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侍寝当日,说好的太子不近女色呢》 第1章 [穿越重生] 《重生侍寝当日,说好的太子不近女色呢》作者:展虹霓【完结】 简介: 【母子重生+双洁+体型差+超甜+非典型宫斗,清冷闷骚太子爷x娇媚清醒小宫女】 槛儿是东宫最低贱的杂役奴才,生了一副丰乳翘臀的好身子,一朝沦为太子妃借腹生子的工具。 太子冷情寡欲,威严慑人,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后逢东宫巨变,太子妃断她腿,辱她身,害她孩儿痴傻惨死! 槛儿悔恨交加,从此步步为营。 从宠妾到宠妃,昔日仇人当着她的面饮下鸩酒,大仇得报,槛儿稳坐凤位二十年! 身患绝症临终之际,历来冷情的庆昭帝一夜白头。 槛儿:我不伺候了,先死一步。 结果眼睛一闭一睁。 她重生到了被送去侍寝的当晚! 槛儿:上苍定是要我回来弥补曜哥儿的,我要努力侍寝,哄太子上榻,争取早日开怀! 太子妃刁难?其他侍妾陷害? 笑话,她前世可是宫斗冠军! 骂她妖女? 那又如何,她就是得宠! - 世人皆知东宫有一良娣,太子尤为宠之,膝下子嗣皆为这位良娣所出。 可惜这良娣出身太低,早年还给人做过童养媳。 新帝登基后位空缺,朝中众人心思各异。 孰料新帝大手一挥,竟要立这良娣为后并为其遣散后宫! 三岁的曜哥儿嚼嚼嚼:真好,爹爹娘亲都和前世不一样了!我也不会再死啦! 标签:治愈,双重生,甜宠,宅斗,宫斗,日常,宠妻,太子,古代,古代言情,重生,古代情缘,连载,80万字 第1章 “殿下在偏殿,收拾好了就跟我过去。” “脱。” 是夜,满室通明。 清幽的香自角落处的鎏金雕莲紫铜炉中升起,熏得屋里一派恬静安适。 也显得这道女声愈发突兀。 槛儿的脸瞬时褪去血色,死灰一片。「槛:kǎn」 “太、太子妃,奴婢……” “主子让你脱你就脱!哪来那么多废话!” 庞嬷嬷厉声斥道。 “若不是看你这张脸多少还有点儿用处,这去侍候殿下的好事如何也轮不上你!别在这得了便宜还卖乖!赶紧脱!” 庞嬷嬷近五十的年纪,容长脸、三白眼,鼻翼两侧两道耷拉至嘴角的皱纹。 她是这嘉荣堂的管事嬷嬷,更是太子妃的奶嬷嬷,在东宫可谓独一份的体面。 而槛儿不过是最末等的杂役宫女。 这一年,槛儿在后院吃尽了苦头。 眼下对上庞嬷嬷那张刻薄凶狠的老脸,她的身子几乎反射性地就是一抖。 她不敢再磨蹭。 更不敢问明明半个月前就检查过她的身子了,这会儿为什么又要检查。 随着一件件衣物落下。 那身平日里被槛儿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美景,就这么彻彻底底露在了空气中。 入目一片莹润雪白。 薄背细肩,柳腰翘臀。 两条笔直的腿儿宛如涂了一层蜜脂也似,在晕黄的烛光下泛着粉腻清透的光。 当真是青葱玉嫩。 哪怕庞嬷嬷早看过槛儿衣裳底下的景儿,这会儿也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咋舌。 他们大靖朝女子,从高祖时期起就以瘦为美。 他们这些做奴才的。 妇人老婆子们就不提。 那些个年纪轻的宫女们。 一眼望去一水儿的细条身子,有的甚至不带低头就能瞧见自个儿的脚尖。 偏生这个槛儿。 臀是臀腰是腰的。 那么宽松的裙子都挡不住那浑圆翘起的弧度,一阵风吹来腰间的布料能陷下去一大截儿! 还有那面前。 鼓鼓囊囊的,哪怕平日里槛儿再怎么使劲拿布裹,也遮不住那高高隆起的弧度。 走起路来一晃三摇。 简直骚得没眼看! “骚蹄子。” 庞嬷嬷打心底厌恶,嘴上也不掩饰。 槛儿紧咬着牙才没让自己哭出来。 太子妃斜靠在临窗的炕上,轻勾了下唇角。 “走几步我看看。” 她生就一副观音相,圆脸细目雍容端庄,说起话来声音春风般温和柔婉。 一副和善主母的做派。 偏生说出的话比刀子还利,让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不着寸缕在人前走来走去。 可槛儿能说“不”吗? 她闭了闭眼,艰难地迈开步子。 太子妃饶有兴味地看着。 可随即想到这贱婢今晚要去侍候太子,还是她费尽口舌才求来的机会! 太子妃顿时笑不出来了。 若是一年前没被太子撞见那事,若是自己没被太子厌弃,她早生下他的嫡子了。 何至于现在让这贱婢去代她承宠! 替她生子! “停。” 太子妃掀翻引枕。 庞嬷嬷见她要起身,忙上前搀扶。 槛儿停下来,攥着手忐忑地看着走过来的人,浓密的睫羽止不住颤抖。 太子妃来到槛儿跟前,目光迅速从对方艳丽又稚嫩娇怯的眉眼上掠过。 她眼底的嫌恶更深。 扬手就扇了过去! 槛儿一惊,下意识要跪地求饶,却不知为何动作突然一顿,生生受了这一巴掌。 啪! 清脆响亮的一声。 “日后再让我看到你走个路都能这么摇来晃去的,我不介意让人打断你的腿!” 槛儿顾不得脸上的痛,忙不迭跪下道:“奴婢知错,奴婢谨遵太子妃教诲。” 太子妃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卑微的姿态,心底堵着的气这才畅快了不少。 “这样就对了。” 她轻声道。 “别忘了你去服侍殿下的初衷是什么,又是谁给了你能亲近殿下的机会。 若你以为服侍了殿下就可以不听我的话,或是到时生下孩子却反悔不想把孩子养在嘉荣堂,那你就错了。 你出身低贱,家里人死绝了,宫里也没个能为你出头的,你就是天生的奴才命。” “我拿捏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记住了?” “是,奴婢记住了。” 槛儿低垂着头恭声应道,纤长的眼睫遮住了她眸底一闪而过的沉静清明。 太子妃摆摆手,让庞嬷嬷把人带下去沐浴。 一年多前,槛儿被安排来嘉荣堂当差时,正值太子跟太子妃大婚的当天。 因着顶的是二等宫女的位置,负责端茶倒水和守在门口传话、打帘子的差事。 所以当时槛儿和另一个二等宫女,在后罩房里分到了一个不错的两人房。 但随着之后槛儿被赶去后面做杂役,她住的屋子就从两人房变成了八人房。 直到一个月前太子妃使人将她叫到前院,说是要给她个侍候太子的机会。 当天晚上。 槛儿就被调到了前面茶房里当差,住的地方也换成了茶房边上的小耳房。 到了住处,槛儿进屋点灯。 庞嬷嬷招来两个粗使宫女去打水。 待槛儿进了浴桶,庞嬷嬷板着脸进来放下一身新做的宫女衣裙。 “好好洗,洗仔细了,省得污了殿下的眼!” 说完,带上门走了。 屋里静了下来。 离浴桶不远的柏木条案上,如豆灯火在绘着青松黄蝉的灯罩中静静燃烧。 忽然。 一阵水声荡漾。 槛儿伸手,从条案下方处的小格子里摸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铜镜,举至面前。 镜中赫然出现一张芙蓉面。 分明是一副艳丽娇媚的样貌,眉宇间却又显出几分云娇雨怯之态。 尤其右半边脸两抹似有若无的指印,更衬得这张芙蓉面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太子妃是左利,惯用左手。 按常理。 太子妃出身顺国公府,自小娇生惯养,手劲儿并不大,不会轻易在人脸上留印子。 正是清楚这一点,她才敢在这时候对槛儿动手。 殊不知槛儿的皮子最是娇气。 也亏得她是易伤着,却也容易自愈且不会留疤的体质,若不然到处都是疤了。 槛儿迈出浴桶拿了件衣裳挡在面前,悄声来到窗前,透过缝隙往外看。 门外没守人。 她栓上窗重新回了浴桶,而后照着镜子抬起左手,对着那两抹指印比划了几下。 随即。 啪、啪、啪! 清脆但不大的巴掌声。 直至指印处有几缕血丝渗出,槛儿方才停手。 镜子里。 她的眼神沉静镇定,看不出半分惊慌恐惧。 就是眼底溢出了些泪花,上翘的眼尾也泛着小片绯色,活脱脱一副小可怜样。 第2章 这也是槛儿刚刚在意识到自己重活了的时候,让她感到无奈的一件事。 因为她发现,自己现在这具身子经历了种种磋磨,已经将对宫里这些贵人主子们的畏惧刻进了骨子里。 而她不能控制好这具身子的某些本能反应。 是的,重活。 槛儿是活过一辈子的人。 上辈子的今天她也被太子妃郑氏送去服侍太子,不同的是上辈子她没受这一巴掌。 不是她胆大躲了这一巴掌。 相反。 因为当时她对郑氏的恐惧到了极致,所以一看到对方抬手她就跪地求饶了。 这一跪,自然躲开了那一掌。 也让郑氏冷静了下来。 后来…… 槛儿吐出一口气,把镜子放回条案上,旋即闭上眼“扑通”一下扎进水里。 半个时辰后。 庞嬷嬷来敲门。 “殿下在偏殿,收拾好了就跟我过去。” 第2章 太子爷:“过来。” 门前的廊檐下点着灯笼,光线并不明亮。 槛儿开了门,微侧着身子应是。 见屋里的灯熄了,庞嬷嬷讥讽道:“能去侍候殿下,耐不住了吧?骚劲儿这就起来了。” 槛儿垂头不语。 几根细白的手指在身前绞啊绞的。 一副不安又畏惧的姿态。 心里却在想,上辈子她吩咐慎刑司的人给这老婆子洗嘴时,该让他们先把这嘴拿盐泡上一泡的,省得洗不干净! 嘉荣堂的偏殿位于正房后面。 槛儿跟着庞嬷嬷经耳房廊檐,沿着西侧不长的穿堂绕过去,到了后方的庭院。 一路上檐下都挂着灯笼,路边每隔两丈的位置就站着一个值夜的宫女或太监。 众人皆垂着目,恭肃严整。 整个庭院静得恍若无人之境。 槛儿的心也在这份寂静的影响下提了起来。 上辈子,从见不得人的生子工具到被刻入皇家玉牒的太子良娣,又从淑妃到被庆昭帝独宠了二十年的中宫皇后。 眼看庆昭帝下了禅位诏书,她的小儿子要当皇帝了,她也将成为万人敬仰的皇太后。 人人都道她的一生堪称传奇。 槛儿自己也这么觉得。 所以在得知自己因着旧疾引发了不治之症时,她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 倒是庆昭帝。 对外连发了好几场怒不说,眼角的细纹也多了不少,一夕之间像是老了十来岁。 槛儿看在眼里,可同时她也是茫然的。 因为说实话,她不太懂庆昭帝对她的感情。 不是槛儿迟钝。 而是对于这个男人,她就没看明白过,也或许是她潜意识里不敢去明白。 天家薄情,帝心难测。 谁人不道一句“最是无情帝王家”? 宫里的女人最忌讳动真心。 庆昭帝还是太子时便是走一步看百步的脾性,他不说便没人敢揣测他的意思。 包括她。 所以哪怕在一起几十年。 槛儿也不清楚,自己对他是敬畏多一些、习惯多一些、还是依赖多一些。 亦或者她是心悦他的? 不过这个问题当时只在槛儿的脑海里短暂地浮现了一瞬,就被她抛到脑后了。 人之将死,想这些没意义。 夫妻二十载,能得他二十年的专宠,享尽世间荣华富贵,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槛儿在庆昭帝怀里死得格外安详。 谁曾想再一睁眼—— 她不仅见到了年轻时候的死对头,还发现自己身上一片布都没有,光溜溜的! 就很荒谬。 但…… 槛儿放在身前的手往下,摸上尚且平坦的小腹,低头强忍着眼底的酸涩。 上辈子这时候,她胆小懦弱。 一心想着活命。 所以她认真做好一个奴才该做的事,听话地把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拱手相让。 哪怕知道她的孩子今后要认郑氏当娘,她也坚定地以为这样对她和孩子都好。 结果呢! 太子遭幽禁,东宫大乱。 她的曜哥儿沦为郑氏的出气筒,被养成一个傻子不说,最后竟还被淹死在了井里! 当时他才四岁。 才四岁啊! 那么漂亮的曜哥儿,那么听话的曜哥儿,就那么一动不动直挺挺地躺在她怀里。 任她如何哭喊,如何悔恨。 小家伙都没有再醒过来。 后来她斗倒郑氏。 亲眼看到对方当着她的面喝下鸩酒,死不瞑目,可她的曜哥儿死了就是死了。 不会再回来! 现在好了。 槛儿呼出一口气,望向无边的夜空。 不管她重活的缘由是什么,这个节点她一开始就没得选,那就把来时路再走一遍! 总归无论如何。 这辈子她都不会把曜哥儿交到别人手上,让小家伙落得个痴傻早死的下场! 她要让曜哥儿在她身边。 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 “在这儿等着。” 到了偏殿外。 庞嬷嬷冷声说了这么一句,进去通禀。 槛儿站在廊柱旁没再多想,省得到了太子跟前露出什么不该有的情绪。 稍顷,庞嬷嬷出来。 “殿下在下棋,最是不喜人打扰,你进去了就先站一旁别吭声,等殿下下完棋叫你了,再请安行礼,懂了?” “懂。” 槛儿点头,右脸背着光。 庞嬷嬷还想说什么。 但不能耽搁太久,到底还是没再说些不好听的话,摆手让槛儿赶紧进去。 太子在次间,厅堂里守着几个小太监。 槛儿入了内也没乱看。 微垂着头经过堂间那块椰棕万字如意毡垫的一角,穿过落地花罩进了次间。 甫一进去,一缕淡香钻进鼻间。 是太子惯用的香。 槛儿脚下一顿,莫名竟有些却步。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临终前,庆昭帝那张俊美威严却又显伤痛沧桑的脸。 不过此时不是想其他的时候,短暂的停顿后槛儿自觉寻了个角落站着。 东宫的总管太监海顺正站在太子身侧,余光瞥见她进来,抬目看了过去。 对于槛儿,海顺的记忆很深刻。 无他,这姑娘生得太好了! 说是绝色都不为过。 就是胆子太小。 身段儿丰腴是丰腴但身条儿瞧着还是有些细,也不知能不能承受得住宠爱。 他们殿下这般高大健硕,才二十一,体格就已是几个成年皇子中最伟岸的了。 尤其这三天早上殿下换下的裤子,可都那啥了呢。 咳咳! 下棋讲究谋篇布局、利弊权衡。 从下棋便能看出一个人的胸襟、洞察力、智慧和谋略,而太子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棋艺。 众皇子中无一人能胜。 每逢下棋,都是太子最专注凝神的时候。 于是槛儿这一站便是小半个时辰。 等到太子落下最后一子,复盘完棋局,海顺适时领着小太监上前为其净手。 待太子净好手,几个小太监无声退下,屋里再度剩了槛儿与太子主仆二人。 太子总算掀起眼帘朝槛儿看去。 “过来。” 第3章 太子爷:“怕孤?” 男人的声音清冽。 像冬夜里的一坛酒,醇香里夹杂着一股凉凉润润的感觉,让人忍不住就酥了耳根子。 槛儿听惯了他的声音。 没太大感觉。 可耐不住她现在的身子青涩! 太子的声音刚一进耳朵,槛儿的耳根就止不住发痒,身体也跟着紧绷起来。 她只得强忍着这些本能反应,屈膝应声,再状若无事地快步朝太子行去。 然后到了跟前,盈盈拜下。 “奴婢给殿下请安,殿下千岁金安。” 槛儿的声音轻,带着独属于少女的柔软清甜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海顺听得一个激灵。 当即要撇开视线。 这时,他注意到小宫女低着的侧脸有些不对劲。 “殿下,您看这……” 太子,也就是骆峋。 骆峋顺着海顺的视线看去。 但他这个角度只能瞧见小宫女的发顶。 他不显地蹙了蹙俊眉。 “抬起头来。” 顿了顿,“看着孤。” 他的语调冷淡,哪怕只是简单几个字,无形之中也透着一股浓浓的压迫感。 “是。” 槛儿没敢怠慢。 视线所及之处先是他玉色底绣龙腾四海纹的袍摆、劲瘦的腰腹、宽阔的胸膛,再经凸起的喉结定格于那张俊脸上。 第3章 是真的俊。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 白皙的面庞宛若最上等的羊脂白玉,轮廓优越棱角分明,一双丹凤眸深邃狭长。 那漆黑的瞳似化不开的墨。 冷若清霜,深如幽潭。 四目相对,槛儿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的。 上辈子槛儿太过畏惧他身上的气势,几乎从不敢这么认真仔细地看他。 等到她敢真正看他的时候,太子已经成了庆昭帝,她也从太子良娣成了淑妃。 此时此刻。 看着男人年轻的脸,槛儿心里忽然有一种恍然和说不清道不明的艰涩。 骆峋自是不知眼前这小宫女在想什么,见她漂亮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水光。 眼圈儿红红的,樱桃小口还颤啊颤的。 他先是一怔。 心想她胆儿真是小。 明明前面三晚在他梦里那般勾着他,害他连着这三天早上都…… 注意到槛儿右颊上的指印。 骆峋黑眸轻眯,朝海顺看一眼。 后者心领神会,迅速出去了。 槛儿知道海顺去做什么。 她打自己的这几下,一则为了给郑氏添堵,二则也是为了暗中向太子表明立场。 好方便应对接下来的事。 只是槛儿现在没心思想太多了。 因为—— 屋里就剩了她和太子。 许是受这具身子的影响,也许是屋里太静,放大了太子身上本就逼人的威严。 竟让槛儿真有些紧张起来了。 于是骆峋就看到。 小宫女氤氲着一层水汽的眼里汇聚起泪珠,晶莹剔透的,衬得那双蜜色的瞳子如浸在泉水里的宝石也似。 偏眼尾狭长上扬,勾人的媚意浑然天成。 像极了一只刚化人形的精怪。 单纯懵懂,蛊人而不自知。 骆峋到嘴边的冷硬话戛然而止。 又想她在梦里最是大胆,什么花样都敢往他身上使,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敢对他说。 这会儿倒是一副怕他吃了她的样子。 “起来。” 槛儿刚准备暗自冷静冷静,就听男人冰冷的嗓音,眼前也赫然出现一只大掌。 她错愕地抬头。 上辈子这时太子可没向她伸过手,叫她起来前也先问了别的,怎么这辈子…… 槛儿心里疑惑,面上没敢耽误。 抬起手轻轻搭在那只大掌上,“多谢殿下。” 男人的手很大,掌心温度也高。 肌肤相触的瞬间。 槛儿的指尖仿佛被灼了一下,同时一缕熟悉的酥麻感顺着指尖迅速蹿开。 槛儿只觉心尖儿一颤。 方才站了太久的腿蓦地一软。 下一刻,她整个人坐在了太子结实的腿上。 骆峋只觉一阵馨香扑鼻。 怀中便多了具馥软的身子,左腿上突的一阵绵软,肌肉不自觉地就是一绷。 “殿下!” 槛儿下意识轻呼,窘着脸想站起来。 哪知腿竟真麻了! 她才一动,又痛又麻。 槛儿倒吸一口凉气,身子忍不住又是一歪,脑袋撞上了男人结实宽阔的肩。 而这一下也让她坐得更沉更实。 如今四月中旬,正值初夏时节。 衣衫本就穿得不多,料子也薄。 槛儿这么一坐,严丝合缝。 薄薄的布料根本挡不住二人的体温和肌理。 一个坚硬结实。 一个圆润绵软。 “殿下息怒,奴婢、奴婢……” 槛儿的脸爆红,也是真有些慌了。 她现在只是个小宫女,还没承宠,而太子最是重规矩,容不得人放肆。 上辈子他们在一起时他虽然贪那个,但一下了榻他就会恢复平日里的冷峻漠然。 太子爷的尊贵威仪不可侵犯。 若是让他误会她这番动作是为了勾引他而刻意做出来的,那可就不妙了! 这么一想,槛儿更恨不得马上站起来。 可问题是,腿麻是一时半会儿能好得了的? 相反,槛儿越想站起来,腿上那一阵阵的痛感越强,以至于她连着三次不仅没能起来,反而和太子贴得更紧了。 骆峋额角青筋微跳。 怀中贴得愈发紧实的娇躯和左腿上的紧压磨蹭,让他的身体僵了又僵,一股陌生又熟悉的躁动来势汹汹。 他忍了又忍,没忍住。 一把攥住抵在他胸膛上的小手,紧扣着那把纤腰。 “坐好!” 海顺进来时刚巧听到这句。 见小宫女竟坐在太子怀里,海顺下意识就以为是这小宫女不庄重,惹恼了太子。 他心头一紧,这就要上前叱责。 谁知才迈开脚,太子爷冰冷的视线就投了过来。 “滚出去!” 好嘞! 海顺脚下都不带顿的。 槛儿脸红似滴血,一动也不敢动。 “殿下……” 骆峋的眸光在她绯红的脸上巡睃,经过那两抹渗着血丝的印子时顿了顿,最后对上她艳丽怯怯的眉眼。 “怕孤?”他冷冷问。 第4章 太子他不太会亲,太子第一次翘嘴了! 这不废话吗? 雍容华贵的太子爷,一个伺候不好就是掉脑袋的罪,她一个小宫女敢不怕? 然而这话是万不能说的。 “不是怕……” 对上他深幽的视线,槛儿有些受不住地垂眸偏了偏头,声音细细小小的。 “不是怕,那是什么?” 槛儿:“是、是敬畏。” 骆峋想说敬畏不还是怕? 可很快反应过来,敬畏除了怕还有敬。 他的眉梢不显地扬了扬。 “所以你就敬到孤身上了?” 槛儿:“……” 离得近了,他的声音格外有种蛊惑人的磁性,让人酥了耳的同时也软了身。 又听他一本正经问出这样的话。 槛儿浑身都止不住烫了起来。 也是上辈子被他调教得很了,以至于她对他的目光、声音、气息越来越敏感。 哪怕后来成了老夫老妻,孩子都生过三个了,她也做不来这么近距离同他说话。 抿抿唇,槛儿索性破罐子破摔。 大着胆往他的肩头软软一靠,柔声道:“殿下,奴婢想服侍您,可以吗?” 骆峋面不改色,对上小宫女清澈的蜜瞳,没忘记她是来替郑氏承宠的。 “嗯。” 他微微颔首。 “但你需先回答孤的问题。” 槛儿懵懂不安,心里却清楚他要问什么。 骆峋看着她,沉声道:“对于把孩子养在嘉荣堂一事,你如何想?” 和上辈子一字不差。 而她当时是怎么答的? 槛儿想了想。 她说,奴婢全凭太子妃做主。 对一个任主子摆布的奴才来说,这个回答是最能表忠心,也最安全合适的。 尽管当时的槛儿并不愿。 可谁让她出身低贱,是天生的奴才命呢,这样的话自打槛儿出落得一天比一天娇媚,身边就总有人对她说。 说她生得再好也没用,横竖都是要给人当奴才,还说她狐媚子长相上不了台面,只能背地里给太监们做对食。 说的人多了,时间一久她就信了。 尤其那时槛儿曾亲眼目睹过不听主子话的宫人被生生杖毙,烂肉连着森森白骨,鲜血满地肉沫横飞。 竟是被活活打成了两截! 槛儿不想死,更不想是那样的死法。 因此上辈子这时候在面对太子的提问时,槛儿没有丝毫犹豫地就表忠心了。 她以为太子想听的,就是这个。 但事实是,她答错了。 当时太子的神情冷得骇人。 甚至不打算幸她,起身要走。 可这怎么行? 太子这一走,太子妃就会嫌她没用,可能随便寻个由头就把她杖毙了。 槛儿不想被杖毙。 她太怕了。 她慌不择路地抱住太子,恬不知耻地告诉他,她虽是奴婢,可身子是干净的。 不知是她哭得太惨,让太子于心不忍,还是因为别的,总归后来太子幸了她。 虽然过程并不美好。 但就是那一次,她怀上了。 “哭什么?” 男人的声音将槛儿的思绪拉了回来,槛儿抬手,果然摸到了一片湿意。 “殿下恕罪。” 她要起身,被骆峋按住了。 看着她红红的眼眶,想起方才她脸上近乎悲怆的神情,他道:“就这么说。” “奴婢不敢说。” 槛儿期期艾艾地看着他。 骆峋掏出一方帕子,拭去她粉颊上的泪。 “恕你无罪。” 他神情淡然,看不出情绪。 第4章 槛儿放在袖下的手微微收紧,随即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殿下,奴婢不愿。” 她很认真地看着太子,眼神坚毅明亮。 如骄阳下的磐石。 坚不可摧,耀眼夺目。 骆峋看着,心里像是被什么戳了一下。 “不愿,为何?” 槛儿假装没注意到他眼里的审视,脱口而出:“因为是奴婢和殿下的孩子啊。” 若非形势所迫,若非身不由己,哪个做母亲的会愿意把亲生孩儿拱手相让呢? 槛儿眨去眼里的涩意。 尽量采用符合她这个年龄和身份的说辞。 “殿下天人之姿,奴婢不敢有非分之想,但能得以侍候殿下,奴婢很欢喜。 奴婢年纪轻,不懂女子怀胎是什么感受,也不清楚如何做好一位合格的母亲,但……” 她笑了下,有几分难为情。 “奴婢也曾为人子女,虽说奴婢的娘已经走了很久,可奴婢还记得她的音容笑貌,记得幼年时她对奴婢的疼爱和呵护。 奴婢想,奴婢若有幸和殿下有了孩儿,必定会同奴婢的娘亲爱护奴婢一样,珍之爱之。” 上辈子的遗憾再如何悔恨都无济于事,她现下要做的是竭尽所能抓住这个机会。 “所以殿下,奴婢不愿。” 说到最后槛儿状似气弱,但她的眼神却没有任何逃避,依旧清亮专注。 骆峋的唇角不经意扬起一抹很浅的弧度,平静的眼里也漾起一圈涟漪。 说不出的俊美逼人。 槛儿猝不及防对上男人映着星辰的眸子,抓着他手的动作不禁顿了顿。 骆峋微抿唇,恢复惯有的不苟言笑。 搂着槛儿柳腰的大掌迟疑了一下,还是将人往面前带了带,嗓音低沉。 “生产不易,不怕?” “那不有您吗?” 意识到自己这话接得快了,说到尾音处槛儿的声音小得都快听不见了。 但骆峋听见了。 有他在,所以不怕? 骆峋看着小宫女红艳艳的小嘴儿,水润丰盈吐气幽兰,如进贡上来的新鲜樱桃。 呼吸间隐隐透着一缕甜香。 他不爱吃樱桃,觉得不太可口。 可现在,骆峋忽然有些想吃了。 他也真的吃了。 淡粉的薄唇印上饱满嫣红的菱唇,相贴的瞬间,两人的身子似乎都僵了一下。 男人的眼睛里似藏着一团浓雾,丝丝缕缕的,让槛儿感到一阵心悸。 可这样的他,也是她最熟悉的。 仿佛受了蛊惑。 槛儿微微启唇,照着男人的下唇含了一下。 骆峋本是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也会这般情不自禁与哪个女子如此亲密。 岂料她竟这般放肆。 骆峋的心底陡然蹿起一把火,他想她果然和梦里一样胆大,一来就勾他! 喉间一滚,骆峋再无顾忌。 一口衔住她花瓣似的唇肉,啃咬吮食。 又甜又软,果然美味。 只是他倒吃畅快了,槛儿就遭老罪了。 因为太子他不太会亲! 槛儿有意引导,奈何她早习惯了太子的气息,这具身子又实在经不住逗弄。 槛儿只觉昏昏沉沉的。 双手习惯性就攀上他的脖颈,玲珑馥软的身子愈发严丝合缝地迎合着他。 骆峋眸色更暗。 放在她腰间的手缓缓往下。 突然,落地罩外一阵轻响。 海顺背对着屋内,满头冷汗。 “殿、殿下,陛下宣您去乾元殿。” 第5章 这就要给位份了? “可有说何事?” 骆峋坐直身,声音依旧清冷。 但细听便能听出其间夹杂的喑哑。 “说是康国公府的三公子打着您与皇后娘娘的名号在赌坊跟人闹起来了,把平民牵涉了进来,据说闹得挺大。” 康国公府乃当朝裴皇后的娘家。 也就是太子的母族,太子的忠实拥护者。 不过…… 槛儿轻喘着,有些恍惚地想。 上辈子没有这事的。 “知道了。” 骆峋应了声,低头看怀中的人。 见她双颊酡红,媚眼如丝。 卷翘的浓睫上一片细细密密的潮意,娇嫩的唇瓣经吮吸愈显饱满浓艳,微敞的衣襟下粉光若腻,极尽绮靡撩人之态。 他拨开槛儿脸颊上的一缕发丝。 “孤有事,先走了。” 元隆帝有事召见太子,槛儿自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做出什么缠着人不放的事。 但以她现在的身份和处境,这种情况当着太子的面肯定不能表现得太镇定。 “奴婢还能见到殿下吗?”槛儿小声问。 骆峋惯是个不会哄人的。 他也没哄过谁。 眼下即便是对上小宫女春情尚未褪去的眉眼,他心里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但大抵是两人刚刚都那般亲密了,且她方才的答话和反应又难得合他心意。 于是骆峋耐着性子颔了颔首。 “嗯。” 见她右颊上的红痕因她脸上的绯色愈发明显,他拿指尖在那处轻碰了下。 “一会儿让人送点药过来。” 话题转得太突然,槛儿懵了一下。 这一下看在骆峋眼里就成了她还不知道自己脸上留了印,倒是更具有说服力。 不过骆峋没多说。 他清心寡欲惯了。 除了前面三晚莫名其妙的梦。 他至今没对谁有过欲念,这会儿几句话的功夫,体内的躁动也平复下来了。 拍拍槛儿的手示意人起身。 海顺领着人进来伺候太子整理仪容,也来了两个小宫女给槛儿收拾。 一通收拾弄罢,槛儿将男人送至门口。 骆峋侧首看她一眼。 如今虽已步入夏季,但夜里多少还有些凉。 槛儿身上穿的是盛夏时节的衣裳,素淡的薄衫经夜风吹拂勾勒着她丰满柔美的曲线,也为其平添了几分羸弱之感。 骆峋眉头轻蹙,看眼海顺。 后者福至心灵,笑眯眯假作询问一番:“若不奴才叫人送槛儿姑娘回去?” 太子殿下面无表情:“嗯。” “多谢殿下,劳烦海总管了。” 槛儿规矩甚好地行礼谢恩。 骆峋随意瞥她一眼。 小宫女行完礼悄悄抬眸看他,他看过去,对方当即像似受惊一般垂下眼帘。 但不知为何那两片鸦睫一阵轻颤后又徐徐掀起,一双美目里没有假做出来的情意绵绵,只藏着几分娇羞敬畏。 骆峋未置一词,收回视线负手而去。 出了嘉荣堂。 骆峋从元隆帝派来请他过去的太监口中,得知了裴三公子闹事的具体始末。 知道这又是他那几个好皇兄中的谁在使绊子,给他那位三表兄下套了。 骆峋的唇角勾起一抹不显的冰冷弧度。 旋即他想起一件事:“如何?” “外头有人听到了声音。” 海顺躬腰低声禀道。 “说是听着像是扇了巴掌,但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屋里只庞嬷嬷在伺候。” 骆峋面不改色,眸光晦暗不明。 良久。 他道:“明日收拾个院子出来。” 这就要给位份了? 海顺面上四平八稳地应着,心里却是忍不住感叹这小宫女的运气可真是好。 要知道她可是来替太子妃承宠的。 这种情况可算不得太子的妾。 名分也得等生了孩子之后才会给。 如今却是宠都还没承,就要给位份了。 啧啧。 正想着,前面突然再度响起太子疏冷的声音:“昭训吧,明日午膳前去传口谕。” “……昭、昭训?” 海顺一怔。 大靖东宫沿袭的是古唐储君妻妾制。 太子妃之下有良娣二人、良媛六人、承徽十人、昭训十六人、奉仪二十四人。 也就是说,太子拢共可有五十八位妾。 然而太子打小就是个冷人。 早年又因后宫纷争经历了一桩事。 落了个见不得人的癖病。 自此,太子的心性更淡薄了。 现如今东宫后院里仅有的三个妾室,还都是太后在世时逢选秀赏下来的。 让海顺来看。 那小宫女还没承宠,又是没品阶的杂役出身。 给个正九品的奉仪位份,大小是个主子,对那小宫女来说就算得上是顶好的了。 结果殿下开口就是正七品的昭训。 骆峋睨他:“有问题?” 海顺忙不迭摇头。 太子爷决定的事。 轮不到他觉得有问题没问题,他是没想到太子一来就要给小宫女昭训的位份。 