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春潮》 第1章 [古装迷情] 《念念春潮》作者:支云【完结+番外】 简介: 【甜宠虐渣,白切黑男主,凶萌女主,男女主极限拉扯】 武宁侯府嫁女,新娘却上了吊, 那新郎乃是朝内深得皇帝倚重的丹朔郡王,婚事又是由皇帝钦指, 侯府惶恐之下,只得找人替嫁, 杀手程念影:你们确定找我? **** 丹朔郡王生得好看,多智近妖,可惜重病缠身, 他一早就知道,侯府女与旁人有私,嫁到郡王府是要里应外合做奸细, 但这个奸细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她并不急着博宠,每逢入夜只看着他说:你这身子骨,好好歇着吧。 郡王:…… * 新来的郡王妃实在有趣。 面对宅斗手段,她一力降十会,反正没人打得过她, 遇了刺客,更是将郡王往身后一护,冲锋在前, 再见她那位里应外合的相好,郡王妃:哪里来的登徒子头都给你打掉! 前相好:? 郡王府手下:? 说好的郡王妃需要处处提防呢? * 初时待她多轻慢, 侯府求着她换回来那天, 那病秧子郡王从此开始发了疯。 * 一个玩弄人心的薄情疯批,步步沦陷,后来老婆真香的故事。 第1章 嫁过去便是寡妇 破落的侯府不如走地鸡。 武宁侯府已然远离权力中心,近年在京中着实不大起眼。 但今日侯府嫁女,却连陛下都亲至了,只因那侯府嫡女要嫁的,乃是当今陛下跟前正得宠的丹朔郡王。 程念影侧耳听着远处传来的热闹声,蹲得腿麻。 她与他们都不同,她来杀人的。 要杀的,正是这侯府嫡女,今日的新娘子。 “快!快去找夫人来!”丫鬟婆子突然间匆匆忙忙地从闺房里跑出去。 转眼竟没了人。 程念影知道时机已至,轻手轻脚,如猫儿一般从房梁落下。 她来到床前,将帘帐一揭,便见到了盖头覆面身穿嫁衣的女子。 嫁衣上绣着细密金线,凑出朵朵锦花。 程念影馋得禁不住多看了两眼。 而后她一手取毒针,一手去捂女子的脸。 这一按上去却没有半点挣扎。 程念影怔了怔,将盖头掀开。 侯府嫡女紧合着双眼,面色泛白,像是死了。 最最要紧的是……那张脸竟与她近乎一模一样! “青天白日撞鬼啦?”程念影轻抽了口气。 这口气还未倒过来,只听得脚步匆匆,下一刻门便被人撞开了。 “无论用什么法子!定要保住她的命……” “今日陛下亲至啊!若让他老人家知晓新娘自尽,整个侯府就都完了!” 为首的妇人穿戴整齐,满面汗水将妆都洇花了。 程念影来不及躲回梁上,干脆定住了脚步。 “你……”妇人乍然瞧见屋中还有别人,惊了一跳,“你是谁?” 程念影为潜入侯府,自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她梳了双丫髻,着淡青色半臂,俨然一副丫鬟打扮。 款款转过身来,纤眉杏眸,似花含露,清纯娇憨。 叫一众人都看呆了去。 妇人喃喃喊了声:“玉容。” 丫鬟喉咙里也炸出了一声尖叫:“姑娘,姑娘怎么活过来了?” 程念影忙福了福身,脆声道:“夫人认错了,奴婢是来府上帮工的。” 妇人急急喘了两口气,往床上望去。 果然,该躺在那里的人,还躺在那里。 “快,大夫,快!”妇人重拾了心神,指挥着女医上前。 其余丫鬟婆子也终于回了神,收起震撼的目光,涌到床边去伺候着。 那妇人没有围过去,而是盯着程念影从头到脚打量起来。 越看,她的神情越是怪异。 “你过来。”妇人将她招至跟前。 妇人四十来岁的年纪,美貌犹在,只眉间多皱纹。但此时那皱纹却抚平了去,她冲程念影温柔地笑了。 “我是武宁侯夫人,我姓楚。你……父母可还在?”妇人问。 程念影知道此时不能急着走,便老老实实答道:“我不曾见过生身父母。” 武宁侯夫人为何要这样问她呢? 难道…… 程念影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侯夫人楚珍却再也按捺不住一般,一把握住了她的腕子,哭道:“我侯府本该还有个嫡出的姑娘,只是出生那年,便由恶仆偷走,从此杳无音讯……” “孩子,你让我瞧瞧……” 楚珍捧住了她的脸,用拇指细细描绘过去。 程念影从未与人这样亲近过,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控制住了自己不拔出武器给对面一刀。 她恍惚地盯着楚珍的脸:“那夫人的意思是……” “傻孩子,我恐怕是你亲娘啊!”楚珍说着,搂住程念影大哭起来。 “我……有娘?” 她是个杀手,杀手哪里见过自己的亲娘呢?小的时候他们都说自己是土里长出来的。 楚珍哽咽了:“傻孩子,哪个不是爹生娘养的?你不仅有娘,你还有爹呢!” “夫人,夫人!”有婆子急声唤。 楚珍拍了拍程念影的手:“就在这里坐着,别走,我一会儿回来再与你说。” 程念影点了下头,摸了摸肩上被泪水湿透的部分。 是骗她吗? 可侯夫人哭得好伤心呀。 还从来没有人为她哭过呢。 她新奇地探出头去,看着屏风后人影绰绰,又隐约传来压抑的哭声。 她这才想起,若是如此,那床上的姑娘,就该是她的亲姐姐了? 亲姐姐。 好陌生的字眼。 程念影按了按胸口,站了起来。 自缢之人,有气闭而未绝的,早早施针,重开关窍,还有救回的可能。 救? 不救? 那是她要杀的人。 侯府嫡女不死,楼里就要派人追杀她了。 程念影很少有这样为难的时候,她轻轻叹了口气。引得一旁的丫鬟悄悄窥了她一眼。 心道真像,只是这人眉眼间比她们姑娘还要娇上三分呢。 不多时楚珍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个着华服的中年男子。 正是武宁侯。 他疾步走到跟前,未语泪先流:“你……你流落在外数年,是做爹娘的不是。今日遇缘归来,自该过上爹娘疼爱的日子…… “可实在不巧,你姐姐她大婚日自缢,恐怕要牵连整个侯府陪葬了!” 紧跟着其余丫鬟婆子也全跪了下来,哀声道:“求姑娘救救侯府吧!” 唯有楚珍一言不发,以帕子捂脸哭得更加伤心。 程念影张了张嘴。 她……她只是个杀手啊。 “如何救?” 中年男子喉头哽了哽,难以启齿道:“代你姐姐……出嫁。” 程念影沉默了片刻,转身走到床边,女医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只剩下丫鬟围着。 她抬手摸到新娘的颈侧,屈起指节先是重重一叩。 新娘浑身痉挛,竟是从床上弹起来又落下。 丫鬟惊得连哭都忘了,只喃喃问:“这是做什么?” 程念影没有回答,飞快地取出银针分别刺在新娘的天鼎、气舍二穴。 楚珍等人很快围了过来,亲眼看着新娘的面容渐渐褪去青白色。 程念影指着说:“活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惊呆了,连声音都忘了发出。 直到有个丫鬟战战兢兢伸出手指去试了试,随后整个人蹦了起来:“有气!虽说微弱,但当真有气了!” 楚珍忙问:“那何时才能醒呢?” 程念影:“二十四个时辰。” 中年男子面容灰暗:“迟了,那还是迟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程念影问:“那会怎么样?” “违抗圣意,抄家,砍头。” 程念影不由摸了摸腰间藏的武器,这给她以安心。 她小声说:“我没有过爹娘,我还不知道有爹娘是什么样子,所以你们还是先不要死了吧。我去就是了。” 周围的人顿时大大松了口气。 “快!快伺候姑娘更衣!” 程念影被架走,她禁不住回了个头,看着楚珍捂着脸,与中年男子互相搀扶着走了出去。 那是爹吗?她想。 这厢武宁侯夫妻出了门,武宁侯脸色一沉,咬牙道:“都是你惯的,竟敢在今日自缢!” 楚珍呛了回去:“丹朔郡王虽然御前得宠,但为救驾而重伤,外头都风传他人治不好了,陛下赐婚就是为了给他留个血脉,这嫁过去便是注定要做寡妇的!换谁谁能想得开?” 第2章 武宁侯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楚珍也扭过了脸,仍是伤心的样子。 一边的刘妈妈连忙劝:“夫人也莫要为新姑娘难过,既是今日才认回来的女儿,到底这么些年没养在膝下,保住侯府才是要紧。” 另一个婆子面露诧异:“夫人曾经还生过一个女孩儿吗?”她是楚珍的奶妈妈,怎么从未听闻? 楚珍放下帕子,脸上泪痕已干,语气淡淡:“没生过。” 第2章 洞房也替?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顿时讳莫如深。 原来只是意外撞上了个长得像的,为解侯府之急,不过片刻夫人便已经想好怎么拿话唬那小丫头了。 刘妈妈心道,连我都骗过了! 武宁侯突然回头:“今日的事……” 两个婆子连忙躬身:“绝不敢泄露半句,若传出去,叫老婆子烂嘴烂手,儿孙都不得好报!” 武宁侯“嗯”了声,又对楚珍道:“接着回去扮你的慈母吧,该叮嘱的话要叮嘱透了。” 他抬了抬下巴:“我看她一副丫鬟打扮,难免小家子气。别去了郡王府上得罪了人,到时候一样要怪我武宁侯府教导无方。” 楚珍语气不虞:“知道了。” 她带着人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吩咐:“等婚宴过后,若有谁府上遣人来问,便说从未见过有这样一个丫鬟。” 想来一个丫鬟,也无人会在意。 * 程念影自己脱了衣裳,小心翼翼地将贴身带的所有物件一应藏入匣中。 匣子是丫鬟刚送来的,说里头是夫人给她准备的体己钱。 匣子外还挂了把小锁,藏东西正好。 黄花梨的,两面各雕喜上眉梢和麒麟送子。很是精巧的玩意儿。 没拥有过什么好东西的程念影,爱不释手地摸了两下,才由丫鬟们按着梳头、梳妆,一切都匆匆忙忙。 “好了好了,快将盖头盖上。” 丫鬟们七手八脚的将程念影扶出门。 “公子!这里。”丫鬟们招呼道。 程念影什么也看不见,垂下视线,只能看见一双云靴。 “姐姐,我送你出阁。”云靴的主人说完,转过身去将她背了起来。 做侯府的嫡女真好。 住很大的屋子,有爹有娘,连出嫁也是被亲人背出去的。 程念影所在的杀手组织里,哪有“出嫁”二字?要么便死了,要么便被卖了。 “姐姐别怕。”云靴的主人又低声哄了句。 而后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将程念影送上了轿子。 这侯府公子并未立即离去,而是隔着轿子哽咽道:“姐姐保重。” 楚珍踩着台阶下来,将儿子推到一旁。 随后冲迎亲的队伍心惊胆战地挤出个笑容,解释道:“姐弟情深,有几分不舍。” 从郡王府来的迎亲队伍,足排出整条街市那么长。 因皇帝特地有令,所用的车驾,以及随行的宫人、乐师、侍卫也都逾了郡王府的规制,实在气派非凡。 可见皇帝对这桩婚事的看重。 只是郡王病重,今日便是由他的堂弟,傅瑞明代为迎亲。 傅瑞明在侍卫亲军司供职,正儿八经的天子亲信。 他连马都没有下,口气冰冷道:“无妨,若有什么话尽快说了就是。” 楚珍哪里还敢再说什么话? 心道做丫鬟的应该最懂规矩才是,干脆一摆手:“起轿吧。” 此时轿旁的帘子却是被程念影从里头掀了起来。 她伸出手:“匣子给我自己抱着。” 楚珍愣了下:“快,快给姑娘。” 程念影将匣子重新抱在怀中,安心万分,抵着轿壁便歇息起来。 却不知外头傅瑞明盯着轿子多看了一眼。 这侯府嫡女倒也没有传闻中那样不情愿。 傅瑞明朝宫人使了个眼色。 宫人立即高唱:“起轿!” 随即奏乐声响,金银纸花高高抛起再落下,队伍便就此启程了。 * 郡王府。 皇帝从抄手游廊一路走来,满院的奴仆匆匆行礼不及。 “今日郡王如何了?”他一边问,一边进到房内。 嬷嬷躬着腰回道:“好些了。” “总说好些了,却连拜堂都拜不成。今日大好的日子,独他这个主人尝不到这份热闹。”皇帝面上皱纹深深,重重一叹,“都怪朕啊!” “陛下无事便好,要怪该怪刺客,岂有臣子向陛下问罪的道理?”屏风后传来一道声音。 虽气虚,但仍掩不住其声如金石。 皇帝闻声快步拐了进去:“怀晏,你醒了?” 丹朔郡王大名傅翊,字怀晏。 丹,为赤诚。朔,有初始,独占鳌头之意。 皇帝当初为他起这样的封号,可见其地位。 “是,总要去见一面新娘。”丹朔郡王应了声。 只见他倚坐榻上,已然换好了婚服。 其人正如名一般,可谓是将世间美好词汇集于一身,生得俊美无俦,轩然霞举。 且其才能卓越,善理政事,近年来越发处尊居显。 若非因救驾重伤,哪里轮得到武宁侯府来攀这门亲? 皇帝沉声道:“武宁侯的女儿是差了些。但武宁侯夫人育有四子一女,子嗣充盈。她的胞妹,养育孩子也很是了得。朕想着这一脉相承的,也好能早日为你延绵子嗣啊。” “臣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傅翊露出标准的笑容。 “那便好,那便好。”皇帝放松下来,“今日朕替你主持了婚宴,你且好生养病吧。” 他命人放下带来的名贵药材,这才离开。 等皇帝走远,傅翊的心腹才来到他跟前,面上难掩惊骇道:“主子,这侯府嫡女不该死在闺房里了吗?怎么还是送嫁到郡王府上来了?” 傅翊掩唇轻咳一声,面上神情温和,但眼底尽是漠然之色。 “既然来了,那便留着吧。郡王妃的位置总要有个人占着。” 心腹眉头皱起:“可这武宁侯的女儿,心中却装着别的男人……” “不让她出府,又能翻出什么花来?”傅翊语气淡淡,“等她拜完堂进了房再来告诉我。” “是。” 前头皇帝在主位落了座,程念影也被扶着来到了堂前。 丹朔郡王毕竟只是病了,而非死了。 堂弟傅瑞明能代他迎亲,却不能代他拜堂。 于是只有程念影一人捉着红绸,乖乖先敬了天地。 “二拜天子。”宾相唱道。 天子?便是皇帝了? 程念影于盖头下眨了眨眼,而后深深拜下。 她是草芥,是官府通缉的对象,却不成想竟有幸拜见皇帝!从前想都不敢想。 这婚事一定是很了不得的。 算是极极极好的吧! 那将来等侯府嫡女好了,她便还给她吧。 嗯,她呢……不论侯府与她是不是亲人,能给她些银钱也是好的。她便能从组织里为自己赎身了。 程念影心想着,也算是有新奔头了! 于是高高兴兴地转过身,在宾相的唱喝声中,对着空气完成了“夫妻对拜”。 皇帝满意地看她直起腰,虽说身形纤瘦些,但瞧着很有朝气。 皇帝开了口:“赏。” “陛下赏赐,金十锭,如意二柄,天华锦、花蝶杂宝锦各四,银鼠一百张……” 程念影听着那长长的唱词,攥了攥手指。 这些东西该归谁呢? 要是能归她就好了。 等内侍终于念完,一边的嬷嬷按着程念影谢了恩,然后几个宫人一起涌上来,连忙将她扶走了。 “郡王妃请坐这里。”嬷嬷将她按在凳子上,又嘱咐她,“郡王未到,盖头揭不得。” 做杀手,程念影学到最多的便是忍耐。 于是她乖乖点了下头。 嬷嬷满意一笑:“还请郡王妃在此地等候。” 然后便带着其余人退了出去。 等?等那个郡王来? 程念影很饿了。 好在她一向耐饿,舔舔唇,便发愁起另一件事来。 她待会儿要替侯府的嫡女与郡王洞房吗? 第3章 侯府女不该如此 程念影在里头等候,尚算平和。 但从武宁侯府跟来的丫鬟婆子可就心焦了。 她们单独躲到一边去,将声音压得极低:“一会儿咱们是不能进去的,没人盯着,她会不会说错话?” “迟迟不见郡王,兴许郡王根本不会露面呢,那便能浑水摸鱼躲过去了。” 这边正自我宽慰间,“吱呀吱呀——” 像是马车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 宫人推着木制轮椅近了。 武宁侯府的人不由转头瞧了一眼,推轮椅的女子着藕荷色裙装,打扮得体,气质出众。 想是从宫里拨出来的女官。 第3章 侯府下人顿觉相形见绌。 再看轮椅上的人…… 她们只匆匆一眼,便好似被烫着了一般,连忙低下了头。 尤其年轻的丫鬟,更是羞红了大半张脸。还忍不住心想,姑娘有何不满呢?郡王虽病,但着实俊美啊。 这厢房门被打开。 宫人鱼贯而入,对着不太明亮的烛火修了修烛芯,而后室内便富丽堂皇起来。 傅翊坐在轮椅上,朝近前看去。 嫁衣层层堆叠起来,反将跟前少女的腰衬得更细。 看着年纪不大,坐得板正,怀抱个匣子,竟显出些乖巧。 一旁的宫人忙递上玉如意,傅翊张开五指接过来,敛了目光:“叫娘子久等了。” 声音倒是很好听的。 程念影脑中蹦出个念头,然后想也不想便道:“没有久等。” 她声音脆,还带着少女的甜,音不高,但显得气很足。 听来的确像是没有因为久等而疲乏。 甚至还神采奕奕得很。 傅翊抓着如意的手紧了紧,有几分没想到武宁侯的女儿会是这样。 他还以为她心不甘情不愿,此刻开口都该是恹恹丧气。 “请郡王揭盖头,饮合卺酒。”嬷嬷出声提醒。 傅翊一言不发,用如意将盖头一拨,那绣着繁复花纹的厚重红绸便从程念影肩头滑落了下去。 摇曳的灯火为她添了妆。 室内倏然一静。 好一个美人! 而程念影终于重见光明,便也直直朝对面的人看去。 男人很年轻,皮肤苍白,瞳色很浅,浅得一眼撞进去,便觉薄情。 大红的婚服披在他身上,有种血泼上去的错觉。将他眉眼更衬得疏淡漠然,高不可攀。 但下一刻,他笑了笑,拿起半个盛酒的匏瓜递到程念影手中:“娘子,请。” 于是那种薄情感霎时退得一干二净。 倒只剩下温柔颜色了。 嗯……好看,像画本子里才有的人。 真的是个好婚事。程念影心道。 她托稳了那半只匏瓜,上半身往前探了探,主动凑近与傅翊手臂交缠,而后一饮而尽,连个顿都没打。 傅翊盯着她看了片刻,也仰头饮下。 程念影鼻尖抽了抽:“你的没有酒?” 傅翊当先抽回了手,淡声道:“嗯,是水。我尚在病中,饮不得酒。” 程念影恍然大悟。 原来侯府嫡女自缢的症结在这里! 但是病了就病了呀,又有什么妨碍呢?