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黜龙》 黜龙 第1节 黜龙 作者:榴弹怕水 简介: 此方天地有龙。 龙形百态,不一而足,或游于江海,或翔于高山,或藏于九幽,或腾于云间。 一旦奋起,便可吞风降雪,引江划河,落雷喷火,分山避海。 此处人间也有龙。 人中之龙,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 一时机发,便可翻云覆雨,决势分野,定鼎问道,证位成龙。 作为一个迷路的穿越者,张行一开始也想成龙,但后来,他发现这个行当卷的太厉害了,就决定改行,去黜落群龙。 所谓行尽天下路,使天地处处通,黜遍天下龙,使世间人人可为龙。 这是一个老套的穿越故事。 第一章 踉跄行(1) 春雷滚滚,自穹顶倾泻。天地山海之间,隐隐若有龙行。 雷声渐渐平缓之后,已经到了下午时分,此时细雨又铺陈起来,之前躲在破庙中的几只野鸟终于忍耐不住,纷纷振翅而起,离开了此处前去冒雨觅食。 大约就是这个时候,随着一只黑色乌鸦腾空而起,张行渐渐有了知觉。但也仅仅就是有了知觉,他感觉自己脑子里像是塞进了五斤面粉三斤水,咣当咣当之余糊成一片,而且眼睛似乎也有些酸痛。 眼皮沉重,思维浑噩,但张行还是努力靠本能回想起了一点缘由——自己之所以如此,好像是被旅游景点的假道士给骗了。 但是,为什么被假道士给骗了,会落得这个境地呢?这不合理啊,难道是被下药了? 反思几乎是瞬间便自发到来,看来是个老反思人了。 想起来了,是被旅游景点前的假道士给骗了,买了一个据说跟加勒比海盗里杰克船长一样功能的罗盘,然而这个据说是加勒比海盗限定版罗盘上面,却刻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就在他研究这个花了自己十五块钱,据说能指向心中所欲之地的所谓老君开光神器时候,一个出神,直接在人来人往的景区里,光天化日之下,掉进了井里。 怪不得会觉得脑袋‘咣咣’的,原来真的是进水了。 杀千刀的假道士,离谱的旅游纪念品,没有防护栏的假景区,自己一定要去民宗委举报,要在网上曝光,老子可是编乎大v,被平台赠送了五万粉的…… 然而,根本容不得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那些想法,面部便忽然传来明显、乃至于引发疼痛的拍打感。 张行拼尽全力睁开了眼睛,正看到了一个在俯视自己的模糊身影,然后赶紧试图说话,却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嗓子干痛: “大、大夫……我没出大毛病吧?!” “你毛病大了!”头顶那人影脱口而出,声音粗豪,俨然没有什么医德,似乎还带点口臭。“还什么大夫,荒郊破庙哪来大夫?张小子,俺劝你赶紧自己支棱起来,不然等东夷杂种追上来,俺都蒙又跟你非亲非故,断没有背着你走的道理!” 张行脑子乱成一团,嗓子干疼发痒,只能先拼尽全力睁开眼睛,却迷迷糊糊看到一个硕大的人头正对着自己,此人身材高大,肤色微微发红,一圈络腮胡子,还歪支着一个发髻,双目圆睁,一张血盆大口,唾沫四溅,委实可怖。 看到这一幕,张行明显一怔,而他咽下口水后的第一反应却也离奇:“不管兄台是谁,为何不戴口罩?” 那络腮胡子气急败坏,劈手将张行从地上拽起:“什么口罩?什么是谁?张小子,你再装傻俺就……” 喝骂声戛然而止,因为情绪上头的络腮胡子也好,被晃的迷糊的张行也好,几乎是同时察觉到脚下地面忽然颤动了起来。 “这是啥,地震?”可怜张行还是有些头昏脑涨,摸不清是咋回事。 “管他娘的是地震还是什么神魔鬼怪,反正这破庙待不了了。”络腮胡子带着某种惊疑放下手中之人,喘着粗气回身拾掇了一下。 而被扔下的张行此时已经察觉到不对,便奋力挣扎抬头去看,却只看到那络腮胡子刚刚踹到了一堆火,直接带起一阵烟气与滋啦水火相浇之声,然后又随手往自己这里扔过来一个宛如电视剧道具的脏兮兮古式头盔来。 头盔到手,直接流出了些白乎乎的粘稠液体。 与此同时,庙中还有十七八个疲惫兵卒,此时也都惊惶起身,或相互扶持或奋力独行,不顾一切向外逃去。 倒是率先喊出地震的张行本人,此时反而因为脑中一片糊糊而丝毫不慌,他茫茫然敲了下头盔,却发现这个之前似乎是被用来当锅的头盔坚硬和沉重程度远超想象,而且此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也穿着跟其他人类似的古代甲胄……其中,甲胄双臂部位缺失,但躯干部位却清晰无误的展示出了锁子甲特征,而且胸前还有两块染了不少脏污的抛光明铠。 那就是明光铠,隋唐? 是隋唐吗? 自己莫非是穿越到了隋唐时期哪个纷乱节点?而无论是三征高丽还是隋亡唐立,又或者是安史之乱,似乎都不是什么当兵的好环境吧? 躺在那里探身的张行似乎抓到了点什么,然后四处张望,以图获取更多的信息,但却迅速失败了,因为很快,又一次明显的震动感就传了过来。 “快走!不能走便爬!若是连爬都不行,俺就不管你了!”络腮胡子戴上头盔,拎起一把短柄长刀扛在肩上,然后再也不碰剩余东西,直接转身往这个建筑的破败大门而去,一边走一边还念念有词。“落龙滩这一败,俺便认出一个道理来,那就是决不能将自家大好性命胡乱交代出来!且不说家里还有全家老小,只说俺们红山人的规矩,便要一个落叶归根,死了也得抛洒在家里!” 张行已经顾不到是演戏又或者手术全麻带来的幻觉了,因为他的大脑沉重的厉害,根本不能做这种细密的逻辑思考。 所以,很难说他是按照对方的吩咐,还是出于求生和探知本能,才戴起刚刚用来煮粥的头盔,然后尝试扶着神像台子站起身来。 可刚一起身,张行却又发觉自己腿软的厉害,只能勉力支撑而已,根本就是管不住的打颤。 而也就是此时,更怪异的事情发生了,他明显感觉到一股奇异的、冰寒的,宛如气流一般的存在自胸腹间涌出,继而顺着某种管道一般往腿部涌了过去,仿佛是身体本能在尝试用这种方式帮助自己站立一般……但也就是这股寒气,反过来因为冰冷强烈刺激到他的腿部和大脑,让他扑通一下直接又跌坐了下去。 “俺的娘咧!” 其余人早已经跑的干净,络腮胡子也走了出去,却又独自跑回来,正看到这一幕,一时间愈发气急败坏。“队尉早就说让你弃了你老家这个北荒蛮子的法门,走军中给的三辉四御正途,你就是舍不得那点子练出来的寒冰真气,偏是不听,现在咋样,走不动道了吧?白瞎了你的修行天赋,要是给俺,俺早做到伙长了……” 张行更tm听不懂了。 他刚刚已经尝试着往穿越中国古代,而且很可能是隋唐乱世这种离奇事端上联想了,但现在又是咋回事?武侠版隋唐?还是隋唐演义版的隋唐?这样的话,要不要提前去投奔李元霸? 不过,这次真来不及想太多了。 又一阵明显的震动感传来,好像整个天地都要翻转一般,破庙也开始扑簌簌的落灰。 络腮胡子在庙门那里一跺脚,直接钻了回来,一手倒拄长刀,一手直接将扒拉在木雕上的张行整个翻转过来,然后扛在了肩上:“俺老都上辈子欠你的!” 张行被扛在肩上,头向后朝下,眼睛瞥见自己原本所躺地界一物,却是心中一个激灵,赶紧喊叫起来:“那个啥?嘟嘟、都兄是吧?让我把东西带上!那是我的传家宝物!” 那络腮胡大汉,也就是所谓都蒙了,虽然不耐,却还是微微曲身蹲下,任张行从肩后伸手,将地上一物死死捏在手中,待后者一声好了,才急匆匆往门外赶去。 且不说被络腮胡大汉扛着尝试逃命,只说张行捏着那物,却早已经神驰魂摇起来——原因再简单不过,那物件居然正是他落井前买的罗盘。 罗盘制造工艺有模有样,形状古朴,外形美观,大约半个手掌大小,携带方便,却只花了十五块钱,而且左右还刻着两行简体字,深刻体现出了中国制造的博大精深。 但此时,尤其是刚刚一股切身感触的寒气在腿中有序转过,张行却哪里还不知道,这玩意绝对是要了亲命的东西。 是自己落到眼下这个境地的罪魁祸首! 也是他此时求生救命的那根稻草! 按照某些高端网文的说法,干脆可以称之为他穿越的金手指……不对,是金罗盘! 然而,让张行崩溃的是,镀铜罗盘在手,指针却只是低垂向下,毫无动静……难道这玩意是一次性的?还是说需要充电? 荒山野岭的,又是脑子进水又是一双老寒腿的,还遇到地震,去哪儿搞充电宝去?而且怎么充啊?真气吗? 一念至此,张行不顾刚刚电疗一般的舒爽,立即尝试催动所谓真气,而这真气还真就像是自己身体一部分一样调动自若,轻易顺着臂膀充盈到那个握着罗盘的手上。 但很可惜,没有用。 沮丧之中,都蒙早已经扛着张行来到庙门前,此时却又遭遇到了第三次强烈震动,一脚踏出去的都蒙一个趔趄,差点没将肩上的人甩出去。 