求,转而向圣上求情,圣上对徐贵妃爱极,当然是对她有求必应。 因着徐贵妃跟太子秦逸寒的缘故,谢氏一族唯有谢思琦跟谢三叔得以留在京城,这事听起来其实很荒谬,但事实就是这样的,只不过如今的京城是什么地方,跟龙潭虎穴还差不多,思琦姐姐一个女子,在皇宫跟东宫夹缝生存,也实为艰难。 温棠何尝不担心京城留下的人,但在谢禾蓁面前,她没有表现出来,“思琦姐姐是宫廷女官,乃正六品司记,而且清阳侯府这一年深受圣上重用,一般人不敢轻易动她。” 谢禾蓁闷闷地点了点头,想着如今清阳侯府势头正盛,有清阳侯府在,应该能护着思琦姐姐一些。 谢思琦跟清阳侯府的小侯爷文墨早有婚约在身,要不是太子秦逸寒,谢思琦早就跟文墨成亲了。 “那温姐姐,今年过年是我们还有两个哥哥一起过吗?” “除了我们还有表哥,蓁妹妹可是还有要请的人 ” 听温棠这么说,谢禾蓁可高兴坏了,这是她来边关的第一年,她肯定想跟家人一起过这个新年,有她跟两位哥哥,还有温姐姐、卢家表哥,就够了。 谢禾蓁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拉温棠起身,“温姐姐,你看你都在屋里待了这么久,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也好。”温棠捏起裙角,跟着谢禾蓁一起出了房门,屋外是白茫茫的一片,凌霜而开的红梅点缀着简陋的院子,冷风有些大,翠兰给温棠披上一件水蓝色狐裘斗篷,要是谢禾蓁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三年前温姐姐生辰的时候,哥哥送给她的,那时候的哥哥卓尔不群,意气风发,每年云山狩猎,哥哥都拿第一。 要不是因为后来的事情…… 因为在想事情,谢禾蓁盯着温棠盯得有些久,直到温棠问她怎么了,谢禾蓁才回过神,拉着温棠去堆雪人,自来边关之后,温棠难得这么放松,她踮起脚,摘下两根枯枝给雪人当耳朵,彩莲跟翠兰对视一眼,眼中都有笑意。 看着堆好的两个雪人儿,温棠忽然起了煮梅子酒的念头,谢禾蓁最喜欢捣鼓这些,也是兴致勃勃,见两位姑娘兴致这么高,彩莲连忙去准备煮酒的东西。 这个下午,她们就围在亭子里捣鼓梅子酒了,傍晚时分,她们将酒埋起来,谢禾蓁废了这么大一番劲,感慨,“真想现在就尝一口。” 温棠眉眼微微弯了弯,告诉她再过上一些时日就能尝到了。 谢禾蓁满足地笑了。 谢无宴在傍晚时分从军营回来,看着庭院堆着的两个雪人,他唇角轻勾了下,眉眼笑意清润温和,刘叔过来告诉他,“这两个雪人儿是温姑娘跟五小姐堆的。” 谢无宴微微颔首,进了屋。 朝宁九年除夕,新岁伊始,边关城里各家各户贴对联、挂灯笼,周府早早就放了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周衡吩咐小福子,“派人去温姑娘所在的住处一趟,就说今日除夕,我们周府设宴,请温姑娘,谢家公子跟姑娘们到府中用膳。” 第13章 “温姐姐,您慢点。”院子里,谢禾蓁正扶着木梯,急急提醒,生怕上面挂灯笼的温棠掉下来了。 彼时,谢无宴跟谢时予兄弟俩正朝前院走去,谢时予笑问:“兄长今天还用去军营吗?” “今日不必。”谢无宴今日着一袭紫色鹤纹长袍,步履从容,眉目带笑,这时,院子里面谢禾蓁担忧的声音传了出来,“温姐姐,这边。” 谢无宴凤眸微深,大步走进去,只见木梯最高一层踩着身姿轻盈、乌发轻扬的少女,她一手扶着梯子的边角,一手提着一个红灯笼,底下站着的刘叔还有翠兰简直是心惊胆战,看到谢无宴过来才稍稍松了口气,“公子。” 说实在的,谢时予也有些担心温棠会掉下去,这梯子一看就不太结实,摇摇晃晃的,他试探性地开口:“兄长,我力气大,要不我过去吧。” 谢无宴却是负手看着,笑了声,“她会武功。” 谢时予抽了抽嘴角,堂兄跟温姐姐感情好,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但有时候,堂兄实在是太不怜香惜玉了。 话音刚落,温棠已经将右手的灯笼挂上去了,然后轻巧落地,额头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谢无宴朝她走过去,“刚刚周大人派人过来,今晚周府设宴,你可想去 ” 温棠轻轻点了点头,问谢禾蓁跟谢时予兄妹是何意思,谢禾蓁跟谢时予与周府兄妹关系极好,自是没什么意见。 周府在正堂设宴,灯火通明,听下人来报说谢郎君跟温姑娘来了,周衡忙携夫人去门口迎接,云淑笑容满面,一脸热情地去拉温棠跟谢禾蓁的手臂,“哎呦,温姑娘跟谢姑娘来了,快进来。” “谢公子,卢公子,你们里面请。”周衡刚毅的脸上也全是笑意,长臂一伸,“谢郎君请上座。” 从始至终,周衡都不敢小瞧了眼前的年轻人,因为眼前的年轻人还未及冠便在朝中任三品中书令,若非受了先皇后的牵连,他将来必定是要封侯拜相的。 周衡已过不惑之年,凭着他的直觉,他能猜到谢无宴绝非池中之物,即便现在身在边关,将来也必定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有些东西只是暂时的,谢无宴态度谦和地笑了笑,还是将上首的位置交给周衡夫妇。 周衡拍了拍巴掌,数名舞娘鱼贯而入,手里举着荷花灯,舞姿翩翩,下腰,甩袖,婉若游龙,琴声再起,曲调悠扬,宴会上觥筹交错,周衡夫妇端起酒盏,率先向谢无宴敬酒,“此番粮草一事,我们夫妇代朱大人还有边关百姓谢过谢郎君、温姑娘。” 虽说其背后之人还没有真正揪出来,但那批粮草能被找回来,已实属不易,不然,今年这年是没法过了。 今日在场的除了周大人周衡,还有威远将军,以及林青等人都在,周衡先起了个头,威远将军又开始敬谢无宴跟温棠,其实在场之人都明白,今日这场除夕夜宴是为了谢郎君跟温姑娘才办的。 林青跟周霁月的性格就随了自个儿的父亲,豪迈的很,见周衡跟威远将军敬了酒,林青跟周霁月也分别起身敬温棠还有谢无宴。 宴席上准备的酒是梅子酒,恰好温棠喜欢梅子,每次一饮便是一大杯,几杯酒下去,她脸颊一片绯红,眼尾都沾了红,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眉眼都蹙了起来,她酒量应该没有那么差才是。 谢无宴温润的目光本就在她身上,见状对着墨羽说了几句什么,墨羽动作小心地来到温棠身边,低声说:“温姑娘,公子说今晚周府准备的果酒有些烈,姑娘还是多用些菜吧。” 其实她的神智还是清晰的,就是脑袋有些疼,温棠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夹了块桂花糕。 云淑瞪了周衡一眼,吩咐下人去熬醒酒汤,周知晗托腮看着面前的歌舞,只觉得格外无趣,她在得到周衡的示意后,悄咪咪走到温棠旁边,问温棠能不能配合她舞剑。 她其实已经跟面前的温姑娘学了一个月了,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她还是有些害怕,但她又想在父母兄长表现一番。 周知晗一脸期许地望着她,温棠抬起微红的桃花眼,朱唇皓齿,浅笑了下,“周姑娘已经学了一个月了,其实可以很熟练的控剑了,不若我抚琴一首,帮周姑娘助兴 ” 周知晗一脸高兴,兴致勃勃去换衣物了。 周衡笑道:“来人,备琴。” 下人拿来一把绿绮,温棠姿态娴静,纤纤十指拨动琴弦,如玉落珠盘。 温棠长相偏姝丽,自有一股娴雅,像一株春日盛放的玉兰,她才十三岁,拨弄琴弦时神态有着不太属于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沉静,而周知晗因为身子骨不太好,整个人如娇花照水,但拿剑的动作一点都不含糊。 连威远将军身体都不由坐直。 琴音起,周知晗抬剑,众人虽然猜不到温棠弹的曲子是什么,但随着周知晗剑的速度越来越快,琴声也越来越急,仿佛让人置身于万千军马之中,又如站在噼里啪啦的阵雨之下,而当周知晗剑速放缓,琴声也跟着放缓,仿佛置身世外桃源,外头风和日丽,一片祥和。 剑锋收回剑鞘,温棠收回手,周衡率先鼓掌,眼睛里是藏不住的骄傲,周知晗有些害羞地坐了下来,周霁月在她鼻子上刮了下,“妹妹当真是越来越让人刮目相看了。” 云淑早就为几个小辈准备了压岁钱,逮着这个机会便将压岁钱给分了,众人都很高兴,温棠弹琴弹得有些久,觉得有些口渴,一个没注意又将一杯酒给喝了。 谢无宴余光瞥见,太阳穴突突地跳,他伸手按了按额头。 亥时三刻,一行人去周府门口看烟花,璀璨夺目的烟花在天边炸开,这一刻,温棠一双眼睛特别明亮,她对着漫天璀璨的烟花许了个愿。 来时,温棠跟谢禾蓁一个马车,谢无宴跟谢时予是骑马来的周府,但今晚高兴,两个姑娘分明都有些喝醉了,周衡特意再安排一辆马车,于是成了温棠跟谢无宴一个马车,谢禾蓁跟谢时予兄妹俩一个马车。 正房里,云淑沐浴出来,头发半湿,周衡过去帮她擦头发,云淑抬头看他,目光突然有几分纠结,语气也带着几分试探,“老爷,您说妾身要是撮合谢姑娘跟霁月……” 手上的动作突然一顿,周衡有些纳闷,“为何突然想到这个 ” 云淑也是观察许久,斟酌许久才跟周衡开这个口,“妾身这不是觉得谢姑娘性子娇俏活泼,而霁月也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武功也好,他们两个要是能成也不愁将来不能好生相处。” 周衡却觉得不成,他轻叹了口气,“京中的姑娘大多喜欢脾气好的,长相英俊的,霁月他心直口快,但整天喜欢舞刀弄枪,怕是不太合适,你要说清风,那为夫还觉得有三分可能。” 周清风的才学能力远在周衡之上,性格又温和,一直最让周衡这个当父亲的感到骄傲,提到长子,云淑心里也苦,“妾身何尝不着急清风的婚事,但清风他双腿遭了残疾,妾身固然心疼,但也不能害了人家谢姑娘不是。” 云淑也为人母,要是哪日让她将女儿嫁给一个双腿遭了残疾的男儿,哪怕对方再出色,她肯定也是不愿的,何况谢家的人肯定也不会答应,她们若执意强求,那就是趁人之危了。 “夫人怎么还急上了,儿女的婚事还要看她们自己心意,夫人方才还不是说想撮合他们,又不是霁月非谢姑娘不娶,谢姑娘非霁月不嫁了。” 云淑破涕为笑,狠狠捏了下周衡古铜色的手背,周衡装模作样地“嘶”了一口,这时,小福子弱弱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老爷,林将军说有要事跟您商议。” 这个时辰…… 周衡一愣,云淑赶忙催促他,“老爷快去吧,妾身也要休息了。” 威远将军在凉亭等周衡,周衡疾步过去,“林将军,何事这般急忙 ” 威远将军让他坐下,“周大人,我方才收到京中一份急报,京中天降异象,圣上有意再派一个人来边关。” “何种异象 ”周衡有些奇怪,异象也分祥瑞跟不吉之兆。 威远将军沉沉闭了闭眼,“腊月十七,京中突降雷雪。” 《盛朝·江山策》记载:“雷雪问世,是为不吉之兆,恐生祸乱,民间动荡,百姓流离失所。” 千里之外,南疆与北翼已经蠢蠢欲动,威远将军负手望向天边,暗沉沉的,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看来他得去见一个人了。 周衡面色微变,捻了捻拇指,“那朝廷准备派谁过来 ” “一位皇子。” 子时一刻,两辆马车停在府外,谢时予先扶着谢禾蓁下来,谢禾蓁下意识地要去找她温姐姐,谁知刚过去,便看到仪容如玉的兄长先下来了,而温姐姐正被他抱在怀里。 “温……” “哥哥。”谢禾蓁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仿佛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她唇瓣翕动,张了张嘴,“温姐姐这是睡着了?” “她喝醉了。”谢无宴留下一句,稳稳地抱着怀中的姑娘进了府。 不知为何,看着抱着温姐姐的兄长,谢禾蓁突然生出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难道是她喝多了不成,谢禾蓁有几分迷茫,谢禾蓁屈指在她额头轻弹了一下,笑道:“怎么站在这里,不是说累了吗?” “哥哥,你说我们还要守岁吗?”谢禾蓁拉着谢时予的袖口,嘟哝一句。 锦棠玉华 第9节 都喝醉了,还要怎么守岁,谢时予摇头一笑,“走吧姑奶奶,我送你回去休息。” 因着今晚去周府用膳,房间没有点烛火,谢无宴将怀中的姑娘稳稳的放在床榻上,替她合上被角,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晚喝多了酒,谢无宴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他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在窗台朦胧月色的映照下盯着已经陷入沉睡的少女,似自言自语,“你后悔吗?” 许是因为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床榻上的少女没太听清,“唔”了一声。 外头翠兰跟彩莲对视一眼,正准备推门看一眼,仪容温润如玉的谢郎君已经出来了,他面色平静,声音温和,“照顾好你们家姑娘。” 翠兰低头,福了福身,“是,谢公子。” 谢无宴带着墨羽离开,卢范就在院子里等着他,见他过来,卢范挑眉笑笑,扬了扬手中的美酒,“谢兄,要不要喝一杯 ” 第14章 半梦半醒之间,时光仿佛来到了朝宁七年秋日,皇后娘娘失势,国舅府式微,温棠被禁足,她在屋子里面尝试联系过很多人,可每一封传出去的信都石沉大海,有的信是被温国公给截下了,有的信是因为收信的那个人已经被控制了。 秋风飒爽,浓郁的桂花香气弥漫整个庭院,温棠一袭水绿色软烟罗云裳,乌发挽成飞仙髻,背靠着桂花树,拿起笛子放到嘴边,笛声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萧瑟寂寥,不知过去多久,温棠身边的春锦忽然福了福身,“谢郎君。” 温棠微微抬起眼,只见来人身着一袭月白色云纹锦袍,鬓似刀裁,眉如墨画,气度犹如白玉兰花,清润平和,君子如玉。 明明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的人,但这次他眉目间带着说不出的疲倦,甚至有几分颓废,却在触及到温棠看过来的目光时尽数化成了温和,“温姑娘。” “谢郎君。” 诚然,温棠跟谢无宴是指腹为婚,他们打小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但他们私下相处的时候便是如此,因为世家有世家的规矩,其实谢无宴爬墙来找温棠也是不符合规矩的,温棠知道,他是没办法了。 谢无宴缓步来到温棠面前,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可敏锐如温棠,却嗅到了来自他身上的血腥气,她脸上带上了担忧之色,“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谢无宴低头看她,少女睫毛很长,跟蒲扇的扇子似的,当时谢无宴想的是,其实他这位未婚妻真的还很小,从年少时,谢无宴就想将她护在羽翼之下,可以后怕是不成了。 但他也知道,他的未婚妻是个很厉害的姑娘,文韬武略均不逊于男儿,就算没有他的保护,她也不会被人欺负。 他该放心才是。 谢无宴想笑,可是他笑不出来。 这时,少女仰头看他,那双潋滟的狐狸眼里带着几分紧张,几分期盼,“那皇后娘娘呢?” 谢无宴眸色深沉,唇角弧度似讽非讽,一字一顿道:“群臣联合上奏,逼迫圣上废后。” 说这话的时候,谢无宴眉梢蹙都没蹙一下,一如那道将谢家满门流放边疆的圣旨传来,国舅府中,人人自危,没有人敢接那道圣旨,也没有人想接那道圣旨,最后是谢无宴平静地接下圣旨,安顿好了府中所有下人,再派人将定婚信物交还给温国公府。 谢无宴跟温棠之间的定情信物是两枚半环青玉佩,拼凑起来可合成一枚同心结玉佩。 温棠在拿到那枚玉佩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春锦跟翠兰对视一眼,安慰道:“姑娘您也别太伤心了,谢郎君他也是不想拖累姑娘。” 她们姑娘跟谢郎君很般配,可明眼人都知道,温棠跟谢无宴是不可能了,因为身份悬殊,也因为徐贵妃跟荣王秦逸寒一旦上位,势必要打击国舅府,不会再给谢家东山再起的机会,可令众人没有想到的是温棠竟然愿意追随谢无宴去边关。 听闻此事,不少人唏嘘,感慨温国公府温姑娘用情至深,可只有温棠知道,她是想要一个公道,所以她不得不变得更加强大,只有她变得更加强大,才有跟徐贵妃父子乃至……当今圣上对抗的底气。 那一条条无辜死去的人命,被幽禁东宫的少年储君,小小年纪被迫和亲的嫡出公主,流放前夕被困在京城的思琦姐姐,还有被太傅府在风雪夜赶出去的小小姐,这些温棠从未忘记。 她想说,她并不后悔。 因为从一开始,温棠就知京城已无她的容身之处,徐贵妃母子视她为眼中钉,她的“好”父亲更是恨不得早早将她给打发了,给外头的一双儿女腾位置,她若继续留在京城,不仅讨不到公道,甚至会受制于人。 只有离开京城,她才有机会做她想做的事情。 今晚她在周府许下的心愿是—— 终有一日,盛朝必定盛世常宁。 当然,还有他,必定会岁岁平安,夙愿得偿。 她其实想告诉他,哪怕去年她没有跟来边关,她也不会另嫁他人了。 因为今晚饮多了酒,又因屋内的炭火烧得太旺,少女脸色潮红,额头一片濡湿,后背都被汗水给浸透了,她拥着被子坐起来,乌发及腰,翠兰刚好端着醒酒汤进来,“姑娘,您可好些了?对了,刚刚是谢郎君将姑娘送回来的。” 温棠脑袋还有些晕,她将翠兰手里的醒酒汤接过来一仰而尽,问他现在在哪儿,这个“他”自然是谢无宴了,翠兰笑着告诉她谢郎君正跟表少爷一起喝酒。 “喝酒 ”温棠眼里有几分意外,翠兰点了点头,“好像是因为表少爷相邀。” 温棠醒来半晌都没有睡意,翠兰看着,提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因为她明显感觉到今夜姑娘明显心绪不佳。 温棠摇了摇头,“将我的棋盘拿来。” *** 除夕国宴过后,众大臣携家眷离开皇宫,圣上身边最受重用的魏公公亲自送温国公夫妇离宫,一上马车,温国公脸色就冷了下去,他掐住卢歆那张保养的极好的脸,“夫人这是甩脸色给谁看呢?” “国公爷让妾身陪你一起入宫,妾身不是来了?”卢歆一身华服,眉若细柳,浑身透着一股温婉的气息,闻言,她略带讽刺的目光看向了温国公,“还是国公爷觉得妾身有哪里表现的不好 ” 她这一副无辜的模样,让温国公更为恼火,温国公冷笑一声,“你心里想什么,你心知肚明,粮草丢失,河东裴氏的人为何知道,夫人还要我说的再明白些吗?” 河东裴氏行事一向低调,怎么好端端的插手这事,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河东裴氏与范阳卢氏有姻亲往来,这里面要是没有范阳卢氏的插手,温国公是不信的。 此事与太子利益相违背,更为温国公所不能容忍。 温国公眉头拧紧,恨不得掐死她,他蓦然想到一件事,气得脸色发青,“你是不是跟那个逆女一直有书信往来 ” 那个逆女一向狡猾,以前在京中连宫里的事都敢插手,她要是借她母亲之手给河东裴氏传信,也不是没有那个可能,反正这个逆女就专门跟他这个当父亲的作对。 这次,卢歆选择一言不发,她抚着心口,似是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这副样子倒是让温国公想起当初温棠是被谁赶走的,他脸色一下子又和颜悦色起来,摸了摸鼻子,用咳嗽掩饰尴尬,“我并非是在怨怪夫人,而是朝堂上的事情自有人去解决,夫人一介妇人,还是替我打理好后院,至于孩子,夫人不必忧心,我们将来定会有一对听话乖巧的儿女。” 等时机成熟,他便将嘉嘉跟志儿给接回来,承欢膝下,志儿这般敏慧,将来定能继承温国公府家业,嘉嘉如此听话乖巧,将来记在主母名下,有嫡女这一重身份,不愁嫁不到个好人家,若是有幸能入了哪位皇子的眼,做了皇子正妃,也算光耀他们温国公府门楣了。 温国公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思绪跟欢喜里,是以没有注意到卢歆平静面容下眼里刻骨的恨意。 那日,她的女儿第一次用那种忐忑不安的目光看着她,知女莫若母,只是一眼,卢歆便猜到女儿想说什么,她爱怜地抚着她娇嫩的脸颊,“棠棠,你要跟母亲说的事,母亲都知道了。” “母亲知道 那母亲为何不跟他和离。”小姑娘眼里是掩藏不住的惊讶,她轻轻蹙眉,连父亲都不喊了。 卢歆笑叹一声,“棠棠,当年你父亲来范阳卢氏提亲,便是为了范阳卢氏背后的势力,同样,我嫁给你父亲也是因为家族之命不可违,所以棠棠,母亲不伤心。” 还有一个原因卢歆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她的棠棠什么都没做错,她是温国公府的嫡出小姐,这温国公府的一切就该是她的,她若和离,那属于棠棠的东西就会被人夺走,因此哪怕她这一辈子跟眼前这个无情之人纠缠,她也要将温国公夫人这个位置坐牢了。 他想要将外头的一双儿女接回来,痴人说梦。 而秦逸寒则是被徐贵妃单独留在了坤宁宫,奢华至极的坤宁宫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凤凰琉璃灯盏,璀璨的琉璃灯里面,金色凤凰栩栩如生,几名侍女打着蒲扇,徐贵妃懒洋洋地靠在美人榻上,一袭牡丹色薄纱,手里把玩着一支价值连城的步摇,她的长相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妖娆,媚色无双。 秦逸寒手里捧着白玉盏,低头抿了口茶。 这时,徐贵妃懒洋洋地开口:“你要将谢家的女子留在身边,本宫不反对,只是她谢思琦虽说只是国舅府的一个庶女,那也是前皇后之妹,宫里整理编撰史卷的司记,这样的女子最会迷惑人心,心思也最深,寒儿,本宫当初愿意答应你将她留在京城已是本宫最后的底线,你可明白 ” 好不容易将谢氏一族一网打尽,徐贵妃又怎么会容忍谢氏一族再次东山再起。 谢氏这一辈中出了一个贤后,剩下的人里面便只有谢无宴跟谢思琦最让徐贵妃提防,清阳侯府世子爷不就对谢思琦一见倾心,在儿子的事情上,徐贵妃一向没有插手,但见儿子对谢思琦越来越迷恋,徐贵妃还真担心他会被谢思琦给迷昏了头,这是她不能容忍的。 别走了一个先皇后,又来了一个谢氏女子做太子妃,要真有那日,徐贵妃会毫不犹豫赐谢思琦一个了断。 秦逸寒眉梢斜飞入鬓,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一声,“母妃这是想到哪里去了,不过一个解闷的玩意儿,怎配让母妃忧心 ” 第15章 寒风习习,明月高悬,宫里亮如白昼,徐贵妃身边的张女官亲自送秦逸寒出去,“殿下慢走。” “张女官留步。”秦逸寒在人前一副冠冕堂皇的模样,等张女官回宫复命,秦逸寒便问紧跟着他的内侍,“她人呢?” “回太子殿下,今夜御花园有花灯,谢姑娘说她想出去走走。”内侍小心翼翼地瞅了秦逸寒一眼,解释道。 “那走吧。”秦逸寒眼底有几分晦涩,抚了抚袖,其实他心里何尝没有谢思琦,但他也知道,母妃对谢家的人一贯是不喜欢,又如何会容忍他娶谢思琦。 彼时,御花园的莲花池旁边正站着一男一女,男人一袭绯色鹤纹云袍,身高八尺,浅笑晏晏,而他对面的女子明明只有一个侧颜,却难掩姣好之容,亭亭玉立,像一朵盛夏时节在莲花池中盛放的荷花。 为首提灯的两名婢女无声退至一旁,那不是小侯爷文墨跟谢姑娘吗,其实宫里人人都知,清阳侯府的小侯爷才是谢姑娘的未婚夫婿。 秦逸寒脚步一顿,脸色瞬间冷如寒冰,身后跟着的内侍齐齐跪了下去,他们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多年,甚是清楚太子殿下的秉性,太子殿下这是生气了。 秦逸寒就这么看着两人“你情我侬”,蓦然冷笑一声,右手一抬,内侍连忙将山水泼墨图折扇送到他身上,秦逸寒摇开折扇,笑吟吟地走上前,“哎呀,哪阵风将文小侯爷招来了御花园。” 谢思琦浑身一僵,脸色霎时白了下去,俯身一礼,头叩到地面,“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清阳侯府小侯爷文墨在朝中已有官职在身,是继小国舅谢无宴之后京中年轻公子的佼佼者,他在秦逸寒面前表现得不卑不亢,丰姿奇秀。 可他越这样就越让人讨厌,秦逸寒扯唇一笑,眸底是化不完的寒意,“方才众大臣不是皆离了宫,小侯爷怎么深夜还在宫里闲逛,可是这宫里有什么让小侯爷念念不忘 ” 这“念念不忘”既是说物,亦有可能在说人,这般含沙射影,但凡是个人都能听出来,文墨佯装听不懂太子的弦外之意,“微臣这就要回府了。” 秦逸寒朝身后的内侍使了个眼色,内侍立马笑眯眯上前,“小侯爷,您这边请。” 文墨垂下眼睫,面色清冷,毫无留恋的离开,风声簌簌,夜色更冷,这时,秦逸寒状似才想起来还有一个人在地面上跪着,他伸出冷白的手指,叹了口气,“孤竟还忘记阿琦受不得寒,阿琦这一年来已经病了好多次,若是再病了,孤定是要心疼的。” 谢思琦哪怕是跪着,都挺直了腰板,她面无表情,正要起身,秦逸寒突然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谢思琦身子僵硬的愈发厉害,她作势就要挣扎,秦逸寒力气无端加大,将她牢牢困在怀里,呢喃:“阿琦见到旧情人就不想理我了?这我可不乐意了。” 谢思琦气得胸口都在震颤,觉得可笑,她甚至想质问一句,何为旧情人,那是她的未婚夫婿。 可秦逸寒仿佛也不需要她的答案,稳稳当当地将她从御花园抱到了马车上,这一路遇到了很多宫人,但宫人个个都是低着头,在宫里存活下来的人,都清楚如今这后宫是谁在做主,储君的马车连横木都是金子做的,马车上应有尽有,像一个小楼阁,暖和得要命,一滴汗珠从谢思琦脖子上滑落,秦逸寒将脑袋埋在她怀里,“阿琦喜欢我吗?” 谢思琦选择一言不发,侧颜绝美,见状,秦逸寒眼里闪过几分失落。 他自言自语,“我喜欢阿琦就够了。” 谢思琦闭了闭眼,在心里默默地念一句—— 疯子。 秦逸寒所居住的太子府在距离皇宫最近的永胜街,隔着一条小巷便是温国公府,秦逸寒住的地方是正殿,谢思琦住的地方是芳华苑,小丫鬟奉命扶着谢思琦去芳华苑歇着,一入屋,下人呈来一碗热乎乎的燕窝,小丫鬟笑道:“奴婢还从未见过太子殿下对哪位姑娘像对谢姑娘这么上心呢。” 她的目光跟语气里全是羡慕,可谢思琦眼里没有一丝波澜。 上心…… 他对她的上心便是跟他的母妃一起逼得她姐姐自缢身亡,本该被记在史册上受后世敬仰的贤后成了盛朝百年来第一位被废的皇后,她的父亲生性儒雅,待人宽厚,最后却病死在牢狱之中,得知父亲死讯,她的嫡母一条白绫追随父亲而去,三叔是那样一个少年时便天纵英奇才之人,因为担心她,被废了一条手臂,她的弟弟妹妹,还有棠棠,本该是一世无忧,这辈子该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如今却被迫在边关吃苦,这就是他秦逸寒对她的上心,害得她家破人亡,害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除非她死了,否则她一定要了秦逸寒的命。 见谢思琦呼吸有几分急促,小丫鬟顿时急了,“谢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屋内的金丝炭烧得还不够旺 ” *** “吾女亲启: 女在千里,母心担忧,望我女千万保重。 母无能,使得吾女在外受苦,母心实在难安,经常夜不能寐,菩提树下,母唯有一愿,折寿十年,换吾女喜乐常宁。 按吾女嘱托,徐家小女已伴废太子身侧,她有千言万语相告,只待吾女回京,沐家小子已入翰林院,得鸿儒教导,吾女且安心。 朝宁九年腊月中旬,天降异象,乃不吉之兆,圣上有意择皇子前往边关,宫中皇子众多,母怀疑是燕王秦逸墨,望吾女心有警惕,若无意外,帝可能削边关兵权,召威远将军归京。 南边已有流民起义,强占城池,边关动荡,恐天下局势更危矣。 锦棠玉华 第10节 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保重,母不在,吾女切记珍重自己,莫要担忧记挂家人,待邪崇退散,四海清明,你我母女再相聚。 母留。” 屋子里面极其安静,翠兰试探性地望了温棠一眼,“姑娘要将此事告诉林将军吗?” “林将军肯定比我先知道。”温棠将信反扣在桌面,神色凝重。 翠兰皱眉,“林将军戍守边关多年,若是被贸然收回兵权,那军心必定不稳。” 本朝戍守边疆的将士大概有四万人,他们之中绝大数人连圣上的面都未见过,他们听从威远将军的命令,是因为威远将军是一个好的将领,可一旦威远将军被召回京,那军心必受其影响。 温棠垂了垂眸,掐紧了手心,因为是上元灯节,谢无宴今日不必去军营,用完午膳,谢时予拉着谢禾蓁离开,谢无宴眉目清润,不疾不徐地问:“怎么,今日有心事 ” “是有一桩事。” 谢无宴长指修长,慢条斯理剥了个橙子给她,“温姑娘不妨说来听听 ”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1],可若是君还以其他条件相要挟,那将又该如何 ” 威远将军父子都在边关没错,可林家女眷都在京城,一旦圣上用林将军的妻女相要挟,那林将军势必陷入两难的境地,但论行兵打战,戍守边关,无人能比得上林将军,燕王此人,刚愎自用,行事冲动,圣上为何派他过来,温棠心知肚明。 “若圣上起了疑心,那将军无疑会成为困兽之斗,唯一的破局之法可能会是以心攻心。” 温棠一双眼睛犹如秋水,霎时明亮起来,她明白了。 谢无宴唇角微微上扬,问她,“今日是上元灯节,你可要放孔明灯 ” 边关城民风淳朴,上元灯节气氛热闹,沿街有猜灯谜、吆喝着卖糖葫芦、卖面人儿、卖馄饨的。 温棠跟谢无宴一出现,便有人朝他们看过来,少女目光看向了糖葫芦,少顷,谢无宴便付了钱,将一串糖葫芦递给她,正在这时,街市小巷里面传来姑娘的惊呼声,“救命啊。” “翠兰。”温棠将冰糖葫芦交给翠兰,去了小巷子。 只见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握着一女子的柔夷,试图强行将对方带回家,而一个小男孩匍匐在他的脚下,试图跟他求情,温棠蹙起眉,凌枫正高兴着呢,忽然手臂传来一阵疼痛,凌枫疼得龇牙咧嘴,恶狠狠瞪了回去,“你是什么东西,不知道小爷……” 直到看清来人,凌枫脑子瞬间清醒,连忙放开被他抓着的女子,“温……温姑娘。” 这时,凌枫才注意到她身后还有一个人,眼皮耸拉得更加厉害,“谢郎君。” 谢无宴负手而立,声音愠沉,“凌公子,这便是你们凌家的教养吗?”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凌枫在二人面前连腰都挺不直了,他点头哈腰,“今日确实是我冒失了,我这就回家跟我爹认错去。” 说罢,凌枫夹着尾巴就要走,谁知被温棠喊住了,凌枫小心翼翼地看她,“温姑娘还有何指示 ” 温棠嗓音轻细,让他向被他逼迫的女子还有她的弟弟赔不是,还说若有下次,那就官府见了,凌枫咬了咬牙,认认真真跟角落里的女子还有小男孩赔个不是,然后好声好气地问温棠他能不能走了。 凌枫这一走,被困在角落的女子牵起弟弟的手跟温棠道谢,黑黢黢的肤色掩盖不住她精致的轮廓,她眼里含着期盼,“承蒙姑娘相救,小女子跟弟弟才没有落入歹人之手,姑娘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小女子父母都已过世,只余小女子跟弟弟二人,若能有幸在姑娘身边为奴为婢,将是小女子最大的福分。” “可是我观姑娘谈吐,并不适合为奴为婢。”翠兰知晓自家姑娘心善,定是会答应,可未曾想姑娘没有答应,“这一千两银子,姑娘且先收下,不妨先带着你弟弟找个落脚的地方。” 温棠安排此事的时候,站在她身边的谢无宴始终一言不发。 那名女子显然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安排,愣愣地将那一千两银子接了过去,泪睫于下,感激涕零,“那就多谢姑娘了。” 不多时,街市上的百姓们慢慢多了起来,温棠跟谢无宴沿着启祥街往卖孔明灯的地方去,卖孔明灯的老板认识温棠,递给他们两盏孔明灯,还有两张红布跟朱笔。 孔明灯寓意着“祈福”,众多孔明灯中,温棠跟谢无宴的那两盏孔明灯紧挨在一起,温棠回头看他,“谢郎君方才许的什么愿 ” “温姑娘真想知道 ”她的眼睛明亮弯弯,比灯火还要璀璨,谢无宴弯了下唇角,问。 第16章 晚霞笼罩地面,少女莞尔浅笑,年轻郎君低眸间神情全是温和跟纵容,当真汇成了一幅美好画卷。 “谢郎君让属下好找。”只是还不等谢无宴开口,一名身穿玄色铠甲的护卫急匆匆赶来,跑得满头大汗,“谢郎君,我们将军请谢郎君过去。” “无宴等会就去。”谢无宴面容雅致,温润而笑,护卫猜测他这是要先送温姑娘回去,正要告退,温棠却微微踮起脚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在谢无宴耳边说了句什么,但见年轻郎君眉目倾泻出三分笑意,忍耐住了摸少女脑袋的冲动,护卫见他这是要去见林将军了,连忙道:“谢郎君这边请。” “姑娘还要再逛逛吗?”翠兰担心姑娘会因谢郎君离开而心里失落,试探问。 温棠:“去前面看看吧。” 温棠带着翠兰沿路走走停停,买了好些个小玩意儿,上元灯节,谁不喜欢出来凑热闹,卢范远远地看到了熟悉的人影,笑着朝她走过去,“表妹怎么一个人出来逛街市 ” 去年两个人见面总是不对付,但随着卢范态度的转变,兄妹俩的相处又没有那么剑拔弩张了,温棠客气地跟他打了声招呼,“表哥。” 不知为何,看到浅笑盈盈的妹妹,卢范蓦地就想起了除夕那天晚上他跟谢无宴的对话。 卢范给自己倒了杯酒,问:“她一直有在跟姑姑联系 ” 谢无宴面色清润,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京城还有许多人跟事让她牵挂。” “你说她一个小姑娘心里怎么就能装得下这么多的人跟事。”