她倒是觉得很好的。 她放下匏瓜制成的酒盏,问:“那下面要做什么?你要回去歇息了吗?” 傅翊沉默了下,觉得哪里不大对。 侯府女不该如此。 他挥手让宫人将轮椅推得更近,而后突然抬手按在了程念影的唇边。 程念影惊了一跳,险些条件反射去摸后腰处藏着的匕首。 好在如今她身上什么武器都不在,便也没有酿成惨剧。 傅翊就这么看着她猛地一抖,而后又乖乖坐住了任他摸。 他眼底光华隐去,低声道:“娘子,你的口脂涂到外头去了。” 当时都是急匆匆上的妆,涂到外头也不奇怪。程念影并不放在心上,抬手便要自己擦擦。 傅翊却喊停她:“我来。” 程念影:“哦。” 傅翊的手有些凉。 但程念影不介意。 病着自然如此,我唇是热的,还能给他暖热呢。 傅翊就这么慢条斯理地沿着她唇边擦了一圈儿,不见她抵触,更不见她生畏。 真是怪了。 傅翊没趣儿地收了手,问:“吃过东西没有?” 程念影坦然答道:“没有,饿得厉害。” 傅翊:“……备菜吧。” 一边的嬷嬷似有些担忧,忙问:“郡王也在这里用饭?” 傅翊:“嗯。” 其他人忤逆不得,自然连忙退下照做去。 做杀手,要懂得看时机。 程念影当然不笨,她听出了嬷嬷的担忧之意,于是问:“你这样坐着是不是会累?” 傅翊:“……”“是有些。” 他再度露出笑容:“但总该陪娘子用了饭。” 程念影心道,挺好个人! 和她从前远远见过的那些跋扈权贵都不一样! “娘子,这是什么?怎么一直放在膝上不肯丢开?”傅翊指着她的匣子问。 他话音落下,便立即有宫人上前去拿匣子。 程念影绷紧了指尖:“是体己钱。” 傅翊这才阻止了宫人的动作,笑容更深:“原来如此,那是该好好收着。但也不能总抱着……” 他头也不回地吩咐:“把厢房里堆着的箱子抬一个来。” 于是有两个随从去抬了。 沉甸甸的进了门,盖子一掀,露出里头柔软华美的绸缎,绸缎上还垫着些金叶子。 傅翊道:“这本就是要给你的,箱子外头有一把大锁,你将匣子放进去一并锁了,便安全了。” 程念影双眼微亮,应了声:“你说得对!” 她从凳子上起来,自个儿抱着匣子过去锁好。 傅翊将她整个动作收入眼底,还道:“改日叫府里的人给你打个络子,将钥匙就拴在腰间,如何?” 程念影走回到他身边,高兴地应了声:“好!” 她觉得这个丹朔郡王真真是很好的! 她过去十六年生涯里,从来只有刀剑相加,叱骂入耳。哪有人这样温言软语处处周到地待她? 不多时,饭菜被呈上来了。 程念影刚拿起筷子,一旁的宫人便道:“郡王妃,还是由奴婢来布菜吧。” 程念影便知道了还得等人布了菜,她才能动筷。这点便不大好了。 她抬眸看着傅翊:“我能自己吃吗?” 傅翊:“能,我知道你饿极了。” 宫人闻声只得住手,眼看着程念影自己捏了筷子开始吃起来。 她吃得很快,也吃得很香,但吃相很好。 傅翊都看得有了些胃口。 他跟着动了筷,拣了两样浅尝几口便搁下了。 程念影将他的动作收入眼底,想了想,还是关心了他一句:“你怎么吃这样少?” 傅翊净了手,拿帕子擦指间的水,一边擦一边说:“我病着,很多吃不了。” 他问:“你爱吃吗?” 程念影诚实地点了下头。 傅翊笑了笑:“你爱吃就好了。” 另一厢,傅翊的几个心腹还在房内等候。 他们焦灼地转了几个圈儿,纳闷道:“主子怎么去了这么久?不是见一面就回来吗?” “那侯府女不会蠢到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将主子气着了吧?” 第4章 同床 程念影今年十六,其实还算是仍在长身体的年纪。又因平日里奔波来奔波去,消耗也大,她一个人便吃了大半的菜。 一边的嬷嬷好几次想开口说“不可贪吃”,最后又生生忍住了。 傅翊将擦手的帕子丢到篓中,问:“吃饱了?” “饱了。” 方才的合卺酒好喝,现下吃的也是美味佳肴。想到今日的经历,程念影都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宫人围上来给她擦了擦手,道:“奴婢伺候郡王妃沐浴更衣。” 程念影看了傅翊一眼,见他没别的表示,便跟着走了。 等人走远,一直站在傅翊身后的女子躬腰问:“主子,咱们走吗?” 傅翊:“等会儿。” 这女子名叫木荷。 郡王府上伺候的人,大半都是从宫中拨出来的。木荷便是宫女们中间管事领头的。 她在傅翊身边待的久,这会儿才敢皱眉道:“可主子该吃药了。” “取过来吧。”傅翊盯着仍放在屋中的那口大箱子,显得不以为意。 木荷无奈,只得吩咐下去。 于是等程念影换了衣裳,挟着一身温热水汽过来,室内已经充满了药味儿。 傅翊正在喝药。 一直到喝完,宫人们将碗具都撤了。那放在手边的蜜饯,他也没动一口。 很是吃得苦的样子。 傅翊又擦了一遍手,然后抬头看程念影。 洗去了妆容,更显娇憨。 像初初绽开的荷苞。 “闻见药味儿了?”傅翊出声。 程念影点头。 “难闻吧。”傅翊接着说。 程念影摇摇头:“不难闻。” 她以前也总吃很多药。 锻骨要吃药,训练要吃药,不慎受伤更要吃药。闻多了,习惯了,自己都会配了。 她就这样走到傅翊跟前去坐了下来。 傅翊沉默了。 他一时间竟探不清楚,这侯府女究竟耍的什么把戏。 真是稀奇。 就在气氛陷入沉寂时,程念影突然抬起袖子:“方才她们给我用了个什么香,很甜的香,你要闻闻吗?” 第4章 药味儿他觉得难闻。 那给他闻点香甜的好了。 傅翊倏然一笑:“好啊。” 他扣住程念影的手腕,不动声色地嗅了下,道:“这是雪梨蜜檀香。” 程念影应了声“唔”,并记了下来。 木荷忍不住唤道:“主子。” 这是怕他闻到什么伤身的东西。 傅翊松开手:“铺床吧。” “主子?!”这第二声,木荷连音调都控制不住变了。 其余人也觉得惊愕万分,互相对视一眼,随后赶紧手脚麻利地铺床去。 程念影侧过身子,看着她们从床上拣出什么桂圆莲子红枣,足足拣了一大碗。 傅翊在她身后开了口:“此为早生贵子,多子多福之意。” 程念影压下眼底的新奇之色:“嗯。” 她见过民间女子嫁人做平妻的,也见过坊间貌美女子给人去做妾的。总之都没有这样的排场! “郡王,已经收拾齐整了。”嬷嬷走过来屈膝道。 程念影犹豫了下,问:“我们要一起睡吗?”将来若要还回去,恐怕不好交代。 傅翊盯着她眉眼间的神情变化,嘴上轻笑:“何故此问?洞房花烛夜,自然该睡在一处。” 程念影没有半点害羞,只是目光从他上半身扫到下半身,低声道:“但你病着……” 傅翊打断:“怕我过病气给你?” “不是,不怕。好,那,那……睡吧。”程念影想着他应该是动不了的,倒也没什么关系。 傅翊垂眸:“都杵着做什么?” 木荷咬了咬牙,又咬了咬唇:“主子……” 嬷嬷连忙说:“是,是,奴婢们都该退下了。” 木荷还坚持道:“且容奴婢为主子更衣。” 傅翊倒没呵斥,留了木荷为他脱去外袍。 到这一步,木荷纵使再不愿,也只有乖乖退出去,并将门合上。 只着中衣的傅翊看上去更显温和。 他冲程念影伸出手:“扶我。” 程念影立刻将他架了起来,还极有经验地让傅翊靠在她背上。 傅翊:“……” 还挺有力气。 程念影将人扶上床,并给他盖好了被子。 别说什么厌憎抵触了,当真是一丝丝的不情愿也没有。 只是跟着爬上床来的时候,傅翊才从她身上瞧出了一点紧张。 也就一点。 她拉过另一床被子盖好,然后又突然从床上跳起:“忘了熄蜡烛!” 她凑到烛台边,一根根灭了过去。 火光映在她颊侧,眉眼亮得惊人。 那是一种与皇城格格不入的生命力。 屋内全黑。 “好了。”她轻声说着,轻手轻脚往回走。 但想到自己走路一贯没什么声音,可能会比较吓人。于是又故意弄了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就这样爬回了床。 门外。 木荷回首发现烛火全熄了,瞬间喉咙口一紧,声音都飘忽了:“主子他,他难道真要……洞房?” 嬷嬷压低了声音劝道:“木荷姑娘,这陛下指婚,明媒正娶,当然要洞房的。” 木荷将那口难咽的气吞下去,拾级而下,道:“我并非为其它,只是忧心主子的身体经不得这样一夜罢了。” “主子少年入仕,从来有自己的主意,绝不容他人动摇。木荷姑娘,你这操的是多余的心。”嬷嬷无奈。 木荷住了口。 她转头瞥见不远处蹲守的武宁侯府的下人,眼底飞快地掠过一点厌恶之色。 而后就在阶上坐了下来。 她得守夜,随时等着主子吩咐。 那厢武宁侯府的人一边心惊胆战,一边又喜出望外。 “这关算是……熬过去了?” * 之后丹朔郡王再没说过话。 二人各占半张床,谁也不挨着谁,更谈不上什么旖旎氛围。 程念影悄悄松了口气,但睡得还是并不踏实,这都是杀手的本能作祟。 翌日宫人来叩门,她听见身边有人说了句:“进。” 程念影一下惊醒,坐了起来。 宫人上前伺候她下床,瞥见她眼下顶着淡淡的青色,心道还真像是被折腾了一宿的样子。 不过转脸看到依旧规整如初的床单,便知道什么也没有了。 宫人拿了新的衣裙给她换,换到一半,程念影想起来郡王还在床上。 她一个转身,便扎回到床上要去扶他。 手还没搭上,叫木荷挤开了。 木荷语气淡淡道:“这不是郡王妃做的事,奴婢来就好。” 第5章 见公婆 程念影也没想抢别人的活儿干。 她说是她的事,那便是她的呗。 她立马收手,跟着宫人去一旁洗漱,再出来丹朔郡王已经离开了。 她眨了眨眼,自是不会觉得失望,只是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做什么好。 好在没一会儿有个嬷嬷带着武宁侯府的下人进来了。 “奴婢施嬷嬷,主管您院儿里的大小事务,有事只管吩咐奴婢去办。” 她说着侧过身:“您从侯府带来的家生子,以后也还是一样可以在您身边伺候。” 程念影不大懂这些,当然都说好。 施嬷嬷又给她介绍了其它大大小小的宫人,分别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 然后就传了菜。 偌大的屋子,只程念影一个人坐着,包括武宁侯府的,全都得站在一旁恭候。 程念影觉得有些别扭,匆匆吃完了便问:“然后呢?要做什么吗?” 施嬷嬷笑得慈和:“自然要去向长辈敬茶,郡王身体不便,便由奴婢陪郡王妃去了。” 程念影并不介意。 总待在一处,她还怕露馅呢。 中堂。 康王与康王妃高坐主位。 傅翊是他们的第三子,王府世子怎么都落不到他头上,因而少年时便自个儿闯荡去了。 这一闯,便得封了郡王,获了独自开府的殊荣。 按说该新妇到康王府上去敬茶的。 但他们的儿子丹朔郡王是为救圣驾才负的伤,眼下得皇帝之看重……他们如果不主动登门,倒显得做父母的不慈,也不聪明了。 当然做是一回事。 脸上该不高兴,还是不高兴。 康王妃放下茶杯,面色不虞:“岂有父母到得比儿媳还早的。” 她话音刚落,程念影就被引着进了门。 康王跟着放下了茶杯:“这不就来了?” 他转动目光,随即凝在了程念影的脸上:“模样标致,不错。” 他们才是傅翊的父母,但傅翊的亲事完全没他们插手的机会。 皇帝定了,那便定了。 武宁侯府近年不怎么与王公贵族们走动,康王都不知道这武宁侯女儿如今长成什么样,今日才算见到。 康王妃此时插声:“做正妻,标不标致不要紧,还要温柔贤良。” 她说着转头问嬷嬷:“你们郡王身体可好?” 嬷嬷躬身道:“回王妃的话,好些了。” 就这么寥寥几语,程念影明显感觉到他们不喜欢自己。 甚至有意晾一晾自己。 但眼下她又不用赶着去杀人,倒不急。 这厢康王开口:“今日能见到他吗?他母亲心里挂念得很。” 嬷嬷露出为难之色:“昨日大婚劳累,今日又起不得身了。” 康王妃不由冷冷扫了程念影一眼。 程念影:? 康王叹了一声:“好吧,身体为重。他要好好养着,本王和他母亲也就不去搅扰他了。” 做父母的说话客气到这份儿上,也确实稀奇。 而他还自称“本王”。 程念影心道,原来郡王的父亲也是王啊! 那好生厉害! “上前来吧,敬了茶,改了口,就算了了。”康王妃冷淡催促了一声。 程念影这才从宫人端着的漆盘中,稳稳当当托起茶盏,先往康王跟前一递,学着先前嬷嬷们行礼的样子,福身道:“给父亲敬茶。” 还有些怪呢。 她无父无母的孤儿,两天之间,突然就这么多出一双父母了。 康王接过去浅抿一口便搁下了。 轮到康王妃,她端在手中却没有喝,而是问嬷嬷:“她往后每日是否到王府来问安?你们郡王嘱咐过没有?” 嬷嬷迟疑:“郡王不曾嘱咐。” 康王妃盯着程念影道:“那就每日都来吧,本也是为人媳妇的本分。正好,怀晏每日里好还是不好,我也有人能问问,免得总提心吊胆。” 程念影以前就听说,很多婆婆爱磋磨儿媳妇。 但做了王妃也磋磨儿媳妇吗? 她抿唇抬眼,面上显出几分单纯天真:“郡王说好,便是好。” 这话显然不合康王妃的意,她将手中茶盏重重一放:“将带来的礼物交到郡王妃手中吧,我与王爷也该走了。” 第5章 嬷嬷还未上手拦,程念影先开了口:“王妃不喝茶吗?” 康王妃皱眉:“你叫我什么?” “王妃啊,王妃不喝茶,我怎么改口呢?”程念影固执道。 康王妃吐了口气,重新拿起茶盏敷衍地喝了一口,嘴角冷笑都快漫出来了。 “走!”她厉声道。 程念影权当没听见里头的不快,屈膝道:“恭送母亲。” 嗯,这样仪式全了,很对得起武宁侯府的嘱托了。 康王夫妻来得快走得也快。 中堂转瞬宁静下来,施嬷嬷惊奇地瞧了程念影一眼。竟是半点不怯场呢。 她哪里知道,在程念影眼中,所有人都只有一颗头,她一刀下去,都得掉。 哪里还谈得上什么畏惧胆怯? 此时站在更远处的侯府下人,也惊异地瞪大了眼。 她怎么……怎么比正经的侯府嫡女还要稳得住? “再下面呢?还有什么事要做?”程念影眼下只关心这个。 “没了。”施嬷嬷说完想了想,“郡王妃要绣些东西吗?奴婢让人去将绣绷支起来。” 绣花? 她不会! 施嬷嬷窥着她的脸色,又问:“那抚琴?” 程念影:“……” 这个也不会!倒是地字阁的杀手里,有个拿琴当武器的。 “下棋?摹帖?” 程念影头很痛。 怎么办,要露馅了? 她灵机一动:“我去瞧郡王。” 施嬷嬷顿住了。 程念影不由问:“不能去吗?” 施嬷嬷压下怪异的目光:“奴婢派人去问问,郡王一向不喜人打搅的。” * 郡王府的书房内,傅翊喝了今日的第一碗药。 护卫吴巡急道:“昨夜主子怎么迟迟未归?” 佐官侯复才跟着出声:“不知那侯府女是什么样子,还请主子示下,今后我等也知晓该如何对待这位郡王妃。” 傅翊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她和卢萧查到的不太一样。” 卢萧是傅翊身边的暗卫,很有一手查探情报的本事。 “主子这话何意?”吴巡追问。 傅翊:“我怀疑她不是侯府的嫡女。” “什么?侯府女不愿,武宁侯便拿了人来冒充?他怎敢!”吴巡怒道。 “笃笃笃——”门却突然被叩响,守卫压着声音,但难掩语气怪异:“主子,郡王妃求见。” 第6章 不知廉耻 门内倏地一静。 几个属下面面相觑。说到就到? “这侯府女玩的什么把戏?” 傅翊擦了擦唇:“不必看我,我也不知。” 门外守卫此时又问了一句:“主子,要将人请进来吗?” 傅翊迎上属下的目光,缓声道:“说我睡了。” “睡了?”守卫本能地抬头看了看,日头高挂,这谎话恐怕不好糊弄过去。 但主子有吩咐,底下的人自然只有照做的道理。 守卫应了声“是”,迈步走远。 门内几人的心头,却还在思量这郡王妃到底是怎么个做派?为何晨间才分开不久便来找郡王了? 若能见着人就好了。只是议事之地,不容她进来。 被他们惦念着的程念影,此时立在院门口,正抬着脑袋打量围墙上的尖刺。 京城宅邸少有这样的防御手段,因为不大美观。郡王府上却不挑剔这些,多是竖了尖刺。难不成这郡王总是遭刺杀吗? 不过这尖刺在她看来——虽密,却挡不住她。 程念影从杀手角度分析得津津有味。 一旁的施嬷嬷有些尴尬地出声:“想是主子正忙呢。” 才过门的新妇面子薄,这样被冷落,恐怕心头想不通。 程念影却显得实在,她问:“都忙些什么呢?” 施嬷嬷喉间哽了哽,对上程念影的双眸。 黑白分明的眸底,满是真挚。仿佛真的只是出自单纯的好奇。 施嬷嬷含糊道:“陛下倚重郡王,因而多有公务缠身……” “可他病了,病了也要这样忙?” 施嬷嬷又是一噎,心下不禁嘀咕,这是真关心上主子了? 见施嬷嬷不答,程念影小声道了一句:“他倒也不容易。” 施嬷嬷顿时又哭笑不得。 程念影是真这样想,做杀手就不管病了还是痛了,该干的活儿还得干。 怎么做了贵人,也身不由己呢? 霎时倒与他有一分惺惺相惜。 这时负责传话的守卫出来了,行过礼板着脸道:“主子睡了,郡王妃请回吧。” 施嬷嬷尴尬地咳了一声。 主子何等多智近妖的人物,怎么编出这样不走心的谎话? 她悄悄转眸去打量程念影的神色。 却见程念影反而点着头道:“好吧,想是昨夜与我睡在一张床上,没睡好呢。”她也没睡好。与陌生人同床共枕,到底是不大习惯的。 想着贵人原来也会如此,便更不觉得这郡王如何高高在上,令人生畏了。 “眼下能睡着就是好事。”免得身子亏空,将来再还给侯府的时候,让侯府嫡女做了寡妇。 “那我……走了。”程念影大大方方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抬眸却是对上了两张瞠目结舌的脸。 程念影不由抿了下唇。 她说错什么话了? 施嬷嬷从震惊中回神,重新露出笑容:“好,奴婢陪郡王妃回去。” 那守卫也回神道:“属下恭送郡王妃。” 程念影转身刚迈出一步,便被施嬷嬷扶住了手臂,举止间似是更亲近了一分。 施嬷嬷轻声道:“郡王妃昨夜也没歇息好吧?” 程念影正愁呢,见不着人,下头还是不知做什么好,于是就坡下驴点了头:“嗯。” “那奴婢伺候郡王妃也睡个回笼觉吧。” “好。” 回到昨夜大婚的院儿里,仆妇们各自洒扫,有条不紊,见程念影进来,先后朝她虚虚福了福身,算不得很恭敬。 