也就是在这时,张行忽然想起了可能是全中国使用频率最高,但似乎绝对合情合理的咒语,然后脱口而出: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这一声喊,正好撞上一个颠簸,差点没把张行胃里的酸水给甩出来,但依然很可惜,罗盘指针还是只随着惯性与重力摆动。 张行几乎绝望。 但就在下一刻,随着都蒙重新站起,走出庙门,张行手中罗盘的指针忽然便违逆重力规律弹了起来,并直直指向都蒙身后、张行身前。 张行茫然了一下,大脑立即极速运转,开始推理应用起这个‘金罗盘’,并且很快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回去!”胆汁都要被颠出来,嗓子也疼的厉害的张行在肩上奋力大喊。“回庙里去!” “你胡扯什么?”都蒙一边在庙前的枯枝败叶间继续努力前行,一边低头呵斥不停。“真要是来大的地震,躲在庙中岂不是自己找死?留在山坡面上都不妥!得往山底下大路空地上走!不然你以为为啥其他人都要跑?!依着俺的脾气,你若再喊,俺便将你扔在这里,自己寻路去!” “速速回去!”张行急得不行,只能放声嘶吼,兼做哄骗。“这是我传家宝贝的指引!趋吉避凶,显灵指路!这么多兄弟都死了,只咱们俩逃到这里,你以为是咱们撞大运?再听我一回,反正咱们二人现在是共死生,我为什么要骗你?” 都蒙闻得此言,陡然在枯林中止步,一时犹疑,放任前面的其他逃窜之人越行越远,而片刻后,随着地面再度一抖,他在林中发泄一般低头大吼一声,却还是转过身来,闷头扛着身上之人往回逃去。 地动越来越频繁,幅度越来越大,地上更是因为淅沥雨水湿滑无比,都蒙使尽了全力奔跑,不知道跌了几跤,而待到门前,脚下土地忽然直直向上崛起,顺带生成一个肉眼可见的大裂缝,逼得都蒙往前奋力一跳,生生滚入庙门,摔得七荤八素。 这还不算,最大的动静终于来了,一时间大地隆隆作响,山崩地裂,庙外哀嚎哭喊也是随着轰隆声炸起,进入破庙中的两人根本顾不得庙外动静,只是匆匆去抓身侧任何可抓的事物。 当然,没用,而且也不需要。 因为不知道算是出乎意料还是意料之中,明明就在庙门前不远处裂开了巨缝,可这个寺庙却只是扑簌摇晃,并没有地覆天翻,更始终没有倒塌。 过了不知道多久,动静停了下来。 张行全身酸痛,四下无神,茫茫然中目光扫过四面……没了半个脑袋的木雕,满是灰尘的桌案,屋顶上的那个大洞,被火熏过的房梁,以及更上方早已经破败的一个鸟窝……全都没有放过。最后,理所当然的看向了对面的络腮胡子都蒙,却发现对方正在看自己手中紧握的那个罗盘,也是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暗自思量眼下局势。 不过很快,刚刚还在思考《穿越重生武侠版隋唐及罗盘与地震及络腮胡子之关系》的张行便又意识到什么,然后和对面的人齐齐向庙门之外看去,继而目瞪口呆起来。 原来,庙门之外,视野尽头,某种圆柱形、散发着淡黄色金属光泽的物件正在裂开的山峦缝隙中滑动不停,而且仔细看去,圆柱体上似乎在滑行中显出层层叠叠之态,宛如鳞甲。 很快,随着这物件越滑越快,越滑往远处、高处而去,张行却是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宛如鳞甲,而是真正的鳞甲。 至于鳞甲的主人,赫然有一个身不知有多大多长,且在渐渐运动舒展起来的巨蛇状身躯。 可还没完,随着身躯滑动,一只带有鳞甲的禽类巨爪忽然就在空中伸展开来,接着是两只、三只、四只……四只巨大的麟肘鹰爪出来以后,远处庞大蛇身之中,宛如鹿角般的巨大枝状的头颅顶部也渐渐显露。 见到这一幕,尽管穿越者张行已经丧失了细密的思考能力和基本行动能力,却还是本能想到了一个字——龙。 这山谷里面、地底下,藏着一条龙,此时忽然出来了,引发了这场天灾。 而仅仅是片刻后,张行就又有点糊涂了,因为埋在庞大蛇身的头颅完整抬起来展露全貌后,虽然巨大的石块、土堆坠落不停,可依然能够看到,那赫然是一张庞大如殿堂却更像是老虎的面庞。 尾巴扬起,也居然是尾端分成三叉的羽状鸟尾。 虎首、鹿角、蛇身、鹰爪、鸟尾,身躯庞大,虽还没有展开身体,却也如山如岳……就算是龙,那也是一只非常规意义的龙。 当然,如果说不是龙,那又是什么呢? 来不及让张行回顾多少年没碰的生物学与神话民俗学知识了。 下一刻,虎脸睁开双目,鹿角昂然向天,只是奋力一吼,便引动雷霆四射;蛇身舒展摆动,鹰爪四面伸出,鸟尾上下挥舞,以至风云四起……随即,这只无可置疑的强大龙兽在半空中将身躯伸展完全,却又忽的腾空而起,如箭矢一般射入高耸到极致的天空密云之中。 更惊悚的事情出现了,如此神兽飞天,裂地开云,却居然像是在与什么东西在云层上争斗一样,而且不相上下! 片刻间,冰雹如脸盆大小,纷纷砸落,火石卷起雨水,烟雾缭绕,向周边疾射,既不知飞出多远,也不知落入何处。 破庙中,穿越者张行早已经看傻了,一时间心中也只剩一个念头: 黜龙 第2节 狗屁隋唐! ps:新书发布,老规矩,例行慢热,我慢慢写,诸位慢慢看。 第二章 踉跄行(2) 天空异像不知何时烟消云散,冰雹、闪电、大雨、火石啥的也早就全都停下,只剩下淅沥沥的细雨。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只怕张行都以为刚刚是一场剧烈地震引发了山体滑坡与强对流天气。 但是现在…… “俺是真没想到,这辈子竟能活着看到分山君与避海君。”打破庙中沉默的赫然是大胡子都蒙。 “分山君是刚刚那位老虎脸的龙?”张行咽了下口水,稍微带起了嗓子里的一丝灼痛感。“跟它在云彩上打架的那……那位是避海君?” “还能认错咋地?”都蒙有些沮丧的答道。“一个就在眼跟前,跟故事里讲的一模一样,另一个虽说刚刚没看到,可落龙滩一战,忽然涨潮,引得东夷人乘舟绕后,据说就是避海君私下出了力……张小子,你说这种神仙打架的事情,几百年不遇到一回,怎么就让我们赶上了?” 张行一声不吭,他知道个屁啊? 另一边,都蒙刚要再说什么,却又诧异打住:“你不认得分山君?之前在军中还是你给我们讲的分山君、避海君模样,还有东夷、朝廷的典故,不都是你说的吗?!” 张行心下陡然一惊……这荒山野岭的,自己要是说自己夺舍了人家战友,再加上这个仙侠武侠加溃兵的背景,还有对方那个体格,自己这个老寒腿,怕不是立马就要被当成孤魂野鬼,然后一刀开了瓤……于是赶紧摇头糊弄: “被你打醒了以后脑子就浑噩的不像话,再说刚刚那个样子,我吓得魂都没了……” “这倒也是。”坐在地上的都蒙点了点头。“况且,你小子素来滑溜,嘴上一套手里一套也正常……咱们逃了一路,我都不知道你藏了那么一个宝贝。” 张行不敢多言,而都蒙抱怨了一气后,也不说话,只是各自瘫在庙里歇息,一直到天色渐晚,实在是拖不得了,二人才尝试起身。 而出乎意料,这一次张行居然勉力站了起来。 “都说了,要甚大夫?你就是之前在山坳那里跟那些南疆滑头抢饼子的时候脱力了,结果身体反而耐受不起你那什么狗屎一样的寒冰真气,这才垮了的……你慢慢活动适应下,不要乱发力,等我找点有用的来。”络腮胡子都蒙倒是气力依旧,他一边说,一边已经在庙中四下搜索了起来。 另一边,张行站起身来,一眼就看到都蒙在干什么——就是在翻捡破烂,应该是刚刚逃难前庙中其他溃兵来不及带走的东西。 饶是穿越者打定主意少说话,此时也不禁黯然发问:“那些跑出去的……是不是就都没了?” “还能活咋地?” 都蒙回过头来,似乎是又想发脾气,但这次不知为何,却居然没有太多恶声恶气,只是略显气闷,而且有些絮叨: “何况死的哪里就是眼前十七八个?这动静,整个山都崩开了,山下那条大路又正好是咱们进军时的大路,逃出来的没一万也八千,不都走这里?这么一遭,怕是都死绝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不过也得知道孬好,要不是分山君这么一出来,东夷追兵肯定会跟着避海君漫过来,到时候不光是逃散的人要十死九生,登州那边也要遭兵灾,到时候死的人更多……” 话到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停了,这让努力倾听并试图提取有用没用信息的张行不禁摇头,然后便挣扎着去帮对方搜检起来。 之前庙中溃兵足足有十七八人,仓促逃去,果然遗留下一些东西,而二人收集妥当,又各自从怀里稀里糊涂摸出几个饼子来,凑在一起,居然有二三十个干饼子、四五把长短兵、四个头盔可用……然后还有两张半旗帜大略能凑两个包裹。 最可惜的还是半个瓦罐的面糊,直接泼洒到了地上,想收都收不起来。至于几个铜板银锭,此时放在那里,反而显得荒唐。 “还好,够咱们俩活了。”都蒙看着地上东西,稍显振奋,然后四面环顾,做了吩咐。“不能吃干饼子,还是得烧些水……你踱着步,去那边漏水的地方看着接点雨水,俺拿刀刨些木雕和房梁生火。” 这吩咐当然没问题,张行立即依言而行,但很快,他刚刚开始拿头盔接水,身后便传来络腮胡子的一个问题: “张小子,你说这是谁家的寺庙?” 张行诧异回头,然后立即紧张起来……他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想想就知道,明明是一座怎么看都要倒塌的破庙,原本应该是最危险的地方,却硬生生撑过了地震,不能说不是神迹。 而考虑到连那种级别的分山君都要给面子,或者干脆被蒙蔽住,就显得尤为恐怖了……经历了白日那场大戏,可没人会蠢到以为这是巧合。 当然,张行比都蒙还多了一个心思,那就是他本就在这个寺庙里穿越过来的,所以此处之神秘与要害,于他而言怕是更添一筹。 一念至此,张行扔下接水的头盔不管,借着最后微光小心踱步过来,而很快,他就释然了,甚至有些豁然开朗——因为他在少了半个脑袋的神像衣服上找到了散开的八卦横纹,并在神像脚下的灰尘里找到了虽然模糊但绝对熟悉的阴阳鱼图案。 这就说得通了。 “这不是庙,这应该是太上老君的道观,最起码也是太上老君几个亲戚徒弟的……就是太旧了,一时没看出来罢了。”张行语气中其实是有些埋怨的。 倒是都蒙,先随着同伴那毫无遮掩的释然稍显安逸下来,可很快就又疑惑起来:“太上老君是谁?” 张行目瞪口呆:“你连太上老君都不知道?” 都蒙目光扫过对方腰中那个罗盘,稍微恍然,但还是跺脚一时:“你连就在眼前的分山君都能不认得,俺不知道太上老君又如何?这天底下的龙爷、君爷总得有几十吧?不过,这次咱们确切受人家老君爷恩惠活下来,无论如何不能劈人家桌案,俺去刨塌了的房梁。” 闻得此言,张行反而恍惚起来,甚至有些脊背发凉——且不说刨房梁和劈桌案有啥区别,他几乎能确定,这厮绝不是在装,这位粗中有细的都蒙兄是真不知道太上老君是谁! 这简直惊悚! 当然,又好像没必要多惊悚,因为他现在也不知道三辉四御还有那‘几十位龙爷、君爷’是个什么鬼? 刨房梁、重新起火、烧水、静澄干净、泡饼子……接下来的事情按部就班,无论是张行还是络腮胡子都不再有多余废话。 ‘吃饱’‘喝足’,二人躺在几乎算是悬崖旁的破观中,居然还是无一言语。 络腮胡子在想什么,张行不知道,但是这一日经历,于他而言真真是宛如梦中……如果说,白天那宛如神话一般的经历还让他有着虚幻感,那么晚上躺在这里,听着火堆的哔剥之声,窗外的细雨淅沥之声,切身的、长时间的、安静的感受这具躯体内各处的酸痛感,呼吸着此方空气,还有仅仅是出于某种本能便能迅速察觉到的那股寒气……张行已经无法再用什么幻觉来掩饰自己了。 自己就是穿越到了一个莫名的、未知的世界。 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个世界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似乎相对落后,很可能还是传统的东方式封建政治形态,同时还拥有着强烈的东方神话色彩。 当然,这一切都是猜测,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最起码张行不知道,而且此时也不大想知道,因为他更想回家,想自己家的猫,想自己的温暖被窝,想自己的编乎大v账号。 但可想归想,眼前的冰冷又强迫着自己压下一切多余心思,因为现实就是,他明显处于走一步算一步,能活一天是一天的状态,只有等活着走出山去,到了文明社会里,才能去做长远打算。 慢慢的,疲惫感终于难以抑制的涌了上来,穿越者席天幕地,以破庙为衣,蜷缩起来合眼而睡,睡中似乎有人在梦中哭泣,又好像是现实中隐约听到别人哭泣,也可能是自己在不自觉哭泣,甚至可能只是雨声所致的幻觉而已。 翌日一早,醒来以后,火堆已熄,张行明显感觉到身体恢复了不少,最起码说,已经能够拄着长刀自行跨步走路了。 于是二人也不耽搁,稍微用昨晚上剩的水泡了饼,便各自背上包裹,自庙后破洞钻出启程。然后络腮胡子负刀在前开路,张行持着自己的金手指,或者说金罗盘在后大略看着方向……事到如今,且不说都蒙早已经知道此物及其功效,便是存心想瞒,也不该在二人需要性命相托的这个时候做什么遮掩了。 然而,刚刚冒着细雨艰难行到百步开外,身后便是一声轰隆巨响,二人愕然回头,却发现那一日夜都安稳如斯的破观正在轰然倒塌,建筑主体更是卷成一团,在二人目视中直接翻滚进了另一侧被分山君‘人为’制造的悬崖之下。 穿越者立在原地雨中,默然无语,心情复杂到难以言说。 倒是都蒙,毫不犹豫在烂泥中俯身拜了一拜,站起身后更是对张行感慨:“等回去,张小子你跟俺说说太上老君的神像规制,孬好给他老人家立一个小家庙,好报答这次的恩德……” 张行只能点头。 “都是这般利害的神魔君圣,怎么就这么天差地别呢?”都蒙说着,转身上路。“先下山,找到一条路再说。” 而张行也只能无声拄刀跟上……而他没注意的是,之前伴随着道观的倒塌,手中罗盘的指针一度失控,等到都蒙重申了去处以后,方才稳定下来。 第三章 踉跄行(3) 就这样,二人一前一后,冒雨踉跄行路,或许真是老君庇佑,虽沿途都是山坳泥坡春草,而且免不了有些跌打,却始终能辛苦前行。中午歇息的时候,二人甚至还收获了一窝兔子,被都蒙串成一串,挂在刀把上。 可是,正如昨日都蒙所言,分山君开山辟地而出,虽然大约能猜到是要与敌对方的避海君做阻拦争斗,大略上是个‘好意’……但龙君之威,鬼神莫测,只是一动便已经杀绝了大多数的逃兵,也让原本的大路彻底消失。 故此,二人只能在没有路的山背那里艰难穿行,而且前后走了一日都没有见到其他活人,直到第二日下午,才于一处山坳中远远看到三人坐在一棵大树之下躲雨,而且这大树旁居然还有一条小路蜿蜒曲折,也不知通向何处。 “你这家传宝贝是真宝贝,果然能指路。”都蒙见此情形,如释重负。“俺刚刚还想,要是再这么下去,就算能活着出了这山,也要憋出病来,结果孬好遇到了几个活人……咱们去搭个伙!” 张行也无话说。 理论上来说,他巴不得进入更大的群体里,这样既不显眼,也更安全,而且能获取更多的信息。但同时,他也隐隐有些担心,因为大家都是溃兵,无组织无纪律,还刚刚经历大规模生死之事,且有兵甲在身,聚在一起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但不管如何了,现在只是都蒙做主,自己一个老寒腿还能反对不成? 而二人走将过去,树下躲雨三人中也立即有两个站起身来,然后自有都蒙上前与之交涉,此时张行才从言语中知道,自己和都蒙所在的军队序列唤做什么中垒军,而对方则隶属于什么长水军,似乎从更大的序列上来说还算是同源。交谈片刻,很明显是都蒙长刀上的兔子起了一锤定音的作用,双方决定搭伙,一起冒雨前行。 不过也就是此时,张行注意到了大树下那个一直没有反应的人,便一手拄刀,一手指向了树下: “韩兄、王兄……他不是你们长水军的伙伴吗?” 长水军的二人,一个面黄瘦高姓韩,一个面黑矮小姓王,闻言面面相觑,然后还是那个姓韩的高个冷笑了一声:“小张兄弟会错意了,我们来之前他便在这里躺着了……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闻得此言,张行略显诧异,而都蒙也上前几步去问:“那兄弟,可还能走吗?若能走便随俺们一起趟出这山去,孬好寻个活路!” 树下那人听得言语,终于在雨中缓缓扭头过来,却是一张白到吓人的脸,然后也不说话,只是微微摇头,便又有气无力的抱着怀中一把无鞘军剑转了过去。 “没有外伤,要么跟你一般力气用过头,要么是饿的。”都蒙回头对张行解释道。“反正是暂时瘫了。” “不要理会他了。”那韩姓高个军士俨然是另外两人中做主的,见状也是皱眉。“咱们力气有限,又碰上这般天灾,还下着雨,能省一点力气都是好的,难道还要带上这么一个累赘吗?” 那王姓矮子也是立即点头应和,而都蒙也皱眉回头来看张行。 张行思索片刻,也无话可说,其他三人不乐意,而他自己都还老寒腿呢,怎么帮? “稍等等……” 不过,就在要随其他三人启程之时,张行回头再看那人,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老寒腿,还是说穿越者缺乏安全感,又或者是单纯的人道主义,反正是忽然起了一丝恻隐之心。 随即,他在其余三人复杂的目光中走了过去,从怀中掏出两个干巴巴的饼子,塞到了树下那人怀里。 