可转念想,他们的这位太子妃惯是个好面子活儿的,对外总能做到面面俱到,无时无刻不在彰显她的端庄贤德。 第5章 但私底下却总是小动作不断。 就譬如这件事。 明明是她起的头,理由也挺冠冕堂皇,好不容易殿下同意,她表现得也很高兴。 那你就把人送过来不就行了? 偏临到太子要幸人的时候给了人一巴掌,谁知道这一巴掌是为什么打的呢? 又把殿下当什么了? 也怪不得殿下要抬小宫女的位份呢。 这么被人下脸子,能不恼么? . 槛儿回了住处。 她前脚进屋点上灯,后脚门就被敲响了。 开了门,是个面生的宫女。 “你是槛儿?” 那宫女迟疑问道,眼里闪过一抹惊艳。 槛儿:“是,你是……” “我是元淳宫的。” 宫女从袖中掏出一个圆肚小瓷罐来。 “这是海公公让我给你送过来的。” 元淳宫位于东宫的第三进院,是太子起居的地方,与嘉荣堂隔着一个穿堂和庭院。 “谢谢姐姐。” 槛儿接过小瓷罐,浅笑道。 那宫女被这个笑晃了眼,回过神来忍不住红脸,“不谢不谢,早些歇着吧。” 说完,转身走了。 槛儿关上门绕到墙角处的帘子后洗了把脸,坐到简陋的妆台前拿起那小瓷罐。 瓷罐是青白釉的,颜色清澈透亮质感细腻光滑,罐身印着云纹,甚是雅致。 盖儿一打开,一股淡淡的药香,里面是浅粉色半透明状的膏子,质地澄澈莹润。 槛儿用指尖蘸了下,抹在耳后。 一股沁凉感瞬间四散开来。 等了会儿没感到什么不适,槛儿便照着镜子在脸上两抹痕迹的地方抹了抹。 抹好药,槛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嘴唇红艳艳的,上面仿佛还残留着男人的气息。 她拿指尖抚了抚,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上辈子的今晚这人从头到尾没亲过她,哪怕她都被弄哭了,也没见他怜惜。 没想到这辈子…… 槛儿心里五味杂陈,也有些羞。 吃得这么狠这么急,她嘴里这会儿都还是他的触感和夹杂着淡香的味道。 麻麻的。 没好意思再想下去,槛儿红着脸转身上榻,然后望着帐顶摸了摸腹部。 上辈子的今晚她侍了寝,没多久曜哥儿就来了,这辈子莫名出了意外,那之后她怀的还会是曜哥儿吗? 翌日一早,嘉荣堂卧房里。 太子妃郑明芷在宫人的服侍下净面漱口,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然笑了下。 “昨晚她是何反应?” 庞嬷嬷正为自家主子挑选要穿的几套衣裳,闻言明白这是在说那小骚蹄子。 她有些踌躇:“那蹄子……” 郑明芷的笑淡了下来,“说。” 庞嬷嬷只好道:“回主子,下面的人来报说、说昨晚殿下安排了人送她回去。” 郑明芷的眼底彻底蒙上一层冰寒,正伺候她梳妆的宫女们立时跪了一地。 “把她给我叫过来。” 庞嬷嬷想劝:“您先息怒……” 啪! 郑明芷拿起妆台上的步摇往地上一掼。 “我说叫那贱婢过来!” 第6章 太子妃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自打槛儿一个月前被调到茶房当差,她每天的活计就是守在风炉跟前烧水。 风炉即用于煮茶的炉子。 外形像鼎,有三足两耳,内置炭火。 槛儿要做的就是往炉子里加炭,保证一天下来里面的火不断,茶房随时有开水。 活儿很轻松。 不拘于站着,想坐就坐,想喝茶了还能拿主子们不要的边角料茶叶泡茶喝。 算得上顶顶轻省的。 太子给的药好,不过一夜的功夫,槛儿脸上的指印和红血丝就消了下去。 省了盖粉的时间,茶房今儿就数她来得最早。 先查看炉里的火,见火势有些大,槛儿夹了两块炭出来,又往壶里添了水。 刚做完这事,正房那边来人了。 槛儿放铜壶的动作微顿,第一时间就猜到郑氏这时候叫她过去是为了什么。 她暗觉好笑,放好壶跟着那人往正房去。 进了内室。 郑明芷正坐在铺了棕黄绣龟背球路纹褥子的炕上,由陪嫁丫鬟霜月伺候着换鞋。 另一个陪嫁丫鬟霜云拿了今年扬州春贡上来的鸭蛋香粉为其整理妆面,空气中飘散着一缕淡雅的茉莉香。 “奴婢给太子妃请安。” 槛儿迅速扫眼屋里的情形,在离炕一丈多远的地方停下,恭敬地屈膝行礼。 “跪下。” 郑明芷端详着新做的蔻丹,漠然道。 身份差距摆着。 槛儿还不至于蠢得去以卵击石,她没矫情,当下规矩地行了跪拜大礼。 郑明芷的目光这才落到槛儿身上,“把你脖子上的那颗东西给我抬起来。” 知道对方是故意这么说来羞辱她的,槛儿故作难堪状,怯怯地抬起头。 不过其实用不着她怎么做戏,因为她现在的这具身子本能地畏惧着对方。 槛儿压根儿不需要假装。 只用放任着不管,便能轻易以假乱真。 见这小蹄子还是一副没出息的样儿,看到她就怯生生的,郑明芷倒是有些快意。 长得好又如何? 还不是只能给她当奴才。 郑明芷冷嗤,审视的视线在槛儿脸上环视。 别人可能不知道,郑明芷虽至今还没跟太子行过房,但她却不是不晓人事的。 这女人啊。 被男人滋润过的和没有被男人滋润过的,又滋润了多少,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没在槛儿脸上看到承宠的痕迹,郑明芷的视线落到槛儿胸口,语气不容置喙: “脱了。” 槛儿睁大眼。 郑明芷可没忘记这小蹄子的衣裳底下,那副白得晃眼又骚气冲天的身子。 想到昨晚太子可能已经碰了这副身子,或是那贱婢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暴露本性,拿这不要脸的身子勾引太子。 郑明芷就怒火中烧! 这无关乎什么情情爱爱。 只因为她才是太子明媒正娶、十六抬大轿迎回来的发妻,是这东宫的女主人! 她倒要看看,太子昨晚有没有碰这贱婢! “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郑明芷俯视着地上跪着的人,那张雍容和善的脸上似带着悲天悯人的慈悲。 槛儿觉得可笑。 前世她与郑氏纠缠了近二十年,二人的仇怨于对方饮下那杯鸠酒时终于落了帷幕。 之后的很多年,岁月抹平了过往所有痕迹。 槛儿觉得老天既让她回到了命运最初的节点,便不是为了让她把上辈子已经报了的仇泄了的怨,再带到这辈子来。 让她再在仇恨里过一辈子。 可郑氏执意同她过不去,她也不介意再跟她斗一回! “回太子妃。” 槛儿迎上郑明芷的目光,像似费了好大的劲才鼓足勇气,“请恕奴婢难以从命。” “放肆!” 霜云一声厉喝。 “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太子妃的命令也岂是你能违抗的?!还不磕头谢罪!” 郑明芷也没想到槛儿会这么胆大,竟敢如此堂而皇之地违抗她的命令! 她先是一怔,旋即就笑了。 笑意不达眼底的那种。 “看不出来你竟是个经不住抬举的,这还没承宠呢就敢不听话了,承了宠还了得?” “奴婢不敢。” 槛儿没刻意控制身体对郑氏的畏惧,但她蒙着一层水光的眼神很清明。 “奴才听主子的话天经地义,奴婢受太子妃抬举,也不敢行忘恩负义之事。 可奴婢如今已是殿下的人,太子妃让奴婢脱衣,奴婢可以脱,但奴婢担不起泄露殿下房中之事,亵渎皇室尊严的罪名。 若是太子妃执意要窥视殿下房中私密,还请您派人请示殿下或是就此发落了奴婢,奴婢只求留个全尸。” 说罢,睫毛上的泪珠掉落下来。 槛儿毕恭毕敬磕了个头,颤抖的上半身趴伏在地,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 这情形。 怕是任谁看了都要觉得是当主子的欺人太甚,做奴婢的冤天屈只能认命。 庞嬷嬷惊呆了。 霜云、霜月两个丫头也惊呆了。 先前当着她们家主子的面连个屁都不敢放的奴才,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 郑明芷也愣了愣。 愣过之后就是不可遏制的暴怒。 “好好好……” 她怒极反笑。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奴才!我竟不知你还长了这么一张嘴,倒是威胁起我来了。 不过伺候了殿下一晚,就敢摆出这么一副做派,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是吧?!” 第6章 “奴婢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 郑明芷一巴掌拍到炕上的小几上,随手端起茶盏就要朝槛儿的脑袋砸过去。 槛儿虽低头跪着。 实则余光一直在通过侧后方的那面鎏金嵌珍珠的铜镜,注意郑氏的举动。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对方要把茶盏砸过来,槛儿准备躲时庞嬷嬷一个箭步冲过去拦住了人。 “使不得,主子使不得!” 郑明芷气得不轻,胸口剧烈起伏着。 “使不得?如何使不得?这贱婢摆明了就是没把我放在眼里,我岂能再容她!” 槛儿有些无言以对。 现在的郑氏嫁进东宫还不到两年,论心机和城府都是不能跟几年后相提并论的。 自己是扯了太子的虎皮来给对方添堵不假,但问题是她说的也是事实啊。 储君及帝王的房中之事一旦被泄露,便会被认定为对皇权的亵渎,属大不敬之罪。 郑氏让她脱衣裳,想以此窥视太子昨晚做了什么,这一举动是犯了大忌。 偏郑氏无所觉。 不过不急。 郑氏没反应过来,有人帮她反应。 “主子息怒,您且先息怒。” 庞嬷嬷不停地安抚郑明芷,一旁霜月过来把茶盏从自家主子手里拿下来。 “主子,您还要去坤和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可不能为了这小蹄子耽误了时辰。” 庞嬷嬷不断给郑明芷使眼色。 说完看向槛儿,怒斥道: “太子妃仁慈,今日这事且不同你计较,往后再敢这般违抗主子的命令,看我不揭了你的皮!还杵着作甚,滚!” 说的比唱的好听。 槛儿暗嗤,面上麻溜地滚了。 郑明芷看着晃动的珠帘,到底是气不过,抓起炕几上的玫瑰糕就朝门口扔了去。 “看她那猖狂样儿!表面见着我跟耗子见着了猫似的,实则没把我放眼里! 这是在殿下那儿挂了名儿,打量着我不敢拿她怎么样呢!作死的下贱奴才她也敢!” 庞嬷嬷替她抚着胸口顺气。 “这些个下贱秧子惯是如此,一朝入了贵人眼就恨不得昭告全天下,主子犯不着为这样的人气上,没得伤了身子。” “不过那贱皮子有句话倒是说对了的。” 郑明芷瞪她。 庞嬷嬷:“奴婢可不是要替那小蹄子说话,而是昨儿晚殿下既没撵人出来,那她如今便确实算得上是殿下的人。 要扒了她那身皮不难,关键那副骚浪的身子殿下碰过了,事关殿下的房中事,还真不是咱们说看就能看的。 要奴婢说,她没脱反倒是好事,若不然这事传到殿下跟前,怕是对您不好。” 郑明芷冷笑。 “这么说我倒要谢谢她了?” “奴婢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庞嬷嬷安抚地笑道。 “奴婢是想说甭管殿下昨儿个如何待她,您其实都不必放心上,左不过就是咱们送去伺候殿下的一个玩意儿。 殿下那样的身份跟性子,除了皇后娘娘,您何时见他对哪个女人上过心? 让人送那小蹄子回去,没准儿就只是殿下的随口一句,您真犯不着为这事恼。” 郑明芷冷静了下来。 也后知后觉方才的事,自己做的是有些不妥。 但她打小心高气傲,哪会承认自己的错,更别说让她失态的对象还是个下作的奴婢。 “照你这么说,她刚刚顶撞我的事就这么算了?” 那不然你还想咋样? 庞嬷嬷腹诽,面上作思索状。 “您的意思是……” 郑明芷磨牙。 “我要让她知道,一日为奴终身为奴!” 第7章 “宋氏槛儿,即日起着封七品昭训!” 从正房出来,槛儿径直回了茶房。 这么会儿的功夫。 茶房今日当值的人已经到齐了,大伙儿忙着各自的事,时不时小声说几句话。 正说着呢,槛儿进来了。 屋里倏地一静。 众人像是灌了哑药似的,神色各异。 太子妃嫁进东宫一年有余都没遇喜,这时候调了这么个小宫女到前院来。 打的什么主意,懂的都懂。 可这世上又有哪个做正妻的,能真正心甘情愿往丈夫的枕边送人呢? 所以这一个月来槛儿在茶房看似过得顺利,实则早被其他人有意无意孤立了。 就譬如现在。 没有一个人主动跟她搭话。 槛儿乐得清闲,忽视这些人眼里的复杂自顾回到位置,拿火钳拨弄风炉里的炭。 半刻钟后,太子妃领着人去坤和宫了。 茶房的人暂时无事可做。 槛儿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了些边角料泡了杯茶,随便做些针线活打发时间。 坐久了再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除非必要,她很少开口说话。 这一点瞧着倒是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但众人还是看出来了,槛儿变了。 以前她坐在那基本都是肩扣着头垂着,一副随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 瞧着就小家子气,奴才相。 现在不是了。 她的腰背端正,透着一股自然的端庄优雅,低头做针线活也显得娴静温婉。 还有眼神里偶尔显露出的淡然。 总归不像一个奴才的眼神。 倒是跟宫里的主子娘娘们有些像。 “还没咋样呢,就把自己当主子了。” 夏荷坐在临窗的炕上,一面吃茶一面跟对面的秋菊使眼色,压低声音道。 秋菊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小姑娘正在后窗处活动筋骨。 随着她手臂伸展的动作,身上的衣裳也跟着上拉下垂、收紧放松,腰臀胸之间的弧度曲线被勾勒得一览无遗。 看得人心惊。 秋菊脸热地收回视线,心道也不知这丫头怎么生的,才十五就这么一副身子。 “诶,你说……” 夏荷扯扯她的袖子,又拿两只手在胸前掂了掂,比划出一抖一抖的姿势。 “殿下会喜欢这样儿的吗?” 话音刚落,秋菊一脸煞白。 一把捂住她的嘴,开口声音都是抖的。 “你疯了?!” 殿下的喜好是他们能编排的吗? 几个脑袋够赔的?! 夏荷也意识到说错话了。 惊出一身冷汗,赶忙往窗外望了望。 确定外面没人。 她松了口气,也没敢再说了。 但心里还是忍不住犯嘀咕。 太子妃怎么就看上槛儿了呢? 就他们殿下那般神仙似的人物,就算是纳妾,也合该配清丽脱俗的女子才对。 而不是这种…… 夏荷朝槛儿看了眼,鄙夷地撇撇嘴。 半个时辰后,太子妃回来了。 二等宫女青绒过来催茶点,说是曹良媛、金承徽和秦昭训来给太子妃请安了。 槛儿忙着烧火,青绒看向她。 “槛儿,你也过去上茶。” 没等槛儿出声,夏荷先拔高了音调:“什么,让她去上茶?她是烧水的啊!” 青绒皱眉。 “这是太子妃的吩咐,你在对太子妃不满?” 这话太重。 夏荷当即跪下来:“奴婢不敢!” 青绒没理她,看向茶房里其他人。 “我既是来传令的,那就是得了主子的吩咐,都不是头一天在宫里当差了。 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最好都在心里记牢了,今后我不想再听到这样的话!” 一屋子的小宫女齐声应是。 青绒对夏荷道:“今天这茶不用你上了。” 说罢,撂下一句“手脚麻利些”就走了。 槛儿从风炉后面出来去拿点心。 夏荷站起来,恶狠狠地瞪她。 “先是抢了白萝的活,这会儿又来抢我的活,宋槛儿,你可真能!” 白萝就是之前管风炉的人。 槛儿看她一眼,没功夫搭理。 太子性冷,东宫后院目前只有三个妾室,便是曹良媛、金承徽和秦昭训。 郑氏此举摆明了是故意让她去伺候曹良媛她们,好让她日后就算有了名分,在曹良媛她们面前也抬不起头来。 上辈子也是如此。 哪怕彼时她承了宠,郑氏也会用各种方式来提醒她,一日为奴终生为奴。 而她出于对郑氏的畏惧,也就真如对方想的那样,每每都因自己的出身感到难堪。 以至于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跟曹良媛等人相处时都没有什么底气。 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再回过头来想,当初的她真是被出身二字蒙蔽了双眼。 她是奴才出身不假。 这没得改。 可在生了孩子成了太子奉仪的那一刻,她和曹良媛等人的身份就只有一个。 第7章 那就是,她们都是太子的妾。 郑氏屡屡用她的出身拿捏她,又何尝不是在提醒太子,他的女人曾是个奴才呢? 再者她好歹是嘉荣堂的人。 郑氏却让她去伺候曹良媛她们,以此来羞辱她,可实际被羞辱的到底是谁? 也是那时她太小,又在后院被磋磨得狠了,才会没心思没精力往这方面想。 思绪间,茶点备好了。 槛儿几人端着东西到了正房。 厅堂里,曹良媛三人刚请完安。 郑明芷给她们赐了座,槛儿几人在门前两个二等宫女的示意下入内上茶。 “哟,要不怎么说这嘉荣堂人杰地灵呢,瞧瞧这随随便便一个上茶的人儿,都能生得这般国色天香呀。” 甫一进去,一道清亮的女声便响了起来。 正是曹良媛。 她坐在左下首的第一个位置,瓜子脸下垂眼,模样俊雅秀美,气质落落大方。 瞧着是个直爽豁达之人。 槛儿将茶盏放至曹良媛身旁的案几上,佯作不知在说她似的本分地垂着头。 “说你呢。” 曹良媛在案几上敲了两下。 槛儿受宠若惊般抬起眸子,朝曹良媛福身。 “请良媛主子安。” 如果说曹良媛刚刚那话,是她注意到这宫婢的身段儿时故意说出来膈应郑明芷的。 那么此刻在看清了此女的长相后,曹良媛则是真的有一刹那的晃神。 哪怕她自身就是女子。 也不得不叹一句,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真真是个绝色。 几乎是一照面,曹良媛就明白过来太子妃在打什么主意了,她的手猛地就是一紧。 好个姓郑的。 竟想往殿下跟前塞人! 曹良媛咬紧银牙,很快又敛起心神,眼珠子一转,抚了抚耳朵看向郑明芷。 “哎呀,连声音都这般好听。” “太子妃这儿何时多了这么个妙人儿?昨儿我们来可还没见着呢。” 对面的金承徽:“转过身来我们也瞧瞧。” 金承徽生得俏丽,圆脸白皙,琼鼻朱唇,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身形很是清瘦。 槛儿转过身,朝她和秦昭训行礼。 二女的反应同曹良媛如出一辙。 还是秦昭训先反应过来。 “果真是个妙人儿。” 秦昭训是翰林院侍讲秦哲之女。 受家学渊源的影响,她通身书卷气,端丽的眉宇间透着一股温润婉约之感。 是个清雅绝尘的美人。 “太子妃真是不厚道。” 金承徽回过神,撅着嘴道。 “这般的小美人就该早些让我们饱饱眼福才对,结果她竟是一个人私藏了。” “谁说不是呢?” 曹良媛接话。 “还是嘉荣堂的规矩好,底下的人嘴巴紧,这要换做我那院里有这么一个绝色美人儿,估计早嚷嚷开了。” 要不怎么说女人要想在后宅里吃得开,首先得学会说话,能听得懂人说话呢。 曹良媛看似几句亲昵奉承之言,显得自己跟太子妃的关系很亲近一般。 实则既暗讽了嘉荣堂藏着见不得人的事,又拔高了自己,突现她行事光明磊落。 不像太子妃,喜欢藏着掖着。 难怪庞嬷嬷总说这曹良媛喜欢阴阳怪调,这才几句话,就已经机锋不断了。 按规矩宫人上完茶要退下。 但此时话题在槛儿身上。 这种情况她肯定是不能走的。 槛儿就站那装羞,装听不懂她们说话。 郑明芷权当没听出金承徽和曹良媛的阴阳怪气。 笑看向秦昭训:“你瞧,不过是我这儿多了个上茶的宫人,她俩就胡搅蛮缠上了。” 秦昭训:“太子妃这儿的宫人玉立琼姿,二位姐姐急于欣赏美人也情有可原。” “你呢?也想欣赏美人?” 郑明芷意有所指道。 秦昭训掩掩唇角,神情浅淡。 “太子妃说笑,妾身想不想欣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妃想让谁欣赏。” 屋里的气氛肉眼可见地一凝。 秦昭训的大宫女注意到太子妃眼里淡下去的笑意,差点腿一软跌坐在地。 槛儿时宜地低下头。 郑明芷放下茶盏,浅浅一笑。 “秦昭训此言有些意思,一个上茶的奴才罢了,什么我想让谁欣赏不想让谁欣赏的,不是你们先挑起话头的? 这会儿倒把话撂我头上,我倒想知道,秦昭训觉得我想让谁欣赏这婢子呢?” 曹良媛和金承徽乐得看好戏。 秦昭训一哽。 “妾身愚钝,口不择言,请太子妃恕罪。” 郑明芷知道她们猜到槛儿这小蹄子出现在这儿的原因了,可那又如何? 事关太子。 曹良媛几个再如何猜测,也不敢多言。 至于槛儿这小蹄子,孩子出来之前她不会公开此事,也不会给这贱婢位份。 这般想着。 郑明芷一个眼神也没给槛儿。 只瞧着秦昭训:“瞧你说的,我又何曾说你什么?这就请起罪来了,不知道的,还当我这个太子妃小鼻子小眼儿呢。” “禀太子妃!” 嘉荣堂里负责跑腿的太监小东子跑进了院,人还没到门口就大声通禀道。 郑明芷皱眉。 却是不等她开口训斥,就听小东子道:“太子妃,海公公来传殿下的口谕!” 郑明芷哪还顾得上槛儿。 当即领着曹良媛三人迎出去。 太子有旨,宫人要同主子一道听旨,槛儿和屋里的宫人们也跟到了院里。 不一会儿,海顺来了。 他也不废话。 同郑明芷问了安后迅速在院里环视一圈。 看到跪在那,似乎连跪姿都透着一股风流韵致的小宫女,海顺清了清嗓子。 “传殿下口谕,嘉荣堂宋氏槛儿,蕙质兰心贤淑温雅,甚得孤心,即日起着封七品昭训,赐住永煦院东侧殿——” 第8章 太子爷:“今晚宋昭训掌灯。” 初夏的骄阳明晃晃的。 花坛里的蜀葵、朝颜、绣球花竞相开放,花瓣上的露珠在阳光下更显晶莹剔透。 怡然闲适的景象,周围却死寂得可怕。 “宋昭训,还不上前谢恩?” 海顺假装没看到太子妃僵硬的神情和曹良媛三人的震惊,对不远处的槛儿道。 槛儿这会儿其实也有些懵。 虽说重来一回,她没有打算让自己这辈子的晋升之路再像前世那般艰难。 但宫里的位份也不是说晋就能晋的。 像是父亲乃翰林院侍讲学士的秦昭训,进了东宫也不过只得了个昭训的位份。 所以槛儿的设想里自己这辈子还是要从奉仪做起,她也有信心走好之后的路。 结果没想到。 位份来得这么快不说,竟还是昭训。 槛儿心下微妙,起身上前。 “妾身谢殿下恩典。” 郑明芷袖下的手攥得死紧。 海顺笑眯眯:“太子妃,宋昭训的住处已经收拾妥帖,奴才这就领宋昭训过去。” 郑明芷维持着得体的笑。 “劳海公公跑一趟。” 说罢,扭头叮嘱槛儿: “即日起你便也属这东宫后宅中的女眷,望尔今后谨言慎行,切记莫要失了体统。” 槛儿忽视对方眼里的冷意,恭顺应是。 一刻钟后。 槛儿拎着个小包袱跟海顺出了嘉荣堂。 东宫的后宅主要由嘉荣堂,及其后面东侧的六座小院和西侧的六座小院构成。 除了曹良媛因是刑部左侍郎曹淮中之女,三年前参加选秀被太后封了良媛,住了东六院沁芳居的正房外。 就是金承徽和秦昭训分别住了东六院香叶轩的正房和东厢,其他院子都没人住。 特别是西六院,至今无人踏足。 而永煦院便是西六院的第一座小院。 一路上七拐八绕的。 不多时,槛儿和海顺进了西六院。 经门口的花圃向东拐便到了永煦院,进院门绕过影壁,院内的情形一览无余。 入目是正房,面阔三间前后出廊。 檐下有五彩斗拱,两侧设耳房,东西厢房皆是小三间,带耳房并后罩房。 庭院不算太大,但也不小。 靠近院门处几座假山林立,有流水倾泻而下,潭中几株碗莲亭亭玉立。 正房门前两株枣树,两厢房门前种有芙蓉海棠,俱枝繁叶茂,美轮美奂。 海顺带槛儿进了她今后要住的东厢。 进去就是明间,即厅堂。 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一幅桃源仙境图,其下设成套的黄花梨案几和宝座,两侧是花架、香几及博古架。 第8章 西间为书房。 东间乃闲时休憩之地。 临窗一张大炕铺着棕红绣卷草纹的褥子,另有朱樱对鹿靠背、引枕,中间一张炕桌,旁边是剔红小四件柜。 往里的卧房以珠帘遮挡。 海顺就没进去了,槛儿自己进去瞧了瞧。 “宋昭训,可还喜欢?” 等槛儿从里面出来,海顺笑着问。 他三十出头的年纪,圆脸细目一脸福相,一身靛青色内侍袍,头戴乌纱三山帽。 槛儿上辈子没少和海顺打交道。 如今见着也觉亲切。 闻言点头道:“喜欢,劳海总管费心了,也烦请您再替我谢谢殿下……” 说起“殿下”,她消了声。 羞臊般垂首,只露出一片泛着薄粉的侧脸,模样简直要多可人有多可人。 海顺瞧了一眼便没好再看了。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冒出昨天晚上,小姑娘坐在他们家殿下怀里的情形。 还有殿下那句“滚出去”。 哎哟喂! 他都没眼看! 要不说这宋昭训有福气呢。 海顺伺候他们家殿下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殿下跟哪个女人这般亲近过呢! “宋昭训放心,奴才一定把话带到。” 海顺克制着上扬的唇角。 “这屋里屋外啊,都是一早打扫干净了的,大件儿的物件也已配备齐全。 小些的摆件跟您日常所需的用具,内务府的人待会儿再一并给您送过来。” “好。” 说话间,二人回了堂屋。 槛儿在北面的椅子上落座。 海顺朝外招呼一声,几个宫女太监并一个管事姑姑模样的人从外面走进来。 几人按品阶和职务划分一一站定后跪下行礼,看得出来都是规矩极好的。 槛儿的目光在经过那名管事姑姑和两个大宫女时,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海顺笑着介绍: “他们都是内务府精心挑选出来的,今后就在昭训院里伺候,昭训尽可吩咐。” 说着,看向几个宫人。 “还不抬起头来报上名儿,让宋昭训认认脸?” 几人齐声应是。 从管事姑姑开始报名。 管事姑姑唤舒瑛,人称瑛姑姑,三十出头的年纪,瞧着是个爽利人。 两名大宫女都是十八的年纪。 一个叫寒酥,看着是个沉稳的,另一个叫跳珠,眉宇间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两个二等宫女是望晴和喜雨,年纪相对小些,但也都比槛儿大,模样都很端正。 两个跑腿的小太监叫小福子、小喜子,杂役的两个则是小桂子和小满子。 都报了名,海顺象征性训诫两句。 “规矩用不着我多说,安排你们过来,要的是你们老老实实当差,伺候好宋昭训。 什么念头能动什么念头不能动,都给我在心里掂量好了!如若不然,呵呵。” 这两声笑得人头皮发麻。 瑛姑姑等人忙垂首应是。 其实就算海顺不说这话,他们也不敢怠慢了这位新封的昭训主儿。 东宫后院时隔三年头一回进人。 据说还是太子抬起来的。 且不提为何嘉荣堂的人是太子开口封,而不是太子妃。 单凭这位主儿入住新宫室是海顺陪着,就足可见太子爷对这位主儿的重视。 他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也不敢怠慢太子看中的人啊。 “宋昭训,若是没有吩咐,奴才这就回去复命了,”海顺转身对槛儿道。 槛儿站起身。 “海总管有事要忙,我就不耽误您了。” 海顺“诶”了声。 一路紧赶慢赶,回到元淳宫。 听下面的人说太子刚同人议完事,准备去练武场,这会儿在换衣裳。 海顺就去了后寝殿。 进去见他的干儿子袁宝,正领着几个小太监伺候太子更衣。 海顺上前,顺手从一旁的托盘里拿起一条金玉蹀躞带替太子系在腰上。 “从哪回来?” 骆峋随口问。 海顺笑道:“奴才刚把宋昭训送去永煦院呢。” 宋昭训? 骆峋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忙着正事,早把什么娇娇软软的小宫女抛脑后了。 闻言反应了一下。 “哦,小宫女。” 海顺被自家殿下的话逗得忍俊不禁,“今天起可就不是小宫女了,是您的宋昭训。” 这话说的。 什么叫他的宋昭训? 好吧。 太子昭训,的确是他的昭训。 不知怎么,骆峋脑海里浮现出了昨晚那小宫女……不对,是小昭训。 浮现出昨晚小昭训当着他的面,说不愿将孩子养在嘉荣堂时的眼神。 骆峋想。 若是他当时出言否决了她的话,那双眼睛里的光是不是会就此黯淡下去? 想到这,他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沉默片刻。 骆峋淡淡道:“今晚宋昭训掌灯。” 第9章 “今儿个宋昭训侍寝怕是不妥。” 这掌灯之言。 指的便是天黑之际,东宫后宅各个主子屋门前都会挂上两只纱绢花灯。 轮到谁侍寝了,便有元淳宫的人提前来将该主子屋门前的花灯取下来。 这是从太祖时期东宫传下来的规矩。 不过,太子素来于女色寡淡。 太子妃进门前,不曾涉足后院。 太子妃嫁进来一年有余,太子也是近半年才开始踏足曹良媛她们院里的。 侍寝时间由太子妃安排。 太子若有兴致去后院,当天该谁侍寝就谁侍寝,太子从来没自己挑过人。 今儿个倒是破了天荒。 按说海顺该高兴的。 但…… “殿下,今儿个宋昭训掌灯怕是不妥。” 他硬着头皮提醒道。 太子爷抬步往外行去,示意他继续。 海顺斟酌道:“若奴才记得没错,照太子妃的安排,今晚该曹良媛侍寝。” 宋昭训是从嘉荣堂出来的人,按理别说太子本就对其有兴致,便是没有,也合该要给太子妃面子。 可问题是。 曹良媛是太子和太子妃生了龃龉后,太子为制衡太子妃,平衡东宫后宅势力而特意立起来的一杆枪。 太子今晚若去了宋昭训那,就是公然打曹良媛的脸,也是打了自己的脸。 骆峋想起来了。 他步子顿了顿。 平静无波的视线不知在看哪。 片刻。 海顺似听到太子爷低笑了声。 随即是他一贯淡漠的嗓音:“那就看太子妃今晚,想让谁侍寝吧。” “是。” . 海顺前脚离开永煦院,后脚太子封槛儿为昭训的消息就在后宅传开了。 上至各院各处的管事,下至大小杂役粗使,众人心里都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 大伙儿不知内情。 