但程念影并未留意这等细枝末节,她一心惦念自己的东西,待进了门,便不要旁人伺候,说自己睡下就是。 施嬷嬷迟疑片刻,也没有违抗她的意思,带着其余人退了出去。 昨儿个那口大箱子还放置在屋内一角,程念影用钥匙打开来,将匣子摸出,仔仔细细检查过武器,确认无误才放回。 没武器在身上,便总觉得没底气。 她初初与人成婚,虽无经验,但也知晓郡王可能要与她亲近。若带在身上,怕人家抱一下她,摸着了怎么办? 她轻叹了口气,又恋恋不舍摸了几下箱子里放的金叶子,这才重新锁上。 先熬着吧。 熬到组织里找不到她,忘了她。 她衣衫未脱,就这样往床上一靠。 室内暖香未散,就这样真沉沉睡了过去。 这厢守卫才将程念影在院门外说的话,一字不差都学给了傅翊听。 几个下属听完,个个青着脸,半晌憋出一句:“她竟还晓得关切主子的身体。” “定是装出来的!”护卫斩钉截铁地接声。 其余人不由朝傅翊看去,他们怎么想不要紧,得看主子怎么想。 傅翊轻咳一声,翻过手边的纸页:“蔚阳那李知县如何了?” 下属们面色肃了肃,明白过来主子身负重任,哪有功夫去在意这些小事?自是大事要紧。 登时不再议论那位郡王妃,恭恭敬敬回答起傅翊的问题:“人活下来了,就是开不了口。” “嗯?” “似是得了癔症,整日里只说胡话,也不知是为自保还是真魇着了,瞧了大夫也不见好……” * “惦记”着来看郡王的,并非程念影一个。 木荷亲手熬了一盅药膳出来,抬起头两眼都熬得通红,她问:“什么时辰了?”她才能知道,这时候能不能去见主子。 小宫女匆匆进门,却并未接她这句话,而是道:“郡王妃向康王、康王妃敬过茶之后,便急急去找郡王了。” 木荷手上的动作一顿。 小宫女接着说:“然后守卫出来说主子睡下了,便是拒见她了。她倒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什么,主子昨夜与她睡在一张床上没睡好……实在是有些……” 她小了声音,将“不知廉耻”四个字含糊吞回了喉咙里。 木荷面上看不出神色变化,但手却向下抓紧了,被罐子把手烫得“嘶”了一声。 “木荷姐姐!木荷姐姐你的手没事吧?”小宫女惊叫着扑上来。 木荷咬着牙根推开她:“没事,我去前头瞧瞧。” 等木荷到的时候,自然早没有程念影的人影了。 郡王在议事,也非是她能立刻见到的。 院门外打理花草的丫头倒是忙不迭上来,将程念影先前说的话又学了一遍。 第6章 木荷斜了一眼:“岂有背后议论主子的道理?” 她算哪门子主子?话到了小丫头嘴边,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乖乖道:“木荷姐姐教训的是。” “郡王妃初到府上,多有不适应的地方,去拣些薄荷、石箕香、玄参、甘松蕊……再将主子房中那只海棠袖炉送过去,为郡王妃配一剂安神香。”木荷吩咐身后的小宫女。 小宫女听了也颇有些心下不平:“怎么还要劳动木荷姐姐这样操心。” 木荷垂眼笑着说:“主子身边这些琐事,不都常是我来管吗?” 小宫女听完,恍然大悟:“是,是。” 后院女眷的事,木荷姐姐不赶紧着捏到手里,难道还真要拱手让给那侯府女吗? 那侯府女迟上这么一步,日后便都插不上手了。 难怪才新婚,就忙不迭又来找郡王了,想是也急着索要管家权呢。 小宫女脑中纷杂念头一掠而过,便依照木荷的嘱咐去准备了东西。 待收拾完,时辰已经很晚了。 木荷这厢终于见到了郡王的面。 她一边布膳,一边低低出声:“听闻郡王妃特地来求见您了,恐怕是在康王、康王妃那里遇了冷。” 傅翊并不抬眼,笑吟吟问:“怎么?你要去教教她如何讨好康王府吗?” 第7章 郡王很喜欢她? 丹朔郡王常以谦和示人,皇帝都屡屡盛赞他位高而不倨傲。 但无人真拿他当好脾气的年轻公子来看待。 便是木荷这样的身边人,此时听见他的笑问,都拿不定他是喜是怒。 “奴婢只是想着……” “想着什么?”傅翊追问了一句,但没等木荷绞尽脑汁想出个合适的回答来,他又仿佛分外善解人意一般,笑道:“我也很是好奇,她今日怎么应付过康王府的。” “不如我们亲口去问问她。”傅翊的目光终于落到了木荷身上。 “我们” 两个字从木荷心头一滑而过。 她心头大定,忍下颤动的心情,应了声:“是。” 傅翊慢条斯理地吃了两口药膳,便搁下了筷子。 木荷忙问:“可是不合主子的胃口?” 傅翊却道:“我这个新婚妻子贴心得很,听见我没歇息好,便不敢搅扰我半分。我也该关心关心她才是。” “今日的晚膳就摆在幽篁院吧,我陪郡王妃一起用。” 幽篁院便是他大婚洞房的院子。 木荷闻声一僵,吐着气上手去扶傅翊:“那……奴婢扶您。” 傅翊却抬眸叫住护卫吴巡:“你来,跟着我走一趟。” 吴巡心头正对那侯府女好奇得紧,闻声激动地上前扶住了轮椅,响亮应声:“是!” 这厢施嬷嬷轻手轻脚地进了门,程念影一骨碌坐了起来,探头问:“怎么了?” 施嬷嬷吓了一跳,吁口气问:“可是奴婢将郡王妃惊醒了?” 程念影倚着床头,神情平静:“我觉浅。” 施嬷嬷扬起笑脸:“郡王身边的木荷姑娘,遣人送了些东西来。” “木荷?” “在郡王身边贴身伺候的,穿藕色裙。” 贴身丫鬟。 程念影曾听闻大门大户里头给老爷做贴身丫鬟的,最后都要收作通房。 于是她替侯府嫡女问了一句:“郡王很喜欢她么?” 施嬷嬷哽住。心道这话可不敢答。 程念影见她为难,又问:“那别的呢?” “别的?”什么别的? “侍妾,通房……” 施嬷嬷连忙说:“没有!都没有!” 虽说府中都不愿接受这位郡王妃,但施嬷嬷念头更保守些。她想着终归是睡到一张床上去的人,还是要先将这位当做郡王的妻子来看待。 程念影:“……哦。” 施嬷嬷见她反应太过平淡,忙还补了一句:“奴婢说的皆是实话。” 程念影点点头,嘴里蹦出来句:“那郡王真是很好的。” 施嬷嬷愣愣接声:“是,是很好的。” 这边还在说话,那来送东西的小宫女却嫌站得腿疼。 她暗暗嘀咕,莫不是故意摆架子呢? 一边武宁侯府的丫鬟凑了上来:“姐姐怎么称呼啊?” 小宫女对武宁侯府的人饱含敌意与蔑意,敷衍道:“紫桃。” “紫桃姐姐,可是郡王特地遣了你来给郡王妃送东西?”丫鬟脸上写着期盼。 紫桃毫不留情地击碎了:“自然不是,郡王岂有这样的闲工夫?” 丫鬟暗暗瘪嘴,这话说的。他们侯府嫡女算什么闲人吗? “那这些东西……” “听说郡王妃去求见了郡王,郡王身边的木荷姐姐惦记着郡王妃这里,才遣我送些安神的东西来。” 丫鬟脸色微变。这意思不就是嫌郡王妃事儿才需要“安一安心神”吗? 紫桃将丫鬟的表情收入眼底,自然不当回事,更低低嘟哝了一句:“怎么还不见出来,我还有别的事等着做呢。”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有小厮疾步奔进门,高声传话:“郡王要过来陪郡王妃用晚膳,上上下下早些准备起来。” 紫桃的声音顿时往喉咙更深处噎了回去。 那侯府丫鬟却瞬间气焰涨起来,得意洋洋地朝她瞪了一眼。 外头的动静没瞒过里间人的耳朵。 施嬷嬷惊讶地拍了下手掌,然后扶住程念影的腕子急声道:“奴婢赶紧让人伺候郡王妃换身衣裳。” 程念影不由低头瞧了瞧身上的衣裙。 干干净净,熏过的衣衫还透着香气,睡一觉起来都没怎么皱。这居然就要换一身衣裳了? 好生奢靡! 想来侯府嫡女也见惯了这样的阵仗。只她穷得没见过什么世面罢了。 为免露馅,程念影便将推拒的声音吞了回去,任由宫女们伺候着换了衣裳。 在选衣裳上,施嬷嬷还真花了点心思。 早上给康王夫妻敬茶,她给程念影挑的是端庄得体的款式,到这会儿,便又换了身鲜艳的。 年纪轻,不怕压不住色。 “这身好。”施嬷嬷说着,将换好衣服的程念影推到桌旁坐下,又伺候她重新洗了把脸,漱了口。 等傅翊到的时候,程念影就还如前一日那般,坐在那里乖乖等着他。 像捏出来的娃娃。 这样的木头美人,该是不讨喜的。 不过她听见脚步声时,便抬眸望了过去,一下周遭都跟着鲜活起来。 傅翊还没开口。 她先问了:“你歇息好了么?” 傅翊顿了片刻,露出笑容:“歇息好了。” 吴巡走在傅翊的身后,迎面被一身水红色的程念影冲击住了。 怎有人敢穿这样扎眼的颜色? 偏她穿了。 还不显俗艳。 大抵是因为少女面上没有一丝故意迎合的媚色。 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吴巡抿了下唇。 将主子推近后,吴巡自觉退到一边去,便又听见那侯府女问:“可你的脸色怎么还是这样白?” 吴巡的心揪起来,警觉地心道,万不能因她的外表就放松!她恐怕字字句句都是在打探主子呢! 傅翊本人就显得浑不在意了。 他淡笑着应道:“因为病得厉害,哪有那样容易好起来?” “那会好吗?” 吴巡心下忿忿,怎么,主子好不了,你就好早日改投下家是吗! 傅翊此时轻声说:“我也不知道。” 程念影干巴巴憋出来一句:“你不要放弃。” 吴巡:“……?” 傅翊怔了怔,而后低头轻笑起来:“嗯,我不会放弃。”他语气一转,“我岂会放弃呢?我方才新婚呢。我若病死了,娘子你岂不是要做寡妇了?” 第8章 好一手欲擒故纵 冒牌的郡王妃听了这话,倒也不觉得心虚。秉持着为侯府嫡女着想的原则,程念影还正儿八经地点了下头。 “嗯,我不要做寡妇。” 直白坦然得险些让傅翊都接不上话。 他转声问:“晨间向我父母敬茶,他们可有给你准备改口的礼物?” “有。”程念影没想太多,真当他关心礼物呢,便又道:“我还没有瞧是什么。” “你后来过来找我,是因为在他们那里受了什么委屈?”傅翊也极直白地问。 程念影摇头:“没有。” 木荷等人自是不信。 但他们从程念影脸上又实在分辨不出一丝撒谎的痕迹。 她的神情平静得要命。 傅翊捏了捏指尖:“那你是来……” 程念影想不明白怎么这也要刨根问底。 她抿了抿唇,不好说是因为自己没事干,怕露馅。 只得挤出来一句:“我……就是想见见你。” 旁人听得轻轻抽了口气。 第7章 好生甜的一张嘴。 纵使是刚刚新婚,难舍难分。但女儿家多矜持,更是从没有一家主母这般做派的…… 程念影不愿他再揪着问,便主动提了个话头:“康王妃问我,是不是应当每日去她那里请安。” 傅翊眼底暗光滑过:“嗯,你怎么答的?” 无非就是憋屈应下,或者当场耍侯府嫡女的脾气这两种可能。 程念影坦坦荡荡:“我告诉她,郡王说好便好。” 傅翊:“……” 木荷面露错愕,在一边牙关紧扣。 竟会这样卖乖,倒正切中了主子的性情! 程念影察觉到气氛有异,但还是道:“我想我应当没有说错。” 傅翊:“嗯,没说错。”她的话听起来乖巧,但言语间又很有主见。 新鲜。 “传膳吧。”傅翊转过头。 其余人不得不从复杂情绪中回过神,应了声各自干各自的活儿去。 今日的程念影食欲一样很好,和情报中不愿嫁给傅翊,寻死觅活的模样全然不沾边。 吴巡看得一愣一愣。 直到月上梢头,他都还有些迷惘。 “天色晚了。”傅翊看了一眼窗外。 程念影净了手,手上的水还未擦干就先应和了一声:“嗯。” 傅翊见她低着头,似是还未读懂自己话里暗藏的意思。 他便又直白道:“今夜也与娘子宿在一处吧。” 程念影僵了下。 又睡一张床。 她倒并不排斥与人亲近,只是她会长时间处在警惕防备中,觉浅,这样时间一久,身体吃不消。 但话不能这样讲。 她抬起脸:“好是好,可是我担心郡王又歇息不好。” 这话听起来,像是今夜二人又要缠绵至天明一般。 一旁伺候着的小丫鬟们都忍不住红了脸。 唯独两个当事人,一个赛一个云淡风轻。 傅翊没有“强求”的意思,本来就是试探罢了。 他温声问:“你毕竟是初到郡王府,于你来说处处都很陌生,一个人睡得好吗?” 程念影与他四目相对,不躲不退:“昨夜睡过一遍的床,不算陌生了。” 傅翊:“……” 他嘴角抿出弧度:“好。” 傅翊走了。 程念影脸上也不见什么留恋不舍之色,与方才说那些黏糊话的不像是一个人。 好一手欲擒故纵!吴巡心说。 若换做是我,恐怕真要上她的当呢! 他跟着傅翊出院门去,还忍不住回了下头。但又不得不说,这侯府女的确生得美,还有股子不受世事浸染的味道。 按说她不该有这样的气质啊…… 傅翊离开幽篁院便叫住了施嬷嬷。施嬷嬷规规矩矩立在那里,将程念影一整天做了什么,说了哪些话都报了上来。 “王妃似对她有些不满,敬茶时没有接。郡王妃便说,王妃不喝茶,她怎么改口呢?” “这样的话她也敢说?”吴巡震撼。 这话可太硬气了。 一般闺阁女儿,哪敢与婆母见第一面就这样说? 傅翊笑问:“是不是有些意思?” “是……”吴巡接完声,又觉得不妥,生硬道,“也没,没怎么有意思。” 他想来想去,总结道:“这侯府将她教得胆大包天。” 施嬷嬷并不了解侯府嫡女身上牵扯着多少更深的内情。 她只做着自己的本分,立即说起主子的好话:“郡王妃今日还说呢,说主子您真是很好的。” 傅翊:“哦?她真这样想?” 施嬷嬷点头:“奴婢看没有一丝作伪。”“对了,她听说您病着还要处理公务,竟说您也不容易。” 吴巡听得再度愣住。 作为傅翊的心腹,他所见过的世人大抵分作两种。一种对主子顶礼膜拜,感慨其光风霁月、举世无双;一种对主子恨之入骨,憎他揽权过重,有佞臣之相。 或视为神,或视为魔。 总之没有人会生出“丹朔郡王也不容易”这样的念头来…… “好,我知道了。嬷嬷有心。”傅翊笑着摆手挥退了施嬷嬷。 目光转到木荷身上时,木荷神情怔忡得厉害,似是出神了。 “木荷。” “……主子。”木荷狼狈低头,“听施嬷嬷说来,郡王妃处处都应对得很好,并无须……无须旁人来教导。” 傅翊对这话没做评价,他说:“下去吧。” “主子?”木荷想说我还未伺候主子歇下呢,但想到今日郡王妃那般卖乖,她更不能失了本分。于是低头老老实实退下了。 待身边只剩心腹之后,傅翊才漫不经心地问:“你说,这侯府女是不是像是换了一个人?” 吴巡:“像!” 他握紧腰间的刀柄,仍旧坚定不被郡王妃如今表现出的样子所动摇。 他道:“不日便要回门,到时候侯府的破绽自现。侯府胆敢拿人冒充糊弄,岂能轻饶了他?” * 被软枕也软,身边没有旁人,更无刀光剑影,于是程念影睡了个好觉。 她坐起来刚伸了个懒腰,却见有人鬼鬼祟祟探头到帘帐里来。 程念影手痒痒,想将那人掼到地上去。 拼命才忍住。 她问:“谁?” 那人一下直起腰:“姑娘。” 梳双丫髻,是个小丫鬟。 程念影歪头:“你是?” 那人露出无语的表情:“我是侯府的丫头,跟着姑娘陪嫁过来的,我叫彩蝶。” 程念影拢着盖头出的府,到了郡王府上,身边丫鬟仆妇又是一堆,哪里记得过来? 她倚住床头:“哦,你鬼鬼祟祟做什么?” “侯夫人一早嘱咐了我们,要跟你仔细说说我们姑娘的习惯、爱好,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昨日施嬷嬷一直跟着,总寻不到机会说,今日你可得好好听听。万不能犯错,带累了整个侯府!”彩蝶肃着脸,拿起了架势。 程念影问:“侯府可有拿钱雇我?” 彩蝶愣了愣:“没有。”“哎呀,咱们说正事呢!” 程念影:“既没有拿钱雇我,何故对我要求颇多?不是你们央求我解侯府的一时之急?” 彩蝶语塞。 这与她想象中不大相同。 跟前的少女,明明几日前也只不过是个丫鬟,见过的世面还未必有她多!如今侯夫人有吩咐,一切都是为侯府着想,她怎能拿乔起来,这样不分轻重! 彩蝶急道:“你也是侯夫人的女儿,与咱们姑娘是嫡亲的姐妹,怎么还谈起钱来?” 第9章 诬陷? “好,那算是我的姐姐。”程念影不解,“怎么,你与我姐姐也是这样说话吗?” 彩蝶再次卡了壳,背上更渗出些许汗。 当然不是! 若是这样与侯府的嫡姑娘说话,夫人早给她两巴掌了。 但你算吗,你都还没有认回去。 对,还没有正儿八经认回去呢! 彩蝶挺直腰背,咬死了:“奴婢不知道哪里不妥,奴婢都是按侯夫人的吩咐办事。” 程念影只觉得与她说话没劲儿。 于是翻身下床,一把将她推开。 她用的劲儿不大,落在彩蝶身上却不轻。 彩蝶咚一声撞上床边的架子,架子翻倒,她自己也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蹲。 疼得她眼冒金星,哀叫一声,半晌没缓过劲儿。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郡王妃?” 施嬷嬷带着人推开门,疾步来到了程念影的身边。 见她完好无损立在那里,这才松了口气:“吓了老婆子一跳。” 侯府的家生子眼疾手快去将彩蝶扶起,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彩蝶掉了眼泪。她能说什么呢?说郡王妃推了她? 别人听了会怎么想?——主子亲手推你,都算你脸大了! “我、我……”彩蝶语不成句,满腹委屈。 程念影代她开了口:“打翻了东西。” 施嬷嬷皱眉:“侯府的丫鬟……”有些笨手笨脚啊! 奈何不好当着郡王妃的面说。 “快些收拾了。”施嬷嬷板着脸转身指挥起其他人。 余下的则赶紧上前来伺候程念影洗漱。 程念影虽然不喜欢彩蝶,但她也的确还有话要与侯府的人仔细沟通。 等吃过早膳,她便主动问施嬷嬷:“府里有风景好又安静的地方吗?” 施嬷嬷:“自是有的,奴婢带您过去。” 其实按理说,嫁进来做了新妇,就该立即担起理家之责了。但郡王迟迟不提此事,施嬷嬷也不便多嘴。 这位看着稚嫩,也的确怕担不起事,就先做做富贵闲人,每日里看看风景也好。 * 郡王府中有一处人工开凿出的湖泊,程念影被引着来到岸边,一眼便瞧见了湖心的亭子。 第8章 亭子精巧,没有别的路通往,只能划舟前去。 正是风景好又安静的地方。 “我要去那里,嬷嬷你们不用跟着我。”程念影指了指亭子,一点没有要背着人说什么隐秘的心虚。 她看向侯府带来的家生子:“你们跟着我,我有话与你们说。” 侯府的仆妇们对视一眼,万分惊愕。 