那人看到饼子,抬头来看,苍白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什么,但终究无声,甚至又把头扭了过去。而张行也没有多理会,直接转身拄着刀归队。 “何必抛洒粮食?”韩姓高个略显不满。 “也是个白眼狼,谢不知道谢一声。”都蒙也多不满。“站不起来还开不了口?开不了口还不能点下头?” “若不是都蒙兄,我也要和这人一个下场,一时恻隐罢了,而且也不差这两个饼子。”张行赶紧敷衍,也确实是没什么可说的。“走了,走了!” 四人终究不再言语,再度踏上路程。 这一回,大概是因为走上了小道,所以途中开始连续撞上其他零散逃兵,队伍也渐渐壮大了起来。 不过,因为雨水连绵不断,再加上昨日分山君的动静太大,众人全都乏力惊惶,虽并力扶持,却无多少言语,少许几句话,也离不开兵败之事与忽然发生的地震天灾。 没错,这些人居然不知道之前动静是分山君开山辟地所致,都还以为是天灾,而知道真相的二人,即便是都蒙,也全然不提昨日的亲眼见闻,所以对话更显的牛头不对马嘴。 所有人都只是强撑着往西走,准备穿越山区,回到他们口中的登州境内熟地再论其他。 就这样,又连续走了三日,雨水始终不停,众人也愈发艰难。 没办法,身体愈来愈疲敝,粮食也越来越少,生火也一次比一次难,这种情况下,包括张行在内,所有人都将沉重的甲胄扔下,只留下可以当锅釜且能挡雨的头盔,武器也只保留轻便的匕首和可以当拐杖与开路的长兵。 接着,连金银铜板之类的金贵东西也被弃掉……真真是丢械弃甲,狼狈不堪。 途中不停有人加入,又不停有人掉队,往往是稍微一歇,再一出发就没跟上,但也有人是路中头一歪,直接滚下山坡,再无动静,其他人看到,也只能咬住牙不吭声,根本无一人想着去找、去等、去相救。 唯一一次动弹,是一个靴子坏掉的溃兵下去扒尸体的靴子。 如此境遇,士气自然越来越沮丧。 不过,对于张行本人来说,这期间倒是有了一个十足好消息——这几日下来,他腿部其实已经渐渐稳当,这日上午,甚至已经能够稍微尝试运行所谓寒冰真气而坚持下来了。 对自己的身体有了控制力,毫无疑问大大增加了自己的安全感,可即便如此,穿越者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反而依旧拄着一把眉尖长刀、戴着头盔行在队伍最后。 黜龙 第3节 “小张。” 这日下午,众人歇息后刚刚动身,雨水中,都蒙莫名落到后面,忽然便靠了过来。“再这么走下去不是个事……后面山崩地陷,前面也不知道朝廷对咱们是个什么规制,而且路虽然是对的,这十来个人却一日比一日丧气,只怕再这么下去,就算是走出去了,人也要坏掉的。” 张行想了一下,直接点头:“都蒙兄说的有道理。” “俺知道一个地方……是刚刚看到这个山势想起来的,但隐约迷了具体路数。”话到此处,都蒙直接贴了过来。“兄弟,你家传宝贝借俺用用,俺这几日也看明白、想明白了,也知道那句老君爷的真言……握着宝贝说下真言就能指出来心里想的地方,根本用不到真气……对吧?俺拿来不做多余事,只是带大家求个躲雨的地方。” 张行微微一怔,然后毫不犹豫将腰中罗盘取下递了过去。 之所以如此,原因再简单不过,一是信任,甭管是真兄弟还是假袍泽,大胡子都在生死关头选择来救过自己;二是防备,自己人生地不熟,又是穿越又是战争又是神仙打架的,溃兵之中,生死无常,眼下能依靠可信任的只有此人,没必要为了这个物件恶了对方,哪怕它可能是个神器;三是利害,眼下的确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否则真撑不住,到时候留个宝贝有啥用? 说白了,万事万物以人为本,再宝贝,在人面前也就是一个东西。 不过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张行给的痛快,最起码明面上痛快,开口索要的都蒙却明显一滞,愣了很久才接了过来,然后却只摸了一把胡子里的雨水,认真相对: “好兄弟,哥哥必定带你活着离了这乱子,宝贝也必定全须全尾还你。” 张行只是胡乱点了下头。 随即,都蒙捏着罗盘低声喊出真言来,指针果然指向一处,这让络腮胡子大喜过望,只将罗盘顺势藏起,便昂然走上前去,与其余几人言语。 十来个溃兵,张行自然不必多言,其余几人都沮丧无气,只有那个韩姓高个精神还好,也似乎是个有主意的,大约问了几句,却也认可了都蒙的意向。 于是乎,一行人当即改了道,随藏了罗盘的都蒙而去。 还别说,又过了一夜,在付出了又两人掉队的代价后,翌日中午,已经被雨水折磨到不堪境地的一行人,果真随七拐八抹的都蒙在一处山坳中见到了一个小山村。 山村很小,大约二三十户人家,可即便如此,对于在雨水、泥泞、潮湿、瘙痒、疲惫与惶恐中挣扎了四五天的七八个溃兵而言,也足以称得上是救命稻草了。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且不说有了村落自然知道归登州熟地的道路,只说一行人进了村才知道,这些人家里的壮丁,不是去被抓走运粮,就是直接参军去了,据说还剩两个,也在数日前去了山中打猎,然后久久未归,考虑到战事与前几日的‘天灾’,估计也都没个好结果……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乃是这批不速之客几乎人手一把长兵。 这种情况下,小村中的人家只能在几个年长者的带领下猝不及防的接受了这批不速之客的指派,并尽量满足了所有的要求。 热水、热汤、热食,干燥的床铺,张行本以为自己可以保持某种行为方式上的道德与修养,但实际上,一直等到他吃完东西,拿热水擦完身子,并以‘伤员’的身份独享了一户人家的偏房以及其中的一扇草垛床以后,才陡然有了一丝知觉与羞耻。 原来,极端恶劣的物质条件,真的可以让人轻易抛弃教养、尊严这些东西于不顾,甚至都来不及想起来,需要你事后才能发觉。 这让穿越者张行有了一丝不安,而且这种不安越来越强烈。 终于,下午时分,大约躺了半个时辰的张行起身‘拄刀’向外走去,他想对本地村民做出一些口头上的表达与安抚,不然,哪怕疲惫至极,也难以安眠。 可他刚刚走出来,还来不及去找房东表达谢意,一阵喝骂声与哀求声便清晰的从不远传了过来。 张行不敢大意,顺着声音摸到隔壁一户人家后面,然后强压躁动去听,不过片刻便听得清楚,竟然是一名溃兵想要一个寡妇单独去给他‘铺床’,引来骚动,并激怒了随后赶来的都蒙,二人在屋内似乎已经争吵了一阵,眼下甚至有打斗的痕迹。 原本就因为自己鸠占鹊巢而不安的张行这下子更是心中怒意涨起,直接从屋后转出。而刚一转过来,随着风中细雨迎面打来,穿越者心中微动,复又冷静下来,继而放缓脚步,拄着眉尖刀缓缓挪动。 果然,走了不过七八步,绕过屋舍,来到算是院子的屋前空地上,其余几名溃兵或茫然或愕然,几乎全都立在此处,为首的韩姓高个男子见到张行到来,甚至还努力挤出来一丝笑容。 而更远处,本地的一些年长老弱,则畏缩于墙角、草垛之后,不敢近前。 张行刚要说话,更大的动静便从屋内传来,都蒙暴躁的声音宛如打雷,那名想要寡妇铺床的溃兵忽然就没了声音,女子哭泣的声音也陡然消失。众人正在疑惑,下一刻,便亲眼看见一名光着膀子的溃兵宛如死狗一般被都蒙从房中拽了出来,扔到雨中烂泥地里。 后者在烂泥中试图挣扎,但明显腿脚都被卸下,根本站不起来,张口也只是‘嗬嗬’之声。 至于都蒙,早就回身入房,取了一把长刀出来。 “都蒙兄,至于吗?” 眼见如此,那韩姓高个军士明显有些不安起来,赶紧上前阻拦。“大家伙一起扶持着逃命,说是过命交情也不差,等出了山说不定还要一起躲避朝廷追捕什么的,便是朝廷不追究,也得抱团寻个活路,多一个壮力军士是多大助力?为了这点事便要自家火并吗?” “俺知道此处,是因为此处是俺一个袍泽的家乡,去年过路时他曾指着山谷与俺说过!俺带你们来,也只是想从村里找到落脚的地方,省的在山中被雨淋死!”都蒙怒目圆睁,一手提刀,一手反过来推了对方一把。“姓韩的,你自己说,俺那袍泽年初就死在东夷人手里了,这路又是俺引的,如何能许这等劣狗干下这种事情?” 韩姓军士被推了一把,又惊又怒,但瞥了一眼并无动静的其他溃兵,以及闻言畏缩向前的几名村中老弱,却还是沉默了下来,并后退了几步。 而都蒙也毫不犹豫,趁势上前,只是奋力一刀,便将那名正试图爬走的光膀子溃兵给枭下首来。 一时间,人头落地,血溅三尺,飞雨污泥,刀光映红。 雨水迷蒙,但光线充足,饶是穿越者这几日经历了这么多离奇之事,也因为局势、身份有了足够心理准备,此时还是忍不住心中一跳,继而脑中空白了片刻……所幸几乎所有人都在看地上死人和威风凛凛宛如铁塔一般的都蒙,没人注意到还需要‘拄拐’的他。 