那些有心眼儿但又不多的人,只当太子此举是为了全太子妃的脸面。 心眼儿稍微多些的。 则从这事里品到了那么点儿别的意思。 不过事关东宫两位最大的主子,哪怕众人有想法,也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说。 嘉荣堂里。 郑明芷面无表情地坐在临窗的紫檀雕八仙纹罗汉床上,双手攥得死紧。 屋里静得吓人。 霜月霜云立在一侧,谁都不敢开口。 还是庞嬷嬷心疼自家主子,上前道:“太子妃息怒,殿下此举是给您体面呢。” “体面?什么体面?” 郑明芷猛地抬头。 “这算哪门子体面?这么大的事他不同我说也就罢,抬的还是我院里的人! 我前脚让人出来伺候那几个小的,他后脚就派人来传口谕!这叫给我体面?” “这是把我的脸往地上踩!” “还蕙质兰心,贤淑温雅,那贱婢也配?!” “我看他是睡的女人太少!才会好赖不分,什么脏的臭的都想往院里放!” “太子妃!” 庞嬷嬷一声暴喝。 声音近乎尖叫。 惊得外间和院里站着的人浑身一震,随即扑通扑通里外跪了满院子。 郑明芷也被这一声惊到了。 眉头一皱就要呵斥。 不想却见霜云霜月不知何时跪了下去,二人皆脸色煞白,抖若筛糠。 蓦地,郑明芷一个激灵。 脸也白了:“奶娘,我、我……” 庞嬷嬷僵着腿跪过去,紧紧捏住她家主子的手,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 “您便是再气,也得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啊!那位可不是我们能编排的!” 郑家祖上乃草莽出身,早年随太祖打江山被封了奉国公,爵位世袭罔替。 第9章 但世事无常。 随着不久之后某个大臣居功自傲,妄图谋反的事暴露,本就对开国功臣心存忌惮的太祖越发怀疑起了这些人。 随着来的便是一系列肃清。 郑家为自保主动交出兵权。 还找理由递了折子,恳请太祖削爵。 最后郑家的兵权没了,但爵位还在,只是封号由奉国公变成了顺国公。 此后郑家人弃武从文,可同时也有了“郑家子孙永不入内阁”的祖训。 如今郑家开国功勋的位置,只剩了个名头。 陛下给太子和郑家姑娘赐婚,无非就是太子已经有了一个望族出身的外家,不需要再有一个有实权的岳家。 换而言之,郑家是靠不住的! 这种情况。 一个不慎别说太子妃的位置没得坐,就是整个国公府可能都要受牵连! 她们已经惹恼过太子一回。 当时若非正值太子太子妃刚大婚不久,太子不好真在那时候废了太子妃。 否则以顺国公府现今在朝中的位置,太子就是请旨赐死太子妃都不为过! 经历了那样的事。 这一年里太子还能让太子妃坐在这位置上,给她体面,已经称得上慈悲了。 若她们还不知收敛。 那就真是自寻死路! 庞嬷嬷想到的,郑明芷也想到了。 只是她刚刚太气了。 以至于连最基本的忌讳都忘了。 此时一经提醒,她也被骇得不轻。 “我知道的奶娘。” 短暂的惊慌后,郑明芷吐出一口气稳住心神,回握庞嬷嬷的手把人拉起来。 “刚刚是我太气,才会一时忘了规矩,没事了,我现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就好,那就好……” 霜云霜月也被叫了起。 只不过再想起太子着封槛儿一事,郑明芷还是控制不住心里的恼意。 她与太子有龃龉不假。 可说到底她现在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那她就是东宫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这后宅就该由她管。 如今殿下连知会一声都无就抬了她院里的人,这让她这个太子妃颜面何存? “奶娘你说,殿下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总不能真看上那贱婢了吧?” “不可能。” 庞嬷嬷斩钉截铁。 “皇家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儿,殿下从小生在宫廷,什么样的佳丽没见过?不可能被那等货色给迷了眼。” 何况殿下处在这个位置,做了十七年的太子,要真能这般轻易为美色所迷。 怕是这位置早换人坐了。 这话不能说出来。 但郑明芷听出了庞嬷嬷的话外音。 她想了想。 觉得也确实如此。 殿下自身就容貌出众卓尔不群,又岂会是那等看人皮囊的轻浮之徒。 可这么一来,郑明芷就想不通了。 自己这一年来安分守己。 对裴皇后与元隆帝尽到了儿媳的本分,和殿下虽未相濡以沫却好歹相敬如宾。 这段时间也没做什么惹殿下不快的事。 殿下怎能知会都无。 就做主抬了她的人呢? 还给的昭训位份! 也是曹良媛三个贱人不知内情,否则这会儿指不定在心里如何笑话她呢。 “难道是因为入朝的事?” 庞嬷嬷小声猜测。 按大靖朝制,皇子及大婚之龄都当入朝为君父分忧解难,为百姓谋福祉。 除去早夭的四皇子。 太子前面的四位兄长。 大皇子信王、二皇子荣王、三皇子睿王和五皇子慎王,他们都在娶了各自的王妃后不久,相继入朝当差。 就连七皇子宣王都在先太子三年成婚后,在五军营后军捞了个从七品的都事。 然而轮到太子。 离太子大婚都过去一年多了,元隆帝依旧不见让其临朝听政的打算。 理由也是现成的。 就是太子年轻气盛心性不定,当得修身养性磨砺心志,方可在将来担得重任。 这纯属瞎扯淡呢。 可元隆帝都这么说了,谁敢反驳? 所以太子这一年做的都是些代祀天地,监修典籍和经筵讲学这类无实权的差事。 直到两个月前。 朝中有人站出来重提让太子入朝之事,看元隆帝这次的态度似有所考量。 太子突然抬了那小蹄子。 许是不想在这个当头被有心人设计,指摘他堂堂储君,竟让后院女子没名没分地跟着他,为他生儿育女。 “您以为呢?” 郑明芷抿唇,觉得有哪不对劲。 可又说不上来。 思忖片刻,她揉揉太阳穴。 “恐就是如此了,便宜那贱婢了!” 庞嬷嬷宽慰道: “不过就是个暖床的东西,当初挑了她不就是瞅着她臀翘胸大好生养么? 咱们当务之急是盼着那小蹄子尽快开怀,是时生了孩子记在您名下,咱们拿捏她还不是易如反掌?” 郑明芷神情总算缓和了。 “话是这么说,但她的位份到底是殿下给的,我要拿捏也终究不好太过。” “怕什么?” 庞嬷嬷不以为然。 “殿下性子冷,日后又要忙着政事,哪有时间去管这么个小昭训啊?这后宅里的事,还不都由您说了算?” 至此,郑明芷最后一丝怒意也消失殆尽。 这时,一旁的霜云开口: “主子,今晚是曹良媛侍寝的日子……” 郑明芷拧眉,神色晦暗。 第10章 “你以为孤今夜该去永煦院还是沁芳居?” 相较于外头各个院里的波诡云谲,新晋宋昭训的东厢房里就平静多了。 海顺一走,槛儿就将寒酥跳珠等人叫进了屋,一一询问起他们的情况。 包括籍贯,何时进的宫,都学了些什么,擅长什么,先前在哪当差之类的。 上辈子随着槛儿的晋位。 身边的人添过不少,也换过不少。 这事儿她做起来得心应手。 除了瑛姑姑。 四个宫女和那四个小太监,都原以为这位只是运气好,才被抬举起来的。 然而眼下宋昭训端坐在北面主位上,漂亮的眉眼还带着少女的青涩和稚气。 可任谁也忽视不了从那双看似清澈无害的眼睛里,隐隐流露出的压迫感。 都是在宫里当差的,没几个蠢的。 几人当即便知晓他们要伺候的这位主儿,不是个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的。 于是更加不敢怠慢。 槛儿问什么,他们皆如实作答。 全部问过了。 槛儿根据几人擅长的,分派了他们今后要做的事,最后叮嘱几句便让人散了,单独把瑛姑姑叫进了卧房。 “姑姑!” 进了屋,槛儿一头扑到瑛姑姑怀里。 瑛姑姑一身棕红织金方格如意纹缎衫,下配孔雀蓝缠枝四季花马面裙,梳着三绺头,髻上两根合乎规制的银簪。 很是得体干练。 “好了好了。” 她抱着槛儿,也红了眼。 “您现在是主子了,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哭鼻子,传出去没得惹人笑话。” 槛儿吸吸鼻子,抬起头含泪笑道:“笑话就笑话吧,只姑姑不嫌就好。” 上辈子她受封时院里的管事姑姑也是瑛姑姑,但槛儿跟瑛姑姑认识,却是在她被调来东宫之前的事。 彼时槛儿八岁,刚入宫。 因生得好,性格温顺安静又心灵手巧,学完规矩后便被选去了广储司。 在衣作坊给娘娘们做衣裳。 瑛姑姑管小宫女们的日常起居,当时槛儿年龄最小,瑛姑姑对她颇为照顾。 可以说,没有瑛姑姑。 槛儿早死了。 直到一年多前。 后宫出了一桩事死了大批太监宫女,导致临到太子大婚,东宫的人手却不够。 内务府着急往东宫挑人。 槛儿当时不到十四,正好在适龄范畴。 想来选人的嬷嬷也是急了。 压根儿没考虑把槛儿这般颜色的小姑娘,放到太子妃的院里当差会不会不妥。 总之槛儿被调到了嘉荣堂。 和瑛姑姑便就此分开了。 上辈子槛儿成了奉仪,看到瑛姑姑是她院里的管事姑姑,还以为是巧合。 还是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 槛儿才得知这根本不是巧合。 而是瑛姑姑听说新晋的奉仪是她,便四处使银子托关系把自己调过来的。 可惜瑛姑姑没跟着槛儿享多久的福,就因为一场突来的严重风寒去了。 如今见到人,槛儿不免悲喜交加。 “瞧您说的这话。” 瑛姑姑掏出帕子给槛儿擦泪。 第10章 “奴婢怎可能嫌您,只不管从前您我什么关系,今日起您都是主子了,哪有主子抱着奴婢哭鼻子的道理。” 槛儿拉着人到一旁坐下。 瑛姑姑:“广储司昨晚收到消息,说东宫要进一位新昭训,让人赶紧张罗衣裳鞋袜,我一听名儿就知是您。 本想着横竖我在广储司做的也是管人起居的活,您这儿想是也需得管事的,不如托了关系看能不能调过来。 谁曾想海公公先使了人找到我,说让我来昭训主子院里侍候,这还真是弯刀对着瓢切菜,正正儿好!” 槛儿愕然:“你是说,是海公公使了人找你,让你来我这儿的?” “对啊。” 槛儿有些意外。 但转念想太子肯定事先派人调查过她,而这辈子她和他的开端不一样了。 主动调瑛姑姑过来,许是海顺揣摩了太子的意思刻意给她卖了这个好。 上辈子她是郑氏抬的奉仪,海顺没插手,所以瑛姑姑自己费时费力来了她这。 “可是有什么不妥?”瑛姑姑小声问。 槛儿摇摇头。 “没有不妥,能再见到姑姑我很高兴。” 这辈子,她绝不会让瑛姑姑早早就去了! 瑛姑姑不知槛儿在想些什么,瞧着小姑娘白净漂亮的小脸,她心下微叹。 “听人说您的位份是殿下给的,能同奴婢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槛儿颔首。 撇开在嘉荣堂后院受的磋磨,三言两语把自己的境况大致同瑛姑姑说了。 听得瑛姑姑止不住地心疼。 替主子承宠生子,有几个是能得善终的。 单看小姑娘越发沉稳的性子就知道,她这一年多在东宫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不过,今儿个是好日子。 重逢也是喜事,瑛姑姑就没说什么感伤的话。 槛儿如今是昭训的位份,每月的薪俸是八两,一年下来一共九十六两。 内务府的人来给槛儿送屋里的小摆件和她日常要用到的各种东西时,把这九十六两的俸银也一并送来了。 还有做衣裳鞋袜要用的绸缎布匹、棉绒皮草,打首饰要用的金银用料什么的,以及一些日用品、药品。 林林总总的东西一通算下来,比槛儿上辈子当奉仪的时候多出了不少。 等终于把每间屋子都规整好,东西全部收拾完毕,时间也不早了。 恰好东宫膳房的人也在,见状便顺势问:“宋昭训午膳可有什么想用的?” 槛儿想了想。 她现在每天有五斤猪肉和一斤羊肉的供应,每三日能吃一只鸡和鸭。 今天日子好。 槛儿就点了鸡鸭各半只、半斤羊肉和一斤猪肉,蔬菜就让膳房看着办了。 交代完这些,膳房的人走了。 槛儿叫小桂子、小满子两个小太监打了热水到浴间,由瑛姑姑帮忙,把自己从头到脚给清洗了一通。 换了身广储司送来的成衣。 晌午喜雨把膳提回来。 寒酥试了毒,同望晴把膳摆上。 这顿饭膳房显然下了功夫。 鸡做成了口菇煨鸡,鸭子是拿蒟蒻烧的,羊肉则用了刺眼核桃煨,猪肉分做成了南瓜粉蒸肉并春笋肉丝。 素菜有烧茄子、茭白炒木耳、凉拌胡瓜和青菜豆腐汤,量不大但胜在精致。 除了这些,寒酥最后从食盒里还端出了一道芽菜煎鲩鱼和一道白灼虾。 这两样超出了槛儿的份例。 想也知道是膳房自己做主添的。 谁叫这位新晋的宋昭训既是嘉荣堂的人,又是太子做主给的位份呢。 槛儿看了看,没有多说。 只让寒酥另拿了几个碗碟来,夹了够她吃的分量出来,就把剩下没碰过的让他们几个端去分了。 也算是一起庆贺今儿的喜事。 望晴垂着眼站在一旁。 看着那抹绣着精致花纹的月华裙裙摆,心里像吃了颗没熟的李子那么酸。 都是做奴才的,偏她这么好命。 想当初…… 用罢膳。 槛儿同瑛姑姑把永煦院前前后后转了一遍,然后回屋将她要送去广储司做衣裳的料子选了两匹出来。 感觉不撑了,槛儿便到卧房歇晌。 到了傍晚。 包括瑛姑姑在内,寒酥几人的脸上都肉眼可见地带上了几分忐忑与期盼。 小福子和小喜子更是蠢蠢欲动,就等着昭训主儿让他们出去张望张望。 槛儿知道他们在盼什么。 可惜了,他们今晚注定要失望。 “来个人把灯灭了吧。” 槛儿在院里溜达完一圈,回屋前抬头看了眼檐下那两盏璀璨的花灯。 众人齐齐一怔。 瑛姑姑迟疑劝道:“许是元淳宫的人有事耽搁了,若不咱们再等会儿?” 槛儿朝门口望去。 声音很轻。 “不必了,殿下今晚不会过来。” “今晚,该曹良媛侍寝。” . 嘉荣堂。 太子话少。 嘉荣堂的宫人熟知这位爷的脾性,伺候时没人敢发出半点多余的声音。 郑明芷自认摸透了太子的性子,跟太子说起后宅里需向他汇报的一些事。 太子偶尔“嗯”一声算是回应。 若有必要,他会放权给她。 除此外,二人便没别的可说了。 一盏茶结束。 郑明芷观察着太子的神色,笑道:“今儿个后院进了新人,属实是喜事一桩,想来宋昭训正盼着殿下呢。” 骆峋放下茶盏。 接过海顺递来的帕子,拭拭唇角。 郑明芷顿了顿,接着道: “按理说宋昭训今儿刚进门,她的位份还是殿下您给的,殿下若是有兴致,去看看宋昭训也无妨,但……” 海顺眼角一抽。 果然下一刻就听她说: “妾身下午翻了册子,才想起今儿轮到曹良媛侍寝了,殿下您看这……” 太子不常去后院,郑明芷也很识趣地没把一个月内的所有日子全给排上。 只按照曹良媛她们各自的月事规律,挑了她们容易受孕的那几天安排侍寝。 不过,安排归安排。 最终去不去,还得随太子的意思。 就譬如前些日子轮到金承徽和秦昭训侍寝,太子就没往她们那边去。 骆峋睨了郑明芷一眼,语气淡淡:“你以为孤今夜该去永煦院还是沁芳居?” 郑明芷愣了愣。 旋即心中一喜,太子虽和她生了矛盾,但到底还是敬重她这个正妻的! 郑明芷笑得更真诚了。 “今日是宋昭训的好日子,但时候也确实不太巧,曹良媛是东宫的老人。 殿下又常去她那,若您在该她侍寝的日子去了宋昭训那,怕是会惹她伤怀。 所以妾身以为,殿下今晚若有兴致去后院,还是去沁芳居更为妥帖。” 宋槛儿是她的人不假。 可那贱婢瞧着就是个不安分的。 今早还敢顶撞她。 既如此,就别怪她不给她脸! 海顺简直没耳朵听了。 换做外头寻常高门大户里的男人,听了这话或许只会觉得妻子宽容大度。 即便新进门的妾室是自己院里的人,也不帮着争宠,实在是有够无私的。 可问题是。 太子自小长在宫里,看多了后宫妃嫔争锋相对的戏码,知道女人们斗起来比起男人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太子从不对后宫事掉以轻心。 太子妃但凡是个聪明的。 这时候要么直接替宋昭训争好处,宋昭训是她推出来替自己生孩子的。 替宋昭训说话,合情合理。 要么,太子妃就干脆不要给什么具体回答,直接说此事由太子决定便好。 可她不。 她偏要替曹良媛说话! 关键太子还知道她打过宋昭训,太子妃此举不就等于摆明了告诉太子。 她对宋昭训心存芥蒂吗? 这合适吗? 那原本是要替她生娃的啊。 是时以曹良媛高傲多疑的性子,一定会觉得太子妃此举必然别有深意,从而今后只会更加提防太子妃。 宋昭训又会怎么想? 海顺暗暗揣度。 或许太子,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殿下以为如何?” 郑明芷还在那问。 骆峋起身,负手朝外走。 “依太子妃所言,去沁芳居。” 第11章 “殿下,当心!” 沁芳居,正房里。 曹良媛的两个大宫女和管事嬷嬷,也在猜测今晚太子会往谁的院里去。 见自家主子还有心情下棋。 抚琴就纳闷了:“主子,您都不着急吗?” 曹良媛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第11章 “急什么。” “不管怎么说那宋昭训是太子妃的人,又是太子做主抬起来的,万一太子今晚往她那边儿去了怎么办!” 弄墨:“是啊,今晚该您侍寝,若殿下去了那边,那不是打您的脸吗?” 抚琴低声愤愤:“那位也真是的,怎么想起推那么一个人去服侍殿下?” 曹良媛似笑非笑:“什么人?” 抚琴想起那小宫女胀鼓鼓的身前,和行走间在裙子下时隐时现的腚! 一个“骚”字脱口而出。 “奴婢读书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她真的、正经姑娘谁那样啊。” 曹良媛轻笑一声。 玉指夹着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上。 “殿下今晚不会去她那。” “主子这话怎么说?” 怎么说? 曹良媛暗笑。 那自然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其实是殿下为制衡后宅而立起来的一杆枪。 殿下与那姓郑的之间有什么矛盾,曹良媛不清楚,但她乐得当这杆枪。 殿下打谁的脸,都不会打他自己的脸。 让曹良媛来看。 那位今晚多半谁的院里都不会…… “主子,元淳宫的小公公来取灯了!殿下已经过来了!”不等曹良媛想完,院里响起了跑腿太监的通禀。 抚琴与弄墨狂喜。 直个劲儿地说讨喜话。 曹良媛嗔她们,抚抚鬓发再理理衣裳,领着两个丫头疾步迎了出去。 夜色弥漫。 檐下的灯笼照得庭中一片通明。 男人从夜色中走来。 身姿挺拔,高大伟岸。 一身东方既白底儿绣暗龙纹的宽袖常服,头戴镶碧垂缨赤金累丝冠,俊美的脸上是惯有的清冷淡漠。 仅一个照面,众人皆不敢直视,毕恭毕敬齐声拜下,极尽恭顺庄肃之态。 曹良媛款步来到男人跟前,声音娇娇道:“妾身给殿下请安,殿下金安。” 她今日穿了身桃夭牡丹凌霄的妆花对襟夏衫,庭芜绿金丝滚边百迭裙,精致的堕马髻上一根银鎏金镶玉步摇。 白皙双颊上一抹浅浅霞色,衬着她秀丽俊雅的面容也染上了几分妩媚。 骆峋的视线自那步摇上扫过。 “起。” 进了屋,太子照旧往书房行。 曹良媛的唇角微不可察地拉了拉,抚琴、弄墨默默端着茶点进来。 骆峋在临窗的罗汉床前站定。 曹良媛难为情般笑道: “闲来无事自娱自乐,有几个地方不甚明白,不知可否向殿下请教一番?” 骆峋看眼表面闲庭信步,实则暗藏杀机的棋局,没有拆穿她蹩脚的借口。 转身落座。 他少时的棋风杀伐凌厉。 被太傅以“君王不因小利动干戈”给训了,此后骆峋便秉中庸改下仁棋。 所谓仁棋,即重势不嗜杀。 但一个人的本性不是说改就能改的,所以久而久之骆峋自成了一套棋风。 看似松散布局,实则环环相扣大规模攻守,到后面曹良媛都不明白怎么输的。 不过,她的心思也不在下棋上了。 屋中安静。 晕黄的烛火和空气中隐隐飘散的香,都为这份静谧平添了几分缱绻旖旎。 曹良媛的目光被那只执着黑子,骨节分明的大掌吸引住了,再徐徐往上。 明晰有力的腕骨。 宽肩长臂,挺拔健硕。 单看身形,太子的身形更偏向于军中的年轻将领,高大的身躯往那一站。 宛如一棵屹立不倒的苍松。 但太子从小生在皇家,满腹经纶,气质斐然,再加上那张俊美非凡的脸。 使得他纵使身形再高大。 气度也是雍容华贵的,不显半分魁梧粗糙。 此时他一只手散漫地撑着额。 另一手落下棋子。 乌黑浓密的眼睫在他眼下投下一小片蝶翼般的阴影,透着一股别样的温雅。 曹良媛不心悦太子。 从小看着后院妻妾争宠长大,她深知自古后宅不宁的症结所在是男人。 所以她立志不会对男人动情。 她也做到了。 但她还是自愿入了东宫,成了良媛,开始了像母亲一样和后院的女人争宠。 俱因她崇敬裴皇后。 她想像裴皇后那样。 坐上那个万人敬仰的位置! 所以察觉到太子将她立起来和太子妃打擂台时,曹良媛很自然地就受下了。 太子至今只去过金承徽那儿一次。 秦昭训那边两次。 轮到她侍寝的日子,五次里有三次太子会过来。 在东宫拢共只三个妾的情况下,曹良媛俨然是盛宠,她也很享受这种感觉。 正四品的位份,华服美食养尊处优,都不用真侍寝每月就有薪俸赏赐可拿。 这样的日子,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但问题是她求的不止这些! “殿下……” 眼见太子落子后即将收回手,曹良媛抬起柔若无骨的纤长玉手覆了过去。 声音媚到了极致。 一旁的抚琴、弄墨瞬间红了脸,随即很有眼力见儿地无声无息退了出去。 海顺吓了一跳。 这种时候他该出去的,可他们家殿下…… 骆峋掀起眼帘。 漂亮的凤眸在烛光和眼睫阴影的映衬下,少了几分冷冽疏离,多了一丝深沉温和,乍一看似显得格外深情。 换做平时,曹良媛绝不会有这种错觉。 可许是太子亲自给人位份这件事,无形中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亦或是他在新人进门的当晚选择了来她这儿,给了她一种莫名的渴望。 以至于她在对上男人幽冷的眸光时,不仅没像白日里那样觉得敬畏,心底反而涌起了一股难以名状的冲动。 曹良媛没有将手挪开。 她迎着男人的目光,轻轻握住他的手,指腹若有似无地在其手背上蹭了蹭。 骆峋抽回手,眸光彻底冷了下来。 但还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曹良媛并未发觉。 她起身。 扭着腰几步走到男人跟前。 两只纤纤玉手分开搭在男人的肩上,染着蔻丹的指尖缓缓往他胸膛上探。 “殿下,容妾身伺候您就寝可好?” 她不爱这个男人。 但她爱他能带给她的荣华和权势。 而要想得到那个位置,光靠与郑氏打擂台是绝对不行的,她必须要有一个立身之本。 他抬了那个宋槛儿做昭训。 就说明他是同意让那宫婢替郑氏生子了,既如此,他也合该给她一个孩子。 她不要空有其表的虚名。 她要他名副其实的宠! 曹良媛心底的渴望更为强烈,纤白的手寻着太子的衣襟便要往里探。 海顺赶忙背过身。 这时,忽地一声惊呼。 海顺回头,就见曹良媛倒在罗汉床上。 “你越矩了。” 太子负手而立,清冽的眉眼间神色依旧波澜不惊,让人看不出丝毫喜怒。 可越是这种平静。 他那通身的气势威严就越是慑人,宛如一条沉睡的巨龙忽然睁开了眼,一个鼻息便能让人瞬间化作齑粉。 “殿下……” 曹良媛花容失色。 翕张着唇想要伸手抓太子的衣摆,却是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到,太子便走了。 “主子,出什么事了!” 抚琴两人冲进来。 曹良媛有些呆愣地坐回位置,半晌才回过神抬眼问:“什么时辰了?” 弄墨:“刚到亥时。” 曹良媛了然地点点头。 “一个时辰,也不算短,去姓金的和姓秦的那边差不多也是一个时辰就走了。” 抚琴与弄墨对个眼神,心情复杂。 与其他皇子不同。 为避免耽于享乐坏了根本,太子临幸完妾室通常不会在其屋中过夜。 这规矩并非明令禁止。 而是历朝皇室对储君潜移默化的要求。 即非正统律令所定,自然就有自律遵守者和怠惰放纵者,太子显然是前者。 这半年来,除了每月初一十五以及逢十的日子,太子会在嘉荣堂过夜外。 其他时候太子就没在哪个妾室屋里留宿过,只是每回来沁芳居,太子在这边待的时间都是最长的。 “你们说。” 曹良媛忽然开口。 “殿下为什么宁愿给一个奴才孕育皇嗣的机会,也不愿给我一个孩子呢?” 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 抚琴弄墨也不敢妄议,只能小声宽慰。 曹良媛盯着棋盘。 良久。 她道:“去打听打听,太子今晚为何会来沁芳居。” . 第12章 “殿下当心!” 元淳宫,后寝殿。 前一刻还步履稳健矫捷的太子,刚一进卧房,高大的身形便猛地一晃。 海顺眼疾手快地把人扶住。 又给干儿子袁宝使眼色。 袁宝转身寻了借口把屋里的几个小太监给挥退了,和他干爹一道将太子爷搀到一旁的软榻上坐着。 数盏琉璃宫灯将屋里照得亮如白昼,太子爷此刻的模样也被照得清清楚楚。 他端坐着,俊目紧闭。 宽阔的胸膛因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着,冷峻的脸上浮起一层细密的汗珠。 额角、脖颈和撑在膝上的两只手手背青筋暴起,明显在忍受什么难言的痛苦。 突然。 太子侧身。 对着海顺及时捧过来的唾壶吐得昏天暗地。 与此同时,他的手、脸、脖子以及耳后,肉眼可见地冒出几片渗人的红疹。 第12章 太子爷:“你在孤的后院想着谁?” 海顺不敢耽搁。 从袖中摸出一个乌金釉小瓷瓶,拔开瓶盖:“殿下,药,您赶紧把药服下。” 骆峋没睁眼。 好不容易止住呕意,他漱了口伸出左手,海顺忙朝其掌中倒了颗豌豆大小的药丸。 骆峋仰头服下。 可惜再好的药也不是立竿见影。 他此时只觉浑身像似有无数只虫蚁在顺着他的血管,一寸寸四处爬咬啃噬。 阵阵恶寒不断从脚底往上窜,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骆峋的前胸后背就湿透了。 海顺让袁宝用温水打湿巾子。 替主子擦拭脸跟脖子上的汗,他自己则拿了香胰子给太子爷净手。 尤其是被曹良媛碰过的那只手,海顺洗得尤为仔细,一面洗一面低声自责: “早知如此,早先奴才就该提醒您提前服上一粒药的,您也就用不着遭这罪了。” 也是曹良媛往日向来清楚分寸,从没在殿下跟前做出类似今晚这般的邀宠之举。 所以他就没想到。 想来殿下也没往这方面想。 结果哪知曹良媛今晚竟如此大胆! 骆峋没理他,闭着眼扛过新一波的恶感。 一刻多钟后。 骆峋的呼吸平缓,身上的疹子消失了,一张俊脸亦恢复了平日的冷峻淡然。 浴间备好了水。 骆峋睁眼起身,径直朝浴间走去。 海顺跟进去。 伺候太子净发时,他迟疑问: “殿下,那曹良媛……” 话音未落,男人抬目看向他。 海顺立时反应过来。 曹良媛今晚的行举不过是后宫里常见的邀宠,确切来说并未犯什么大忌。 若真就此惩治了她。 反倒是小题大做,显得太子想遮掩什么。 海顺没敢再问。 从浴间出来,伺候太子殿下上榻时海顺忽地想起一事,压低声音悄咪咪问: “殿下,今夜可要备换洗的裤子?” 骆峋躺下的动作一僵。 明明海顺的表情再恭敬正经不过,但他就是觉得这老货心里肯定在笑他! 谁让他已经连着四日都…… “滚!” 太子爷恼羞成怒。 抄起另一侧的枕头砸过去。 海顺从善如流地接住,嘿嘿笑着说了几句讨好话便领着一行小太监退下。 太子就寝没有让人守在榻前的习惯,外间只留了袁宝跟另一个小太监值夜。 骆峋本不热衷于女色,今晚又在沁芳居经历了那么一遭,他就更没有心思想那些男男女女之间的事了。 躺下后兀自想正事。 可不知是海顺出去前问的那话起了暗示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迷迷糊糊睡着的骆峋又做起了梦。 不同于先前的四晚。 这回梦里的场景在书房。 夏风习习,青莲纱幔徐徐摇曳,阳光透过树叶罅隙在窗沿处投下斑驳的影子。 “殿下……” “殿下饶了妾吧,妾……” 书案上。 伴随着声声娇啼,女子粉嫩的指尖在紫檀桌面上划过一道浅浅汗痕。 身上凤仙粉缠枝莲的通袖纱衫彻底自她的肩头落下,那因情动而泛起一层薄粉的白皙香肩一览无余。 她仰起纤颈。 粉面含春,娇喘微微。 忽然,她的眼前多了一串葡萄。 葡萄被丝线串着,颗颗晶莹剔透。 雍容的太子爷行这等事时神态亦是冷峻寡淡的,唯有额角的汗和泛红的眼尾显露出几分难言的隐忍。 “不是来给孤送葡萄的?” 槛儿呜咽。 如狐似杏的眼儿里波光潋滟,鸦睫上悬着一颗颗细细碎碎的小泪珠子。 “妾知错,妾不该来扰您清净……” “孤没怪你,哭个什么?” 骆峋拿着那串葡萄,低头亲了亲她,沉冷的嗓音里带着别样的蛊惑。 “先吃,你吃了孤再吃。” …… 骆峋睁眼。 安静的帐中尽是他粗重的喘息,坐起身借着墙角小灯微弱的光掀开被子。 骆峋薄唇紧抿。 片刻,他朝外喊了一声。 袁宝匆匆进来。 打了盆热水,又拿了条干净中裤来。 骆峋没让他伺候。 在帐中稍微收拾收拾,换了衣裳下榻。 然后披了件外衫撂下一句“不必跟,无需告知海顺”,便大步流星地出了寝殿。 . 槛儿睡得也不安稳。 傍晚,随着太子去沁芳居的消息传来,寒酥、跳珠他们就彻底歇了心思。 几人不但说话声儿压低了,进出更是轻手轻脚,生怕惹恼了这位新主子。 毕竟宫里多的是稍不如意就把气撒到奴才身上的主儿,他们当然要紧着皮子。 槛儿有些哭笑不得。 说实话,她并不在意太子去幸谁。 怕他来了又走,又怕他永远不会来,这样的日子她上辈子过了小半辈子。 如今才哪儿到哪儿呢。 只是理智归理智,二十年朝夕相处的习惯潜意识里却不是那么好改的。 所以槛儿做梦了。 梦到了上辈子。 梦到她在东宫和太子的点点滴滴,梦到太子登基,她受封淑妃后他对她的盛宠。 梦到他立她为后。 他站在奉天殿门前亲自授予她金册宝印。 广场上礼乐肃穆,百官的朝贺声响彻云霄,他们的小儿子声音最响亮。 