啊? 能这么光明正大的吗? 施嬷嬷却不觉意外,点头道:“好,奴婢让人来划船。” 侯府下人毛手毛脚的,这是要单独训话吧。 不多时,到了亭中,划船的小厮很快便自觉退远。 年长的邹妈妈按不住先开了口:“今日姑娘可是与彩蝶起了什么冲突?” “她说话叫人觉得不快,我不喜这样。”程念影将自己的爱恨先给他们划分清楚了。 众人沉默着,悄悄交换目光。 程念影继续道:“你们侯夫人认了我,说我也是她的女儿……” 邹妈妈接声:“是啊,您能再回到夫人身边,不容易,夫人这会儿应当正惦记着您呢。” 程念影接着说自己的:“我没有过母亲,我不知道有母亲是什么滋味儿。但我知晓人讲孝道,畜生才不孝。” “哎,正是呢!”邹妈妈大声肯定。 程念影顿了顿:“我希望她好。但旁人我是不管的。” “什么?”这话音一转,转了太大的弯,邹妈妈差点闪了腰。 “姑娘这话……” 程念影慢慢皱起眉毛:“没听明白么?侯夫人是我的母亲,你们不是。因而你们若是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你们的死活我是不管的。” 众人听得全傻住了。 原以为是个好拿捏的!听这话音,竟这样冷酷…… “你们现在明白了吗?”程念影问。 “是,是,老奴明白了,彩蝶这小蹄子定是在您面前拿了大!回去老奴好好教训她!”邹妈妈当先表态。 程念影这才露出些笑模样:“嗯,侯夫人与你们交代了什么话,现在能同我说了。” “是、是……” 他们再互相对视一眼,终于是恭敬了许多。 “这些要您先记下来,咱们姑娘性子好,在京中广交好友,分别有周家三娘,宋家七娘……” “姑娘曾跟着即墨斋的翁先生学得一手好字,又跟着道观的流云仙子学了一手好琴……” “……” 他们讲了很多。 程念影听了很久。 侯府的嫡女是很出色的。 琴棋书画无一不通。 她有很多朋友,还有疼爱她的长辈、手足。 程念影闷不吭声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她的手指纤纤,皮肤细腻,看不出一丝伤痕或陈茧。那是为了不在外暴露杀手身份,反复拿药水泡过才有的光滑。 乍看也好像是大户人家的女儿。 但她自己知道,她不是。 她只会杀人,她没有朋友。 怕她的人很多,却从来没有人喜欢她。 “您……记下来了吗?”一干人说得口干舌燥,放轻声音问。 程念影应了声“嗯”,随后又道:“我很难完全扮成她的样子,她太好,我做不到。” 侯府下人们这才又泄出一丝得意:“自然少有人能做到咱们姑娘那样的地步,您平日里少说话就不会露馅了。想来也要不了多久就能换回来。” 程念影听到最后半句松了口气。 嗯,早些换回来吧。 现在的日子很好,但不属于她呀。 程念影站起身:“回去吧。” “哎。” 很快有小厮划船过来接他们回岸上。 一共四个小厮,两个在船头,两个在船尾。 其中一个迎上来,递了只手炉给程念影,满面殷切:“郡王妃在湖心亭坐了那么久,想必冻着了吧。” 程念影伸手接过来,那手炉却并不暖和。她惊愕抬头,那小厮已经转身拾桨去了。 手炉沉沉,就这么压在掌心,慢慢她感觉到炉底有什么东西。 程念影眸光微动,没有说话,就这么一直等回到屋中,屏退左右,再将手炉翻过来一瞧。 炉底嵌着一枚蜡丸。 取出捏碎,便露出一卷细小的纸条。 程念影一头雾水,不明白那小厮为何要给她递这东西?难道是组织里发现她在郡王府了? 她匆匆展开纸条,却见一行小字: 『我知你心中煎熬苦楚,我又何尝不是辗转反侧难,时刻牵挂。来日方长,且忍,且忍。只待河清海晏,以礼聘之。 ——沭。』 程念影盯着落款那个字。 沭? 谁?不认得。 好生荒谬的纸条! 以礼聘之?那小厮如何聘?拿命聘吗? 程念影将纸条移到烛火上焚了,一边生出了警惕。 她虽不是在高门大户里长大,但也曾听闻内宅有些很是阴毒的手段。比如诬陷女子与男子有私,便能轻易毁了女子的后半生。 这人……恐怕是诬陷她来的! 程念影顿时精神一振。 她的“姐姐”很出色,但未必对付得了这样的小人。不怕,她来替她杀了就是! * 高高的围墙之内,烛火摇曳之下。 头戴紫金冠的男子,缓缓合住了手中的文书。 立在一旁的人,这才低低出声:“您命人传的信,已经传进去了。” “傅翊似乎很满意这个妻子,大婚当日便迫不及待圆了房,第二日更是拖着病体也要陪郡王妃用晚膳。” 这人说着说着,露出迟疑之色:“殿下,自古女子以夫为天,傅翊待她宠爱万分,恐怕她心思动摇,不肯再为殿下办事啊。” “傅翊重伤,恐不能人道,何惧心思动摇?”男子眉眼生辉,“都说傅翊是何等的举世无双,这能给他戴绿帽的人,也仅此一个呢。光是此事,便有趣得紧了!” 手下人慢慢放松地笑了:“是,他越是宠爱那郡王妃,越显得滑稽。不过是个被您睡厌了的玩意儿。” 男子垂首翻开新的文书:“白痴一个……” “待她回门那日,我再与她玩玩,更有意思。” 第10章 她真敢说! 这御京城中,多是讲究一个三朝回门,即新婚的第三日,夫妇结伴回到娘家,一齐拜见岳父岳母,以昭示鹣鲽情深。 这日程念影起了个早。 小宫女在身后为她梳妆,一边的施嬷嬷捧着茶道:“郡王今日不能陪您回门了。” 昨晚傅翊就没有再来幽篁院,今日听见这话,程念影也不觉奇怪。 她应了声:“好。” 施嬷嬷本来准备了一肚子安抚的话,这会儿全吞了回去。 后头两个小宫女却是交换了目光,暗暗啐道,就装吧。 没有丈夫陪着回门,别管是哪个女人,面上终究是挂不住的。 “好了,嬷嬷您瞧瞧怎么样?”梳头的小宫女收起手转头问施嬷嬷。多少有些忽视程念影这个主子了。 施嬷嬷轻咳一声,问程念影:“郡王妃,您瞧瞧,可喜欢今日这一身?” 她有意敲打小宫女,但也怕程念影自己做主,挑了不合适的衣裳,作了不合适的打扮。 她哪里晓得程念影压根不在意这些。 “我很喜欢。”程念影说着起了身。 穿金戴银,锦衣华服,她怎会不满? 小宫女闻声松了口气,忙向施嬷嬷隐晦地讨好地笑了笑。 施嬷嬷斜斜瞪她一眼,随即赶紧扶住了程念影:“咱们也不必急,先用过早膳。今日小厨房做了冬笋银鱼羹,也不晓得合不合您的胃口……” 冬笋银鱼羹?程念影没吃过。 光听名字,她口水都要下来了。 “就吃这个。”她肯定地道。 施嬷嬷脑中蓦地竟生出个念头来——多好养活! 这念头有些越矩,但她的确是觉得这位全无侯府嫡女的骄横气呢。 底下人应当更爱敬这样的主子才是啊! 早膳很快摆了上来,程念影刚捏起筷子,便有人从院门外近了,遥遥一福身:“郡王妃。” 小宫女欢喜地迎上去,亲切地唤着:“木荷姐姐。” 木荷只管与程念影说话:“今日回门的礼单,是奴婢拟的,请郡王妃过目,可有不妥之处。” 室内寂静了一瞬。 众人都知道,这侯府女虽然是嫁进来了,却迟迟未掌管家之权。如今木荷代为行事,却不知郡王妃会不会当场发作。 木荷这厢垂着头,双手递上单子,看起来恭恭敬敬。 实则心中也忍不住想。 她会满意这份礼单吗? 若不满意,闹起来,会将我衬得可怜,还是郡王会责怪我办事不力? 就在众人念头各异时,程念影接过来匆匆一扫,她道:“好。” 第9章 小宫女愣住。 好? 又是好? 什么都是好? 当真这样能忍? 木荷也扯着嘴角问:“郡王妃一一瞧过,没有不妥之处?” 程念影哪里知道回门的礼单上应该准备些什么东西。 反正要她来看,她是绝不会挑剔的。 但她代表着她的那个“姐姐”,此时说话也要说得漂亮才好。 她当下搁了筷子,抬眸盯着木荷,认真地问:“此事可是郡王交予你来办的?” 木荷:“是。” “郡王都信得过你,我为何信不过你的本事呢?”程念影反问。 一下将木荷问住了。 木荷艰难地动了动唇,心道好一个四两拨千斤。若她敢做手脚,伤的还是郡王的颜面了。 这番话还衬得她郡王妃万分识大体呢。 施嬷嬷笑出声:“是,正是。郡王将此事交给木荷姑娘,岂有办不好的?” 木荷收拾心情,将礼单接回去:“是,承蒙主子抬爱,也多谢郡王妃信任。” 屋里其他人晕乎乎地听着这般对话,没想到这样容易就揭过了这轮交锋。 程念影不再理,低头专心用完了自己的早膳。 木荷不由顿生一种荒谬感。 仿佛她的百般试探与期待,于这侯府女来说,还不如跟前这顿饭来得重要…… “我吃好了,走吧。”程念影的声音响起。 室内终于又恢复了动静,众人忙活起来,准备出府。 一路来到府门前,那里已经有人在等了。 “傅大人?”施嬷嬷愣声唤出那人的称呼。 傅瑞明一身青色常服,腰间挎刀,缓缓转身,冷着脸拱手先拜道:“堂嫂。” 小丫鬟走在后头,当先红了脸。 傅大人好生英俊。 程念影缓缓眨了下眼,脑中还印着方才一路走过来的郡王府路线。 到一个地方,先记下来那个地方的路,已是刻入杀手骨子里的习惯了。 “傅大人。”程念影回神,跟着施嬷嬷一样喊。 “不敢当,我表字子茂,堂嫂如此唤我就是。”傅瑞明顿了顿,道:“今日我送堂嫂回门。” 侯府下人面露惊愕。 先前迎亲是由他代迎,今日连回门竟也由他来代替吗? 虽然一早知晓郡王病得厉害……但回门也不能陪,只怕刚从阎王殿讨回来一条命的姑娘,听了恨不得又立马上吊去。 “郡王病得起不来了吗?”程念影这时好奇地问。 傅瑞明以为她是在暗暗讽刺,便语气冷硬回道:“兄长他为救陛下而重伤,又为公务殚精竭虑。纵使今日病愈,恐也不似别的男子那般,有那么多闲暇时光陪伴妻子左右。” “那倒是无妨的。”程念影想也不想便道。 总待在一处,她还得时时警惕。 不对,她觉得无妨,但侯府未必这样想…… 程念影当即话音又一转:“那以后怎么办呢?” 这要替侯府问清楚了。 “以后?”傅瑞明看着她。 程念影点头:“嗯,以后总要生孩子啊。” 傅瑞明:“……” 小丫鬟更是被呛得咳嗽了起来。 “总不能事事都由傅……由子茂你来代替。”程念影一本正经。 傅瑞明这么一座冰山,这一刻却硬生生地别开了脑袋,脖颈微红地挤出声音:“此事上……自然是由兄长他与你……再议。” 话说完,傅瑞明又觉得不妥。 这话说得……好像兄长没功夫陪她回门,却有功夫与她圆房,单单一个好色之徒了! 傅瑞明有心再补救,但动了动唇,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再看程念影这厢,全然不管自己说了何等惊世骇俗的话。她既关心完了“相公”,又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于是一提裙摆,从容地朝轿子去了。 憋闷的傅瑞明:“……” 那厢轿帘落下。 傅瑞明也翻身上了马。 一行人离开了郡王府。 而一门之隔以外。 吴巡瞠目结舌,回头看了看自家主子:“她、她可真敢说!” 第11章 回门日好热闹(上) 武宁侯府。 楚珍晨起先去探望了女儿秦玉容。 秦玉容身边的大丫鬟擦着眼角说:“能吃下东西了,就是吃的不多,眼瞧着又瘦了些,这样下去怎么行?” 楚珍走进去挨着女儿坐下:“你这是要娘的命啊……娘也不想你嫁到郡王府去,可圣命难违啊!你醒醒神,你看看娘,娘这些日子跟你一样吃不好,睡不好……” 秦玉容清瘦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跑。 她恍惚地回过头,瞥见楚珍哀求的神色,也绷不住落了眼泪。 “我知道,我知道……是儿不孝……可孩儿实在不能违拗自己的心意,委屈自己去与一个并不喜欢的男人,一个注定会死的男人同床共枕……” “那不是我想过的生活,那迟早会折磨死我,还不如今日让我死个痛快!” “夫人,别哭了,郡王府的人就快到了。”有丫鬟急切地进门提醒。 秦玉容害怕地缩着脖子,哭得更加崩溃:“娘,他们要强行将我接走吗?” 楚珍擦了擦脸:“不是,是到回门的日子了。” “回门?”秦玉容呆住,“可我还未……” “是啊,那日你上了吊,将我们都吓住了。可陛下已经先一步到郡王府上去了,武宁侯府若交不出新娘子,便是违抗圣意。于是为娘找了个丫鬟,替你嫁过去。” 秦玉容咬唇:“嫁过去便是做寡妇,那丫鬟……愿意?” “锦衣玉食,如何不愿?她就算再投八辈子的胎,也投不出这样的好命来。” 秦玉容舒了口气:“那、那如今算是两相欢喜?咱们府上的危也解了?” 楚珍看着她:“可是郡王府上已经有了一个侯府嫡女,她从今往后才是秦玉容。你又是谁呢?” 秦玉容被这句话刺得揪紧了手指。 但她想了想还是道:“那,那我就不做秦玉容了,我另起个名字……” “做丫鬟?做道姑?你连身份文牒都没有,你从今往后只能锁在府中,再不能踏出去一步了。”楚珍语气微冷。 “那我就留在府中,我一直侍奉您和父亲,这样也好……” 楚珍听得胸口闷痛。 谁要她在膝下侍奉? 但她也知道此时说不通,便转声道:“好,就依你所言,你心下可欢喜了?” 秦玉容如释重负:“多谢娘。” “你也听见了,我要去前头见郡王府的人,你也一并去?” “我……便不去了吧。” “你不想亲眼瞧瞧那个替你出嫁的丫鬟怎么样了?” “对,该瞧瞧她,她若真过得甘之如饴,我也就能彻底安心了。”秦玉容扬起笑容。 楚珍没说话。 人家占着你的名头,成为御前得宠的丹朔郡王的正妻,将来必是受京中贵妇人们高高捧起来的! 人家有金银华服,有权势地位。 等你亲眼见过,只怕后悔都来不及! 到那时候你才会知道,什么真心喜爱,算什么玩意儿!唯有郡王妃这样的名头,才是女人重要的东西! * 与此同时。 侯府上的三公子秦玉翎见到了自己的好友。 秦玉翎惊讶:“你怎么今日来了?” 好友笑道:“怎么?来得不巧?” 秦玉翎闷闷点头:“今日我姐姐姐夫回门,我一会儿便要到前头去了。” 好友摆手:“无妨,我与你什么交情,我只管在这里等你就是。你去吧。” 秦玉翎神情放松:“好,等我回来再与你品茗。” 他说着就大步往外走。 “等等。”好友叫住他,从袖中取出一物扔了过去,“便以此物作你姐姐的新婚贺礼吧。” 秦玉翎将那物牢牢抓在掌中,惊叹:“这方砚台不便宜吧?” “景上阁的东西,自然价值不菲。” 秦玉翎面露惶恐:“那怎么好收下如此贵重之物?” “你也是侯府公子,怎么这样大惊小怪?” 秦玉翎苦涩一笑:“武宁侯府如今想买这样一方砚台,可舍不得……罢了不说这些,你且等我,我去去就来。” 眼看着秦玉翎大步走了出去,他那个好友却并未在原地死等,而是如同在自己家一般,转悠一圈后走出去,叫住了秦玉翎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带路吧,还是去你们姑娘的闺房。” 大丫鬟瑟瑟发抖:“不,不行了,姑娘已经嫁人了,今日又是回门这样重要的日子,奴婢若是再做这样的事,叫人发现,是要被活活打死的。” 那人捻起她一缕发丝:“可你若不照做,我只好在这里要了你,叫你清白尽毁了。” 第10章 这厢暗涌起伏。 那厢郡王府的人抵达了侯府门口。 武宁侯与夫人楚珍一并等在那里,抬头望去,却只瞧见傅瑞明。 武宁侯很是失望:“爱婿没有前来?” 楚珍乍听见这般肉麻的称呼,都禁不住抖了一抖。 武宁侯却浑然不觉一般。 他内心里很清楚,这是门好亲,旁人想攀都攀不上。侯府能不能重回权贵的圈子,就要看那个病重的女婿了。 傅瑞明下了马:“进门说话吧。” 他语气冷硬,有些没将武宁侯放在眼中。 武宁侯能怎样?又不能与这天子亲信计较。 “请。”武宁侯立刻展臂。 只是目光还挂在后头的队伍上……不知回了多少礼来…… 程念影慢一步下轿子。 楚珍自然而然地迎上了她。 双方一个照面,楚珍先愣了。这小丫鬟……气色还养好了些。 “走,跟娘进去。”楚珍压下念头,亲昵地握住程念影的手。 程念影很不自在,但竭力让自己放松下来,慢慢去靠近楚珍。 她闻到了楚珍身上的香气。 不如郡王府上的熏香好闻。 但这是母亲的气味。 秦玉容此时躲在花厅的屏风后,眼见着一行人踱步而来。金色步摇夺目,紫色罗裙绮丽,脖颈纤弱美丽,仿佛难以承受这般锦衣华服…… 她震惊地瞪大了眼。 那个代替她的人……竟然长得和她一模一样! 那她的心上人,会不会将对方误认为她? 秦玉容霎时陷入了焦灼。 “傅大人,我就先陪小女回她出嫁前的院儿里说说体己话了。”楚珍侧身颔首。 傅瑞明自然不会阻拦。 负责接待他的是武宁侯,他只管与武宁侯说话就是。 楚珍抓着程念影的手,穿出了花厅。连施嬷嬷都被侯府上的嬷嬷给留住到一边说话去了。 而武宁侯则殷切地问起傅瑞明:“郡王身体如何了?” 花厅的声音渐渐远去。 程念影有些紧张。 那日相认匆忙,许多话都来不及细说。眼下有了时间了,她该说些什么呢?能说些什么呢?寻常母女该是什么样的? 她一派茫然。 楚珍也一路无话,直走到院门外,没等迈步进去,突然有丫鬟急急奔来,冲着楚珍低声附耳道:“不好了,姑娘突然昏倒了。” 楚珍一愣。刺激这样大吗? 她心中挂念秦玉容,便扭头笑道:“你先进去等阿娘好不好?” 程念影很敏锐,她问:“出什么事了?”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我能帮上什么?” 楚珍拍拍她的手背:“你帮了娘的大忙,哪里还能再劳动你?快进去坐着。” 程念影只得应了声“好”。 楚珍带着丫鬟婆子,转身步履匆匆,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姑娘,我们……我们进去吧。”院门口站着的丫鬟催促了一声。 程念影将目光落到她脸上:“你怎么这样紧张?” * 武宁侯一心在丹朔郡王身上,而傅瑞明又冷酷少话。 二人聊得干巴时,突然有小厮狂奔进门,满面惊喜:“侯、侯爷!郡王……郡王亲自来了!” 第12章 回门日好热闹(下) “你没有看错?”武宁侯府一把揪住了那小厮的领子,也顾不上此举何等失态。 不怪武宁侯这般。 实在是傅翊这人太难请了。别说是病了……便是没病之前,皇帝的亲弟弟邀他过府一叙,竟然都请不到。 