片刻后,几人各自凛然散去,都蒙也与那几名村中老弱去做分说。 张行原本想上前一起,但终究还是一声不吭,拄着刀慢慢回到自己所占的偏房门中,而不知道是不是走的太慢,他刚刚入屋内,却又闻得有人轻敲门板: “兄弟。” 听声音便知,来人正是都蒙。 张行开门相对,都蒙也拎着还带血水的长刀闪了进来,然后立即压低声音来讲:“兄弟,俺现在后悔把人带来了……那几个兵油子不地道,咱们得小心些。” 张行微一思索,便晓得对方所指,但还是面色不变,佯装不知: “都蒙兄不是已经杀了惹事的那厮立威吗?” “不是那厮,是说姓韩的!” 都蒙语气严肃。“你不晓得,姓韩的才是个有主意的,而且心思不正……路上他便三番两次跟我讲,等翻过了山,回到国中,不知道朝廷如何处置我们这些逃兵,必定要躲起来观望一阵,而既要观望,与其回家躲着担惊受怕,不如寻个寨子逍遥快活,然后我做大当家,他做二当家……” “这是要落草做贼?”张行一时有些恍惚。 这算什么?不是隋唐,不是西游,也不是洪荒,居然是水浒吗? 要不要先起个外号……神行太保张行?会不会重字?老寒腿张行呢? “当然不能做贼。”都蒙言语坚定,顺便也将乱想的张行给拉了回来。“俺开始也只当他是玩笑,结果刚刚进村吃完饭他便说此处不赖,是个藏身的好地方,俺就警醒了起来……至于刚刚俺杀那人,在屋内求饶时竟然也说是姓韩的鼓劲,所以俺才专门卸了下巴、手脚然后拎出来杀的,一来是防他喊叫闹事,二来是试探、威吓姓韩的……结果姓韩的果然来拦,只怕是真起了坏心思。” “那该如何是好?”张行沉声来问。 “先防备着。”都蒙的络腮胡子微微抖动。“真要火并,俺难道怕了他?加上那个姓王的矮个子也不怕,只要提防着他不去勾连其他两人就好……倒是你这里,虽说是个修了真气门路的,可一直没法用,腿也没利索,尤其要小心,千万不要与那俩人私下打照面,那样俺就没法顾及到你了。” 张行点点头:“我晓得了,一切都仰仗都蒙兄。” 都蒙也不废话,直接转身离开。 第四章 踉跄行(4) 话说,张行自打前几日穿越过来,又是神仙又是天灾又是战争,本就小心翼翼,既得了提醒,且刚刚又亲眼见到杀人如杀鸡,更添忐忑。可折腾了这么多日,到底又困倦的利害,心里更加清楚,若不好好休息,反而没有底气。 故此,稍作思索后,张行只将一个凳子放在门后虚堵,然后将床上的稻草、被褥取下,摊在门侧后那边地上,再将衣服、头盔、长柄眉尖刀摆在靠内一旁,才稍微放下心来,躺下休整。 而可能是太过于疲倦了,这刚一松懈下来,整个人便立即昏沉入睡了。 但忽然,也不知道昏昏沉沉睡了到底多久,随着房顶一声鸟叫,穿越者陡然惊醒,而下一刻,他清楚的听到门外有些许动静,便立即握住了眉尖刀刀把,暗暗支起身子。 一只手从门缝里伸入,将凳子挪开,然后近乎虚掩的门被缓缓推开……此时屋外似乎已经雨停,所以不知道是月光还是星光,将一个人影清晰的映照了出来。 随着此人进入,这些日子一直走在最后的张行几乎是瞬间在门后认出,这是那个王姓矮子,跟都蒙之前提醒过的韩姓高个同为长水军伙伴,中午还来帮自己铺了稻草的,但此时回忆却让人脊背发凉。 除了门口,屋内几乎一片漆黑,王姓军士入得屋内两步,直接拔出匕首,小心向床的方向摸索过去。 见此情形,躲在门后面张行再无多余可想,他又等了一息,瞅着屋外并无其他人跟入,也无其他人影,便猛地站起身来,然后反手抽起长刀,几乎是按照某种肌肉记忆往对方身后奋力一劈。 但一刀劈出,张行便心中冰凉起来……原来,乡村人家的小小偏房,又是门后逼仄地方,根本抡不开眉尖长刀这种半长武器,一刀下去,刀锋撞上夯土墙壁,动作变形,反倒把张行自己给弹了个踉跄。 所幸王姓军士也吓了一跳,没有抓住第一时间反击,而待此人醒悟过来,提起匕首来刺时,张行也早已经弃了刀,慌乱拿头盔去挡。 匕首碰到头盔,剌出一道火星,顺势偏离,张行不敢怠慢,赶紧伸出另一只手去捏对方持匕手腕,两手相接,结果对方也伸另一只手来抢头盔,最后就是四臂交叉,二人扭在一起,偏偏房屋窄小,几次扭打后,干脆又滚翻在地。 也就是此时,满脑子空白,几乎只凭本能搏命的张行只觉胸腹之间的那股所谓真气再度涌出,却是顺势使了出来,真气沿着某种管道在双臂打了个回转,重新转回胸腹,形成一个循环,而被所谓寒冰真气充盈了的臂膀也是瞬间气力大增,即刻将对方压制了下去,拿着头盔的手也挣脱开来。 “你……” 察觉到什么的王姓军士大吃一惊,然后张口不知道是要呼喊还是要说什么。 但张行得势不饶人,一面按住对方持匕手腕,一面运行真气,抡起头盔,朝着对方面门奋力砸去,连砸数下,这王姓军士便没了动静。 可黑灯瞎火之下,张行根本不敢去赌,又反复砸了数十下,直到手下感觉不对,这才散开真气,然后喘了一气。 片刻后,他将尸首拽到门内月影之下,才发现对方的脑袋早已经被自己砸的稀巴烂,虽然看不真切,却明显都成某种果冻状了,而且还在月光下散发出丝丝寒气。 当然,此时也顾不了许多,张行强压胸腹中的呕吐之意,甚至来不及看一眼夜空,便拎起眉尖长刀,寻到匕首,戴起黏糊糊的头盔飞奔出门,然后踏着泥泞地面往记忆中都蒙落脚的房子而去……自从穿越过来,这个头盔就没干净过! 转到目前,刚刚奔出来几十步,不远处那间夯土茅草房便忽的火光一闪,继而嘈杂声、呼喊声、怒吼声不停。 这让张行陡然一惊,继而加速前行。 可即便如此,等他来到房前,却似乎还是晚了——莫名房顶着了火的茅草屋前,拎着一把滴血短剑的韩姓高个军士恰好满脸狞笑着从门走出。 当然,他的笑容立即凝固在了脸上,因为他也看到了张行。 张行深呼吸了一口气,再度抡起手中眉尖刀,对面的韩姓军士不敢迟疑,赶紧来迎。 双方在房前空地上一交手,韩姓军士便吃了大亏,因为户外空地,正适合长兵器的使用,眉尖刀只是一抡,韩姓军士抬剑一挡,便被崩开了兵器,自己也一个趔趄倒地。 不过,后者丝毫不慌,就地一个翻滚,逃回看屋顶冒烟的夯土草屋。 屋内必然有都蒙的长柄武器,更要命的是,都蒙此时是死是活也不好说,张行根本不敢给对方留时间,直接扔下长刀,捏起匕首追了进去。 甫一追入,不过是半步踏入房内,浓烟黑幕之中,韩姓军士便又反身从屋内扑了出来,俨然是算计准了,以为张行伤势未足,先逼迫张行弃刀,再引诱进来肉搏。 这一次,张行有了经验,丝毫不慌,立即运行真气到四肢,与对方在门前翻滚缠斗。 可肉搏刚一开始,穿越者便更一步意识到了对方推入房内的原委,因为就在施展寒冰真气的同一时间,他同样察觉到了对方四肢力量的陡然提升,而且有一股热力从对方四肢那里涌来,热力遇到自己的寒气,相互抵消。 非只如此,张行这里只觉稍一放缓真气,对方热力便顺势侵入自己身体,反过来灼热难当,气力不支。 门前的烂泥地中,二人乱做一团,时而站起角力,时而翻滚撕扯,火光与月光之下,双方都能清晰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愕,而与此同时,两人都只能奋力催动真气,相互消耗不停,不敢有丝毫停滞,也不敢有丝毫脱战逃窜之意。 一时间,居然是个僵持局面。 到了这个时候,其余两名溃兵早已经听见动静过来。 且说,张行不是傻子,这两天他暗自运行这劳什子真气,早就意识到,这点真气固然有奇效,但以眼下的层次来讲,绝不是什么一使出来就天人两别的地步,抡起大刀下来,照样挡不住……而此时,他根本不知道剩余两名溃兵是什么路数,有没有勾结? 一念至此,张行一面与对方僵持,一面却又趁势放开喉咙:“你们傻站着干什么?这姓韩的不地道,想裹挟着我们去落草,不让我们回家,我和都蒙不从,便来偷袭……这等小人,若是他胜了,还有你们的好?” 这番掰扯,倒不是指望这二人来救,而是要扰乱二人,不让剩下两名溃兵参战。 “不要听他胡扯!”韩姓军士惊怒交加,真气加大涌出,重新翻滚到上面,却也是顺势与那些溃兵说话。“我是看那姓都的红山蛮子滥杀无辜,不把兄弟们的命当命,这才得罪了他们……” 张行心中大定,晓得二人与韩姓军士没有勾结,但嘴上却依然不停: “你打的什么主意真当其他人看不出来,到底是谁无辜?是那个想强暴人家寡妇的还是这村里给我们衣食床铺的老百姓?” “你诈伤装病,图谋不轨!” “你半夜偷袭,可耻可笑!” “你……” 黜龙 第4节 就这样,二人一面呼喊争取剩下两名溃兵,一面在烂泥地中拼死发力,真气皆毫无保留的涌出,根本难分胜负。 不分胜负,不明原委,又不见两人的各自伴当,两名溃兵哪个敢上? “狗东西,给俺躺下吧!” 忽然间,随着一次韩姓军士侧身背对燃火土屋,身后猛地响起一个人声,接着便是一人宛如炮弹般自屋内跃出,手持长刀,先一声大喝,然后刀柄重重的往地上一敲,便作势要朝着其中一人劈出来。 居然是之前以为被了结的都蒙。 