卢范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实则他是心疼,因为作为兄长,他肯定希望这个妹妹无忧无虑便好了。 想到这里,卢范将手中的酒一仰而尽,叹了口气。 谢无宴目光始终平和,“温棠便是温棠,不必受世俗所束缚,世俗也困不住她,她就是这样的女子。” 当时的卢范被这话震了很久,但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意识到他这个当哥哥的还没有外人了解他这个妹妹。 温棠跟谢无宴之间就是天作之合。 “今日上元灯节,人家未婚夫妻都是成对出来,你怎么还一个人跑出来了?”卢范走到她面前,象牙扇在她额头上轻敲了下,按理说不应该啊,谢无宴难道不应该陪她出来么。 温棠小声开口:“京中天降异象,圣上有意派燕王殿下来边关。” 卢范惊了一下,“燕王 ” 燕王跟太子秦逸寒不就是一伙的吗,当年徐贵妃为何入宫,不就是是燕王的外祖父在丞相府设宴,打着进献美人的名头将徐贵妃献给当今圣上,当然,圣上也一眼看上了徐贵妃,当晚召她侍寝,隔日册为美人,自此徐贵妃在宫里宠冠六宫。 可以说燕王跟太子,徐贵妃及丞相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卢范笑意一收,这后宫跟前朝已经不够徐贵妃一党挥霍了吗,还要安插眼线来边关,他们当今圣上这是当真要将江山交给徐贵妃母子了。 “燕王过来,那林将军岂不是要很快被圣上召回京 ” 温棠目光逐渐变得黯淡,“是。” *** 等温棠带着翠兰回府邸,天色是彻底暗下去了,今晚府里格外安静,彩莲过来向温棠福了福身,说:“姑娘,三姑娘今日下午去了一趟周府,回来便将自己关在屋里,奴婢观察三姑娘脸色好像不太好。” 温棠一怔,起身去了谢禾蓁的闺房,翠兰代替温棠上前敲了敲门,“谁 ” 温棠出声,“是我。” “温姐姐。”房门很快就被打开,谢禾蓁气呼呼地看着温棠,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温棠皱了皱眉,“谁欺负你了?” “没有人欺负我,我就是以后再也不想再去周府了。”谢禾蓁哼了一声,话里面有几分赌气的成分在,温棠余光瞥见内屋里面椅子上放着的衣物,上面应该是沾了墨水,她直截了当地问:“是周清风身边的人 ” 没料到温棠会这么快猜出来,谢禾蓁有些委屈地将今日周府发生的事情告诉她,起因是年前周老夫人塞了两个年轻貌美的侍女伺候周清风,周老夫人打的什么主意,周府上下都知道,只是周清风对男女之事无意,所以这两个侍女一直找不到机会。 谁知前几日谢禾蓁去给周清风磨墨,那两个侍女竟然将矛头对准她,有意无意的针对她,今日更是,为了让她在周清风面上出丑,竟故意弄倒了砚台,害得她身上沾染了墨汁,衣物也坏了,谢禾蓁哪里受过这样的无妄之灾,简直要气死了。 温棠脸色冷了下去,“我带你去周府。” 这时,翠兰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姑娘,谢姑娘,周大公子来了。” 温棠跟谢禾蓁抬眼望去,周清风被人推着进来,还有一名梳着双丫髻的侍女被压着跪到地上,周清风目露惭愧,认真向温棠跟谢禾蓁解释,“温姑娘,今日之事是我周府的不是,在下向温姑娘跟谢姑娘道歉,此事是蕊儿的错,在下便不会偏私。她,任凭温姑娘跟谢姑娘处置。” 说罢,周清风便让人推他去院子,只留蕊儿一个人在屋子里面。 谢禾蓁对故意针对她的人没什么好脸色,“你可有什么话要说的 ” 刚在周府,蕊儿已经遭了家法,可是她还是不服气,她苦笑一声,“谢姑娘,温姑娘,你们两个一个是前国舅府的小姐,一个是京中国公府的小姐,名门贵女,身份尊贵,所以不懂得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苦楚,奴婢身份低微,无所依靠,要想过上好日子,就只有牢牢抓住主子的心,奴婢承认自己这几日是在故意欺负谢姑娘,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1],凭什么我陪伴公子这么久,公子始终对我不假辞色,可谢姑娘只要一来,公子态度就完全变了,难道就因为奴婢身份不好吗?” 说完,蕊儿一脸的委屈,声嘶力竭,仿佛不明白自个儿哪里做错了。 谢禾蓁被她这一番强词夺理的话给气坏了,气得眼睛都瞪圆了,这是个什么道理,明明被欺负的人是她,她这态度怎么像是她欺负了她似的。 温棠面色倒是平静,只是不紧不慢地纠正蕊儿方才的话,“人在这世上兴许是会碰到许多的无奈,有时候也会身不由己,但因为身不由己,所以想去针对另一个无辜的小姑娘,这就是你的身不由己吗?” 蕊儿脸色白了一寸,反过头来质问温棠,“可奴婢若不讨得公子的欢心,那如何在周府立足呢 ” 何况大户人家有些尔虞我诈不是很正常,只是这句话蕊儿没有说出来。 “听闻周大人跟周夫人待下人极为宽厚,周大公子亦是脾气温和之人,你扪心自问,周府上下可会因为你没讨好到府里的大公子就故意欺辱你,或是克扣你的份例了 若真如此,你有权去官府报官。” 蕊儿被温棠这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但她后知后觉意识到了她不是有理的那一方,先前她针对谢姑娘确实是她自己看不惯谢姑娘,说白了就是心怀嫉妒。 温棠的一番话可谓是说到谢禾蓁心坎里去了,这个蕊儿其实就是个冠冕堂皇之人,表面上义正言辞,一副身不由己的模样,实际就是因为一己私欲才故意欺负她,太讨厌了。 谢禾蓁故意冷哼一声,蕊儿听到了,在意识到她根本不占理之后,她脸色青白交加,这次,她是真得意识到错误,选择低头跟谢禾蓁道歉,“奴婢知道错了,还请谢姑娘大人有大量,宽宥奴婢这一次。” 温棠将决定交给了谢禾蓁,谢禾蓁轻哼一声,扬长语调,“本姑娘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你以后只要记得别在我面前晃悠就成。 她可不想因为这样的人伤神,这次就算了,要是对方日后再作妖,她肯定就不会这么算了。 “奴婢多谢温姑娘跟谢姑娘大恩大德。”蕊儿头重重地叩了下去,朝谢禾蓁磕了三个响头。 周清风的素舆就在院子里面,蕊儿一出去,周清风便让下人推他进去,下人恭谨地将礼物放到桌面上,是几匹名贵的布料,周清风开口:“今日的事情让谢姑娘受委屈了,这些都是赔礼,还望谢姑娘莫要因为此事伤神。” 其实周清风人已经很好了,何况今时今日她也不是什么国舅府小姐,谢禾蓁没有将此事迁怒到周清风身上,而是道:“周大公子,我想休息几天再去周府可以吗?” “自然可以。”周清风人如其名,笑容如清风朗月,“那温姑娘,谢姑娘,在下就先告辞了。” 因为出了心口的那股恶气,谢禾蓁又恢复了往日的天真活泼,温棠温柔地点了下她额头的梅花花钿,“蓁妹妹,你听我跟你说,你平日里可以待人好,但也不能随便让人欺负。” 谢禾蓁笑容天真,挽住了温棠的手腕,“温姐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肯定不会随便让人欺负,而且有温姐姐,堂哥,还有时予哥哥在,我不怕。” 以前在京中,谢思琦就很疼爱谢禾蓁这个小妹妹,恨不得事事都给她操办了,谢禾蓁性情能被养得这么赤忱,也是因为身边之人真得待她很好。 *** 周清风院子里发生的事情很快传到云淑的耳朵里,这位人前人后温婉柔顺的夫人第一次动了怒,“今日府里的事情母亲也听说了,你这祖母也真是的,挑个什么人不好,偏偏挑个会惹是生非的。” 谢姑娘再如何,那曾经也是国舅府的小姐,哪是她能随意针对的,这个蕊儿简直是没有脑子,还心比天高,当然,一切都是因周老夫人而起。 周清风姿态谦卑,惭愧道:“母亲,此事也是因为儿子处理不当,儿子亦有错。” 云淑哪里不知道这个儿子的脾气秉性,“你就是对底下的人太温和了,蕊儿这丫头,先将她调到我身边做二等丫鬟吧,她若真知道错了,那母亲就既往不咎,若她再惹是生非,那周府也容不下她。” 周清风没有异议,“一切都依母亲的意思。” *** 时光弹指间,转眼便到了二月初,虽没有纷飞大雪,但天气依旧寒冷。 而边关城近日因为一件事议论纷纷。 “你们有没有听说周家二公子救回了一个生得极美的孤女 ” 锦棠玉华 第11节 “什么孤女 听说是一对姐弟呢。” 第17章 二月初,屋内还烧着炭火,日光暗沉,窗内烛光摇曳。 象棋盘上两边棋局正僵持着,是温棠跟谢无宴在下棋。 翠兰跟彩莲早年便在温国公府伺候,是以懂一点琴棋书画,眼下虽然是两方僵持,但谢郎君那边的摆阵充满了攻击性,而姑娘这边的棋局摆法则是处在一个“守”的状态。 谢无宴眼睫很长,眉目如画,他沉吟片刻,挪动一子,吞掉了温棠的“相”,温棠顺势挪动“士”的位置,没有让可移动的棋子过河,而谢无宴长指捻动,让“砲”过河,温棠轻抿朱唇,上一枚棋子,阻隔了谢无宴黑棋的路,彩莲跟翠兰等人看得目不转睛。 渐渐的,整个棋盘的局势发生变化,那就是谢无宴一方看似很容易取胜,还吞掉了温棠这边的几枚棋子,但其实越到后面,就越会发现他的黑色棋子已经“无路可走”,“无路可退”,他若强行再走一步,就会被红色棋子吞掉。 谢无宴唇角微微勾了勾,眉似青山,懒懒靠在椅背上,“这一局,是无宴输了。” 姑娘这是赢了,翠兰跟彩莲也跟着笑了,因着方才看得太过投入,翠兰还忘记了时辰,这会儿时辰已经不早了,她对着温棠福了福身,“奴婢去厨房拿膳食。” 去厨房的路上,翠兰还在想方才姑娘跟谢郎君下的那一盘棋,姑娘的第一步是让“相”先走,等谢郎君行棋时,姑娘就再挪动她那一方的棋子,整个棋局呈一个“防守”的状态,翠兰在脑海里回想最初姑娘摆的阵法,其实应该是……八卦阵。 那样的摆阵之法是先皇后娘娘在世的时候告诉姑娘的,先皇后娘娘还说这样的阵法若是用到行兵打战之中,或可出其不意。 近日边关因周府二公子周霁月救回一个孤女,惹来许多议论,热茶袅袅,模糊了温润公子如玉的容颜,谢无宴主动给温棠倒了杯茶,提及此事:“周霁月救回来的那一对姐弟恰好是你那日出手相助之人。” 温棠几乎没有感到意外,她潋滟动人的狐狸眼轻轻向上勾了勾,“是巧合还是 ” 谢无宴笑了声,“刚好顺势而为。” 彩莲在旁边听得是一头雾水,她是万万没有想到周二公子救回来的那名孤女竟是姑娘上元灯节无意搭救的人,那周二公子顺势将那名孤女救回来,难不成是对那姑娘一见钟情,彩莲没太明白。 “朝廷已连下三道命令,召林将军回京,想必不出几日,燕王就会出发。” 温棠手指纤细,摸着棋盘上的棋子,她细眉微蹙,“此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朝廷急报,南边流民起义,已经强占幽州城池,幽州百姓拥护这批流民的头子张仁为王,称霸一方,朝廷想派人镇压,但无人愿意前往。” 圣上急召威远将军归京一是为了夺回他手里的兵权,二来是想让威远将军平叛幽州的祸乱。 即便知晓回京就有可能会面临“卸磨杀驴”,但威远将军也不得不回去,因为他的妻女都在京城,威远将军戍守边关十年,既是保卫盛朝百姓,亦是保护京中妻女,同样,今时今日他接受圣上召令归京,助朝廷平息幽州祸乱,也是为了保卫京中百姓跟他的家人。 风声起,烛光忽暗,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 几日过后,周府设宴,为威远将军跟林青践行。 宴席摆在院子外面,篝火照亮了整个院子,威远将军笑着告诉众人他已经向上奏请让儿子林青继续留在边关保护一方百姓,所以此番林青不跟他一起回京,而是继续留在边关。 只是这一别,竟成了父子两此生的最后一面,这是后话。 周衡今晚心情也算不上好,因为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良狗烹[1],威远将军戍守边关十余年,不知平定了多少场战事,就拿这一年来说,北翼蠢蠢欲动,经常派小兵挑衅,甚至想往他们军营里安插内鬼,都被威远将军轻巧地解决了,军营里面军法严明,士兵们训练有序,皆离不开威远将军的功劳,若说威远将军心怀异心,拥兵自重,不敬圣上,那圣上要对付他无可厚非,可事实呢…… 事实是圣上对忠心有能力的臣子心怀忌惮,这才召人回京,意在收回他的兵权。 周衡不由想到朝宁七年,中宫失德明明就只是有人在故意栽赃陷害,但凡圣上愿意彻查一切真相就可水落石出,可圣上没有,反而借此机会将国舅府一网打尽,尽数流放。 这让周衡觉得他为官表现得平庸一点,圣上还不会记起他,他若表现得太好,圣上可能还要怀疑他是否心怀异心。 这何尝不荒唐…… 周衡心里悲戚,面上却是扯出一抹笑容,与妻子一起站起来敬了威远将军一杯酒,“林公子少年有为,有勇有谋,将来定能成为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威远将军眼里浮现几分骄傲,胡子一翘一翘的,就是因为清楚儿子心怀大志,威远将军才想他继续留在边关,二来是因为军营里的战士对他一直敬重,威远将军担心他要是哪日出了意外,有儿子在,军心不至于涣散。 威远将军连饮三杯酒,然后向温棠跟谢无宴敬了一杯酒,是为感激之意。 温棠跟谢无宴来边关之后,跟他们提议修建水坝,通暗渠跟明渠,百姓们收成不好,温姑娘便日日在城中施粥,还有后来温姑娘提议建书院,也是真真正正在为边关百姓着想,威远将军作为戍守边关多年的大将,一边既希望他们能一直留在边关,另一方面也不希望他们真被困在这边关。 但是威远将军很清楚他们将来肯定是要为先皇后娘娘平反,救废太子秦逸尘出东宫,所以他们有朝一日定会回京。 威远将军原本还想着明年温姑娘便及笄了,说不定他还能有机会吃上二人的喜酒,现在看来肯定不成了,林将军叹了口气。 今晚最沉默的莫过于林青了,往常他话最多,今夜却是一言不发,酒是一壶接着一壶入腹,若是往日威远将军肯定要斥责他,但这次,威远将军选择什么都不说,只因他自己也舍不得边关的这一切。 翌日,温棠照常去周府给众人授课,下学时,周衡派人请温棠过去,“温姑娘请坐吧。” 等温棠坐下,他笑着对温棠道:“温姑娘,建书院的事情,本官已经让下人去办了,只是书院初立,事务肯定很多,还望温姑娘多费些心。” 周衡昨晚一晚没睡,他想了很多,有时候他光明哲保身最后也会将自己置身险地,那既如此,他又何必总是战战兢兢、优柔寡断呢。 温棠显然是高兴的,她眉眼盈盈,俯身一礼,“民女多谢周大人。” “小女子连翘见过温姑娘。”温棠带着翠兰离开周府,谁知路过书房的拐角处,那日被温棠救下来的女子朝温棠行一礼,她柔柔弱弱地开口:“上元灯节那日,若非温姑娘搭救,小女子跟弟弟肯定就没命了,小女子在这里谢过温姑娘。” 温棠浅笑了下,容色姝丽,貌若芙蓉,“连翘姑娘客气了,那日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小女子也是前几日才知温姑娘的真实身份,一直想找个机会跟温姑娘当面道谢,但一直没有寻到机会,心里头还一直遗憾来着。”连翘低声说。 温棠眼睫微垂,“连翘姑娘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连翘拿着手帕掩了下嘴角,“小女子这次是得周二公子相救,才得以暂住周府,可是周二公子人虽然很好,但白日都要去军营,小女子一个人待在府里也无事可做。若是温姑娘不嫌弃的话,小女子想着日后无事的时候去温姑娘住处陪温姑娘说说话,顺便打发下时间。” “自是可以。”温棠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就在连翘以为她会拒绝的时候,她轻声开口。 从那日之后,连翘隔三差五地就来温棠的住处,而且最赶巧的是她每次过来,谢无宴都在,这日也是,连翘盯着谢无宴离去的背影,笑着望向温棠,“温姑娘跟谢郎君关系真是让人艳羡。” 若是寻常姑娘听到这话可能还有几分害羞,温棠却是落落大方地应下这话,连翘眼神闪了一下。 谢禾蓁立马在旁边补了一句,“温姐姐跟哥哥是未婚夫妻,哥哥少时就说过将来只会娶温姐姐一个人。” 连翘点了点头,“谢郎君性情温和,品行端正如君子,自然是一心一意之人。” 可谢禾蓁总觉得她这话怪怪的,正要再说句什么,连翘已经转移了话题,问温棠这棋怎么下。 等连翘离开,谢禾蓁瘪了瘪嘴,挽住温棠纤细的手腕,“温姐姐,你说连翘她日日都挑哥哥在的时候过来,她不会是……”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谢禾蓁跟连翘关系算不上亲近,也算不上特别陌生,连翘长得好看,身世虽然可怜了些但她不轻言放弃,还带着一个弟弟,谢禾蓁也不讨厌她,可是她的嫂嫂只有温姐姐一个。除了思琦姐姐,她最喜欢的女子就是温姐姐了。 听出她的弦外之意,温棠哭笑不得,反问她一句,“蓁妹妹,你刚刚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 “是紫苏的味道。”京中很多姑娘都会调香,谢禾蓁对气味尤其敏感,她认真思索了一番,“温姐姐,难不成你是在怀疑她是故意接近周二公子 ” 第18章 那一日谢禾蓁并没有问出什么来,但是她从温姐姐的眼神里看出来,对方并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孤女。 谢禾蓁没有非要找温棠问出个好歹来,只因慧静大师曾经说谢家的女子容易刚过易折,不管是家中长姐,还是思琦姐姐,都是那样宁屈不折的性子,她们身上背负得太多,过得也就越苦,所以谢三叔经常告诉谢禾蓁有时候难得糊涂,相反过得还恣意些,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二月十五,威远将军离开边关,温棠跟谢无宴,还有他在军营中的亲信以及陈副将在长亭送他,林将军第一次脱下铠甲,换上了文武袍,头戴鶡冠,身姿茕茕而立。 看着眼眶微红的陈副将,林将军豁达一笑,重重拍了拍陈副将的肩,“本将只是回京述职,又不是死了,或许过不了多久我又回来了,何需这般伤怀。” 但圣上召威远将军归京,本就是为了夺回他手里的兵权,收回他手中的权利,又如何会让他东山再起,方才边关百姓们一路送威远将军到长亭,此事定会有探子向圣上禀报,以当今圣上的疑心程度,肯定愈发怀疑威远将军心存异心。 所有人都明白威远将军是不可能再回边关了。 陈副将心里觉得悲哀,却强迫自己扯出一抹笑容来,言他会照顾好贤侄的,让他回京之后切莫担心儿子。 林青仿佛一夕之间变成了一个大人,姿态没有往日的放浪形骸,他微微笑了笑,“爹,你就放心吧,儿子心里有数。” 他不会辜负他父亲的期望,以前的林青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说话行事毫无顾忌,那是因为他有他父亲的庇佑,今后,将由他来保护父亲跟京中的母亲妹妹。 “好孩子。”威远将军眼里全是骄傲,将目光放到了谢无宴身上,“谢郎君,燕王殿下才华横溢,能力不俗,但到底不是知兵晓剑之人,以后军营里的事,还麻烦谢郎君多费些心。” 谢无宴瞳孔漆黑,面色温润,“无宴省得。” 对谢无宴,威远将军是放一千一万个心,他捋了捋胡须,“温姑娘,本将虽然不知霁月为何非要将救回来的那对姐弟放在身边,但那对姐弟的身份还有待查探,本将希望温姑娘不要与她走得太近,免得遭人利用。” 威远将军跟周衡其实已经暗中几次查探那对姐弟的身份,都无影而终,要不这对姐弟就真是身世坎坷的流民,要不就是她们隐藏了真实身份。 但不管对方是何种身份,都不适合待在周霁月亦或者是温棠的身边,尤其是温姑娘这般温温柔柔的性子,善良的秉性,很容易招人利用。 别温姑娘没被男子哄骗,反而被一个姑娘给哄骗了。 温棠眉眼潋滟似水,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底下的人过来提醒林将军时辰快到了,林将军面色愈发威严,喉结滚动,眉峰凌厉,“温姑娘,你可有什么话要本将带给你的家人 ” 提及家人,温棠表情平静,微微垂眸,“麻烦林将军帮我跟我母亲问声好。” 那她的父亲呢…… 据威远将军所知,温国公夫妇对这一个女儿极其宠爱,视若掌上明珠,她难道就没有话带给她父亲,威远将军心里不由产生几分疑惑,可是时辰已经不早了,威远将军只能压下满腹疑问,“本将会将温姑娘的话带给温夫人的。” “多谢林将军。” 黄沙漫天,远望是一望无际的尽头,威远将军扯唇一笑,最后深深看了儿子一眼,朝众人拱手,“后会有期。” 说罢,他翻身上马,长鞭扬起,马儿如风般疾驰,其他几名士兵跟在他的身后,陈副将叹了口气,在原地驻足良久,拍了拍林青的肩膀。 而谢无宴则是看了眼身旁面色平静的少女,双手拢在宽袖里,他的眸光是难得一见的晦涩,以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心疼。 *** 随着威远将军的离京,边关接连下了将近十日的大雨,这十日里,边关城中的街市是难得的安静,因为天色不好,无人出门。 可就在雨霁初晴之际,边关城的启云镇唯一一条河流竟然浮现几具尸体,分别是两男一女,一位垂钓之时不慎落水的老翁,一个因杀了人而选择跳河的江湖男人,一个不甚失足落入河中的小娘子。 此事很快惊动了官府的人,周衡在知晓此事的第一刻立马带着仵作去了启云镇,派人包围了这几户人家,一个个审问,发现确实是巧合。 可就是因为这些事情太过巧合,边关竟然有一首歌谣流传出来—— “小麦青青大麦枯,谁当获者妇与姑,丈夫何在西击胡。 吏卖马,君具车,请为诸君鼓咙胡[1]。” 还有百姓称:“将在边关,天下太平,将遭疑心,天降大祸。” 更有甚者称这是天要亡盛朝。 总之,各种扑风捉影的话术都有。 这可将谢禾蓁吓得够呛,这日谢时予过来陪她,谢禾蓁忍不住问:“哥哥,你说这世上该不会真有鬼吧?” 谢禾蓁原本是不相信这世上有鬼,可这事传得越来越玄乎,不由让谢禾蓁有一种错觉,那就是这世上真有鬼。 谢时予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在她额头轻敲了下,“这世上何来鬼神之说,周大人已经派了仵作去查探,启云镇上同时出现几具浮尸,确实只是巧合。” 可是这些巧合未免也太巧了吧,而且数日前威远将军还在边关镇守之时,边关可谓是一片祥和,可随着威远将军归京,先是连绵大雨不断,然后又是启云镇的事,这让谢禾蓁不得不多想。 锦棠玉华 第12节 谢时予被她这小脑袋瓜子里的想法弄得有些无奈,这时,翠兰叩了叩门,眼见只有她一个人回来,谢禾蓁四处张望了下,有些不解:“翠兰姑娘,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 温姐姐呢。” 因为兴办学院一事,这几日温姐姐忙得脚不沾地,方才是周府派人过来说周大人已经寻好了几位夫子,让温姐姐过去挑选一下,结果翠兰回来了,温姐姐却没有回来。 翠兰看了这对兄妹一眼,福了福身,“回五姑娘,我们姑娘跟谢郎君出发去了启云镇。” 谢禾蓁跟谢时予对视一眼,已经开始担忧了,因为这意味着“浮尸”这事肯定不简单。 === 启云镇是边关靠近山脚下的一处小镇,有零零星星的十几户人家,正因为人家少,所以镇上但凡发生点什么,其他人就都知道了。 这会儿,众人皆聚在一个草棚里喝茶,刚好有一对兄妹路过此处,众人热情地跟他们两人讲今日镇中发生的怪事,“这位姑娘有所不知,在我们启云镇,张小娘子跟她的丈夫都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啊,两人成婚一载,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感情好得那是连我们整个镇子的人都知道了,本来是可以白头偕老的,你说说怎么就出了这么一桩事,当真是老天不公啊。” 旁边其他的百姓跟着附和,表情感慨。 这一对“兄妹”中的妹妹跟着叹了口气,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她问:“那张家便只有两口人吗?” “那倒不是,她们家还有一个老太太,是张秀才他亲娘,你们有所不知啊,这张小娘子刚嫁进张家那会儿,张老太太对张小娘子这个儿媳比她儿子还要好,逢人就夸她儿媳有多孝顺,可哪曾想在她儿子中了秀才之后,这个老太太态度马上就变了,开始各种瞧不上她儿媳,婆媳两经常起争执。” 温棠掩在袖子里的手不由蜷缩在一起,悄悄地看了谢无宴一眼,谢无宴也刚好看她,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温棠故意蹙了蹙眉,“那张小娘子跟她婆母起矛盾的时候,张秀才是站在他娘子那一边还是站在他婆母那一边 ” 这做人只要一提到别的人家的事就特别来劲,话最多的中年男人一口闷了一小壶凉茶,气势豪迈地一拍案桌,道:“这个问题姑娘可就问对人了,你可别看张秀才平日里极其孝顺他母亲,但在婆媳矛盾上,张秀才始终站在他媳妇这一边,要不怎么说张小娘子让人羡慕呢。” 本朝极讲孝道,尤其是像张秀才这样的读书人,他能始终站在他娘子这边本来就不容易,可谁成想红颜薄命,他们整个启云镇就这么一位秀才,张秀才一看将来就是能当官的,张小娘子要是没不小心失足,以后定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未时一刻,温棠跟谢无宴来到启云镇的已经荒废的破庙,墨羽跟彩莲已经在等候了,彩莲对着温棠福了福身,“姑娘,谢郎君,奴婢刚刚看了,张小娘子身上并无伤痕,额头跟脖颈都无被人故意伤害的痕迹,应是落水身亡。” 诚如启云镇百姓所说,张小娘子跟张秀才才成婚一载,感情恩爱有加,纵然张小娘子跟张老太太之间有些小嫌隙,但张秀才始终站在他娘子这边,原先周大人是怀疑张小娘子的死是跟张秀才有关,可张小娘子身上并没有被伤害的痕迹,而且她跟张秀才是真正的夫妻恩爱,那她确实有可能就跟那垂钓不慎落水的老翁一样,是不慎落水。 可边关一时谣言四起,这些谣言对威远将军是不利的。 谢无宴负手,低眸看着少女,“你怎么想 ” “张老太太跟张秀才之中肯定有一个说谎了。”温棠咬了咬唇,拼命地在脑中回忆那些人说的话,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了,而且太过天衣无缝,事出反常必有妖,少女扯了扯谢无宴的广袖,谢无宴配合地弯下腰,附耳过去。 彩莲因为没有武功,只能隐约听到一些,姑娘好像是在说,“要不试上一试”。 墨羽眼观鼻鼻观心,彩莲通过他的表情猜测这个“试”不是试探张老太太便是张秀才。 谢无宴微微颔首,“依你所言。” *** 这晚,电闪雷鸣,狂风呼啸,深山隐约听到有猿猴在鸣叫,又像是有女子在哭泣。 第19章 —幻觉起— 山脚下一户草棚人家,屋内烛光晕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正低头绣着什么,旁边则是一个年轻男人在喝茶,只是在听到耳边那些声音,男人皱了皱眉,“娘,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 老妪因为他这句话竖起耳朵,纳闷了,“像是笛子的声音,这狂风暴雨的,怎么还有人如此有闲情雅致。” 老妪看着面前最让自己自豪的儿子,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一抹笑容,“儿子啊,你说你都已经是秀才了,将来肯定能高中状元,飞黄腾达,到时候娘就跟着你享清福了。” 年轻男人起初一怔,然后点头,“儿子一定会让娘过上好日子的,还有紫若。” 老妪原本慈爱的眼神在听到“紫若”这两个字彻底变成了厌烦,甚至还隐隐透着不满,“什么紫不紫若的,等我儿以后高中状元,做了官,娶个公主也是使得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 男人有些无奈,出声规劝,“娘,你快别说了,我这一生只会有紫若一个妻子。” 这时,一貌美女子撑伞从外面进来,雨水打湿了她两鬓上的乌发,她脸上露出一抹温良的笑容,“夫君,婆母。” 在这晕黄的烛光下,女子脸色格外苍白,像是一个前来索命的鬼魅,可是她的笑容又是那样的温良,那样的柔和,男人脸色不由白了几分,情不自禁地站起来,“紫若,你怎么回来了?” 女子脸上顿时浮现了几分红晕,宜喜宜嗔,美目横盼,“夫君,我是你的妻子,为何不能回来 ” “可……”屋外狂风呼啸,暴雨如注,弄得年轻男人都有些看不清眼前女子的容颜,他脑袋很疼,又很迷茫。 因为他很想问一句,她不是死了吗…… 女子看到他这副怔愣的模样捂唇笑了下,然后来到张老太太身边,将提篮里面热乎乎的糕点拿出来,“婆母,这是儿媳在镇上给你买的桃花糕,您且尝一下。” 桃花糕…… 桃花糕…… 外面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她是从哪里买的桃花糕。 男人觉得头疼得很厉害,这时,眼前像是出现了一阵白光,很多场景都在脑海里浮现。 “紫若啊,你过来一下。” 闻言,知书达礼的妻子站了起来,一脸笑意地问:“夫君,怎么了?” 男人脸上露出一抹柔和的笑容,从怀里拿出一包热腾腾还泛着香味的糕点,“你不是最喜欢吃桃花糕了吗?我给你带了桃花糕。” 可是女子表情忽然浮现几分疑惑,似是有几分纳闷,“夫君在说什么,妾不是最喜欢吃桂花糕吗 ” 男人的脸色忽然变得格外深沉,缓缓重复了一遍,“桂花糕 ” “是啊,我最喜欢的糕点是跟夫君一起做的桂花糕,夫君都不记得了吗?” 男人脸色这时重新缓和下来,他表情似是有几分自责,说:“我只是一时忘了。” 记忆仿佛来到了一个月前,女子兴致勃勃地拉着她去采摘桃花,男人有些无奈地在她的鼻尖刮了下,“你不是喜欢吃桂花糕吗?怎么又要摘桃花了。” “可是糕点跟酒有不一样,妾最喜欢吃桂花糕,又不是不喜欢吃桃花糕了,可是妾最爱喝的酒是桃花酒。”女子将其缓缓重复了一遍,又露出一副诧异的表情,“夫君又忘了吗?” 男人双手握成了拳头,似是有几分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是。” 可这次,女子却是凄然一笑,泪流满面,“那你是我的夫君吗?” 天上忽然劈下一道惊雷,张书文忽然就清醒过来,猛地要去掐面前女子的脖子,“你是谁 ” —幻觉终— 面前女子一躲闪,张书文便瞧见了眼前屋内的场景,一切摆放陈设都跟以前一模一样,唯一的不一样便是屋内多了几个人,一个身姿风华的男子,一个容貌清艳的少女,她的手里正拿着一把竹笛,还有她身旁站着的那名侍女,他们正盯着他,张书文这时才意识到他已经遭了暗算,眼神一厉,像是一条吐信子的毒蛇,“你们 ” “张秀才,不如解释一下吧。”温棠将笛子收了回去,嗓音很浅,但整个屋子里的人都能听见。 张书文下意识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捏了捏手心,他说:“这位姑娘,在下只不过一介文弱书生,在下要解释什么?” 温棠:“自然是解释你不是真正的张秀才,解释张小娘子的死跟你有关 ” 张书文忽然就仰天大笑,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他调整体中内力,一掌劈过去,“就凭你一个小丫头片子 ” 说时迟那时快,谢无宴长袖一甩,将温棠拉入怀中,随后一掌击过去,温棠手腕翻转,翻出数十根银针,直直地往张书文的穴位插,张书文躲之不及,竟直接酝酿内力掀翻了木桌,桌面上糕点噼里啪啦往下掉,书卷,烛台,砚台,全都倒了。 顷刻间,火光四射,屋内起了大火。 温棠在空中翻了个身,乌发飘扬,散在腰间,她第一时间去救张老太太,而张书文借着这个机会从窗外逃走了,谢无宴眉峰一冷,足尖一点,跟着跳出了窗。 一场大火很快席卷了整个草屋,但因为今晚是大雨,火势很快就被浇灭了,温棠扶着张老太太来到隔壁的院子躲雨,这个院子是温棠跟谢无宴暂时落脚的地方,“老奶奶,你没事吧?” 张老太太脸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格外虚弱,她痛苦地闭上眼,“小姑娘,你不是我们这个镇上的人吧?” 温棠没有犹豫,主动告诉对方自己的身份。 张老太太似是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低声喃喃:“原来是温姑娘。” 那刚刚那个人肯定就是温姑娘的未婚夫婿了…… 事到如今,她还有哪里不明白的呢,张老太太表情沉痛,捶胸顿足,“为何……为何非要盯上我们家 ” 其实张老太太早就看出她的“儿子”不对劲了,所以她屡屡试探,可是在她面前的“儿子”表现得天衣无缝,她的儿子是那样喜欢紫若,所以在几次用紫若试探无果后,她以为是她想多了,直到紫若不甚失足落入河中,她才意识到她的感觉没有错,她面前的“儿子”根本就不是她的“亲儿子”。 而紫若就是被她害死的,若是她早一点告诉紫若,紫若也就不会死了,在发现紫若失足落水之后,她还特意让周大人帮忙查看紫若究竟是不是自己失足落水,周大人说“是”,现在张老夫人明白了,那就是紫若她发现了她眼前的丈夫不是她原本的丈夫,她一时痛苦无法接受,这才投河自尽。 屋外突然出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周衡带人过来了,周衡先是喊了声“温姑娘”,然后再三叮嘱张老太太她千万要保重,因为张秀才的尸体已经找到了。 张老夫人脑袋一阵眩晕,紧紧抓住温棠的袖子,喘气喘得厉害,眼珠子泛白,让人担心她下一刻就喘不过气了,彩莲连忙倒一杯茶给她。 听说谢无宴是出去抓人了,周衡立马派人去接应谢无宴,可众人依旧是空手而归,谢无宴手里拿着一块玉佩,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冷然,“让他逃走了,不过我已经看到了他的真实面容,周大人,等会无宴将画像给您。” 