小厮啄米般点着头:“真是,没看错,绝没看错。如今敢有何人乘肩辇在御京城中行走?只丹朔郡王一个!” 武宁侯霎时意气风发:“还不快快前去相迎!” “对,还有傅大人……” “一起吧。”这一出连傅瑞明都没想到,他暗自皱眉,隐约猜到兄长此举恐怕是有些用意的。 这武宁侯府上难道还有什么值得兄长特别关注之处? 傅瑞明跟着武宁侯走出花厅,朝身后的宅院瞥了一眼。 * 侯府嫡女秦玉容所住的小院儿,名叫晚香院。 彼时晚香院的门口,丫鬟晃着头:“姑娘说什么?奴婢并不紧张啊。” 因是回了娘家,这会儿跟在程念影身后的都换成了侯府的下人。 他们都不解程念影为何这样问。 程念影却不管旁人怎么想,径直伸出手去,贴住那小丫鬟的脖颈,轻轻一勾指尖:“一圈儿冷汗……” 小丫鬟瑟瑟发抖:“姑娘……姑娘为难我作甚?” “里头有什么?”程念影没有抽回手。 她的指尖还贴在那小丫鬟的颈侧。这样若对方有异,她便能立即将其舌骨扼断。 小丫鬟抖得更加厉害,这下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院门内。 身着紫衣的男子,身形挺拔,一手顶着门后,一边斜倚着墙,从门与墙的缝隙间向外望去。 他本来极轻的呼吸,在瞥见程念影的动作时,突然变得急促了一分。 怪矣。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那侯府女扶住丫鬟脖颈的动作,竟显得有些强势。 这从未见过的一面,使他兴奋了两分,也想要将手压到那侯府女脖颈间去。 若是这样做,她会脸红得厉害吧…… 念头刚行至此处,程念影对呼吸声的变化有了察觉,想也不想反手一拳捶打在门板上。 “什么人?滚出来!”程念影娇叱。 男子的呼吸猛然顿住,紧跟着撤步后退,眼底飞快地掠过一点惊异之色。 她竟然有所察觉? 她如何察觉的? 他转瞬恢复平静,更没有依言“滚出去”,而是依旧稳稳当当地立在那里。 竟险些被她吓了一跳……实在荒谬。男子摇了摇头,压着嗓子出声:“多日不见,便是这样同我见礼的?我若走出来与你相见,只怕一会儿丹朔郡王跟来,反害了你。” 程念影怔住。 男人的声音。 且是成年男子的声音。 程念影脑中盘旋而过,那日送嫁的侯府公子的声音。全然不像。 你是谁? 程念影也没有傻到直接这样问出来。 听他的口吻,他与“姐姐”很是熟稔,熟稔到连丫鬟都知道有他这样一个人。 他又说什么“一会儿丹朔郡王跟来,反害了你”。不能被郡王瞧见吗? 难道是情夫? 但她又实在无法想象侯府下人口中的“姐姐”,能干出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来。 程念影缩回手:“我进来就是。” 小丫鬟佝偻着身子,大口喘着气,想是被程念影吓得不轻。其实小丫鬟自己也想不通。 我怕什么呢?明明先前她与我一样也是个丫鬟啊! “你等等我。”程念影这时轻声说。 门内的男子笑了:“好,我等你。” 程念影转过身,压低声音问身后的婆子:“厨房在哪里?” 没有武器在身边便是这点不好了。 婆子还傻在那里,脸上一片煞白。显然她不知道为何会冒出这么个男人来。但她也知道,此事万万不能在今日声张!那会要了侯府上下的性命! 她艰难地咽着口水:“在,在那边,我,我领路……但咱们……就这么走?” 程念影没说话,稳稳当当地大步走在前。 其余人只得连忙跟了上去,更有人暗暗溜走,赶紧去找楚珍报信儿去了。 男子隔着门缝,将这一幕收入眼中,心下轻嗤,就算告知武宁侯又如何呢? 谁人处置得了今日之事? 怪只怪侯府女自己太过莽撞,今日竟这样不知轻重,捶门要他滚出去…… 男子却不知,此时厨房内,婆子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啊!姑娘这是作甚?” 程念影掂了掂手中的菜刀:“此物尚算趁手,回去吧。” 婆子吓坏了,结结巴巴:“你、你要杀了那登徒子?” 程念影垂下眼,那张清纯娇憨的面容从容依旧,她轻声道:“哪里来的登徒子?不过是个小贼。” 婆子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是,是,是小贼,没有登徒子,可,可……不,不行……” 程念影挽了挽袖口,将刀向内藏起。 婆子是真真要吓疯了,扑上去拦她,却又不敢碰她:“这又是作甚啊?这会伤着你自己的!” 程念影:“若不藏起来,他一见便知是要他性命的,还不大喊大叫引来其他人?” “哎哟我的天,你这是先要了我的命啊!这可怎么好?不成不成!”婆子哀嚎着跟上她。 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喘,只恍恍惚惚地想……她看上去,好像,还有些冷静呢。 “哪里不成呢?可是忧心尸首无法处理,无妨……”她擅。 第11章 程念影一边说,一边走在前面穿过了树影,眼见着要回到晚香院外了,一阵脚步声近了。 脚步声多且杂,可见来的不止是一两个人。 婆子心惊胆战地回过头去,只见他们家侯爷走在一侧,俨然是引路的姿态。众人所殷切拥簇着的,是另一个人—— 那人斜斜倚坐肩辇之上。 肩辇以金为饰,华贵非常。但都不及那辇上之人光华加身。 婆子根本不敢细看,脑中匆匆划过那句话:肩辇,御物,除陛下外,独一人享之。 “奴婢见过丹朔郡王。”一时间众人皆跪地。 辇上人低头轻咳了一声,才道:“不必多礼,侯府人也算是自家人。” 他说着,身形微微朝前倾去,温声带笑:“娘子,你袖中藏了什么啊?可是我来得不巧?” 一手扶住肩辇的吴巡压不住跃跃之色,如此鬼祟,想必要露馅了吧? 程念影此时缓缓转身,面不改色心不跳,腕子一转,那菜刀便露了出来。 她道:“砍竹子,给娘亲手做一道竹筒饭,聊表心意。” 吴巡:“……?” 武宁侯:?? 就连傅翊的表情都微微滞了滞。 晚香院内。 原本还神色渐渐兴奋起来的男子,同样凝住了表情。 她藏刀。 她藏刀? 她藏刀向我走来……她是想杀了我?她竟想杀我??? 第13章 这门进不得! 荒唐啊荒唐! 武宁侯最先回神,心头一边暗斥妻子怎么不将人盯紧些,一边快步上前喝住丫鬟:“一个个都是死的吗?怎敢让郡王妃亲自动手?” 丫鬟婆子暗暗叫苦。 她们也想帮上忙呢,杀人的忙可怎么帮? 武宁侯没成想自己都这样说了,他们仍傻在那里。 想到背后还有丹朔郡王在看着。 一气之下,只得自己上前去夺程念影手中的刀。这一使劲儿……嗯?竟然还没能夺得下来? 武宁侯脑中一热,有些难以置信地加大了力气。 来了太多人,眼下已不适合再动手。程念影心念一转,此时才松了手劲。 她这一放手,武宁侯猝不及防险些摔个屁股蹲儿。 好在下盘稳,才堪堪立住。 但这一番拉扯下来,武宁侯的表情已是难看之上加难看了。 “玉容。”武宁侯憋出笑容,“你看,郡王为了你,还是忍病前来陪你回门了。” 玉容,是“姐姐”的名字。程念影抬眸望向傅翊,应了声:“嗯。” “玉容。”武宁侯又唤了一遍,略有不满,心道怎么还是个木头? “到郡王身边去吧,其余小事何必你来做?你娘自然知晓你的孝心。”他催促。 程念影没有反驳,乖乖拔腿走到傅翊的身旁。 武宁侯悄悄打量了一眼,没从傅翊脸上瞅出多少柔情之色。他暗自皱眉,随即转声道:“我们走吧。” 程念影见他们方向不改,便问:“去哪里?” 接声的是傅翊:“我想瞧一瞧娘子出阁前的居所。”傅翊曲臂支在扶手上,只抬起指尖,散漫一指:“晚香院……且看寒花晚节香,名字起得不错。娘子先前便是住在那里?” 本来都冷静下来的丫鬟婆子,这会儿又白了脸。 她们只当郡王是来找郡王妃的,人既找到就该回去坐着说话了,怎么还要进院儿呢? 进不得!进不得啊! 程念影倒神色如常,她想了想,道:“郡王一人瞧也就罢了,其他人若跟着进去,怕有不便。” 吴巡步子一顿。 这是点他呢吧? 傅翊颔首:“也是,女儿闺阁,岂是旁人能随意踏入的?” 他盯住了程念影:“只你我一并进门吧,我想知晓你幼年时是睡在一张怎样的床上,想见一见你曾把玩过的物件,用过的簪、梳……” 这话听来有些动人。 唯有男子对自己的新婚妻子极为满意,才会一时兴起,想要去了解她的过往。 但这过往可经不起了解。 这下不止是丫鬟婆子们了,连武宁侯听完这番话都冒出了些冷汗。 “只怕……只怕郡王的身体……”武宁侯嗓子眼儿里挤住了一般,一个字比一个字吐得艰难。 傅翊并不看他,依旧只盯着程念影。 他将手伸到程念影面前:“娘子扶我,可好?” 程念影缓缓地眨了下眼:“自然好的。” 武宁侯登时又好一通腹诽。 这傻丫头不会寻个借口拒绝吗?实在不够机辩! 无论众人心头是何等的如丧考妣,这一行人到底是走到了晚香院的院门外。 肩辇随之落地。 程念影立即一把反握住了傅翊的手腕,稳稳当当地扶住了他。 她还开口说呢:“你的手是凉的。” 傅翊笑:“是啊,那怎么是好?” 程念影迟疑:“给你搓搓?” 武宁侯回头斥责丫鬟:“你们这些愚笨的丫头,还不去取手炉?” 程念影在心底悄悄“啊”了一声。 从前过惯了苦日子,倒忘了贵人多的是手炉这样的玩意儿来取暖。 不多时,有丫鬟一路小跑着取了手炉来,小心翼翼地捧到傅翊跟前。 傅翊笑容不改,只是并未看那丫鬟。他问:“我说我要这东西了吗?” 丫鬟僵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喘。 连武宁侯也顿住,短短一个呼吸间,背后竟不自觉地爬上了冷汗。 真是怪了,明明他一副病躯,连脸色都是白的,这样轻飘飘一句话,却说不出的吓人。是跟着陛下耳濡目染久了吗? 还是程念影打破了这凝滞的气氛。 她伸手接过那只手炉,摸了两下才还回去,然后重新贴上傅翊的手背,她低声道:“挺暖和的,你感觉到了吗?” 傅翊:“……感觉到了。” 她把他的手抓得更紧了,像是借这样的动作,竭力将更多的暖意透到他骨头缝儿里去。 傅翊终于起身走下了肩辇。 程念影立马一个闪身,将自己顶上去,将他结结实实地架住了。 傅翊:“……” 程念影:“这样便不会累了。” 傅翊:“……挺好。” 其余人吊着心,目送他们跨进了院门。 院门内只余一个洒扫的婆子,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连头也不敢抬。 哪里还有什么男子的踪影? 程念影对这一幕并不感到意外。 方才丹朔郡王停在半途,院里的人应该也听见了动静。他若是怕丹朔郡王,就会赶紧逃走。 他若是不怕丹朔郡王,那说明他恐怕有更厉害的来历……侯府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 因而别人提心吊胆时,程念影却一点也不害怕。只是可惜没给上那一刀。 “怎么就剩一个婆子?”傅翊视线扫过。 程念影老实道:“我也不知。” 她扭头:“叫邹妈妈来开门。” 门外差点原地虚弱,片刻后才欢喜地应了声,这是知道里头一切安好,算是度过了一劫! 邹妈妈很快哆嗦着进了门。 她在程念影面前利落得很,眼下却低着头,抬都不敢抬。只一味在前面,将门一扇扇推开。 傅翊匆匆一扫。 自是什么可疑的人影也没有。 “哪间是你常睡的?”傅翊问。 邹妈妈连忙一指:“这间。” 傅翊:“主子没有开口,你先插话了?” 邹妈妈讪讪:“奴婢,奴婢……” 大抵是因为病着,傅翊开口语气总是轻轻的,并不用力。 此时他也只轻轻道:“该掌嘴。” 邹妈妈不敢辩驳,自己打了两个耳光,此后不敢再开口。 她隐晦地朝程念影看了一眼,只能靠你自己了……真救不了了! 第14章 说!那男子是谁? 楚珍也算多了个心眼,将程念影送嫁后,她便把女儿迁到了另一处院子休养。 那处院子更幽静,由她的心腹仆妇看管。 因而这里不留一丝别的痕迹,一切仿佛还停留在出嫁那日…… 程念影二人相携进了卧房。 傅翊道:“瓶中的花枯了。” 程念影转眸看过去,那里插着一枝梅。花瓣凋零殆尽,连枝干都变了色。 “怎么连这都忘了换?”傅翊问。 “懒?”程念影把问题抛了回去。 傅翊:“……”“侯府下人的确多惫懒。” 他往前走,在绣架旁顿住:“娘子何时为我绣一只荷包吧。” 不是问句,而是陈述。 程念影不会。 但显然,侯府嫡女是会的。 从前学如何御刀剑,却不成想今日还要学这个。程念影狠狠心,点了头:“改日。” 第12章 傅翊笑:“何必改日?就这两日吧。过些日子便是陛下的千秋节,那日我定是推脱不掉,一定要去的。就佩娘子你亲手做的荷包。” 程念影这倒真迟疑了两分。 她敢做,只怕他不敢戴。 “走吧,再瞧瞧别的。”傅翊对这间卧房失去了兴致。 这里布置素淡,以蓝紫色为主,多处细节透着女儿家的小巧思。 ……与他身旁站着的这个人,不大契合。 等走到门口,傅翊突然回首问:“那帐子用的什么纱?杭纱还是湘纱?” 程念影抿唇:“我不记得。” 傅翊屈指勾住她的袖口:“倒与你身上这件外纱有几分相似。” 程念影也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外纱:“唔,是有些像。” 傅翊低头笑了。 哪有床纱与纱衣用料相似的呢?但凡是有点讲究的人家,都不会犯这样的错。 因而听见这话,只该觉得诧异才是。 傅翊突然捉住程念影的手指,细细摸过她的指腹。 程念影忙蜷了蜷手。 傅翊明知故问:“怎么?” 程念影:“摸得痒。” 傅翊对上她的眼眸,好一派赤诚天真。 傅翊哑了哑。 她身上透着不沾世事,也不曾沾过半点富贵的味道。 但肌肤又细腻光滑,并不似苦出身。 傅翊松了手,另看向一间房:“那是作什么的?” 程念影答得掷地有声:“书房。” 她本不知道,但她从错落的窗影间,瞥见了书架。 傅翊迈步向书房,扫见了一旁桌案上的笔墨纸砚。 墨条用去了一大半。 旁边还放着几个方型小瓷盒,外面细细描了花纹。那自然不是什么胭脂水粉的盒子,而是朱砂、赭石、云母一类的矿石,其着色强,用于绘画。 “你画过的画在哪里?”傅翊随手打开了一个瓷盒。 程念影目光一转,瞥到一处上锁的柜门。 她正要指。 “玉容!”楚珍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 她行色匆匆,语气不稳:“你出嫁前不是惦记着说,家中狸奴若产子,便告诉你一声吗?方才底下人来报,说是生了,巴掌大的小小一团,很是可爱,你要与郡王一同去瞧瞧吗?” 傅翊的目光从楚珍脸上淡淡一扫,扫得楚珍都有些发毛。 他笑道:“走吧,去瞧瞧。” 程念影本来也待不住了,自然欢欢喜喜地扶着傅翊出去。 楚珍夫妻很快都陪在了左右,连秦玉容的同胞弟弟秦玉翎也来了。 站在那里拘谨地喊上一声:“姐姐,姐夫。” 武宁侯听得斥责了一句:“该称郡王,郡王妃。” 傅翊摆手,这会儿又显得宽和好说话:“一家人,亲近些称呼也好。” 秦玉翎高兴地应了:“是!” 程念影听完朝他看了一眼。和那日盖了盖头,只瞧见一双靴子不同。她今日瞧见了他完整的模样。 着蓝衫,眉眼疏阔,少年气十足。 也算是她的弟弟吧? …… 众人在仆人引路下,来到了另一处院子,果然听见了细细的猫叫声。 一个婆子守在旁边,面对贵人紧张地道:“就、就只活了一个崽子。” 程念影以为自己做了太久的杀手,该是极冷硬的人了。 她看着小猫崽趴在母猫的胸前,竭力地吮吸着。而母猫却昂着头,警惕又凶狠地瞪视着四周。 她忍不住冒出个念头来——有母亲的确是很好的。 “喜欢?”傅翊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程念影蹲下身去摸了摸小猫爪子。 这突然一撤开,傅翊的身形都晃了晃,好在吴巡眼疾手快,赶紧又搭了一把。 傅翊:“……” 傅翊:“若喜欢,就带回去养。” 程念影很有共鸣地道:“它那样小,离开母亲会活得很辛苦。” 傅翊:“那便母子一同带走就是。” 楚珍岂会舍不得一对猫?本就是用来转移视线的借口。她当即笑道:“好,都带去吧,陪着你,你每日里也不觉得无趣了。” 程念影还是迟疑:“可我不懂得怎样养……” 分明想要而又不敢要。 傅翊悄无声息地观察着她,随即动了动唇:“偌大郡王府,难道还寻不着一个擅养狸奴的吗?” 是啊。 怪她总不习惯,原来自己也站在贵人的位置上了。没什么是不能的。 程念影松了口:“好,这样好。”她脸上有了笑容,眉眼都缀了光。 哪里像侯府女呢。 这样一件小事,也真切欢喜起来。 傅翊捏了捏指尖。 一旁的秦玉翎此时禁不住高兴地插声:“姐姐,姐夫待你真是很好!” 他送嫁那日也难过得紧,生怕姐姐嫁过去受委屈呢。谁知道传闻中的丹朔郡王,原来为人这样和气。也并不像大家说的那样快死了。 秦玉翎为“姐姐”高兴。 他的话落在武宁侯与楚珍耳中,他俩却暗暗变了脸色。 是啊,好是好。 却是对着一个冒牌货! 这其中自然就差了劲儿。 “我累了。”傅翊出声。 程念影少有被人赠东西的时候,这会儿正觉心情飞扬,便又站起身自愿地扶住了他:“那回去吧。” 傅翊坐回了肩辇上。 程念影其实还有许多话想与楚珍说说。 她当初究竟怎么被侯府弄丢的,家里还有哪些人,将来换回来要怎么办……许多话。 但当她看向楚珍时,楚珍微微别开脸,低声道:“不敢使郡王操劳,玉容,你也一并回去吧。” 程念影只好点头。 回门到这里便是画上了句号。 待恭恭敬敬将人送走,侯府大门一关,楚珍立刻变了脸:“将姑娘先前住的地方,但凡上了锁的,锁头全砸烂,里头的东西取出来我瞧瞧!姑娘从前院儿里的丫鬟圆儿,给我绑过来!” 紧跟着“噼啪”声不绝。 先前程念影打算指的那个柜子,也被砸开了。 里头放的还真是一幅幅画卷。 楚珍手一抖,将画卷展开。 上头画的清一色尽是同一个男子……只是这男子看不清面容。可见她女儿还没糊涂透顶,还晓得遮掩一下。 