闻得此声,张行自然大喜过望,而韩姓军士却惊惶难名,仓促之下,后者立即尝试收身躲避逃窜,然而张行哪里能容他躲避,一面加大真气运行反侵过去,一面却是往后一仰头,狠狠拿戴着头盔的脑袋往对方面门上撞去——这本就是他出门戴头盔时便想好的制敌手段之一,此时正好用上。 预想中都蒙的援手并没有到来,反倒是一撞之下,韩姓军士彻底失措,臂膀真气也随之失了延续。 张行毫不犹豫,一只手继续扯住对方,另一只拿着匕首的手则宛如之前杀矮个子军士一般,连连刺出,几乎要在对方身上捅出一个马蜂窝来。 不过,片刻之后,几乎是如定格动画一般,张行复又猛地愣住,整个人也停在原地。 因为他清晰的察觉到,忽然间,一股无形灼热之力从对方身体中涌出,继而往自己身体上依附过来……而且跟之前那种真气相互侵略,敌我分明不同,这一次,这股灼热之气则是亲和的,甚至是依附的。 无形的灼热之气涌入体内,在四肢流转一圈,归于胸腹,一时间居然有些气力回复,精神抖擞之意。 这还不算,张行心中微动,略一运气,却惊愕发现,原本胸腹中那股藏蕴真气的地方居然重新充盈起来,而且居然能自由调度寒热两种真气——左手寒气不变,右手所持匕首居然滋啦起来,那是匕首上的血渍在高温下的蒸发。 这算什么,打怪得经验? 太上老君赠送的第二个穿越金手指? 还是这个世界原本就有这种真气运行规则? 惊疑之中,将张行从胡思乱想中拉回来的,赫然是一声重物落地的‘扑通’声——张行茫然转头,却看到刚刚还威风凛凛的都蒙整个人忽然跌坐于地,便赶紧扔下手中死人,转身来扶都蒙。 都蒙瘫在房前不远处烂泥地上,靠着双手扶持勉强坐住,呼吸急促而艰难,见到张行过来,反而埋怨:“你小子伤好,如何瞒着俺?” “是我太小心了,可若没有瞒着,咱俩此时都死了……那个姓王也曾偷袭我,我那边了断了才来的。”张行也是无奈。“倒是都蒙兄,你伤势到底如何?” “活不了了……” 都蒙叹了口气。“姓韩的偷偷摸进来,运了真气,连捅了三刀,跟你一样手黑,都是胸腹那里,刚开始俺还想着装死反扑,结果刚刚偷偷爬起来时就知道没救了……内脏应该破了,撑不到几刻……只能咋呼一下。” 虽然只相识了三五日,但张行依然忍不住鼻中一酸。 “哭啥?这是俺的报应……你知道报应吗?”话到此处,都蒙抬头去看那两个畏畏缩缩准备上来的溃兵,当场呵斥。“你们俩个男女也不识好歹……走远点,俺有体己话说给俺兄弟听。” 二人巴不得如此,立即转身逃走,反倒是几名村民此时出现在外围,远远束着手望向此处着火的房子和这两个在火并中明显展示出善意的军汉。 “兄弟。” 身后土屋淋了许多日的雨水,此时火气从内翻腾出来,早已经烟雾缭绕,都蒙再来看张行,却是喘气愈发急促。“是俺不对,明明是一起逃出来的生死兄弟,却起了借势强占你家传宝贝的歹心,俺是第一次看到不用真气就能用的那般好宝贝,是真起了脏心……也真是活该……东西在俺腰后,你自己拿过去。” 张行连连摇头,只是来扶对方:“我背你到旁边去,这里烟气太重。” “好。”都蒙点头应许。 然而,刚一上手扶持,都蒙便剧烈色变,然后连连摆手。 张行会意,只能无奈撒手。 “算了,烂命一条,落龙滩上不死,老君破庙前不死,拖到这里已经算是借你的运道偷天改命了。”都蒙缓了好久才重新开口,喘气更急促,却反而语意平静。“可兄弟……事到如今,俺虽是活该,却还有一件事不得不托付给你……你愿意帮就帮,不愿意俺也不怨你,可还是指望你帮一帮……你须晓得,俺是红山人,最重……” “我晓得,最重落叶归根。”张行脱口而对。“你在老君观那里救我一命,我拼了命也要把你尸首带回去,埋在你家里。” 都蒙简直如蒙大赦,呼吸也陡然变得激烈起来,继而扯动肺部,好像破了口的风箱一般难听。 张行赶紧招呼远处观望的村里老人,问了几句,也没有法子,只能带着一碗温水过来,陪着对方在泥地里继续低头坐下, 就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侧之人的呼吸越来越艰难,忽然间,便没有续下去,但张行也没有抬头。 又等了好一阵子,他方才低着头将靠在自己身上的人小心放倒铺平,却又输了一些所谓寒冰真气过去,好让尸体迅速变凉,方便冷藏起来……又犹豫了一阵子,才不情不愿的将那个罗盘取下。 说句良心话,经此一事,张行多少是切身学习到什么外物不可恃了——心有所欲,便有所指,不敢说是寓言故事中引诱人心的玩意,但把它当金手指肆无忌惮的用下去,怕是迟早吃大亏。 那话怎么说来着?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过度追求浅层欲望,怕是反而会召来大祸。 讽刺的是,这话居然也是老君出品,孬好都是他,解释权也都在他。 收起罗盘,张行这才扭头看向围拢在外围的本地村民,然后又抬头看了看天,刚要说话,却总觉得哪里不对,然后再度看天,复又低下头来去看都蒙尸体,三度看天,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原来,头顶天空上,居然有两轮月亮高悬。 双月一大一小,大者与地球上的月亮似乎并无区别,上面也有斑斓暗浅,甚至有些相像,而微微发红的小者虽然只有大者三一之数,却轮廓清晰,明白无误的与其他星辰不同。 两月相隔不远,一皎一赤,交相辉映。 张行愣愣看了一会,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就好像他很快接受了自己轻易杀了两个人,也很快接受了临时、也是唯一伙伴的死亡一样。 ps:感谢盟主杨寒征老爷和臭海底。 第五章 踉跄行(5) 天亮的时候,张行并没有直接选择离开小山村。事实上,他和另外两个溃兵在这个小山村又连续留了四天之久。 第一天上午,三个活人在村外小丘下挖了个大坑,将都蒙以外的三个死人草草埋葬。 不过,也就是这个过程中,张行惊讶的发现,原来在所谓真气的运行加成下,体力劳动居然异常轻松。 于是乎,下午时分,根本不需要去看罗盘,张行便要求其余两名溃兵与他一起,尝试修补那间被烧了屋顶、应该是属于一个寡妇家的茅草土屋,并在本地人意识到这三人是真的在干活后得到了指导与帮助,然后于第二日中午轻松完成了修补。 到了这个时候,村民们的戒心就已经很低了。 而等到第二日晚间,当三人顺势替全村完成了简单的房屋修补工作后,晚饭中就已经出现了鸡蛋和切成片的咸肉。 很显然,这是之前村民藏起来的东西。 第三日,三人继续留下,帮着小山村的老弱们进行了排涝和补种——之前数日阴雨,外加更早之前的‘天灾’,使得山村后面的一片耕地受到了很明显的损坏。 排涝花了半天,补种杂粮花了一天半,到了这个时候,村民已经非常热情了,他们开始主动向三人搭话,对前几日的火并似乎也已经不甚在意,而张行也是在此时才得知,跟‘东夷人’作战的这个朝廷,叫做什么大魏。 大魏、登州、东夷,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放在前几日一定能让张行多琢磨一点时间,但既见真龙,此时都蒙尸首又在旁,却也不甚想理会了。 就这样,等到第四日过去,第五日早晨的时候,张行再没有理由留下,他向村民讨要了一辆独轮车,将都蒙那用真气保鲜的冰凉尸首放入其中,然后便亲自推着,让两名溃兵一个探路,一个扶车,直接走出了村庄,准备往西面登州熟地而去。 不过刚刚走出去,他就遭遇到了一个奇怪的组合——村中的三四名老者,带着七八个妇女打扮的中青年女子拦住了三人。 “这是什么意思?”张行看着身前的村民,一时莫名。 为首的老人明显还是有些胆怯,面对质问,居然不敢应声,而七八名妇女,干脆低头在路中跪了下来。 “张兄弟。” 一名溃兵偷眼看了下张行眼色,然后才小心出言。“这是村里人见我们是能干活的朴实人,希望我们留下的意思,他们村里丁壮都快没了……只要我们留下,这七八个寡妇任我们选出来一个做老婆。” 张行瞬间恍然,却又有些怪异——这个世道,只要帮忙修下房子,翻翻地,就能换一个老婆吗? 但似乎又觉得有些理所当然。 “不是这样的。”为首老者赶紧摆手解释。“村里人的意思是,只要三位军爷愿意留下来,一个人讨两三个都行,长得俏的进屋,看着厌的也能帮忙收拾家里!还有这位张大爷,便是要讨四五个,村里也都乐意的!房子有人住,地有人耕,狼来了有人赶,还有啥指望的?” 此言一出,七八个寡妇虽然都低着头,却明显能看到全都红到了耳朵根,两名溃兵也有些愕然。 至于张行,愣了片刻才意识到,原来张大爷竟然是自己,随即赶紧摆手: “不行!不行!” 而也就是这一回绝,引得七八个寡妇一起抬头,然后七八人一起面色涨红着落下泪来,几个老人也都叹气。 很明显,这里面既有一种被羞辱的耻感,也有一直无奈到底的悲戚。 