他将手中的玉佩递给温棠,温棠一边扶着张老太太,一边将玉佩前后翻看一遍,这枚玉佩与其他的玉佩不太一样,甚至都不是玉做的,而且图案非常奇怪,像是避邪之物,又像是能调动什么东西,像一个特定的字符。 温棠不太能看得明白,说等回去之后她会让表哥帮忙看一下,就在这时,张老太太突然蓄满了力,朝温棠直直跪了下去,“温姑娘,求您千万千万要帮我们张家讨一个公道,一定要将害死我们家的凶手给抓住。” 这个杀千刀的,不仅害死了她的儿子,还害死了她的儿媳,她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 周衡立马跟她保证:“张老夫人,本官会全程逮捕此人,本官向你保证,一定会将此人捉拿回来,给你儿子还有张小娘子一个公道。” 作为朝廷派到边关的节度使,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发生这样的事,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对方,在这个节骨眼上拿威远将军回京述职一事作局,此人要不就是京城哪个皇子的人,要不就是南疆或是北翼派过来的奸细,意在浑水摸鱼,釜底抽薪。 但不管是哪一种,周衡作为戍边大臣,都会将挑事的人给找出来。 可是张老太太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温棠,温棠安抚地将张老太太扶了起来,跟她保证,“老奶奶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将凶手抓住。” 既是为张家,也是为边关安宁。 这一夜,注定不太宁静,因为张家只剩下张老太太一个人,周衡欲将张老太太接到周府暂住,并安排底下的人帮着处理下葬一事。 *** 是日,天朗气清,阳光明媚。 温棠拿着那枚玉佩来到卢范所住的宅院,人还未进去,声音已经传了进去,“表哥。” 一听是她来了,卢范马上去开门,将折扇摇开,“今日是哪阵风将妹妹给吹过来了,说吧,过来寻我是什么事。” 温棠从袖口里取出一枚玉佩,递给了他,见状,卢范身体直接坐直了,将她手中的玉佩接过来,仔细观察了一番,“这枚玉佩的花纹既不想京城流行的花纹,也不像边关常见的花纹,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 温棠:“是从那个假秀才的身上掉下来的。” 卢范眼里闪现一分疑惑,“你们去了启云镇 ” 这些日子,因为启云镇的事情,边关城中可谓是什么话术都有了。 卢范:“所以真正的张秀才已经死了,他的娘子是因为察觉到了对方的身份一时接受不了才投湖自尽 ” “是。” 卢范清楚事情的重要性,将这枚奇怪的玉佩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摇了摇头,“这枚玉佩我虽然看不出来是从哪里流出来的,但我觉得这玉佩不像是盛朝人能有的。” 温棠眉眼如薄云笼罩,她手指蜷缩,轻声问:“那会不会是南疆之物 ” === 半个时辰之后,卢范亲自送温棠出府门,马车前面的墨羽朝她拱了拱手,“温姑娘。” 锦棠玉华 第13节 马车里,谢无宴将手中的书搁下,清润如玉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卢兄怎么说 ” 第20章 少女盈盈灵动的眉眼轻轻眨了眨,让谢无宴伸出手来,谢无宴薄唇轻轻勾了勾,浑身放松,伸出一只手,他的手骨节分明,白皙如上好的羊脂玉,比起他的手,温棠的手指要纤细很多,她在谢无宴的掌心上写下两个字。 通过笔画跟触感,谢无宴能判断出她写下的是哪两个字,他温润的眉目变得有几分深邃,神色亦有几分薄凉,像淬了寒冰的利剑。 因着温棠跟谢无宴忽然出发去启云镇,可把谢禾蓁给担心坏了,听说她们白天回来,谢禾蓁跟谢时予兄妹一早就在门口等着,等看到熟悉的马车,谢禾蓁眼睛一亮,飞快跑了过去,“哥哥,温姐姐,你们可算回来了。” 马车帘子被拂开,谢无宴先下来,谢时予笑着上前,“堂哥,温姐姐。” “温姐姐,你怎么去启云镇也不跟我说一声,我都快担心死了。”谢禾蓁则是紧紧地拉着温棠的手腕不放,嘟起嘴。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蓁妹妹不要担心。” 谢无宴负手,目光温和地朝温棠看了一眼,“温姑娘,可否麻烦你随我来一下。” 谢禾蓁立马噤声,松开温棠的软袖,她用一种像是发现了天大秘密的眼神去看温棠,温棠眉眼浮现几分无奈,告诉她她等会去找她。 “温姐姐,我不着急,你赶紧去吧。”谢禾蓁却是笑眯眯地摆了摆手,朝她挤眉弄眼。 “古灵精怪。”等谢无宴跟温棠去了书房,谢时予在谢禾蓁小脑袋瓜子上弹了一下,他都能猜到她脑中在想什么。 谢禾蓁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回自己屋里去了,她好像无时无刻都充满了生机,既想春日里的迎春花,也像夏日里逐絮随风的蝴蝶,谢时予盯着她的背影,在原地站了许久。 谢无宴的那幅画很快就送到了周衡的案桌上,周衡看着画像上那粗犷又凶狠的长相的男人,简直不想直视,他轻叹了口气,将画像交给底下的人,让他全城张贴,尤其是城墙,以及四大关卡巡视的人要千万注意,一旦有嫌疑人亦或是带着面具的人,务必要先将对方送到知府。 那人的人皮面具已被撕下,启云镇周衡也已派重兵把守,料想那人也藏不了多久。 等确定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周衡才有片刻放松的机会,他刚端起桌上已经放凉的茶,又将其放了回去,皱眉道:“对了,霁月带过来的那个连翘现在在哪儿 ” “老爷您忘了,几日起姑娘吵着要二公子陪她去后院练剑,二公子他不是有事要去军营,便让连翘陪她一起练,这几日,连翘都在三姑娘那里。” “知晗这孩子。”周衡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他面色如阴云密布,叮嘱了小福子一句,“不要让连翘这丫头跟知晗走得太近。” 林将军临走前的那一番话周衡可没有忘记,要不是因为这对姐弟这大半个月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周府,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的举动,不然他真怀疑那些扑风捉影的话术都是这对姐弟传出去的。 “是,大人。”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下陡然变得暗沉,像是又有一场暴雨袭来,一如此刻周衡的心情,周衡沉声道:“本官记得那个连翘是不是还有个弟弟也住在周府,你去将那个小少年给我请过来。” 周府家大业大,多一双碗筷的事情,周衡犯不着计较,可要是有人借此机会接近他的儿女,利用他们,周衡绝对不可能容忍。 如今边关城中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是…… 一炷香后,一个身影消瘦,脸色蜡黄的小少年被带到了周衡面前,他看到周衡就害怕的打哆嗦,所以很遗憾,周衡没有从他身上问出什么来。 === 三月边关城春意盎然,庇荫的柳树下,两个姑娘正你追我赶,你争我夺,剑锋每一次相碰,柳叶簌簌落下。 周知晗手中利剑从温棠耳边穿过,温棠手中的玄铁剑一翻,两把剑在空中飞舞一圈,然后回到各自的手中,周知晗长相柔美,腰肢如三月杨柳,她额头大汗淋漓,笑容却是开怀,“温姑娘,你觉得我的箭术可是精益了 ” 温棠眉眼间笑意明媚,毫不吝啬对她的夸赞,这可把周知晗给高兴坏了,“温姑娘,你也太会哄人高兴了吧。” 她要是男儿,肯定也喜欢温姑娘,周知晗眼睛亮晶晶地瞅着温棠,带着崇拜。 云淑身边的张婆子在后院找了一圈,可算是让她将两个姑娘给找到了,张婆子一拍大腿,火急火燎地走上前,“姑娘,温姑娘,夫人说前院有洗好的葡萄,让你们过去用一些。” 周知晗将手中的利剑交给身旁的小丫鬟,然后一把拉起温棠的手臂,“我跟温姑娘这就去。” 这个时辰周衡跟云淑都在正院,余光看到两个姑娘过来,云淑脸上露出一抹温婉的笑容,“晗儿,温姑娘,快来吃葡萄。” 这会儿谢禾蓁已经在了。 除了那梅花黄梨木桌上摆放的葡萄,旁边还有一桶用红漆木装的生姜,以及字画,周知晗一边往温棠手里递个葡萄,一边问:“爹爹,这些都是什么啊?” 在儿女面前,周衡脾气算是温和的,“这个月底是圣上的寿辰,你爹爹虽然不在京中,但这贺礼总不能少。” 对上女儿好奇的眼神,周衡跟女儿还有温棠解释贺礼的用意,“一桶生姜便是一统江山。” “第二份礼是贺圣上功在千秋,万寿无疆。” 这是数月前周衡请高人提笔的。 “至于这幅《万里江山图》,此乃犬子年少时无意所得,乃法元大师亲笔。” 法元大师是先帝在位期间宫廷有名的画师,这幅《万里江山图》是法元大师生前留下的最后一幅画作,被先帝的亲弟弟逍遥王花高价买下,然后在五年前长公主府的赏诗宴上,逍遥王府世子爷拿这幅画做赌注,结果输了,在温棠的记忆中,这幅画最后是落入了平阳县主手里。 温棠的眸光在那幅《万里江山图》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她笑容微凝,神情有片刻恍惚,“敢问周大人,周二公子是从何处寻得此画 ” 周衡回答,“这是犬子花五千两银子从南世子手里买来的。” 温棠旁边的谢禾蓁嘴唇抽了抽,一时也不知道是周二公子太败家,还是南翎太败家,长公主膝下的两个孩子性格完全相反,南翎就是个草包,平阳县主又太过精明。 “温姑娘,莫不是这幅画有什么问题 ”周衡察觉出温棠脸色好像有些不对,一口气猛地提了上来,问。 周知晗眼睛扑闪扑闪的,也望向她。 在众人忐忑不安的目光中,温棠轻轻摇了摇头,可她越是这样,周衡心里越有不好的预感。 “什么,《万里江山图》是假的 ”回府的路上,谢禾蓁表情直接就变了,惊愕出声,“怎么会 ” 温棠抬起一根手指,朝她摇了摇头,因为她其实也不太确定,只是因为温棠的外祖家是范阳卢氏,所以温棠年少时见过不少名贵的画,温棠外祖父曾经告诉过她,法元大师每次作画收笔时都喜欢向上勾一笔,这一笔被称为点睛之笔,也叫‘小月钩’,刚刚那幅画根本就没有。 “可是小月钩不是画笔吗?”谢禾蓁就纳闷了。 “所以很多不清楚法元大师作画风格的人根本不知道‘小月钩’说的就是那一笔。”温棠蹙了蹙眉,“而且这幅《万里江山图》是四十年前法元大师所作,过了几十年,画上面的印章竟然丝毫都不褪色,崭新如初。” 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幅画可能是仿本,甚至有可能是刚画不久。 但是这些都只是温棠的一个猜测,因为这幅画是周霁月买回来的。 闻言,谢禾蓁为周家父子捏了一把汗,“可要这画真是假的,还被呈到了御前,圣上肯定要降罪周府。” 圣上对陪伴他二十几年的发妻尚且不能宽容,又如何会去宽容一个臣子,这幅画要是假的,那整个周家就完蛋了。 “温姐姐,要不要让万俟家族的二公子过来帮忙看一下 ”谢禾蓁提议。 万俟家族也是河东有名的望族,这个家族最不缺的就是奇珍异宝,古玩字画,所以在鉴别玉器字画上十分有研究,要是能将万俟家族的人请过来,那这幅画的真假就很容易鉴别。 “周大人就算不信温姐姐的话,难道还能不信万俟家族的话。” 温棠眉眼盈动,琢磨谢禾蓁的话,河东跟边关之间隔着随州城,河东的人即便快马加鞭过来,时辰怕是也不够了。 温棠刚扭头问翠兰谢无宴在不在府里,一身白衣的谢无宴缓步从外面进来,翠兰连忙福了福身,“奴婢见过谢郎君。” “怎么了?”见少女眉眼带着焦急,谢无宴一怔,快步走到她面前。 “周府要进献的那幅《万里江山图》应该是假的。” 担心对方不信,温棠将她的猜测尽数告诉他,温文尔雅的年轻郎君无奈地按了按额头,他怎么可能不相信她的话。 他说:“南翎是个行事没有分寸的,若是遭人利用,也无甚奇怪。” 那幅画应该还在京城。 谢禾蓁在心里为周霁月默哀,这是既赔了钱,还险些酿成大祸,要是真拿一幅假画去贺帝王寿辰,此事必定会被拿来大做文章,不过周二公子也是中招了。 阳光透过树梢,浮光掠影,温棠忽然与谢无宴对视一眼,少女眸光盈盈似秋水,年轻郎君眼神温润如清泉,然后二人默契地移开眼。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1]。 不知道温姐姐跟哥哥打什么哑谜的谢禾蓁:“……” *** 朝宁九年三月三十,天子四十一岁寿辰,帝携徐贵妃出席,阖宫欢乐。 第21章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爱卿免礼。”上首,已过不惑之年却看起来身强力壮的皇帝抬了抬手,当众将风姿绰约、柔弱不堪的徐贵妃搂到怀里,徐贵妃顺势往皇帝怀里一倒,柔若无骨的手指就这么当众抚弄着圣上的胸口。 左边坐着的太后看得直皱眉头,这个狐媚子,大庭广众之下将皇帝的魂都给勾走了,这像什么话,太后重重咳嗽一声,意在敲打,“贵妃,这里是乾清宫,不是坤宁宫。” 徐贵妃像是被太后给吓到了,猛地打了个颤,美人受了惊吓,最生气的莫过于皇帝了,他浓眉一下子就皱了起来,将徐贵妃搂得更紧,语气里透露着浓烈的不悦,“母后,朕就愿意宠着贵妃,母后要是有什么不满可以冲朕来。” 这话将太后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也将一旁的许多妃子气得不轻,尤其是那些家世好但不受宠的妃嫔,若论及美貌,这后宫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可偏偏她徐贵妃就能受圣上专宠十几年,其他人得不到皇上的宠幸也就罢了,若一朝被宠幸,还要被徐贵妃一党针对,轻则失去了圣上的宠爱,几年都见不到圣上,重则要是有了身孕被徐贵妃灌了落胎药,那不仅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了,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最惨的不就是永义伯府,昔年四妃之一的宜妃娘娘,与先皇后交好,最后落得个什么个下场,宠爱宠爱没了,孩子孩子也没了,被打入冷宫之后人都疯了,宜妃娘娘当年可是被圣上称赞“蕙质兰心,宜其室家”,可是在徐贵妃面前,宜妃什么都不是。 至于众大臣早就对这一幕见之不怪了,尤其是徐贵妃虽然没册为皇后,但平日里穿的是皇后凤袍,执掌的是凤印,是以表现得比较平常。 太后不想让殿中的大臣们看笑话,移开了目光,谁知不过一炷香时间,皇帝的手已经伸到了徐贵妃的牡丹色浮光锦轻纱里,不紧不慢地替她揉着,太后两眼一黑,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这个狐媚子碎尸万段。 太后面色一瞬间冷了下去,下颚绷紧,“皇帝注意分寸。” 今日天子寿辰,在场的不仅有朝臣,还有皇室宗亲,他们这是打算当众上演“春宫图”呢。 徐贵妃媚眼一抛,跟没骨头似的依偎在帝王怀里,柔柔弱弱地推开了他,“皇上。” “今夜朕去爱妃宫里。”圣上不由龙颜大悦,将徐贵妃指若削葱的小手握在怀里亲了下,而他也没放开徐贵妃,剥了一颗葡萄喂到徐贵妃嘴里,徐贵妃就这么旁若无人的咬下帝王手中的葡萄,然后又剥了一颗葡萄喂到皇上嘴里。 直到众大臣先后呈上贺礼,徐贵妃才来了劲,在圣上怀里坐直了身子,见她看得目不转睛,圣上咬着她的耳朵轻笑,“这些东西只不过是些俗物,前几日江南进贡了不少好物,朕让人送到坤宁宫去,如何?” 徐贵妃刚准备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下一刻,就听底下的人唱和道:“节度使大人周衡……” “皇上,臣妾看周大人准备的贺礼极其有新意呢。”徐贵妃马上来了劲,嗓音若弦乐般娇媚,圣上对这个周衡还有点印象,顺着徐贵妃的话往下说,“贵妃既喜欢,那呈上来给贵妃看看。” 众人不太明白徐贵妃要做什么,都抬起头,小太监将节度使准备的三份贺礼呈到贵妃跟圣上面前。 一桶姜山,自然是一统江山。 一幅字,一幅画,更是没什么新意。 圣上仅仅只是看了一眼,便兴致缺缺,徐贵妃却是将画给展开了,一展开徐贵妃笑容就凝固了,因为这幅画根本就不是事先准备好的《万里江山图》,而是《八仙贺寿图》。 秦逸寒一直在关注上头的动静,见母妃脸色有几分不好,正要开口询问,徐贵妃已经将手中的画像递给了身旁的小太监,匆匆道:“周大人有心了。” 圣上原本就对这些贺礼没有一点兴趣,见徐贵妃兴致也不高,圣上挥了挥手,说不必再看了,秦逸寒跟南翎等人准备的一番话只得咽回到了肚子里,答案只有一个,那便是这幅画出了纰漏。 徐贵妃娇媚的眸子在下面扫视一圈,突然跟圣上抱怨,“皇上,这每次宫宴都看这些歌舞,臣妾看都要看腻了。” “那爱妃说要如何?”这要是换成其他的妃子,圣上肯定会不耐烦,可这是徐贵妃,圣上笑着问,语气十分纵容。 锦棠玉华 第14节 徐贵妃视线往角落看了一眼,“皇上,臣妾听说思琦姑娘极善歌舞,要不让她来给大家跳一舞如何?” 皇上都已经忘了谢思琦这个人了,只想由着徐贵妃的性子来,于是问了一句谢思琦是谁,徐贵妃咬了咬唇,像一只无辜的狐狸,“皇上您忘了,思琦姑娘是姐姐的庶妹啊。” 徐贵妃口中的“姐姐”,明显就是废后谢无双了。 见她越来越过分,太后直接打断她,“贵妃,你不要得寸进尺。” “原来是她,能让贵妃高兴是她的福气,让她上来吧。”可是圣上轻笑出声,直截了当地答应了。 谢思琦是宫中女官,这会儿就在殿中,文墨作势就要站起来,被一旁的清阳侯死死按住,清阳侯疯狂朝他使眼色,文墨的长指嵌进掌心,咬紧牙关,狠狠闭了闭眼,秦逸寒似是想开口,但一句话也没说。 众人的脸色让徐贵妃很是满意,徐贵妃摸了摸染着蔻丹的手指,笑道:“兰儿带思琦姑娘去换衣服。” 谢思琦姿态温顺,跟着宫女去了偏殿,换衣之时,她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小丫鬟眼都红了,压低着声音,“姑娘,贵妃娘娘必定是故意的。” “她既然想看,我跳便是了。”谢思琦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笑了,姑娘眉眼冷艳,像冬日里的寒梅。 等的功夫,徐贵妃正跟圣上打情骂俏,直到身着一袭流苏月华裙,身姿摇曳如芙蕖的谢思琦出现在了大殿中,徐贵妃脸色马上淡了下去,以前只觉得温棠这个闺阁女儿狡猾,没想到这个谢思琦也是个狡猾的贱人。 谁不知道废后谢无双是能歌善舞之人,舞姿曼妙,芳华无双,她谢思琦今晚跳这个舞可是想让圣上记起她姐姐的好,只可惜圣上怕是恨谢无双入骨,徐贵妃在心里嗤笑一声。 宫中弦乐起,谢思琦抬袖,身姿摇曳,她眉眼清冷,腰肢随弦乐而动,每一次翩然于飞都恍如一轮月华,身段又柔又灵活,秦逸寒眼睛都要黏在她身上了,带着浓浓的痴迷。 除了秦逸寒,在场许多世家公子的眼神都在她身上。 徐贵妃眼神一冷,抬头看圣上,见圣上冷眸紧紧地盯着正中央的谢思琦,神色似是有几分迷惘,还带着几分怀念,徐贵妃心一冷,人都死了,怀念又有什么用。 “皇上。”徐贵妃柔柔地在圣上耳边喊一声,手抚上圣上的胸口。 “爱妃莫要胡闹。”圣上被怀里的人吸引了注意力,语气宠溺地呵斥她。 太后看得一口血快要呕出来,宴会过半,直接甩袖而去。 === 等帝王从坤宁宫出去,徐贵妃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几名婢女过来给她梳妆,梳完妆之后,孟女官往她身上披了剑苏绣做的被褥,小太监将百鸟朝凤锦屏拉开,婢女出去请秦逸寒进来,秦逸寒还是一袭明黄色五爪蟒袍,气度瑰姿艳逸,不失皇家风范,“儿臣给母妃请安。” 徐贵妃染着蔻丹的手指一扬,秦逸寒在一旁坐下,殿内旖旎欢好的气息还未散尽,他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这次的事情,是儿臣大意了。” “不是你大意了,是这背后的人太狡猾了,本宫原以为先皇后倒台,国舅府失势,能狠狠挫一挫他谢无宴的志气,没成想他还越挫越勇了。”徐贵妃把玩着手中金光灿灿的凤印,哂笑一声,倒是不生气。 一个平民出身的人,又没见过《万里江山图》是什么样子的,如何能知道那不是原画呢。 一个谢无宴,一个温棠,当真是她的心腹大患。 温棠还在京城待字闺中那会儿,徐贵妃自认已经待她够好了,挑中了她做女儿的公主伴读,意在拉拢,可她就跟中宫走得亲近,不过徐贵妃想着左右就只是一个闺阁姑娘,她身上唯一的价值便是温国公府跟她背后范阳卢氏的势力,可谁能想到她竟然为了谢无宴连京城里的富贵荣华都不要了,跟谢无宴沆瀣一气。 既如此,那她今后也不跟温国公府客气便是了。 秦逸寒本就是阴柔的长相,此刻他眼里闪过一丝坚决跟狠辣,慢慢开口:“母妃,要是谢无宴有朝一日东升再起 ” 他们要不要现在就处之以绝后患。 徐贵妃掩唇笑了一下,她一笑,两名婢女便小心翼翼地扶她起身,百鸟朝凤屏风挪开,徐贵妃腰肢袅袅,走到角落里,在她面前有两个青花瓷缸,秦逸寒就跟在她身后,徐贵妃声音又娇又媚,懒洋洋的,“寒儿啊,你来帮本宫看看这两缸鱼有什么不一样 ” 秦逸寒一愣,顺着徐贵妃去看那两缸锦鲤鱼,在清水缸里的鱼始终生龙活虎,游得很快,相反,在墨水缸里的很多鱼游动渐渐缓慢,直到悄无声息地咽了气。 “母妃。” 徐贵妃对上他有些错愕的眼,那双极具异域风情的眼睛勾了勾,一笑而倾城,“寒儿,圣上将国舅府一族流放边关,便是为了让谢氏一族永世不得翻身,你说哪天要是让你父皇知道谢无宴跟温棠在边关的所行之事,甚至盖过原威远将军跟节度使大人的风头,你觉得你父皇会如何想 ” 边关大旱,他们便兴水利;边关条件艰苦,他们在城中施粥;粮草出了意外,她温棠在没有朝廷命令的情况下,还敢指挥节度使开粮仓,凡此种种皆是在挑衅朝廷,挑衅君王。 “要是哪日边关动乱,他谢无宴上了战场,岂不是根本就没拿圣令当一回事。” 没有朝廷的旨意,却做有违他身份的事,那不就等同于想要谋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1],他谢无宴身为废后的亲弟弟,他在边关表现得越出色,死得也就越快。 徐贵妃在宫里伴驾十几年,没有人比她更懂当今圣上了。 秦逸寒恍然大悟,这不就是坐观垂钓台吗,他语气有些惭愧,“还是母妃高明,儿臣拜服。” “本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儿,还望寒儿莫要让本宫失望。”徐贵妃娇媚动人的眸子重新落回秦逸寒身上,随意折断了一枝窗台的芍药,语气透着深意。 秦逸寒:“儿臣定不会辜负母妃的期望。” “好孩子。”徐贵妃面露欣慰,忽然话锋一转,巧笑道,“本宫记得谢思琦跟清阳侯府世子有婚约,清阳侯府一直不肯支持我儿,要是能用一女子拉拢清阳侯府,本宫定不会吝啬。” “母妃的意思,儿臣明白,只是……”秦逸寒眉目一闪,笑了笑,试图跟徐贵妃讨价还价。 “只是什么 ”秦逸寒三番四次的顾左右而言他让秦贵妃眼睛眯了眯,有些不高兴了,她抄起案桌上的红玉梅花盖碗狠狠掷了出去,“寒儿,你实话告诉母妃,你是不是对谢思琦那等身份卑贱的女子动了心 ” *** 与此同时,燕王在左公公的带领下进了御书房,秦逸墨还有三日即将前往边关,为此圣上召见了他,可他的第一句话就让圣上不高兴了,圣上一把推开怀里的张美人,脸色沉了下去,“你说什么 ” “燕王难道不知温国公千金是谢无宴的未婚妻 ” 第22章 “回父皇,儿臣记得谢氏一族流放边疆那会儿,谢家已经将定情信物退还给了温国公府,照这么说,温姑娘已经不能算是谢无宴的未婚妻了。” 李公公不明白燕王殿下为何突然来这么一出,但他清楚,事实绝对不像燕王殿下说的这般简单,他无声跪了下去。 “那就算谢无宴跟温国公千金的婚约已经作废,温国公千金为了谢无宴连国公府姑娘的身份都不要了,这在京城可谓是人尽皆知,墨儿这是打算娶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女子?”皇帝那张保养的极好的脸上浮现几分笑意,冷眸有几分锐利,像是要从秦逸墨的脸上看出秦逸墨的心思。 “父皇有所不知,早在昔年温姑娘在宫中做朝宁妹妹伴读之时,儿臣就对她一见倾心,只是当时温姑娘已有婚约在身,儿臣便将这份情意埋在心里,而今温姑娘婚约已经解除,她人又恰好在边关,儿臣不日也将前往边关城,说不定这就是天定的缘分,所以这次,儿臣不想放弃。”秦逸墨淡然一笑,在帝王面前跪了下去,言辞之恳切,让张美人都为之侧目了,张美人偷偷地看了燕王一眼。 他说得言之凿凿,打消了圣上眼里的警惕,圣上没有第一时间开口,玉软花柔,容貌肖似徐贵妃的张美人却是笑着开口:“皇上,臣妾瞧着燕王待温姑娘是一片真心,温国公对圣上一直以来也是忠心耿耿,若是燕王娶了温姑娘,也不失为一桩金玉良缘,至于温姑娘当初去边关,肯定是因为年纪还小,想来在边关的这一年,温姑娘已经想通了。” 圣上有些意外地看了张美人一眼,其实张美人心思不难猜,因为她的这番话明面上是在帮燕王,实则是向徐贵妃投诚,毕竟当年徐贵妃能够入宫就是依仗燕王的外祖父,燕王此番能够代替威远将军戍守边疆,便是因为燕王的外祖父力排众议跟徐贵妃的枕边风,燕王想娶温棠,肯定是为了温棠背后的温国公府跟范阳卢氏一族的势力,帮燕王,也就是在帮徐贵妃跟太子,这点,帝王心知肚明。 其实圣上对一个闺阁女子根本无甚印象,但温国公与夫人卢歆就这么一个女儿,成全温棠跟燕王,也是成全温国公夫妇的思女之情。 皇帝脸色缓和不少,“墨儿对温姑娘一片真心,朕自当成全,此事墨儿可问过温国公夫妇的意思了?” 温国公乃朝中重臣,一品国公,温国公夫人卢歆是百年世族范阳卢氏的嫡女,他们家女儿的婚事,圣上不欲逼迫,尤其是温国公千金当下还不在京城。 皇帝愿意松口,最高兴的莫过于秦逸墨了,温棠,他势在必得。 秦逸墨拱了拱手,声线悦耳,“儿臣晚些去温国公府拜访温国公跟温夫人。” 皇帝摆了摆手,张美人非常懂规矩地趴到皇帝的胸口,帮皇帝宽衣解带,柔柔地开口:“皇上。” 秦逸墨跟李公公同时垂下眼,轻手轻脚地出去,因着是有要事入宫寻圣上,秦逸墨表现得风尘仆仆,燕王府的马车就在宫门口,小厮看到秦逸墨迎上前:“王爷。” “去温国公府。”秦逸墨嘴角是掩饰不住的笑意,眉梢更是藏不住的欣悦。 温国公府身处京城闹市,越往里马车越不好过去,秦逸墨在巷子的尽头便下了马车,管家看到秦逸墨那叫一个高兴,连忙让人去告知国公爷,温国公正在书房为一件事发愁,听说燕王殿下来了府中,温国公很是意外,“燕王怎么来了?” “老奴也不知,燕王殿下说有要事想跟国公爷商议。” 温国公只得先将一双儿女接入府中的事情放置一边,匆忙去正堂迎接燕王,燕王殿下秦逸墨,四妃之首贤妃娘娘的亲儿子,外祖乃当朝丞相,几位成年皇子中,除了太子殿下秦逸寒,当属燕王殿下最受圣上重用。 好像自从温棠那个逆女离开京城之后,宫里几位皇子鲜少会来温国公府,燕王殿下今日怎么来了,温国公一边思索,一边快步往正堂走,燕王秦逸墨已经在了。 温国公行叩首礼,“微臣见过燕王殿下。” “国公爷免礼。”秦逸墨掀了掀茶盖,上前亲自扶温国公起来,“本王今日贸然过来,不知有没有叨扰 ” “燕王殿下这是说的哪里话,燕王殿下能来,我们温国公府蓬荜生辉。”温国公乐呵呵地笑,态度极其殷切。 下人呈糕点的呈糕点,送茶的送茶,在场的两个都是老狐狸,还都各有心思,如何会将心思放在糕点跟名贵的茶叶上,温国公是等着燕王先开口,燕王似是看出温国公的心思,直接开门见山,“温国公,本王想要求娶贵府千金温姑娘。” 温国公眼珠子一瞬间瞪大,求娶贵府千金,莫不是燕王已经知晓了嘉嘉的身份,他明明瞒得那样紧,燕王又如何得知,不过他本来就打算将嘉嘉给接回来,要是嘉嘉能够嫁给燕王,那还真是光耀他们家族门楣了,而且一旦嘉嘉被指婚给燕王殿下,那嘉嘉被接回府不就理所应当了。 温国公先是一愣,然后大喜过望,笑问:“不知殿下是从何处得知小女的消息 ” “国公爷,本王昔年对温姑娘是一见倾心,只是困于当时温姑娘已有婚约在身,这才压抑住了心中情意,现如今温谢两家婚约早已经解除,温姑娘亦是待嫁之身,本王不想放弃心头所爱,已向父皇请旨赐婚,现在便看国公爷跟温夫人是何意思了,不过请国公爷放心,本王日后一定会待温姑娘好。” 什么…… 燕王话里的后半段温国公已经听得不甚清楚,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所以燕王要娶的人是温棠,而不是嘉嘉。 想到这里,温国公嘴角的笑容一下子收了回去,表情一瞬间变得扭曲,要是温棠那个逆女嫁给了燕王殿下,那日后等她回京,她岂不是要踩到他这个父亲头上。 还有,好端端的,燕王殿下要娶那个逆女做什么。 见温国公表情变了又变,燕王只当他是在牵挂还远在边关的女儿,跟他再三保证等他到边关之后,他会替他照顾好温棠。 燕王每多说一句,温国公心里越是恨得滴血,偏偏脸上还不能表现出来,他死死咬着牙,静静地听着燕王殿下跟他说对温棠那个逆女的喜欢,直到笑容快要维持不住了。 临了,温国公笑着跟秦逸墨说,“燕王殿下有所不知,小女性情极其执拗,尤其是在情事上面,燕王殿下之心,情比金坚,但微臣怕小女无法消受。” 秦逸墨:“国公爷这是说的哪里话,等本王去了边关,本王自会好好与温姑娘培养感情。” 言外之意便是只要温国公答应就行了。 而在一国皇子面前,温国公自然不敢拿乔,眼见燕王是执意要娶温棠那个逆女,他脸色勉强,点了点头 。 秦逸墨以茶代酒,笑眯眯地敬了温国公一杯。 从温国公府出来之后,秦逸墨眼神锋芒毕露,又乘马车回到皇宫,这次皇帝没说什么,沉声道:“李长海,拟旨。” 这个旨意,便是赐婚圣旨了。 第23章 朝宁九年初夏,圣上赐婚温国公千金温棠跟燕王秦逸墨,此事 最先 在宫中传开,徐贵妃听说 之后眉梢一挑,艳红色的丹唇向上勾了勾,“你说 什么,燕王要 娶温棠?” “回 贵妃娘娘,赐婚燕王殿下跟温姑娘的圣旨已经晓谕京城。”婢女兰儿低下头。 徐贵妃五官娇媚,懒洋洋地靠在美人 榻上,表情看上去不像是高兴,也不像是不高兴。 她不说 话,婢女也不敢贸然开口,将头埋得更低。 殿内沉默许久,徐贵妃懒懒地闭上眼,声音娇媚动人 ,“去请贤妃妹妹过来。” 贵妃娘娘的命令,宫里谁敢违抗,不到 一炷香的时间 ,一袭藕黄色宝相花缎宫裙,青丝挽成惊鸿髻的贤妃便来到 坤宁宫,“贤妃娘娘,您里面请。” “姐姐。”她双靥带笑,人 未进来,声音就传了进来。 “妹妹来了,坐吧。”徐贵妃抬起眼,嗓音娇娇懒懒的,像一只吃饱喝足的猫儿。 “谢姐姐。”贤妃姿态贤淑温婉,看起来和和气气的,宫里的人 每次提到 贤妃,无不称赞她不争不抢,性子很好,可只有与贤妃亲近的人 知道,贤妃娘娘根本不是不争,而是在潜伏,应该说 ,后宫之中,不管是徐贵妃,还 是贤妃,都是有野心的人 。 “一日不见,姐姐瞧起来更美了,难怪皇上一刻也离不开姐姐。”贤妃假装不知徐贵妃请她过来的意图,笑着捂唇。 “妹妹这是说 的哪里话,今日圣上不就召见了张美人 ,要 不是有张美人 的枕头风,妹妹还 不一定能得偿所愿不是。”徐贵妃一勾手 指,婢女们鱼贯而入,呈上新鲜的荔枝,今年江南进贡的荔枝有一半都送到 了坤宁宫,足见圣上对贵妃娘娘的宠爱。 锦棠玉华 第15节 看着琉璃盘里的荔枝,听着徐贵妃的话,贤妃眼里既没有艳羡,也没有慌张,而是面露无奈,“瞧姐姐这话说 的,这京城上下谁不知道温国公府的温姑娘喜欢的是曾经的小国舅,嫔妾作为人 母,肯定希望墨儿能娶一个两情相悦的女子,无奈墨儿早在多年前便对温姑娘一见钟情,非要 娶她为妻,嫔妾也没办法。” “贤妃妹妹这是说 的哪儿话,当年本宫之所以能够入宫,全 倚仗义父,徐家对本宫的恩情,本宫一直没有忘记,有些东西,妹妹想要 ,当姐姐的定不会吝啬,只有一点 ,本宫不喜有人 算计到 本宫的头上,妹妹可明白?” “嫔妾当初能平安生下墨儿,多年深受皇上宠爱,也是因为有姐姐在,姐姐对嫔妾的好,嫔妾一直都记得。”忆起往昔,贤妃眼都红了,边拿帕子擦拭眼角边向徐贵妃表忠心。 徐贵妃:“墨儿是本宫看着长 大的孩子,本宫自然希望他能娶一个高门贵女,但本宫丑话说 在前头,温国公府门第是高,可是她们府里教导出 来的女儿并不出 色,将来绝对不会是个好的妻室,而且她心不在墨儿身上,留在墨儿身边也是个祸害,妹妹还 是未雨绸缪,尽早为墨儿择两位家世优良、贤惠温良的侧妃才是。” “嫔妾明白,嫔妾会留意的。”该说 不说 ,徐贵妃这一番话倒是说 到 了贤妃的心坎里,因为出 自贤妃的私心,她是想让自己 的侄女嫁给秦逸墨做燕王妃,但为了上头那个位置,她只能先 委屈自己 的侄女了。 贤妃面上柔弱,眼里却是闪过一丝狠戾。 === 书房,温国公府。 自燕王秦逸墨走后,温国公立在窗前站了许久,一句话都不说 。 小厮见状小心翼翼地问:“老爷,咱还 要 去兰心苑吗?” 温国公沉沉地闭上眼,一想到 那个逆女即将成为燕王妃,他就如鲠在喉,跟吞了苍蝇似的难受。 “今日先 不去了,去夫人 那里。” “是,老爷。” 卢歆的院子在温国公府偏北方的位置,明明是初夏时节,她这院子却清冷的就跟冬日似的,连奴仆都看不到 几个,嗑瓜子磕的正起劲的李婆子跟荷花看到 温国公,吓得跟个什么似的,匍匐在地上不敢起来,身体一直在颤抖,生怕温国公会责罚她们。 国公爷几个月都不踏进夫人 的院子,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夫人 呢?”温国公将手 负在身后,声音沉沉的,面色不怒自威。 “回 老爷,夫人 就在里面。” 温国公深呼吸一口气,咬牙进了房,外间 竟没有看到 人 ,人 在里间 ,还 是那副要 死不活的样子,抄写着佛经,温国公忍着从胸腔涌上来的恶心,声音和缓,“我有一件事 要 与夫人 说 。” 卢歆只当没听见,继续做手 头上的事 情,一副波澜不惊的态度。 温国公脸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他咳嗽一声,“是关于温棠的。” 