然而下一刻。 满场的披红挂彩和喜乐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素缟白幡,丧钟阵阵。 坤和宫外。 御医、朝臣跪了一地。 一声声“陛下节哀”、“请陛下保重龙体”如泣如诉,悲痛欲绝。 坤和宫的宫人们泣不成声。 这是她死后的场景? 槛儿漂浮在半空,见状愣了愣,随即她有意识地飘进了生前的寝殿。 屋中死寂一片。 只偶尔传来几声若有似无的哽咽。 槛儿一路飘进卧房,入目便是坐在凤榻上,怀中抱着她尸身的庆昭帝。 年过花甲的庆昭帝,身上穿的还是那件她临终前见过的玄色龙袍。 昔日挺拔的男人,此刻佝偻着身躯,眉梢眼角再不复平日的神采奕奕。 就连那头原本只鬓角处染了风霜的头发,此时此刻竟也已是满头华发。 他怀中抱着的那人。 形销骨立,了无生息。 往日丰腴窈窕的身形,这会儿只剩了一副皮包骨,但她的面容是安详的。 他就这么抱着她。 紧紧地抱着。 也不知这么坐了多久。 “陛下……” 槛儿震惊于男人的一头白发和脸上木然空洞的神情,缓缓飘到他面前。 “陛下,节哀吧!” 海顺抓着庆昭帝的袍摆,悲痛劝道。 “娘娘已经去了,该镇魂闭宫了,娘娘生前最是关心您的龙体康健,她若地下有知,定不愿见您如此啊!” 庆昭帝无所觉。 仍旧雕塑般抱着怀中人,一错不错地盯着某个地方,眼里却又好似空无一物。 海顺趴伏在地,失声痛哭。 悲怆的哭声让槛儿也忍不住红了眼。 “怎么会呢……” 她看看庆昭帝怀里的自己,再看向他,伸手去摸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但她这会儿的身体呈半透明状,指尖刚碰上男人的脸便从上面穿过去了。 槛儿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 最终收回。 她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般低喃:“陛下,您这样,显得我好薄情……” 话音刚落,庆昭帝的眼睛动了一下。 他垂下眼帘。 抬手抚了抚怀中人舒展的眉眼,声音嘶哑:“罢了,这四十年,辛苦你了。” 第13章 “今后不必伴君如伴虎,不必再小心伺候我,你该是欢喜的,你欢喜就好。” “你欢喜……” 话音未落,庆昭帝的嘴角溢出血丝。 人也猝不及防倒了下去。 “陛下!陛下!” “御医!御医何在?!” …… 槛儿紧闭着眼,额头上一层汗,心口像压着一块巨石,闷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这时,床帐被人从外面撩开。 一道身影在榻前停下。 “陛下,陛下……” 男人探出的手陡然一僵。 下一刻,槛儿只觉下巴猛地一痛。 她当即皱眉,手本能地挥起来,想把那让她吃痛的东西从下巴上打落。 可惜刚有动作,手腕就被钳制住了。 槛儿倒吸一口凉气。 终于从梦魇里醒了过来,却不想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冷得彻骨的眸子。 “你梦到了谁?喊的谁?” “你在孤的后院,想着谁?” 第13章 太子爷:她果然在想着他父皇! 子夜时分。 卧房里墙角点着一盏起夜用的小灯,微弱的烛火不足以照亮整个屋子。 男人的脸浸在一片朦胧中。 明暗交错间,他的眸光晦暗得不见底。 仿佛暴风雨前的黑海,顷刻间便要掀起惊涛骇浪,将槛儿砸得粉身碎骨。 可这大半夜的。 一睁眼就看到这么大个男人出现在床榻前,还用这样的眼神盯着自己! 换个身子不好或是胆小的,怕是吓都吓死了,哪还顾得上他在说什么啊! 槛儿也顾不上。 她的身子反射性地就是一抖,尖叫几欲脱口而出,还好被她给及时憋回去了。 “殿、殿下,您怎么……” 今晚值夜的寒酥,小福子他们呢? 怎么都不见通报?? 槛儿心有余悸地朝帐外看了眼,开口声音都直哆嗦,可见被吓得不轻。 骆峋从小习武,眼力惊人。 很轻易就看到了她额上的汗和粉颊上的泪,他不禁在心里连连冷笑。 想问他怎么来了? 呵。 他幸好来了! 他若不来,他都不知道他的这位新昭训在受封的第一天晚上,就连做梦都想着他父皇! 合则她真正想做的,是他的庶母?! 好好好。 骆峋打小喜怒不形于色。 可现在他却很想笑,他也真的笑了。 他俯身,一手钳着槛儿的下巴,一手将她的那只手腕按在枕头上,笑意不达眼底。 “告诉孤,你梦到了什么。” “你在梦里喊的是谁?” 槛儿一怔,梦里庆昭帝那张木然沧桑的脸忽地与眼前的这张脸重合了。 大晚上的,她竟有些分不清梦和现实。 而她的反应看在骆峋眼里就成了: 她果然在想着他父皇!在透过他的脸看他父皇! 区区一个小宫女,小昭训,不值得骆峋动怒,他也没必要将其放在心上。 宫里的女人多的是心口不一,假意逢迎之辈,她们争的不过只是权势地位。 骆峋不讨厌有野心的人,也允许后院的女人们有她们的小心思。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他的后院还想着他的父皇! 骆峋的脸彻底冷了下来,他松开槛儿,起身就走。 这么会儿的功夫。 槛儿也明白过来他误会什么了,只是没待她开口解释,那人便“刷”地走出了拔步床。 说时迟那时快,槛儿掀开被子,“嗖”一下就冲了出去。 顾不上什么冒犯不冒犯了,过去就从后面狠狠一把抱住了太子的腰。 骆峋没料到她这般胆大,猝不及防被扑得身子都晃了晃。 “放肆!” 骆峋低斥,要掰开箍在腰间的小手。 槛儿当然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否则岂不和上辈子一样了。 所以哪怕这具身子已经被太子的怒斥吓得本能地瑟瑟发抖,槛儿也咬牙撑着,双手紧环着男人的腰不放。 “妾什么都没说殿下就要走,妾冤枉!” 冤枉? 骆峋被她的举动激怒,又被她的话气笑。 她还好意思喊冤。 他亲耳听到的还能有假! 槛儿虽不清楚太子爷心里具体在想什么,但她大抵清楚了症结所在。 眼见手要被掰开了,槛儿抱着男人的腰迅速绕到他面前:“妾梦到了殿下,妾喊的也是殿下……” 骆峋扣住她的下颌。 “孤还不至于连两个字都分不清。” 他的语调和平日相差无几。 可眸底翻涌着的风暴,嗓音里的森森寒意和杀气,乃至手上的力道,都无一不在显露他此时的怒意。 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槛儿被迫仰头望着他,纤白的脖颈脆弱地绷起一个弧度,眼泪簌簌往下落。 呜咽声从喉间溢出,被她强行忍住。 槛儿何曾见过这样的太子。 她的记忆里,这人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仿佛没有事能动摇他。 也没有人能看透他。 可就是这样的他,因为她的病一夜间老了十岁,在她临终前夜夜守在她榻前。 甚至刚刚的梦里,他还为了她白了满头的发。 槛儿不知道那只是她随意做的一个梦,还是上辈子她死后正在发生的事。 她还不至于会天真的因为一个梦,就误以为堂堂帝王对她情根深种。 然而委屈还是冒了出来。 只是槛儿也清楚,这会儿在她面前的,不是那个对她百般圣宠的庆昭帝。 深吸一口气,她翕张了张因疼痛而褪去血色的唇瓣:“妾喊的是陛……” 话音未落,钳制她的力道倏地加重。 “但妾梦的是殿下。” 槛儿艰难开口,声音像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细小得只两人才能听清。 这话乍一听或许不甚明白。 可精明如骆峋一下子就听出了她要表述的意思,他的瞳孔当即就是一缩。 却是不待他有反应。 面前的人突然松开紧环着他腰的手,改为踮脚攀上他的脖子抱住他。 胸前的丰盈绵软瞬时紧贴着男人坚硬宽厚的胸膛,伴随着缕缕幽香。 骆峋的身子陡然一僵。 旋即下意识就要将这胆大包天的人撕开,再治她个以下犯上的罪! 只是他的手刚碰到她的腰。 小姑娘便在他耳边。 用只他听得见的声音低低抽泣起来:“妾梦见妾做错事惹恼了您,您要将妾打入冷宫,妾害怕、殿下,妾害怕……” 她好像真的很害怕。 呼吸急促,语不成调。 骆峋清楚地感觉到怀中娇躯止不住的轻颤,有温凉的眼泪落在他颈间。 他放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 但凡了解大靖皇家规矩的就能知道。 太子的妻妾虽身在宫中,却不属于妃嫔范畴,太子对妻妾的惩戒也需遵循祖训、礼法和皇帝老子的意思。 且太子与妻妾的事,属东宫内务。 东宫没有专供幽禁犯错妻妾的地方,太子惩治妻妾也没有“打入冷宫”一说。 槛儿这话听着像是因为一个梦在说胡话,实则却是在变着法儿向太子解释。 骆峋也听明白了。 哪怕他早已确保东宫没有父皇的人,骆峋此时也忍不住眉心直跳。 但他不得不承认,在听懂了小昭训的话外音时他周身有一瞬的血气翻涌。 “你大胆!” 太子殿下装模作样地低斥。 将人从身上撕下来,勾起槛儿的下巴,试图从她眼里找出撒谎的蛛丝马迹。 可惜洞若观火如他,硬是没从小昭训这双清凌凌的眼里看出一丝欺瞒。 那自然是看不出的。 毕竟槛儿说的就是实话。 不过这话确实是太大逆不道了,一个不慎就要掉脑袋,槛儿也不敢再说。 只面上泪汪汪的。 “妾,妾知错,可妾没有撒谎,妾真是梦到了殿下,妾也不知道为什么……” 见她小脸儿惨白惨白的,明明双手直哆嗦,却抓着他的衣袖抓得那么紧。 生怕他怪罪,生怕他走了。 骆峋抿唇,勾着她下巴的手渐松。 “殿下别不要妾身……” 槛儿哽咽,巴巴地望着他。 骆峋眸光微敛,难得有些失语。 他觉得自己真是被气傻了。 早先刚得知郑氏打算推出来替她承宠的人是谁时,海顺便派人把这个叫槛儿的小宫婢查了个底朝天。 知晓她八岁就入了宫,学完规矩后一直在广储司的衣作坊当差,是个聪明懂事又老实本分的。 他才点了头。 试想,她若真肖想着做父皇的女人。 第14章 以她这般的容貌,该是早在广储司时便有所动作了。 父皇后宫里的那些人,也绝不会允许一个对她们有威胁的小宫婢好好活着。 只能是她安分,没那方面的想法,才悄无声息地活到了现在。 何况她如今不过刚及笄。 父皇却已是年近花甲…… 堂堂大靖朝太子,要他向一个小昭训低头认错,骆峋自认拉不下这个脸。 但……若非他一时兴起,夜探香闺。 何至于闹出这么一场。 且她是他做主抬起来的,今日本该是她的好日子。 骆峋垂眸。 目光自小昭训娇媚稚嫩的眉眼间掠过,落在她被他掐出红痕的下颌上。 须臾。 他抬手拂去她鸦睫上的泪珠。 “别哭了。” “是孤错怪你了。” 第14章 独处,太子爷:“你放肆……” 太子性冷,却不是听不进理,随意降罪于人的人,这是前世胆小的槛儿花了近十年时间才敢确认的事。 也因此,她敢抱着豁出去的想法把人拦住。 但太子就这么向她认了自己的不是,却是槛儿没料到的,心中难免感触。 只不过金尊玉贵的太子爷能对她一个小昭训赔不是,已经很纡尊降贵了。 她若表现得过于吃惊,反倒容易让太子面上过不去,平白惹人不快。 这般想着。 槛儿面上便只愣了愣。 随即半是感触半是后怕地轻唤了声“殿下”,试探般想往他怀里偎。 骆峋瞧着她娇娇怯怯的小模样,顿了顿,颇有些生疏地将人揽到怀里。 槛儿彻底放了心,熟稔地靠着他胸膛。 两人先前虽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了,但像这样在夜里同妾室单独相处,于太子爷而言还是极其陌生的。 怀中的人刚及他胸口。 娇小得他轻易就将她笼罩得严严实实,她好像哪哪都是滑滑软软的。 这让骆峋不禁想起了那个梦。 想到她那身豆腐般软嫩细滑的雪肤,想到她任他予取予求,一声声莺啼鸟啭从那红艳艳的小嘴儿里溢出。 到底是年轻,有些念头就不能动。 骆峋喉结微滚,暗咳一声打算走了。 他的视线刚挪了挪,眼底便映入了一抹白,却是小昭训赤着一双脚。 白皙的玉足踩在暗色毡垫上,随着阔腿儿寝裤的轻轻晃动而时隐时现。 目测不及他巴掌长。 骆峋的眸光一暗。 下一刻,槛儿被他打横抱起。 “殿下?” 槛儿的心一跳,下意识攀紧他。 心想难不成他起了兴致? 不对。 他今晚不是去了曹良媛那边? 难道是他在曹良媛那边没要够,半夜又起了兴致,所以才来了她这儿。 想让她侍寝? 槛儿:“……” 屋中昏暗。 骆峋没注意到槛儿眼底的复杂,抱着人朝床榻走去:“赤脚下地,你不冷?” 槛儿一怔。 后知后觉地往脚上看了一眼。 随即“轰”的一声。 一股热气直冲天灵盖儿,烧得她俏脸通红,扭头就埋到了男人的肩头。 骆峋心想她真面薄。 不过是被他看了脚,就羞得抬不起头。 将人放回榻上。 骆峋拍拍她的肩示意她放手。 槛儿乖乖放手。 骆峋一低头便看到她霞飞双颊,睫羽轻颤,波光潋滟的眸子里无限娇羞。 骆峋移开视线,手在她的下颌摸了摸。 “可还疼?” 疼肯定是疼的。 任何一个正常男子盛怒之下的力气,都不是寻常女子能清晰承受得住的。 更遑论太子常年习武。 身姿伟岸高大,刀剑、骑射,乃至枪法拳法都是一众皇子中出类拔萃的。 也是方才顾不上别的。 这会儿经他一提。 槛儿才发现被他捏过的两边下颌疼得厉害,不出意外明日肯定要留印。 直到这时候。 被槛儿压着的委屈才又重新冒了出来,她不禁苦着脸,可怜兮兮的。 “疼……” 骆峋清楚自己的手劲。 倒也没觉得她是装出来的。 只是至今为止,还从没有哪个女子这么娇滴滴地当着他的面撒过娇。 也是没人有那个胆子。 先前曹良媛的行举,只能算作邀宠。 骆峋忽视耳根处的痒意,面无表情问:“先前叫人给你送的药可还在?” 槛儿点头。 以为他是要让她现在上药,便撑着床榻要起来,被男人一手按住了肩。 “在哪?”他问。 “妆台上挨着镜子的那个小匣子里。” 骆峋“嗯”了声。 随手挂起床帐,往墙角处走去。 槛儿不解其意。 直到看他把墙角处的那盏小灯拿了过来,又在经妆台时取来了那个小瓷罐。 槛儿赶忙起身。 受宠若惊般要从他手上接过东西。 不料又被他按回榻上坐着。 他自己则到屏风后面净了手,折回来要给她上药,槛儿这回是真受宠若惊了。 虽说上辈子后面的那些年里,庆昭帝偶尔也会为她做些温柔小意的事。 譬如端茶,喂她吃东西之类的。 但那时候他们毕竟在一起好些年了,彼此间虽没有风花雪月却有情分在。 他宠她,槛儿自然而然便受着。 现在才哪儿到哪儿。 槛儿可不觉得太子会这么轻易为美色所惑,对她生起了怜香惜玉之心。 他就不是这样的人。 骆峋自然不是为小昭训的美色所迷。 他不过是觉得今晚之事因他而起,他作为夫主,伤了她,当得担责罢了。 小灯被放在床头的柜子上。 灯罩内跳跃的烛火发出一两声“噼啪”声响。 凉凉的药膏触到伤处,槛儿反射性吸了口气,骆峋指尖微顿:“很疼?” 他一身玄色金线绣瑞兽的袍子,腰带松松系着,里面的中衣前襟微敞,隐约可窥见一片结实精壮的胸膛。 因着是半夜,他没有戴冠。 一头长发随意绑在脑后,俊美的脸庞在烛光下少了白日里的冷肃华贵,多了几分随性不羁,加之低沉的嗓音。 说不出的蛊人。 槛儿不自觉咽了口唾沫,声音软软的:“有点凉。” 骆峋耳尖微动。 刻意不去看小姑娘一张一合的娇嫩红唇,尽量放轻力道在那两片被他伤到的地方涂了老厚一层药膏。 男人的神情专注。 槛儿想到了抱着她尸身的庆昭帝,想到他那满头的白发和空洞木然的双眸。 她不理解,也不愿深思。 她怕会失了心。 其实这样就挺好的。 槛儿想,横竖上辈子的她死都死了。 想再多也无济于事。 她只要清楚,这辈子她不会重蹈覆辙就行了,她还是不会求他的情爱。 不会交付自己的心。 上辈子他们这么过了一辈子,这辈子她有经验,日子只会过得更好。 “好了,夜里注意……” 唇被覆上,骆峋的声音戛然而止。 长睫遮掩下的眸光经最初的怔愣、讶异和不赞同,渐渐变得幽深。 槛儿的指尖颤了颤。 松开男人的衣襟,绯红着脸低下头。 “有劳殿下了。” 烛光在她的脸上镀上一层柔光,衬得那张白里透红的美人面像似一颗蜜桃。 芳香诱人,甘甜可口。 院外隐隐传来几声更鼓响。 四更天了。 算算时间,药效已经过了。 但骆峋却没感到任何不适。 不仅如此,小昭训看似娇羞实则大胆的举动还让他无端觉得口渴得厉害。 尤其被她咬了一口后松开的唇,娇嫩得犹如刚被雨水浸润过的花瓣。 骆峋扔了擦拭指尖的帕子。 低头。 鼻尖相对,呼吸相融。 他还是不会亲,但却没有像头一回那般狠急。 而是徐徐图之。 仿佛在细细品尝什么美食。 启唇相触的一瞬,槛儿彻底软了身。 骆峋握住她的腰。 大掌无师自通地顺着其寝衣边缘探入。 槛儿极力不让自己出声。 绵软的手习惯性松开男人的颈子,顺着他的胸膛往下,摸到腰带边缘。 骆峋鼻息一沉,停了动作。 “嗯?”槛儿晕晕乎乎,目露不解。 骆峋看着她布满潮意的小脸,喉咙发紧,但最终还是按住了那只小手。 “今晚不行。” 他来此并非存了做那事的心思,而是那个梦让他不明就里,他便想着能否在她这里找出什么缘由。 第15章 当然,骆峋这会儿确实起了兴致。 他也大可就这么幸了她。 但宫里的女人历来以能侍寝为荣,他过来时没带人,小昭训院里和屋里的人又都被他点了穴。 无人知晓他来了永煦院。 若真就这么幸了她,名不正言不顺。 于她不好,也不合规矩。 槛儿不知太子殿下的考量。 但她清楚他行事一向有章程。 不过,感受着他…… 槛儿耳根发烫。 思索片刻,她撑着榻半坐起身。 骆峋当她要起来送他,正欲告诉她不必。 不料下一刻。 落入一双柔若无骨的手中。 他额角青筋一跳,俊目泛红。 “你放肆……” 第15章 太子没事儿吧?“放屁!” 翌日,卯时初。 天光破晓。 沉寂了一晚的东宫显露出它肃穆的真实面貌,高耸的飞檐翘角上坠满了清露。 小福子双手揣在袖子里。 靠着廊柱睡得正香,时不时还咂咂嘴。 不远处的耳房亮着光,隐隐传来一道微弱的响声,小福子一个激灵睁开眼。 后知后觉自己竟睡着了。 他的后背“刷”地冒起一层冷汗。 宫里规矩森严。 为了保证主子们夜里的安全和需要,值夜的宫人要时刻保持清醒警惕。 注意屋里屋外的动静,听候差遣。 结果他居然睡着了! 还睡了大半宿,睡得这么死! 小福子冷汗直流。 扭头见另一边的小喜子也靠着柱子睡着,他当即就要冲过去给人叫醒。 但脚才迈开。 小福子眼珠子一转,双手背后走过去,照着小喜子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小喜子吓得差点没一蹦三尺高,张嘴就要喊,被小福子一把捂住了嘴。 “嫌命长了是不是!” 小福子低斥道。 “头一晚当值守夜你就搁这儿睡大觉,信不信我告诉瑛姑姑?” 小喜子闻言小眼睛瞪得溜圆。 四下看了看。 他握住小福子的手苦着脸讨好道:“哥哥,好哥哥,您大慈大悲给弟弟一条活路吧,我这也是,也是……” 是什么,小喜子卡壳了。 他跟小福子虽然年轻,现年才不过十七。 但他们打小就被卖进宫了。 此前虽没伺候过什么贵人主子,但宫里的规矩他们可太熟悉了。 值夜的时间里睡觉这种错。 他们七八岁就不犯了。 更别说昨儿个还是他们当差的头一晚,小喜子都不知道自己咋睡着的! 其实小福子也对自己咋睡着的没印象,好像站着站着就没意识了。 也是奇了怪了。 不过,这不妨碍他忽悠小喜子。 “睡了就是睡了,哪来那么多废话。” 小喜子就急了。 又是作揖又是拜。 小福子憋着笑,“想让我替你瞒着也成,这个月咱俩屋里的卫生……” 小喜子:“我来!” “我的脏衣裳……” “我洗!” “算你识相。” 俩小太监这边达成共识。 那厢耳房的灯灭了,瑛姑姑从里面出来。 “夜里主子可有起?” 小喜子心虚,小福子暗笑他没出息,面上机灵道:“寒酥姐姐昨晚没叫咱。” 天色暗。 瑛姑姑不疑有他,交代了两人几句便转身推门进屋服侍槛儿晨起。 没多会儿,寒酥从屋里出来。 小福子笑着试探道:“姐姐辛苦,方才瑛姑姑还问咱主子晚上可有起夜呢。” 寒酥暗窘。 随口敷衍过去了。 等拐去了后罩房,寒酥才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当值第一晚就睡死过去了这种事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屋里,瑛姑姑掌了灯。 刚上值的跳珠来到榻前挂起帐子。 便见床上的人一头乌发散在锦枕上,呈半趴伏的姿态面朝着外面睡态酣甜。 薄薄的锦被堆在她腰间,搭在被子上的一条小腿和玉臂白得晃眼。 薄背细肩,蜂腰翘臀。 半敞的衣襟下粉白一片,沟壑深深。 加之那张嫩得似能掐出水的芙蓉面,看得跳珠面红耳赤,心怦怦直跳。 知道这位主儿美,却没想到能美成这样,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把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睡姿睡成这样的。 跳珠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把人叫醒。 槛儿是快五更天的时候才睡着的,被跳珠唤醒坐起来时人还有些恍惚。 直到瑛姑姑伺候她更衣,讶异地“咦”了一声:“主子,您小衣呢?奴婢记得您睡前穿了件小衣啊。” 槛儿一怔,清醒了。 她红着脸,不自在地扯了扯寝衣领口。 “小了,夜里绷得慌,就脱了。” 收拾床铺的喜雨:“不知主子脱哪儿了,奴婢眼拙,没在榻上见着。” 槛儿轻咳了声,“夜里去了趟净房,忘了随手扔桶里还是篓子里了。” 这自然是瞎扯呢。 扔桶里是真,却不是随手的。 而是太子夜里拿她的小衣擦了那什么,槛儿哪能再穿啊,也不能扔着不管。 所以太子一走。 槛儿就把卧房的小灯拿到了净房,做贼似的细细把小衣搓洗了一遍。 最后扔进有水的桶里,瞒天过海。 不过,瑛姑姑倒没起疑。 一来没人想到太子会学那偷香窃玉的小贼,只身夜探自己妾室的屋子。 二来槛儿的小衣确实小了。 后宫妃嫔的贴身衣物通常由自己身边的绣娘负责,东宫女眷的也不例外。 但只有高位主子有自己的专属绣娘,低位的贴身衣物则由侍候的宫人负责。 瑛姑姑正打算给槛儿另做几件呢。 她都没起疑,喜雨就更不会多想了。 槛儿来到妆台前。 拿起镜子照了照,发现两边下颌虽还有些疼意,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痕迹。 槛儿松了口气。 但想到另一件事,她不禁又犯起愁来。 昨晚用那样的方式伺候太子,一则因为她习惯了和他在那事上的亲密。 这样的事上辈子都是做熟了的。 二则也是想他更惦着她。 槛儿不知道太子深更半夜来这儿是为了什么,但他既来了那便是记着她。 既如此,槛儿就想让他继续惦着。 这样她才能尽快侍寝。 也免得到时候怀的不是曜哥儿。 她和太子如今还没有情分,暂时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让他意犹未尽。 可槛儿没料到。 上辈子多则一晚叫四回水。 回回都是半个时辰,少则叫一回水,少说一个时辰打底的太子,昨晚竟半盏茶的功夫都没到就…… 想到太子夜里离开时的表情。 槛儿一个头两个大。 想不通。 难道是此前太子没被人那般服侍过? 还是说前半夜他在曹良媛那儿尽兴了,到了她这儿便不是那么想了。 话说上辈子有这回事吗? 年陈太久远,槛儿实在不记得了。 东宫的妾若无特殊情况,每日要在卯时六刻前去嘉荣堂给太子妃请安。 槛儿第一天去请安,瑛姑姑她们不敢耽搁,三两下伺候自家主子收拾好。 不多时,槛儿带上跳珠出了门。 东西六院位于嘉荣堂的后面,从西六院出来不到一刻钟就能到嘉荣堂。 时辰早,天色还没有大亮。 路上只几个侍候花草和洒扫的宫人,除了“沙沙”的扫地声没人说话。 槛儿也没跟跳珠交谈。 主仆二人不疾不徐地往嘉荣堂走。 途经一扇月亮门时,忽然听到两道明显压低的声音从门的另一侧传了过来。 “就那位现在这势头,想来要不了多久那边就该有好消息传出来了。” 却是园子角落里除草的两个粗使婆子,打量着附近没人便凑一起说起了小话。 “谁说不是呢。” 方脸婆子接话道。 “从前拢共就这么三位,大半儿都被她占了去,如今倒是有四位了,结果……” 圆脸婆子咋咋舌: “昨儿个可不少人以为咱爷要去那谁屋里,结果还是去了那位院里,也不知那谁咋想,没准儿一宿没睡。” 方脸婆子嗤笑: “她咋想?她能咋想?一个下贱的奴才秧子再怎么受抬举也改不了她的出身。 也不瞧瞧自己啥身份,给沁芳居那位提鞋都不配,还想跟人争宠呢。” 月亮门这边。 跳珠脸都黑了,抬脚就要过去呵斥。 被槛儿制止了。 第16章 圆脸婆子:“也对,要不是看在太子妃的面上,咱爷哪可能放她到后院,你看她那胸那大腚,啧啧。” “那就是个骚货!” 方脸婆子撇嘴。 “看她平时走路那样儿,颠来晃去的,哪个刚及笄的姑娘长她那样,我看外头的那些个窑姐儿都没她浪。” 说着,她环视一圈。 又挤眉弄眼。 “咱爷菩萨似的人物,看得中那种货色才怪!她那一看就是个守不住的。 赶明儿用不着她那肚皮了,爷不往她屋里去,指不定就跟谁搞上了,我听说她那院里的几个小太监都生得……” “放你娘的屁!” 跳珠气炸了。 也没有哪个贴身侍候的,听到别人这么编排自家主子,还能无动于衷的! 她“嗖”地蹿出来,手往腰上一叉。 “好你们这两个烂嘴烂舌的老婆子!当咱们东宫的穿堂风聋的不成? 打量着主子们宽厚仁慈,就敢把那阴沟里的粪点子往宫里的云锦上喷! 我这就去禀明了太子妃!看看你们这两个老树皮裹着几两黑心肝儿!” 第16章 刁奴的败北,“昭训饶命!” 跳珠性情泼辣,前世槛儿刚当上奉仪那会儿,身边的大宫女就是她和寒酥。 一通骂下来,她气儿都不带换的。 那俩婆子被跳珠突然蹿出来吓了一跳,又听她上来就对着她们一顿喷。 两人先是一愣。 旋即也没注意到跳珠身上的大宫女装束,方脸婆子站起来就要骂回去。 只是她刚张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见月亮门那边走出了一个人。 方脸婆子:“槛、槛儿……” “放肆!” 跳珠柳眉倒竖。 三两步过去,啪啪就是两巴掌。 “你算个什么东西,昭训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见了主子还不行礼!” 不得不说,跳珠不愧是内务府安排来做大宫女的,身上的那股利落狠辣劲儿一下子就把两个婆子给震住了。 “奴、奴婢见过宋昭训……” 圆脸婆子“扑通”跪地,磕磕巴巴的。 方脸婆子捂着脸也跪了。 但她看了眼槛儿,心里很是不服。 要知道这小蹄子从前可是嘉荣堂后院里的杂役丫头,做的活计又贱又苦,连她们这些粗使婆子都比不上。 也就是太子妃抬举。 要不然哪有她翻身的机会,怕是这会儿还在洗宫女太监们的衣裳呢。 一个贡献肚皮的下贱玩意儿,如今倒是在她们跟前摆起主子的谱了。 呸! 方脸婆子暗啐。 同时腰杆挺得笔直,偏头翻了个白眼,一脸没把人放眼里的拽样儿。 跳珠又要发作。 被自家昭训抬手打断了话。 槛儿自然看到了方脸婆子眼里的轻蔑和不屑,知道对方这会儿在想什么。 不过她倒没恼。 上辈子好歹做了几十年的主子。 心性早练出来了。 若是逢上这样的事就暴起跳脚,那她也斗不倒郑氏,坐不上那个位置。 再者不管是这两个婆子方才所谈论的话,还是方脸婆子此时的做派。 槛儿上辈子听得太多太多。 也见了太多太多。 说句难听的,她早习惯了。 只不过,心性好不代表就要对别人侮辱自己的行举视而不见,习惯了也不代表就要放任这些人继续轻视她。 若不然,他们当她好欺负呢。 “跳珠,非议东宫事,妄论太子、太子妃及太子侍妾的奴才通常如何处置?” 槛儿看着俩婆子,声音轻柔地问道。 跳珠:“回主子,依大靖律,凡宫女、内侍非议东宫事,语涉太子及其妻妾者,当以‘藐视皇权’论。 轻者杖三十,徙浣衣局永役,重者枷示三日,杖五十,发南海子充苦役。” 两个婆子变了脸。 槛儿却当没看见,“低级宫婢对太子妾室出言不逊,又当如何论?” “回主子,低级宫婢、太监以卑犯尊罪加一等,掌嘴五十,罚提铃三月。 若有詈骂‘贱婢’、‘狐媚’等污言秽语,当割舌杖毙后弃之于乱葬岗!” “昭训饶命!” 圆脸婆子脸色煞白,一脑袋就磕到了地上,“是奴婢嘴贱,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这就自打嘴巴子!” 说着,她真给了自己几个嘴巴子。 不怪圆脸婆子态度转变得这么快。 而是跳珠所言并非吓唬她们的,宫里对内廷宫人的管束就是这么严苛。 圆脸婆子刚刚之所以敢和方脸婆子谈论这些,也是见四下无人,清楚平时这个时候没人从这儿过。 这种事在宫里其实也很常见。 毕竟规矩是一回事,主子们又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派人盯着下面的奴才。 天高皇帝远的。 奴才们明面上不敢瞎编排主子们的事,可到底能私下里看个热闹不是? 只要不被发现就好了。 抱着这样的心态,两个婆子才敢像刚刚那样模棱两可地凑一起说嘴。 却没料到往常这个时候从没人经过这儿,今日倒是被撞了个正着! 方脸婆子怕归怕。 却是打心底里瞧不上槛儿,也不觉得她有什么本事拿她们怎么样。 谁不知道这小蹄子胆小啊。 而且庞嬷嬷不喜欢她。 庞嬷嬷不喜,那就是太子妃不喜。 这么想着,方脸婆子梗着脖子道:“宋昭训便是要发落奴婢们,也得讲证据。 奴婢们不过是当差时说了几句无伤大雅的小话,宋昭训就要往人头上扣这么大顶帽子,未免欺人太甚!” 槛儿:“你要讲证据?” “那当然。” 方脸婆子鼻孔朝天。 槛儿就笑了。 宛如一朵在晨光中静静绽放的粉牡丹,娇艳动人不带半分攻击性。 然而方脸婆子看着,却不知怎么,身子竟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 嘉荣堂里。 郑明芷用完早膳回内室整理妆容,一个二等宫女从外面走了进来。 “禀太子妃,宋昭训领了两个粗使婆子过来,说是想请您为她做主。” “做什么主?” “好像是那两个婆子以下犯上,妄议殿下及后宅女眷,不敬皇权。” 二等宫女越说越小声。 结合来请她做主的人是槛儿,郑明芷几乎第一时间就猜出了怎么回事。 她面色一沉,起身朝外走去。 外面。 槛儿和跳珠站在堂中。 两个婆子跪在屋外的台阶下。 金承徽从院子里进来,目光扫过那俩婆子,又看向低着头的槛儿。 “一大早的这是怎么了?莫非这两个奴才给我们的宋昭训气受了?” 秦昭训后脚进来。 清冷的面容看不出什么情绪。 “金姐姐,秦姐姐。” 槛儿侧身朝她,和虽跟自己同位份,却资历比她老的秦昭训福了福身。 说起来,这还是槛儿重生回来第一次正式以东宫女眷的身份面对她们。 不同于刚开始被郑明芷安排来伺候金承徽她们时的茶房宫女打扮。 今天槛儿穿了身鹅黄绣折枝玉兰的对襟夏衫,配海天霞鹊衔梨花马面裙。 梳着偏鬟髻。 两侧插镶珍珠金掩鬓,髻间是嵌白玉金累丝宝钿和两小截儿鹅黄发带。 端的是俏丽雅致。 配上那张艳丽的脸蛋和本分规矩的言行,给人一种乖中带媚的青涩感。 让人不免想到空山中蜿蜒潺潺的溪水,想到雨后晴空下的虹霓和新荷。 金承徽就笑不出来了。 眸底闪过一丝嫉妒和不满。 秦昭训抿唇不语。 这时,郑明芷出来了。 金秦二人收起心思,驾轻就熟地行到近前向她们的主母行请安礼。 槛儿跟在秦昭训身后。 同样恭敬地给郑明芷行了礼。 郑明芷没管她们。 神色冷冽地看了眼外头的两个奴才,问槛儿:“且说来与我听听。” 槛儿便把自己在来请安的途中遇上的事,三言两语地陈述了一遍。 当然,是挑着说的。 譬如方脸婆子说她一看就是个守不住的,她院里的小太监如何如何这样的话。 虽然也是那婆子论罪的点,却容易让在场的人生出其他没必要的猜测。 譬如说赶明儿用不着她的肚皮这类话。 槛儿就没说了。 跳珠也很配合地没多言。 郑明芷的脸沉得能滴出水来了,凌厉的目光直射向外头两个婆子。 “把人带进来!” 圆脸婆子吓得直哆嗦。 但她没忘方脸婆子不久前说的,这位野鸡昭训没证据证明她们说了什么。 第17章 所以这回她没急着求饶。 方脸婆子则强忍着对郑明芷的畏惧。 上来便喊起了冤。 “太子妃明鉴!奴婢们冤枉啊!奴婢们是在当值的时候说了话,但奴婢们说的都是跟差事有关的事啊。 主子们金尊玉贵,奴婢们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拿各位主子们说嘴啊!” 圆脸婆子壮了胆,哆哆嗦嗦地附和:“请太子妃明察,替奴婢们做主啊!” 金承徽和秦昭训已经坐到了她们平时坐的位置,边喝茶边乐得看热闹。 郑明芷很不耐烦。 这份不耐烦不仅仅源于一大早就要处理这破事,更因为惹出事的人是槛儿! 因为事情发生在她管的后宅! 妄议储君及其妾室,以上犯下,蔑视皇权,哪一项罪名都不容忽视。 太子若知晓了此事。 怕是要当她这个太子妃治下不严! 该死的小蹄子,果真是个不安分的。 刚到后院就给她找事! 郑明芷没管那俩婆子。 温和地看着槛儿,实则眼底一片冷意。 “我虽为太子妃,却也不能无凭无据便处置了东宫里的这些个奴才。 你说她们妄议殿下及后院女眷,对你出言不逊,除了你这贴身丫头,可还有其他人能证明你所言非虚?” 槛儿面露惊愕。 方脸婆子眼中闪过得意。 槛儿借拭泪的动作掩了掩唇角的弧度,再抬头脸都白了,又急又委屈。 “除了跳珠,妾身没有其他人证,可妾身说的都是实话,她们当真犯了不敬之罪,妾身听得清清楚楚。” “尤其此人,她最是目中无人。” “那些擅自揣测殿下要往谁屋里去的话,说妾身给曹姐姐提鞋都不配,骂妾身的污言秽语皆出自她之口!” 说罢,槛儿指向俩婆子的其中一个。 葱白的手指对着的方向。 是圆脸婆子。 方脸婆子身子微僵。 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不等她想明白对方闹的哪一出,旁边的人就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喊。 “不是奴婢!不是奴婢!” 圆脸婆子抖如筛糠,声音近乎尖叫。 “是她是她啊宋昭训!那些话是她说的您忘了?!是她说你不配给曹良媛提鞋!说殿下看不中你,说你是个骚货守不住,都是她说的啊!” 说白了她就是个粗使奴才。 嬷嬷都算不上。 平时连主子的面都见不着,能当着太子妃的面挺到现在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郑明芷面若冰霜。 金承徽与秦昭训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一抹难以言喻的意味。 刚到门口的曹良媛拉着唇角看着两个婆子,眸底的狠厉转瞬即逝。 “赵淑霞!” 方脸婆子没察觉到现场的气氛变化,大叫着圆脸婆子的名字朝人扑了过去。 嚷着要撕烂赵婆子的嘴。 赵婆子被抓花了脸,下意识还手,嘴里坚持声称那些话就是方脸婆子说的。 等嘉荣堂的人将她俩分开。 屋中一片死寂。 方脸婆子浑身僵硬地扭头。 就见那位她最看不上的宋昭训状似被吓得不轻,玉面带泪,美目泛红。 脆弱得仿佛一株经不住任何风雨的娇花也似,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但就在这个时候。 她垂首拭泪,不经意似的朝这边看来。 于是,方脸婆子看到了。 她淡漠沉静的眼,以及微微挑起的眉。 第17章 金承徽的羞辱,槛儿:“怪脏的。” 嘉荣堂的后罩房和前院之间隔着一个长条形的园子,往北是宫人住的屋子,往南出去绕过游廊便是前院。 此时,园子里聚满了人。 当值的没当值的宫人,都被叫来观刑。 正中间。 两个婆子被堵了嘴死死按在地上。 随着廷杖重重落下。 一道道沉闷的声响不绝于耳,两个婆子的脸涨得发紫,眼球鼓胀,口中呜呜咽咽很快涌出大口血水。 观刑众人皆神情惊惧,面若金纸。 等廷杖击打皮肉的声音终于不再响起,两个婆子的身子下面已是血肉模糊。 行刑的太监探了两人的鼻息,对双脚呈外八外展站着的庞嬷嬷点点头。 庞嬷嬷面无表情。 “拔了她们的舌,扔去后面浣衣坊。” 立时有手持刑具的太监过来,只听得两道濒死野兽般的凄厉呜咽声。 观刑众人里年纪大些的宫女太监看似镇定,实则都不自觉打起了哆嗦。 年纪轻的则吐的吐,哭的哭,晕的晕。 等一切归于平静。 两个婆子奄奄一息地被抬了下去。 庞嬷嬷肃容环视一众观刑的宫女太监。 “都瞧仔细了?这就是妄论主子,以下犯上的下场!平日里你们要论张家的短还是李家的长,我不管。 但事关主子,你们最好都给我紧着皮子,别阎王殿前打灯笼,自寻死路!” 众人连连应诺。 庞嬷嬷顿了顿。 还是告诫道:“宋昭训是从咱们嘉荣堂出去的,是殿下亲抬的昭训。 我不管你们从前跟宋昭训有什么恩怨,但今后若有人再敢对宋昭训出言不逊,这两个婆子的下场便是你们的下场!都给我记住了!” 大伙儿觉得心惊。 却是没料到曾经低贱的杂役丫头不仅成了主子,还有了这么大的造化。 这两天没少私下骂槛儿“狐媚子”、“骚蹄子”的人,不由得汗流浃背。 但甭管他们心里如何想。 反正面上无人敢不应。 庞嬷嬷没再多说,带着人回了前院。 听完她的回禀,郑明芷微微颔首。 金承徽娇哼一声: “这些个奴才,都是些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东西,太子妃仁慈留她们一命。 换做我,必定把人杖毙了,再扔去乱葬岗喂狗!让她们知道什么叫尊卑贵贱!” 郑明芷对金承徽的奉承没什么表示,她留那两个奴才的命自有她的道理。 刁奴以下犯上,连太子都敢编排。 不论什么原因,在外人看来都是她这个太子妃没约束好后院的奴才。 如此,她若杖毙了那两个刁奴。 传出去旁人怎么想? 指不定会当她欲盖弥彰,残暴不仁。 这种有碍自己贤名的事,郑明芷才不会做。 只不过想到今儿个闹出这事的起因,郑明芷不禁迁怒到了槛儿头上。 她看向秦昭训旁边的槛儿。 以一种训诫的口吻道: “既做了主子,就把那没出息的毛病改了,别动不动便被几个奴才吓得掉泪珠子,没得丢我和殿下的脸。” 殊不知槛儿是刻意这么做的,毕竟一个人的性子要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且太子慧眼如炬,又让人查过她。 她若转变过快,难免不会让太子起疑,被当成别人安插到东宫的探子。 郑明芷此言明显只是迁怒,意在当着曹良媛等人的面下槛儿的脸子。 不是真的要她改性子。 不过,倒是为她今后的改变提供了一个契机。 槛儿暗哂。 起身对郑明芷福了福身,细声细气道:“是,妾身谨遵太子妃教诲。” 金承徽看热闹不嫌事大。 “宋妹妹也不必过于着急,有句话不是叫‘狗改不了吃屎’?当然,我不是说你是狗,只是打个比方。 做了这么多年的奴才,有些东西刻进了骨子里,一时半会儿改不了也情有可原不是?用不着太为难自己。” 这话就难听了,都不是拐弯抹角了。 秦昭训仍旧面无表情。 曹良媛漫不经心地靠着椅背,手上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茶盏里的浮沫。 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情此景,和上辈子槛儿刚得了位份那会儿如出一辙。 不同的是。 彼时槛儿每回都被金承徽呛得羞窘欲死,只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如今槛儿也羞窘,却只是这具身子的本能反应,她的思绪可谓心如止水。 槛儿这会儿倒挺庆幸自己这副身子的某些本能反应,不受她控制了。 毕竟像是害臊脸红、受惊白脸这种直接体现在身上的情绪反应,通常很难装出来且不会被人轻易识破。 “有劳金姐姐提点。” 槛儿红着脸难为情道。 金承徽被她发窘的样子逗笑了,正要摆手装大方,就听槛儿软声道: “但……金姐姐以后还是别这么说吧,怪脏的,当然我不是说金姐姐你脏! 而是这话委实不雅,我听了没什么,就怕金姐姐说惯了,日后当着殿下的面不慎说漏了嘴那就不好了。” 第18章 此言一出,堂中诡异地静了一瞬。 秦昭训目露惊诧。 曹良媛手上拨弄浮沫的动作顿住,看着槛儿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意味深长。 金承徽反应过来,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脏? 她居然说她脏?? 奴才出身的贱胚子,她怎么敢! “宋昭训,你大胆!” 金承徽“啪”的一掌拍在茶几上。 槛儿配合地缩了下脖子。 “金妹妹何必动怒。” 曹良媛搁下茶盏。 在金承徽又要开口前打断了她的话头。 “我倒觉得宋昭训说得在理,你好歹也是官家出身,经选秀入的东宫。 如今张口便是那等粗鄙污秽之言,实在有失身份体面,若是传到殿下耳中,妹妹可担得起这失仪之责?” 金承徽担不起。 槛儿晋位之前,后院的三个妾室就属太子往金承徽屋里去的次数最少。 她本就为此心急如焚。 绞尽脑汁都想把太子往她房里勾。 可惜每回都如不了愿。 如果让太子知晓她张口就是屎啊屎的,那她就更别指望太子去她那儿了! 金承徽气结,没好气道: “我好心提点她,她不领情也就罢还反过来说我脏,她不敬上位曹姐姐不说,倒说起我来了,这算哪门子道理?” 被顶撞了,曹良媛也不恼。 反正金承徽就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人家宋昭训说了,不是觉得你脏,是觉得那话不雅,提醒你当心些。 你自己没听清却要倒打一耙,我看宋昭训才该问这算哪门子的道理吧?” 金承徽:“你!” “行了,别吵了!” 郑明芷的声音冷得掉渣。 曹良媛无声笑了下,并未多言。 金承徽噘着嘴,一脸委屈。 “太子妃,您看曹姐姐……” 剩下的话被郑明芷给瞪回去了。 都二十的人了,比她还长一岁,也好意思当着她的面做这种小女儿娇憨之态。 郑明芷都没眼看! “我只道你平时说话行事不着五六,如今却是把那些个下作村话都挂到了嘴上,你还觉得俏皮不成?” 虽然很不想承认。 但姓宋的方才所言确实有几分在理。 后宅事务皆归她管,约束曹良媛等妾室的言行自然也包括在其中。 若任由金承徽这么浑下去。 回头让太子或是外人知晓了,她这个当家主母的管家能力就该被质疑了。 郑明芷绝不允许发生这种事! “金承徽口无遮拦,胡言乱语,回去抄《女诫》十遍,抄好了拿来我检查。” “太子妃!”金承徽难以置信。 “你有异议?” 当然有了! 金承徽瞪大眼。 心道自己不过是奚落了这个宋槛儿几句,也就是随口一句市井俗语。 怎么就要被罚了?! 她不服! 可惜这些话金承徽只敢在心里想想。 这便是规矩。 太子妃是元隆帝下旨赐婚的正统皇家儿媳,名正言顺的大靖储君正妻。 对她不敬,那就是在藐视龙威。 挑衅皇家威严。 金承徽还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 郑明芷懒得再理她。 顺势训诫了几句类似于“后宅女眷当得和睦共处,以服侍好殿下为己任”的话,便让槛儿她们散了。 槛儿四人依着位份高低相继出了嘉荣堂。 走了没多远的一段路。 金承徽突然转身看向槛儿。 毫不掩饰脸上的嫌恶,语气恶劣。 “瘟神!” “一身肥肉,丑死了,看着你就倒胃口!” 第18章 太子爷今儿是不是不顺畅啊? 金承徽模样娇俏可人,声音也软,即便是生气骂人听着也像是在撒娇。 不了解她的人或许只当她娇纵率真,不会将其娇滴滴的撒气话放在心上。 可槛儿却清楚。 这只是表象。 金承徽行事不过脑,但论恶语伤人和心狠手辣,却是和郑氏不遑多让。 上辈子槛儿没少被对方像这样中伤,可惜那会儿她位卑言轻又胆小怯懦,根本不敢和对方争辩半个字。 还是后面偶然的一次机会。 金承徽在外羞辱她时被太子听去了,金承徽当场被降了位份,成了金奉仪。 槛儿则越级成了承徽。 再之后金奉仪被曹良媛利用,卷入了和郑氏的对仗中,成了东宫后院里第一个被赐死的妾室不提。 “金姐姐,还请慎言。” 槛儿黛眉轻蹙,余光不着痕迹地朝嘉荣堂方向瞥了眼,神色认真道。 金承徽笑了。 越过秦昭训走过来,一派的天真无邪。 “对你有什么可慎言的?你就是很胖很丑啊,伤了我的眼还不兴我说了?” 说着,她还对曹秦二女笑道: “你们瞧她这脸,油红四白的,像不像家里逢年节祭祀用的猪头? 还有这胸这屁股,啧啧,我只见过生了孩子有奶水的妇人是这般模样,却没见过哪个黄花大闺女这样的。” “天啦,宋昭训你不会是有奶水了吧?” 说着话,她捂住了嘴故作震惊,然而那双桃花眼却是笑得恶意满满。 主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跳珠气得心肝疼,可金承徽不是粗使婆子,这种时候她一个奴婢什么也做不了。 秦昭训皱了下眉。 显然不赞同金承徽后面这番说词。 太过了。 曹良媛原只打算看个热闹,可作为妾室里的领头人,这会儿也不得不表态。 省得回头被牵连。 只是不待她开口,槛儿便拭起了泪,看似鼓足了勇气一般看着金承徽。 “我是胖,比不得姐姐们弱不胜衣之姿,可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好歹是得了殿下应允入的咱们后院。 姐姐如此羞辱我,是将殿下置于何地,就不怕殿下知晓了怪罪下来吗?” 金承徽当然怕太子,闻言神情僵了一瞬。 可对上眼前人那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娇弱样儿,她心头那个火啊。 “蹭”一下蹿得老高! “你别想拿殿下来吓唬我!谁知道你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哄骗了殿下……” “来人!” 一声怒喝从后方传来。 却是郑明芷,看样子是要去坤和宫请安。 金承徽娇躯一震,花容失色。 “太、太子妃……” “给我掌她的嘴!” 郑明芷的表情比先前任何一次都冷,也是难得在外当众发了火。 霜云得令上前。 也没给金承徽辩解的机会,扬手就是“啪啪啪”地数十记耳光扇了下去。 眨眼的功夫。 金承徽白净的小脸肿了一片,最后还是她实在吃不住疼倒在了地上。 霜云才收手。 郑明芷走过来。 “妄议殿下,藐视皇权,欺压内宅女眷,金承徽闭门思过三月,罚俸一年,抄读宫规百遍,以儆效尤!” “不,太子妃,妾身……” 金承徽撑起来想求饶,然而开口便牵动了裂开的嘴角,脸上更是火辣辣的。 直痛得她眼泪鼻涕一大把。 哪还有方才的半分骄横。 郑明芷剜她一眼,头也没回地走了。 槛儿等人屈膝恭送。 直到看不见人影,她们才站直身。 金承徽被两个大宫女搀起来。 剧痛让她连对槛儿放狠话的心思都没了,就这么半死不活地被搀走了。 曹良媛和秦昭训也没久留。 只不过曹良媛在临走前多看了槛儿一眼。 这一眼含着笑,颇有些意味不明。 槛儿只作不知。 领着跳珠回了西六院。 . 郑明芷出了东宫坐上肩舆。 庞嬷嬷跟在旁边:“主子,回头可是要把那蹄子的侍寝日子给排上了?” “不排!” 郑明芷一大早就被接二连三气得不轻,还没缓过来,倚着扶手没好气道。 庞嬷嬷没敢继续说。 郑明芷揉着睛明穴吐出一口气,缓了缓才又道:“不是不排,是不急。” 东宫后院里的女人,包括她在内。 都是在各自月事结束后。 挑几个宜子旺子的吉日安排侍寝。 她让那小蹄子去伺候太子的那天,便是个吉日,可惜那小蹄子点儿背。 逢上了太子临时有事。 太子昨晚去了曹良媛院里。 而今儿个四月十八,后日二十,是太子照例在嘉荣堂留宿的日子。 照太子的性子,今明两日和接下来的整个四月下旬大抵都不会来后院了。 第19章 如此,她把那小蹄子的侍寝日子排上也无济于事,只能等到下个月。 庞嬷嬷还是想让槛儿尽快侍寝。 若不然拖久了,保不齐真让曹良媛抢了先。 当然,皇家注重子嗣,自是没有“正妻诞子前妾室不得生子”的规矩。 可古往今来,有子的宠妾和正妻嫡子那就是天敌,皇家历来可不少宠妃所出的皇子最后坐上那个位置的。 就譬如当朝魏贵妃和她所出的三皇子睿王,如今便是中宫一系的劲敌! “若不,后日您再同殿下商量一下吧,还是尽快让那蹄子侍寝较为保险。” 庞嬷嬷试着劝道。 郑明芷不耐烦:“再看吧。” 后院进新人这种事,放在任何一个王府和高门大户里都不值得一提。 但放在东宫,性质就不一样了。 尤其现今太子二十有一,后院的女人却少得可怜,子嗣也还不见影儿。 目前虽还未有什么流言传出,但宫里宫外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东宫,谁知道有些人暗中存着什么心思。 而东宫后院进人内务府要派人打理宫室,消息自然瞒不住,这种事也没必要瞒。 这不? 今早后宫妃嫔到坤和宫给裴皇后请安时,魏贵妃便打头提起了这事。 车轱辘话翻来覆去。 其实就是想拐弯抹角从裴皇后口中打探点儿其他东西,顺便暗讽裴皇后,至今连个亲孙子孙女都没抱上。 所幸裴皇后清楚魏贵妃的德行,三言两语就把人给噎得无话可说。 宫人来报太子妃来了时,请安的妃嫔刚离开,裴皇后闻言将人宣了进来。 郑明芷入内向裴皇后请了安。 婆媳俩几句家常聊罢。 裴皇后问:“那个宋昭训,宋槛儿,之前不是说生了孩子再给位份,怎么突然改主意了?听说是太子的意思?” 太子妃找人替自己生孩子,事关太子子嗣,郑明芷一个人做不了主。 因而除了太子和她。 裴皇后和元隆帝也知晓此事。 时下娶妻讲究门第身份,纳妾就不一定了,寻常高门大户如此,皇家亦然。 所以对于此事,元隆帝未置一词。 他也没功夫管太子后院的事。 这事便落到了裴皇后头上。 裴皇后知道了儿媳要送到太子跟前的人是谁后,便让心腹去查了槛儿。 样貌、身世、人品什么的。 确定此女无可疑之处。 她便把事情全权交由郑明芷了。 要小两口做决定的事,她一个当婆婆的插手太多,没得讨儿媳的嫌。 “回母后,是殿下的意思。” 郑明芷温婉道。 “我也是昨儿听海顺来传口谕时才知晓的,至于殿下是何意,儿媳并不清楚。” 裴皇后沉吟:“一个名分罢了。” “儿媳也这么想。” 郑明芷笑着说。 “左右日后她生了孩子,也要抱到嘉荣堂去养,名分早给晚给都差不多。” 裴皇后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旋即又舒展了眉宇,语调温和道: “是这么个理儿,但孩子这事也急不来,太子能在二十五岁前有儿有女便足矣。” 其实让裴皇后来看。 太子于女色上寡淡并不是什么坏事。 纵观古史。 不是所有皇家子弟都妻妾成群,制衡朝堂也并非只宠幸妃嫔这一种手段。 像是明祖皇帝,终其一生只发妻皇后一个女人,大靖皇族照样延续至今。 这是其一。 其二是陛下近几年对东宫的态度。 太子是中宫嫡出,有康国公府这个历经四朝,手持铁券丹书的外家为后盾。 又打小敏而好学,贤名远扬。 且几个成年皇子中,太子的样貌最像元隆帝。 过于完美了。 储君,不需要太过完美。 所以子嗣得要,但不急于一时。 这些道理裴皇后先前暗示过太子妃,但对方显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裴皇后也就懒得再说了。 横竖孩子早晚都得有。 就是太子那病…… 虚伪! 郑明芷面上笑着,心里暗暗撇嘴。 储君怎可能不注重子嗣? 裴皇后有此一说,说白了还不是为了她自己的贤名,也免得被人指摘,说她做婆婆的逼儿媳给丈夫纳妾。 当真是虚伪! 裴皇后没错过郑明芷眼底那抹转瞬即逝的讥诮,她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随便寻了个由头把人打发了。 等人走了,裴皇后靠着椅背叹出一口气。 坤和宫的管事冯嬷嬷端了茶来。 “娘娘叹什么气,殿下后院进人是喜事啊,还是殿下自个儿纳的,许是那位宋昭训真合了殿下的心意呢。” 裴皇后接过茶盏,有些失笑。 “太子的性子你还不清楚?我看他抬举那小昭训多半是跟太子妃较着劲。” 这话冯嬷嬷不好接。 只能岔开话头,说些“殿下打小行事有度,娘娘不必忧心”的宽慰话。 殊不知历来行事有度的太子,今日一整天的言行都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最明显的。 便是太子爷每回去净房都要绷着张俊脸,低头看半晌,神态若有所思。 “干爹,您说咱爷今儿是不是不顺畅啊?” 傍晚,元淳宫。 袁宝候在净房外,小声跟自家干爹咬耳朵。 第19章 侍寝(1)太子爷:“孤有个朋友……” “我看你脑子不顺畅!” 海顺一巴掌拍袁宝脑门儿上,低骂道。 “咱殿下身强力壮,龙马精神,最是康健不过,没见殿下这几回都是小吗?” 袁宝捂着脑门儿嘿嘿笑。 “那不是爷进去了快一盏茶时间还没出来嘛,听说小也有可能不顺畅。 儿子就怕咱爷面薄,没好意思跟咱说这方面的事儿,想着要不寻个由头问问。” “就你机灵!” 海顺笑骂。 心里倒有了几分动摇。 主要太子今儿除了每回去净房的时间长了些,其他时候言行也透着古怪。 这种古怪。 伺候了这位爷十七年的海顺感觉最明显。 其具体表现为。 太子平时脸也冷,但那种冷更偏向于一种淡漠,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和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稳。 可今儿。 太子打从晨起脸上就带着霜。 周身气压也低得吓人,练武时的那股狠劲儿海顺瞧着就觉得头皮发麻。 另外,太子现下主要做的是审录地方呈上来的祥瑞奏章,主持翰林院经筵讲学记录的整理这类差事。 这差从早忙到晚,却没有实权。 相较于其他几位在六部领了差事的王爷,太子这差委实当得憋屈。 就为这事儿。 信王、睿王和慎王没少在太子跟前含沙射影,明里暗里都在看太子的笑话。 可即便如此,太子也从没被他们激怒过。 反正海顺和跟太子共事的官员,是没见过他把个人情绪带到差事上来的。 当然今天太子的差也当得好,没给官员摆脸色,甚至都没让他们看出来。 可海顺还是发现了。 太子今日当差说的话比往常少了不少,中间休息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海顺想了一天也没想明白他们太子爷今天是怎么了,也不敢瞎问。 明明昨晚睡前都好好儿的。 海顺往净房瞥了眼,压低声问袁宝:“昨儿个半夜可是有什么情况?” 这个问题他老早就想问了。 碍于一直没寻着合适的机会才拖到现在。 呃…… 袁宝表情僵了僵。 没敢跟自家干爹说他们殿下昨晚半夜出去了一趟,硬着头皮道:“只换了回裤子,没别的情况啊。” 这就奇了怪了。 海顺拧着眉。 难不成是这几晚连着脏了裤子,让太子爷觉得在他们这些奴才跟前失了颜面。 亦或者太子对此生了烦躁。 所以才有些压不住火气了? 海顺觉得这个猜测很有可能。 毕竟太子本身就极其厌恶那事,先前和太子妃大婚洞房,以及决定临幸宋昭训那晚,都是提前用了药…… 正想着,太子从净房出来了。 看样子心情还是不甚美妙。 海顺忙敛起心思,上前伺候太子净手。 从后寝殿出来,膳房刚好送来了晚膳,一行小太监在西间摆好了膳。 海顺随太子移步过去。 太子并不是骄奢淫逸之人,与其他皇子公主比起来,太子称得上简朴。 只是,一国储君再如何简朴。 规制上该有的也不少。 第20章 像是今儿晚膳便有春笋盏蒸鹅,鸡汤煨虾圆,火腿银鱼,黄芽菜炒鸡,松仁八宝肉,另有五道素菜。 外加小菜、面点各三样,开胃汤品两道。 不过太子在吃食上没什么喜好,通常每道菜只用上两三口便作罢了。 这其实也是身为储君的悲哀,为的是以防有人掌握到太子的喜好。 但太子今儿的胃口显然不好,每道菜都只动了一筷子,汤也只喝了一口。 海顺就急了:“殿下再用些吧,当了整日的差只用这些怎么撑得住。” 骆峋搁下银箸,“赏下去吧。” 说完,起身往书房走了。 海顺抓耳挠腮,跟在后面大着胆子问: “殿下今儿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若不奴才请莫院判来替您把把脉?” 骆峋脚下微顿,看向他。 海顺没好提太子殿下在净房待的时间不正常这事儿,笑着斟酌道:“到底入了夏,天气愈发热起来了……” “嗯。” 没等他把话说完,骆峋颔了颔首。 海顺:“……” 一刻钟后,莫院判来了。 海顺被赶出了书房。 海顺再次:“……” 不是。 事关太子爷的康健问题,他这个贴身侍候的大总管怎么还不能听了呢?? 书房,次间里。 莫院判收回把脉的手。 起身道:“殿下脉长而端直,柔劲有力,虽稍有气旺火盛之兆,但问题并不大,日常喝些下火的茶水便好。” 气旺火盛。 骆峋垂了垂眸。 随即重新看向莫院判,神情冷肃:“身体康健,缘何行房中途临阵倒戈?” 莫院判:“!!!” 莫院判只觉一记惊雷,炸得他头晕眼花,以至于头一回在看诊时失了态。 是他想的那样吗?! “莫院判,”骆峋把莫院判的惊愕看在眼里,眉头轻蹙,声音冷了几分。 莫院判如梦惊醒。 回过神对上太子看似平静实则压力十足的眼神,额角不禁冒起一层冷汗。 好在到底做了三十年的御医,这些年太子的病也一直是他在治。 莫院判冷静下来。 “回殿下,此番状况除开先天原因外,多与过度劳累、房事不节,亦或者心火过旺,肝气郁结有关,另初次行事通常也会伴随此等情况。” 当然,最后一句,莫院判只是出于医者的身份纯粹地阐述这项病因。 他虽负责治疗太子的癖病。 但因着五年前便研制出了药,所以莫院判对太子的房中事并不清楚。 骆峋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 莫院判没看出这位爷的异样。 也拿不准对方的心思。 于是试探着道:“微臣观殿下之脉象未见异常,不知殿下可否详述?” “不必。” 骆峋面无表情。 “替别人问的,只顺便请你来替孤诊一诊平安脉。” 莫院判:“……” 行吧。 这位爷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们这些为臣子的自然要懂得审时度势。 莫院判走了,海顺从外面进来。 “莫院判说您是受天气影响导致的心火旺,开了几味清热下火的药,奴才命人熬上了,半个时辰后便能用。” 骆峋颔首,视线落到面前的书上。 不知是不是海顺的错觉。 他总觉得他们太子爷脸不绷了,身上气压不低了,瞧着似乎恢复如常了。 骆峋不知海总管的心思。 他看着手边的书,实则思绪已经飞远了。 骆峋在想昨晚。 想小昭训大胆妄为的行举,想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想自己的溃不成军,还有当时她眼中明显的错愕。 宫里的女子侍寝前都要接受专门的教导,这一点不分出身高低。 想也知道她来服侍他前,跟人学过这方面的规矩,知晓男子在这事上的情况。 所以当时她才会面露惊讶。 没想到他会那么…… 骆峋的手倏地攥成拳! 半个时辰后。 骆峋喝了药,沐浴完换了身家常袍子。 在海顺震惊的目光中大步流星地进了后院,径直朝永煦院方向行去。 . 永煦院,东厢房。 正值戌时六刻。 早过了元淳宫的人来取灯的时辰,今儿个太子不会来后院已经板上钉钉。 今晚值夜的小满子扶着梯子,小桂子上去将那两盏璀璨的宫灯给灭了。 卧房里。 槛儿收拾好上了榻。 靠坐在床头听跳珠读话本子,时不时和做针线的寒酥、瑛姑姑说几句话。 早上请安时发生的事,跳珠上午便在槛儿的应允下给瑛姑姑他们说了。 经跳珠的一番渲染。 望晴、小福子他们对槛儿现下在东宫后院的处境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同时他们也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的这位新主子不是个遇事会吃亏的主儿。 