但眼下,她想要的可不是一个遮掩的结果。 她从婆子手中接过马鞭:“说!那男子是谁?” * 那着紫衣的男子早早走了。 手下见他回来还有些惊讶:“主子怎么回来这样早?” 男子沉着脸,一言不发。 手下紧跟着又发现一处不对劲的地方:“您的衣摆……衣摆怎的这样脏?” 能不脏吗? 翻的墙。 生怕慢了一步。 但他还是死活想不明白…… 他抬头盯着手下,语气森森:“她许是真改了心意。但哪有这样快的?今日一见,便手拿菜刀了。” 手下也懵了。 菜、菜刀? “主子!那您没受伤吧?” “滚!” * 郡王府上的下人们,远远就听见了动静:“郡王、郡王妃回来了!” “郡王怎么是与郡王妃一同回来的?”有人敏锐地发现了这句话里的不对之处。 木荷闻声当先迎了出去。 不错,前面是郡王的肩辇,后面是郡王妃的软轿……木荷蓦地听见一声细弱的叫声:“那是什么?” 拎着篮子的邹妈妈擦着汗答:“带回来给郡王妃养的。” “你说什么?” 第15章 捧场的傅翊 邹妈妈暗暗嘀咕,怎么没听清?年纪轻轻耳朵就不大好了? 但这位得罪不起啊。 邹妈妈耐着性子正欲再说上一遍,吴巡从后头大步走了过来,似是憋得狠了,眉头皱得仿佛能夹死两只苍蝇。 “木荷!”他迫不及待地开了口,“你是不知道,今日——” 他话说到这里,又猛地一个激灵住了嘴。 议论主子的事,大忌! 木荷却被他这么突兀的一句话,给吊了个不上不下,捏着帕子似嗔似怒:“你这大喘气的,去了一趟回来话都不好好讲了?今日到底怎么了?” 吴巡哪里肯再接着说,摇摇头,糊弄道:“叫底下人先去准备着东西吧,也不知这猫吃什么。” 话音落下,傅翊的肩辇已经到了跟前,木荷再来不及细问,匆匆屈膝行礼,眼见着肩辇与软轿先后从跟前走过。 这会儿子虽心绪复杂,但该干什么还是没忘,忙安排了人去安置猫。 小宫女不禁凑上来,轻叹:“倒苦了木荷姐姐,如今连这样的杂事也要管。” 木荷抿着唇:“若我抱着你这样的念头,只管撒手不管,恐怕反叫主子瞧不上我了。” 第13章 小宫女忙讨好地笑道:“还是姐姐聪明,因而才是主子身边得意第一人呢。” 真是这样吗?此后都不会变吗? 木荷心下暗暗焦灼,但岂会说给一个小宫女听? 她掐着帕子来到幽篁院,一见吴巡也在,心不由又往下坠了坠。 她问:“主子也在?” 吴巡点头:“在里头歇息。” 说了不陪着回门,最后却还是去了。从侯府一起回来,都还显得“难舍难分”。 木荷强打起笑脸,来到门外,抬手叩门:“主子?” “进。”傅翊的声音响起。 木荷推门进去,傅翊已经继续和程念影说话了:“……今日侯夫人未能尝到你亲手做的竹筒饭,便让我尝一尝吧。” 自己撒的谎,如今自然也得圆上。 程念影问:“哪儿有竹子?” 傅翊看向木荷:“来,你告诉她。” 被主子点中,木荷也没有原先的高兴了,她屈身答道:“有一处竹园,种的有紫竹、凤尾竹、鹅毛竹……” 程念影“嗯”了一声,问:“刀呢?” 傅翊微微笑道:“去厨房给郡王妃拣一把菜刀,此物她才用得惯。” 程念影忍不住转眸瞧了他一眼。 好像,是,故意的。 但自打进了郡王府来,她对这丹朔郡王的印象都极好。于是还是将那怀疑的念头按了下去。 木荷却惊愕:“菜刀?若不慎伤了人……” “吴巡从旁盯着,岂会有事?” “……是。”木荷只能忍下满腹的惊疑。 她去传话找刀。 程念影在问傅翊:“可你能吃竹筒饭么?” 傅翊笑道:“一顿饭想是吃不死的,决不会叫你做了寡妇的。” 程念影也忍不住抿唇轻轻笑了下,她觉得他这人很是疏朗豁达。 嗯……是极少见的人。 刚才的那点怀疑更是扔得远远的了。 木荷在门外听见二人笑声,步子猛地顿了顿。 那细细的声音隔着窗传出来。 此时是傅翊伸手勾住了程念影的袖口,语气淡然道:“我仔细瞧了瞧,你今日身上这料子是响云纱,我想与你闺阁中的床帐应当不相同。” “响云纱……”程念影轻声念着陌生的词。 傅翊又道:“嗯,此物陛下所赐,素有一两黄金一两纱的说法。” 程念影的音调陡然上扬:“啊,极贵重。” 木荷没有再听下去。 这番交谈,实显亲昵。 主子更是耐心得要了命……何时能听见他与人这样说衣裳所用是什么料子呢? 难道在一处睡过,真就那样不同? …… 今日傅翊很是有些忙碌。 才回到郡王府不久,便又让人推着他到竹园去,看郡王妃砍竹子。 荒唐! 太荒唐了! 郡王府的下人们都这样想。 “郡王妃请。” 一边的宫女双手呈上。 可以说,菜刀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竟躺在红绸间,漆盘上,仿佛某样贵重的物件。 程念影目光微动,伸手握在了刀柄靠后处。 若是常使刀的人,会往前握,这样方能举重若轻。 但她不能太过娴熟,否则便不像侯府女了。 程念影压住了劲儿,头重脚轻地虚虚砍在竹身上。 ……竹子倒了。 霎时漫长寂静。 连吴巡都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 等会儿,她怎么使的力? 程念影拎着菜刀,也有些沉默。 好罢。 便是不怎么使劲儿,也没想到这东西这样好砍。 程念影强忍着心虚,干巴巴地惊呼了一声,装模作样地道:“头一回一砍就倒呢。” 傅翊甚是捧场,第一个拊掌道:“好,好,想是娘子为了叫我尝一尝这竹筒饭,才挥出了这令人叫绝的一刀呢!” 有了台阶递来,程念影顺着就下去了。 她连点了两下头,将菜刀还回去:“这下好了,走吧走吧,做竹筒饭去。” “且慢。”傅翊叫住她。 “嗯?” 傅翊:“我瞧瞧,伤着你手了没有?” 该伤着吗? 程念影掐了自己一把,递过去。 傅翊低头一看,虎口又青又红。 倒将别处的皮肤衬得更白些。 “还是伤着了。”傅翊淡声道。 一旁的小宫女终于机灵起来,不敢全然无视程念影了,忙问:“奴婢去取药?” 傅翊说:“好。” 于是竹筒饭到底没做成,傅翊让人按着程念影擦药去了。 吴巡等人也狠狠松了口气,一边推着傅翊回去,一边小声道:“吓死了,我还当主子真要吃那竹筒饭呢,万一她有歹心,往里下了毒,可怎生是好?” 傅翊浑不在意,神情淡漠:“第一口自是她先尝。” 吴巡愣住:“也是……”他话音一转,“今日在侯府您与她独自相处,也叫属下难安得很。” “我与她既同床共枕过,岂轮到今日再来担忧害怕?” 吴巡没话说了。 “今日奸夫未抓着。”傅翊捋了捋袖口,“种种试探,她也坦然处之。侯府落败至今,究竟从何处寻来这样一个小姑娘?” 吴巡抬眸,难得从主子的眼眸深处瞥见几丝兴味之色。 第16章 他死了 傅翊这夜倒睡得极好。 他发现,那新婚妻子另有“情夫”,乃至侯府胆大包天疑似换了新娘这样的事,也没那样令他厌烦了。 且当两出戏来看,倒作解闷了。 晨间,佐官侯复前来拜见。 “主子今日的气色似是好些了。”侯复惊讶。 傅翊淡淡应声:“若你有两件逗趣可乐的事,你也会气色好些。” 侯复双眼一亮:“难道是那李知县人清醒过来了?” 傅翊:“哪有这样的好事?” 侯复眼底的光暗下去:“那是什么喜事?还请主子告知,我等也好与主子同乐。” 傅翊垂眼:“有些事,若知晓的人多了,便没那么有趣了。” 侯复顿时闭嘴。脑子里生出个荒谬的念头——总不能是闺房之乐吧? 恰巧此时有护卫来报:“主子,郡王妃送了东西来。” 傅翊:“什么东西?呈上来?” 漆盘托着一只竹筒,配一套漆金的碗碟到了傅翊跟前。 傅翊忍不住笑了一声。 侯复纳闷:“这是……” 傅翊:“竹筒饭,吃过没有?” 侯复:“农家见过,倒没尝过。听说是有股烟熏的味道,不好。府里怎么做了这样的食物?” 傅翊净了手,捏起勺子:“郡王妃亲手做的。” 侯复喉中卡了卡壳,随即如连珠炮一般吐出一长串:“这恐怕有毒!她怎会想起来做这样的农家食物?怪哉怪哉!您还是不要用得好……” 这时吴巡也进来了,看见竹筒饭,也是一懵,随即挤出来一句语气复杂的:“这郡王妃还真是惦记主子说过的话,昨日没做成,今日一早就送来了。” 傅翊:“嗯,她人不在此。” 吴巡霎时想起来昨日主子说过的,第一口她尝。 那现在…… 吴巡:“第一口我尝?” 侯复听完对话,想着主子是一定要吃了,当即伸手:“下官来,下官来!” 吴巡抢着先一口吞了。 傅翊靠着椅背,懒声问:“如何?” 吴巡:“吞太急,没尝出味儿。”他顿了顿,又道:“想是无毒。” 这才又有人上前去,用新的碗碟替了,再送到傅翊掌中。 他也真尝了两口,随后放下筷子,看向侯复道:“你听说的有误,并无烟熏的味道。” 侯复动了动唇,还未说话。 傅翊又道:“总要自己尝尝,方知旁人口中所述是真是假。”他吩咐一边默不作声的丫鬟:“去给侯大人也盛一些。” 侯复万分感动:“多谢主子。” 吴巡也似有所悟。侯府女这个人是真是假,主子也在亲自“尝”吗? * 程念影一样睡得很好,所以才能早早做了那竹筒饭。 邹妈妈自觉担起了运送、照顾狸奴的职责,眼下便又拎着个篮子到程念影这里来。 “吃得饱饱的,睡着呢。”邹妈妈撩开布给程念影看。 程念影坐在那里,一边的宫女还按着她手涂药。 她十指舒张开,在室内的烛火下显得很是漂亮。 邹妈妈匆匆一瞥,心道这手生得好,与真正的侯府嫡女比起来也不输呢。 想到这里,她念头一滞。那眼前这位,当真是丫鬟出身吗? 这不大像啊。 “郡王对您也真是上心,这是特地吩咐了,一定要盯着涂药涂到好为止呢吧?”邹妈妈露出笑容。 第14章 只有侯府才知道这位是冒牌货,别管她从前什么来历了,如今能吹枕头风的就是她了! 瞧着像是真得了丹朔郡王的喜欢啊! 程念影低低应了声:“嗯。” 她其实不大习惯被这样精细地对待。 涂药就涂这样久。 睡前抹个香膏也是。 这会儿功夫都能练一套刀法,一套剑法了。 “就这样吧,你们出去。”程念影有话要和邹妈妈说。 宫女们收拾着东西退下,待门一关,邹妈妈心间激荡,隐隐觉得是站队的时候到了……今后得真拿这位当主子侍奉才行。 “你懂刺绣吗?” “……啊?”邹妈妈愣住。 “你昨天也听见了,郡王要我给他做个荷包。” “这你都不……”会?邹妈妈生生把最后一个字给咽了回去。 “不怕,老奴来教郡王妃。”邹妈妈表态。 程念影安心点头,心想这下也有事儿做了。 远离了打打杀杀还是头一遭呢。 她还有些期待起来。 “笃笃笃——”门被叩响。 邹妈妈弓起身子,心虚啊。 转头再看程念影,她平静如水地问:“何事?” 她的确不一般!邹妈妈再度心想。 门外这时道:“郡王很喜欢您送去的竹筒饭,于是也命人送了些东西来给您。” 程念影很期待。 又是如那响云纱一样昂贵的东西吗?这些收下来都算她的吧? 她立即起身过去开了门。 邹妈妈没能跟得上脚步,在后头暗暗扶额。哎哟,哪有主子自己开门的? 外头的人见程念影亲自来开门,也是一愣。但没多想。只暗暗心道,郡王妃对郡王送来的东西倒看重!都这般迫不及待呢! “您瞧,这些,这些,……都是。”宫女侧身指给程念影看。 只见几个小厮抱着匣子鱼贯而入。 程念影定睛一瞧,落在最后的那个……正是先前给他递手炉的小厮。 那小厮见她打量,还迎上她的目光,冲她悄悄地挤了挤眼。 那个在晚香院里的男人没杀着。 这个可跑不掉了。 程念影缓步走近:“我看看你抱的是什么?” 小厮满脸笑容,一脸果然朝我走来的表情。 他打开怀中的匣子,凑近给程念影看:“您瞧。” 程念影乍看去,净是些花花绿绿的珠子,她也瞧不出价值。 这时小厮从中拣出一颗交给她。 程念影将珠子在掌心一滚,又摸到了不自然的突起。 程念影淡淡道:“我瞧完了,都收到卧房去吧。” 宫女愕然:“卧房?” 程念影:“……不行吗?” 宫女哪能说不行。现在阖府上下都觉得郡王待郡王妃有几分独特,可不敢当面拂其脸面。 没一会儿,程念影挥退众人,再一次看见了小厮送来的纸条: 未时三刻,至地月阁。 一样将纸条焚烧,而后跟着邹妈妈悄悄学会儿刺绣,学得人头脑昏昏。 然后唤来施嬷嬷,问了地月阁是什么地方。 “您问那里做什么?早废弃了。” “听下人无意说起,还以为是风景好的地方。” 施嬷嬷失笑:“哪儿呢。肯定是那些小妮子又偷偷讲鬼故事呢。” “还闹鬼?” “哪里闹过,就她们不安分,自己编些故事来讲。” 程念影些许心虚。那今后可能要闹了。 眼见快到时候了,程念影带了邹妈妈出去。 “你就在这里等我。”程念影轻描淡写,“我去替你们姑娘料理件事。” 邹妈妈茫然,又隐隐觉得不安:“什么事啊?” 程念影面嫩,开口却有种令人不敢妄动的味道。 她道:“等着,回来与你说。” 程念影走向了地月阁。 待穿过两道门,她见到了那个小厮。 小厮转过身,却不复先前的笑脸,反而眉眼一抬,拿腔捏调道:“主子问你,昨日怎么回事?过两日魏家姑娘邀你出府去玩,你只管答应,到时候主子要细细与你相叙。” 程念影歪头:“你家主子是谁?” 小厮脸色一变:“你怎的明知故问,你……” 程念影知道是套不出话了,当即也不迟疑,抬手将他喉间一扼,随即往墙上重重一磕。 他后脑先撞墙,紧跟着是舌骨折断。 连一声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 他死了。 程念影甩了甩手,一瞧,虎口更红肿了。她暗暗叹了口气。 …… 邹妈妈等得分外难耐,正焦躁不安时,终于见到程念影回来了:“这、这样快?” 还好回得快。 程念影领着邹妈妈回去,便在院儿里见到了吴巡。 她一愣:“郡王来了?” 吴巡有气无力地点头:“是。”主子好像喜欢上来这里了。 第17章 不是要与我生孩子? 程念影忙低头嗅了嗅袖子,检查可有血气留下。 吴巡见她动作突兀,不由问:“郡王妃这是作什么?” “摸小猫了,有味道,担心郡王闻见。”程念影对上他的目光,眼睛都没眨一下。 吴巡反而不自在地别开了脸。 倒怀疑不得了,一怀疑她便用这样的神情看着你,全神贯注。 到底是生得好看呢,叫人抵不住。 “郡王妃回来了?”施嬷嬷从里间走了出来。 她面带忧心之色:“早知还是该让郡王妃多带几个人在身边,侯府来的只怕认不得路,若在府中失了方向,那就叫人揪心了。” 邹妈妈听得尴尬。 这是瞧不上他们侯府下人吧? 那今后还真得争口气才行。 程念影这厢点着头,提着裙摆三两步拾级而上,转眼便跨进了门。行云流水。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到了傅翊跟前。 “你今日好些了么?”程念影主动先开了口。 傅翊掌中托着手炉,一边轻轻摩挲炉耳,一边道:“吃过了你亲手做的竹筒饭,自是好些,因而才来瞧瞧你。” 程念影立在那里,纳闷:“竹筒饭还有这样的益处?” 傅翊沉默了。 她是当真不懂? 施嬷嬷从后头跟进来,哭笑不得地找补了一句:“亲手做的不一样呢。” 程念影终于明白了,她悄然地瞧了一眼傅翊。 郡王这样的贵人也会说漂亮话吗?只因“我”是他的妻子? 做他妻子真是好。 迄今为止,程念影还没挑出什么不足来。 “怎么不说话了?”傅翊抬眼看她。 侯府若寻人代替女儿嫁过来,也该寻个惯会讨好的才是,怎是个这样呆的。 程念影这会儿眨了眨眼,道:“郡王说的话,我听了很是欢喜,但又不敢真应下来。免得以后日日都要做竹筒饭。” 傅翊失笑:“哦?你不该说,为了我能早日好起来,日日做竹筒饭也甘愿吗?” 程念影伸出手:“我想,我的手不这样想。” 傅翊一看,随即眼底暗光流过:“怎么还红得更厉害了?” 程念影:“谁想到砍个竹子这样震手呢。” 傅翊敛了神情:“那倒不好叫你日日为我舍身了。”他说着,丢开了手炉。 程念影却迈步往里间溜。 傅翊:“作什么去?” “洗一洗,摸过小猫。” “急什么,过来,我瞧瞧你的手。” “小猫身上有些脏……” “过来。” 程念影看着他。 傅翊还是斜斜倚坐在那里,他病着,看起来便也像是没力气坐直一般。 但这会儿程念影隐隐从他身上感知到了一种气势。 那似是贵人们都有的一种气度。 而丹朔郡王身上的,更隐晦,也更厉害些。 程念影向他近前迈了一步。 傅翊攥住了她的手腕,而后垂眸嗅了嗅。 程念影心间鼓噪了一分。 却并不是出自害怕。 一旁的宫人此时低下了头去,不敢细看。 “怎么有血的味道?”傅翊头也不抬地问。 那小厮毫不设防之下被她扼住脖颈,竟自己咬着了舌头。 血溢到了手背上。 程念影说:“小猫身上的。” “带回来没有洗过?” “嗯,他们说太小了,洗了会死的。” “去端水来。”傅翊吩咐宫人。 他没有松开程念影的手,一边说着:“看来以后真不能叫你做什么竹筒饭了,这双手还是精细养着吧。” 一边从宫人手中接过了帕子。 程念影指尖一蜷,这才不自在道:“我自己洗洗就好。” “你瞧,你为我做了些什么,我也该为你做些事才是。如此有来有往,才是夫妻相处的长久之道。” 第15章 傅翊说着掰开了她紧扣的手指。 他的指尖冰凉,触到她的掌心。 没有汗。 说明她真的一丝也不紧张。 去见了不该见的人,回来叫我堵个正着,心底竟没有一点波澜吗? 傅翊挑了挑眉尾,饱含兴味地用胰子涂过她的每一根手指。 半晌,她终于有了反应。 她说:“太怪了。” 傅翊用帕子给她擦过:“哪里怪?” 程念影坐在他面前,细声道:“很痒。” 皮肤都变得鼓噪了。 傅翊轻笑:“这便觉得痒了?回门那日,你是怎么敢在傅瑞明跟前大言不惭说要同我生孩子的?” 程念影本是不会脸红的。 这会儿听他这样揭出来,才觉得热了一分。 但她绝不会认自己说错了,于是当即反问:“傅大人还告状?” 傅翊自然也不会说是自己听见的。 他松开程念影的手,道:“此事总要叫我知晓,否则怎么同你商议?” 程念影:“哦。” 她却是不好同他睡的。 还是要留给真正的侯府嫡女。 程念影飞快地将手在另一盆清水中冲洗完,道:“却不知郡王的身体何时才能养好。” 傅翊似是气笑了:“叫娘子久等,倒是我的不是了。” “哪里?”程念影连忙摇头:“我那日那样说,也只是不愿事事都由傅大人代之。” “原是为这个。” 程念影又连着点头:“嗯,郡王还是好好养身体吧。” 