张行意识到什么,赶紧解释:“我不是看不上诸位大嫂,更不是不晓得诸位难处,实在是我答应了我兄弟,要让他落叶归根……所以不敢再应许其他事情。” 话到此处,张行复又看向那两个明显意动的溃兵:“你二人呢?家里没人,老家有些远,怕被朝廷缉拿,都能理解,留下也无妨,而这几位大嫂一看就都是善良人家,都能操持家务……总之,想走想留,我断不做恶人……如何?” 两名溃兵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人咬牙点了下头,扔下车子,然后上前一手牵了一个寡妇,另外一人见状,也低头上前牵了两个人手。 张行点点头,也不多言,兀自推起独轮车,往路上行去,两个男子与七八名妇女赶紧起身让开。 走了十七八步远,张行忽然又停车回头,然后就在日头底下与两个男子再做叮嘱:“既然留下,就要好生对人家,更不能觉得人家是寡妇就胡乱欺压……将来我说不得会再来看你们的!” 讲完,不待两人回复,便头也不回的推起独轮车子上了路。 小小插曲,颇为感慨,可并不耽搁行路。而只是到了下午,日头刚刚偏西的时候,张行便已经明显脱离山地地区,来到了一片平原之地面前……他扶着车子立在一个小坡上,入目所及,只见午后阳光之下,草木茂盛,田野辽阔,城镇、村落、河流、道路清晰可见,宛如棋盘纵横,而且隐约可以看见些许人流、车辆在道路上行进,星星点点的农民、农妇更是在田野中忙碌。 就是这么一副普通景象,却让穿越者怔怔立在原地,足足愣一刻钟时间才回过神来。 接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握住罗盘,口中低声念咒,随即便看到罗盘指针弹起,指向了阳光下偏北向西的一条道路。 而待张行踏上此路,果然在天黑之前来到又一个村落外。 这里是平原地区,村落虽然还是显得有些破败,但规模却与之前的山村不可同日而语,足足数百户人家的样子,里面颇有几家宅院深广,甚至聚居区外围还有一个围起来的木篱笆,进村的入口处更是有五六名青壮负弓持盾巡逻。 接着,既有些出乎意料,也有些理所当然,张行被村民给拦了下来。 之所以出乎意料,是说手中罗盘清晰的指向了这个村子,他张行想履行承诺送都蒙回家,想寻一个安全的道路,想找个干净地方熬过今晚,还想吃点热东西,而不是在野外露营啃着怀里已经有些发馊的窝头……而这个能指出心中所向的‘金罗盘’虽然渐渐不被他待见,可迄今为止,似乎还没有失效的意思。 至于说理所当然,那就更清楚不过了——外人、青壮、带着武器,更重要的是居然还有一具冒着寒气的尸首。 将心比心,换成自己是村里人也会阻拦的。 僵持片刻,张行并没有坚持,决定到村外寻个地方露宿,可就在他准备调转独轮车头的时候,前头村内忽然有一个急促的年长女声响起: “听村里人讲,来了个当兵的?” “是。” 张行心中微动,立即抬头抢在守村青壮之前做答,而且言语坦诚,毕竟,车子里除了都蒙的尸体,还有两个头盔、两把眉尖长刀,不要太明显,等他抬起头来发现问话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娘后,又赶紧追问。“刚从东面翻山逃过来的,大娘有什么要问的?” “朝廷在前面真败了吗?”大娘翘首看了眼车上都蒙那雄壮的身躯,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张行,这才认真来问。 “败了!” “你是哪个军的?” “中垒军。” “长水军熟吗?” “姓什么?”张行头皮一麻。 “姓刘……”大娘也有些紧张。 “不认识。”张行如释重负。 黜龙 第5节 “不认识其实也好。”大娘也猛地卸了口气。 “这倒是实话。”张行情知对方与自己不是一个意思,但也不由看着都蒙尸首苦笑。 “这尸首是你中垒军的伙伴?”负着弓的守村青壮头目忽然插嘴,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眉毛如剑,双目炯炯有神,朴素衣物根本遮不住一身腱子肉。 “没错,中垒军的伙伴,一个伙的。”张行懒得遮掩。“因为是红山人,讲究个落叶归根,所以临死前嘱托我把他送回家……” “红山人确实特别讲究这个。”有人抱怀附和。 “哪里只是红山人,谁不讲个落叶归根?”有老人低头窃窃私语。 “为啥会冒寒气?”又有少年好奇。 “怕尸首坏了,我度的真气。” “你也是个修行人?”有其他青壮诧异打量。 “军中粗浅技巧罢了。”张行意识到什么,赶紧解释。“不入流。” 但迎接他的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局势似乎再度陷入到了困局。 “就一个人的话,住我家吧,睡我儿子床,一顿饭的事情!” 从中途便开始沉默的大娘忽然开口,而话语的后半截也明显转变了对象,却是对着那些个守村的年轻人说的。“到底只是一个人,咱们村里还剩几十口子丁壮呢,秦家二郎,你也是个有本事的,不怕他……再说了,愿意送伙伴回家的,多少是个守规矩的……还有这尸首,这年头,谁还忌讳这个……让他进来吧!” 此言一出,周围围观村民议论纷纷,却多有颔首,而几名守村的年轻人也略带犹疑的看向了那个之前出言的挎弓青壮头目。 被盯住的青壮头目,也就是所谓秦二郎了,目光扫过村口众人,稍作思量,却是点了下头:“既然刘婶愿意收留你,一晚上也无妨,就许你在我们村中歇息一晚……但明日就要速速离开……现在我送你过去,明日一早也是我送你出去……不要自作聪明,否则我秦宝的弓须不长眼!” 张行当然无话可说,甚至只能道谢,这个境况,人家愿意收留就已经需要感恩了。 这一晚,大概这位刘婶也是触景生情,不敢说把张行当成了自己儿子一般对待,但也极为周道,不仅提供了伙食住宿,还帮着张行弄了个包裹,洗了满是泥的靴子,着实弄得张行有些惭愧和不安。 毕竟,明日一早他就要离开,也不能卖力气报答一下这所谓一饭之恩。 前半夜无言,张行也睡得安稳。 可等到后半夜的时候,忽然间便有人急促敲门。 孬好是经历过一次稀里糊涂的火并,张行虽然一时心下哇凉,但还是狼狈起身去摸刀,而刚出了房门,就见到那刘婶已经披衣服起身,将门打开,迎了一人进来。 来人年纪轻轻,体量短小,好像是白日村口出现过的青壮之一,却不是领头那个秦宝,入了门以后,直接望向了张行,言出惊人: “那逃兵……赶紧走吧!秦二那厮已经去报官了!官差说到就到!” ps:感谢新上萌的粥加了水不是周、他改变了人类帝国、七爷珣宝乔憨憨三位新盟主,本书已经二十萌了,受宠若惊。 第六章 踉跄行(6) 张行一时懵住。 倒是那刘婶反应迅速,直接推了来人一把:“原大,你胡扯什么?秦宝素来行得端正……” “就是因为他素来端正,才决心要报官的,人家是怕收留这逃兵被官府追究,然后给村内添麻烦……刘婶,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秦家虽然破落,却总是讲这些乱七八糟规矩的。”来人冷笑解释,直接让刘婶哑口无言。 随即,此人又看向了还在发懵的张行,继续解释: “那逃兵,其实刘婶还有一句话没讲出来,那就是我原大郎才是村中素来不端正的一个人,但也正是因为不端正才会来救你……不瞒你讲,我早就看秦二不顺眼了,这厮仗着自己箭术好,家里又舍得掏钱让他戏耍,先跟城内武馆修了真气、练了武,然后还给他买了马,整日都在村内耀武扬威……跟我走吧,我送你出村,孬好折他一次面子。” 刘婶彻底失措,而张行虽然回过神来,有了一点思虑,也只能叹一口气——他不可能冒险留在这里的,这不是赌不赌信不信的问题,而是说此番走了,什么事情都是自己的,不走,但凡有一点危险都可能会殃及刘婶。 受人之恩,没法报答不说,怎么还能凭白连累人家? 一念至此,张行便直接回身去取头盔、匕首、眉尖刀……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破观中一次得遇真龙,山村里一次火并,已经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改变。 什么都来不及,张行在屋内收起罗盘,虽有了一点使用的冲动,但当着来路不明的这个原大也不好展露什么,只是匆匆插到腰中,来到堂屋时刘婶又塞了许多窝头进包裹,勉强道声谢,就套上靴子出了门。 出得门来,双月各自半挂,不能说多么明朗,但也不黑。 张行匆匆去推车子,又被那原大喊住:“正路口有人把守,得从篱笆口外面的圩子翻过去,车子过不了……” 张行一声不吭,稍微运起真气,轻易将都蒙身体扛起,却是准备宁可负在身上也不扔下对方。 原大见状一愣,继而冷笑一声,却也上前将车中的一把眉尖刀一个头盔给带上。