卢歆原本蘸墨的动作一顿,那双无神的眼睛刹那间有了灼人的光亮,就那么盯着温国公,温国公被她看得竟然生出一种心虚的感觉,他道:“方才燕王殿下过来寻我,说他年少之时便对温棠一见倾心,想要 娶她做正妻,若是我未猜错的话,赐婚圣旨应该很快送到 府上。” 京中不缺世家望族,各大州县亦不缺名门望族,是以这京中大家闺秀虽多,但也不是光家世好就能做皇子妃,皇子喜欢,家世,以及圣上跟皇子生母的认可三者缺一不可,燕王怎么就看上了温棠呢。 卢歆心口一窒,险些以为自己 听错了,她眼里闪过震惊之色,只觉荒谬至极。 “可棠棠不是无宴的未婚妻吗?”卢歆抬起温婉的面庞,反问一句。 “温棠跟谢无宴的婚事 是废后在世的时候定下来的,现在人 走茶凉,这桩婚事 自然不必再 提了,温棠身为你我独女,先 前被夫人 给惯坏了,性子桀骜不驯,目无尊长 ,等 她回 京之后,我会请宫里的教养嬷嬷教她规矩,教她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皇子妃。” 温国公在心里建设许久,算是想通了,反正都是他温国公的女儿,温棠做了皇子妃,那嘉嘉的身份必定跟着水涨船高,将来就算不能嫁皇子,也能嫁一个门第更高的男儿,这也足够了。 见他一副真心疼爱女儿的模样,卢歆看得几乎要 作呕,“老爷是真高兴棠棠能嫁给燕王,还 是觉得棠棠要 是做了燕王妃,你跟你心上人 的女儿就能许一个更好的人 家 ” 有些话卢歆已经憋了很久了,这次算是一次性爆发 了,她撑着桌面站起来,这一刻的温国公夫人 哪是一个要 寻死觅活,憔悴不堪的深宅妇人 ,分明是一个恨不得将温国公剥骨抽筋的疯子。 温国公还 真被她这架势给唬住了,脑袋都懵了一下,她是如何知道的,“你说 什么 ” 温国公料到 燕王会知道,但从未想过卢歆会知道。 她既知道,为何不质问他,不对,还 有温棠那个贱人 知道。 温国公粗喘着气,手 臂青筋暴起,他没有去看卢歆的脸色,而是在想温棠那个逆女实在是狡猾,当日要 不是她跟他保证为了不让她母亲伤心,她绝不将此事 告诉她母亲,他定会在当日就掐死她。 “老爷还 要 妾身说 的再 明白一些吗?你,人 前高高在上的温国公,体贴入微的好丈夫,温文儒雅的父亲,实则迎娶正妻之前变已与外头的人 生下了外室子,在跟正妻生了女儿之后为了弥补外室,又 跟外室生了个女儿,表面上冠冕堂皇,实则就是个伪君子。”卢歆就这么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如今你还 倒反天罡想让一个外室的女儿做皇子妃,难道老爷不知道燕王想要 娶棠棠,有一半是因为范阳卢氏吗?” 一个外室的女儿想拿她女儿当垫脚石,痴人 说 梦。 此刻外头守着的人 也都听见了,温国公跟卢歆的亲信肯定都知道主子间 的那些事 ,但还 是有很多人 是不知情的,所以不知情的下人 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 会是这样。 所以夫人 终日礼佛,是因为已经对国公爷失望了。 众人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 的耳朵,在姑娘离京之前,国公爷跟夫人 在人 前是何等 的琴瑟和鸣啊。 “皇室择选皇子妃,最看重的是品行才学,嘉嘉性子比温棠柔顺,对待长 辈比温棠孝顺,品行也不比温棠差,有我这个父亲在,她如何不能嫁个好人 家。”在卢歆刚开始质问的时候,温国公心里还 生出 一丝愧疚,但转瞬一想,他又 有什么错呢,素娘可是他的心爱之人 ,他跟他的心上人 诞下孩子,难道还 违背天条不成,“既然夫人 已经知道灵儿跟嘉嘉的存在了,那改日挑个日子让灵儿进府吧,承儿还 是继续养在灵儿膝下,嘉嘉就记在夫人 名下,教导还 是由她亲娘来。” 让她教导女儿,她就将自己 女儿养成那样顽固不化、目中无人 的性子,温国公肯定不放心将嘉嘉送到 她身边教养,另外也是担心卢歆会对小女儿不利,所以还 是将小女儿记在她名下,但不需要 她教导为好。 这个想法一冒出 ,温国公腰板都挺直了,眼睛里的兴奋不加掩饰。 卢歆冷笑一声,掩在袖子里的手 都在抖,她在红宝石锦匣里取出 一张纸,递给温国公,“妾身知道老爷对你的外室一片真心,情深意浓,妾身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 ,老爷将这个签字画押吧。” 什么签字画押…… 温国公以为她是要 耍什么手 段不让自己 将灵儿她们接回 府,眼露讥诮,正要 讽刺两句,就看到 那纸上大大的三个字—— “和离书。” 这个贱人 ,竟然敢威胁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温国公出 声质问,语气有些冲,甚至带着几分怨怪。 “就是老爷所看到 的意思,老爷要 是想将外头的女人 跟孩子接入府中,那就签下这份和离书,交给官府盖章,否则,妾身断然不能容忍外头的女人 跟孩子进府。” “你——”温国公扬起手 ,但到 底是存了一丝冷静,将手 掌放下来,怒斥一声,“不可理喻。” 说 罢,温国公直接甩袖离去。 === 边关的初夏,池中的莲花亭亭玉立,可供观赏,莲蓬开得最好,可做零嘴儿。 一到 夏天,谢禾蓁就多了一个兴趣,那就是剥莲蓬,但是她最喜欢的还 是给温姐姐跟周大公子剥,而不喜欢给谢时予剥,为此,谢时予还 吃醋谢禾蓁怎么不喜欢给他剥莲蓬,而因为谢禾蓁喜欢剥莲蓬,谢时予也爱上了剥莲蓬,但他只喜欢给谢禾蓁剥莲蓬。 连翘还 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往温棠的住处跑,在其他人 眼里,便是温棠跟周二公子救回 来的孤女走得极近,但实则不然。 而近日,北翼蠢蠢欲动,谢无宴在军营每次一待就是数日,边关城中的百姓听说 此事 ,纷纷去粮仓籴粮。 边关连日暗沉的天色跟笼罩的乌云好像也在昭示着“风雨欲来”。 军营里的事 情,周衡没有插手 太多,他还 在继续抓害死启云镇张秀才跟他娘子,以及在边关四处散播谣言的年轻男人 ,可说 来也巧,那个人 好像一夕之间 在边关凭空消失了一样,根本找不到 任何踪迹。 这日,温棠跟谢禾蓁面对面的下棋,谢禾蓁皱了皱眉,主动跟温棠提起了这事 ,“温姐姐,此人 必定是狡猾之人 。” 谢禾蓁最害怕的就是这人 故技重施,他害死张小娘子不就是因为冒充了张小娘子的丈夫,上次启云镇的事 情已经闹得人 心惶惶,谢禾蓁还 真担心再 出 一桩这样的事 ,若是再 出 一桩这样的事 ,先 别说 边关城外了,边关城内就要 先 乱了。 “该妹妹落棋了。”温棠今日着一袭素色藕荷罗裙,云髻用一支海棠步摇轻挽着,气质清丽脱俗,她轻声提醒谢禾蓁。 谢禾蓁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连忙落下一子,可她这子一落下,她完全 输了,谢禾蓁面露苦恼。 温棠笑问:“妹妹还 要 再 来一局吗?” 谢禾蓁疯狂摇了摇头,兴致缺缺,反正她也赢不过温姐姐,再 下还 是输。 温棠没有跟谢禾蓁说 下一局她让他三个字,而是让她看桌子上的棋盘,谢禾蓁十分好奇地看向桌子,然后她发 现了,温姐姐好像是提前预判到 了她会落子的位置,所以她每一次落子都是在给她设计陷阱,而她还 傻乎乎的按照温姐姐预判的去下,以为自己 会赢,结果自己 输的一败涂地。 谢禾蓁盯着棋盘,蓦然想到 刚刚温姐姐打断她的话,难道周大人 已经查到 启云镇害死张秀才跟张小娘子的人 是谁了,还 是因为背后之人 预判到 了周大人 的动作,所以每一次都让他逃掉了。 而就在这时,周府派来小福子,小福子一脸的行色匆匆,“温姑娘,周大人 请您过去一趟。” “燕王殿下过来了?”温棠抬起潋滟如水的狐狸眼,问。 “姑娘去过就知道了。”这话小福子也不敢接,他挠了挠头,小声道。 谢禾蓁最不喜欢有人 说 话吞吞吐吐,但周府的人 她又 不好指手 画脚,她索性一把拉起温棠,“走吧,温姐姐,我陪你一起去。” 温棠跟谢禾蓁之间 ,明显是谢禾蓁与周府走得更为亲近,周衡夫妇也特别喜欢谢禾蓁,所以她去还 能给温姐姐撑一下场子呢,当然,她也很好奇,周大人 这个时候请温姐姐过去是所谓何事 。 等 温棠跟谢禾蓁去了周府才知,比燕王殿下先 过来的是一道赐婚圣旨,被赐婚的人 是温棠跟燕王秦逸墨。 在派人 去请温棠的同时,周衡也派人 去军营请了谢无宴过来。 第24章 营帐里面,谢无 宴,林青,以及一众副将正对着地图研究,这时,一个身穿铠甲腰配长刀的士兵在外求见,“谢郎君,周大 人身边的小福子说有要事 求见。” “让他 进来。”谢无 宴温润如清泉的嗓音传了出去,士兵帮小福子掀开帘子,小福子看到营帐里这么多人,大 气都不 敢出,作 揖,“奴才见过 谢郎君。” “何事”谢无 宴偏头看了小福子一眼,小福子表情犹犹豫豫的,似乎想开口,又似乎不 敢开口。 林青看他 这副模样,微微挑了挑眉,“小福子,你有什 么话就直说吧,大 家都是自己人。” 犹犹豫豫的做什 么。 “回谢郎君,林小公子,京城有圣旨传来……”小福子在众人“锐利”的视线中,磕磕绊绊的开口,说到最后连头都完全低了下去,“圣旨的内容是赐婚温姑娘跟燕王殿下。” “你说什 么 ”林青眼里难掩错愕,下意识去看谢无 宴的脸色,只见年轻郎君宛如墨画的眉目像是染了一层风霜,深沉而不 见底。 其 他 副将也是面面相 觑,毕竟这边关城谁不 知道温姑娘是谢郎君的未婚妻,温姑娘当初便是为了谢郎君才来的边关。 圣上就算赐婚也该是赐婚温姑娘跟谢郎君,怎会赐婚温姑娘跟燕王殿下,这不 都乱套了吗。 正想着,一贯在人前温文 尔雅的谢郎君已经掀开帘子出去,林青被他 吓了一跳,急忙追了上去,“喂,谢无 宴,你要去哪儿 ” 只见谢无 宴上了一匹红棕色骏马,一扯缰绳,马蹄扬起 ,年轻男子清隽风华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林青面前,林青拍了拍脑袋,担心会出事 ,他 随手牵走一匹马儿,一夹马腹,“吁。”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温国公府千金温棠出身名门,柔顺温嘉,才情出众,堪担大 任,仰承皇太后慈谕,特赐为燕王之正妃,望尔夫妇和 睦,琴瑟和 鸣,钦此。” 此刻周府正堂的人脸色各异,周衡是万万没有想到宫里会有这么一道旨意传来,但是转而一想,天家择人,哪能由 得 你喜欢谁就选谁,至于云淑,她心思 玲珑,看什 么事 情都比周衡要看得 明白些,温姑娘是去年来的边关,若圣上早已属意她为燕王妃,那在去年温姑娘离京之前,圣上就会赐婚温姑娘跟燕王殿下,何以会等到今日,这桩圣旨是谁求来的,不 言而喻。 温姑娘看似成了尊贵的燕王妃,其 实就是一枚棋子,一枚被燕王母子拿来巩固地位的棋子,当今贵妃娘娘只是丞相 府义女,结果宠冠六宫,唯一的儿子被立为太子,那作 为丞相 府嫡女的贤妃娘娘难道就不 会心生不 平,做母亲的,哪个不 盼着自己孩子好,一个义女的孩子都能做太子,那她嫡女的孩子怎么就不 能做太子了,所以燕王母子需要借助外力帮燕王殿下巩固地位,刚好温姑娘就成了这份外力。 坐在素舆上的周清风有些担忧的看了温棠一眼,表情严峻,周知晗则是紧紧皱着眉,唇瓣张了张,想说些宽慰的话,又不 知从何开口,因为她跟温姑娘认识许久,她觉得 温姑娘根本就不 在意那些荣华富贵跟虚名,她若在乎,那她还来边关作 甚,就在京城当她的千金大 小姐不 就好了,可是天家赐婚,她们也不 能公然 抗旨。 堂中情绪最激动的莫过 于谢禾蓁,因为她深知燕王殿下根本就不 是因为喜欢温姐姐才想娶温姐姐为妻,而是看中了温姐姐背后的家族权势,年少因为长姐的缘故,谢禾蓁经常宿在太极宫,宫里的几位跟温姐姐年纪相 仿的皇子有事 没事 的时候就向温姐姐献殷勤,谢禾蓁还因为这事 在长姐面前提过 一嘴,皇后长姐听后无 奈地摇了摇头,“你啊,天下不 定,藩国分裂,则世 家势大 ,你温姐姐出身名门望族,难免惹人觊觎,不 过 不 是觊觎她这个人罢了。” 当年的谢禾蓁听得 懵懵懂懂,不 太明白长姐话里的意思 ,但后来的谢禾蓁明白了。 相 反,正堂之中最镇定的人就是温棠了,她当着众人的面将圣旨收拢,递给翠兰。 周衡跟云淑作 为长辈,倒是想规劝一番,只是这话却不 知从何说起 。 一来吧,古往今来,能成为皇子正妻的女子本就是容貌才情样样不 俗,当朝燕王出身贵胄,生母位分又高,若真论 起 来,这桩婚事 不 失为一桩好婚事 ,只是因为温姑娘喜欢的人是谢郎君罢了,这二来,是因为温姑娘表现得 极为平静,倒是让周衡跟云淑不 知道说些什 么好了。 好在谢无宴已经来了。 周府门口,林青匆匆跳下马,气喘吁吁、不管不顾地拦下谢无宴,“谢无 宴,你冷静点。” 别看此刻这人面色沉静,跟个没事 人似的,但以林青对他 的了解,他 是想发疯,只是他 是人人敬仰的谢郎君,是受规矩礼仪熏陶的名门子弟,他 不 能也做不 出来那等有背他 身份的事 情,作 为他 的好友,林青也不 希望事 情到最后演变成无 法收拾的地步,更何况眼下只是圣上赐婚,又不 是明日温姑娘就要跟燕王殿下成婚了,事 情肯定还是有转机的。 “林二公子放心,无 宴自然 有分寸。”谢无宴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他 凤眸微垂,慢条斯理道。 锦棠玉华 第16节 林青有些狐疑的看他一眼,只见年轻男人眸光清明,很是平和 ,林青这才稍稍安下心,方才这人突然掀开帘子离开真是吓死他 了,认识这么久,他 还从未见谢无 宴如此冲动过 ,林青撇了撇嘴,选择退一步,“你可要说到做到。” “自然 。”谢无 宴微微笑了笑。 只是这抹笑让林青觉得 有些不 太寻常,分明就不 是出自真心。 “谢郎君,林小公子,你们这边请。”门口周衡已经派管家在等着了,一见二人的身影,管家连忙过 来迎接。 谢无 宴到正堂之后,第一眼看的人便是温棠,少女温柔但坚定的眸光也恰好在这个时候看过 来,谢无 宴将手负在身后,眸光没有躲闪,他 对周衡道:“周大 人,无 宴有几句话想单独跟温姑娘说,不 知我们可否先走一步?” 周衡正愁不 知道说什 么,谢郎君这话正合他 心意,周衡点了点头。 周府门前,谢无 宴率先上马,然 后一把将温棠捞了上来,骏马如箭般疾驰,来到了边关城的燕山关,与城中景色不 同,此处犹如世 外桃源,映入眼帘的是葱翠绿色,苍茫一片,花草散发着清香,让人感到无 比惬意。 这是温棠第二次来这里,第一次来这里是她第一次踏进边关城,谢无 宴带她过 来,也是在这里,谢无 宴问温棠为何要跟来,温棠清婉一笑,告诉他 她想要讨一个公道,想要盛世 清明。 而这次,是她第二次来这里,似乎能猜到谢无 宴要问什 么,温棠开口:“谢……” 刚好,谢无 宴也开了口:“棠……”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最后还是谢无 宴选择退一步,他 盯着她如山的眉梢,清润而笑,“温姑娘先说吧。” 只见容颜清丽,狐狸眼微微上翘的少女缓缓开口,嗓音坚定而有力,“谢无 宴,我不 会负你。” 温棠就是这样的性子,她敢爱敢恨,性子坚定,连她的外祖父都曾笑话她,小姑娘看起 来柔柔弱弱的,但凡决定的事 情九头牛都拉不 回来,可她的外祖父也曾遗憾温棠只是个姑娘家,她若是个男儿,定能延续范阳卢氏清流之风,既能做谋臣,也能做上阵杀敌的将军。 谢无 宴掩在广袖里的手指蜷缩了下,就那么定定地望着她,温棠眸中神色比吹过 的细风还要婉柔,一双狐狸眼盈盈动人,她接着说:“温棠心仪谢无 宴良久。” 所以这桩婚事 ,她会自己去解决,她的父亲此刻只怕要恨死她了,恨为何这桩“好”婚事 落到了她的头上,她不 想成为别人的棋子,所以她不 会做这燕王妃。 若说少时在京中待字闺中的温棠像一株玉兰,那么现在的她更像蜀葵,既是一个容颜清丽的少女,又是一个对世 事 、并不 逊于男儿的女郎。 他 的未婚妻真的很厉害…… 谢无 宴在心里喟叹一声,上前将温棠拥入怀中,温香软玉在怀,年轻郎君微微阖上眸,温棠也没有反抗,不 知过 去了多久,谢无 宴才缓慢出声:“卿之心,亦无 宴之意,此生此世 ,谢无 宴都不 会辜负温棠。” 不 止今生今世 ,永生永世 ,谢无 宴都不 会辜负温棠。 这桩婚事 ,她不 想,谁也不 能勉强她。 微风拂过 ,将少女及腰的青丝跟男人半束的墨发缠绕到了一起 。 “老爷,你说温姑娘跟谢郎君不 会就此疏远了吧?”正房里面,云淑还兀自担心着,看了周衡一眼。 在云淑看来,温姑娘跟谢郎君是两 情相 悦,她们本就应该在一起 ,谁知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还是宫里的皇子,任凭她们有天大 的本事 ,那也不 能跟皇家斗啊,那岂不 是谋反。 可要是她们两 个真要因此而疏远,云淑也觉得 可惜,毕竟温姑娘跟谢郎君真的很般配。 “不 管疏不 疏远,那都是温姑娘跟谢郎君的选择,何况燕王殿下不 日到访边关,圣上的赐婚圣旨都已经到了边关,温姑娘跟谢郎君若是在燕王殿下面前表现得 太过 亲近怕是也不 成。”周衡叹了口气,要比云淑看得 开。 至少在明面上,现下温姑娘已经是燕王殿下的未婚妻,就算边关没有京城规矩那么多,她与谢郎君走得 太近怕是也要引起 燕王殿下的不 满,至于谢郎君,国舅府一族本就是流放,要是谢郎君再落个“觊觎皇子妃”的罪名,那岂不 就罪加一等了。 云淑叹了口气,她是真的跟喜欢温姑娘,所以不 想她成为一颗被别人利用的棋子,但一旦牵扯到皇家争斗中,尤其 是储君之争,就算不 想那也得 被迫牵涉其 中去。 因着是宫里圣旨,温姑娘成了燕王妃的消息很快传遍了边关城,卢范自然 听说了,他 脸色微变,抄起 桌上的折扇便出了门。 看到温棠跟谢无 宴,谢时予还有谢禾蓁都在,卢范吊儿郎当的笑容一收,直接开门见山,“都说长兄如父,今日我卢范做主,你二位不 如先成婚吧。” 要是成了婚,那赐婚圣旨岂不 是就作 废了,一切都迎刃而解。 第25章 谢禾蓁被 他这话给 吓了一跳,先成婚…… 其实要是赐婚圣旨没到边关,哥哥跟温姐姐先成婚肯定能成,可现在的问 题是赐婚圣旨都已经送到了边关,卢家表哥的主意肯定是不成了。 眼下哥哥跟温姐姐要是举办婚事,那不明晃晃地是在跟天家作对吗,除非他们不要命了。 卢范何尝不知道他这个 想法太过冲动,可他就是觉得憋屈,他的妹妹都不喜欢燕王殿下,为 何圣上还要逼着她嫁给 燕王殿下。 卢范这个 人吧,平日里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有时候说 出的话也不怎么好听,但他很在乎他的家人,尤其是嫁到京城的姑姑,因为 卢歆的缘故,他对温棠这个 表妹其实十分关心,温棠刚来边关那会儿,他对温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不为 别的,只 是他不想他的妹妹受苦。 但他更不希望他的妹妹嫁一个 自己根本就不喜欢,对方还满腹心机的人吧,徐贵妃一党的人能有什么好东西。 想到这里,卢范一脸的不高兴,手 中价值千金的扇子都要被 他给 折断了。 谢无宴看了卢范一眼,不紧不慢地开口:“她还未及笄。” 他这副镇定自若的样子让卢范更来气了,他都怀疑那晚除夕这人跟他说 的那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是不是都是醉话,他若真在乎他妹妹,此 刻只 怕恨不得要跟人拼命,他竟然 这般镇定。 卢范气呼呼地盯着谢无宴,情绪都写在脸上了,温棠见状有些无奈,她体态轻盈地起了身,嗓音很柔和,“表哥,借一步说 话。” 卢范后知后觉,那就是他妹妹好像也很镇定。 她仅仅只 是一句话,卢范便 猜到她肯定是要为 谢无宴说 话了,兄妹两人来到后山的竹苑,温棠亲自给 卢范斟了一杯茶,递给 他,卢范看着她手 中的茶,不由轻哼一声,“妹妹别以为 一杯茶就可以将 我给 打发了,你就说 谢无宴这个 男人靠不靠得住,圣上赐婚你跟燕王,他明明知道你不愿,也明明知道你心悦于他,结果 呢,他表现得这么淡定。” 他都要为 他妹妹感到不值得了。 “那表哥觉得他要如何做呢?带我私奔,还是公然 造反,告诉天下人为 了我温棠,他愿意当个 乱臣贼子?”温棠不由笑了一声,弯头反问 卢范一句。 卢范被 她这句话噎得说 不出话来,他腹诽一声,“那他也不能表现得这般从容吧。” 他都没看出对方对他妹妹的在意。 “表哥,我们都只 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所以在乎情爱,可人活在这世间,也不是只 有情爱,先皇后娘娘蒙冤而死,废太子被 圈禁,朝容公主和亲北翼,北翼蠢蠢欲动,待公主也不好,谢家如今已如一盘散沙,行事稍有不慎,便 会被 人一网打尽,赶尽杀绝。” “表哥可知,边关有不少来自京城的眼线。” 卢范听后便 没有那么生气了,他沉默许久,其实他知道谢无宴的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不仅仅是他亲生父母的命跟他长姐的命,还有十二岁太子被 废跟圈禁以及朝容公主小小年纪就被 送去和亲的仇恨,当今圣上何其偏颇,先皇后生下的嫡出公主封号定为 “朝容”,寓意着“包容”,所以在朝堂动荡不安,他毫不犹豫的将 嫡出公主送去和亲,丝毫不顾及女儿嫁过去是不是会饱受折磨,会不会过得不好,徐贵妃生下的女儿封号便 是“朝阳”,一心向阳,一出生便 享有一品公主的封号跟食邑,千娇百宠,准许朝阳公主与 皇子们一起去尚书房进学,他妹妹当时不就被 挑中做了朝阳公主伴读,还是贵妃娘娘钦定。 谢无宴将 来是一定会回到京城的,只 有回到京城,才能报仇。 “好吧,反正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妹妹有理,那妹妹打算怎么办,真嫁给 燕王殿下吗?”卢范揉了揉额头,即便 是要为 皇后娘娘平反,让圣上解废太子的幽禁,那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他妹妹明年就要及笄了。 温棠姿态清扬婉约,她垂眸看着拇指上薄薄的茧,“表哥,这世上还有一个 人比我更不想让我嫁给 燕王。” “是谁?”年轻男嗓有几分疑惑。 “温国公想必是最不希望我嫁到皇家的那个 人。” “为 何?”卢范情不自禁地问 ,有时候他是真不明白这个妹妹为何表现得对姑父特别怨恨,怨恨到父亲都不想喊,可是姑姑跟姑父又那样恩爱,恩爱到十几年来只有妹妹一个女儿,因为 姑父担心姑姑再遭一次罪。 “因为 父亲在外还有一双儿女,他肯定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我嫁进皇家,而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儿反而嫁得不那么好。” “你说 什么?”卢范面色大变,拍案而起。 那日,绿影斑驳的梧桐树,温国公发现了温棠,那一刻,温国公看向温棠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温情,反而有杀意。 他怀中的美娇娘都吓坏了,死死地揪着温国公的衣襟,声音都在颤抖,一副可怜见的,“国公爷。” 她们身边站着的一双儿女也用那种警惕跟愤恨的目光盯着温棠,温棠觉得荒唐,更觉得可笑,她一贯知道她的父亲不是个 好父亲,没成想不仅不是个 好父亲,更不是个 好丈夫,甚至连个 好人都算不上。 明明是个和煦的天气,温棠却觉得遍体生寒,她那日身着一袭浅紫色海棠软烟罗裙,腰束玉佩,身姿窈窕,带着暖意的阳光笼罩着她,衬得她是那样明媚清扬,若是忽略她的表情的话。 她赶在温国公出声之前开口,嗓音清清泠泠的:“我不会将 此 事告诉母亲,因为 我担心母亲会伤心,父亲……好自为 之。” 那句话是温棠用来唬住温国公的,因为 她看到了温国公眼中的杀意,在那之前,她的父亲总说 她被 惯的天高地厚,没有一点少女该有的天真浪漫,但是是他将 温棠逼成了那个 样子。 因为 温棠的这一句话,温国公放松了警惕,但不忘威胁,“你若真这么想,那为 父就放心了,你若敢将 此 事告诉你母亲,就别怪我这个 当父亲的狠心。” 只 要温棠在国公府一日,他就有无数机会下手 ,反正他早就儿女双全,这个 女儿,他不在乎。 “事实便 是如此 。” 卢范脸色涨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个 伪君子,负心汉,枉他之前还如此 敬重这个 姑父,“那姑姑可知道此 事?” 第26章 在得到温棠的肯定之后,卢范整个人坐着一动不动,既是震惊,又是生气,震惊姑姑跟姑父的举案齐眉原来只是逢场作戏,姑姑的姻缘早就 出了问题,而他们都还不知道,气是气姑父明明有一个这么温婉贤惠的妻子 跟才 貌双全的女儿,他还不知足,竟然在外面养了外室。 卢范出生那会儿,姑姑卢歆还在家待字闺中,身为范阳卢氏的大小姐,兼具才 情跟品行,及笄之后来卢家提亲的人可 谓是踏破了门槛,这里面就 有温国公,温国公在卢范的祖父跟祖母面前将话可 谓是说得天花乱坠,什么早闻卢家大小姐有柳絮之才 ,他钦慕许久,愿聘她为妻,若卢家愿意将女儿嫁过去,他一生都不纳妾,年轻时 候的温国公看起 来温良实 诚,说话侃侃而谈,卢范的祖父跟祖母很是欣赏,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 ,才 将姑姑嫁过去,原以为姑姑会一生顺遂圆满,谁知就 是这个下场。 至于姑姑为何不和离,自然是为了防止姑父将他的外室跟外室生下的孩子 接回温国公府,鸩占鹊巢。 初夏的风是燥热的,天边没有一丝云彩,可 卢范却尝到了清凉的感 觉,这份凉是从骨子 里沁出来的,时 至今日,他算是什么都明白 了,为何妹妹幼时 会被送到国舅府跟国舅府的子 弟一起 进学,做了朝阳公主伴读之后时 常出入皇宫,因为姑姑根本不想她继续待在家里对着一个根本不喜欢她的父亲,至少国舅府的长辈跟皇后娘娘是真心疼爱她的。 卢范也明白 了她那日为何说“可 那些难道不是错的吗”,卢范有些懊恼地揉了揉眉心,给温棠作了个揖,“让妹妹受委屈了,之前是哥哥不知情,哥哥跟你道歉。” 温棠轻轻摇了摇头,她眉眼弯了下,说卢范又没什么错,卢范有些想笑,又笑不出来,“你父亲既然靠不住,不如我 传信给祖父,看看他能 有什么主意。” 卢家作为范阳第一家族,其权利还握在卢老爷子 手 上,是以家族子 弟又任何事情,都会先去跟卢老爷子 商量,圣上赐婚小表妹跟燕王殿下的事情,想必祖父已经知道了,卢范这一辈小辈中,卢老爷子 最疼爱的就 是温棠跟卢范,要是让祖父知晓表妹不想嫁给燕王殿下,祖父肯定会想办法。 温棠却是浅浅一笑,她眉似远山,一笑,极其明媚,她跟卢范卖起 了关 子 ,“表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1],我 跟表哥打个赌,燕王妃的人选最后会换人。” “成。”卢范将手 中的折扇“啪”地一下放在桌上,笑了,“要是最后表哥输了,表哥将京中的几家铺子 都让给你。” 如今的卢范可 一点都不怀疑他小表妹的本事,所以他相信表妹最后一定会赢,他也希望她能 赢,得偿所愿。 一炷香的时 间,卢范的情绪已经从来时 的怒气冲冲慢慢平静下来,温棠提起 裙角起 了身,问卢范,“表哥要在府里用 个膳再走吗?” 卢范方才 着急忙慌地赶过来,早就 饿了,闻言迫不及待地跟温棠一起 去了正堂,几人关 系都很熟稔,围着一个八仙桌用 膳,卢范给自己的银樽倒满酒,作势就 站了起 来,“无宴兄,这杯卢范敬你,我 卢范只你一个妹夫。” 谢无宴平日里是个不怎么沾酒的人,但卢范敬酒,谢无宴没有拒绝。 因为哥哥们在喝酒,谢禾蓁眼巴巴地瞅着,谢时 予无奈地提醒她,“小丫头不能 喝酒。” 谢禾蓁撇了撇嘴,瞪了他一眼,“哥哥讨厌。” 原本凝滞的气氛顿时 得以放松。 夏日里,蝉鸣声总是不断,混杂着窗台铃铛晃动的叮铃声,温棠睡得迷迷糊糊的时 候似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人很快便醒了,“翠兰。” 因着刚睡醒,少女嗓音还有几分沙哑,是难得的软绵,翠兰立马进来,道:“姑娘,连翘姑娘来了。” “请她进来。”温棠眉眼轻轻眨了眨。 彩莲过来替她梳妆,简单地挽了一个发髻,若出水芙蓉,翠兰则是带连翘进来,连翘低眉顺眼,目光中带着浓浓的担忧,进来的第一句话是:“温姑娘,小女子 方才 就 听底下的人说京中有圣旨传来,赐婚温姑娘跟燕王殿下,可 温姑娘跟谢郎君不才 是未婚夫妻吗?” 温棠微微垂下眸,似是有些认命地开口:“天家择人,向来由不得人选择,我 亦如此。” 因她这句话,连翘目光闪了一下,她不由宽慰道:“温姑娘也别 太伤心了,世事无常,此一时 彼一时 ,说不定将来事情会有转圜的余地。” 温棠在她的宽慰下,“勉强”点了点头,只是那笑容要多勉强有多勉强。 连翘看着像是有些不忍,她朝窗外看了一眼,跟温棠提议,“我 看这会儿天气很好,要不小女子 陪温姑娘出去走走吧。” “也好。” 两人一起 出了屋,沿着鹅卵石的小路走到莲花池中央的凉亭,粉色花蕊包裹着绿色的莲蓬,亭亭玉立。 锦棠玉华 第17节 温棠忽然开口:“连翘,你觉得一个四肢齐全的人无端端就在人间蒸发了,可 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 连翘还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回答:“或许是在哪里藏起 来了呢。” “那要是将所有地方都搜罗了一遍还寻不到呢 ” 连翘脸色变了变,有些紧张地看了温棠一眼,小心翼翼问:“温姑娘是在说启云镇上害死张秀才 跟张小娘子 那个人吗?” “是。”温棠瞳孔漆黑,点了点头。 “温姑娘也知道,小女子 自幼家境贫寒,每日只知如何让自己跟弟弟不再挨饿受冻,其他的事情,小女子 一概不知,温姑娘若是实 在摸不清头绪,不如找谢郎君一起 商议。”连翘苦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 可 她无意识捏紧的拳头出卖了她的紧张。 温棠眼睫微垂,随手 伸手 摘下一朵荷花,将里面的莲蓬剥出来,“正是因为商议不出来,所以想问问连翘姑娘这个局外人的意思,连翘姑娘怎么还紧张上了?难道我 会吃人。” 明明是极其犀利的语气,但配上她那副无辜温柔的表情,倒像是别 人多想了。 “温姑娘这是说的哪里话,小女子 没有紧张,只是觉得这背后之人实 在太狡猾了些,周大人都抓了那么久还没抓到。”连翘手 中的白 帕子 被她揉成一团,她笑着开口。 “是啊,周大人抓了这么久还没抓到,说不定那人就 在周大人的眼皮底下呢。”容颜清丽的少女像是被连翘这话给点醒了,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连翘蹙了蹙眉,“小女子 觉得应该不可 能 吧,一个江湖之人,何以这么大胆。” “连翘姑娘又不认识他,怎么知道他不会?他连杀人的事情都敢做,难不成还是胆小如鼠之辈?”温棠回眸,狐狸眼微微上翘,称得她的小脸极其生动,连翘却下意识移开目光,她柔弱的面色浮现几分忏愧,“温姑娘说的是,是小女子 想岔了,只是奴婢觉得周府有这么多士兵,侍卫跟暗卫把守着,料想那人一靠近周府就 被发现了。” “连翘姑娘的意思我 明白 ,方才 我 是在跟连翘姑娘说笑,晌午周大人派人过来告诉我 那个害死张秀才 跟张小娘子 的男人已经抓到了,正在刑狱大牢里等待会审。”短短一会儿的功夫,温棠已经将莲子 给剥好了,她温柔地往连翘手 里塞了半个莲蓬,道。 “那还真是个好消息。”连翘笑容瞬间变得极为真诚,“这下总算能 给张家还有张老夫人一个交代了。” 自从张家的儿子 跟儿媳出了事之后,周衡便将张老太太接到了周府,在边关 这等苦寒之地,张老太太能 养出一个秀才 的儿子 实 属不易,后来周衡才 查出,张老太太年轻的时 候便出自书香门第,只是身逢乱世,家道中落,才 草草嫁人生子 ,母子 相依为命。 听说温棠的盛阳书院缺夫子 跟人手 ,张老太太说她可 以去帮一下忙,周衡考虑几日之后便同意了,因为这对张老太太来说不仅是一个寄托,也是个慰藉。 *** 盛夏时 节,火红的烈日晃得人睁不开眼,屋外如同蒸笼,每到这个时 候,温棠就 不爱出门,除了要去盛阳书院点卯授课,白 日里温棠都不出门。 而带着亲兵的燕王也已经平安来到边关 ,因着燕王殿下身份特殊,周衡亲自去城门迎接秦逸墨,“微臣参见燕王殿下。” 马车上的两名侍女率先下马车,双手 平放在胸前,双膝及地,弯腰跪了下去。 紧接着,一身华服、风姿不俗的燕王殿下秦逸墨拂开帘子 ,踩在侍女的背上施施然下来,一副贵不可 攀的姿态,倨傲地看了一眼节度使 周衡,“周大人免礼。” “谢燕王殿下。”周衡起 身,乐呵呵地跟燕王示好:“微臣已经在府中备好了酒菜,燕王殿下这边请。” 燕王秦逸墨环顾四周,脸色没有一点高兴,甚至是冷了声音,嗓门大得所有人都能 听见,“温姑娘呢,怎不见她过来迎接本王?” 第27章 盛夏已至,边关 连着十天半个月都不曾下雨,但天色一连几日乌云密布,闷热得很。 小福子 着急忙慌地跑到温棠所住的府邸,脸色发红,大 汗淋漓,“温姑娘,温姑娘。” 温棠右眼皮跳了跳,察觉到对方语气里的慌张,她提起裙角走了出去,“小福子 ,怎么了?” 小福子 看到温棠简直要激动的落泪,语气快速地跟她说燕王殿下已经到了边关 ,对方指名道姓要温棠过 去迎接,说着说着,小福子 皱紧了眉梢,“大 人跟燕王殿下解释姑娘身子 不适,所以 才没过 去迎接,但燕王殿下说他带了御医,正好可以 过 来给姑娘诊一下脉。” “燕王殿下人到哪儿了 ”听 到“燕王”两个字,温棠眉眼都不带眨一下的,显然对他不在意。 “应该快到了。”小福子 苦着一张脸,答道。 