做奴才的,尤其是做宫里的奴才,生死荣辱基本完全依附于主子。 受宠的主子不一定聪慧,能支棱起来,但聪慧,能支棱起来的主子日后的日子绝不会难过到哪儿去。 所以听跳珠说完早上的事后,包括瑛姑姑在内的几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即便今晚太子没来后院,没让宋昭训掌灯,他们也没再像昨晚那样心神不宁。 望晴、喜雨收拾完浴间出来。 槛儿赏了她们两袋小零嘴儿:“没什么事了,你们自去歇着吧。” 喜雨笑眯眯地谢了恩。 望晴心中五味杂陈。 两人正准备告退,外面忽然响起小桂子小满子略显慌乱的请安声。 “奴才参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屋中几人一怔。 还是槛儿最先反应过来,掀了被子下榻。 寒酥手脚麻利地从妆台上取了根发带给槛儿绑了个极简发型,瑛姑姑则从架子上拿了件外衫给她披上。 迅速确认槛儿着装整洁。 主仆几人匆匆迎了出去。 她们刚走出卧房。 迎面便见太子经落地罩进来了。 男人一身象牙白素缎平金绣麒麟的宽袖常服,身姿挺拔,器宇轩昂。 举手投足间仪态优雅,头上一顶嵌宝金镶玉琉珠冠,更衬得他雍容华贵。 槛儿微顿。 旋即疾步上前,“妾身给殿下请安。” 第20章 侍寝(2)太子的异样? 骆峋的目光在小昭训绯红的脸颊上顿了顿,旋即敛起视线淡声叫了起。 槛儿谢了恩起身。 随即吩咐望晴、喜雨上茶点,让寒酥跳珠取些果子来,她则伺候太子入座。 骆峋听她东一嘴西一嘴地吩咐人做事,看似游刃有余,实则声音都打着颤。 他不禁侧目看了她一眼。 槛儿当然不想因为太子的一个眼神就诚惶诚恐,但耐不住这具身子委实胆小。 不过这样更符合她现在的身份和性情,所以槛儿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殿、殿下可用过膳了?” 她站在太子身侧,假作慌乱地问,而后像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似的。 “妾瞎问的,殿下恕罪。” 昨晚那般胆大包天,敢拦他,敢罔顾他的命令,敢同他撒娇,还敢触碰他的。 这会儿倒老鼠见了猫似的。 若非她浑身上下的反应不似作假,骆峋都要怀疑小昭训此刻是装出来的。 所以,昨晚她是哪来的胆子? 不过碍于海顺及其他宫人在场,历来注重规矩礼节的太子爷并未多言。 只冷漠地“嗯”了一声。 事关男人的尊严问题。 槛儿今天白天都在想太子会不会就此迁怒于她,她该想个什么办法补救。 结果没想到,晚上太子竟来了她这边。 思绪间,跳珠几人奉上了茶点果子。 海顺眼观鼻鼻观心,打了手势领着屋里的一众宫人都退到了堂间。 于是很快,次间只剩了槛儿和太子两人。 屋里莫名一阵诡异的安静。 “殿下,妾身替您按按跷可好?” 按跷即通过手法按压疏通筋络,后宫的女人多多少少都通一些按跷之法。 骆峋日常都是太医院的人替他疏通筋络,还没让哪个妾室这么伺候过他。 但见小昭训红唇紧抿,目光忐忑,一副好不容易鼓足勇气的紧张模样。 骆峋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槛儿暗暗呼出一口气。 蹲身准备伺候太子脱鞋到炕上坐着,被男人制止了,“你上去,到后面。” 槛儿明白过来。 低低地应了一声后,红着脸当着太子的面褪下软底绣鞋,再转身爬上炕。 行动间,那双雪白的天足一闪而过。 第21章 骆峋的目光移向别处。 槛儿跪坐到太子身后,活动了几下手,搓热了掌心先从男人的肩开始按起。 太子五岁起便开始习武,十六年来无一日懈怠,练就了一身好功夫和一副不输军中武将的健硕身躯。 平日里瞧着不显壮。 但一经上手就能知道,太子的衣裳底下这副身子究竟有多强健结实。 槛儿的手甫一按上去,便清楚地感觉到男人肩上硬邦邦的肌肉轮廓。 不过,到底做了一年多的杂役。 尽管双手经前面一个月的精心养护,大致恢复到了槛儿做绣娘时的白嫩细软,但那把子力气还是在的。 槛儿先按捏了太子的整个肩部,然后找准肩颈交界处的穴位沿着手臂方向,用掌根从上到下地细细推按。 如此重复七八个来回。 男人肩上的肌肉明显放松了不少。 骆峋自然不知道槛儿的这番按跷手法,是她上辈子专门跟御医学过的。 他有些意外,也觉得松快。 直到一道温热轻软的呼吸落在他的耳后,骆峋的身子不自在地一僵。 槛儿察觉到了。 但她这会儿一门心思在按跷上,也没多想,习惯性往前俯了俯身。 “殿下放松,这一处穴位妾身……” 话音未落。 撑在男人肩头的那只手陡然被他的大掌捏住,随即不等槛儿反应过来。 骆峋攥住她的手腕。 槛儿只来得及轻呼一声,便被太子拽到了怀里,整个人坐到了他腿上。 槛儿下意识环住他的颈子。 海顺在外面听到动静探了个头进来,看清里头的情形又赶忙缩了回去。 “殿下……” 太子的神情如常,但眸光格外深幽。 看得槛儿心悸。 骆峋拨开她眼角边的一缕发丝。 然后拿带着薄茧的指腹,似有若无地摩挲着小姑娘桃花般娇艳的脸颊。 不知在想什么。 槛儿被他磨得头皮发麻,勾着男人后颈的手不自觉滑到了他的胸膛。 触及到那结实健壮的肌肉,槛儿的掌心像似被灼了一下,反射性地要缩回手。 就在这时,太子抱着她站起了身。 槛儿攥着他的衣襟将脸埋进了他肩窝,露在外面的一只耳朵红得像似要滴血。 骆峋唇角不显地勾了勾。 进了卧房。 按规矩侍妾要伺候太子宽衣,槛儿被放到榻上后便要起身为太子更衣。 被男人阻了。 “躺着。” 他言简意赅,纵使这种时候,清冷的声音里也带着储君该有的威严气势。 在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情况下,听他如此正色地说出这样的两个字。 又见他站在榻前兀自脱下外袍,露出那身经烛光映照,在中衣下若隐若现的健硕体魄。 槛儿闭着眼偏过头去。 没过多久,她忽地感觉眼前一黑。 睁眼一看。 竟是屋里的灯都灭了。 只次间晕黄的烛光自珠帘处渗进来,衬着整个卧房内一片昏暗朦胧。 槛儿不解地扭头。 却是没等她将心里的疑惑问出口,榻前那道高大的身影便覆了下来。 唇被攫住。 男人的胸膛与自己紧紧相贴。 嗅着他身上清冽好闻的味道,槛儿不由失了神,抬手攀上太子的颈子。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怀抱。 还有这熟悉的契合。 很多槛儿曾经以为忘了的画面,都在这一刻尽数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一幕幕活色生香。 一幕幕全是她和他。 恍惚间。 槛儿记起,上辈子前面的那几年,太子似乎确实有行事时熄灯的习惯。 后来怎么没这习惯了。 槛儿不清楚。 也没心思深究。 黑夜给了人无限勇气。 也放大了所有感官,滋生了旖旎。 而就在槛儿昏昏沉沉。 自认做足了准备时,意外猝不及防。 却是太子两度失误。 槛儿忍无可忍,受不住地哭出了声。 “还是让人掌灯吧,殿下……” 骆峋身形微顿。 朦胧夜色里。 能看到他俊朗分明的面部轮廓,有晶莹的汗珠从他青筋凸起的额角滑落。 那双深邃清冷的眸子里冒着勾人摄魄的幽光,仿佛野兽进食前的凝视。 槛儿小声抽泣。 就在她以为太子要停下来,让人掌灯时。 男人倏地抓住她搂着他脖颈的手往腰腹之下放,呼吸喷洒在槛儿耳畔。 嗓音低冷喑哑: “有宋昭训指教,不必掌灯。” 第21章 太子就是在报复! 明月高悬。 夜风吹得树沙沙响。 潭中的几株碗莲在风中摇曳生姿,有金色鲤鱼从田田莲叶下穿梭而过。 “哗啦”一声水响。 巴掌大的鲤鱼自水中飞跃而起。 鱼尾轻扬,水花四溅。 金色鳞片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美不胜收。 廊檐下。 寒酥、跳珠和小桂子等人一个个面红耳赤的,只恨不得把脑袋扎进裤腰里。 除了他们,还有太子带过来的人。 这些人是太子的随行,平日里太子上哪都跟着,是太子跟前的老人。 先前太子每回去太子妃和曹良媛几人的去处,他们都在外边守着。 每逢这时候,他们便是聋子,哑子。 太子与妻妾的房中之事如何。 不是他们能过问的,他们也一概不知。 然而此时听着这一声声隔着门窗传出来的响动,哪怕是他们这些老人。 也都没忍住红了脸。 心里忍不住便拿太子以往去嘉荣堂和曹良媛那边,和这会儿的对比了起来。 然后就有些闹不懂了。 这位宋昭训不是奴才出身吗?怎生反倒比太子妃她们还来得娇气? 宫里头的规矩大。 哪怕是侍寝,女子也要保持端庄得体,言行不得轻佻,不得有引诱之举。 即便过程中有所不适,也绝不能表现出来,且关键时刻还要谢赏赐。 若不然会被视为德行不端,不敬皇权,历来后宫可不少人因此被降罪的。 瑛姑姑早先还在广储司时就常听人提及,道太子爷是个极其重规矩的。 这让她不免就有些担心。 担心槛儿这么闹下去会触怒太子,亦或者事儿结束了,太子秋后算账。 早知如此,不管殿下来或不来,她白日里都该跟主子提提这些规矩的! 那厢海顺的心情也是大起大落。 一会儿担心这大胆的宋昭训惹太子不快,一会儿又担心太子中途犯病。 毕竟自家殿下今晚,可是没服药啊! 然而听着屋里的动静,海顺又没忍住咧开嘴,笑得俩眼睛只剩一条缝了。 自家殿下可是终于开荤了! 半个时辰后。 众人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只等着屋里摇铃,他们再进去伺候。 哪曾想摇铃声没听到。 倒是又…… 如是反复了四回。 余光瞥见边上一张张大红脸,海顺眼珠子一转,转身假作没好气地低斥: “回头都把嘴给我闭严实了!改明儿要是有谁向你们打探今儿晚上的事。 敢透露出去半个字,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众人自然齐声应是。 丑时过半,夜很深了。 床帐被一只大掌撩开。 骆峋下了榻,捞起散乱一地的中衣裤套上,又坐回榻上闭着眼坐了会儿。 良久。 他看向床榻内侧,嗓子沉得厉害:“起来洗洗再睡。” 等了会儿,没听到动静。 骆峋暗咳一声,站起身来,径自拿了先前放在架子上的外衫穿好。 “孤让你的人进来服侍你沐浴。” 槛儿想不理他。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人就是在报复! 报复她昨晚让他失了颜面! 亏得她刚开始的时候还想过,若是今晚太子又像昨晚那样那什么怎么办,她要怎么样才能装得像一些。 把人哄住。 结果呢? 槛儿这会儿只感觉哪哪儿都不爽利。 她难受,也觉得委屈。 她都多少年没被他这般待过了。 可槛儿也清楚。 这时候的太子就是这么一个人。 他的身份也注定了即便是行这事,他也无需在意谁的感受,无需体贴谁。 上辈子最初的那几年,每逢太子来她屋里,槛儿都感觉像是上了一回刑。 偏她怕他得紧,什么都不敢说。 还是后面她实在难受,病了一场。 不知御医跟太子怎么说的,太子又做了什么,总归之后太子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第22章 也是时隔太久,槛儿把这些事给忘了。 听太子穿好了衣裳要叫人进来,槛儿想也没想便强撑着掀开被子下榻。 可惜脚刚踩在地上要站起来,腿就控制不住一软,整个人往地上栽去。 骆峋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人捞到怀里,“你做什么,身子不适还乱动?” 他皱着眉,声音也冷。 即便他本身没有要训斥怀里人的意思,听在槛儿耳里也像是他在凶她。 槛儿就不干了。 眸子一转,害怕般在他怀中瑟缩了两下,“殿下恕罪,妾身想送送您。” 她的声音嘶哑,语调状似小心畏惧。 骆峋听着,很是不自在。 放在槛儿腰间的手紧了紧,这一紧也让他才意识到怀中之人还光着。 那一身欺霜赛雪的皮子,饶是在这么昏暗的环境下也白得格外明显。 骆峋目力惊人。 加之两人贴得这么近,只肖一眼,有些东西便有了卷土重来的趋势。 但骆峋再是不知疼人,也知道不能继续了。 他将人打横抱起。 “用不着你送。” 他还不至于这么没人性,要一个刚被自己折腾得站都站不起来的人送。 槛儿知道太子要走。 这是他的规矩。 除了郑氏这个发妻,他不会为哪个妾室破例,也没有哪个妾室能让他破例。 上辈子便是如此。 在她成为他的继后之前,哪怕他再怎么宠她,他也没有在她的屋里过过夜。 槛儿都记得。 所以她不强求他留下,她也还没有恃宠生娇的资格,但她要让他惦着她。 “好吧,妾身其实是想和殿下多待一会儿。” 槛儿靠在太子肩头,声音里没有故作眷恋,只带着一丝羞涩的笑意。 “殿下上回说妾身还能见着您,今晚妾身就真见着殿下了,真好。” 骆峋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就说出想和他多待这样的话,他感到意外。 又听她提起他们第一晚相处,骆峋冷声道:“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槛儿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 “殿下是君子。” 咳! 这话她好意思说,骆峋没好意思听。 若真是君子,方才就不会那般了,且刚开始他的确是存着几分报复心。 骆峋将人放回榻上。 随即摇响床围外的金铃。 考虑到太子临幸妻妾后要沐浴更衣,槛儿屋里的浴间也是隔的两间。 瑛姑姑跳珠几人进来掌了灯,将槛儿连人带被地搀进了西浴间。 太子则去了东浴间。 槛儿出来时卧房已经开窗通过风了,榻上也收拾得整整洁洁,焕然一新。 骆峋先槛儿半刻钟收拾好。 见她出来,他也没说别的。 只目光在小姑娘愈发娇媚的脸蛋上顿了一下,便淡淡道了一句“你自安歇”后领着海顺大步走了。 夜色弥漫,整个东宫都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 海顺亦步亦趋地跟在太子身侧。 见自家主儿都这会儿了也没有任何不适,眉宇间还带着前所未见的惬意。 海顺的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要不说宋昭训有福气呢。 不但让他们太子爷做主给了位份。 今儿还让他们家爷,破天荒地在太子妃没安排人侍寝的日子里去了永煦院。 且看殿下这样,显然是觉着宋昭训侍候得好呢,这可是天大的造化啊。 海顺暗暗咋舌。 旋即突然想起一件事,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骆峋斜他一眼。 海顺咧嘴一笑。 他们已经出了后院,他也没藏着掖着。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今儿个宋昭训去嘉荣堂请安时好像发生了点儿事,奴才也是晚上同您下了值后才听底下的人报上来的。” 说着,他把事情言简意赅地给太子说了。 末了道: “那起子个碎嘴烂舌的,真把宫里当外头菜市场了,也不想想若非殿下仁德,哪有他们见天儿的舒坦日子。 不过太子妃这回算是杀鸡儆猴,想来往后该是不会有人敢再犯了。” 骆峋负手而行,“她指控错了人?” “是,说是太子妃问宋昭训要证据,昭训被吓着了,一时情急认错了人。” 一时情急。 骆峋将这四字在心底滚了一圈。 须臾,他开口道: “从孤的库房挑些好料子,配几套看得过眼的头面、首饰,明日着人送过去。” “要适合她的。” 第22章 “那个贱婢!” 正式侍了寝,与太子的关系也比想象中融洽,槛儿这一晚睡得格外踏实。 殊不知太子去了永煦院的消息一经传开,整个后院就跟一壶滚沸了的水似的。 且不提宫人们如何震惊。 单说郑明芷及曹良媛这几个主子,一个个心里都像是被猫抓了似的。 没一个是安生的。 要知道太子此前来后院,除了陪太子妃用膳,或者在嘉荣堂留宿外。 其他时候都是轮到曹良媛三人侍寝了,太子才会随心选择来或不来后院。 像今天这样。 不声不响地进了后院也就罢,去的还是没被安排侍寝日子的槛儿屋里。 简直匪夷所思! 太不符合太子的性子了! 刚开始郑明芷还想的是。 太子行事向来有章程。 他当初点头答应让那贱婢来替她生子,想来也是想尽快能有个嫡子。 如此,着急让那贱婢承宠倒也说得过去。 而曹良媛三人对槛儿要替太子妃固宠生孩子这件事,也皆心知肚明。 所以四人心里不舒服归不舒服。 倒不至于睡不着觉。 直到夜半时分,眼瞅着都快寅时了,下面的人才来报说太子回元淳宫了。 戌时过半进的永煦院,快寅时了才出来。 整整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啊! 早先的几个妾室里,太子就数在曹良媛屋里待的时间最长,但那也只是两个时辰。 轮到槛儿了,竟足足三个时辰不止! “那个贱婢!” 郑明芷“蹭”地从床榻上坐起来,涂染着蔻丹的手死死抓着锦被。 “定是仗着她胸前多出的那几两肉,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勾引了殿下!” 若不然以太子冷心冷肺的性子,如何会在一个妾室屋里逗留这么久! “不行,不能任由她这样下去!” 庞嬷嬷觉得自家主子的反应有些过激了。 太子是出了名的清心寡欲没错,今晚的此番行径也确实出乎人意料。 可说到底。 后院的一众妻妾,太子想临幸谁就临幸谁,想在谁屋里待多久就待多久。 那小蹄子既然成了太子的妾,太子不过是在自己的妾屋里多待了会儿。 合情合理。 太子自律,才没有在妾室屋里过夜的习惯,换成其他男人早宿在妾室屋里了。 偏自家主子,明明对太子没有那方面的感情,也想做个端庄贤淑的太子妃。 却总是没有容人的度量。 对太子的占有欲强得没边儿。 不过,到底是自己奶大的姑娘,庞嬷嬷自然站在自家主儿这边。 “主子息怒。” 她劝慰道。 “就算是那小蹄子用了腌臜手段勾引了殿下,当下您也不宜对她做什么。” 郑明芷瞪眼睛。 “难不成就任由她坏了殿下的身子?传出去我这个主母还有何颜面!” 连个妾都管不好。 那几个王府的王妃怕是要笑死她了! “自然不能让她坏了殿下的身子。” 庞嬷嬷好声好气道。 “可您想啊,那蹄子是咱们的人,在外人看来殿下去她那儿也是给您做脸啊。 若是殿下前脚去幸了她,后脚咱们就借故罚了她,那旁人会如何想? 再者说殿下在她屋里待的时间越久,她怀上的几率也越大,只有她尽早怀上,嘉荣堂才能尽快有小主子。 而她一旦怀上,就不能侍寝,她不能侍寝,殿下哪还会再去她屋里啊。” 男人都是薄情寡义的。 皇家的男人更是没什么情义可讲。 堂堂一国储君,怎可能对一个奴才出身的小昭训上心。 “等她怀上了,咱们便将她当猪喂,喂大了孩子生产出了意外那是她命不好。 退一步她侥幸平安产子,届时也早已蠢胖如猪,如此咱们又何需担心她会再将殿下勾了去,您觉得呢?” 郑明芷觉得妙极了! “不愧是奶娘,还是你有法子!” 那可不? 庞嬷嬷抬了抬下巴。 郑明芷冷笑:“且让她再过几天好日子!” 第23章 庞嬷嬷在劝郑明芷的时候,其他几个院里的大宫女也在劝各自的主子。 香叶轩,正房里。 大宫女白菘紧紧拉着人,压低了声音急道:“主子,话可不兴这么说啊!” 金承徽柳眉倒竖。 她堂堂裴皇后娘家的远房侄女,进了这东宫位份比不过那姓曹的也就罢了! 如今一个奴才都能爬到她前头去。 叫她如何不怒,如何不恼! 不过就是个奴才,她怎么就说不得了?! 白菘:“您口中的贱婢已经是殿下的人了,您便是再恼也得顾忌这一层不是?” “是啊主子。” 另一个大宫女紫苏附和。 “若是让殿下知晓他才去了宋昭训院里,您就将宋昭训恼上了,定会降罪的。” 理是这么个理儿。 可金承徽咽不下这口气啊! 三年前,她好不容易退了爹娘给自己定的亲事,磨着他们同意送她参加选秀。 为的就是能过上人上人的日子,最好是能像裴皇后那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被太后选中送到东宫时,她是真的高兴。 甚至都想好了要生几个孩子。 毕竟母凭子贵。 只要她有了孩子,就不怕没位份跟宠爱,是时权势地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结果呢?! 太后不久之后患病、殡天、太子服丧等一连串的事,她连太子的面都没见着! 真是什么时候死不好,偏要死在她刚进宫的时候。 晦气! 金承徽不止一次在心里这么骂。 本想着太子服完丧就该来她屋里了,到时她要卯足了劲儿让自己怀上。 结果—— 又到了太子大婚的时候! 太子性冷又重规矩,为了给太子妃体面,那半年里一次都没来过后院! 金承徽觉得自己真是太倒霉了。 进宫的时机不对也就算了,还摊上这么个死板的男人,她就没见过哪个皇家子弟像太子这么不解风情的。 纵观古史。 太子不都该妻妾成群、美婢环绕、子嗣无数吗? 怎么到她这就变了??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 去年腊月,终于让她等到了太子! 金承徽永远忘不了那日。 太子负手从夜色中朝她行来。 一袭杏黄团龙卧云织金窄袖,头戴二龙戏珠冠,足踏祥云锦帛靴。 不过一个照面,她就被太子的雍容威仪震慑住了,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但同时金承徽心里也是激荡的。 因为他们家和裴皇后的亲戚关系有点远,她爹也只是一个六品的小官儿。 她没资格参加宫宴,也从没见过太子,所以那日是她第一次得见太子真容。 金承徽没想到太子真如外界传言那般,冷归冷,却俊得堪比天上的男菩萨。 而这样的男菩萨,是她的丈夫! 金承徽兴奋不已。 她当即就决定,晚上一定要把自己在话本子里看过的那些手段使出来。 势必要让太子对她念念不忘! 宠爱、位份、太子。 她全都要! 抱着这样的想法,金承徽打了鸡血似的,看太子的眼神腻得都能拉出丝了。 谁知结果…… 之后的事金承徽打死都不愿再去回想。 “凭什么啊!” 她被紫苏拉着坐下,气得跺脚,“凭什么在她那儿待那么久啊?凭她胸大屁股大吗?!” 白菘:“宋昭训是从嘉荣堂出来的,殿下此举想是碍于太子妃的面子。” 金承徽磨牙。 “往殿下跟前送那么一个下贱秧子,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出来的!” 关键殿下竟同意了。 气死她了! “主子别气了。” 紫苏道。 “到底是殿下做主定下的事,您再气也无济于事,只会伤了您自己的身子,何况就算气,也不该是您气。” 金承徽看向她。 紫苏:“您忘了,咱们院里还有一位昭训呢,那位可是出自书香门第。” 金承徽眼珠子转了转,笑了。 屋外,东厢书房里一片死寂。 丹碧丹霞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倒是秦昭训自己。 端坐在书案前,秀丽的脸上平静无波,清冷得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看得丹碧丹霞止不住心疼。 秦家虽不是什么簪缨世家、名门勋贵,却好歹也是出了名的书香门第。 家中太老爷跟老爷皆为进士出身。 大少爷在今年春闱被陛下点了同进士出身,她们主子也是京城有名的才女。 三年前若非二少爷被人坑害闹出了事,致使秦府岌岌可危,她们的主子也不会被老夫人送进宫参加选秀。 还只得了个昭训的位份。 如今一个低贱的奴才不仅和她们主子同位份,还比她们主子更得殿下宠。 这简直是对她家主子的羞辱! 两人越想越气,脸上不免带了些情绪,秦昭训看了二人一眼,什么也没说。 曹良媛就沉稳多了。 她不在意太子在槛儿那边待了几个时辰,也没有为此拈酸吃味儿。 曹良媛想的更多的,是这三个时辰里太子都跟那姓宋的在屋里做了什么。 太子至今都没临幸她。 每回来她这儿不是在书房下棋就是看书,要么就是练字或者批阅公文。 想当初她还做了好一番假,才没让郑氏和那两个看出端倪,闹出笑话。 如今又冒出来了个姓宋的。 那宫婢是要替郑氏固宠生子的,所以这三个时辰殿下是真幸了她吧? 若不然她拿什么生。 曹良媛的心里蹿起一股无名火。 人人都能侍寝,就她不能! 她爹明明是站东宫这边的,太子为何不愿给她一个孩子拉拢他们曹家! 亏她前晚还以为太子来她这儿是他自己的意思,谁知却是郑氏的主意! “主子,寅时两刻了,您歇歇吧。” 弄墨小心劝道。 曹良媛睨她,阴阳怪调的。 “我哪有那么好的福气,再有半个多时辰就该收拾去嘉荣堂请安了,你家主子还得去向人宋昭训道喜呢。” 第23章 秦昭训发难,口舌之辩 前夜侍寝的人次日请安的时辰可晚上一刻钟,这是太子妃刚嫁进东宫时,为彰显主母贤德定的一项规矩。 槛儿夜里睡得沉,被叫醒了才发现浑身酸痛得厉害,尤其两条腿的内侧。 比夜里那会儿严重多了。 跳珠忍不住小声道:“主子这般小的年纪,殿下也不知疼惜一些。” 昭训的腰和两个腿窝几乎全都紫了,甚至还能看到完整的男人手掌印。 若不是知道他们昭训是在侍寝,她都要当昭训主儿是被殿下打了呢。 “慎言。” 寒酥替槛儿梳好发髻,闻言提醒道。 跳珠嘿嘿两声。 瑛姑姑也心疼槛儿遭了这么大的罪,可这种罪后宫多少女人求都求不来。 他们若还不知足,那就太矫情了,传出去对昭训主儿也有害无利。 瑛姑姑便敲打了跳珠一番。 跳珠乖乖应下,随后想起一事。 “主子,日后夜里也要熄灯吗?” 槛儿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想了想,她道:“到时随殿下的意思吧。” 上辈子最初那几年太子确实有夜里熄灯的习惯,可能就是一个习惯吧。 习惯又不是不能变。 后面那些年不就没这规矩了。 所以槛儿对此没有多想。 收拾好,槛儿照旧带了跳珠出门。 嘉荣堂院外站着几个曹良媛随行的宫人,远远看到她主仆二人过来。 这些人看似低眉垂目,实则眼神里皆或是忿忿、或是轻蔑、或是鄙夷。 槛儿只当没看见。 上辈子她当上奉仪时,就有这么一出。 当时她以为他们是纯粹看不起她的出身,觉得她不配和他们的主子争宠。 后来槛儿才明白。 他们里面或许有真心替曹良媛不平的,但更多的还是一种嫉妒和不甘。 毕竟都是做奴才的,她却成了主子。 这大抵就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上辈子十几岁的槛儿会生出“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感慨。 如今,她脊背挺直地进了院子。 身后一众人面如菜色。 槛儿到正房厅堂时,曹良媛和秦昭训已经在各自的位置上喝了一盏茶了。 郑明芷也在。 坐在北面主位上听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实则三人都心不在焉。 槛儿一进来。 她们像是瞬间来了精神,堪称凌厉的目光几乎同时投到了槛儿身上。 第24章 便见人穿着一身藕荷色绣芙蓉芍药的褙子,薄荷绿仙鹤四合云百迭裙。 明明还是那张脸,但她眉眼间自然淌出的那股子风流媚意叫人看得心惊。 就仿佛一朵本就艳丽的花骨朵儿一夜间突然盛开了,然后迫不及待地在阳光中舒展着花瓣展示自己的美。 庞嬷嬷在后宅混迹了三十年,自己又是生养过的,几乎是一照面,她就看出这小蹄子是承了雨露来的。 还承得不少! 郑明芷最是看不惯这种狐媚子长相,直个劲儿在心里暗骂槛儿骚狐狸。 心道当初若不是见这骚蹄子瞧着是个好生养的,她说什么也不会答应让这么一个货色来污了自己的眼! 曹良媛面色如常,实则心口那叫一个堵啊,恨不得当场抓花槛儿的脸! 秦昭训抿紧了唇,袖下粉拳紧攥。 槛儿假作没察觉到现场的微妙气氛,上前向郑明芷行了请安礼。 郑明芷心里厌恶。 但转眼注意到曹良媛和秦昭训的神色变化,她突然又觉得舒服了。 “宋昭训昨夜辛苦了,起吧。” 曹良媛看着郑明芷脸上的笑,跟吃了苍蝇似的,旋即她也爽朗一笑。 起身走过去挽槛儿的胳膊。 “恭喜妹妹了,瞧瞧这小脸儿跟朵花儿似的,同妹妹比起来我们都人老珠黄了。 看咱们殿下把人折腾的,眼儿都青了,妹妹稍后回去了定要好生补一觉才成,睡眠不足可是女子的天敌。” 来啊。 反正她不舒坦,那就都别想舒坦! 槛儿真心佩服曹良媛的搅事功夫。 看似是做姐姐对妹妹的夸赞调侃,实则拿了时下女子最忌讳的年龄说事。 又刻意提起殿下,搬出她睡眠不足。 既给她招了恨。 又往郑氏和秦昭训心里捅了刀。 一箭双雕。 关键曹良媛说话行事处处透着直爽,让人一看就觉得此人能挑大梁。 也怨不得上辈子在东宫,曹良媛能坐稳后院妾室中第一人的位置。 后面太子登基,她受封端妃。 时不时还协助郑氏管理六宫。 槛儿也记得。 曜哥儿死后,是曹良媛诞下了东宫的二公子和大郡主,祥瑞的龙凤胎。 “多谢曹姐姐提点。” 槛儿收起心思,规矩地福了福身。 “真乖。” 曹良媛笑,无视秦昭训一言难尽的眼神和郑明芷渐渐敛起的笑,亲昵地捏了捏槛儿的脸方才坐回位置。 有人来给槛儿奉茶。 好巧不巧,上茶之人是夏荷。 许是没料到前些日子还连自己都不如,只是个在茶房守风炉的低等奴才,如今却成了自己要奉茶的对象。 夏荷的脸色很僵。 槛儿视若无睹,浅笑着从夏荷手中接过茶盏,又同对方微微颔了颔首。 “宋妹妹看着,与前日里很不一样,”秦昭训看着槛儿,意味深长道。 “秦姐姐,如何不一样了?” 槛儿装傻。 秦昭训仍旧不苟言笑,声音清冷。 “前日,更卑怯瑟缩。” 秦昭训的行事风格和她的外貌一样,很多时候给人的感觉都是不食人间烟火,不屑与人同流合污。 加上一身的书卷气。 