她怕他说,不如今晚且试一试。 忙还补了句:“我不着急。” 傅翊:“……” 他转眸扫过一旁的宫人,一个个早都脸红得不行了。 唯独他这位郡王妃,还没有半点自觉。 “再擦些药。”他顿了顿,唤了声,“吴巡。” 吴巡立刻进门来推他。 “郡王这就走了?”程念影脱口而出。 她还有些不敢相信,就过来给她洗个手吗? 傅翊轻声应:“是啊,这便回去好好歇息,养好身体才是。” 程念影动了动唇,听见傅翊又开了口:“你也是。你手上有针痕,可是做荷包扎出来的?好好养着吧,过几日若有外府女眷相邀作客,只怕还以为你在郡王府吃了苦呢。” 程念影:“……嗯。” 是她多想吗? 过几日若有外府女眷相邀……倒好像,丹朔郡王知道那小厮说的话一般。 傅翊走了。 程念影便立即将邹妈妈叫进了卧房。 邹妈妈也红着一张老脸,心道只怕这位不日真要混成名正言顺的郡王妃了! 孩子一生,谁还管真假? “我杀了个人。” 邹妈妈突然听见她说。 顿时一张老脸由红转白:“什、什么?” 她现在知道了,那日木荷不是年纪轻轻就耳背了。而是着实太过震惊,本能地不愿去承认自己听见了什么东西。 程念影看了她一眼,似乎还不解她为何这样惊骇。 程念影接着道:“那日晚香院出现的那个男人,你知道是谁吗?” 邹妈妈头皮发麻:“不,不知道,他、他来郡王府了?” “他没有来,但他安置了眼线。” 邹妈妈人都要昏过去了:“我的老天爷!那怎么是好?万一被郡王发现……” 程念影又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并不明白她这时候在慌什么。 “所以我将他杀了啊。” 邹妈妈喉间哽住,一时间说不上是该惊恐害怕,还是该庆幸。 最终所有纷杂的念头,只汇集成一个—— 这位……到底……是什么来历啊? “你找个借口回一趟侯府吧,问问侯夫人知不知道这件事,弄清楚那男子的身份,便回来告诉我,我一并料理。” 邹妈妈艰难咽了咽口水。 天! 怎么能把这样大的事,说得跟砍瓜切菜一样容易! 第18章 吓着了 为了不太扎眼,邹妈妈过了两日,才当着施嬷嬷等人的面,说起要回府一事。 找的借口有些蹩脚,但好歹与前两日是接上了。 邹妈妈口口声声说:“郡王妃惦记着郡王的身体,突然忆起往昔侯府有一个祖上流传下来的方子,是极好的养身方。老奴想着干脆回去一趟,将方子取来。” 府中下人,并不是能随意出府的。 都要报由管事同意。 郡王府管家主管前院大小事务,后院事务则多是由木荷与施嬷嬷协同管理。 施嬷嬷听了这番话,自然点头同意。 木荷却问:“何不去信让侯府主动送来?” 邹妈妈抬头看她一眼,心下隐隐认定这人怕是对郡王妃有不满。 做奴婢的,在男主人身边服侍久了,便生出不该有的心思……邹妈妈见得多了。 邹妈妈心下冷哼,面上却客客气气道:“还想着再替郡王妃送些东西到侯夫人那里去,全一番孝心。” 她心想着等日后,别管真假了,一定要助郡王妃夺得管家权才是! “去吧,郡王妃身边伺候的人多,倒也不怕缺你。”施嬷嬷再度表态。 听得邹妈妈更是斗志盎然。 还得快快回来! 免得这郡王府的老婆子夺了她的位置! 木荷这才松口:“郡王妃的意思,奴婢也不好阻拦,邹妈妈就走这一趟吧。” 邹妈妈心道这不是故意拿乔是什么?最后不还是松口。可得替郡王妃盯紧了这人!小心思多得咧! * 邹妈妈这一走。 程念影就没得针线活儿可学了,好在有了猫。她开始每日去和猫玩儿。 宫人看了都大为震惊,私底下悄悄与木荷说。 “我瞧她怎像个胸无大志的?” 木荷回头责怪了一句:“又议论起主子来了?” 她这两日心情倒是尚可。 因为主子终于没怎么往幽篁院去了。 “木荷姐姐,木荷姐姐。”有小宫女跑进来,皱着鼻子道:“有人说总闻到一股子怪味儿。” “负责洒扫的仆妇怎么说?” “说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实在不知哪里来的味道,有人便私下里说……” “说什么?” “说怕是有什么人私通外院,珠胎暗结,生下来给埋园子里,才有的异味。” “胡说八道!我去瞧瞧!”木荷皱眉。 不再挂心郡王妃那里,木荷便又恢复了宫廷女官的气度。 直到半个时辰后。 一声尖叫划破了郡王府的上空。 吴巡匆匆来到了傅翊跟前。 “府里人发现那小厮的尸首了!” “这侯府女的那个相好,手够黑的。传完信就杀。”吴巡皱着脸连连摇头。 他们早就知道那小厮不对劲,一直盯着呢。 也故意放任了小厮传信。 就等着放长线钓大鱼。 谁知道那日和郡王妃见完,人就失踪了…… 傅翊神色淡淡:“有些奇怪。就算下手再黑,也没有自断一臂的道理。” “那好端端的,怎么会死呢?那死状……真是……”吴巡都想吐,“从地月阁的废井里捞出来,人都泡浮囊了。” 傅翊:“死在了地月阁啊。” “您……您的意思不会是,侯府女杀了他吧?不可能!绝无可能!” “那日她伐竹。”傅翊不轻不重地提醒。 “是,那一刀是有些奇怪。但,但是她握刀的姿势就不像个习武的!” “若有心伪装呢?” 吴巡打了个寒颤:“那,……那岂不是太可怕了些。” 傅翊面上并没有多余的神情,他仰面轻叹:“更有意思了。” 吴巡想了又想,还是坚定道:“可为何杀他呢?怕被您发现她与人有首尾?属下觉得这其中许多地方逻辑不通。” 傅翊不慌不忙:“急什么,那就继续往下看。” …… 地月阁死了一个小厮的事,很快也传到了程念影这里来。 有个婆子拍着胸脯:“太可怕了,木荷姑娘都当场被吓昏过去了。” 小宫女委屈:“我们就说那里闹鬼吧。” 施嬷嬷沉下脸:“主子面前胡说八道什么?都下去!” 把人呵斥走以后。 施嬷嬷忙回过头来安抚程念影:“您别怕,晚间老奴就睡在您脚踏边上,您起夜就喊一声……” 程念影看了看她。 施嬷嬷的年纪不小了,眼角的纹路都深了。 程念影想说我不怕。 但前头那婆子才说了,连木荷都吓晕了。 正儿八经的闺阁女儿,都该害怕这样的事是不是? 程念影想来想去:“我去找郡王。”又正好洗脱嫌疑。 哪个杀人凶手自己往上送呢? 第16章 施嬷嬷愣了下,道:“也好。” 等程念影找过去,傅翊却并不在。 护卫道:“主子去探望木荷姑娘了。” 施嬷嬷闻声,先想也不想就觑了觑程念影的脸色。 程念影面上没有异样,她从善如流道:“那咱们也去看木荷姑娘。” 施嬷嬷舒了口气:“哎!” 木荷前半生算是相对顺遂的。 她作为秀女被选入宫中,险些成为老皇帝后妃中可怜的一员。但老皇帝有一回见了她,夸她秀外慧中,竟将她任为女官。 之后,傅翊得封丹朔郡王,屡屡进宫面圣,老皇帝便大手一挥,让木荷领着一帮宫人到郡王府管辖事务来了。 她有了地位,得了郡王的看重,宫人们小心吹捧,郡王府上的其他下人更不敢得罪她。 但什么秀外慧中。 什么地位看重。 今日见了一具尸首,竟然吓得她魂飞魄散,大为失态。 她不仅被吓住了,她更是被吓病了。 “木荷姐姐,郡王来了……”小宫女焦急地摇动她。 木荷睁开眼,脸苍白,两腮又潮红。 在见到傅翊那一刻,她终于是忍不住落了泪:“主子……” 小宫女站在一边,暗暗心道,木荷姐姐一向表现得坚韧,今日才表露出柔弱一面来,便是铁石心肠的男儿,也该柔软些啦! 偏就在此时。 有人报:“郡王妃来了。” * 另一厢。 高墙之内。 男子少有这样情绪阴沉的时候,他问跟前的人:“你说,自从那日过后就再没往外递过信儿了?” “是……是。” “这秦玉容,到底搞了什么把戏。” “难不成是被丹朔郡王给抓着了?” 男子沉默片刻:“不急,改日她就会被邀出府了。” 说是不急,但一个字一个字,却像是从齿间迸出来的。 第19章 侯府怎么教的你 宫人的禀报使得室内的气氛有了变化。 木荷苍白的脸色反而稍有缓和,一时分不出神再去回忆那尸首骇人的模样了。 她绷着神情慢慢靠回了枕头。 随着脚步声近,程念影出现在了室内。 傅翊缓缓转眸,问:“你怎么来了?” 小宫女在旁边掐紧帕子,心道定是霸着不肯让木荷姐姐得一点机会呢。 “来找郡王。”程念影坦坦荡荡。 “找我?” “嗯,我听院子里的人说,府上死了一个人。” 傅翊接声:“是,还是你见过的。他前几日到你那里送过东西……” 程念影却没顺着这话往下说,飞快地打断道:“我有些怕。” 傅翊的声音顿了顿,而后才又温声问:“怕什么?” 施嬷嬷福身道:“是老奴管辖不力,底下有小丫头编了些鬼故事,加上如今出了事,便有些吓人了。” 傅翊看向程念影:“怕鬼?” “唔。” 守在木荷身边的小宫女,表情不由微微扭曲。怕?郡王妃哪里像是怕? 气血丰盈,神采动人。 倒像是刚得了什么喜事! 木荷姐姐才是真的被吓住了,她如何能与木荷姐姐相比? 不止小宫女。 木荷也心生恼意,直觉得这郡王妃这番举止更似博宠罢了。 程念影这时缓缓眨了下眼,没成想傅翊没接自己的话。 不仅没接话,他甚至好像在笑? 程念影不慌不忙,自己又开了口:“听说木荷姑娘也吓着了?” 木荷勉强打起精神,伸手要小宫女将自己扶起来回话。 当着郡王的面,该全的礼节自然还是要做全。 程念影却三两步上前,将木荷按住。 那力气加身,木荷愣了愣,一时间竟没能坐起来。 “你躺着歇息吧,你也不容易。”程念影这话说得真心。 她没想到一具尸首,会将人吓到这样的地步。木荷是受了无妄之灾。 程念影又说:“我来的路上,想着为你准备些安神压惊的药材,但施嬷嬷说,库房钥匙在你手里。” 木荷的表情险些也绷不住扭曲起来。 她说这番话何意?是还想借故夺钥匙吗? 程念影此时低头从袖中取出一物:“想来想去,只好将这个借给你了。这是庙中求来的,高僧开过光,压惊,极有用。” 木荷表情一凝。 是她……想多了? 但是等等…… 小宫女脱口而出:“借?” 从来只有主子赏赐的,哪里有往下借的? 岂不太过小家子气!哪有主子派头呢? 程念影是真为木荷着想,却也是真舍不得:“那高僧于前年坐化,此物已成孤品,极珍贵。” 她花了八两银子。 足足八两。 当时掏空了她身上所有的家当,还典卖了一支地字阁师兄送的钗子。 她曾出借过给人字阁的师妹。 师妹说戴了这东西,杀人都不手抖了。可见其效用! 木荷嘴角抖了抖,不知是气的还是委屈的。她颤声道:“如此贵重之物,奴婢怎当得起?” 傅翊插声:“既是个好东西,怎么不记着给我?” 程念影愕然回头:“郡王也怕?” 傅翊让吴巡将自己推得更近,而后伸手勾走了那只护身符。 程念影一下抓住了他的手。 傅翊失笑:“怎么?一定要给木荷?” 程念影心道,这是自然。 给她能算借。 给了你,还能要回来吗? 但程念影一时间没想好怎么合理地拒绝他,于是只与他四目相对,半晌没开口。 看着倒像没长大的小姑娘。 傅翊目光闪动,终于是松了手:“好,给木荷。” “郡王妃一番苦心,且收着吧。”傅翊转头分给木荷一点目光。 木荷满腹憋闷和委屈,只能双手接过:“谢郡王,谢郡王妃。” “你说想给她备些药材,却发现钥匙在她手中。”傅翊紧跟着又开口。 这话一下把木荷的心又吊了起来。 程念影点点头:“我手边也没有别的东西……” 傅翊:“你有私库,里面放着陛下赏赐的东西,也有新婚时各方送来的贺礼,你还有月例。” 月例? 程念影就听见了这个。 前头的不算属于她。 但月例,算给她的吧?杀人有工钱。替人做妻子,也该有工钱! “怎么?没仔细去瞧瞧?”傅翊问。 程念影点头:“改日瞧瞧。” 傅翊:“何必改日?你不是说怕,那这两日我陪你仔细清点一番,有事做,也就不必怕了。” 程念影定定看着他。 傅翊问:“怎么?” 程念影道:“你真是极好。” 傅翊停顿片刻,露出笑容,而隐去些许古怪之色:“你喜欢便好。” 木荷在床上蜷了蜷身子,几近炸开。 没有被分权,她该高兴的,该高兴的…… “大夫既开了方子,便按方子吃几日,好好歇息吧。”傅翊扭头又对木荷交代了一句,而后便让程念影跟他一块儿走。 屋内转瞬就又安静下来。 小宫女实在是忍得难受,迫不及待地开口:“这郡王妃哪有半点的主母气度?说话总不害臊。” 她一边说,一边去拿那个护身符:“谁稀罕这样的玩意儿?” 木荷按住她:“干什么?放到我枕下去。” “木荷姐姐?” “主子厌憎不守规矩和心口不一的人……既然拿了,就要好好拿它作护身符用。”木荷艰难挤出声音。 * 等回了幽篁院,傅翊便带程念影清去了私库。 库房昏暗,施嬷嬷拿了盏气死风灯来。 程念影自己掌着灯,从堆放着的一口又一口大箱子前走过。 傅翊停在后面没有动。 他手勾着钥匙,眼神漠然。 木荷的提心吊胆他看在眼中。后宅女子视野受限,为一把把钥匙牵动心肠。实则给谁又有何分别? 他不点头,纵使握着钥匙,却也连一根草都带不走。 他看着程念影在一只匣子前停下了脚步,淡淡出声:“那是东珠。” “东珠?” “其采捕艰难,价千金,每年漠黑国都会献上此宝,所得不过一二。此为御品,多佩戴在皇室成员的身上。而这一颗是去岁上贡的,其光华更胜从前。陛下特地将它赐予我大婚。” 程念影伸手摸了摸,将匣子合上,突然转过身来道:“不看了。” “不看了?为何?” 怕起贪念。程念影抿着唇。 她走到傅翊跟前去,佯装打了个呵欠:“我困了。” 她虽没有那个意思,但听来却颇有几分浑然天成的娇意。 第17章 好听的话一箩筐,又这样会撒娇。吴巡在后头暗暗咬牙根,难挡啊难挡啊! “好,那就不看。”傅翊应声。 二人一同离开了库房。 木轮子碾在地上,发出轻轻的响动。 程念影假装不在意地多问了句:“月例都是什么时候发呢?” 傅翊:“惯例是每月十五。” “哦。” 月上枝头。 这是大婚后,傅翊第二回与程念影歇在一处。 程念影沐浴出来,见傅翊已经倚坐在床头了。 他身上虚虚拢着外衣,也带着水汽。想是在隔壁沐浴过。 一回生,二回熟。 何况第一回就没觉得可怕。 程念影熄了烛火,再熟练地爬上床,蓦地听见傅翊问:“不知侯府怎么教的你?” 程念影一顿。 哪里出错了吗? 紧跟着她感觉到一阵微风从身上掠过,衣衫窸窣,成年男子的气息混杂着药香气笼住了她。 她的视线慢慢因为夜色而变得清晰—— 傅翊支着手肘,侧身靠近,好似下一刻便要将她覆住。 第20章 瞧她是有本事的 程念影绷紧了四肢,正待出声。 男人的手压在了她的唇上。 和大婚那日替她擦溢出来的口脂不同,他的手指冰冷有力,一点也不温柔。 程念影隐隐感知到了一种压迫感。 她轻轻吐着呼吸……然后也抬起手来,去碰傅翊的手腕。 “怎的这样紧张?出嫁前,侯府上无人教过你如何同丈夫亲近吗?”傅翊俯首问。 他的嗓音因为夜晚而多了些喑哑。 程念影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 但似是轻轻地从心尖上反复地摩挲而过。 半晌,见程念影动也不动,似是惊得呆住。 傅翊笑出了声:“莫紧张,我只是在想,你这张嘴怎的这样甜,侯府是如何养出来的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眸中熠熠。 带着似要将程念影整个人剖开来,仔细瞧个清楚透彻的雪亮。 那雪亮该使人发寒的。 但室内熄了烛火实在太昏暗,程念影费劲地仰着脸,也只能瞥见他下巴的轮廓。 傅翊松了些力道,程念影也终于能流畅地说话。 “怎样叫甜?”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下回她就知道怎么能不“甜”了。 傅翊却不答她了。 “夜深了,娘子,就寝吧。” 程念影睡不着,问他:“郡王怕鬼吗?” 傅翊:“不怕,倒忘了娘子今日有些害怕。” 他说着,人躺下去,手却抓住了程念影。 程念影觉得别扭。 他的手掌很大,本来是冰凉的,但覆上来之后,就抓得她掌心出了汗。 以致她一夜都没睡着。 第二日见天光一亮,便赶紧掰开他的手指跑了。 傅翊睁开眼,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掌心,遂又闭上。 ……若不是皇帝钦点,不是武宁侯府送来。 还真有一点可爱。 * 此时武宁侯府上的气氛也仍紧绷着。 楚珍终于得了空见邹妈妈。 “不在郡王妃身边守着,回来干什么?”楚珍皱眉。 “她遣奴婢回来问,那个与姑娘有私的男子究竟是谁,好早日处置了。” 这话一出,惹得楚珍勃然变色:“哪里轮到她来管这事?你也是糊涂了!这时候跑回来问这话,是生怕外头的人不知道这桩丑事吗?” “可奴婢看她兴许真有法子料理此事……” “她有什么法子?你只管盯着她不要出差错,不要闹笑话,不要让郡王府怪罪侯府就是!” 邹妈妈被骂了一通,耷下脑袋,心下也觉委屈呢。 她道:“那日回门多好,可见她做得很好,又哪里会惹得郡王怪罪侯府呢?” 楚珍阴着脸问:“她与郡王圆房了?丹朔郡王虽是了不得的人物,但也大抵有这世间男子的通病。一旦睡过了女人,自然食髓知味,至少能有一两月的新鲜。但过了一两月,便说不准了。” 本是说姑娘的事,怎么拐到这里来了? 邹妈妈无奈,只能先答主子的话:“奴婢瞧还未圆房呢。” “还未?” “大婚日没见落红,后头也没宿在一处。” “没宿在一处?”楚珍愣住,“那倒是怪了。” 那还亲自到侯府露面来了。 总不能是因为看得起他们武宁侯府吧? 邹妈妈不便直说程念影杀人一事,一则没亲眼见到,二则怕夫人反责怪她没看住人,怎么能在郡王府上干出这样要命的事来…… 她期期艾艾道:“夫人,奴婢瞧郡王妃是有些本事的……” “哦?懂得魅惑丹朔郡王?那日倒没瞧出来。” “不是这样的本事……哎,总之,以奴婢愚见,夫人不妨真她作亲女儿看,有些事不必瞒着,有她相帮,侯府将来也能更好,姑娘的事也能好好解决了……” 楚珍回头审视起她:“你是我看重的人,因而才派了你去郡王府。才去几日,倒说起胡话了。什么有她相帮,将来侯府会更好……” “待玉容好起来,人迟早是要换回来的。你若与她一个外人亲近起来,便不像话了。”楚珍语气微冷。 邹妈妈无话可说。 