须臾,燕王秦逸墨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闯入温棠的住处,他一眼就看到庭前亭亭玉立的少女,她还是如以 前一样,喜欢着素色衣裙,带着不符合这个年 纪姑娘该有 的沉静,秦逸墨一生见过 许多人,寻常女子 的狐狸眼总是娇媚的,唯独温棠的狐狸眼带着几丝清冷之色,仿佛能轻易看透人的想 法,秦逸墨眉尖挑了挑。 温棠在他开 口之前行了个标准的福身礼,嗓音轻细温柔,“臣女参见燕王殿下。” “温姑娘不是身子 不适 怎么本王瞧着,温姑娘面色红润,倒不像是身子 不适的样子 。”秦逸墨三步做一步地来到她跟前,似笑非笑了声。 温棠不喜欢跟秦逸墨接触,她眉眼微颦,小脸微皱,“臣女早起脑袋有 些疼。” “以 本王看,温姑娘就是忧思过 重,容易多想 ,日后有 本王在,定会护温姑娘无虞。”秦逸墨顺着她的话往下接,意有 所指地笑道。 一旁的彩莲跟翠兰将脑袋埋得低低的,因为她们万万没想 到半路杀出个燕王殿下,还来这么一出。 温棠一句话也没多说,姿态柔顺,眉眼低垂。 秦逸墨仿佛也不需要她的答应,自顾自地接话:“本王刚刚瞧过 了,温姑娘现在这个府邸怕是还没有 温姑娘以 前在国公府的一个院子 大 ,也不知道这周衡是干什么吃的,不给温姑娘换一个大 院子 ,方才本王已经教训过 他了,此 次本王来边关 是接替威远将军的重任,可能要待上许久,周衡周大 人为本王准备的院子 紧挨着周府,三进三出,从 明日起,温姑娘就搬过 来跟本王一起住吧,正好培养一下感 情。” “温姑娘,你说呢?” 任凭她温棠是个再难啃的骨头,他秦逸墨也要定了,只有 娶了温棠,温国公府跟范阳卢氏才会成为他当上太子 的最 大 助力。 秦逸墨桃花眼微微眯了眯,但温棠只是轻轻福了福身,柔婉出声,“多谢燕王殿下好意,只是臣女在这里住习惯了,不想 来回折腾。” 秦逸墨眼周的褶皱很深,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异常精明,笑起来眼睛更是透露着算计的意味,秦逸墨的生母是贤妃,因着徐贵妃的缘故,贤妃既在圣上面前得脸,在后宫也是如鱼得水,底下的妃子 都很敬重她,秦逸墨身为她唯一的儿子 ,从 小就是要什么有 什么,无人敢忤逆他的意思,温棠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已经让燕王有 些不悦。 真以 为自己是名门贵女,就可以 拿乔了。 他甚至想 提醒她一句,现在到底谁是她的未婚夫,一个废后的弟弟,她就这么喜欢,对方到底能给她带来什么。 就在燕王已经非常不高兴的时候,一道娇娇柔柔的声音从 门口传了过 来,“温姑娘。” 院子 里数双眼睛看了过 去,秦逸墨原以 为是谢家女子 ,没成想 是个衣着普通到再不能普通的女子 ,一看就出身卑贱,她似是刚看到燕王,一双小鹿般的眼睛轻轻一勾,俯身一拜,“小女子 连翘见过 燕王殿下,燕王殿下安好。” 秦逸墨瞥了她一眼之后又望向温棠,见她一脸的淡定从 容,只觉荒唐,她在边关 都交些什么样的姐妹,她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身份有 别,什么是杵臼之交,她一个百年 名门的嫡出姑娘跟一个出身卑贱的民女这般交好,也不怕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秦逸墨的嫌弃不加掩饰,都不应声,只是临走前深深看了温棠一眼,“既然温姑娘不愿,那本王也不强求,今晚周府设宴,温姑娘不如一起过去 ” “是。”温棠低眉顺眼,福了福身。 即便没有 秦逸墨,她今晚也是要去周府的。 秦逸墨脸色这才稍稍缓和几分,等 浩浩荡荡的人群一走,连翘飞快上前握住温棠纤细的手腕,“温姑娘,那燕王殿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看起来还挺威严。” 温棠眉眼微弯,故意打趣她,“连翘姑娘今日莫不是为了燕王殿下过 来 ” “小女子 这不是第一次看到燕王殿下,所以 好奇,听 说如今朝堂之中除了太子 殿下,就属燕王殿下能力最 为出众,圣上喜欢的紧呢。”连翘低下头,柔柔开 口。 温棠姿态娴静,沉思许久,浅声开 口:“燕王殿下能力确实不俗,而且自少年 之时熟读兵书,极善谋略。” 而事 实是:“昔年 太子 殿下秦逸尘五岁能文,七岁能诗,十岁熟读兵书,敏慧过 人,被太傅称赞是‘少年 神童’。” “原来如此 。”连翘低下头,声音很轻,似是喃喃。 === 戌时三刻,周府在正堂设宴,燕王秦逸墨坐在上首,那幽深的眼光几乎黏在底下温棠的身上了,连带着温棠身边的周知晗都不自在了,拿筷子 的动作极其僵硬,宴会过 半,周衡身边的侍卫过 来在周衡耳边说了一句话,周衡脸色瞬间一变,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燕王殿下,下官有 一急事 需要处理,先失陪。” “周大 人,何事 这般急迫 ”秦逸墨搁下手中的高足杯,笑问。 周衡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跟秦逸墨解释,“殿下有 所不知,前阵子 边关 城的启云镇有 一户人家,下官于数几日将犯人捉拿归案,可方才下人来报称牢中有 人劫狱,下官担心会出事 。” 秦逸墨奇道:“还有 这事” 周衡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秦逸墨正缺一个在众人面前立威的机会,起了身,“不若本王陪周大 人一起去 看看何人敢如此 大 胆。” “燕王殿下请。”周衡马上放低了姿态,开 口。 秦逸墨刚跟周衡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回头望了那安安静静坐着的少女,“温姑娘随本王一起去吧。” “臣女遵命。”此 言正合温棠的意,她温柔一笑,站了起来。 无人知道的是昨夜里,同样是周府凉亭,周衡皱眉问温棠,“所以 温姑娘怀疑这背后之人是南疆皇室的人,然后一直有 人在暗中帮他打掩护。” “是。” 周衡一脸的生气,重重一拍案桌,“那温姑娘可知这背后之人是谁 下官马上将他捉拿归案。” “周大 人,与其将其捉拿归案,不如反过 来利用之。” 周衡若有 所思,目光大 骇,“所以 这人就在我们身边 ” 夜色漆黑,树影婆娑,一行人来到监狱外,牢狱明显是有 打斗过 的痕迹,地上躺着数具尸体,侍卫们、狱卒们一脸难色,身体颤抖,“大 人,小人无能,让人给跑了。” 周衡神色一厉,急言令色,“那犯人可还在 ” 狱卒以 头抢地,磕了好几下,“犯人还在,就是同行相救他的人跑了。” “那你可看出救他的人的容貌长 相 ” “回大 人,是一名身姿纤细的蒙面女子 。” “一名女子”秦逸墨诧异扬眉,一个女子 ,竟然还有 这本事 ,在得到对方的肯定之后,秦逸墨似笑非笑地看了周衡一眼,语气微凉,“周大 人,看来你底下的人不行啊,连一名女子 都能让她跑掉。” “此 事 是下官的错,还请燕王殿下责罚。”周衡诚惶诚恐地跪了下去。 “罢了,此 事 就交给本王来处理吧,本王倒要看看一名女子 能有 多大 的本事 。”秦逸墨叹了口气,倨傲之色尽显。 周衡:“是,燕王殿下。” 秦逸墨要送温棠回去,温棠轻轻摇了摇头,“周府离臣女府邸不远,臣女自己回去便是了,燕王殿下舟车劳顿,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秦逸墨有 些意外地看他一眼,她这是想 通了。 得到关 心的秦逸墨眉尖微微往上挑,和颜悦色地带着他的人离开 。 等 秦逸墨的马车消失在小巷的尽头,牢狱里的墨羽才走出来,他衣裳凌乱,带着打斗后的痕迹,“温姑娘,周大 人,人已经抓到了。” “快带本官进去。” 牢狱外面空气清新,带着夏日的燥热,里面则是浓浓的血腥之气,士兵正将尸体往外抬,而最 里面的一间牢房,一个已经昏迷了的男人被绑在长 枷 上,尖嘴猴腮,身高腿长 。 墨羽拱了拱手,“属下已经问过 周管家,此 人是月前府里招进来的花匠,他为人老 实,一向沉默寡言,所以 其他人也没有 察觉到不对,直到今日小福子 按照大 人的吩咐给他扔了一张纸条,他才变了脸。” 周衡心神颤抖,忽然想 到昨夜他问温棠,“所以 温姑娘打算引蛇出洞 ” “是。” “那温姑娘打算怎么做 ”周衡还是想 不通,为了捉拿这背后之人,他已经花了很多功夫,可偏偏这人就跟凭空消失了一般,光凭他们的力量,又如何能引蛇出洞呢。 而温棠问了周衡一句话,“周大 人,最 近你们府上可来了什么新的人 ” 周衡先是摇头,而后点头,“没有 ,就是月前新招了一个花匠。” 只见少女缓缓笑了,她从 袖子 里拿出两张纸条,递给周衡,让他吩咐下人分别将这两张纸条送到连翘跟那个花匠手上。 周衡不解,“可是温姑娘要如何让他们信这张纸条的内容是真的呢?” “他们都是聪明人,越是聪明人想 得越多,周大 人,您先照做吧。” 而真实情况也如温姑娘所料,花匠拿到那张纸条趁人不注意出了府,去了南街,被谢无宴带人拿下,连翘拿到那张纸条便蒙面来到了监狱,而连翘不知道的是她要救的那个人是在她来监狱之后才被捉拿的。 锦棠玉华 第18节 “此 人能够捉拿归案,全靠温姑娘跟谢郎君,请受本官一拜。”周衡对着温棠作揖。 温棠目光如水般清澈,那张脸像雪一般莹白,她清婉而笑,将周衡扶了起来,“周大 人不用客气,上次我从 他身上搜罗出一块异域图案的玉佩,想 来不光是他,还有 连翘姐弟皆是南疆细作,还请周大 人对他细细审问,说不定将来这个人有 大 用。” “这是自然。”周衡拱了拱手。 此 刻的连翘还不知道她已经成了一枚“棋子 ”。 事 情已了,温棠也准备带着翠兰回去,墨羽从 后面追上来,从 怀里抽出一个锦盒给温棠,温棠有 些惊讶,墨羽说:“近日城外局势不宁,公子 方才又回了军营,临走之前让我将这个交给温姑娘,说给姑娘赏玩。” 温棠心下一暖,上马车之后将锦盒拆开 ,是一个红珊瑚做的小狐狸摆件,触手生凉,少女眉眼轻轻弯了弯,显然很喜欢。 “还是谢郎君对姑娘有 心。”翠兰不由笑道。 虽然燕王出身高贵,但翠兰还是更喜欢谢郎君,不单单是因为姑娘与谢郎君青梅竹马,而且是因为谢郎君对姑娘好,是为了姑娘这个人,但燕王对姑娘好,是为了姑娘背后的温国公府跟范阳卢氏一族。 这还不算,他还老 是命令姑娘,简直太讨厌了。 *** 这厢,秦逸墨带着贴身小厮回到新建好的院子 ,上头的“秦府”牌匾是用金子 雕刻的,秦逸墨非常满意,“你觉得这位周大 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 “奴才瞧着周大 人是个老 实人,看起来人高马大 的,实际懦弱无能,是个不顶事 的。”一听 这话,小厮立马开 口。 “看来谢成的眼光也不如何,提拔了这样的人做节度使,日后有 本王在,何愁边关 不能太平。”秦逸墨动作优雅地掀了掀茶盖,这个周衡确实是个不顶用的,连一个犯人都看不住,他还是谢无宴的父亲提拔出来的,看来谢成看人眼光也不怎么样,这样正好方便他行事 。 小厮双眼放光,一脸的谄媚,“殿下心怀大 志,能力卓越,在下拜服。” 秦逸墨哼了一声,一个小小的边关 ,他定能治理得好,明日他就去军营,等 他在这立了功,太子 之位离他就更近一步了。 见燕王一脸的高兴,小厮也跟着高兴,他觑了秦逸寒一眼,声音带着讨好,“殿下今晚可还是让萍儿进来伺候 ” 秦逸墨此 行带了好几个貌美的丫鬟,作疏解之用,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秦逸墨来的第一夜,天上没有 一点星星,窗外听 不到一丝风声,周府送过 来的冰块尽数放到了主屋,洗得干干净净的萍儿掀开 帘子 进了屋。 须臾,屋内烛光明明灭灭,暗香浮动,男子 与女子 身影交叠,风花雪月,极尽缱绻。 === 而边关 城外,大 兵压境,为首的男子 大 概十八九岁的年 纪,一身大 红色金属明光甲,浓烈似火,灼灼其华,头戴玉冠,乌发束起,长 相俊美无俦,唇角带笑。 他看着远处重兵把守的城门,缓缓扬起了手中的虎旗。 第28章 一更天,温国公府忽然掌了灯,风声簌簌,夜色露重,温国公连外衣都未穿,掀开帘子走 了出来。 “国公爷。”越公公躬身 行礼。 “敢问越公公,何事如 此慌张?”见越公公神色焦急,温国公急忙出声询问,他眸色微深,思索着帝王跟前的大红人深夜前来的来意,莫非是宫里 出了什 么事…… 见他总算将问题给问出来了,越公公“哎哟”一声,一甩拂尘,面露难色,“国公爷,边关急报,圣上召您入宫。” 温国公眼 皮跳了跳,直觉告诉他这个“急报”绝不是上次粮草丢失那样小 事,说不定是…… 意识到北翼最近蠢蠢欲动 ,难不成是北翼出兵了,短短几瞬之内,温国公的脸色变了又变,一阵青一阵白 ,“烦请公公稍等片刻,容微臣换一身 衣裳。” 今晚的京城注定是不太平,温国公到皇宫时,太和门 外已经停着数辆马车,越公公领着温国公去养心殿,“圣上,国公爷到了。” “传。” “臣参见圣上。” “温国公请起,赐座。”圣上脸色看起来很是憔悴,眼 底隐隐带着乌青,冷眸透着浓烈的不悦,不知 是为政事担忧,还是因为被边关急报打搅了好事,圣上明显是从徐贵妃的床上过来的。 “众爱卿可知 ,南疆太子宇文相率二十万大兵攻打边关城门 ,燕王已经派威远将军次子林清带兵迎战,但 我朝戍守边关的战士只有不到四万人,若两方持续僵持,边关恐危矣,朕深夜召诸位爱卿入宫,是想问诸位爱卿可有什 么好法子能助边关解除此次危机?” 众大臣面面相觑,他们都是文臣,也不了解作战攻略啊,圣上余光见他们来回推托,如 鹰的眉目一沉,有些不太高兴,“众爱卿这是没法子了?” 众大臣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后 是丞相徐侑先出声,“圣上,臣以为此次南疆来犯,定是与上次北翼一样,想要从我朝捞些好处,既如 此,不若让燕王亲自去跟南疆太子宇文相谈判,凡事以和为贵,若能用女子亦或者是身 外之物 劝南疆退兵,自是最佳之策。” “丞相这话说得轻巧,四年前北翼来犯,我朝已将尚不足十一岁的朝容公主送去和亲,这次丞相可是打算极力劝谏圣上将朝阳公主送去和亲。”清阳侯嗤笑一声,星眸里 是掩饰不住的嘲讽。 朝阳公主,那可是徐贵妃亲女,太子亲妹,圣上的掌上明珠,谁敢极力劝谏圣上将朝阳公主送去和亲,尤其是朝阳公主还是徐侑的外孙女儿,徐侑肯定不会开这个口,这个清阳侯就是故意的。 徐侑脸色有几分 不悦,反唇相讥,“清阳侯,请你不要误解本相的意思。” 若换成平时,一国丞相肯定不敢用这样的语气跟有侯爵在身 的侯爷这样说话,但 徐侑的两个女儿一个是宫里 最得宠的贵妃娘娘,一个是四妃之首徐贤妃,他本人还是太子跟燕王的外祖父,别说清阳侯,哪怕是温国公在他面前也得毕恭毕敬的。 “那丞相是何意思 直接割地求和。”清阳侯为人刚正不阿,他可不怕徐侑,眼 带讥诮,冷声反问一句。 清阳侯一语便点破了徐侑的心思,徐侑脸色一阵青白 ,狠狠瞪了清阳侯一眼 ,“那清阳侯爷说要怎么办?” 圣上淡淡地瞥了一眼 清阳侯,语气亦是淡淡的,“文爱卿,你且说一说。” 清阳侯气度凛然,像那天山上的雪松,他不卑不亢地来到殿中央,直视上首的帝王,“若论行兵打战,对边关地势了解,无人能比得过威远将军,以臣之见,不如 将威远将军召回来?” 召回威远将军,那不就是让威远将军继续戍守边关…… 圣上脸色沉了沉,一时没有开口。 殿中大臣分 为两派,一派是觉得若是边关城门 失守,恐危及京城,如 此倒不如 让威远将军前往,至少当务之急是平息边关战事,至于威远将军将来会不会功高盖主,那当另说,另外一派以徐丞相为首,在他们看来,好不容易将威远将军拉下马,眼 看着燕王殿下就要掌控边关权势,拿到兵权,这时候若是让威远将军再回边关,那燕王殿下又该如 此自处,燕王若拿不到兵权,他日又该如 何辅佐太子登基。 徐侑眼 中闪过一丝杀意,笑眯眯地开口:“清阳侯这话说得轻巧,召威远将军回来,威远将军此刻人正在江州,意图为圣上夺回幽州城池,擒拿反贼张仁,这个时候召威远将军回来,那幽州城池是不打算要了吗?” 清阳侯面色一凝,大手 紧握成拳,指甲都嵌进掌心里去了,他深知 徐侑言之凿凿只为巩固燕王殿下在边关的地位,可他找不到合适的话去反驳徐侑,都是本朝城池,边关安危重要,幽州城池也重要。 清阳侯只能寄希望于圣上不要光听徐侑一人之言,就算不是威远将军去,那至少要再派一名大将过去,燕王殿下自幼锦衣玉食,熟读的是圣贤书,他怎知 如 何行军打战,那不是添乱吗。 可圣上明显更为信任徐丞相,仅仅只是片刻,圣上问:“那徐丞相以为如 何 ” 徐侑心里 跟明镜似的,割让城池,亦或者是和亲肯定是不行了,如 此,那只能应战,徐侑心里 百转千回,道:“圣上,微臣以为燕王殿下才能出众,能力卓绝,定能担得起大任,圣上不如 封燕王殿下为主帅,威远将军次子林青为副帅,养兵千日用兵一时[1],我朝戍守边关的士兵虽只有四万余人,但 都是威远将军亲自训练过的,定能以一敌十,击退敌军。” 反正在徐侑看来,南疆的主帅就是南疆太子宇文相,那同是皇家 子弟,他的亲外孙燕王殿下如何不能挂帅了。 强词夺理…… 愚不可及…… 荒唐至极…… 清阳侯差点被徐侑的提议气得背过气去,他脸色青紫,直直地在殿中央跪下,“圣上,燕王殿下虽然能力出众,但 他到底年岁还小 ,又未曾有带兵打战的经验,兹事体大,还望圣上慎重抉择,微臣记得谢公子谢无宴此刻就在边关,他少时曾……” 话音未落,案几背后 的圣上抬了抬手 ,一锤定音,“就依朱爱卿的意思。” 徐侑眼 里 是掩饰不住的得意,腰板都挺得更直了,他身 形微胖,只得扶着手 柄站起来,掩在紫色官服里 的肚子微微鼓起,“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朝宁九年八月,边关注定不太平静,南疆太子宇文相率二十万大军兵犯边关城下,强势进攻,城墙外,士兵奋勇抵抗,两边僵持,死伤都极为惨重,城外流民日益增多。 城中人心惶惶,风声鹤唳。 翠兰急急忙忙进来,将打听到的事尽数告诉温棠,“姑娘。” “城中情况如 何了?” 翠兰摇了摇头,脸色凝重地告诉她城外伤亡之数极其惨重,若一直僵持下去,怕是不行,燕王已经下令在城中各家 各户征募壮丁。 翠兰:“南疆来势汹汹,已是破釜沉舟之势,那架势是势必要攻进来,城中百姓人心惶惶,大量的百姓想趁此机会出城,周大人已经在城墙及八关加派人手 ,底下的士兵负责进行阻拦,依旧效果甚微。” 只要南疆的兵士一日未打到城中来,边关城里 面肯定是安全 的,可城外就不一样了,烽火硝烟,战鼓雷鸣,重则可能连生命都要保不住了。 但 如 今百姓们根本听不进去,一门 心思的想要出城,这样可能导致边关城中也发生动 乱。 这时,一只挥舞着翅膀的翠鸟停在窗前,温棠主仆眼 睛都看了过去,翠兰连忙上前将翠鸟尾羽处挂着的纸条递给她,自来边关之后 ,姑娘跟夫人一直有书信往来,翠兰心里 着急,试探地问:“姑娘,夫人怎么说 ” “圣上已经下旨,由燕王殿下挂帅,林小 公子做副帅。”纸条在焰火上方烧成灰烬,其火光模糊了温棠清丽的容颜,温棠低下眸子,开口。 可燕王殿下连兵书都没读过几本,所学的武功更是个花花架子,他如 何能作为主帅,燕王殿下怕是还比不上东宫那位呢,至少东宫那位还是心有谋略,说句大不敬的,燕王殿下挂帅,圣上莫不是疯了。 翠兰眼 中是浓浓的震惊,还有深深的担忧,“姑娘,现在该怎么办 ” 温棠将纸条塞到袖子里 ,冷静地说:“你先随我去见表哥。” 自数日前南疆兵临城下,卢范呆在屋里 几天没有出门 ,听说温棠来了,他亲自出去迎人,“你是想问边关城外是何情况 ” 温棠抬起盈盈似水的狐狸眼 ,直截了当地问:“表哥,南疆太子是个什 么样的人 ” 卢范叹了口气,身 体微微往后 仰,“据我所知 ,这位南疆太子宇文相是从死人的骨灰堆里 走 出来的。” 第29章 这事还得从南疆太子宇文 相 的母亲说起,宇文 相 的生 母出身不好,是南疆王后的贴身侍婢,一个婢女为何会跟高高在上 的南疆王扯上 瓜葛,是因为她的容貌肖似红颜薄命的南疆王后公孙云玥。 南疆王年轻的时候是个痴情种,与南疆王后乃是青梅竹马,成婚之后感情甚笃,可好景不长,两 人成婚没多 久王后就病逝了,发妻的离世给南疆王带来很大的打击,从那 之后,他在天 下广泛搜罗与南疆王后容貌相 似的女子入宫,册为妃子,宇文 相 的生 母就是其中一个。 几 年间,南疆王荒淫无道,沉迷起死回生 之术,视人命如草芥,引得百姓不满,但他混不在意。 南疆王后宫佳丽三千,儿子也 多 ,因着太子之位迟迟未立,每个皇子心里其实都蠢蠢欲动,却又不敢撕破那 最后一丁点伪装,直到七皇子宇文 相 设鸿门宴,斩杀了他的两 位兄长,南疆的储君之争才正式开始,皇子在前朝明争暗斗,南疆王在后宫醉生 梦死,等到南疆王稍稍清醒一点儿,朝中多 数大臣已经被七皇子宇文 相 拉拢,天 家父子没有感情,权柄下移,南疆王只好被迫立七皇子宇文 相 为太子。 所以如今的南疆看似是南疆王当权,但其实南疆王就是个傀儡,真正掌权的人是南疆太子宇文 相 ,宇文 相 敢带兵攻打边关,是因为光做南疆的主上 已经不能 满足他了,他的野心是要当天 下之主。 卢范叹了口气,要说一个小小的南疆,还真不足为患,可若是朝廷不能 派真正有能 力的大将挂帅,那 他们就真要为人鱼肉了。 可悲的是朝中真正的大将只有威远将军一人。 “表哥,除了皇室的皇子公主,宇文 太子可有什么其他的兄弟姐妹 ” “除了南疆皇室的皇子公主……”卢范将手 搭在膝上 ,凝眸沉思,“若说别的兄弟姐妹,那 就只有南疆王后公孙云玥母族的一对姐弟了,宇文 相 的生 母虽说只是公孙家的丫鬟,但公孙家待她很好,据我所知,宇文 相 在南疆跟公孙家走 的很近。” 温棠眼睫轻轻动了动,脑海里忽然闪现一枚玉佩的形状,她掩在袖子里的手 指蜷缩了下,眸色沉静,望向卢范,“表哥,我想去城墙。” “你疯了不成,这时候城墙外面有多 危险你知道吗 ”卢范瞬间瞪大了眼,恨不得将她脑袋撬开看看里面在想什么。 作 为兄长,卢范能 够容忍她在边关做任何事情,却不能 容忍她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情。 别人不知,他还能 不知吗,城墙外面已经是刀剑无眼,尸横遍野了。 他不想他的妹妹置身危险之中。 可卢范忽略了温棠的坚持,只见她作 势就要起身,语态坚决地说卢范要是不带她去,她就换个人带她去,卢范伸手 按了按额头,到底还是妥协了,“我的小姑奶奶,我带你去总成了吧,不过事先说好,等会上 去之后你不要乱跑,要紧跟着我,知道吗?” “谢谢表哥。”温棠乖巧地点了点头。 *** “报。” 锦棠玉华 第19节 “何事 ”林青抬起眼,声音有几 分凛然,几 分沙哑。 “林小将军,卢公子刚刚带温姑娘上 了城墙。”身穿银色铠甲的士兵站直身体,回答。 去了城墙…… 林青面色一变,眼神下意识地望向正在与诸位副将谈事的谢无宴,年轻郎君已经几 日都未合眼,脸色看起来却无一丝疲惫,他已然听到了士兵的话,凤眸看了过来,声音温润如清泉,能 安抚人心,“她会兵法。”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林青已经听明白了,他扭头对方才开口的士兵吩咐道:“你们一定要保护好温姑娘跟卢公子的安危。” “卑职遵命。” 边关城外,入目是虎旗弓箭,一片血腥之色,骑兵、步兵、战车兵呈四面八方之势紧紧围着那 中央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男人,那 人一袭大红色锦袍,唇角带笑,气度放荡不羁,泰然自若。 天 色一片昏暗,硝烟弥漫,遍地都是荒凉。 已却鱼丽阵,将摧鹤翼围[1]。 对方摆的阵法像鹤鸟展开双翼。 温棠忍住从胸腔里涌上 来的不适,仔细观察一番之后问身后的士兵对方摆的是不是鹤翼阵,士兵一脸恭敬,点了点头,“南疆使用的阵法确实是鹤翼阵,谢郎君与林少将军商议之后决定使用雁形阵破阵。” 很显然,雁形阵是能 困住对方,所以南疆的兵士一时半会攻不上 来,但这种阵法是能 拖一时是一时,因为对方人多 ,总共有将近二十万兵士,而 他们这边只有四万士兵,除非朝廷派人增援,不然这样 僵持下去,等粮草用尽,城门可能 就保不住了。 城门一旦失守,那 城中的百姓可就危险了。 不止士兵,连卢范的心情都很沉重。 许是温棠盯得有些久,原本懒洋洋的宇文相忽然看向城墙上 面,只见那 城墙上 站着是个身影纤瘦的女子,因为离得远,宇文 相不怎么能看清她的容颜,但能 看到她的一双眸子,她的眼眸很明亮,像是藏了一团火焰,不知为何,宇文相从女子的眼睛里看出了仇恨的感觉,这样 的眼神,宇文 相 看多 了,但这次是他第一次从女子的眼睛里看到这种眼神,还不等宇文 相 看个分明,城墙上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仿佛他刚刚所看到的只是个幻觉,可只有宇文 相 知道,他刚刚看到的不是幻觉,他扯了扯唇,唤来一个人,“刚刚城墙上面上来了一个女子,你可看清楚她的容貌了 ” 来人是宇文 相 的贴身近侍,负责观察周围动向,方才城墙上 多 出几 个人,他马上 就提高了警惕,这会儿主子问起,近侍马上 回答,“卑职也 未看清,但眼下能 随意上 城墙的女子应该只有盛朝燕王殿下的未婚妻吧。” 燕王秦逸墨,正是盛朝皇帝钦点的主帅,宇文 相 知道对方武功高强,少年时熟读兵书,极善谋略,宇文 相 喜欢聪明人,所以想跟对方单挑一番,但迟迟不见对方出面,莫非盛朝在憋什么大招,宇文 相 不确定,但不敢放松警惕。 *** 边关城外的烽火硝烟丝毫没有影响到秦逸墨,秦逸墨每日就待在周衡特意为他建造的府邸里面,品品茶,赏赏花,逗逗鹦鹉,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这日,他正在逗笼中的鹦鹉,侍卫玄青进来了,“殿下,温姑娘求见。” 秦逸墨眼里闪过一丝意外,意外过后,对少女的主动还是满意的,看来她还是认清了她的身份,明白就算她出身再高贵,那 也 越不过他出身皇家,身份贵重,她肯认清这一点无疑能 让他少费些心,燕王浑身像是没有骨头似地靠在太师椅上 ,“让她进来。” 温棠进来之后一眼就看见了正在逗鹦鹉的秦逸墨,眉眼低垂,手 指掐得泛白,“臣女参见燕王殿下。” 秦逸墨瞥了一眼身子跪的笔直的女子,她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脸色甚至隐隐带着几 分苍白,但不知为何,瞧起来就是透着一股坚韧,秦逸墨微微一笑,拿起案几 上 一只由血红色的玉打造出来的白玉钏把 玩,“温姑娘请起,温姑娘快来瞧瞧本王手 中的这只白玉钏,没想到边关还有这么个好东西。” 除了他手 中的白玉钏,他面前的案几 上 还有许多 珍贵的金银手 串,琉璃玉石,这些都是边关有钱有势的几 户人家送给秦逸墨的,这些东西秦逸墨其实不太在意,但他想告诉温棠,至少在边关,他秦逸墨就是天 。 温棠看都没看他手 中的白玉钏,只是垂眸看着地面,冷静出声,“燕王殿下,臣女今日过来是有一事相 求。” “温姑娘怎么了?看起来兴致不太高,可是哪个不长眼的惹温姑娘生 气了,温姑娘说出来,本王替你做主。”秦逸墨眉头紧锁,开起了玩笑。 温棠深吸一口气,“燕王殿下,臣女刚刚上 了城墙。” 燕王“哦”了一声,混不在意的一哂,“所以温姑娘想如何呢?” “燕王殿下,南疆此次使用的阵法是鹤翼阵,此法边关有人可破,还请燕王殿下允他前去迎战。” “我边关竟然还有如此能 人,不知温姑娘说的是谁 ”秦逸墨已经猜到她要说的是谁了,故作 夸张地扬了扬眉。 温棠抬起头,直视秦逸墨的眼睛,嗓音清婉却坚定,一字一顿道:“殿下也 认识,正是谢郎君谢无宴。” “原来是谢郎君啊。”秦逸墨扶额,他托长着语调,语气跟她一样 ,带着锋芒,“温姑娘,本王记得你跟谢无宴交情不浅,本王怎知你冒死举荐不是怀有私心,想利用这个机会帮谢无宴立功。” “温姑娘,本王提醒你一句,谢氏一族早在当初流放之日,就已经没了东山再起的机会,你就算再挖空心思,也 只不过是白费心机。” 她温棠今日敢在这跟他谈条件,只不过是因为她有一个好家世,她要是没个好家世,也 只不过是个任他在床上 亵玩的玩意儿罢了,秦逸墨对她真的是越来越不满了。 温棠:“臣女并无私心,臣女只是在想圣上 既封燕王殿下为主帅,定是相 信燕王殿下能 平定此次南疆叛乱,若城门失守,想必殿下心中所求也 将化为泡影。” 秦逸墨脸色一寸寸冷了下去,缓缓眯起了吊眼,眼尾向上 ,“你在威胁本王 ” 第30章 阴暗潮湿的地牢弥漫着让人恐惧的气息,伸手不见五指,又 湿又 冷,还带着腐臭味,只见十字架上倒挂着一个人,长得很年 轻,但 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尤其是那双眼睛,像猛兽的眼睛,仿佛只要一松开他身上的铁链,他下一刻就要将他对面的人给咬死。 可他面前的少女像是感受不到害怕似的,竟然 还莞尔一笑,“公孙公子,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你想要我说什 么”男人面目狰狞,露出已经发黄的牙齿,那眼神,像是要生吞活剥了温棠。 毕竟要不是面前这狡猾的女人,他也不会落入周衡的圈套,她竟敢模仿他妹妹的字迹给他传信,害他信以为真,误以为他的弟弟妹妹真遇到了什 么 危险,结果只是个圈套,她的真正目的就是要抓他,她表面上与她的弟弟妹妹交好,也只不过是想要取得她弟弟妹妹的信任罢了,这世间竟然 有这么 狡猾的女人。 可恨他被关在 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整整一个月,还不能向他的弟弟妹妹揭穿这个狡猾之人的真面目。 想到这里,公孙无 恒目眦欲裂,拼命的想要挣扎,周衡身边的暗卫担心公孙无 恒伤到温棠,急忙拦到温棠面前,温棠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很冷静,她晃了晃手中的玉佩,“没别的什 么 ,就是想问问公孙公子这枚玉佩的用处是什 么” “这枚玉佩只不过是本公子的私物罢了,你休想拿它来做文章。”公孙无 恒哼了一声,只恨不能用眼神杀死对方。 他就没见过这么 狡猾的女人,看起来年 纪不大,实则心思缜密,害了他一次还不够,还一门心思的想要从他身上套点什 么 出来,她也配。 这枚玉佩虽然 不是什 么 贵重之物,但 确实有其他的用处,只不过眼前的女人这么 狡猾,他凭什 么 要告诉她。 少女漂亮有神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失望,她将玉佩收拢在 掌心,转身就走。 “你给我站住。”见她就这么 走了,公孙无 恒难得慌了一下,他面色紧绷着,没好气地质问一句,“你打算什 么 时候放我出去 ” “若是公孙公子能出面劝你们太子殿下退兵,那公孙公子今日就能出去了,公孙公子还是祈祷你们太子殿下赶紧退兵吧。”温棠回眸看了公孙无 恒一眼,这一次,她的眼神跟语气都格外清冷。 许是因为她的眼神太过锐利,公孙无 恒竟然 下意识地低下头,可等低下头之后,公孙无 恒又 觉得自己 太没用了,仅仅只是一个乳臭未干,阴险狡诈的死丫头,他至于这么 紧张吗。 等公孙无 恒再次抬头,已经看不见对方的身影,他恨恨地咬牙,想挣脱却被铁链逼得寸步难行。 翠兰刚刚便在 铁栅栏外面等着自家姑娘,因此姑娘跟南疆公孙公子的话她都听见了,因此温棠一出来,翠兰就急忙上前扶她,小声问:“姑娘,您觉得方才公孙公子的话可信吗?” 其实翠兰是相信的,因为那枚东西既不是帝王玉玺,又 非虎符,就算这枚玉佩是南疆皇室之物,怕是也不能调兵遣将。 “这枚玉佩可能是没有调兵遣将的作用,但 肯定还有其他的作用,先留着吧。”温棠朱唇轻抿,浅声道 。 “奴婢也觉得是。”翠兰这厢刚扶着姑娘出地牢,便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是周府的三姑娘周知晗,周知晗今日身着一袭浅粉色海棠花纹襦裙,额间贴着桃花花钿,妆容是胭脂妆,看起来俏丽可人,她明显是过来寻温棠的,看到温棠的身影疾步上前,“温姑娘。” “周姑娘。” 周知晗看到她变得格外激动,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温姑娘可以随我到府中坐坐吗?” “温姑娘,听说你昨日跟卢公子上了城墙,城外是不是已经特别危险了 ”一进屋,周知晗立马将闺阁的的门合上,迫不及待地问眼前的女子。 周知晗是被父母娇养在 深闺里的姑娘,但 这并不代 表她什 么 都不知道 ,她有眼睛,有耳朵,能看能听,边关城外,两方将士已经僵持数日,父亲更是连着数日都未归家,哪怕回来也是匆匆忙忙离开,可想而知前方战况有多紧迫。 周知晗自己 没有武功在 身,不然 她定要上阵杀敌,将对方杀得个片甲不留。 她脸上的气愤不加掩饰,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就这么 盯着温棠,等着温棠的答案。 温棠轻轻点了点头,透过窗牖,夕阳的余晖笼罩在她身上,称得姑娘身影极其寂寥,她眉眼朦胧,像是藏了一层雾,“周姑娘,近日城中流民只增不减,大量百姓想要出城,周姑娘可愿帮我个忙 ” 周知晗跟温棠的关系已经很熟稔了,闻言她紧紧握住了温棠的手腕,眼睛里带着几分紧张,“温姑娘请说。” “可以利百代 者,唯养兵也,方凶年 饥岁,有叛民而无 叛兵;不幸乐岁而变生,则有叛兵而无 叛民[1]。” 温棠眉眼坚定,轻声对周知晗道 :“周姑娘,城外已经是烽火连天、血雨腥风,城里面若再弄得人心惶惶,恐生祸乱,我想请三姑娘出面让周大人安排城中的大量流民,作暂时之策。” 周知晗眉头紧锁,她是有听说燕王殿下已经在 边关城中大肆招募壮丁,可燕王殿下忽略的是很多平民百姓家里的吃穿所依靠的便是家里的壮丁,若是都抓走了,那家里留下的妇孺该怎么 办。 而流民之数要是越来越多,都不用南疆叛军攻进来,城内本身可能就会发生祸乱,这样的局面肯定是不利的。 