上辈子槛儿常被人拿她和秦昭训比,说秦昭训是天上的月,她是地上的泥。 说秦昭训同太子站在一起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她则是乱入的狐狸精。 而东宫遭逢巨变后,继曹良媛诞下龙凤胎,秦昭训为太子生了二郡主。 后来太子登基,秦昭训受封良妃。 槛儿和秦昭训曾因二郡主发生过一些不愉快,此外倒没什么别的大矛盾。 “不过,身份不一样,仪态规矩确实要有所改变,”秦昭训拿帕子掩了掩唇。 曹良媛暗嗤。 什么清高不争,这就装不下去了呢。 “秦姐姐说的是。” 槛儿低头,笑得赧然。 “我也是想跟着姐姐们学的,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让姐姐们见笑了。” 宫婢出身却跟自己同位份,秦昭训再是不争,心里也终究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想借机刺槛儿两句。 谁曾想对方竟就这般不卑不亢地承认了,如此倒衬得她俗不可耐了。 秦昭训的眼神冷了冷。 刻意道:“成语用得不错,你可知这‘画虎不成反类犬’出自何处?” 大靖皇宫有规定。 除贴身伺候者及管事者可识得基本字词外,其余宫女太监一律不得识文断字。 进宫前念过书的,进宫后则可免去浣衣坊、洒扫处等粗使杂役所。 槛儿进宫前没念过书,她能去广储司做绣娘,得益于模样好且心灵手巧。 秦昭训此言摆明了有羞辱之意。 槛儿暗笑,面上愣了愣。 然后羞窘道:“我先前是做奴婢的,大字不识几个,哪里知道这句话出自哪……” 说着,她起身朝在场三人欠了欠身。 “让太子妃和二位姐姐见笑了,妾愚钝,日后还劳烦太子妃和姐姐们多多指教。” 这回别说秦昭训了,就是郑明芷和曹良媛也愣了,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 换做旁人不识字被人这么点出来。 怕是早羞得说不出话了。 她倒好。 羞归羞,言行却落落大方进退有度,和提出此问的秦昭训一比,高下立见。 “不见笑,不见笑。” 曹良媛掩嘴娇笑。 “宫里不识字的人多了去了,又不是人人都像你秦姐姐出身书香门第。 只要你有心学习上进,就算不得什么事儿,你说是吧,秦妹妹?” 秦昭训因槛儿的反应涨红了脸,听闻曹良媛嘲讽意味十足的话更是羞恼。 她“腾”地站起来。 匆匆对郑明芷行一礼,冷声道:“妾身身子不适,请容妾身先行告退。” 郑明芷看不惯槛儿这副不卑不亢的样子,但她乐得看后院这几个斗。 这种乐就跟看小猫小狗打架似的。 她看得高兴,也乐得配合。 “去吧,天气愈发热了,注意别伤了暑。” 说完,扭头对槛儿和曹良媛也道:“今儿就到这儿了,你们也都散了吧。” 出了嘉荣堂,秦昭训绷着脸衣袖一甩就走人了,半个眼神都没给槛儿。 曹良媛:“妹妹别介,你秦姐姐就是这个性子,她自己过会儿就好了。” 槛儿轻轻“诶”了一声。 没有多说。 曹良媛打量她两眼,笑意不达眼底。 一会儿提防这个算计,一会儿提防那个挖坑,饶是槛儿习惯了这种生活,在身子不爽利的情况下也委实够呛。 以至于一回到自己院子,槛儿便撑不住了,身子一歪倒进了跳珠怀里。 第24章 赏赏赏!殿下又要吃素了? “主子往后若不吃些东西再去请安吧。”寒酥往槛儿腰后塞了个靠枕。 槛儿挪挪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经寒酥按过的腰总算好受了不少。 “那就要起得更早。” 跳珠将炕几搬过来,接话道。 寒酥端了红枣茶来:“那就吃些糕点垫垫,垫垫也总比什么都不吃得好。” 槛儿喝了口茶,“再看吧,来得及就吃。” 望晴和喜雨进来摆早膳。 这几日槛儿的伙食都还不错,但侍了寝和没侍寝,到底还是有区别的。 今儿的早膳比起前两天明显丰盛了不少。 汤是一盅红枣血燕乌鸡汤,另有两熟煎小鱼,菱角鸭脯,面点为荷花饼,玫瑰棋子糕,配有拌鸡枞,青酱松蕈,虾油腐干三样开胃小菜。 主食是薏仁莲子粥。 分量都不大,但胜在色香味俱全。 喜雨说她们去提膳,才出西六院就有人上前来搭话,拐弯抹角地打听昨晚的事。 她们当然什么也没说。 之后到了膳房,两个小太监拎着食盒在外侯着,喜雨她们上去还没开口,那俩小太监便把食盒递给了她。 当时金承徽和秦昭训的提膳宫人也在。 东宫不允许闹出奴才以下犯上,克扣主子份例的事,下头的人也没敢不将这两位太子的侍妾放在眼里。 但没侍寝,底下人的态度就是要差很多,平日里的吃穿用度也只限于份例内。 就譬如这膳食。 喜雨她们拿到的是两个塞得满满当当的大食盒,是膳房的人送到手上的。 这里头除了槛儿份例里该有的,自然还有膳房做主卖给槛儿的好。 相比之下,金承徽和秦昭训的提膳宫人得自己进去装盒,拿的东西也只有刚好够他们主子份例的量。 这些量自然够金承徽和秦昭训吃的。 很多时候还会剩不少。 第25章 因为两人要保持体态,忌多食饱腹。 可吃不吃和别人有没有心送,是两码事,尤其这事还跟得不得宠挂勾。 所以金承徽和秦昭训的提膳宫人当时的脸色很不好,还刺了喜雨她们两句。 但喜雨望晴早得了槛儿和瑛姑姑的提点交代,根本没接对方的话茬。 喜雨上辈子就在槛儿院里伺候。 看她眼睛亮晶晶的,槛儿点头道:“做得好,巴结讨好你们的,该受着就受着,不需要刻意摆言不由衷的谱。 只要记得水无常形,人无常态的道理,别一有好事就乐得找不着北便行。 我希望你们遇事能保持一颗平常心,不骄不躁,如此大家才能走得长远。” 喜雨连连点头,望晴垂着眼应是。 用完膳消了两刻钟的食。 之后槛儿回屋洗漱一番便开始补觉。 但不知是今天和曹良媛她们相处时想起了很多往事,还是因为别的。 槛儿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意识刚迷糊,脑海里就自发冒出好些她曾经以为早忘了的画面。 里面有曹良媛,秦昭训,还有几年后新入东宫的秀女们,以及曜哥儿死后,东宫陆陆续续出生的孩子们。 槛儿睁开眼时,耳边还回荡着小儿子晞哥儿和女儿瑭姐儿天真无邪的疑问。 他们问:“二姐,三哥说我们抢了他们的父皇,可父皇不也是我们的父皇吗? “母妃,为什么父皇不能只是我们的父皇,如果我们想父皇天天晚上都只来陪我们,我们是不是就成坏孩子了?” 她当时怎么回答孩子们的? 槛儿不记得了。 只记得东宫的那场巨变,太子遭幽禁,好不容易解禁却又逢上曜哥儿身亡。 本就因幽禁和裴皇后的崩世性情大变的太子,在又经历了曜哥儿的死后彻底成了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这辈子,槛儿自认做不到不让太子有其他孩子,但曜哥儿她要保住,东宫的那场浩劫她也要帮太子避开。 只有这样,她和孩子们才能幸免于难。 才不至于让她的孩子连想要当爹的来陪,都要那么小心翼翼,愧疚难当! 正想着,瑛姑姑从外面进来。 说太子妃来赏了。 槛儿下榻稍作整理,和瑛姑姑走了出去。 来人是霜云。 霜云是郑家的家生子。 从小跟在郑氏身边服侍,被下面的奴才捧着,自然而然养成了目中无人的性子。 槛儿从屋里出来,便见对方鼻孔朝天地站在院里,大剌剌地打量着四周。 看到槛儿,霜云也没客气。 趾高气昂地转述了太子妃的话。 大致是宋昭训昨夜侍寝有功,勉励了一番,然后希望宋昭训今后尽心伺候殿下,早日为殿下开枝散叶。 都是后宅里常见的套话。 说完也没等槛儿回应,便示意人把东西交到小福子,小喜子手上。 然后哼了哼,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带着人走了。 因着霜云这态度。 好好的一桩喜事硬是给变了味道,明明得了赏是好事,小福子他们却笑不出来。 也是还不了解槛儿,怕宋昭训为这事恼着,所以都不敢上去触这个霉头。 殊不知此槛儿非彼槛儿,这辈子的槛儿根本没把霜云的态度放在眼里。 主子得了赏,通常要打赏下人。 槛儿虽然手头紧,却也没在这上头吝啬。 很多时候身边的人忠心与否,都不是看情分,而在于上面的人给多少。 口头上说得再好听都是不切实际的,只有能拿到手的实惠才叫好处。 所以槛儿没管小福子他们怎么想,转身让瑛姑姑拿了银钱出来打赏。 见此,大伙儿终于放下心来。 郑明芷的赏主要是做衣裳的料子、首饰,以及两样适合女子补身子的药材。 都是符合位份规制的。 收好东西,离晌午还早。 院子里忽然一阵动静,小福子兴冲冲跑进来:“主子!海公公来送赏了!” 末了还加了一句:“好多呢!” 跳珠原是要斥小福子着急忙慌的没个规矩,闻言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当真?!” 小福子哭笑不得,“我的姐姐,这还能有假,人海公公已经往院里来了!” 跳珠两眼放光地看向槛儿。 不怪她这么大的反应。 而是他们来东宫的这几天,已经将后院的情况打探得差不多了。 早先曹良媛、金承徽和秦昭训她们第一次承宠后,可都只是太子妃给的赏! 当然,这不是说太子抠。 连个东西都舍不得给自己的妾赏。 只是规矩是如此。 后院归太子妃管。 赏赐的事自然也由太子妃决定,太子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大赏后院。 曹良媛倒是被太子赏过好多次,但那时曹良媛已经很得宠了,而且送赏的人也不是海顺这个大总管! 别说跳珠了,就连瑛姑姑都克制不住笑。 碍于海总管已经到院里了,槛儿便没多耽搁,当即领着人迎了出去。 嚯! 还真应了小福子的话,好多呢。 海顺身后站着八九个手捧托盘的小太监,托盘上都盖着红布,看不清内里。 “给宋昭训道喜了。” 海顺笑眯眯道,同槛儿简单寒暄两句便侧身看了眼小太监捧着的东西。 “太子有令,宋昭训温恭淑良,柔嘉维则,特赐郁金月华锦两匹、牡丹织锦缎两匹、重莲绫一匹、织金罗一匹、金绞丝嵌红宝金雀头面……” 听着海总管的唱诵。 跪着的跳珠,小福子几人要拼了命地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当场笑出来。 海顺念完赏单。 笑着对槛儿说:“这些东西可是殿下特地交代奴才从他的库房里,紧着适合昭训主儿的来挑的呢。” 又是特地交代,又是太子的库房,关键还紧着适合昭训主儿的挑。 不知道的还当槛儿多受宠呢,然而实际昨晚才是她头一回侍寝。 跳珠几人偷偷对视,激动得眼珠子都红了。 倒是槛儿。 东西出自太子的库房她信,毕竟好几样都是贡品,但特地交代紧着适合她的挑? 算了吧。 那人没这么体贴。 她也不至于这么没自知之明,觉得侍了回寝就把太子爷给笼络住了。 不过,当着海顺的面槛儿当然深信不疑,娇羞地朝元淳宫方向谢了恩。 海顺一想到宋昭训能让他们家殿下正常行那事,就越瞧小姑娘越满意。 他觉得自己要尽早做好迎接小主子的准备了,就自家殿下昨晚那折腾劲儿。 没准儿这会儿小主子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呢。 等等! 海顺脑海里划过一道闪电。 那不是…… 他们家殿下刚开荤不久,就又要吃回素了?? 第25章 太子:荒唐。 太子赏的料子全是些鲜艳亮眼的。 像是蜀地特产的月华锦,艳丽光润,像是夕阳之下的一场朦胧烟雨。 织锦缎是粉绿底儿的,一簇簇娇艳芍药以金银丝勾边,日光下闪闪发光。 还有织金罗。 配着一起的三套头面,用跳珠的话说,简直就是为昭训主儿量身打造的。 太子赏人的东西没有逾制与否这一说,自然槛儿用这些东西也不算逾制。 而槛儿这边气氛正好时,太子给宋昭训赐了赏的消息也传到了其他地方。 金承徽听闻后被刺激得两眼一黑,眼看要抄好的一页宫规又得重抄。 秦昭训还是那副什么都不看在眼里的样子,曹良媛则意味不明地哼笑了声。 郑明芷请安回来听说了这事,最终还是决定等太子来嘉荣堂时同他聊聊。 一个生子工具罢了。 就算碍于东宫现今的局势,不好让那小蹄子没名没分地替太子生孩子。 如今名分已经给了。 委实没必要真将其当做寻常侍妾对待。 . 海顺从后院出来,就经元淳宫去了仁安殿。 仁安殿是东宫的第二进院。 乃太子会见属官、来客的要地。 东宫的属官,像是太子三少和太子宾客,詹事府的值房便设在仁安殿的两侧。 海顺到时,仁安殿的书房门紧闭。 袁宝对他耳语几句。 海顺了然,安静地站到一旁等着。 书房里。 “只能是陛下此次对于殿下入朝之事的态度有所转变,让睿王急了。” 说话之人名章怀逐。 他四十出头的样子,清瘦儒雅,下巴处的山羊胡随着他说话一颤一颤的。 章怀逐官拜礼部侍郎兼内阁大学士,是元隆帝钦点的太子少傅,听命于元隆帝。 第26章 但实则他是坚定的太子党。 只不过他老谋深算,为人十分谨慎。 教导太子十余年,都从未在人前表现出他是太子一系的人,城府之深沉。 除了他,在座的其他几人也是如此。 东宫虽说乃太子所居之处,可到底处在宫中,有上边那位时时刻刻盯着。 行事自是比不得信王、睿王等几位王爷在宫外有自己的府邸来得方便。 所以太子往日除了上课,其他时候并不会轻易见他们,若有事,几人则是私下通过独有的暗法联系。 而几人这回聚首,为的不是别的,正是前些天康国公三公子赌坊闹事一事。 康国公府满门忠烈。 老国公是大靖开国以来首位平民出身的武状元,曾奉高祖之命戍守西北边疆,三征瓦剌,为大靖开疆扩土。 其子孙亦各个骁勇善战、英勇无畏。 而这裴三公子的性情也随了裴家人的仁义忠厚,不是那仗势欺人之辈。 就是莽,容易冲动上头。 这回便是中了睿王的计。 所谓打着太子和皇后娘娘的名号闹事,其实是有人刻意引导,以讹传讹。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关键就在于它的性质和目的。 “只会耍阴招的龟孙子!” 对面第一个位置的蒋腾“砰”地把茶盏笃在案几上,粗声粗气道。 “从小就喜欢往别人头上扣屎盆子!出了事只会拿人顶罪,就不是个男人!” 蒋腾是东宫禁卫军首领兼太子太保,负责教导太子武艺和保卫太子安全。 他生得膀大腰圆,一旦离了元隆帝,私底下开口闭口就是屎啊尿啊的。 粗鄙到了极致。 不过蒋腾有本事。 力可拔山扛鼎,有万夫不当之勇。 若不然,太子不会如此纵容他。 章怀逐旁边的卫鸣清皱了皱眉。 “莽夫之言,谁都像你意气用事,命再多都不够赔的。” 卫鸣清乃詹事府少詹事。 看样貌三十左右,实则已过天命之年。 他除了协助詹事管理东宫内务,还兼有辅佐三师三少教导太子之责。 这话蒋腾就不乐意听了。 “嘿?你……” “行了,谈正事要紧。” 蒋腾边上,一身从五品官袍,身形瘦小,但双目矍铄的陈允之开口道。 陈允之任司经局太子洗马,掌东宫经史子集、制典、图书刊辑之事。 论官职,此人是在座几人中品阶最低的,可实际任谁也不敢就此忽视他。 皆因他不仅是三朝老臣,更是元隆帝还在潜邸时,原东宫的詹事府詹事。 后元隆帝登基。 原东宫一系遭清算,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陈允之便在其中。 他能得赦免,除了他自身深谙成王败寇之理、识时务外,也因他确乃有才之士。 元隆帝惜才。 也是不想让人觉得他太过狠辣,于是破例将此人留了下来,任职于翰林院。 后太子入住东宫,元隆帝见陈允之确无二心,便下旨点了他为东宫属官。 现下陈允之如此效忠于太子。 除了太子本身文韬武略,具为储之大能外,还因太子曾救他于危难之中。 说起正事,蒋卫二人不敢懈怠。 “裴三公子的事种种迹象表明乃睿王所为,但证据却一致指向信王。 陛下不会不知,却还是罚了信王,我们若继续揪着不放,只会惹陛下不悦。” 卫鸣清看着太子,道。 “但要不了了之,非但咽不下这口气,反会助长其气焰,让对方觉得东宫可欺。” 章怀逐:“睿王后手留得这般足,想必也是知晓此举成功的可能不大,就同他以往做的那些事一样,是在下注。” 陈允之点头: “信王当下是否知晓此事是睿王所为?若不知,信王这头想来会把他此次被罚之账算到东宫头上。” 蒋腾冷哼:“信王即便知道事是睿王做的,他照样会把账算到东宫头上。” 毕竟比起有机会把中宫皇后所出的太子拉下马,一个睿王又算得了什么? 也是元隆帝近几年对东宫的态度越发矛盾,才使得这些个皇子们见缝插针。 之所以说是矛盾。 主要因为元隆帝并非不喜太子。 相反,太子是元隆帝登基后的第一个皇子。 且太子出生那日天降异象,钦天监称此乃预示我大靖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加之裴皇后小产过两回,之后便一直未怀上。 谁知竟逢元隆帝登基不久就诞下了他的嫡子,元隆帝更是将此奉为吉兆。 于是待这个儿子很是用心。 甚至不惜早早立了储。 太子也争气,自小天资聪颖、至诚至孝、心怀大义,小小年纪便贤名远播。 随着太子一年大过一年,朝中大臣都对其赞扬有加,对东宫亦有依附之态。 可这对太子来说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为君者的通病,元隆帝也不例外。 所以近几年睿王、慎王等几个皇子相继被立了起来,倒是太子渐渐淡于人前。 骆峋的神情淡漠。 待陈允之同蒋腾说完话,他动了动唇:“即如此,就想办法让他同睿王对上。” 几人看向他。 骆峋眸光微冷。 “睿王此次未达目的,不会善罢甘休,但频频对东宫出手只会自曝其短。 以他的性子,转移目标是常事,他也不会错过这回落井下石的机会。 信王此次只被罚了禁足,得益于皇长孙说情,信王可以有足够的理由动手。 他二人比孤更了解彼此,此番我等作壁上观即可。” “至于父皇那边……” 骆峋稍作沉吟,“梁钲勇,胡擒岳已率大军攻下安南都城,大虞灭国在即。” 言下之意,接下来元隆帝不会有心思管这几个儿子,在场之人闻言了然。 但还有一个问题,陈允之:“睿王一个多月前动过手脚,为何时隔如此之短便又有动作?未免太过频繁。” 这个问题骆峋很早就想过。 也叫人调查过。 可惜没有查到什么他想要的,这件事就像是睿王临时突发奇想搞出来的。 骆峋:“继续留意吧。” 等人都走了,海顺从外面进来复命。 骆峋的思绪还未从方才的事情上抽回来,闻言不甚在意地“嗯”了声。 海顺见状便没敢再拿后院的事来扰太子,躬着身子打算猫到角落去。 骆峋没错过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欲言又止,下意识道:“有事就说。” 海顺愣了愣。 惊讶于太子的敏锐,随即有些尴尬地笑道:“没,不是什么事儿,您忙……” 话音未落,太子爷的眼神微冷。 海顺不禁苦了脸。 “真不是什么事,就是宋昭训收到了您的赏赐很是高兴,还给了奴才赏钱,但奴才真没想拿这事儿来扰您。” 骆峋谅他没有这个胆子。 不过,听他说小昭训收到赏赐很是高兴。 骆峋的脑海里便无意识浮现出小姑娘那张,因为欢喜而更显明媚的脸。 他有些意动。 微抿的唇角不显地扬了扬。 同时也想起了一件事,那便是前几晚总做的那种梦,昨晚却是没有再做。 为何? 她侍了寝,他便没做那样的梦。 骆峋眉头微蹙。 等反应过来自己想了什么时,骆峋的眉皱得更紧。 他又不是重欲好色之辈。 怎可在办公之时想后宅女眷。 荒唐。 第26章 太子爷:想她。 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 平时当差本就够勤勉的太子爷,接下来的一整天更是醉心公事废寝忘食。 可怜翰林院的几个编修。 明明早过了下值的点儿了,奈何太子爷瞧着丝毫没有要下值的意思。 他们也只能继续埋头苦干。 最后还是海顺看天色实在晚了,几位编修大人也颇为筋疲力竭,于是大着胆子劝太子殿下该下值了。 太子才终于从公事中抽离。 然后看了看时辰,起身撂下一句“诸位今日辛苦”后离开了仁安殿。 几位编修如释重负,随即对个眼神。 还愣着干嘛? 回家啊! 晚膳过后。 想着太子昨晚就是临时起意去了后院,宋昭训昨晚又把这位爷伺候得那么好。 海顺便忍不住猜测。 太子今晚是不是也要往宋昭训屋里去。 毕竟年纪在那儿摆着,血气方刚的。 刚开始食髓知味也正常。 抱着这样的想法,海顺不由得比平时更加仔细地留意起了太子的动向。 第27章 然而一等,太子去书房练字了。 二等,太子开始看书了。 三等,太子沐浴完上榻了。 好吧。 太子今晚不去后院。 海顺彻底打消了猜测,也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 别人可能不清楚他们家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难道还不清楚吗? 就他们家殿下在男女之事上的心思,怕是寺里的和尚都没他正经寡淡。 他怎么会觉得这位爷会对那事儿食髓知味呢,这简直就是对殿下的亵渎! 侮辱! 伺候好太子爷歇下,到外间守夜的海总管迅速自省了一番,同时心里对他们家殿下的敬意又增了三分。 殊不知他心里比和尚还正经寡淡的太子殿下,正陷入了天人交战之中。 骆峋自诩不是重欲好色之辈,今日一整天也没起过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就连刚刚,他心里想的都是正事。 可不知怎么。 置身于昏暗夜色中,感受着周遭恍若无人之境的寂静,骆峋的脑海中无端便不受控制地闪过了一片白。 绵软纤细,玲珑有致。 藤蔓般死死勾缠着他,包容着他。 耳边仿佛萦绕着她似哭非哭的娇啼。 安静的帐中,蓦然加重的呼吸格外明显。 意识到自己想了什么,骆峋闭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气,硬是无视身子的急剧变化翻个身强行酝酿睡意。 可惜他越是压制,帐中的空气越变得黏腻。 明明最厌恶的。 此时此刻他却那么想。 想小昭训。 想她明明都哭了,却还紧搂着他不放。 那副全身心依赖般把自己交给他的姿态,就像是她和他有过无数次似的。 想她分明难受成那样了,却还不忘规矩,坚持挺着不适的身子要送他。 他知道,她那番行径可能是出于对他身份的敬畏,可能是装出来的。 骆峋睁眼。 夜风顺着窗户缝隙挤进来。 墙角的烛光一阵跳动,将熄未熄。 最终风平,灯烛静静燃烧。 . 太子本就鲜少涉足后院,所以即便今晚没来,众人也没觉得奇怪,反倒有种“这才对”的理所当然感。 一夜好梦。 早睡早起的槛儿次日容光焕发,去嘉荣堂时还被曹良媛明夸暗讽了一通。 大致意思便是太子没来后院,她倒过得舒坦,暗指槛儿不想伺候太子。 槛儿心想,太子来不来后院又不是她能决定的。 如果她每天都将所有心思放在太子身上,他不去她屋里她便黯然伤神。 那她怕是要命不久矣了。 当然。 这些心思槛儿当着瑛姑姑的面都没有表现出来,自然更不会在人前显露。 她随便寻了个理由,把话给岔过去了。 但曹良媛并没有就此罢休。 谁叫槛儿第一次侍寝就得了太子的赏,赏赐不但是海顺送过去的。 曹良媛没在人前表现出她对这件事的看法,但心里终归还是忍不住酸。 就像是吃了颗青橘子。 所以今儿整个请安过程中曹良媛都笑里藏刀,话里话外没少给槛儿挖坑。 对此,槛儿要么装没听懂。 要么顾左右而言他。 反正就是不接话茬。 倒叫曹良媛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越发觉得此女有扮猪吃老虎之嫌。 郑明芷仍旧摆着看戏的姿态,同时心里也打定了主意要和太子聊聊。 省得日后槛儿脱离她的掌控。 秦昭训昨天被下了脸子,今天就彻底没搭理槛儿了,三人从嘉荣堂出来要分开时槛儿同她道别她也没应。 槛儿并没有将此放在心上。 人各有性情,很多事情强求不来。 宫里很多所谓的姐妹其实都只是利益驱使下的结盟,算不上真正的姐妹。 槛儿上辈子没有和谁抱过团,这辈子也不打算给别人任何背刺自己的机会。 东宫的侍妾平日里除了请安外,能活动的地方只有自己住的院子,和东西六院后面各带的一处小花园。 用过早膳。 槛儿见天气不错。 想着近日园里的花该是开了不少,便带上寒酥跳珠她们去了西六院后花园。 正值四月下旬。 园中草木繁茂,花团锦簇,一条溪流经亭台小榭蜿蜒而下,几条锦鲤穿梭其中,两岸奇山拱石相映成趣。 主仆几人在园子里逛了一圈,寒酥、跳珠和喜雨摘了些还带着露珠的白玉兰、栀子,打算回头做香囊用。 “你不去摘花?” 槛儿在凉亭里歇脚,轻笑着看了眼望晴。 望晴和喜雨的年岁相仿,都将将十六,相较活泼的喜雨,望晴稍显内向。 闻言她低了低头,“奴婢想在这陪您。” 槛儿的目光在她侧脸上停留片刻,笑了笑重新看向穿梭在花丛里的姑娘们。 望晴偷偷抬目。 瞥见那截儿白皙莹润的腕子上戴的两只金累丝嵌翡翠镯子,她绞了绞手指。 跳珠捧着一束花过来。 “主子,再过半月就是端午了,您要不给殿下送个香囊或者荷包做节礼?” 按惯例,端午太子会大赏后院,相应的后院妻妾也会给太子准备节礼。 多是香囊荷包,字画之类的。 当然,香囊荷包是不用主子们亲自缝制的,基本都是由身边的人做好,主子们最后添两针聊表心意即可。 这算是后宫妃嫔的惯用手段。 就好比吩咐膳房做吃食,临了自己到灶台前站一站,便是辛苦亲手做的了。 这种事其实陛下或太子都清楚,反正他们不会真用、真吃这些东西。 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槛儿不想给太子做香囊,没意义。 不过跳珠提醒了她。 有件东西倒是可以送给太子。 等回去了,槛儿叫来小福子。 给了他一些银子,叫他跑一趟绣房取做绣品需用的一应物什。 东宫有专门的绣房。 主要负责日常中主子们的衣物修改和贴身衣物,以及一些配饰的制作。 槛儿位份不高,身边的人不能进出东宫,日常有别的需要就由绣房管着。 “主子要给殿下做香囊?还是荷包?”寒酥问。 槛儿眸光微闪:“到时就知道了。” 除了槛儿要的东西,小福子还带回了一匹靛蓝色缎子,说是绣房孝敬的。 想来是太子给槛儿赐赏的消息传了过去,绣房特意拿了这匹缎子来示好。 槛儿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要送给太子的东西比香囊荷包这类物什大很多,制作流程也比较复杂。 接下来的一整天,槛儿都在专注于打样。 到了傍晚。 小福子来报说太子去了嘉荣堂。 每个月初一十五,以及逢十的日子,都是太子留宿嘉荣堂的日子。 今天刚好二十。 后院众所周知的事,没什么可大惊小怪,小福子自觉熄了门前的两盏宫灯。 等用了晚膳,槛儿就没再描花样了,消了食和瑛姑姑她们玩起了牌九。 这副牌九是前日下午槛儿闲来无事,叫小福子跑了库房一趟打点来的。 除了牌九,还有时下女子常玩的樗蒲、叶子牌,以及毽球、投壶、蹴鞠什么的。 都是些用来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如此,无事的时候才不至于太枯燥。 与此同时。 相较于永煦院东厢房的其乐融融,嘉荣堂这边的气氛就显得沉闷多了。 随着郑明芷的话出口,留在屋里的庞嬷嬷和霜云、霜月更是噤若寒蝉。 整个堂间陷入死寂。 骆峋侧首,看向案几对面的人。 “什么?孤未听清。” 郑明芷没察觉到屋里的气氛变化,温婉笑道:“妾身是说,宋昭训原是妾身让她去服侍殿下的。 能得殿下抬举是她天大的造化,殿下大可不必将她做寻常侍妾厚待,若不然传出去没得辱没了您的名声。” 第27章 太子犯病,“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庞嬷嬷怎么也没想到,主子竟是一点风声都没跟她透就跟太子说起了这事。 若早知道她要同太子说这事,庞嬷嬷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把人拦住! 可惜这世上没有什么早知道。 屋里静得吓人,落针可闻。 稍顷,男人低冷的声音响起。 “辱没名声,辱没孤何名声?” 郑明芷没觉得自己说得有什么不对。 见他目光平静,神态瞧着和平时一般无二,她便仍旧笑得大方得体。 “自然是辱没您的贤名。” “妾知道殿下行事自有章法,可常言道人嘴两张皮,翻来覆去都是理。 第28章 知道的,自然知晓您行事公允,宅心仁厚,待一个低贱的奴才也这般宽厚。 但不知道的,还当您真对她这般上心呢,那不是搁您身上扔泥点子吗? 殿下英明神武,何苦为着一个奴才平白惹人揣测,让外头那起子人嚼舌根。” 她说得有鼻子有眼。 然而庞嬷嬷听完冷汗直流,旁边的霜云霜月更是白着脸几乎站不住脚。 主子糊涂啊! 殿下为储多年,难道不比她们这些门外汉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吗?! 主子就算再不喜那贱蹄子,也不该一上来就指手画脚,教堂堂的储君做事啊! 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骆峋沉吟:“嗯,言之有理。” 郑明芷以为他这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心里满意,脸上的喜意更甚。 “那……” “所以,后宫不该有宫婢出身的妃嫔,宠幸,赐赏于她们便是不贤,你是这个意思?” 郑明芷一怔。 旋即终于笑不出来了, 连连摇头解释:“不,不是的,妾身没有指摘父皇的意思,妾身是……” “你没有指摘父皇,你是在指摘孤!” 骆峋站起来。 高大的身躯挡住了身侧大半的光。 对面跳跃的烛光落在那张冷峻的脸上,衬着那双无悲无喜的眸子仿佛隆冬时节的夜,透着森森寒意。 郑明芷被男人的影子遮挡。 想开口说什么,声音却像似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扑通!扑通! 庞嬷嬷等人重重跪地。 院子里的人眨眼间也跪倒了一片。 