随即,二人一前一后,来不及与刘婶告别,便匆匆涉夜而去。 先翻过篱笆与土圩,再转上向西大路,一路居然没有任何阻碍,甚至顺当的有些过分。 一直到了黎明前,天色稍亮,眼瞅着来到一处三岔路口前的树林侧,那原大方才停步,回头相顾:“你在这里歇一歇,我去看看路牌,回头再送你一程便要折回去了。” 张行点了点头,直接将都蒙尸首放在路旁,然后席地喘气……虽然这具身体是个典型的练家子军人,还有明显属于超凡力量的劳什子真气在身,但他只睡了半夜,又背着体格极壮的都蒙尸首走了半夜,早已经疲惫,哪里不想休息? 况且,最危险的夜间已经要过去,天马上要亮,大道之上也让人心安。 不过,眼见着对方提着长刀、顶着头盔小跑着离去,坐在那里的张行还是心中微动,总觉得哪里不对,复又赶紧来摸罗盘。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随着一声言语,罗盘指针忽的弹起,竟然直直指向了来路。 张行头皮发麻,本能想走,但回头看到都蒙那散着寒气的尸首,却也是黯然。事实上,随着他这一瞥,手中罗盘指针也直接垂下。 万念由心,而心中念头转瞬便会有变化。 结果也没有让他等太久,仅仅是片刻后,张行刚把匕首塞入靴子里,道路一侧的树林内便窸窣起来,然后之前从道路岔口消失的原大与四名布衣持械者就直接从此处摸了出来。 看到张行端坐不动,几人还迟疑了一下,才缓缓围过来。 “你为啥不跑?”原大一时惊疑。 张行没有吭声,只是朝一侧尸首努了下嘴。 原大当即失笑:“也是憨子!之前就想笑你了,人都死了,还计较什么?有良心的,直接路边埋了便是,何必连累自己?” “我是军中出身,武艺也入了门。”张行情知跟这种人没法讲道理,便只说利害。“你们虽然人多,但真要逼我拼命,便是能赢,怕是也要赔上两个跟我一起去死……我身无分文,满脑子只是想将伙伴尸首送回家,也不知道你们图什么?” “世道不好,能图一点是一点。”原大嗤笑道。“上好的铁盔、军中制式的眉尖长刀,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合用好东西,便是不论这些,把你劫了,也能大大落秦宝那厮一个面子……你以为我之前全是哄你的吗?我是真嫉恨秦二!” 张行摇头不止。 “算了。” 原大见状愈发笑得不及。“你既然是个有义气的,我们也不与你殴斗,但也不能白来……你老实点,扔下长刀、头盔、包裹在这里,就许你带着你伙伴走!” 张行思索片刻,点点头,直接扔下这三样,然后背起都蒙便要离开。 可走了几步,原大忽然又喊: “你腰中是什么东西?是铜的吗?一并留下。” 张行低头一看,正是那个罗盘,瞬间来气,却是不假思索,直接伸手在腰间将罗盘解下,就扔到一边。 想想就知道了,可怜都蒙只念着所有人淋了几日大雨,撑不下去,所以迫切想带着大家去自己隐约知道的一个村子,结果溃兵们刚一得到休整,便矛盾激化,直接送了性命。 今日也是如此,张行也只想着吃口热饭,成是成了,谁能想作为村中显眼外人,又被这些流氓盗匪盯上呢? 故此,扔下罗盘后,张行反而觉得浑身轻松。 “等等!” 刚又走了几步,原大忽然再度开口。“你靴子是正卒的军靴吧?双层牛皮的那种?也留下吧!” 张行终于被气笑了。 无他,靴子本身无所谓,他连罗盘都扔了,还在乎靴子的价值吗?但没了靴子,他怎么送都蒙回家? 至于送都蒙回家,对他这个穿越过来勉强一旬的人而言,绝不仅仅是什么报恩这么简单,也不只是什么男儿一诺千金……报恩是个由头,守信是个说法,而除了这两点外,更重要的一点在于,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唯一能抓住的,似乎也是唯一可以去做的一件绝对正确的事情。 不把都蒙送回去,他就无法说服自己,在这个崭新的世界里下锚立身,开始新的生活。 一念至此,张行反而彻底放开,他仰头闭目片刻,然后轻轻放下都蒙尸首,转向对方,双手摊开,一只脚微微抬起: “原大是吧?我也不瞒你,靴子里我藏了匕首,若是我来脱,怕是要有误会,便是没有误会,手里有了利刃,说不得也就起了邪火,那对谁都不好……你若真想要这靴子,就自己来拿!” 原大怔了一下,嘴角一挑,将长刀递给身后一人,让对方持刀跟上,然后便昂然过来,准备俯身去脱那军靴。 但说时迟,那时快,随着原大一低头,张行忽然运气四肢,继而那只脚先高高抬起,复又从对方肩膀上狠狠砸下,几乎是硬生生将对方整个踩到了地上。 一击得脚,原大哀嚎大叫不提,周围人也各自措手不及,而张行丝毫不停,趁势踩着原大肩膀飞身往对方身后那持刀人身上一撞、一夺,便将长刀劈手夺来。眉尖长刀在手,黎明旷野大路之上,张行借着军士的肌肉记忆手起刀落,以一种标准的军中劈杀姿势朝跟随之人奋力劈下。 后者一直到此时还都在茫然与踉跄中,结果被运持了真气的大刀当颈斩下,竟然瞬间身首异处。 电光石火之间,张行竟然已经成功制一人、杀一人,连他自己都有些惊异于这具身体的精壮。 不过来不及多想,后面几人早已经看呆了,此时回过神来,明明还有三人,却居然毫无报仇心思,反而一哄而逃。张行反应过来,立即去追,于林中又轻易砍翻一人,复又折身在河沟下将另一名慌不择路之人斩杀。最后转回路上,又运足真气,全力去追最后一人,花了小半刻钟,日头都已经大半冒出来了,才将此人在百丈之外追上,一刀掷出穿了后心。 但也大概是因为这番追逐,等他强运真气赶紧折返原地后,却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很显然,刚刚那般疲惫还要运行真气,自己的身体再度来到了极限,之前破庙里的老毛病又犯了。 而此时,满脸是血的原大已经站起身来了,正惊惶的看着来人,居然也同样双腿打颤,半点不敢动弹,一开口,还带了一丝哭腔:“军爷!你大人有大量……” “你这厮现在说这个不嫌晚吗?”张行赶紧停了真气,重重点着长刀挪了过来,本质上是要借刀来撑着身子,恢复些气力,但气势上却丝毫不减。“我本想着不要与刘婶那里添麻烦,便对你一再忍让,你却得寸进尺……” “军爷!” 此时朝阳初升,原大脸色又是血又是泥又是泪又是鼻涕,胳膊似乎也折了一个,那叫一个精彩。“还请再看在刘婶的面子上饶过我……你若杀了我,都是村里人,刘婶那里就不好跟其他人分说了。” 似乎是被说到了点子上一样,张行忽然止步,就停在对方身前五六步的距离,然后又思索了一阵子,到底是愤愤然扔下了手中眉尖刀: “滚!” 僵在那里的原大如蒙大赦,转身便踉跄而走。 已经借着之前行动恢复了一些气力的张行冷冷看着对方,又等了大约七八息后,眼看着对方确实是狼狈逃窜,没有顾忌身后,这才低头将裤腿里的匕首取出,然后忽然运气向前,抢到对方身后,一刀攮入后心。 原大转过身来,那张原本就已经很精彩的脸上复又扭曲到了某种极致,血污之下似乎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就好像在说,你这种人,不该一言九鼎的吗? “对不住,我也是没办法。”张行似乎也有些惭愧。“若是放你回去,我又走了,天知道你会不会寻刘婶报复?此时想来想去,也只能将你这个人渣斩草除根。” 说着,张行将对方按倒在路面上,又认真扎了七八刀,这才瘫坐在一旁。 朝阳升起,四下平野,几具尸首就在路口周边,张行情知耽误不得,只是歇息了一阵子,便强撑着将左近三具尸体一起拽入树林,稍微搜刮一二,得了几个铜板、几个窝头,一并塞入包裹……然后又吃了个窝头,在水沟里喝了口水,便要再度上路。 当然,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张行连头盔都不敢再拿,两柄长刀中杀人的那把也弃了,只是拴上包裹、架起一把眉尖长刀、藏了一把匕首,便回身重新负起都蒙。 可如此这般,刚走到那个岔路口,他却又苦笑折回,将自己刻意忽略的罗盘拿上,念了声咒语,这才重新上路。 一去四五日,且不提张行按照罗盘指示,昼伏夜出,辛苦赶路不及。只说这日下午,就在之前杀人的岔路口旁树林里,面沉如水的秦宝和村中其他七八个负弓持剑的青壮,还有几位枯坐的乡老、县吏,忽然听到了一阵密集的马蹄声,然后各自反应不一。 很显然,这是苦等的州中官差来了。 对此,如乡老、县吏,只是释然,觉得终于可以将烫手山芋甩掉,而秦宝却不由有些诧异,因为五日前案发,四日前被发觉,拖到傍晚乡老才慌慌张张将他们这些丁壮聚起管控起来现场,结果昨日县吏才姗姗来迟,并往州中发信,他原以为还要再等两三日才能见到州中的官差,却不料今日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