想清楚了这点,周知晗猛地起身,“我这就去找母亲。” 周府跟温棠的府邸离得不远,翠兰扶着温棠在 屋里坐下,彩莲则是去打了一盆热水进来,“姑娘,您今日也累了一天了,要不先歇一会儿 ” “蓁妹妹呢?”温棠倒是不累,只是感觉府里很安静,她有些 诧异的问了一句。 因着前方战事吃紧,周家父子白日都有自己 的事情要做,所以谢禾蓁这个月都不用去周府做事,她向来与温棠关系最 为亲近,因此温棠在 府中的时候,她会过来陪温棠。 但 今日…… 翠兰见自己 姑娘眼里还有几分疑惑,笑着道 :“回姑娘,三姑娘今早还过来寻姑娘一起用膳来着,但 因为姑娘去了官府,三姑娘就先回房里歇息了。” *** 两竿落日溪桥上,半缕轻烟柳影中[2],周知晗难得跟她的娘亲云淑撒娇,语气软绵绵的,“娘亲,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吗?” 云淑本来就很疼爱这个女儿,小女儿难得撒娇一回,她自然 有些 招架不住,云淑认真思虑一番之后问:“那要是这批流民里面有女人呢?” “娘亲,前方战事紧张,后方军营里肯定缺火头军。” 云淑眼里闪过一丝欣慰,似是在 说女儿已经长大了,她肯定周知晗的话,“温姑娘说的这个法子,为娘之前确实在 书里有看到过,这个政令是募兵制,可是这种事情为娘一个内宅夫人怕是插不了手,还事得你父亲那边同意。” 周知晗咬了咬唇,一脸的不认可,“谁说娘亲就光是个内宅夫人了,娘亲明明最 厉害,父亲他平日里最 听的就是娘亲的话了,在 父亲眼里,我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我要是跟父亲说这事,父亲肯定觉得我在 胡闹,要是娘亲去说,父亲肯定就答应了。” “为娘的心肝长大了。”云淑头发被挽成 随云髻,插着玉双鸟纹梳,容颜看起来极其温婉,她眼里带着笑意跟欣慰,轻轻摸了摸周知晗的脸颊,“你放心吧,娘亲会去跟你父亲提的。” “谢谢母亲。”周知晗瞬间就高兴了,将脑袋埋在 云淑怀里,跟云淑撒娇。 云淑心里慰帖的紧,她心中所求所盼不就是希望夫妻和睦,儿女成 才,她的一双儿子都是文武双全之人,女儿之前性子是柔弱了些 ,如 今也是长大了许多,都知道 为父为百姓分忧了,那她这个当母亲的又 如 何会不去成 全她呢,她长叹了口 气,“好孩子。” *** 秦府院子外面站着一排排侍卫,大家低头望着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只因殿下这两日心情一直不太好,即便那些 个容貌美丽的女子一个接一个的往殿下屋里送,殿下都不怎么 感兴趣。 里间,秦逸墨姿态懒散地靠在 太师椅上,用手撑着额头,他只要一想到昨日的场景就忍不住心生怒火。 “臣女并没有威胁燕王殿下,臣女只是觉得在 其位,谋其政,殿下既担主帅之职,自然 要尽主帅之责,臣女年 少受谢三叔教 导,谢三叔曾教 过臣女还有谢家公子小姐们很多兵法,其中就有鹤翼阵的应对之策,现在 有无 数的百姓跟士兵等着燕王殿下去救,臣女希望燕王殿下早下决断。” “本王是皇子,想做什 么 还容不得温姑娘指手画脚。”秦逸墨从鼻孔溢出一声冷讽,“还是说温姑娘能用什 么 担保你跟谢无 宴不是串通一气 ” “臣女愿意用性命担保自己 跟谢郎君并无 私心。”温棠眼神坚定,一字一顿道 。 秦逸墨直接冷笑出声,重重地拍了拍太师椅手柄,“温姑娘啊温姑娘,你敢对天起誓你并没有心怀私心吗 他谢无 宴就值得你这般信任。” 明明在 京城那会儿,这两人见面还恪守世家名门的规矩,见面说话都客客气气的,可是在 国 舅府流放的时候,她一个还未及笄的女子却愿意跟着国 舅府来到这等苦寒之地,明明她现在 是她还未过门的王妃,她还一个劲地替谢无 宴说话,秦逸墨是真的弄不懂了。 “臣女敢对天发誓自己 并无 私心,同样,谢郎君他也不会心怀私心。” 那还只有他秦逸墨心怀私心了…… 秦逸墨倏然 睁开眼,吊眼里面一片冷寒。 温棠…… 谢无 宴…… 看着她如 此维护谢无 宴的模样,仿佛是他拆散了她们,若非她还有点用处,他都恨不得成 全她们这对苦命鸳鸯了。 就在 秦逸墨准备伸手拿红玉盖碗,外头守着的下人匆匆忙忙进来,慌里慌张的,“殿下,殿下,大事不好了。” 锦棠玉华 第20节 秦逸墨早就说了不让人打扰,对方如 此不讲规矩让秦逸墨皱了皱眉,“什 么 事如 此慌张 ” “殿下,据底下探子来报,我方士兵伤亡之数已有两千余人,周大人跟林少将军派人来问殿下可还有其他法子破局 还是继续与南疆硬战。” 秦逸墨脸色瞬间成 了炭色,高高在 上的姿态有些 维持不住,“去请温姑娘过来。” 第31章 “温姑娘,我们殿下有请。”温棠是在 午憩的时候被翠兰喊起来的,翠兰简单的用海棠花银钗将她及腰的长发挽住,扶她走了出去,秦逸墨的贴身小厮就在 外面候着,见温棠出来,小厮连忙行了个拱手礼,态度极其恭谨客气。 秦逸墨是在 秦府正堂接见的温棠,除了秦逸墨,正堂还有一个人,是面色有几分憔悴,身体却站得笔直的林青。 秦逸墨深深地望了温棠一眼 ,眼 里满是是不情愿,他其实根本不想答应温棠的请求,可眼 下他骑虎难下,不得不做出那个决定,秦逸墨牙关咬紧,面色紧绷,摆手让底下的人都 退下,只留了林青。 他眼 睛直直地盯着温棠,咬牙切齿地开口:“温姑娘,林小将军就在 这里,他是父皇钦点的副将,文武双全,名正言顺,你有什么 破阵之法可以跟林小将军说。” “温姑娘,你有什么 法子尽可直言,我林青行事光明磊落,不管是谁有这个能力平定此战,我林青都 不会吝啬,定如 实上奏。”在 军营的这几个月,林青肤色早已 经 成了古铜色,他气质如 松风水月,眼 神很清澈,说出来的话极其有分量。 他是在 告诉温棠他行事会公平公正,不会徇私。 温棠表情平静,对着高坐在 上首的秦逸墨欠了欠身,语气坚决:“燕王殿下,请容臣女单独与林少将军说几句话。” 秦逸墨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根本就不想答应,他跟温棠对峙许久,少女目光没有一丝闪躲,秦秦逸墨率先 败下阵来,摆了摆手。 温棠跟林青一起出去,她告诉林青一句话,取下了腰间的竹笛,林青目光闪烁,朝她拱手,“多谢温姑娘。” === 已 经 持续了多日的战事让两边士兵们脑海中 仅剩的一根弦紧紧绷着,生 怕要是那一根弦没有绷紧,他们就输了。 边关城门前,唯独宇文相 精神抖擞,嘴角一直带着笑。 其实宇文相 还挺好奇的,盛朝帝王昏庸无能,独宠宫中 贵妃,为此不惜废掉发妻皇后之位,逼得中 宫皇后自缢,忠臣死在 牢狱之中 ,前不久更是召回了戍守边疆十年的威远将军,意 在 收回兵权,就这样,还有这么 多人愿意 为盛朝帝王卖命,就在 宇文相 懒洋洋地勾了下唇角的时候,他身旁的步兵面色大变,那双黝黑的眼 睛全是惊慌,失声提醒宇文相 ,“太子殿下,您看。” 大漠荒烟,入目就是一片血淋淋的颜色,可眼 下,城门忽然大开,数千名士兵顶着盾牌大幅度向前冲,像是不要命似的,城墙上面除了原来的弓箭手,还在 四方各个角落架起了霹雳炮。 宇文相 眯了眯眸,唤来军师,军师也猜不透对方要做什么 ,但毫无疑问,对方要借此局破阵。 敌不动我不动。 “弓箭手准备。”林青带着百名精兵上了城墙的最高点,大喊一声,弓箭瞬间以势如 破竹之势倾泻而出。 “霹雳炮准备。” “轰隆——” “铿——” “冲啊。”两边兵士跟打了鸡血似的,迎了上去,而紧挨着宇文相 的骑兵,步兵,还有战车兵始终在 原地一动不动,城墙上面的林青神色一片凝重,脑海里回想温姑娘方才的那句话,“擒贼先 擒王,破阵之法在 于 乱阵。” 两方士兵相 互厮杀,天边乌云浮现,风声阵阵,战场上已 是一片混乱,那高头大马上的南疆太子宇文相 一脸的镇定自若,仿佛已 经 预料边关兵士数量不抵他们南疆兵士的数量,就算纠缠下去也打不赢他们。 林青捻了捻手指,从怀里掏出一只竹笛放到嘴边,按照温姑娘教他的吹起了竹笛,竹笛的笛声时而低迷,又时而清晰,仿佛让众人置身于 夕阳之下,其背后就是他们的家人。 宇文相 是习武之人,如 此清晰的笛声他早就听见了,以为对方是想要借助这样的方式让他们退兵,宇文相 冷嗤一声,扬起手,身后又一批兵士上前,而就在 这时,一个身着一袭月白色衣袍,容颜温润如 玉,眉如 墨画的年轻郎君从千军万马上方一跃而下,手中 握着一把流云剑,直冲太子宇文相 而去,眼 见那把剑就要戳中 宇文相 的眼 睛,他身旁的步兵跟骑兵一下子就慌了,连忙抽出佩刀要去护驾,“太子殿下。” 蠢货…… 宇文相 怒骂一句,从怀里抽出一把折扇,他左手拿扇柄去挡,身体再往左边一侧,流云剑从他狭长的桃花眼 “晃”过,不足半寸便戳中 了他的瞳孔,他这一挡,流云剑的方向跟着偏移,直戳他心窝,宇文相 可以感 觉到眼 前这个一身白衣,气度风华从容的年轻男人是奔着他的命去的,宇文相 笑了一声,“哗”的一下摇开了红色折扇,他出扇速度极快,白光乍现,如 长刃出鞘,红色衣袍飘飘若仙,两人很快就陷入争斗之中 。 宇文相 有一种直觉,那就是他今夜要是不能降服眼前的年轻男人,那么 南疆必将不能取胜,所以宇文相每一次出手都下了死手,只想要对方的命,可对方的速度比他更快,甚至能预判到他的动作,宇文相 怎么 都 不能杀掉他,这让宇文相 很恼火,也让宇文相心里猜测他是谁,密报上说此次挂帅之人燕王殿下武功高强,能力超群,那眼 前之人想必就是盛朝燕王殿下了,宇文相 对有能力的人还是心怀敬佩的,要是对方能为他所用自然更好,宇文相 笑了一声,放低了声音,“你就是燕王?” 在 宇文相 开口的那一瞬间,谢无宴指尖翻转,流云剑以雷霆万钧之势刺中 了他的肩膀,宇文相 指骨一松,右手按住了他受伤的肩膀,鲜血从指头缝里冒出来,淋漓不止。 “太子殿下。”眼 见太子殿下受伤,一旁的的骑兵跟步兵更是潜意 识地就要去扶宇文相 ,飞身掠过,快得连衣角都 看不见了,就这么 一瞬间的功夫,南疆的阵法全部乱了。 林青一喜,急忙抬手,“放箭。” 箭矢再一次如排山倒海之势俯冲而下,南疆这边的几名大将瞳孔紧缩,拉弓的拉弓,拿刀的拿刀,紧紧护在 宇文相 面前,这可是他们南疆的天啊。 “将士们,杀啊。”不知是谁嘶吼一声。 趁着战场上一片混乱,几名将军忙扶着送宇文相 的身体,“太子殿下,我们先 走。” 宇文相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其神色让人不寒而栗,但他是何许人也,岂会轻易就认输了,他笑了一声,隔着护在 他面前的将士深深看了谢无宴一眼 ,这一次是他大意 了,来日,他定要找这人报仇,宇文相:“先退兵。” 阵法已 破,若再一味恋战恐会落入别人的陷阱,导致局面发生 变化 ,更何况此战已 经 僵持许久,休整也是一种策略,南疆开路先 锋韩湘子礼厉声道:“退兵。” 《盛朝·史册》记载;“朝宁九年夏,边关城外,南疆与盛朝第一次交战,盛朝龟甲阵破南疆鹤翼阵,南疆退兵三十里。” “温姑娘还真是料事如 神,我们赢了。”拂开营帐帘子,林青第一时间将好消息告诉温棠,然后把手中 的玉笛交还给她,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 温棠浅笑着将玉笛接了过来,视线跟他身后的年轻郎君撞上。 谢无宴心尖一片柔软,喉结滚动,如 画眉目溢出笑意 ,朝她走了过去。 第32章 南疆军营里,几 名御医围着宇文相,把脉的把脉,看伤口的看伤口,宇文相慵懒地 靠在椅背上 ,里衣半敞着,浑身散发着放荡不羁的气息。 他五官俊美,唇角微微勾起,表情看不出 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正在这时,有 一人从军营外走进来,朝宇文相抱拳,宇文相炯炯有 神的桃花眼落到对方身上 ,问:“可查清楚了?” 从出 生 到现在,还是第一次有 人伤他,宇文相觉得很有 意思,不过盛朝兵士前几 日一直摆出 的是防守的姿态,这让宇文相觉得他们攻下盛朝边关城池只需要多费些功夫罢了,结果今日战场局势突然反转,盛朝的人轻而易举的就破了他们南疆的阵法,这其中要是没有 点什么东西宇文相是不相信的。 鹤翼阵本就难破,光靠一个相同策略的阵法是根本破不了的,盛朝的兵之所以能破他们的阵法,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的阵法提前乱了,他们的阵法若是未乱,任凭盛朝的主帅副帅有 天大的本领也不可能攻破。 宇文相现在就想弄清楚那个身穿白衣的年轻公子究竟是不是盛朝的燕王殿下,军师面色有 几 分古怪,低下头 ,“回殿下,今日在战场上 与 殿下交手的是盛朝前皇后的亲弟弟谢无宴,并非此次盛朝皇帝钦点的主帅燕王殿下。” “至于主意,好像是盛朝温姑娘给燕王殿下出 的,这位温姑娘,就是盛朝温国公府的嫡姑娘。” 温姑娘…… 宇文相琢磨着,突然灵光乍现,“无暇信中所说的就是她 ” “是。”军师捋了捋胡须,“而且前日殿下看到的女 子正是她。” “倒是个至情至性的女 子。”宇文相眸子微微眯了眯,倒是感慨了一句。 就是太 碍事 了…… 宇文相问:“那她此番极力劝谏谢无宴破阵是想借此战帮谢无宴立功 ” 谢国公府摆明了就是遭受冤屈,边关之地 荒芜,鸟不生 蛋,若换成是他,他也不会甘心这一辈子就被困在这荒芜之地 ,一辈子都复不了仇。 军师:“卑职也不知,但卑职想燕王殿下作为主帅,他既然安排谢无宴谢公子上 场肯定是因为他武功高绝,有 那个能力破阵,至于温姑娘为何极力劝谏谢公子上 阵,肯定还是心怀私心。” 宇文相唇角扯了扯,想起他的妹妹无暇曾经在信中说:“堂哥亲启,据吾妹打探,此次前往边关接替威远将军职务的燕王殿下自小熟读兵书,极善兵法谋略,用兵之道。” 宇文相用人不拘一格,既然用,那他就不会怀疑对方,更不必说那人还是他的妹妹。 只是他胳膊上 的伤是实 打实 的,宇文相修长的指骨缓缓抚上 受伤的那一侧肩膀,御医见状吓得慌了神,匍匐跪地 ,“殿下不可。” “你 们都下去。”御医的提醒让宇文相成功皱了眉,又一个聒噪之人,上 一个糊涂东西已经害他步入了敌对之人的圈套,御医们你 看着我,我看着你 ,到底还是不敢违抗主子的意思,退了下去。 御医们先后退下,殿中只剩下军师跟宇文相,宇文相伸手按了按额头 ,桃花眼深了几 分,像浓稠的夜色,“鲁忠,孤要你 帮孤确定一件事 情。” “殿下请吩咐。”军师放低姿态。 “孤要你 帮孤确认无暇到底有 没有 对盛朝节度使家的二公子周霁月动心,此令乃是密令,不可让无暇本人知道。” 太 子殿下这是在怀疑无暇郡主有 可能为情所困被利用了,事 关此等大事 ,鲁忠不敢大意,他脸色严肃,连带着眼角上 方的刀疤都显得分外锐利,“卑职谨遵太 子殿下吩咐。” 宇文相懒懒地 扯了扯嘴角。 温棠…… 倒是有 几 分意思。 他已经很久没有 找到这么有 意思的东西了。 *** 前方刚打了胜仗,林青马上 就派人跟秦逸墨报喜,“恭喜殿下,贺喜殿下,两军交战,这第一战是我们赢了。” 到底还是让她温棠给料中了…… 他谢无宴当真破了南疆的鹤翼阵,一旦南疆宣布退兵,父皇论功行赏,他谢无宴少不了再 次入朝为官,这与 母妃还有 贵妃姨母利益相悖,皇室好不容易将谢家一网打尽,谢家若是再 次东山再 起,那势必要保秦逸尘,秦逸墨怎么肯看到此种 局面。 小福子本来是高高兴兴的来跟燕王殿下禀报,结果见燕王殿下好像不太 高兴,他一时有 些忐忑不安。 “吩咐下去,本王今夜要在军营里举行庆功宴,犒劳三军。”诚如小福子心中所想,秦逸墨心里确实 不太 高兴,他脸色都要黑成炭了,态度淡淡的,“你亲自去请谢家兄妹,让他们务必要参加。” “是,殿下。” 这厢,林青吊到嗓子眼的一颗心重新吞回到肚子里,他认认真真向温棠还有 谢无宴道谢,“无宴兄,温姑娘,这次能如此轻而易举击破南疆阵法,主要是依赖二位,在下定会在向京城呈奏的奏疏中一五一十的说明此事 ,还望二位放心。” “多谢林公子。” 林青挑了挑眉,“这本来就是你 们的功劳,还说什么谢,你 们心中所念不就是能够重回京城,替先皇后娘娘平反,“汗马之功”便是一个机会。” 只要此次能够击退南疆敌军,那高台之上 的圣上 跟朝中大臣再 不想让谢家人回京,都无计可施。 从始至终,谢无宴情绪都表现得很平静,一如既往地 温文尔雅,凤眸没有 泛起一点涟漪,而温棠眼睫轻轻颤了下,但她知道依着当今圣上 跟徐贵妃的疑心,想凭借这个机会回京绝对没有 那么容易,因此表情还算镇定,没有 表现出 特别 高兴。 见二人表现得那么镇定,林青再 次挑了挑眉,还欲说些什么,燕王的贴身侍卫玄青过来了,“林少将军。” “怎么了?”来人表情犹疑,都不敢正眼看林青,这让林青觉得有 些奇怪,问。 玄青:“林少将军,燕王殿下派人过来说今晚要在军营里举办庆功宴,犒劳三军,请少将军还有 谢郎君,以及谢姑娘务必出 席。” 林青表情变了变,去看谢无宴跟温棠,谢无宴神色沉了几分,率先出 声 ,“既然是燕王殿下命令,无宴莫不听从。” === 夜色落幕,大草地 上 烧起了篝火,一行人按照位次高低坐下来,每个人的面前都是一壶酒,一个酒盏,秦逸墨今晚身着一袭紫色织金长袍,腰间束着玉带,看起来人模人样,气度非凡,下人给他满上一杯酒,他端着酒站起来,大笑,“凭君莫话封侯事 ,一将功成万骨枯[1],此次我方兵士能够大败南疆,扬我朝志气,本王心里甚是宽慰,本王在这敬各位一杯。” 底下坐着周家父子,谢无宴兄妹三人,以及温棠,还有 林青等一众将士,众人端酒回敬秦逸墨,“谢燕王殿下。” 看到他们如此表现,秦逸墨心情稍稍畅快了一些,“既是庆功宴,今晚大家不必拘束,尽情开怀畅饮。” “是。” 众人面前摆的是炙羊肉,香气四溢,温棠刚夹起一小块烤熟的羊肉,上 首的秦逸墨便不紧不慢地 开了口,“本王记得谢姑娘明年年底就要及笄了 ” 谢禾蓁不知燕王怎么将话题绕到她身上 ,回答了个“是”。 秦逸墨对她的态度十分满意,接着问:“不知谢姑娘喜欢什么样的郎君 ” 锦棠玉华 第21节 谢禾蓁清楚秦逸墨的为人,担心对方是要在她的婚事 上 做什么手脚,嗫嚅答道:“回燕王殿下,婚姻大事 皆由父母做主,民女 父母不在身边,臣女 暂未婚嫁之愿。” “可是女 子终究是要嫁人的。”秦逸墨显然没将对方的话当成一回事 ,笑容竟然还更加和煦了,“那谢姑娘什么时候要是有 了喜欢的人就与 本王说,本王帮你 做主。” 谢禾蓁完全捉摸不透秦逸墨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敢偷偷地 去看温棠,温棠早已将炙羊肉放下,束起大拇指,偷偷地 给她打手势,谢禾蓁懂了,弱弱地 敢跟秦逸墨道谢,秦逸墨这才放过她。 秦逸墨一边饮着酒,一边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当看到温棠跟谢禾蓁有 说有 笑的时候,秦逸墨腮帮子紧了紧,心里到底还是不痛快,她温棠已经是准燕王妃,却 还跟谢家的人走这么近,生 怕别 人不知道她还喜欢谢无宴不是,她这不是明晃晃的在打他的脸吗。 温棠是习武之人,感觉本就敏锐,察觉到秦逸墨一直在盯着她,她不着痕迹的蹙了蹙眉,连用膳的胃口都没了,她借着喝酒的功夫在谢禾蓁耳边说了一句话,谢禾蓁点了点头 。 见温棠带着婢女 离开,秦逸墨腿下意识地 动了一下,然后还是坐了下来,他想娶温棠为燕王妃,本来就只是为了她家族的势力,难不成还要他将温棠当成祖宗供着。 她能当燕王妃,本就是她天大的福气,她还不知足,一味的跟谢家人搅和不清,当真是分不清好歹。 刚打了胜仗,在场众人兴致都很高涨,威远将军麾下的副将提议玩行酒令,秦逸墨像是十分感兴趣的颔首,谁知行酒令还没开始多久,一个身材矮小的士兵来到谢无宴身边,小声 向他禀报了什么,谢无宴跟秦逸墨请辞离开。 温棠前脚刚离开,谢无宴后脚跟着离开,这让秦逸墨不得不多想。 秦逸墨眼睛跟淬了毒似的,紧盯着谢无宴离去的背影。 谢无宴跟着士兵出 来,负手去了他的营帐,只见容色清丽的少女 正拿着一张地 图在看,她双手托腮,看得极其投入,这让谢无宴脚步顿了顿,不由想起年少在私塾读书时,少女 也是如现在这般,只是那时,她性子俏丽,更加明媚,到底是他,他们谢家连累了她。 他抬步朝她走了过去,脚步声 很轻。 “你 ……” 温棠是在察觉头 顶有 些痒才反应过来他已经进来了,她轻抬起眼,正好对上 他清润深邃的眸子,两人距离不足半寸,少女 甚至能感受到他微重的呼吸。 第33章 近…… 太近了,近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温棠如蝶翼般的眼睫轻轻颤了颤,一颗心跳得 极快,谢无宴喉结剧烈滚动了下,克制的合拢手心,故作 平静地笑了一声,“怎么了?” 温棠一双眸子水盈盈的,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她这是迷糊了,谢无宴哑然失笑,声音温和的紧,“温姑娘,这貌似是无宴的军营。” “那……”温棠将手中的图纸放下来,提起 裙角欲离开。 可谢无宴动作 比她更快,他略一伸手,动作 轻柔地按住少女的肩,“可看出什么来了?” 她手中的图纸是南疆驻扎营地的方位,经他一提醒,温棠才想起 来正 事,她眉眼有些 懊恼,她今晚都没有饮酒,怎么还先 “喝醉”了,这完全不像平时的她,她将图纸展开,指尖指了一处地方给谢无宴看,“南疆军营的驻扎地在三十里外,他们 的粮仓则是在玉山谷下,我记得 一年前玉山谷上建了三条水坝,分别 建在谷口,山前跟平地。” 修堤梁,通沟浍,行水潦,安水藏,以时决塞,岁虽凶败水旱,使民有所耘艾,司空之事也[1]。 朝宁八年,边关大旱,百姓们 收成不好,因此温棠跟谢无宴向周衡提议了水渠灌溉,想用这样的方法改善百姓收成,或许今时今日这个大坝还有别 的用处。 南疆只是暂时退兵,不代表他们 不会卷土重来。 若是能抢得 先 机,她们 就不必受制于人。 这次战役,南疆兵士折了不少,但在先 天 条件上,南疆的兵士始终比他们 多。 谢无宴凤眸微动,明白了未婚妻的意思,他微微一笑,说他今晚就会安排百余人去玉山谷。 温棠身躯这才放松,眉眼弯了弯,她的眼型是狐狸眼,笑起 来狡黠明媚,看到她笑,谢无宴唇角勾了勾,面色温润如玉。 算起 来,他们 两个已 经许久没有单独相 处过了,谢无宴眸色微深,神色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遗憾,他拍了拍掌,下一刻墨羽就进 来了,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有山煮羊汤,还有一碗还泛着热气的阳春面,谢无宴说:“你晚上没有用膳,将就吃一点吧。” 方才宴席之上,她就没有动过筷子。 温棠是因为看到秦逸墨一点胃口也没有,来营帐一会儿就饿了,她伸手接过筷子。 她用膳的时候,谢无宴就在她对面看地图,墨羽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只是没过一会,一道带着嘲讽的声音传了进 来,营帐外,墨羽行礼,“属下见过燕王殿下。” “温姑娘跟谢公子是不是在里面 ”秦逸墨问。 墨羽恭敬回答,“是。” 秦逸墨就猜到会是如此,冷笑一声,掀开帘子进 去,他一眼就看到二人,还有那木桌上的汤羹跟阳春面,更加想笑,她温棠放着外面的大鱼大肉不吃,非要躲在营帐里吃残羹冷汤,就像她放着身份高贵的燕王妃不当,非要一门心思的跟谢无宴在一起 ,谢无宴能给她带来什么。 二人起 身向他行礼。 秦逸墨没有摆手,直接问:“谢公子刚刚不是说有要事才离开,怎么现在又没要事了,温姑娘是本王的未婚妻,你们 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太好吧?” 他当谢无宴有什么天 大的要事匆匆离席,原来是来营帐里偷偷跟温棠相 会。 要不是他过来,他们 是不是还要做点别 的什么,这对奸夫淫妇,要不是看在温国公府跟范阳卢氏的面子上,他才不想娶温棠这个贱人,丞相 府千金,左都御史 府的大小姐,哪一个不比她知书达礼,温婉大方。 温棠面色镇静,低眸跟秦逸墨解释,“燕王殿下,臣女只是刚好有一事要与谢郎君商议,谢郎君也是刚刚过来,仅此而已 。” 见她一脸淡然,秦逸墨表情更加维持不住,兴许是今夜饮了酒,他总觉得 心里憋了一口气出不去,此番他来边关,本来是为接替威远将军职位,拉拢威远将军麾下的副将跟亲信,让他们 能够为他所用,助他在父皇面前立功,拿到兵权,这样他就更有机会去争太子储君之位了,可这一切都被面前这两人毁了。 他们 第一次与南疆交战,他谢无宴就在所有人面前出尽了风头,他立了功,那他这个燕王岂不是就成了一个摆设,还有温棠,分明就是怀有私心,一心为谢无宴,偏偏还要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仿佛她是在为大局考虑。 这般想着,秦逸墨直接冷笑出声,质问温棠,“温姑娘,你是不是觉得本王才能谋略都不如谢无宴 ” 温棠掩在袖子的手指缩了下,猜到秦逸墨是喝醉了,她当然想回答“是”,但时机还没到,少女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眸光似是有几分不解,认真道:“殿下这是说的哪里话,殿下身份尊贵,自然才能谋略出众。” 明明知道她说的是假话,秦逸墨还奈何不了她,只能将所有的怒气都咽了回去,他问:“此言当真 ” 温棠:“臣女不敢妄言。” “不是妄言就成。”秦逸墨脸色一片青紫,沉声道:“本王现在准备回府,顺带载温姑娘一程吧。” “是。” 温棠姿态柔婉恭谨,没有回头,但秦逸墨在出营帐的时候回头还是深深看了营帐中的谢无宴一眼,原以为会看到谢无宴不悦或者是黯然的表情,结果对方姿态淡然从容,还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看跳梁小丑,秦逸墨太阳穴突突的跳,心里默默发誓,迟早有一天 ,他要将谢无宴狠狠地踩在脚底下。 温棠跟着秦逸墨出去,一路有士兵向他们 行礼,结果刚走 到军营门口,一身华服,手摇折扇的卢范走 了过来,“在下见过燕王殿下。” “卢公子。”秦逸墨眯了眯眼,大概是没有想到卢范这个时辰会过来。 卢范是范阳卢氏这一辈的嫡出公子,长相 跟气度都不差,就是不学无术,卢家老家主为了历练他,把他送到边关,想让他在边关学些 东西 ,但不管他在哪里,他都是范阳卢氏身份高贵的嫡出公子,这一点无从改变。 “卢公子过来做什么 ” “回燕王殿下,在下是过来接妹妹回府。”卢范瞥了一眼温棠,好声好气的对秦逸墨道。 秦逸墨也瞥了一眼温棠,合理 怀疑卢范是温棠叫过来的,但她又怎么知道他会送她回府,有可能还真是一场巧合,秦逸墨想巴结卢家,对卢范态度自然是客气的,“卢公子跟温姑娘兄妹感 情还真是好。” “在下就一位嫡亲姑姑,跟妹妹关系自然是好的。”卢范也笑。 秦逸墨跟着笑了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最后是温棠跟卢范一辆马车,秦逸墨单独一个马车,卢范一走 上去就拿折扇轻敲了下温棠的额头,“要不是我来接你,你还真打算坐秦逸墨的马车 ” 他知道这个妹妹一向不喜欢徐贵妃一党的人,更不喜欢燕王,要不是受局势所迫,她只是个臣子之女,无权抗旨,她早就不要这门婚事了,那她单独跟秦逸墨相 处该有多难受啊。 “表哥忘了,我有武功在身,秦逸墨打不过我。”温棠莞尔一笑,跟卢范道。 “就算有武功在身,那也不成。”卢范撇了撇嘴,他的妹妹身份是何等的高贵,本来就该被捧在云端,本来来边关就够受委屈了,结果还来一个秦逸墨,他是真舍不得 她受这气。 温棠知道卢范是在为她好,便将刚刚营帐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卢范叹了口气,“你这是为了稳定秦逸墨的情绪才如此,还是谢无宴那臭小子有福气,他将来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叫祖父把他腿给打断。” 温棠容颜清丽,神色婉柔,她说谢无宴不会。 卢范何尝不知道谢无宴不会,他妹妹受制于人,过得 不开心,谢无宴心里又何尝不苦,他有能力,有心性谋略,本来可以继续在京城享受功名利禄,结果一夕之间什么都没有了,长姐没了,父亲母亲没了,现在连未婚妻都没了,虽然这只是暂时的,卢范少年恣意,要什么有什么,祖父总觉得 他不食人间烟火,可来了这边关之后,卢范才真正 明白了很 多道理 ,有时候人在活在这世上就是身不由己,如果本身没有一点自理 跟自保能力,就真的要为人鱼肉了。 光靠家族庇荫,那自盛朝初立,谢氏一族出了多少位皇后,多少位贤臣,可又有何用,只是圣上一句话,几道圣旨,百年家族说没了就没了。 燕王一走 ,宴席之上的人渐渐都离开了,因为南疆没有真正 退兵,大家其实都不敢放松警惕,谢禾蓁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去营帐里找温棠,却发现营帐里只有哥哥一个人。 “哥哥,温姐姐不在吗?”谢禾蓁有些 奇怪,刚刚温姐姐跟她说的是来营帐。 “燕王殿下载她回府了。” 谢禾蓁嘴巴张了张,见堂哥虽然面色温润但眼底是一片浓稠深沉,猜到他心情肯定是不好的,谢禾蓁虽然年纪小,但其实能知道哥哥只是性情温和,所以不怎么将情绪表现出来,他其实真的很 喜欢温姐姐。 “我无事。”许是谢禾蓁的表情表现得 太过明显,年轻郎君伸手按了按额头,温和道:“我让底下的人护送你回去。” “我跟时予哥哥一起 回去就好了。”谢禾蓁连忙摆手,这个节骨眼上哪好让堂哥帮她安排人。 谢时予就在营帐外面等谢禾蓁,比起 谢无宴,谢禾蓁跟谢时予关系更为亲近,谢禾蓁更会在谢时予面前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她憋着嘴来到谢时予面前,谢时予看她一脸不高兴,眉头一皱,“谁又惹我们 三姑娘不高兴了 ” “哥哥,你说我们 会有机会回到京城吗?”谢禾蓁飞快的摇了摇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向谢时予,问。 谢时予还以为是什么事,他动作 柔和地摸了摸小姑娘头上绑好的两个小揪揪,笑道:“肯定会。” “我也相 信。”听到他的肯定,谢禾蓁顿时斗志满满,她小手握成拳头,重重地点了点头。 === 翌日,天 色难得 放了晴,温棠早早地换了一身素色衣裳,去后山练剑,她身姿矫捷,动作 若行云流水,乌发飘扬间,树梢上的叶子簌簌而落。 直到彩莲过来,温棠才收回剑,彩莲朝她福了福身,“姑娘,连翘姑娘来了。” 温棠神色丝毫没有意外,她额头香汗淋漓,嗓音温柔,“请连翘姑娘到凉亭。” 彩莲福了福身,“是。” “温姑娘。” “连翘姑娘来了。”温棠的面前摆了一盘棋,一壶茶,她笑意盈盈地望向连翘,“不知连翘姑娘可否帮我看一下这盘棋该如何破局 ” “可是小女子棋艺并不精通。”连翘看了一眼那桌面上的棋局,眼睛像小鹿一样无辜,楚楚动人道。 温棠朱唇轻抿,好像对她的话有几分疑惑,“前日我与连翘姑娘下棋,连翘姑娘不是还赢了,怎么今日连翘姑娘都没看,就知道自己破不了局呢?” “那小女子试上一试。”连翘轻轻咬了咬唇,目光重新落回到棋盘上。 两方的棋子其实已 经都摆好了,若想破局,只能从一方入手,连翘盯着棋盘陷入沉思,拇指不受控制地抬了起 来,刚准备挪动“士”的位置,又将手放了回去,她脸色为难,“小女子棋艺有限,实在是不知这一盘棋该如何下。” 本以为对面的女子会咄咄相 逼,谁知温棠浅浅一笑,“无妨,我再琢磨琢磨便是。” “温姑娘才学出众,定能琢磨出来。”连翘拿着帕子掩了掩唇,“温姑娘,我听说此次我方能大败南疆太子,是因为谢郎君 ” …… 连翘是辰时一刻来的后山,待到辰时三刻才离开,她走 了之后,温棠给自己斟了杯茶,翠兰有些 摸不透自家姑娘是什么意思,问:“姑娘,连翘姑娘她……” 姑娘其实对连翘姑娘态度一直不太热络,但也不算冷淡,可是今日姑娘却让连翘姑娘看那盘八卦阵棋局,就好像在挖坑给连翘姑娘跳,因为姑娘摆的棋局其实就是一个死局,这点让翠兰觉得 很 是不解。 温棠眸光柔和,缓缓道:“她是南疆公孙家族的姑娘。” 公孙家族的姑娘…… 那岂不是跟南疆皇室息息相 关,边关官府大牢里关着的那个年轻男子不就是南疆公孙家族的公子不是,还是南疆太子的表哥。 锦棠玉华 第22节 那连翘姑娘其实是南疆太子的表妹,难怪她想方设法的跟姑娘亲近,还有第一次她初遇姑娘之时,姑娘说她并不适合为奴为婢,原来姑娘早就发现她身份有蹊跷。 翠兰跟彩莲脸色都变了,目光闪烁,“那周二公子 ” 连翘姑娘既然是细作 ,那还一直呆在周二公子身边,周二公子岂不是很 危险。 温棠眉眼有几分无奈,跟她们 解释,“周二公子知晓她的身份。” 这下换彩莲不解了,“周二公子既然知道连翘姑娘真实身份,那为何还要留连翘姑娘跟她弟弟在身边呢。” 因为将连翘留在身边,那意味着连翘可以有更多的机会知晓军营里的一些 秘密,难保将来有一天 不会成为祸患。 温棠垂了垂眸,轻声道:“若是不留,那边关将会有更多的张秀才跟张小娘子出现。” 翠兰跟彩莲一下子就沉默了,明白了周二公子此举的用意。 既然细作 已 经来了,那索性将计就计,若是一味的放任,那可能会导致更多无辜之人受牵连,并因此而丧命,张秀才跟张小娘子不就是很 好的前车之鉴吗,他们 是那样恩爱,又那样无辜。 南疆之人是狠心的。 后山不知何时起 了风,气氛很 凝重,谢禾蓁大老远就看到温棠的身影,她跟只小蝴蝶似的飞过来,喊了声,“温姐姐。” “蓁妹妹。”温棠脸颊露出笑容,这次的笑容极其真诚。 “温姐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坐着,也不让我过来陪陪你。”谢禾蓁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跟只小猫似的在温棠对面坐下,试探性地问温棠,“温姐姐,你说一般男子都喜欢什么呀?” 