这一趟大事解决不了,那小事总得解决一桩吧。 她说了郡王要求郡王妃绣荷包一事,“奴婢瞧着是绣不出来了,从府上带个现成的回去吧。” 楚珍面色缓和:“嗯,我会命人准备,下去吧。” 邹妈妈福身退下。 走出主院没几步,迎上了往日共事的婆子。 “哟,怎的这就回来了?熬不住啦?” 看吧,都晓得陪嫁去郡王府是去受罪的。在郡王眼皮子底下怕出错,就得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并非美差! 邹妈妈吐了口气,扬起笑脸:“取个东西罢了。” 楚珍这厢转身,进到了一处暗室。 她冷冷看着女儿秦玉容:“你现在还不肯说那个男人是谁吗?” 秦玉容像是又只剩一口气了,白着脸摇头:“不、不能说……” “好,既然你不顾父母,不顾侯府上下。那我只当没你这个女儿。如今郡王府里那个,才是我的女儿。从今往后,她才是秦玉容。” 秦玉容抱着头,痛苦地呜咽起来。 “你那心上人,必然也只会将她认成是你……” 秦玉容哀叫一声,从喉咙里挤出艰难的字句:“他……他将来是要做皇帝的……我、我不能说更多了……” 楚珍愣在原地。 而后扑上去一把捂住女儿的嘴:“你说什么?” 接下来楚珍的脸色变幻数次,最终她露出了笑容:“好孩子,娘也不想你受苦,来,你听娘说……” * 郡王府。 程念影早晨先起了身,宫人们服侍着她洗漱完,总有些欲言又止。 按照规矩,她应当等到郡王也起身,才能离开。这位倒好,自个儿先起来用早膳了。 但施嬷嬷看了看程念影略显憔悴的模样,叹道:“果真还是被吓着了。” 她道:“正好魏府送了帖子来,郡王妃不如去饮饮茶,心里也就没那样怕了。” 宫人们只得咽了声音。 而程念影则是眼底微微一亮:“魏家姑娘?” 不正是那小厮口中的…… 罢了,邹妈妈那里先不等了。 程念影低头抿了口茶:“去!” 第21章 给我 待傅翊也起身后,施嬷嬷便将此事禀与了他听。 “帖子拿来我瞧瞧。” “是。” 傅翊的目光从纸面上掠过,而后将帖子放在了程念影跟前。 “魏家?和宁巷的魏家送来的?”他问。 施嬷嬷哎哟了一声:“那倒是不便去了。” 程念影将那帖子拿起来,自己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字写得是极漂亮的。右下还用笔细细描出了两朵花蕊,飘着淡淡梅香气。 不过一封帖子,却这样用心思。 她想问为何不便去了,又怕露馅,只能憋住。 好在此时丹朔郡王善解人意地开了口:“这魏家女的父亲得授武节将军,如今在青州任职。她与母亲蒋氏常居和宁巷。蒋氏性情古怪,以至唯一的嫡女年及二十一还未出嫁。” “魏家往郡王府送帖,魏家女从前与你交好?”他看向程念影。 程念影记性极好。 她清楚记得当时在侯府下人的叙述中,并未提到这个魏家姑娘。 她选择说了实话:“没有交情。” “只听过名字。”虽然是这几日才听的。 施嬷嬷抬手斟茶:“那还是不去的好……奴婢看,咱们也可到城郊去散散心。对了,城郊有个沐阳庄,去那里小住几日如何?” 第18章 傅翊慢声笑道:“郡王妃去小住几日,倒将我抛下了?” 施嬷嬷一拍腿:“哎哟,奴婢又疏漏了。” 程念影看了看笑着的丹朔郡王,又看了看满面慈和的施嬷嬷。 她觉得这一刻是极好的。 隐隐有些像她想象中的家的模样。 她原先想象过,侯夫人将她认回去,拥有了爹娘的滋味该是什么样…… 奈何两次见面都行色匆匆,连更多的话都来不及说。 “你想去吗?”傅翊转过头问程念影。 程念影坦荡点头。 有些事越躲藏越惹人起疑。 “那便去玩儿吧。” 傅翊着实松口松得痛快,程念影禁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傅翊又道:“昨日私库也去过了,想带什么去魏府,自己拣了去就是。” 这话并非是说给程念影听的。 周围人听见,才知晓什么不必拦。 施嬷嬷接上了声音:“奴婢陪郡王妃去挑吧。” “唔。” 原来去别人府上做客,还要带礼物去?程念影暗暗嘀咕。若非是为去杀那男子,倒吃亏了。 下回不去了。 傅翊目送着她们的身影走远。 吴巡此时才凑上来,将声音压得极低,问:“主子,去魏家要跟吗?” 傅翊搁了筷子:“不跟。”“走吧。” 程念影挑好礼物,便上了马车。 因施嬷嬷还要主管院里的事务,带出门去的便还是侯府的下人。 侯府下人想不通:“好端端的去魏家作甚?那魏家姑娘可不讨人喜欢。” 杀人一事,程念影只告诉了邹妈妈。 那是因邹妈妈办事利落,会瞧眼色。那日湖心亭谈话,邹妈妈就是第一个出来应和的。 面对其他人……程念影敷衍道:“从前那些朋友哪里敢见呢?” 侯府下人一想也是。 “这魏姑娘从前没打过交道,如今打起交道还不怕出错。” 她们还想说些什么,再看程念影已经倚着马车壁合眼歇息上了。 随后互相对视一眼,不由暗暗叹气。 还想着这冒牌货今后多的是时候依赖她们呢,她却在郡王府这般如鱼得水……眼下更是越发无视她们了。 这一路安静地到了魏府门口。 侯府下人才终于得了劲儿,当先钻出马车,一扬下巴:“郡王妃到了。” 那门房立时露出惶恐之色:“郡王妃?……竟真的来了!” 他连多的话都忘了留,转身便朝里奔去,想是通报去了。 侯府下人这会儿挺直了腰杆,也终于有劲儿鄙视别人了。一个丫鬟撇嘴道:“怎的这样失态?府里没好好教过么。” 先前陪嫁过来那日,他们可真是叫一个焦灼难安,生不如死啊。 没成想今日也轻快了。 这时程念影跳下马车,怪异地扫她们一眼:“他高兴也有错?怎么叫失态?” 一个丫鬟连忙捅了捅另一个,骂道:“你才没规矩呢,怎么不扶郡王妃下马车?” 那丫鬟讪讪,气焰可算下来了些。 “你们在外头才应当少说话。”程念影不轻不重地说了句。 更将她们深深噎住。 此时听得一阵脚步声近。 穿着藕色衣衫,披着件白色氅衣的女子出现在了眼前。 女子远远一福身:“嫣华拜见郡王妃。” 那便是魏家的大姑娘,唯一的嫡女,魏嫣华了。 程念影走近,发现她比自己还要更高些。 因为比程念影大出好几岁,身段也已完全长成,很是丰盈。 程念影与她不熟,自己也并非长袖善舞的人物,便只颔了颔首,让丫鬟将带的礼物送上。 魏嫣华双手接过,又行礼以示感谢。 看得侯府下人都觉眼热。 到底是做的郡王妃呢。闺阁女儿见了哪个不得行礼呢?也就先前姑娘不懂得珍惜。 魏嫣华似乎也是个话少的,引着程念影一路进了门。 直到进了后院,她方才道:“府上人少,恐显冷清。” 人少,那男子才便于出现。 挑个这样的地方也不奇怪。 却不知这个魏姑娘与那个男人,有没有什么牵扯。 难道他一个人做了许多个女子的情夫么? 这令程念影想到了城中思南坊的男倡。 “我给许多人都送了帖子,没想到郡王妃真来了。”魏嫣华低声道。 丫鬟皱眉,这是何意? 魏嫣华带着程念影走进一处亭子:“除了郡王妃,便只来了一个她,这是孟家姑娘。” 程念影看过去。 那是个比她个子更矮的女子,怯怯起身行礼:“见过郡王妃。” 真是好破落! 比咱侯府还显得破落! 丫鬟震惊。 这什么孟家姑娘,在御京城中连名字都没听过! 这样的宴有何可赴啊!都跌面儿! * 郡王府上,小宫女疾步跑进门,欢喜道:“木荷姐姐,郡王又来探望你了。” 木荷身体素来康健,几乎未有病倒的时候。这待遇于她来说实在陌生,又令她难按激动。 原来女子有时真要示弱…… 她心想着,便见吴巡推了傅翊进来。 傅翊淡淡道:“郡王妃给你的那只符呢?给我。” 木荷一下定在了那里。 原来……原来只是来取此物的。 第22章 装什么好人 待木荷再躺下时,她几乎不敢去看小宫女的神情。 何等窘迫啊。 她将护身符给了郡王。 却还是想不通,为何在这样短的时日里就成了这样……郡王甚至对郡王妃的东西,都抱有这般强烈的占有欲! “……木荷姐姐。”小宫女低低出声。 “闭嘴,别说了!出去,我……我要歇歇。”木荷将被子一拉,蒙住了头。 心绪这般起伏之下,倒是真忘了那尸首何等可怕了。 程念影借出的那护身符,也算是真起了作用。 …… 傅翊坐在书房中,把玩着那只护身符。 “上面有梵文,但梵文却绘错了。” 说着,他从吴巡腰间抽走匕首,轻轻一挑,便将护身符边缘的缝线全部挑开了,露出里头夹着的鼓鼓囊囊的草叶。 草叶干枯发黄,边缘甚至开始泛黑。 吴巡好奇探头,道:“属下还以为里头藏了什么毒药呢。” 傅翊:“是毒。” 吴巡:“什么?!”他一个眼疾手快,将那护身符打翻在地。 傅翊:“……”“你性情急躁,当罚。” 吴巡面上一红,跪在了地上。 “捡起来。” “是、是。但您说这东西……” “缝制护身符的人心太毒,用这样一个声称高僧开光的,却连梵文都绘错,又充填草叶的东西,不知从郡王妃那里换了多少银两。” 吴巡怔住。 这话说得…… 怎么还显得郡王妃有些可怜? “侯府并不缺银两。” “她缺。”傅翊口吻不紧不慢,却极笃定。 “将这东西缝回去吧。”傅翊又道。 “既是一件假的护身符,您何不直接告诉她?正好还能瞧瞧郡王妃的反应。” “拿了人家珍贵的东西,还嫌人家东西不好。这样做事,实在招人恨。” 吴巡面露讪讪之色。 还是主子仁善。 不对……那侯府女本就站在咱们对立面上啊!主子还怕她恨么? “拿去缝了。”傅翊转而拿起一旁的书。 吴巡:“主子,属下不会啊……” “那便找个顶好的绣娘。” 吴巡只得小心翼翼装好,赶紧找绣娘去了。 “你到底从什么样的地方长出来的?”傅翊饶有兴致地翻过了一页书。 * 程念影与魏家姑娘、孟家姑娘对坐下来。 孟家姑娘紧张地问:“玩些什么呢?” 魏嫣华道:“飞花令吧。” 难道要玩过一轮,那个男人才会出现? 程念影说:“好。” 不过这个什么飞花令她并不会玩。转念想到她是郡王妃……程念影霎时安心了。 先从魏嫣华起头。 再到孟家姑娘。 程念影从头到尾都静静听着,待人家吟完诗词,她只消无比真诚地评判上一句:“极好!” “到郡王妃了。”魏嫣华看向程念影。 程念影捏着茶杯送到唇边,低头抿上一口,道:“我喜欢看你们吟诗。” 魏嫣华与孟家姑娘对视一眼,随后道:“好,那便我以词作歌,吟唱给郡王妃听。” 果然! 没有一个人敢要求她! 程念影心道做郡王妃果真极好的。……不不,不可起贪念。她将这刚出来的念头从脑中剔了出去。 第19章 待二人都表演了一番。 程念影觉得时辰也差不多了,便抬手给她们二人各自斟了杯茶:“你们也渴了,喝些水吧。” 孟家姑娘受宠若惊,站起身来端茶杯:“怎么敢劳动郡王妃?” 程念影:“倒个茶罢了。” 她屏退丫鬟,对对面二人道:“你们也将丫鬟赶走,我们说些私房话吧。” 孟家姑娘更觉受宠若惊,两颊都泛起了红云:“是、是。” 她当先照做,随后是魏嫣华。 可说什么呢?孟家姑娘握着杯子,艰难地转了转,小心翼翼起头道:“我从前不知道,原来郡王妃这样好……” 她声音太小,话还没说完。 程念影先盯着魏嫣华开了口:“魏姑娘怎么想到请我来的?” 魏嫣华目光闪动:“那郡王妃又为何肯来呢?” 反正也没有别的人了。 程念影试探道:“是有人告诉你请我来,对吧?那个人呢?” “就在那里。”魏嫣华斜斜一指。 程念影转头望去。 那是一处二层小楼,窗户紧闭,并不能看见里头的人影。 “多谢告知。”程念影起身便要往那厢走。 魏嫣华叫住她:“且慢。” 程念影回头,面露疑惑。 魏嫣华盯着她:“他总是赞你生得美貌如花,又性情温柔,琴棋书画更是无一不通。总之胜我百倍……” 程念影听见这话,慢慢皱起了眉。 魏家姑娘还真的也与那男人有私啊。 好在她今日杀了那男人一个。 造福千万家。 魏嫣华突然上前一步,挡在了程念影跟前:“你若要见他,今日总要叫我心服口服输给你才是,郡王妃。” 孟家姑娘茫然起身:“魏姐姐,你们在说什么?” 魏嫣华回头呵斥:“你什么也不懂,出去等。” 孟家姑娘眼圈一红,只得往亭子外退了两步。 程念影皱眉:“你要拦我?” 魏嫣华垂下眼:“是,这里是魏府,是我家,我说能拦住郡王妃,便能拦住郡王妃。” 程念影抿唇。难怪说行飞花令,就是想与她比试呢。但她琴棋书画一概不会…… 她道:“比个旁的吧。” 魏嫣华冷了声音:“我也这样想,若比射箭,你敢吗?” 程念影:“……好。” 她压制住了自己,没表现出太开心。 孟家姑娘忍不住想劝:“魏姐姐你究竟想做什么?” 魏嫣华不理她,只吩咐下人取箭靶和弓箭来。 “我便不客气,先开始了。”魏嫣华从下人手中接过弓箭,嗖嗖放了三箭。 皆在靶心。 将那孟家姑娘震得话都说不出了。 程念影也是双眼微微一亮。 好漂亮的功夫! 她想起来郡王说魏家女的父亲是武官…… “如何?怕了?”魏嫣华转头看她。 程念影轻轻抿了下唇,将弓箭从魏嫣华手中接过来,也是看不也看,嗖嗖三箭。 孟家姑娘惊呼一声,定睛再看。 魏嫣华射出去的三箭全被后来的三箭悉数劈开。 程念影笑道:“如何?” 魏嫣华愣住,然后似是恼怒了,将弓箭夺过去往地上一摔:“你走!只能算是平局罢了!你走!” “将郡王妃送走!” 她催促一旁的下人。 下人茫然失措,但也只能按她的话上来围住程念影:“郡王妃请。” 程念影怔了怔,而侯府下人隐隐听见喧闹声,也立刻从门外奔进来拉她:“咱们走吧,这魏家实在无礼!” 程念影皱着脸,要见那男子一面还这样不容易? 众人只管拥簇着她往外走,那孟家姑娘也赶紧追过来赔罪:“魏姐姐一向不是这样的,还请郡王妃原谅她……” 魏嫣华在后头蹲下身,慢慢将弓箭捡起来,又慢慢转身往那二层小楼走去。 刚一进门,便被人一巴掌狠狠扇到了地上:“此时来装什么好人?我不是与你说了,一定要将她带到我跟前吗?” 第23章 仿佛看一个怪物 那掌掴她的大手的主人,很快又弯腰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你还记得你半年前求到我跟前的时候,说过什么话吗?” “你说你和你母亲在魏家过得着实艰难,但求借我扶摇而上。为此舍身,万事甘愿。” “万事……甘愿。”男子附在她耳边,将这四个字又细细念了一遍,而后语气微微阴冷,“这便是你的甘愿吗?” 魏嫣华抓住他的手,好让自己的姿势不至于太难看。 她低声道:“我只是……只是醋意发了。我想着,想着她既有了丹朔郡王这样的夫婿,凭什么、凭什么还来招惹您……” “魏嫣华,你并非蠢人,你不从来就是但求荣华,不求真心吗?我身边有多少女人,你心头也知晓。往日不发醋意,今日跑来发什么醋意?”男子冷声逼问。 “是,您身边的女人很多,却只她一个什么都有罢了。我正是嫉恨这里。” 男子撒了手:“我不管你是出自无用的善心也好,还是你卑劣的嫉恨也罢。你坏了我的大事……你以为我任她嫁进郡王府是为的什么?” “做您的……眼线。” “你也知道,那还敢坏我的事?” “您为何急着要见她,难道是因为她嫁给丹朔郡王后,渐渐倒向丹朔郡王,不愿再听您的……” “啪”。 男子又给了她一耳光。 “你现在出去叫住她,此事还有挽回余地。”男子直起身,居高临下道。 魏嫣华低着头,一手按着脸:“我如今的样子出去见人,只怕先将她吓跑了。” 男子不说话了。 半晌,他才蹲下来,又抬手怜惜地摸了摸魏嫣华的侧脸。 但说出口的话却显冷酷:“那怎么办?今年武官考评,你父亲若得次等。你祖父母定会以为是你从中作梗吧。你母亲又要病重了。” 魏嫣华目光恍惚,抬头盯住男子。 刹那间竟生出同归于尽的念头。 诛九族也好啊…… 但很快,她的目光触及到男子身后高又壮的一对护卫。 太阳穴鼓起,是练家子。 这次不知为何,他偏偏带了两个护卫! 她再度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也有些痛恨自己了。 魏嫣华,你实在是个废物,连做坏人也不够坚定。 就让那秦氏女继续与他纠缠不休,有何不好? * 孟家姑娘彼时在程念影跟前哭得梨花带雨,双眼红肿。 她揪着程念影的袖子,只敢揪了一点,不敢揪多了。 “魏姐姐她今日不知怎么了,她说的定都是无心之言。” “魏姐姐的娘病了很久了,府上都说她娘是中了邪。兴许今日她也是中邪了……” “求求郡王妃莫要怪罪她。” 侯府下人看不过眼,上手便要去扯她,嘴里气得直喊:“没规矩!一个个的都没规矩!” 程念影却伸手拨开了下人:“我让她揪着,你上手做什么?我若不愿,早甩开她了。” 侯府下人喉头一哽。 连孟家姑娘都惊得打了个哭嗝,而后她缓缓回神,也觉得自己失态,于是又将程念影的袖口抚平了去,弱声道:“我说的话,并非是为魏姐姐开脱,我……” 程念影:“好,那我回去听听她怎么说。” 她猛然一个转身,其他下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她轻巧地迈步出去了。 “郡王妃!” “郡王妃等等,我们姑娘说了一定要将您送出去!” “哎哟,主子,您还问什么呀?这魏家都这样不像话了。” 一帮下人在后面追。 连孟家姑娘拎着裙摆一路小跑,都愣是没能追上。 好在这魏家也远不如郡王府富庶,路上的下人并没有那样多,众人一个跟不上,便还是叫程念影跑到了那二层小楼前。 “郡王妃去那里做什么?” “我们家姑娘怎么也不见人了?” 二楼。 男子听见了外头的嘈杂声。 他走到窗边支起一角,轻声道:“哦?看来她并未领你的情。又折返回来了。” 魏嫣华蓦然抬起了头。 紧跟着他们都听见了脚步声,一声一声,急促似鼓点,噔噔噔踩着楼梯就这样直奔而来。 男子径直走到门前,一手扣在门锁上,一只手臂张开。 “主子!”身后护卫急声唤,“那些下人似也跟着上来了……” 男子不慌不忙:“我方才仔细确认过了,跟着来的都是武宁侯府的人,而非郡王府的人。又有何妨?” 护卫双唇嚅动:“毕竟人多口杂……” 话说到这里。 门被人从外头几乎是狠狠撞开,其力道连魏嫣华都惊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