翠兰跟彩莲一脸诧异的看了谢禾蓁一眼,温棠默了下,见她大眼睛里是藏不住的疑惑跟忐忑,温棠不由放低了声音问:“蓁妹妹,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她在脑海里想了下,能想到两个人,一个谢时予,一个周清风,谢时予是谢三叔认的义子,原为谢三叔门生,谢禾蓁打小就与他亲近,另外便是周清风,谢禾蓁从来边关之地几乎每日都会去周府,与周清风是朝夕相 处,周清风此人,清风朗月,脾气随和,若说…… “温姐姐,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就是随便问问。”谁知温棠一开口,谢禾蓁脸颊染上绯红,一跺脚就跑开了。 “蓁妹妹。” 温棠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潋滟如水的眸子看向了翠兰跟彩莲,翠兰跟彩莲在她身边伺候这么多年,一眼就看出姑娘想问什么,两人异口同声,“姑娘,奴婢们 觉得 谢三姑娘是有喜欢的人了。” *** 朝宁九年八月底,深夜。 外面风平浪静,连一点风声都听不见,在南疆太子宇文相 思索这次该用何种方式攻打边关城之时,玉山谷钟泄,上方的水以万丈之势倾泻而出,南疆军营后方的粮仓被淹没。 第34章 这一晚,注定是不宁静的 。 南疆军营后方的 整座粮仓被淹没,对于行军打仗的 将士们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而且因为上方倾泻而下的 水势过大,危及到了军营。 军师跟一众精兵奉太子宇文相之意组织将士们撤退,准备越过九环吊桥去桥的 另一边进 行驻扎。 “快走。” “快快快……” 乌泱泱的 士兵们每个人手中 都举着一个火把 ,脚步匆忙地上了吊桥,等前面的 士兵探好路,军师脸色凛然,在宇文相面前单膝跪下,请求宇文相先走。 宇文相今晚还 是穿了一件大红色云纹锦袍,腰束玉带,昳丽风华,他的 脸庞还 是一如既往的 俊美,就是眼睛里的 光芒,比火焰还 要明亮。 他的 桃花眼一直死死的 盯着被淹没的 粮仓,因为水势原因,这块平地已 经成了河流,这意味着他们想要攻打边关城又多了一重阻碍。 宇文相自小 熟读兵书,看过火烧敌军粮草,灭对方士气 ,未曾想盛朝竟然能 使出这等损招,宇文相其实已 经很小 心了,将营地驻扎在四方险要的 地势上,这四周全是山跟树林,他还 特意在军营附近设下了埋伏,原以为这样 就能 阻隔盛朝的 兵马,可他们此次用的 不是人,而是水,枉他宇文相智谋双全,竟然会这么不小 心,导致他们白白失了那 么多粮草,这次,确实是他宇文相失算了。 见太子殿下沉默,军师脸色涨得通红,只好咬牙让士兵们先过去,他一边看着那 万丈悬崖上的 吊桥,一边祈祷这吊桥莫要断了,约摸一个多时辰,南疆的 士兵们再 次退后二十公 里,在一片深山老林里休整,士兵中 有一半的 人在垂头丧气 ,有一半在等太子殿下的 指示,南疆几名大将则是一个个义愤填膺,激动的 很,“殿下,这必定是盛朝主帅想出去的 阴谋诡计,意在削弱我方志气 ,逼咱们退兵。” “盛朝竟然想出这么下三滥的 手段,当真是可恨。” “盛朝肯定是知道我们兵力强盛,若是两方对阵,他们打不过咱们,所以什么阴招都使出来了,我们一定要报仇雪恨,踏平盛朝边关城。” 宇文相始终一言不发,军师是最镇定的 ,他微微弓腰,问:“殿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兵书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1]”,行兵打仗要是没有了粮草,那 不相当于断了后翼,盛朝这招真狠啊,他们可是想用这样 的 手段活活将他们这一帮弟兄饿死,着实卑鄙。 宇文相瞳孔闪烁,眼睛里像是酝酿了一场恐怖的 风暴,又像是一把 利剑准备出鞘,他不开口,底下的 将士们也不敢随便开口。 宇文相是在想这么阴损的 招数到底是何 人想出来的 ,是朝廷派过来的 主帅或是副帅,亦或者是那 白衣郎君谢无宴,还 是…… 少女朦胧清丽的 容貌再 次在宇文相脑海浮现,难道是她…… 一个还 未及笄的 少女,当真有这么大的 本事吗…… 军师将宇文相的 神色看在眼里,膝盖跪地,低下头颅,“殿下,不管殿下作何 决定,末将等唯殿下马首是真,誓死追随。” 事到如今,他们不进 就只有退了。 战场上哪有不死人的 ,盛朝帝王昏庸无道,没有定国安邦的 能 力,自然该换更加贤能 的 人来做这君主,他们太子殿下文韬武略皆胜于常人,在当年南疆储君之争中 脱颖而出,心性谋略非常人能 比,连自己的 亲兄弟都敢杀,自然有那 个本事做天下之主。 只要攻下边关城,他们就有机会逼近京城,只要逼近京城,他们太子殿下距那 至高无上的 位置就仅一步之遥。 粮草突然断了,将士们的 士气 早已 减半,但军师的 这一句掷地有声 的 话,瞬间鼓舞了士气 ,将士们一下子来了劲,单膝跪下,异口同声 ,“末将等必定唯殿下马首是瞻,誓死追随。” 这番壮志豪语,在这空荡荡的 林中 显得异常清晰,还 有回音,宇文相双手紧握成拳,心里已 经有了决定,他拿起腰上陪着的 一把 长刀,举起来,“本太子在此立誓,势必会荡平盛朝边关城池,以报今日之仇。” “军师,你且传信回去,让舅父亲自押送五千万石粮草到我方军营,此地离盛朝边关城门有六十里的 距离,我们就在此地驻扎。” 军师脸上露出笑容,他就知道他们效忠的人是有能力之人,“是,太子殿下。” *** 玉山谷钟泄不是一件小 事,周衡听说此事急忙来了军营,了解清楚事情缘由之后,周衡又是佩服又是敬重,对着谢无宴拱了拱手,“谢郎君,本官有一事不明。” “周大人请说。”谢无宴手里拿着一幅画,听到周衡这话,年轻郎君脸上露出温润的 笑容,开口。 周衡看他一眼,试探地问:“谢郎君既然打算水淹南疆粮仓,我们为何 不趁这个机会直抵南疆军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呢。” 谢无宴微微笑了笑,睫如鸦羽,瞳孔很浅,“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1],我们只知南疆驻扎之地的 方位,却不熟悉他们军营的 具体 布置,南疆军营四面环山,连通都江跟九环吊桥,地势陡峭,可进 可退,我们若是强行闯,有可能 会得不偿失。” 更何 况强行钟泄,南疆军营外的 那 条路已 经断了。 周衡瞬间就明白了,“原来如此。” 其实南疆敢攻打他们盛朝,其优势就在于他们人多,还 有安插在边关的 奸细,相反,他们没有人能 够深入南疆军营,潜伏在那 位南疆太子身 边,所以他们不管做什么都极为被动,好在这一次,他们抢占了先机,周衡笑了笑,“那 谢郎君,我们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 谢无宴唇角扯了扯,只说了四个字。 ——“养精蓄锐。” 周衡一时静默,此次水淹南疆粮仓可谓是先声 夺人,重重挫了南疆的 锐气 ,所以现在摆在南疆太子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是就此退兵,二是继续攻城,若是攻城,那 么接下来一战乃是重中 之重,打仗讲究一鼓作气 ,再 而衰,三而竭[3],若是下一场战事他们能 击退南疆的 大军,那 才算真正赢了。 周衡在心里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何 时才能 结束此次战役。 周衡已 经知道事情的 来龙去脉,自然没有继续在军营久待,谢无宴亲自送他出营帐。 等周衡走后,谢无宴将木桌上的 那 幅画像展开。 画像上的 少女生 得琼姿花貌,清丽脱俗,嘴角上的 笑容璀璨明媚,是那 样 的 清婉动人。 谢无宴盯着画像看了许久,重新 将那 幅画像收了起来,只有在夜深人静的 时候,谢无宴才有片刻喘息的 机会,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会将这幅画像拿出来看看,他微微阖上眸,在心里默念,再 等等,等到天下太平,他谢无宴只是她温棠一个人的 ,她想怎么罚他就怎么罚他。 *** 亥时一刻,周府上下灯火通明,云淑在内室来回走动,眼睛时不时的 就往窗外看一眼,眉眼里带着焦急,她身 边的 婆子劝她不要着急,但云淑又怎能 不着急呢。 终于听到了熟悉的 脚步声 ,云淑一脸高兴地出去迎接周衡,周衡看到妻子,大步上前,“不是让你先睡吗?” “老爷没回来,妾身 怎么睡得着。”云淑嗔怪一句,扶着周衡进 去,再 让下人将备好的 燕窝羹呈上来。 看着忙前忙后的 妻子,周衡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扯过她的 小 手让她不要忙活了,云淑看他心情还 不错,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周衡跟她解释了一遍,云淑心里一喜,“既然谢郎君利用玉山谷的 水决堤淹了南疆后方的 粮仓,南疆大军又有二十万,没了粮草,他们岂不是支撑不了几日,那 他们是不是会退兵 ” “为夫原也是这样 想的 ,但南疆太子殿下并非常人,接下来可能 还 有一场硬仗要打。”周衡叹了口气 。 云淑不解,“南疆大军人数虽多,但若论及实力,并不抵我们盛朝,他们竟还 不肯退兵 ” “若真论及能 力强与不强,那 谢郎君跟温姑娘要远胜于燕王殿下。”周衡摇了摇头,燕王殿下的 到来本应该是接替威远将军一职,担负起守卫边关的 重任,但燕王殿下从来的 第一天起仿佛就只为拉拢他们,与温姑娘亲近,此次边关城遭南疆士兵围困,林少将军日夜不休,寻找破阵之法,燕王殿下作为主帅,高坐明台,好像这一切都跟他毫无干系。 想必那 些死去的 将士,受苦挨饿的 流民在他眼里跟蝼蚁也没有区别,死了就死了,可是那 些人也是活生 生 的 人,也有家人,那 些奋勇杀敌的 士兵正是因为想到边关城中 还 有他们的 妻儿,因此丝毫都不敢退,宁愿舍弃性命也要将这城给守住了。 周衡实在想不到像这种视百姓如蝼蚁的 人要真有一日登基为帝会成为怎样 的 君主,燕王殿下如此,那 京中 的 太子殿下又是如何 想的 ,周衡不得而知。 每到这个时候,周衡就不由想起先皇后娘娘跟废太子秦逸尘…… 要是…… 短短半个月的 功夫,周衡头上已 经有了银发,他为官的 原则一直都是明哲保身 ,但他发现等真正身 处其中 了,却无法抽身 出来。 窗牖外秋风寂寥,又是一个秋天到了,云淑看着面前一直威严的 丈夫,眼里是掩盖不住的 柔意,她对着周衡屈了屈膝,“妾身 说句不该说的 ,燕王殿下的 心思就不在百姓社稷上,或许他过来只是因为圣命难违,又或许他过来是因为有利可图,但这些老爷无法插手,妾身 觉得老爷既然身 居节度使一职,那 就应该做到心系边关百姓,助林少将军跟谢郎君击退南疆敌军,扬我朝天威,还 边关百姓河清海晏。” “至于那 些邪崇,妾身 相信万物轮回,上天自有公 道,老爷不必因此伤心,也不必因此愤慨。” 云淑只是个内宅夫人,朝堂上、战场上的 事情她不懂,但她愿意跟她的 丈夫站在一边,不管何 时,她都相信他她的 夫君。 周衡胸腔震动,原本消沉的 情绪被拉了回来,是啊,不管燕王殿下来边关究竟是心怀什么目的 ,他作为朝廷官员,就应该在其位,谋其政[4],助林少将军跟谢郎君击退南疆敌军,还 百姓往日安宁。 “夫人说的 是,今晚是为夫想多了。”周衡冷硬的 脸庞浮现几分笑意,将妻子拽入怀中 抱着。 *** 而另外一边,谢时予突然要见温棠。 第35章 彩莲迎谢时予进 去,他进 去之前,温棠正自顾自对弈,他进 去之后,温棠将手中的棋子放下,谢时予今天的情绪明显不太对劲,脸色沉沉的,“温姐姐。” “三 公子,你有什么 话但说无妨。” 许是因为温棠态度柔和,谢时予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他的表情透着纠结,斟酌许久忍不住问:“温姐姐,你觉得周大公子是个什么 样的人 ” 周清风…… 温棠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见少年眉眼间的情绪是前所未有的低落,整个人看起来 极其颓唐,完全不复平日的意气风发,心里 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她 微微低眸,“周大公子为人光明磊落,行事周正,才华相貌都不俗,并无什么 缺点。” 谢时予一听,只觉得心凉了半截,或许他早该想到的,他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可 是那个笑容比哭还难看,“那要是妹妹喜欢周大公子呢?” 其实谢时予也不想往那处想,可 近日她 的表现让他不得不往那边想,她 的性子是那样的天真浪漫,活泼好动,因为义 母早逝,义 父一个大男人平日里 也不会 教她 女红,可 近日她 却能耐下心在屋里 绣荷包,往常他们之间是无话不谈,关系亲近,但最近几日谢时予明显能感觉到她 对他刻意的疏远,就算偶尔有所亲近,也是向谢时予打听一般男子都喜欢什么 ,谢时予看着她 那副天真浪漫的模样,就已经有所猜测,今日他去周府特意问了周清风院子里 的人,那人跟谢时予说谢禾蓁跟周清风之间好像是比往日亲近,谢时予已然明白了。 也是在今日,他明白了自己 的心意,他对谢禾蓁的感情并不清白,他知道他原来 只是义 父门下的门生,可 她 却是实打实的名门贵女,他们之间本来 不可 能,可 他心里 还是带着不甘心。 “三 公子,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蓁妹妹喜欢谁,非我能决定,她 将来 的姻缘,也并非我能做主。”温棠不仅仅是性子好,而且观人与微,她 沉默良久,轻声道:“我只能保护她 将来 一定不所托非人,我这样说,三 公子可 明白 ” 且不说温棠跟谢无宴之前只是未婚夫妻,就算今时今日她 们成了婚,她 也不可 能随意插手谢家 姑娘的婚事。 锦棠玉华 第23节 道理谢时予是明白的,因为温棠的立场跟他一样,要周清风真是个纨绔子弟,只知寻花问柳,他肯定愿意去做拆散周清风跟谢禾蓁的坏人,可 偏偏周清风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个好人,而且是个正人君子。 他在谢时予这个年纪已经能够上阵杀敌,是个顶天立地之人,谢禾蓁喜欢他,他又能用什么 立场去阻止呢。 谢时予双手紧握成拳,一时没有说话。 “只是感情之事讲究两情相悦,此事我会 找机会 问一下蓁妹妹的意思,当 前边关局势危险,你们切记要提防连翘姐弟。”温棠轻声补充一句。 她 们在提防连翘姐弟的同时,连翘姐弟兴许也看出了她 们的意图,两方博弈,若是一方有个不小心,就很容易落入对方的圈套。 这个节骨眼上,她 们不能自乱阵脚。 谢时予笑容勉强地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离去的背影都透着寂寥跟失魂落魄。 他这一走,翠兰跟采莲马上忍不住了,翠兰率先开 口:“姑娘,奴婢觉得时予公子对五姑娘有意。” 其实翠兰跟翠兰往日就觉得时予公子跟五姑娘走得很近,只是因为时予公子很早就被谢三 叔收为义 子,跟五姑娘从小一起长大,她 们就没往那边想,现在她 们是知道了时予公子喜欢五姑娘,可 听时予公子的意思,那便是五姑娘喜欢周大公子,周大公子性情极好,谈吐也不俗,要是他们真是两情相悦,那其他人也不好拆散她 们。 可 难就难在时予公子是自己 人,这事根本就不好抉择。 “姑娘要将此事告诉谢郎君吗?”彩莲见自家 姑娘一直不说话,试探性地问了句,五姑娘是谢家 的人,这种 事情她 们姑娘哪好做主,肯定要与谢郎君商议,但眼下南疆虎视眈眈,燕王殿下作为主帅却根本不管边关之事,军营里 的事情直接全交给了谢郎君跟林少将军,这个时候着实不是说这种 事的好时机。 “等我先问过蓁妹妹再说吧。”温棠眼光潋滟如水,思索许久,开 口道。 彩莲跟翠兰也觉得是这个理,便没有再开 口劝。 === 军营里 ,林青正跟谢无宴商议要在哪个关卡加紧巡逻,军营外,探子掷地有声的声音传了进 来 —— “报。” “进 来 。”林青朝外看了一眼。 探子进 来 之后将一个帖子举过头顶,恭敬道:“卑职见过谢郎君,林少将军,南疆太子下了战帖,邀谢郎君午时去城外三 十里 玄清山一聚,宇文太子还说此次一聚,不动刀。” 听后,林青震惊不已,可 震惊之后他又觉得高 兴,既然不动刀,那是不是意味南疆准备跟他们讲和了。 但主位上的谢无宴没有林青表现得那么 高 兴,他肤色白皙,骨相优越,眉目之中始终平和从容,只告诉探子他午时会 去的。 见状,林青不由问:“你觉得南疆此次不是求和 ” 他觉得谢无宴情绪不太对。 “林少将军,无宴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谢无宴伸手按了按额头,凤眸微深,“不过南疆太子突然下战帖,不是求和,便是策反。” 策反…… 林青瞪大了眼,那岂不是意图让谢无宴谋反。 午时,谢无宴拿着一把单枪,骑着一匹烈马去了玄清山,玄清山上有一座荒废的凉亭,南疆太子宇文相就在那凉亭里 坐着,红衣似火,昳丽无双,见谢无宴过来 ,宇文相笑了笑,“谢郎君请坐。” 谢无宴姿态闲适,不紧不慢地在宇文相对面 坐了下来 ,宇文相很欣赏眼前的人,应该说,他欣赏一切有能力的人,若非条件不允许,他还想见见那位传说中的温姑娘,宇文相笑道:“谢郎君,孤听说谢郎君少年入朝为官,得天下人敬仰,便可 知谢郎君以 前是何等的风光无两,结果 因为一场无妄之灾,官位没了,姐姐没了,双亲没了,好不容易等到日子安定,结果 连未婚妻也没了,难道谢郎君就不想报仇吗?” 谢无宴面 色平静:“宇文太子想说什么” 宇文相有些意外他的态度,但还是给出了他的条件,“孤想告诉谢郎君,孤是惜才之人,谢郎君如此智谋双全,理当 站在权鼎之上,辅佐天子,受人敬仰,若是谢郎君愿意辅佐本太子,本太子可 以 许你王侯将相之位,并且保证你的家 人到了南疆之后也定会 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若是将来 有一日孤能坐上天下之主之位,这些承诺依然有效,谢郎君可 愿意 ” 宇文相觉得对方跟他应该是一样的人,要换成他,他肯定会 答应这个条件,他一脸的志满气得。 可 谁成想谢无宴想也不想的拒绝了,他慢条斯理道:“多谢太子殿下好意,只是无宴的仇想自己 报。” 谢无宴是想报仇,但他的报仇不是去当 个乱臣贼子。 宇文相这下是真意外了,看来 他还是看不透眼前这个年轻男人,以 为是自己 许的条件不够多,宇文相接着补充一句,“谢郎君就不打算再想想 若是他日攻入京城,孤可 以 帮盛朝已逝的先皇后娘娘平反。” 谢无宴温润一笑,只说了六个字。 闻言,宇文相也笑了,他的笑容中带着敬佩,他总算知道为何盛朝帝王昏聩,他们的兵士还能战胜南疆,是因为他们盛朝有太多谢无宴这样的人了,“既然谢郎君不愿,那孤也不强求,来 日战场之上,你我就各自为阵,这次,孤相信孤不会 输。” 第36章 朝宁九年初秋,当今圣上突然龙体抱恙,卧病在床,暂由太子秦逸寒监国,其他重臣从旁辅佐。 因着圣上突然龙体抱恙,朝政大 事暂由太子殿下负责,朝中不少大 臣已经开 始蠢蠢欲动,拼命地巴结太子,但太子秦逸寒表现得 恰如其分,所 行 之事让人丝毫都挑不出 错来。 直到这日 ,太子突然召众大 臣来太子府书房,让他们看一份奏章,“今日 孤召诸位过来,是 想让诸位看份密保。” 太子殿下态度如此 慎重,底下的几位大 臣也是 诚惶诚恐,他们猜测这份奏章怕是 边关呈上来的。 果不其然,在太子内侍将奏章递到徐丞相手上,秦逸寒就开 口:“这份奏章是 林少将军呈上来的,据林少将军所 说,南疆与我朝第一场战事,由谢无宴平定,龟甲阵破南疆鹤翼阵,其后,谢无宴乘胜追击,让人泄了 玉山谷上游的水,水以万丈之势淹了 南疆军营后方 的粮仓,逼退南疆大 军后行 三十里。” 此 言一出 ,众大 臣面面相觑。 这让他们想起小国舅谢无宴没有去边关之前是 何等的风姿卓越,能力出 众,“谢无宴”这个名字他们自然是 不陌生的,谢家 先 前是 受谢皇后牵连才流放边关,他今既立了 军功,那是 不是 可以功过相抵,难道今日 太子召他们过来是 为 了 告诉他们谢家 人即将回京的消息。 当朝丞相徐侑已经过了 知天命的年纪,身着一袭绯色鹤纹常服,白发苍髯,尖嘴猴腮,脸色看起来极为 冷酷刻薄。 他显然是 不太想听到“谢无宴”这三个字,看过之后,直接将手中的奏章递给旁边的清阳侯,“先 前早朝之上,为 平定南疆战事,圣上钦点 燕王殿下为 主帅,林少将军为 副帅,按理来说上阵杀敌的也该是 燕王殿下跟林少将军,怎么到最后击退南疆敌军的只是 一个无名小卒,林少将军是 怎么办事的。” 这人还开 始贼喊捉贼上了 ,清阳侯冷笑一声,“徐丞相这话本侯就不认同了 ,据林少将军奏章上所 说,南疆大 军围困边关城数日 ,我方 兵士伤亡之数有五千余人,边关城内流民只增不减,这几日 好像只有燕王殿下在想办法吧,若非林少将军派谢公子前去应战,此 刻边关是 何境地还不得 而知,不知边关有难的时候,燕王殿下在哪里 还是 因为 丞相是 燕王殿下的外祖父,所 以可以不明是 非,挖空了 心思帮燕王殿下说话。” “你……”徐丞相被他这一句话弄得 下不来台,脸色一阵青白,他吹胡子瞪眼,缓了 一会讥诮出 声,“燕王殿下作为 主帅,肯定是 日 理万机,有很多东西等着他去决断,清阳侯就这么武断的认定燕王殿下在边关无所 事事,莫非是 因为 清阳侯府世子的未婚妻是 谢家 的姑娘,所 以清阳侯就一个劲地帮谢家 人说话。” 清阳侯丝毫不畏惧徐丞相的态度,不卑不亢道:“本侯为 人处世一向刚正不阿,凡事对就是 对,错就是 错,不管谢公子曾经是 何身份,现在又是 何身份,但在此 次战事中,谢公子确实连立了 两次大 功,那圣上理应对有功之人进行 嘉奖。” 徐侑说不过他,一双眼跟毒蛇似的盯着清阳侯,似是 要用眼神威慑他,可清阳侯根本不怕他,清阳侯温和儒雅的目光看向了 太子,只见秦逸寒微微一笑,“清阳侯所 言甚是 ,此 次谢无宴确实立了 大 功,那不知清阳侯觉得 要如何嘉奖为 宜 ” 清阳侯浓眉微皱,道:“既然谢公子立的是 军功,那自然是 论功行 赏。” 秦逸寒一袭明黄色五爪蟒袍,气度清贵不凡,他非常好脾气地顺着清阳侯的话往下接:“清阳侯的意思,孤明白了 ,其他大 人觉得 以为 何 ” 众人方 才就在琢磨太子殿下究竟召他们过来是 何意思,按道理说太子殿下应该不喜欢谢家 人才是 ,但听太子殿下跟清阳侯的对话,他们觉得 太子殿下是 想让谢家 人回京的,难道是 太子殿下觉得 小国舅谢无宴能力太过出 众,想趁此 机会拉拢,那也不是 没有那个可能,于是 其中一位大 臣笑着表态,“下官觉得 清阳侯所 言甚是 。” 有一个大 臣表了 态,其他跟着表态,除了 徐丞相,其他的大 臣都认可清阳侯的话。 秦逸寒嘴角微微扬了 扬,称诸位大 臣的意思他会如实禀报给父皇。 清阳侯见事情进展的如此 顺利,总觉得 这里面有不对劲,可他一时半会猜测不到究竟哪里不对劲。 众大 臣陆陆续续离开 ,太子府书房只剩下太子秦逸寒跟徐侑,徐侑冷笑一声,像只要发怒的狮子,锋芒毕露,“太子殿下这是打算出尔反尔了 ?” 许是 因为 徐侑是 长辈,秦逸寒没有理会他的大 不敬,而是 笑着道:“外祖父这是 说的哪里话,将来孤登基,还要依仗外祖父跟三弟,孤跟外祖父还有三弟才是 一条绳上的。” 徐丞相当然不会怀疑秦逸寒的话,因为 当初要不是 他的安排与进献,徐贵妃一介孤女如何能入了帝王的眼,得 以宠冠六宫,徐贵妃母子永远都欠他们丞相府。 哪怕秦逸寒唤他一句“外祖父”,在他心里,还是 亲外孙秦逸墨更重要,他们现在做的这一切,都是 在为 秦逸墨铺路。 徐侑脸色缓和不少,和颜悦色道:“当年便是 因为 有谢皇后在,所 以太子殿下的母妃才迟迟不能当皇后,也是 因为 有废太子在,太子殿下才迟迟坐不上储君之位,现在太子殿下还打算扶持谢家 人,难道就不怕养虎为 患吗?” 他相信秦逸寒是 个聪明人,却不确定他会不会为 情所 困,毕竟,秦逸寒对谢家 姑娘谢思琦可是 喜欢的不得 了 ,喜欢到对方 即便有未婚夫也要将对方 放在东宫金屋藏娇,若非有圣上跟徐贵妃,他怕是 连太子妃之位都要给对方 ,徐侑很担心他会听了 那谢家 姑娘的枕边风,连江山都不打算要了 。 谢家 的儿郎跟姑娘都狡猾的很。 秦逸寒亲自给徐侑斟了 杯茶,笑道:“外祖父有没有听说前朝功高盖主的故事 父皇三年前将谢氏一族尽数流放,就没打算让谢氏一族东山再起,若是 这时谢家 哪位子弟立下了 汗马功劳,甚至功高盖主了 ,父皇还会召他回京吗?” 只怕不仅不会召他入京,还会心生忌惮,甚至会除之而后快。 “太子殿下之谋略,微臣拜服。”徐侑还未想到这一层,怔了 下,然后对着秦逸寒俯身一拜。 徐侑跟秦逸寒在书房单独说了 好一会话,才由太子近侍送徐侑出 太子府。 秦逸寒目光眯了 眯,将边关呈上来的奏章随意扔进了 炭盆里,看着那份奏章在自己面前烧成灰烬,他唇角缓缓勾出 一抹笑,所 有阻止他登上帝位的人,都是 这个下场。 谢家 人想再回京,做他的春秋大 梦去吧。 秦逸寒在书房待了 好一会儿,推开 门出 去,“谢姑娘呢?” 内侍行 了 个稽首礼,“回太子爷,谢姑娘在暖阁。” 秦逸寒正了 正衣冠,抬步去了 暖阁,暖阁就在太子寝殿的偏殿,亭台楼阁,布局规整。 里面的布置极为 典雅,粉墙上面挂着一幅山水云画图,此 画乃谢思琦年少时所 做,被秦逸寒要过来了 ,一直悬挂在太子府暖阁的墙壁上。 秦逸寒眼里闪过一丝痴迷,嘴角带笑的越过锦屏,一眼便看到在那整理史卷的女子,气质清扬,貌若芙蕖。 秦逸寒负手看着她,谢思琦察觉到有人进来了 ,抬起头,见是 秦逸寒,她什么都没说,俯身向秦逸寒行 了 个大 礼。 “孤说过,阿琦在孤面前不必如此 客气。”秦逸寒慢条斯理地笑了 笑,一只手擒住了 谢思琦的手腕,将她往怀里拽了 下,秋日 的衣衫本来就薄,这样两人可以说是 “肌肤相贴”了 。 谢思琦不知他今天又在发什么疯,强忍住胸口涌上来的恶心,低头不语。 她这副态度,秦逸寒早就习惯了 ,谢三姑娘性子是 高傲的,像那冬日 里宁屈不折的寒梅,秦逸寒想将这朵梅花折下来,是 要费些功夫的。 秦逸寒摩挲着谢思琦柔若无骨的小手,顺势捏了 捏,“阿琦可知边关战事近况 ” 谢思琦脊背一僵,猛地抬头看秦逸寒,那双动人的眸子里带着几分紧张,几分忐忑,只因边关有谢思琦的家 人在,她很害怕会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秦逸寒挑眉笑道:“阿琦不必紧张,你兄长无事,而且我朝与南疆第一场战事,是 你兄长在战场上独当一面,力挽狂澜,最后我方 大 获全胜。” 谢思琦唇瓣翕动,眼睛里带着细碎的光芒,如双瞳剪水,听说是 哥哥击退了 南疆敌军,她心里无疑是 高兴的,可高兴之后是 担心,因为 她清楚秦逸寒是 个什么样的人,他既然这么平静的跟她说明此 事,那就代表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谢思琦皮笑肉不笑,开 口:“边关不宁,将会导致边关更多无辜百姓受到伤害,若能击退敌军,还边关百姓安宁,那是 再好不过了 。” “我还以为 阿琦会问既然谢公子立下如此 大 功,是 不是 可以很快回到京城。”秦逸寒像是 有些意外她的回答,故意扯了 扯唇,开 口。 谢思琦喉咙一哽,快要掩饰不了 自己的情绪,她们谢家 ,还有棠棠本来就没做错什么,之所 以会有这一切,还不是 因为 她们那高高在上的帝王跟徐贵妃母子。 若不是 这世上还有她的家 人在,她恨不得 跟眼前之人同归于尽。 “太子殿下说笑了 。” “孤从来都不说笑,阿琦若是 想早些与家 人相聚,不妨求一求孤,孤能做到的,一定帮阿琦做到。”秦逸寒循循善诱,语气意味深长。 “臣女并无所 求。”可惜谢思琦不是 任他可以随意控制的女子,只见谢思琦屈了 屈膝,不亢不卑的开 口。 秦逸寒似笑非笑地看了 她一眼,总有一日 ,他会让她心有所 求。 他对她已经够好了 ,为 她付出 良多,若是 她还不知好歹,别怪他对清阳侯府跟她那未婚夫下手。 *** “少将军,谢郎君回来了 。”边关军营,自谢无宴单枪匹马去玄清山会南疆太子宇文相开 始,林青就有些坐立不安,因为 南疆太子说的是 今天不动刀,但要真动了 刀,交了 手,谁又能阻止,就在他不知道在营帐里来回踱了 多少步的时候,营帐外响起士兵的禀报声。 林青一喜,急忙站了 起来,见谢无宴毫发无伤稍稍松了 口气,看来南疆太子宇文相是 守诺之人,这个节骨眼上,要是 谢无宴出 了 什么事,那边关百姓怎么办,而且他也不好跟温姑娘交代不是 ,“无宴兄快坐。” 谢无宴一身白衣,气度出 众,在他对面坐了 下来。 林青觑了 觑他的表情,见他神色如常,一时还猜不到宇文相到底跟他说了 什么,究竟是 求和还是 策反,他挠了 挠头。 谢无宴面庞温润如玉,姿态淡然从容,他抿了 口茶,告诉林青要加强对边关城中的巡逻,再派出 比平日 多一倍之数的士兵去守边关的八个关卡,若是 条件允许,可以将雁山关的百姓先 转移到城中来。 林青见他脸色凝重,猜到此 次宇文相跟他说的不是 求和,是 策反。 锦棠玉华 第24节 他叹了 口气,马上交代底下的人去办,然后跟谢无宴去了 练兵场,秋日 天黑的比较早,夕阳西下,落日 晚照,林青以为 他今晚还是 继续呆在军营,谁知这人要回去。 林青挑了 挑眉,正要打趣这人是 不是 想回去见温姑娘,便听他说:“今日 是 她的生辰。” 第37章 与 此同时,谢禾蓁跟谢时予两兄妹正在院子里东张西望,谢禾蓁小声问谢时予,“哥哥,你说咱们要不要派人去军营问一下 兄长今晚回 不回 来。” 谢时予瞥她一眼,表情有些凝重地摇了摇头,“我听周二公子说今日南疆太子向 兄长下 了战帖,前方战事吃紧,这个 时候还 是不要打扰兄长为好。” 闻言,谢禾蓁有些失落,整个 人蔫不拉几的,主要是今日是温姐姐的生辰,要是哥哥不回 来,温姐姐肯定会失落的。 谢时予见状眉心动了动,正要跟她好好讲一讲道理,温棠从里屋出来,她今日穿的是一件素色流苏罗裙,腰肢纤细,身姿窈窕,云鬓两边插着粉色玉兰花步摇,肤白如雪,姝色清丽。 她眉眼带着盈盈笑意,应当是已经 听到了谢禾蓁跟谢时予的话,她告诉他们前方战事紧要,生辰每年 都过 ,一次不过 也无妨。 谢禾蓁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连忙将她提前准备好的礼物强塞到温棠手上,“温姐姐,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生辰礼物,你看你喜不喜欢 ” 谢禾蓁送的礼物是一对带着铃铛的银手镯,晃动起来的时候,响声十 分悦耳。 虽然不是那么 贵重,但这是谢禾蓁挑选了好久才挑选出来的,谢禾蓁眼巴巴地看着她,温棠展颜一笑,当着她的面将那对银手镯戴上了。 谢时予送的则是一把用 皮革做成的剑鞘,剑鞘上刻着麒麟图案。 即便 温棠如今明面上是燕王秦逸墨的未婚妻,但在谢时予心里,她就是自家人,因此他在准备礼物的时候格外用 心,这把剑鞘可以用 来配温棠的那把玄铁剑。 谢禾蓁上前将那把剑鞘看了又看,说她也很喜欢,谢时予笑着弹了弹她的脑袋瓜子,“妹妹若是想要,改天我亲自帮妹妹准备一把剑跟剑鞘,然后每日卯时在后山教妹妹舞剑。” 谢禾蓁嘟了嘟嘴,“我刚刚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谢时予笑了笑,要是她想学 ,他肯定会教,但他知晓她刚刚只不过 是随口一说罢了。 原本这半个 月,谢禾蓁一直在疏远谢时予,可因为温棠的生辰,二人又跟以前一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谢时予的眼光就没有离开过 谢禾蓁。 天边深紫色的晚霞笼罩着整个 府邸,看起来绚烂而梦幻。 见小姐跟公子们在院子里有说有笑,刘叔脸上也情不自禁的带了笑,上前说晚膳已经 准备好了。 于 是一行人又去了花厅,因着今日是温棠的生辰,膳食准备得极其丰富,总共有六道菜,其中有两道是银丝面跟寿桃包。 谢时予总觉得桌上还 少了点什么 ,想着过 生辰高兴,便 让刘叔再拿一壶酒来,就谢禾蓁跟温棠去年 年 底酿制的梅子酒。 刘叔“诶”了一声,笑眯眯地去厨房,谁知走到半路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刘叔有些惊讶,张了张嘴,“公子。” 他还 以为公子今日肯定不回 来了。 谢无宴眉目清润,微微颔首。 他问她可是在花厅用 晚膳,刘叔知道他说的是谁,点了点头,然后谢无宴缓步去了花厅。 谢禾蓁坐的位置刚好是正对着前面的院子,当谢无宴出现时,谢禾蓁眼睛亮了一下 ,“兄长。” 温棠浅色瞳孔动了下 ,抬头看了过 去,二人四目相对,一人神色惊讶,一人神态温和,谢无宴唇角漾出浅笑,朝她走了过 去,并在少女身边坐了下 来。 谢禾蓁性 子活泼,娇俏开口:“我还 以为哥哥不会回 来了呢。” 只见谢无宴微微一笑,“今日你温姐姐生辰,我自然是要回 来。” 谢禾蓁跟谢时予对视一眼,两人眼睛里都带着了然。 他回 来,温棠眉眼中的笑意更加璀璨,只是她还 记挂着军营里的事情,声音轻灵地问他今日南疆下 战帖是所谓何事,谢无宴温声跟她解释,“他问我愿不愿意为他所用 ,若是为他所用 ,我将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无宴自然是拒绝了。” 温棠早已知晓宇文相是个 什么 样的人,只要能为他所用 的人,他都会进行利用 ,若是利用 不上,他肯定会想别的办法来达成他的目的,此人眼里就只有利益。 她微微蹙了蹙眉。 谢无宴不想她今日还 为这些事忧心,道:“林少将军不日将雁山关的百姓转移到城中来,并加强城中的每日巡逻,你且安心。” 温棠轻轻点了点头,刚好这时刘叔拿了一壶酒过 来,谢时予将酒接过 来,给自己还 有温棠她们都满上。 谢禾蓁最先站起来,敬了温棠一杯,然后是谢时予,温棠连喝两杯梅子酒,眼尾已经隐隐有些红了,她是喝不了酒的人。 谢无宴坐在她身旁,不经 意间往她碗里夹了些菜,等温棠放下 酒盏,她面前的菜已经 堆得有小山那么 高了。 温棠:“……”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年 轻男人,盈盈似水的狐狸眼里带着嗔怪。 佳人宜喜宜嗔,谢无宴喉结剧烈滚动了下 ,仰头将酒樽里的酒一饮而尽。 梅子酒的香气很浓烈,很好闻,谢禾蓁喝得有些上头,想着今日是温姐姐的生辰,那她们定要喝个 痛快才是,于 是又给自己倒了杯,谢时予太阳穴突突地跳,伸手拦住了她,谢禾蓁瞪他,谢时予分寸不让。 两人对峙了好半晌,谢禾蓁先败下 阵来,低头用 膳,她耸拉着眼皮,分明是不打算理谢时予了。 温棠看着他们,忽然想到那日谢时予跟她说的那一番话,她水盈盈的眸光移到谢无宴身上,刻意放低了声音,“等会我有话跟你说。” 谢无宴说了个 “好”,用 两个 人可以听到的声音告诉她他今晚带她去一个 地方。 谢禾蓁:“温姐姐跟兄长在说什么 悄悄话呢?” 谢无宴唇角带笑,“我还 欠你温姐姐一个 生辰礼,等会补上。” 他方才一看就是匆忙从军营里赶回 来,谢禾蓁揶揄的看了温棠一眼,温棠眉眼有几分无奈,笑了笑。 用 完晚膳,谢禾蓁的酒意已经 涌上来了,脸色通红,谢时予一脸无奈地让刘叔准备一碗醒酒汤送到她的闺房里,然后跟谢禾蓁身边的小丫鬟一起扶着她回 了屋。 他们一走,谢无宴也起了身,温棠问他要去哪儿,他目光不疾不徐,嗓音温润如清泉,“去了便 知道了。” 刘叔已经 将温棠的马儿牵到门前,两人各骑一匹马,这个 时辰边关的天色已经 完全黑了,街市上没什么 人,白马跟红马在街道并排疾驰,风声阵阵,眼前景色如浮光掠影。 谢无宴带温棠上了一座石拱桥,桥下 是小溪,溪流对面是一块空地,黑漆漆的,谢无宴将腰间的箫摘了下 来,放在嘴边,箫声悠扬,像是一种暗号,而就在这时,远处缓缓升起了无数盏孔明灯,照亮了温棠的眉眼,谢无宴笑:“但愿棠棠,生辰喜乐。” 第38章 但愿棠棠,生辰喜乐…… 在无数盏孔明灯的光华下,温棠的一双眼眸极为璀璨,像盛了漫天 星光,她的眼里有诧异,也 有几分震颤,她回眸看谢无宴,谢无宴面庞清隽如玉,凤眸里带着笑意跟温和,定定地看着她。 这是 他送给她的十四岁生辰礼,只愿她岁岁年年,欢喜如初。 万千灯火之下,仪容如玉的年轻郎君跟容色清丽的少女隔空对望,凝聚成 了一幅美丽的画卷。 棠棠是 温棠的小名,除了她的家人跟闺中密友,鲜少有人喊她小名,谢无宴是 第一个 。 温棠轻轻抿了抿唇,心却跳得极快,一时不知该做出何种 反应,谢无宴无疑是 了解她的,知她心里欢喜,他微抬脚步,坚硬挺拔的身躯向前逼近了一步,温热的呼吸喷在温棠的颈侧,磁性而 又好听,“棠棠先许个 愿吧。” 温棠望着那漫天 的孔明灯,轻轻闭上眼,她眼睫很长,像蝶翼一样,谢无宴就这样专注的注视着她,温棠在心里默默许下一个 愿,许完之后睁开眼,眼眸水盈盈的。 这一次,谢无宴没有问她许的是 什么愿。 温棠在看天 上明亮的孔明灯,谢无宴在看她,“你想跟我说什么 ” 他还记得方才用晚膳,她说她有话要跟他说,温棠反应慢半拍,在心里斟酌了一番,开口:“蓁妹妹好像对周大公子有意。” 温棠其实有问过 谢禾蓁的意思,谢禾蓁并没有告诉温棠答案,而 是 跺了跺脚,红着脸跑开了。 温棠不是 一个 什么都 不懂的小姑娘,她自己亦有心悦之人,自是 能猜到谢禾蓁的心思。 谢无宴眸光怔了下,显然是 有些意外,他沉吟片刻,说他改日会去问周清风的意思。 随着孔明灯缓缓在天 边散开,城西 不少百姓看到了,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双手合十,许下同一个 心愿—— 愿盛朝繁华依旧,愿天 下太平。 秦逸墨是 在第二日才知道温棠的生辰已经过 了,他气急败坏的斥责小厮,“你说什么 昨日是 温姑娘的生辰,那你怎么不提醒本王。” 温棠的生辰,秦逸墨一直都 记得,谁让对方是 名门贵女,每年生辰都 极其隆重,因 为会设生辰宴,只是 温棠来边关 都 来了两年多,她人都 不在京城,久而 久之,秦逸墨当然不记得她的生辰了。 可他眼下需要佳人的芳心跟她背后温国公府的支持,他自然要表现 得“殷勤”一些。 小厮身体颤巍巍的,心里发苦,昨日他就想提醒了,只是 因 着昨日殿下跟萍儿姑娘一直在屋里缠绵,吩咐了不让人打扰,他就没进去禀报。 许是 因 为他的情绪表现 得太过 明显,秦逸墨后知后觉想起昨日的那些荒唐事,萍儿那个 贱人,不知道在哪学的狐媚之术,勾引的他下不来床,只一心想沉溺在她的温柔乡里,坏了大事,他懊恼地皱了皱眉,吩咐小厮备份大礼,随他去温棠的住处。 “是 ,殿下。” 一炷香后,秦逸墨带人来到温棠的府邸,刘叔到门口迎接他,“奴才见过 燕王殿下。” “平身。”秦逸墨微抬下巴,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本王要见温姑娘,温姑娘可在里面 ” “回燕王殿下,温姑娘去了卢府,这会儿不在府里。”刘叔一脸为难,跟秦逸墨解释。 秦逸墨脸色一寸寸地冷了下去,微挑眉梢,“卢范 ” “是 ,殿下。” 秦逸墨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刘叔继续摇头,说他什么也 不知道,秦逸墨咬了咬牙,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他让下人将礼物递上去,“这是 本王给温姑娘的生辰贺礼,等温姑娘回来,你记得给温姑娘。” 刘叔恭敬回答:“老奴遵命。” 身份尊贵的燕王第一次在一个 女子身上吃了闭门羹,脸色极其难看,他带着小厮回到秦府,近侍见他表情这么难看,问要不要将萍儿姑娘带过 来,秦逸墨摆手说不用,这时一个 小侍卫过 来在秦逸墨耳边说了句话,秦逸墨牙关 咬紧,皱眉,“放孔明灯 ” 侍卫:“是 ,听说昨日有人在城西 归元寺附近放孔明灯,百姓们纷纷在对着孔明灯祈福许愿。” 秦逸墨眯了眯眸,轻嗤了一声,这里面要是 没有谢无宴的手笔,他肯定是 不信的。 他谢无宴日理 万机,竟还有这种 闲情雅致去逗一个 姑娘高兴,也 真 是 难为他了,他到底知不知道温棠是 谁的未婚妻。 *** 这厢,等秦逸墨离开之后,翠兰进去跟卢范还有温棠禀报,“姑娘,卢公子,燕王殿下走了。” 温棠微微点了点头,翠兰退下去。 卢范身体微微往后仰,看着自家妹妹莹白的小脸道:“我们范阳卢氏跟河东裴氏是 世交,两大家族世代都 有联姻,若说向他们借兵,那肯定是 能借,只是 妹妹打算借多少 ” 今日一大早,温棠身边的翠兰就过 来请他,卢范猜到会是 什么大事,没想到妹妹打算借兵,温棠微抬眉眼,嗓音坚定,“五千足矣。” 卢范懂她的意思,是 想增援,他顺着她的目光去看木桌上的图纸,那张图纸上画的是 边关 的一个 布局,其中东西 南北总共设有八个 关 卡,唯独那雁山关 被做了标记。 刚刚温棠告诉他,雁山关 的百姓已经被转移到了城中。 因 着玉山谷的泄洪,阻断了南疆大军想要攻打城门的最近道路,所以南疆想要再次攻打边关 ,便只能兵分两路,可以选择攻打南疆的八个关卡,亦可选择从两边绕到城门处,因 着地势的原因 ,若是 南疆欲强行攻城,那雁山关 跟雁北关 在八个 关 卡里最易被攻打,可卢范想不通的是 为何妹妹只打算借兵支援雁山关。 卢范性格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情绪都 写在脸上了,温棠看出他的疑问,眉眼弯了弯,“赌。” 卢范摇头失笑,将美人仕女图折扇“啪”地一下放在桌面上,“那此番我亲自去河东一趟,妹妹要随我一起过 去吗?” 温棠幼年之时跟母亲卢歆回了范阳好几次,河东裴氏几位年长的长辈都 认识她,因 为有秦逸墨在,卢范有些不放心她一个 人在这里。 锦棠玉华 第25节 谢无宴是 能护得住她,可眼下边关 动荡,谢无宴日日都 在军营,就像今日,要不是 有他在,她又得跟秦逸墨虚与委蛇一番,至于谢时予兄妹年纪还小,还担不起重任,他们可能还要上头的哥哥姐姐护着,所以出自私心,卢范希望她能跟自己一起走。 温棠浅笑着拒绝了,她说她还有一件事要去做,暂时不能离开。 卢范就猜到是 这个 答案,叹了口气,“那哥哥就先走了。” 南疆随时有可能打过 来,已经没有多少时间 给卢范去磨磨蹭蹭了。 温棠提着裙角起身,亲自送卢范到门口。 卢范走之前再看了她一眼,少女对他微微一笑,卢范这才放心地上了马车,翠兰过 来扶温棠,温棠轻声道:“你随我去官府一趟。” *** 周府书房,周家父子一个 站着,一个 坐着,周衡犹豫良久,小心翼翼地问:“清风,你跟为父说句实话,你是 不是 喜欢谢姑娘 ” “可是 有人跟父亲说了什么 ”周清风气度如清风朗月,俊朗的脸庞出现 了几分疑惑。 周衡在周清风面前还是 摆出了为人父的威严,他脸色严厉,神色肃穆,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 最让自己骄傲的儿子,“无人跟父亲说什么,你今日就给为父一个 答案,是 还是 不是” 此事牵扯到谢家的人,周衡不敢大意。 只见周清风手掌包裹着素舆的手柄,轻轻摩挲着,没有以最快的速度告诉周衡答案,而 是 陷入沉思,见状,周衡心已经凉了半截,在心里想对策。 他的夫人原先是 打算撮合二儿子跟谢姑娘,因 为他们年纪相仿,他那时还曾想大儿子性情如清风霁月,行事沉稳,若他双腿不曾落下残疾,他们周府再把诚意摆足了,说不定是 有机会的,可…… 但周衡对这个 大儿子一直心怀愧疚,他若真 喜欢谢姑娘,那周衡哪怕舍弃了脸面也 要帮他争取。 他的脸色从一开始威严变成 忐忑,然后变成 坚毅,像是 下定了某种 决心,周清风不由笑了笑,他对周衡道:“父亲,我确实很喜欢谢姑娘,只是 这份喜欢不是 儿女之情。” 谢禾蓁性格娇俏,又天 真 浪漫,他于周清风而 言,像是 荒凉的院子里忽然有了一缕温暖的阳光,可等夜晚来临,那缕暖阳会消失,会不见。 她那样俏皮活泼的小姑娘不该因 为他被困在这小小一方的院子里,周清风不忍心。 他笑容如那和煦的春风,声线亲和,周衡惊诧于他的答案,不由道:“你若是 真 心喜欢谢姑娘,为父跟你母亲哪怕舍弃了脸面跟荣华富贵也 会去帮你争取,你不必有负担。” 周清风无奈笑笑,“多谢父亲,只是 儿子与谢姑娘之间 清清白白,局势不宁,儿子亦无成 婚之念。” *** 边关 六十里外南疆驻扎军营,宇文相正带着军师研究地图,一个 身着玄色披风的小将匆忙求见,他一脸的喜形于色,表情激动,连身体都 在颤栗。 士兵进去禀报,宇文相桃花眼一挑,“让他进来。” 士兵挑开帘子,让小将进去,小将一入营帐脚步磕绊了下,“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太……太子殿下,公孙公子回来了。” 宇文相起先一怔,然后大喜过 望,“他人在哪儿 ” 第39章 “无恒,你 回来了。”宇文相在主营帐接见了公孙无恒,公孙无恒脸部轮廓本就嶙峋,身材消瘦,被人这 么一番算计之后 ,整个人显得格外憔悴,脸色青紫一片,他弯腰向 宇文相行了一礼,“微臣有负表兄所托,心中实在惭愧。” 宇文相被立为南疆储君之时,便派公孙无恒秘密潜伏在盛朝边关,一是希望他能帮他暗中打 探盛朝边关的 兵力虚实,二是希望他能在必要时将盛朝边关搅得个天翻地覆,跟他来个里应外合,可公孙无恒的 身份在南疆大军攻过 来之前便已暴露,因此他没能帮上他们太子殿下的 忙,到底是他有负太子殿下所托。 “无妨,你 在盛朝边关城中的 张家潜伏近三年,身份为何突然暴露 ”宇文相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手撑着额头,这 是宇文相最不能理解的 地方,明明这 人在盛朝边关一直待的 好好的 ,突然就跟他们失去了联系,还 是无暇在信中告诉他他的 身份已经被发现了,还 被盛朝的 节度使周大人给 关进了大牢。 “回太子殿下,此事说来话长……”公孙无恒面色紧绷,尖嘴猴腮,只要一想到那狡猾的 少女就恨得咬牙切齿。 一个还 未及笄的 少女,竟然敢算计到他头上,当真是可恨。 他告诉宇文相数月前那张小娘子察觉到他并非她真正的 夫君,一时想不开投河自尽,本来所有人都以为那张小娘子只是失足落水,仅仅道一句惋惜罢了,可谁成想那晚雷电交加,那所谓的 温姑娘跟谢郎君来了他们张家,迷惑了他的 心智,识破了他的 身份。 被识破身份之后 的 公孙无恒仿佛成了过 街老鼠,因为身上背负了人命,盛朝的 节度使大人在盛朝边关大街小巷张贴了他的 画像,意图将他捉拿归案,为此公孙无恒四处躲藏,想就此回南疆,可边关城门 口,各个关卡都有重兵把守,他不想再打 草惊蛇,便试图跟他的 妹妹无暇联系。 他的 妹妹无暇不愧是那周二公子身边的 红人,仅凭一句简简单单的 话,便让他在周府谋了一个轻松的 差事,他那时觉得待在周府也不错,可以静待时机再想办法,便放松了警惕。 结果那晚,他回去明显感觉他的 身体 不对劲,像是误食了什 么东西,没过 多久,他的 院子忽然被团团包围,周衡跟那个所谓的 温姑娘出现了,他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更可怕的 是,不仅他的 身份暴露了,连他的 妹妹跟表弟身份也暴露了。 得知自己已负表兄所托,公孙无恒一时脸色青白交加,只恨自己太过 大意了。 很显然,宇文相已经想到了另外一层,他眼睛微眯,握着梅花盖碗的 大手顿了下,“所以无暇跟启儿的 身份也已经被察觉 ” 他们能猜到公孙无恒的 身份,自然就能察觉到无暇姐弟的 身份,公孙无恒跟公孙无暇可是亲兄妹啊。 “是。”公孙无恒脸色更不好了,在宇文相面前低下头颅,目带惭愧。 难怪…… 难怪盛朝能如此轻轻松松地打 赢他们,还 赢了两次,原来无暇的 身份早已经被察觉,他们给 无暇的 信息又怎么可能是真的 呢,难怪当日无暇告诉他们盛朝最擅八卦阵,主帅燕王殿下自小就熟读兵书 ,极善谋略,谁知根本不是,真正善谋略的 另有其人。 他们都被骗了。 宇文相唇角带着冷笑的 弧度,一时没有说话。 公孙无恒直直地朝宇文相跪下去,重重地磕了下头,“微臣有负表兄所托,还 请表兄责罚。” “此事不是你 的 错,是那两人太狡猾了。”用 人不疑,疑人不用 [1],宇文相既然打 算重用 公孙无恒,自然不会 因为一件小事就怪罪于他,他亲自将公孙无恒扶起来,“既然他们这 么狡猾,那你 是怎么逃出来的” 宇文相并非不相信公孙无恒,而是担心这 其中有诈,他们能够借无暇抓住无恒,说不定此次他们放公孙无恒回来是有其他的 计谋。 “表兄有所不知,微臣先 前被盛朝谢郎君追击时不慎落下一枚玉佩,此玉佩后 来又到了那位温姑娘的 手里,她可能是怀疑那枚玉佩有别的 用 处,所以隔三差五就来寻微臣问那枚玉佩的 用 处,今日亦是如此,刚好今日牢里有一批犯人要被放出去,微臣昨晚便寻到机会 只待顶替其中一人离开,可谁知今日那位温姑娘又来了,微臣跟她交了手,她没打 赢微臣。”说到这 里,公孙无恒嘴角扯了扯,像是出了口恶气,因为她们再厉害,在武功上,她们是比不过 他的 。 宇文相听得皱了皱眉,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公孙无恒已经沉浸在其中了,还 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但是微臣离开时捡到了一个图纸。” “拿过来。”宇文相漂亮的桃花眼挑了挑,好奇地坐直了身体 。 公孙无恒上前一步,将图纸呈给 宇文相。 图纸在宇文相面前缓缓展开,其他副将见状都围了上来,宇文相表情有几 分古怪,眸色浓稠,像无法化开的 墨。 这 张图纸上画的 东西,宇文相已经研究过 很多遍了,打 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盛朝八个关卡中,唯独雁山关跟雁北关最易攻,因着先 前吃过 亏,在依山傍水的 雁北关跟四周环山的 雁山关中,宇文相更倾向 攻打 雁山关,而这 地图上标记的 是雁山关。 若是先 前不知道那位温姑娘的 狡猾,那宇文相可能会 去攻打 雁北关,因为他敢断定这 雁山关肯定是她故意迷惑他们的 ,可那位温姑娘既然敢放公孙无恒回来,那她肯定断定了他们不相信她,所以反而会 去攻打 雁北关,进而在雁北关设下层层埋伏,说不定还 会 像上次那样,断了他们的 去路。 既如此,那他们只能反其道而行之,攻打 雁山关。 宇文相薄唇轻扯,将他的 想法告诉一众副将,这 跟众副将观点不谋而合,众人纷纷拱手作揖,微笑道:“还 是太子殿下高瞻远瞩,我 等佩服。” “无恒,你 觉得呢?”宇文相很满意那些副将的 态度,笑眯眯地问公孙无恒。 公孙无恒跟宇文相想法一致,那个叫“温棠”的 少女如此狡猾,能够轻易而举的 识破他的 身份,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 放过 他,她那“无意”掉落的 图纸指不定就是故意掉下来的 ,就是为了让他们南疆落入她们的 圈套,既知她狡猾,他们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 中计。 公孙无恒笑道:“表兄高瞻远瞩,微臣愿助表兄攻破雁山关。” 其他副将单膝跪下,斗志昂扬,声音掷地有声,“臣等誓死追随太子殿下,愿助太子殿下攻破雁山关。” 宇文相抚了抚玄甲上的 龙纹,笑吟吟道:“传孤之令,今日我 方大军修整一日,明日众将士随孤攻打 雁山关。” *** 裴家,河东。 极富诗情画意的 芝兰苑里,裴卿只着一件里衣,身姿奇秀,俊逸非凡,趴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手里拿着一本治国策在看,这 时,门 外传来敲门 声,裴卿不悦,“不是说好不让人打 扰吗?” 门 外的 下人表情踌躇了下,因为他们三公子执意要娶一青楼女子为妻,为此不惜豪掷千金为那名姑娘赎身,跟对方有了夫妻之实,家主跟老家主被此事气得不轻,对三公子上了家法,即便上了家法,三公子也不愿妥协,好似在跟家主还 有老家主较劲,已经连着两日不吃不喝了。 下人叹了口气,只好道明来意,“三公子,范阳卢氏的 卢二公子来了,家主说卢二公子是贵客,麻烦三公子去一下正堂。” 裴卿眉梢微皱,语气里有几 分疑惑,“卢兄 ” “是。” 裴卿:“我 等会 就来。” 裴家正堂里面,裴父坐在上首,仪容气度极其和悦,剑眉星目,身材健硕,他一脸笑意的 看着眼前的 年轻人,“不知贤侄今日过 来是有何事 ” 裴家跟卢家一直有姻亲来往,关系亲密,眼前的 年轻人跟他小儿子可是一样的 年岁,结果一个已经在边关军营历练多年,一个还 在为一青楼女子要死要活,让裴父如何不心生感慨。 “裴伯父,今日我 过 来,是有一件事想求裴伯父帮忙。”在外人面前吊儿郎当的 卢范在裴父面前表现得有礼有节,规规矩矩的 。 “贤侄请说,你 我 两家是世交,能帮的 我 一定能帮。”裴父捋了捋胡须,大笑。 卢范起身,向 裴父作揖,“我 想找裴伯父借五千精兵,助战边关。” 裴父面色一变,边关局势他隐隐听到一些,竟已到了需要借兵的 地步吗。 “我 记得你 的 表妹温姑娘也在边关,她……” 温棠可是范阳卢氏的 表小姐,卢家老爷子的 亲外孙女儿,要是边关真有什 么事,那她…… 见他误会 了,卢范嘴角轻扯,解释,“边关暂时还 安全,只是需要来一场里应外合。” 第40章 “父亲,卢兄呢?”裴卿重 新换了一件鸦青色彩绣云纹长袍,身姿俊朗地 来到了正堂,谁知没在正堂看到人,裴卿有些疑惑,问。 “他已经走了。”裴父将手负在身后 ,淡淡看他一眼。 裴卿更加意外 ,“走了?” 裴父点了点头,语气分外 沉重 ,“是,卢家贤侄过来是向为父借兵。” “借兵 ”裴卿不由问:“可是边关局势又有变化 ” 河东离边关离得近,据裴卿了解,他们边关实力应该是远胜南疆,第一次对阵便首战告捷,赢了。 儿子还是太年轻了,裴父在心里感慨了一下 ,意味深长道 :“南疆迟迟不肯退兵,两方便一直在僵持,长久下 去,劳民伤财,卢家贤侄借的这六千精兵兴许会有起死 回生之 效。” 卢范开口向裴父请求借五千精兵,裴父却主动借他六千精兵,一是因为他们两家交好 ,能帮的裴父肯定能帮,二来是因为裴父也希望南疆能够早日退兵,边关不宁,则社稷不宁,尤其是如 今宫里的圣上龙体抱恙,朝中由东宫太子把持着,这可不是长久之 道 。 裴卿认真思索裴父的这一番话 ,隐隐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以及卢范他们想做什么,他说:“那 儿子就先回屋了。” 见他这就要 走,裴父捋了捋胡须,喝止他,“你给我站住。” 裴父跟裴老家主在河东都是出了名的好 脾气,但他们每次开口都是不怒自 威,裴卿顺着他的意思站住,眉梢一挑,“父亲有何指教 ” 裴父以手抵唇,重 重 咳嗽一声 ,“你看看你跟卢家贤侄都是出身百年大族,卢家贤侄少年时也曾顽劣不堪,吊儿郎当,为此卢老爷子将他送到边关军营历练,你再看看他如 今是何等的仪表堂堂,有君子之 风,可是你呢,看着人高马大,结果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要 死 要 活,为父很好 奇,那 女子是不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裴卿微微笑了下 ,开口道 :“父亲,她有名字,叫秦芙,她虽然因家道 中落而流落青楼,但她冰清玉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于儿子而言,既是心头挚爱,也是儿子的知己,为了她,儿子愿意放弃河东裴氏三公子的身份,也望父亲不要 以门第的偏见,身份的高低去评判她。” 他语气坚决,字字珠玑,裴父听完沉默良久,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让为父再想一想。” 裴卿察觉到裴父已经在松口了,目光平视,朝他拱了拱手,“多谢父亲。” *** 锦棠玉华 第26节 良月至,院子里树叶零落成泥,枯木在夕阳下 屹然而立,冷风寂寥,吹在人身上凉飕飕的。 酉时三刻,翠兰端着晚膳进去,见自 家姑娘脸色有些不好 看,眼底甚至还带着红,不由有些担心,“姑娘昨夜没有歇息好 吗?” “做了一个噩梦。”温棠揉了揉眼,浅声 道 。 其实她是在担心。 除了泛红的眼睛,温棠的手心也是一片濡湿,明显是在紧张。 她在紧张南疆那 位太子殿下 到底会不会中计。 若是南疆太子宇文相不中计,转而攻打雁北关,那 他们可能会伤亡惨重 ,温棠不想看到那 个局面,她掐紧了手心,低下 了眸子。 他们可千万要 中计。 翠兰让彩莲去找刘叔拿冰块,以为姑娘是在为卢公子担心,她笑说道 :“姑娘且放心,河东裴氏与姑娘的外 祖家一向交好 ,卢公子亲自 过去借兵,裴家家主定会卖卢公子面子,奴婢觉得卢公子此行必定顺利。” 因为翠兰也曾见过河东裴氏的人,她觉得河东裴氏跟范阳卢氏一样,族里的人都是好 人。 温棠受她的情绪所感染,朱唇抿了抿,没有跟她解释她其实是在担心另外 一件事。 夜晚来袭,一轮弦月像一面镜子照在军营,士兵们训练的训练,休整的休整,许是知晓明日有一场硬战要 打,大家的脸色看起来极为严肃,极为刚毅。 林青跟谢无宴在军营巡逻一圈回到主营帐,林青瞥了一眼谢无宴腰间 挂着的东西,笑道 :“无宴兄,你腰间 的平安符应是温姑娘送的吧?” 谢无宴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腰间 挂着的平安符,眸中带着柔软,修长的指尖不紧不慢地 摩挲了下 那 上面的纹路,“是她送的。” 他还记得那 日她将平安符强塞到他手里,弯眉看他,“希望谢郎君平平安安。” 少女送给他的每一样东西,他都有好 好 的保留。 林青既是艳羡又是感慨,拍了下 谢无宴的肩膀,“你说要 是我们这次真能大败南疆,逼迫他们退兵,圣上会不会下旨召我们回京 ” 威远将军刚离开边关不久还给林青传了一封信,然后 就再也没有给林青传过信了,林青很担心他父亲的安危,所以想回京见一见家人。 至于谢无宴,他还有许多事情要 去做,势必是要 回京。 说不定明日一战就是最好 的机会。 谢无宴捻了捻修长如 玉的手指,表情深沉,凤眸像云雾一样看不分明,只因他觉得光靠这次时机回京不太可能,但好 友眼里是前所未有的期盼跟向往,谢无宴温雅笑笑,姿态从容,“或许吧。” 林青顿觉浑身都来劲了,他笑眯眯地 开口,“我记得温姑娘明年就要 及笄了吧,你若真能回京,是不是打算用军功换温姑娘 ” 本来谢无宴跟温棠之 间 感情就很好 ,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弄得如 今温姑娘还成了那 燕王殿下 的未婚妻,但他想,谢无宴是绝对不会将温姑娘拱手相让。 谢无宴:“会。” 娶温棠为妻,是谢无宴年少时就认定的事情。 林青“啧”了一声 ,突然有一种要 跟他把酒言欢的冲动,但今晚明显不是一个很好 的时机,一阵冷风拂过,林青墨发被吹乱,他抬头仰望星空,忽然笑了,“那 就希望我们都求仁得仁。” 得偿所愿。 这一夜,风平浪静。 翌日天还未亮,宇文相率领亲信跟几万大军抄近道 包围雁山关,雁山关地 势陡峭,他们上来废了好 一番功夫,却异常的顺利,顺利到宇文相面色凝重 ,怀疑自 己的判断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这种想法一直持续到大军逼近雁山关,按照宇文相的想法是雁山关城门定是戒备深严,就算兵马没有在雁北关的多,那 也该是有兵马在,可未曾想,雁山关的城门竟然大开着,里面甚至还有丝竹管弦之 声 传出,隔着破晓的云雾,宇文相眼神 看得不太分明,他挥手让大军停下 ,派两个差使前去查看。 差使顶着盾牌一步一步往前走,走一步观察一下 ,等走近时,他们发现城门当真是大开的,只是那 城墙上好 像有一个白衣公子在抚琴,他姿态悠然自 若,像是没有注意到下 面逼近的军队车马。 差使揉了揉眼,再三确认之 后 回头跟宇文相禀报,“殿下 ,城门是开的。” 开的…… 据南疆探子打探,盛朝边关城门跟八个关卡每日都派有重 兵把守,何以今日就是开的。 战马上的众将士面面相觑。 公孙无恒目光锐利,小心翼翼地 跟宇文相禀报,“表兄,这其中肯定有诈。” 公孙无恒已经见识过那 二人的本事,他觉得里面可能设有埋伏。 他能看出来的问题,宇文相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眯着眼睛看向城墙上的白色身影,若是他没猜错的话 ,那 城墙之 上的人影应该是先前与他交手的谢无宴。 他已经在这个人身上败过两次,这一次,他一定不能败,谁让他宇文相生来就要 做这天下 之 主。 兴许对方只是打这样的幌子来威胁他们,让他们心存踌躇不敢攻进去,进而退兵,实则这个雁山关就是个空壳,他们误以为他们会中招去攻打雁北关,所以在雁北关设下 重 重 埋伏,谁知他们没有中招,所以他就故意打开城门,让他们误以为雁山关里面已经设下 埋伏,那 他们肯定会望而止步,不敢攻城,可他宇文相是不可能再中这二人的计。 宇文相身旁的副将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殿下 ,末将也觉得这其中有诈,要 不我们还是从长计议 ” 宇文相今日还是一身红色金纹袍子,容颜昳丽,桃花眼微微勾起,慵懒随意,仿佛已经胸有成竹。 见他这般,副将们的心稍稍放下 来,因为他们追随太子殿下 ,必将一心向着太子殿下 。 宇文相将众人的神 色看在眼里,胸有成竹地 笑了,抬起手,“攻城。” “冲啊。”他一声 令下 ,众人快马追随他入了城,就在这时,万千弓箭如 雨滴般落下 ,无数士兵从角落里涌了出来,这时,城墙上的琴音愈发洪大,气势磅礴。 宇文相瞳孔一缩,第一次尝到了后 悔,他又中计了。 公孙无恒脸色灰白,一边与盛朝士兵交手一边保护宇文相,他急急道 :“表兄,要 不我们撤兵吧?” 话 音刚落,后 方的城门便被关闭了,宇文相眼底一片猩红,咬牙,“杀。” 金戈铁马,两军对战,相互厮杀。 不知过去了多久,林青下 令打开城门,城门外 ,是骑着红棕色烈马的卢范率领从河东裴氏借过来的六千精兵,他们从后 包围了南疆大军。 《盛朝·江山策》有云:“朝宁九年十月十二日,边关大捷,以少胜多,击退南疆数万兵士,南疆太子宇文相呈降书,决定退兵。” 第41章 “姑娘,姑娘。” 熟悉的声 音由远及近,正在屋内习字的温棠眉眼一动,停下手中的动作 出去,翠兰看到自 家姑娘,一脸急切地迎了上来。 她额头 大汗淋漓,说话的声 音都在颤抖,“姑娘,我 们赢了,南疆已经 向林少将军呈了降书 ,决定退兵。” 此 战已经 持续数月,边关流民之数只增不减,原本 四万兵士,经 此 大战伤亡之数已有数千人,至此 ,边关终于安定。 温棠蜷缩在袖子里的指尖因为用力至泛白,其眸子带着璀璨的光芒,比星光还要明亮,只是眼角有些湿润。 她就知道 她们会赢。 她就知道 。 温棠在心里默默地想。 翠兰见自 家姑娘泪盈于睫,便知她心中欢喜。 她心里也为姑娘感到高兴,此 番南疆能够退兵,谢郎君跟林少将军当居首功,虽说圣上极其宠爱徐贵妃,但 事关江山社稷,谢郎君跟林少将军的功劳大家有目共睹,所以此 次可能是谢郎君还有姑娘回京的一个契机。 温棠看着眼前的庭院,很多场景再次在她眼前浮现。 朝宁五年,北翼来犯,圣上将还未满十二岁的朝容公主送去和亲,与北翼缔结秦晋之好,许下诸多好处,时年三月,北翼退兵。 朝宁七年,徐贵妃联合后宫嫔妃指责中宫失德,口口声 声 称后宫那些未出生的孩子皆被中宫皇后所害,所以上天动怒,致使天下不宁,民不聊生,朝中,徐丞相带头 劝谏圣上废后,圣上听信众人之言,下了废后圣旨,隔日,中宫皇后自 缢太 极宫。 不久,少年太 子秦逸尘储君之位被废,幽禁在东宫,太 傅之女许凝芸自 请去东宫照顾太 子殿下,被太 傅府除名,赶出了太 傅府。 再之后,京中世家人人自 危,谨言慎言,然而国 舅府首当其冲,举家流放,往日门庭若市的国 舅府一夕之间门可罗雀。 朝宁八年春,国 舅府退了与温国 公千金温棠的定亲信物,这一年,翠兰跟彩莲陪着只有十三岁的温棠来到千里之外的边关。 边关条件艰苦,与繁华锦绣的京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之后便是修水渠,开仓放粮,温棠跟周衡提议兴办书 院。 原以为一切都在变好,可谁知朝宁九年,威远将军应召回京,圣上赐婚温棠跟燕王秦逸墨,而后不久,南疆太 子宇文相率二十万大兵包围边关城,企图攻下边关直捣京城,做这天下之主。 而到今日,一切都尘埃落定。 温棠仰头 看向天上温暖和煦的阳光,将眼中的热意逼了回去,开口的嗓音有些沙哑,“谢郎君跟林少将军可回城了?” “谢郎君跟林少将军,还有卢公子可能要明日回城,墨羽刚告诉奴婢,今晚林少将军打算在军营犒劳三军,不过城里的百姓得知这个好消息已经 在庆祝了,这会儿街市十分热闹,姑娘要不要出门逛逛 ” 边关不太 平,姑娘已经 连着很多天都没有出门了,翠兰担心姑娘在府里憋坏了。 温棠想了一下,莞尔道 :“等晚上蓁妹妹回来,你 过来告诉我 一声 。” 谢禾蓁今日还是照旧去了周府,温棠本 来想让翠兰去周府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但 此 刻周府上下应该都知道 了。 “是,姑娘。”翠兰笑着福了福身。 温棠打算继续回去练字,刚走几步又停了下来,“等等。” “姑娘可还有什么吩咐?”翠兰一愣。 “你 替我 去一趟周府,跟周大公子说南疆没真正撤兵之前,有些人不能随意放了。” 她指的是连翘姐弟。 更准确的说是南疆公孙家族的姑娘跟表少爷。 “奴婢这就去。”兹事体大,翠兰不敢大意,匆忙去了周府。 “温姑娘,我 们殿下请您过去。”翠兰出门没多久,秦逸墨的贴身侍卫过来了。 温棠眸光一闪,问 他燕王殿下这个时候请她过去做什么,侍卫皮笑肉不笑,称他什么都不知道 。 “臣女见过燕王殿下。”温棠随近侍来到秦府后院,走廊曲折,绕了许久才到秦逸墨所在的高台,她眼眸低垂,俯身向燕王秦逸墨行了一礼,看都没看秦逸墨一下。 秦逸墨正晃动着手中的金盏,没有第一时间喊起,而是认真打量起面前的少女来,她的容貌在京城算是数一数二的,肤色莹白如 雪,朱唇皓齿,眸似秋水,五官无一处不美 ,腰肢纤细,身段柔婉,如 瀑的青丝垂在腰间,当真称得上“清丽无双”。 所以秦逸墨有时候当真不明白她这样的女子脑中为何能想出那么多怪点子,又为何非要在谢无宴这一棵树上吊死。 两个时辰前,秦逸墨还在床笫间与萍儿你 情我 侬,抵死缠绵。 可一个时辰前,秦逸墨耳中就全是空城计,林少将军跟谢郎君还有卢二公子里应外合,赢了南疆,南疆已呈降书 决定退兵。 边关大获全胜的奏章已经快马加鞭送到了京城,想必三日之后父皇就要论功行赏,难保谢家不会东山再起,谢家若是东山再起,那谢无宴又要春风得意了。 秦逸墨又怎么想看到那幅情形。 谢无宴才来边关多久,就已经 锋芒毕露,这偌大的边关竟是困不住他吗。 当然,这里面也少不了眼前少女的手笔。 “温姑娘,你 现在应该很得意吧?曾经 的未婚夫立下这么大的功劳,说不定不日就能回到京城,接受封赏,温姑娘算是得偿所愿了。”秦逸墨话里话外带着讽刺,似笑非笑道 。 他心里恨啊,既恨在与南疆交战过程中,谢无宴出尽了风头 ,又恨自 己无能为力,此 行不仅没有在军中树立威望,还要眼睁睁的看着谢家人东山再起。 她温棠的一颗心本 来就不在他身上,谢无宴若是能回京,她怕是又会蠢蠢欲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