骆峋看着郑明芷。 看着这个他明媒正娶,曾经打定主意要同她相敬如宾过一生的女人,向来古井不波的眼底闪过一抹嫌恶。 “孤给了人位份,让她侍寝,给她赐了赏,如今你张口低贱闭口奴才。 孤问你,你究竟是看不起她,还是看不起孤?还是你当真以为孤不知道你背着孤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雍容如太子。 即便是动怒也保持他端方的仪态。 可他周身的气势却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又似一座巍峨巨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郑明芷根本没料到太子会突然动怒。 她被吓到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反应不过来男人话里的意思具体究竟指的什么。 庞嬷嬷却是瞬间明白过来了。 她想到了送槛儿去伺候太子那晚,自家主子对那小蹄子的羞辱和那一巴掌。 想到了海顺来传口谕,小蹄子成了昭训后太子妃口不择言恼太子的话。 顿时,庞嬷嬷汗如雨下。 顾不上去想太子怎么知道这些事的,也顾不得怀疑是不是槛儿向太子告状了。 她咬牙膝行到太子脚边。 把头磕得砰砰响。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太子妃只是一时糊涂,万没有不敬殿下的意……” 话音未落。 骆峋抬腿一记窝心脚! 庞嬷嬷痛呼,竟是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狠狠跌到门口。 “奶娘!” 郑明芷终于回过了神,目眦欲裂地冲过去。 “奶娘,奶娘!” 骆峋这一脚是带了恼的。 也是庞嬷嬷的出声让他想起了一年前的事,想起了这老货当时的所作所为。 如果不是要顾全大局。 他只恨不得当场杀了这老货! 见自己的奶娘明明已经痛得脸色灰白,嘴角淌出大股血水,却还不忘抓着她的手让她给太子认错。 郑明芷只觉心口像是有什么爆了开。 她浑身颤抖,强忍着泪愤恨地瞪向太子。 眼底猩红一片。 “殿下今日好大的威风!我好歹是蒙圣上赐婚,是你奉皇恩祖命从大靖门抬进来的东宫太子妃! 如今我不过是不想你因为一个贱婢坏了名声,你便将莫须有的罪名扣到我头上,还迁怒于我的奶娘! 敢问殿下是要将我这个发妻的置于何地,又是要将圣命置于何地?!” 骆峋眯眸:“你要拿父皇来压孤?” “是!” 骆峋便笑了。 是那种不带半分冷意,很畅快的笑。 风流俊朗到了极致。 郑明芷被太子的这个笑晃了一下眼。 但转念想到他为了那么一个下贱的奴才秧子跟她动怒,甚至打她的人,郑明芷就恨不得挠花那张脸! 骆峋看着她眼里愤愤,敛起笑缓步行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你有什么资格跟孤谈皇恩祖命?” 郑明芷心底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 下一刻。 男人的话如一把铡刀朝她落了下来。 “要孤提醒你曾经做过什么?是什么让你以为时隔一年孤会既往不咎?” “孤的发妻有资格向孤谏言,有立场干涉孤宠谁不宠谁,你,有吗?” 郑明芷浑身一僵。 脸上肉眼可见地褪去全部血色,一片死白,哪还有方才半分的理直气壮。 霜云,霜月趴伏在地。 如瀑的汗水从两人的额角迅速滚落,很快就在地上晕开一片水渍。 庞嬷嬷原本还捂着心口喘粗气,这时候却屏住了呼吸,脸涨得发紫。 骆峋的目光从她四人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定格在郑明芷惨白恐慌的脸上。 束发那年,骆峋便想过。 他无法理解父皇和其他兄弟见到个女人就要临幸的行径,做不到像他们那样,和不同的女人生一堆儿女。 他想,未来的太子妃若能与自己相敬如宾,他一生只她一人亦未尝不可。 皇祖母曾不止一次提起为他安排侍妾,都被骆峋以各式各样的理由拒了。 最后一回,也就是三年前。 皇祖母在病中还为忧心于他而频频落泪,骆峋于心不忍,第一次妥协了。 可他从小身在宫廷。 见多了红颜薄命,佳人郁郁而终。 骆峋不想因为一己之私白白耽误他人的年华,所以他请母后说服皇祖母。 往东宫安排的,都是怀有明确目的来参选的秀女,如此他今后才好交易。 彼时,同未来太子妃相伴一生的想法依旧在骆峋心里扎根,没有任何动摇。 直到成亲当晚。 他准备和他的妻子行周公之礼。 却发现躺在榻上的。 不是他的太子妃。 骆峋从来没想过,这种只可能出现在戏文里的桥段会发生在他身上。 他的妻子,竟意图李代桃僵。 让她的婢女在新婚之夜代其与他圆房! 被他发现,她哭着向他解释。 很合情合理的缘由,但骆峋没信。 他按下调查来的东西不发,等着郑氏同他说实话,只可惜实话没等到。 等来了她给他的第二次“惊喜”。 幽暗狼藉的卧房,地上的她不着寸缕宛如狗趴,两名婢女手持器具,伴随着声声污言秽语…… 蓦地。 蚁噬似的恶寒从脚底迅速升起,席卷全身,骆峋背在身后的手攥成拳。 他毫不掩饰眼中的嫌恶。 睨着那张看似温婉和善的脸。 “你记住,不是孤不能废你,是孤不想废你,今后不要在孤跟前摆正妻的谱。” “你没有资格。”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郑明芷跪坐在地,神情恍惚。 霜云霜月膝行到她跟前。 郑明芷眼珠子动了动。 突然,她抬手给了两人几耳光。 “这么怕做什么?怕我像害死霜雪霜星那样也害死你们?还是……” 庞嬷嬷抓住她的手,艰难地摇头。 郑明芷看着她眼里的心疼和后怕,闭了闭眼,最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请医吧。” . 嘉荣堂被远远甩在了身后,直至再也看不见,走在前面的太子忽然停了下来。 海顺把随行的宫人挥退到四丈以外,低声问:“殿下,可要现在服药?” 此处是嘉荣堂前面的一个园子,过了园子再穿过一个穿堂就是元淳宫。 园子里几座亭灯,光线并不明亮,男人高大的身形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骆峋下颚紧绷。 额角几滴豆大的汗珠,朦胧的光线下能看到有数粒红疹从他的侧颈冒出。 突然,一股酸水自喉间涌出。 骆峋再也压抑不住,身形一闪。 第28章 奇怪话本,太子:“用的什么香露?” 海顺知道,自家殿下定是想到一年前太子妃的那场事了,当时他也在场。 就那样的场景,别说身患癖病的太子了,便是他看了都险些当场吐出来。 第29章 甚至连着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把人给恶心透了。 “殿下,漱漱口。” 海顺从腰间囊袋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嵌宝银壶,开了盖儿递给太子。 骆峋漱过口服了药。 被海顺搀到一旁的凉亭。 刚坐下,身后的小径上突然来了个人。 海顺眯了眯眼。 扬声问:“什么人,打哪儿来的?” 小福子刚从库房过来,手上正掂着两颗核桃耍呢,哪知抬头就看到了海顺。 旁边还坐着太子。 他差点没一个趔趄摔个狗啃屎。 没敢往近前凑。 小福子就在原地跪下给请了安,然后报出自己的来路和在此的原因。 “殿下,是永煦院的,到库房替宋昭训跑腿取东西来着,走这条路是对的。” 海顺侧身对骆峋道。 骆峋没管小福子是出来做什么的,此时的他也无心想后院哪个妾室。 但听二人提起宋昭训。 骆峋的脑海里自发地便浮现出小昭训奶白水嫩的脸,红润娇艳的唇,以及她呼吸间那股清甜诱人的香。 出乎意料的。 每次犯病都让他浑身发麻,仿若有无数只虫蛇在他身上乱窜乱啃的恶寒和呕感,有了消退的迹象。 . “现在的话本,都是这种名儿?” 槛儿穿着寝衣盘腿坐在床榻上,面前摆着几本封皮精美的话本子。 名字分别是: 《娇美厨娘的冷王赘婿》、《在糙汉将军怀里撒个野》、《和离后,我彻底躺平了》、《咸鱼通房一路苟》。 “也不是。” 跳珠忍着笑,解释道。 “有三四五个字的,就是这两年好像挺时兴这种,小福子说库房那边的人说了,这是内务府新采买的。 据说这几本这半年卖得最好,不光妇人们爱看,很多未出阁的姑娘也没少私底下让人帮忙偷摸着买。” 说着,跳珠还挤了挤眼。 一脸神秘兮兮。 槛儿被她的样子逗笑了。 大靖对书籍的管控其实很严格,能看什么不能看什么都有明确的规定。 尤其女子。 成了婚的妇人还好,私下里稍微能看些写男女情爱的书或是话本子。 闺阁中的女儿家却是连写文雅人士和闺秀千金,正常谈情说爱的书都不能看。 否则便会被视为不端,有损家族名誉。 是要按罪论处的。 槛儿上辈子原就是循规蹈矩之人,加上太子和后来的庆昭帝威严慑人。 她怕他得紧。 所以哪怕后面她都坐到皇后的位置了,也不曾触碰过这样的话本子。 如今会有这么些话本子,还是因为刚晋位的那天下午,她闲着没事想看书。 但进了西间书房才想起。 宫里严禁非贴身伺候者及管事宫人识字,她在广储司当差那会儿都是口传心授,有专门的记忆法子。 根本用不着识字。 也就是说这辈子这时候的她,是不识字的! 所以没办法。 槛儿这几天都是让跳珠、寒酥给她读话本,听话本的同时跟着她们“认字”。 这会儿看着这些明显过于直白的名字,对话本研究不多的槛儿真心发问:“起这样的名儿没问题?没人管?” “这种名儿一听就有伤风化,换做别人肯定管!这个仙芋居士就不一定了。” “怎么说?” 跳珠伸出食指朝上指了指。 槛儿懂了。 上边儿有人。 跳珠压低声:“据说背景还不小呢。” 槛儿配合地面露惊讶。 刚要问她是打哪儿知道这么多的,就听小喜子火急火燎地在外间通禀。 说殿下来了。 这回槛儿是真惊了,还有些懵。 今儿二十。 太子这时候不该在嘉荣堂吗? 怎么到她这儿来了? 然而没有时间让她想这个问题了,眼见小喜子说太子已经到院里了。 槛儿赶忙下榻,迎了出去。 “殿下,”出了卧房迎面见太子步入次间,槛儿欣喜地软声唤了一声。 随即人也到了男人跟前。 但不待她行礼,跟了这人一辈子的槛儿就敏锐地察觉到太子似有些不对劲。 神情紧绷冷冽,鬓角处透着汗湿,尤其那双丹凤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眼神深得像一汪漩涡。 仿佛一个不留神就要被他吸进去。 槛儿无意识地抿了抿唇,心怦怦直跳。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 手跟嘴已经习惯性先有了动作。 “殿下怎生这时候过来了,路上走这么快作甚,看给您热的,都是汗。” 说着话,槛儿踮脚拿手帕给男人擦汗。 说完还不忘让望晴下去交代小桂子小满子他们备水,好让太子沐浴。 殊不知包括瑛姑姑在内的几人,早在她问出那句“殿下怎生这时候过来了”时,就被吓得魂飞魄散了。 又见她这般自来熟地动手给太子爷擦汗,说话语气也这么熟稔随意。 瑛姑姑几人心肝儿都直颤。 海顺暗中观察太子的反应。 生怕病症还没完全消退的太子爷,下一刻就把人小姑娘给扔出去了。 望晴没敢动。 忐忑地朝太子觑了一眼,再看向槛儿。 屋中一片诡异的安静。 槛儿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不禁暗暗扶额。 面上红着脸,假作惶恐地解释道:“殿下恕罪,妾没有别的意……” 话音未落,面前的男人冷眼扫向望晴几人,“没听到你们主子说的?” 望晴、喜雨的脸一白,忙恭敬地应了声匆匆出去让小桂子他们备水。 寒酥、跳珠也没敢杵着,忙着备茶。 海顺松了口气,小心请太子到炕上落座,同时不忘多看了槛儿一眼。 槛儿摸不准太子今晚出现在这儿的原因,见他大刀金马地坐下后就阖上了眼,显然一副不愿说话的模样。 槛儿便也很识相地没上前多话,规矩地站在太子身侧半丈外的地方。 不料才站了两息的功夫。 太子忽然看了过来,沉声道:“过来。” 槛儿左右看了看。 确定在跟她说话,她不由悄声走过去。 原以为这人叫她是有事要说,谁知他把她叫过来后就又把眼睛闭上了。 槛儿:“……” 啥情况? 槛儿扭头去看海顺。 海顺只咧着嘴笑。 “……” 所幸茶房里随时都烧着水,小桂子小满子没多会儿就把水抬上来了。 骆峋起身,不发一语地往浴间行去。 太子沐浴不喜人全程伺候。 海顺服侍太子净了发后便退了出来。 槛儿有意向他打听情况。 但海顺是个人精,甭管槛儿怎么拐弯抹角地探听,他硬是半个字都没透露。 槛儿不想招他起疑。 问了几句没问出什么所以然后便放弃了,兀自坐在榻前等太子出来。 有点儿像洞房前的新嫁娘。 念头刚起,槛儿就差点被自己逗笑了。 新嫁娘啊。 她跟这个身份能扯上什么关系呢。 她就没有给人做新娘的命。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太子出来了,坐到她的妆台前由海顺伺候擦发。 只不过海总管拿着巾子刚站到太子身后,便听太子开口道:“你来。” 太子有沐浴后喝一杯温水的习惯,槛儿正从寒酥手里接过那杯水。 闻言下意识扭头看去,见男人从镜子里看她,意思显然是要她给他擦发。 服侍太子拭发是侍妾的分内之事,槛儿也没耽搁,走过去把茶盏呈给太子后从海顺手中接过巾子。 太子的头发浓密顺滑,宛如最上等的缎子,比起很多姑娘家都有过不及。 槛儿拿梳子仔细将他的头发通了几遍,然后用棉布巾子细致地擦拭。 棉布巾子熏了香的。 是太子惯用的蓬莱香。 此香产自琼州府西,因香体连绵,如海上仙山而得名,取蓬莱仙境之意。 太子惯用此香除了这香的香气与他本人的气质相符外,还因他出生时天际有霞光万丈,云雾弥漫缭绕。 宛若仙境。 钦天监称此为吉兆,元隆帝大喜。 特赐此香于六皇子,即后来的太子。 从那以后,蓬莱便成了太子的专用香。 上辈子及至太子登基,他也没换用象征帝王身份的龙涎香,而是继续用蓬莱。 常年用此香的缘故,太子的呼吸和汗液都一直夹杂着这股淡雅的香气。 别问槛儿是怎么知道的。 骆峋饮着水,目光落在镜子上。 第30章 见小昭训不知为何粉面含春,长睫轻颤,他薄唇抿了抿,放下茶盏。 瓷器与木质桌案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槛儿自觉隐秘地抬眸看向镜子,不料与那双幽暗的眼睛撞了个正着。 也不知他看了多久。 手摸着男人的头发擦得差不多了,她低眼看了看,顺手想把巾子递出去。 哪知伸了手才发现。 屋里竟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了她和太子。 槛儿微窘,收回手道:“殿下,差不多快干了,妾身再拿熏笼给您烘一烘?” 骆峋不语。 只就势从凳子上转过身,中衣前襟微敞,露出一片肌理分明的结实胸膛。 槛儿收回视线。 不料下一刻被男人一掌握住了腰。 槛儿跌到他怀里。 左手撑在那片坚硬光洁的胸膛上。 骆峋按住那只小手,埋首于槛儿的颈间,温热的呼吸一寸一寸地往上游移。 仿佛野兽的逡巡轻嗅。 槛儿身子止不住颤,嗓子眼儿发紧。 “殿下……” “嗯?” 骆峋的鼻尖在她耳后拱了拱,游移到侧颈,低声问:“用的什么香露?” 第29章 胜负心很强的太子爷 槛儿的脑子都快被他嗅成一团浆糊了,闻言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没用香露。” 骆峋不信,“没用?” 说着话,那股残留在身上的恶寒感,因为她的触碰和身上的味道彻底消退。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躁动。 槛儿的指尖被他胸膛上的温度灼得发颤,想收回来,偏手腕使不上劲。 只能任由他抓着。 “最近热起来了,沐浴时虽不至于大汗淋漓,但在浴间待上两刻钟也闷。 香露、香露抹在身上黏黏的,不好吸收,妾不喜那种黏腻的感觉,就没用。” 槛儿侧首避开太子的呼吸。 见她羞得脖子都染上了一层樱粉,仿佛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清甜的香。 明明该排斥。 该对这样的事拒之千里。 骆峋此时却想触碰,想要更多。 他其实不太能理解这种感觉,不过他也没多想,只当是病症的缘故。 骆峋近乎贪婪地嗅着槛儿身上的香,在她的侧颈留下一片微潮的呼吸。 槛儿只感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紧接着她就被抱了起来。 被放到榻上,重新睁眼时。 屋中的灯不知何时灭了,只着了寝衣的男人随手放下帐子直接覆上来。 黑夜放大了人的感官。 一片朦胧中。 槛儿好似看见了男人胳膊上隆起的肌肉轮廓,宽阔结实的肩背线条。 还有那健硕精壮的胸膛和劲瘦强劲的腰腹,乃至钢筋铁骨般紧绷的腿。 属于男人雄厚的阳刚之气在这狭窄的帐中汹涌流窜,槛儿只觉晕晕乎乎。 手顺着他的肩颈往后,摸到他的背肌。 外衫早不知丢到什么地方了,蓦地一阵撕拉声,新做的寝衣无辜丧了命。 突然。 槛儿一个激灵,意识陡然清醒。 前晚遭的罪她可没忘! 顾不得羞了,槛儿娇唤了声“殿下”,然后照着上辈子他教的…… 其实骆峋也不是不懂。 他少年时虽没有经人事教导,但前些年为了治病,海顺没少寻借口从内务府搜罗册子来让他看。 但尝试了几次。 病情非但没好转,反倒更严重了。 自那之后他便再没看过。 最后一回,还是莫院判终于制好了药,他为试药才强迫自己看了一回。 但也只是看了,没往心里去。 结果却是没曾想,前晚竟险些再度丢丑。 如今她又…… 倒显得他多无能似的。 骆峋不满小昭训的放肆,也是存了心思想让她知道,他先前不是不懂不会! 是不想! 他一旦认真起来…… 屋外。 海顺这回就没管小福子他们这些小猴崽子了。 想到自家殿下当着宋昭训的面不仅不会犯病,瞧着病症好似还有所缓解。 海顺心里就激动得恨不得当场一蹦三尺高,再绕着东宫跑上十来圈。 所以说,这人的际遇呐。 当真说不准。 要知道他们家殿下的这病都好多年了,刚开始不论男女谁都触碰不得,一碰就高热惊厥,昏迷好几天。 好在莫院判医术高明。 让太子的病有了好转,可也仅此而已。 想要根除却是不能。 结果没想到,如今竟是遇上了这么一个不会让他们家殿下不会犯病的人。 海顺想,这宋昭训但凡是个聪明的…… 屋中。 连着两场罢。 等两人都恢复了,骆峋从角落里扯了卷成一团的锦被盖到槛儿身上。 槛儿把自己卷在被子里,团吧团吧。 身后传来男人一声短促的低笑,槛儿借着夜色的掩饰扭头瞪了他一眼。 太子先进了东浴间。 槛儿胡乱套上寝衣下榻。 见望晴、喜雨手脚利落地收拾着床铺,槛儿觉得回头有必要让绣房做几条小褥子,也省得每回都要全换。 一刻多钟后,槛儿从浴间出来。 太子已经穿戴整齐。 一袭天青色绣竹纹的宽袖袍子,长发松松绾成髻,用一根镶金白玉簪固定,颇有种魏晋名士的风雅。 就是那张俊脸太冷,眼神也过于淡漠。 让这份风雅大减。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任谁也想不到这么清冷正经的人竟会那么……咳咳。 槛儿把人送到堂屋门口。 骆峋顿了顿,转过身。 不明意味地抬手在小姑娘热乎乎的脸蛋上摸了两下,旋即才转身离去。 槛儿不解其意。 但这并不妨碍她高兴。 身心舒畅,槛儿今晚睡得格外快,几乎脑袋一碰到枕头就睡过去了。 殊不知外面已经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太子和太子妃闹矛盾了,还在该太子妃侍寝的日子,去了宋昭训屋里! 这个消息在太子去了槛儿屋里没多久,便相继在后院各个地方传开了。 当然。 在宫里当差,不能窥探帝踪和储君的踪迹,但在不违反宫规的情况下关注主子的动向便乃宫人的职责所在。 这也是为了避免逢上主子们心情不好的时候,有不长眼的人撞上去。 所以当时有在外当值的宫人,目睹了太子从嘉荣堂出来后去了永煦院,便在下值后将消息带给了其他人。 众人自是不敢拿东宫两位最大的主儿出来议论,可心里难免不猜测。 偶尔对个眼神。 也都能在彼此的眼里看到震惊跟诧异。 要知道太子和太子妃自成婚以来,虽不至于如胶似漆,却好歹相敬如宾。 而这一年多里。 太子也一直很给太子妃体面。 哪怕是受宠如曹良媛,平日里也都只敢暗戳戳地刺太子妃几句,明面上却是怎么也不敢真忤逆对方的。 这就是正妻和妾室的差。 规矩如此,太子也最是重规矩。 然而就是这么重规矩的太子,今儿不但同太子妃闹了矛盾,还在该留宿嘉荣堂的日子去了宋昭训屋里。 这简直惊掉了一众人的下巴。 同时大伙儿也想不明白。 宋昭训是从嘉荣堂出来的,是太子妃的人,太子既然同太子妃闹了矛盾。 为什么要去宋昭训那儿呢? 总不能太子和太子妃是为了宋昭训闹的矛盾吧,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且不提宋昭训刚晋位不久。 是个奴才出身,就说这其中的原因。 要是什么原因才能让向来寡淡守礼的太子为了一个刚晋位的,区区宫婢出身的小昭训和发妻闹矛盾呢? 金承徽想不明白。 秦昭训百思不得其解。 甚至曹良媛都没能想通其中的关节。 “他就是故意的,故意拿那贱婢来羞辱我,好让我知道我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在他心里连个奴才都不如!” 卧房里。 郑明芷靠坐在床头,笑得一脸讥讽。 第30章 太子妃:“为什么要让我像个畜生一样!” “主子……” 庞嬷嬷服了药,但因为不放心郑明芷,便让人在拔步床内地平上铺了褥子。 “我知道。” 郑明芷看她一眼,容颜略显憔悴。 “我知道要慎言,我知道东宫是他做主,我也知道我没有资格管他的事。” “我都知道……” 郑明芷放在锦被上的手渐渐收紧,“可我就是不甘心,我不甘心!” 如果早知道洞房那晚会被发现,如果早知道元隆帝要给她和太子赐婚。 第31章 她说什么也不会逼那个死书童给自己破了身!不会放纵那片刻的欢愉! “奶娘,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是我,为什么要让我像个畜生一样!既然要把我生成畜生,为什么不索性大家都是畜生?为什么就我……” “别说了,主子别说了!” 庞嬷嬷哽咽道,随即起身坐到榻前将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搂进怀里。 “您不是畜生,您是人,是堂堂正正的人,世人千千万本就各有不同,你何苦来为难自己,钻这牛角尖……” 说着,庞嬷嬷说不下去了。 她家主子是家里最小的姑娘,打小也算是被家里千娇百宠着长大的。 也因为家里宠得厉害。 渐渐就养成了大面上无可挑剔,私下里却多少有些骄纵蛮横的性子。 这其实不是什么大毛病,姑娘家就是得有些性子才不至于在人前吃亏。 可坏就坏在。 上一代国公爷。 也就是她家姑娘的祖父,郑家老太爷。 郑家老太爷患有一种离了女人便活不了的病,这病委实上不了台面,这件事这么多年也一直是郑家的秘辛。 不过,当下男子时兴三妻四妾,老太爷的这病真说起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左不过日常吃些调养的药。 后院再多几个女人的事。 可关键在于,这病它传人! 传给子孙后代! 尤其它不凑巧,现任国公爷跟其他几位老爷,以及家里的哥儿姐儿都没传。 偏传给了她家姑娘! 天菩萨。 一个姑娘家,有了这么一个病。 偏偏家里老爷和夫人还都想让郑家成为皇亲,甚至不惜冒着欺君的风险都要让她家姑娘过了验身那关。 嫁进东宫! 结果呢? 吃苦受罪的都是她家主子! 庞嬷嬷越想越心疼,愈发老泪纵横起来。 郑明芷也哭。 但她哭的,却不是庞嬷嬷所想。 而是不甘心。 不甘周遭的女人为何只她这样,不甘为何只她生来便有那等癖好! 若全天下的女人都同她一样有那样的癖好,那她便无需遮掩,无需感到羞耻,更不用被自己的男人厌恶! 还能尽情享受那事带来的爽快! 多好。 可惜,这世道对女子苛刻。 既要她们成婚时务必是完璧之身,又要她们成婚后三从四德。 也可惜,只有她有这等癖好。 怎么就只有她呢? 郑明芷咬牙,眼底闪过一抹阴翳。 旋即,她想起一件事来。 擦了眼泪坐直身道:“照他今晚对那贱蹄子的维护,你说届时他会不会反悔,让那贱蹄子自己养孩子?” 这是个问题。 庞嬷嬷想了想:“应该不会。” “为何?” 庞嬷嬷站起来警惕地朝外面四处看了看,确定没什么人在附近转悠。 她才回来低声道: “您别忘了,让那蹄子替您生孩子这事可是上边儿那两位点了头的。 殿下真要反悔,总得有个合适的理由。 男人都好面子,那场事殿下既然当初没宣扬出来,今后便也不可能同谁说。 如此,在外人看来您便没有可指摘的地方,您没错,殿下怎能出尔反尔呢? 搞不好可就要落得个宠妾灭妻的罪名!殿下能为了那小蹄子担这么个罪名?” 当然不能。 郑明芷稍作思索,放心了。 庞嬷嬷拍拍她的手,随即凑近耳语:“甭管殿下如今是真稀罕那小蹄子还是假稀罕,往后又能稀罕多久。 总归他还愿意认您做这个东宫主母,咱们就还有机会,眼下那位爷既不想让您管他事,那咱们便不管。 您越是顺着他的意思,越是端庄大度,那位爷对外便越没有理由将您如何。” 郑明芷沉吟,最终发出一声冷笑。 “行,顺了他的意,” 至于宋槛儿那贱婢。 今后她有的是机会收拾她! 翌日。 小福子是个机灵的。 知道昨晚后院肯定不平静,所以老早就出去转了一圈,打探了不少消息。 槛儿梳妆时,他便立在一侧。 将这些消息都给禀了。 像是昨晚太子来永煦院前和太子妃貌似发生过争执,后院一众人心里多多少少对这件事的看法什么的。 都是处在槛儿这个位置应该掌握的一些消息。 槛儿听完面露惊讶,实则心里早在昨晚睡前就大致对这些情况有了猜测。 若非闹了矛盾。 太子不可能那么下郑氏的脸子,在该对方侍寝的日子来了她这儿。 只不过。 槛儿虽知道太子这时候和郑氏有隔阂,不然重活回来那一晚也不会用苦肉计,暗中在太子面前给郑氏添堵。 但这其中的缘由,槛儿却不清楚。 上辈子前面的那十年她和太子不亲,太子在外对谁又都是那张冷脸。 加之每月初一、十五和逢十的日子,太子都会宿在嘉荣堂,槛儿也就从没想过他和郑氏实则貌合神离。 而上辈子槛儿能知道这时候的太子和郑氏不和,还是她得知害死曜哥儿的是郑氏,下定决心和对方斗时。 经多方旁敲侧击打听来的。 可惜关于二人闹矛盾的根源,不管槛儿用什么法子都没能打探出来。 想来是太子当初下了禁口令。 槛儿也就无从查起。 所以,太子和郑氏的矛盾究竟是什么? 槛儿暗自琢磨,抬头从镜子里见寒酥欲言又止,她不禁问:“怎么了?” 寒酥顿了顿,道: “奴婢在想,昨晚该太子妃侍寝,但殿下来看您了,太子妃会不会因此迁怒您,奴婢没别的意思,奴婢就是……” “不用解释,我知道。” 槛儿打断她的话道。 寒酥稳重,平时话不多。 但她侍候主子尽心,待下温和,上辈子除了瑛姑姑,就数她待槛儿最细致。 “不为我,单为你们自己,你们怕吗?怕太子妃迁怒,亦或者旁人指摘。” 槛儿不答反问。 给槛儿梳发的寒酥、跳珠,以及端着东西立在一旁的望晴喜雨互相看了看。 然后齐齐摇头。 跳珠正色道:“奴婢们听主子的,主子不怕,奴婢们就不怕,主子要奴婢们做什么奴婢们就做什么。” 槛儿点点头。 “有些事不方便跟你们说,但一点可以肯定,我不怕,你们也不要怕。” 上辈子她怕够了,也听够了郑氏的话。 这辈子如果还因为要顾忌两人的身份地位之差,而把到手的宠爱往外推,那她真就白活这么些年了。 何况如果连这样的宠爱都承受不起,那她还争哪门子宠,不如回棺材里去! 得了昭训主儿的准话。 东厢上下如同吃了颗定心丸。 性情外向的跳珠、喜雨和小福子小喜子更是一副打了鸡血,恨不得马上跟自家主子干一番事业的模样。 然后就被瑛姑姑敲打了。 主子正是关键的时候,可容不得他们乱来。 “哟,今儿赶巧,碰上宋妹妹了。” 从西六院出来,槛儿和跳珠刚拐弯,便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道爽朗女声。 正是曹良媛,旁边跟着秦昭训。 第31章 太子妃卧病,曹良媛吃瘪 “曹姐姐,秦姐姐。” 曹良媛走近。 扫了眼槛儿白皙粉嫩的脸蛋和娇艳更盛的眉眼,她唇角不显地拉了拉。 三人一道往嘉荣堂走。 曹良媛行在前面,槛儿和秦昭训落后她一步的距离跟在左右两侧。 “还没恭喜妹妹呢。” 曹良媛笑着道。 “这么快就又侍寝了,早先殿下可还从没这般频繁地让人侍过寝呢,妹妹这一来就把我们都比下去了。” 确切的说。 是把金承徽和秦昭训比下去了。 毕竟单论侍寝次数,目前东宫的几个侍妾里曹良媛可是拔得头筹。 在外人看来,她可用不着酸。 曹良媛这么说,其实就是给槛儿招仇,最好是能让槛儿同秦昭训对上。 槛儿听出了她的挑拨之意,余光也注意到了秦昭训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她不禁暗哂。 偏过头,假装羞涩一笑。 “曹姐姐别打趣我了。” 曹良媛想看槛儿羞窘,不知所措。 亦或者说些类似于“比起姐姐,我自愧不如”的话,如此她便能借机暗讽。 让对方清楚她不配同她比。 结果对方不上套。 又见她模样娇羞,楚楚动人,说起话来声音娇柔婉转,似空谷幽泉悦耳动听。 曹良媛顿时有种嗓子眼儿里卡了只苍蝇的感觉,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第32章 “这可不是打趣,是实话。” 她抚了抚心口,笑道。 “妹妹不若同姐姐们说说,你是怎么讨殿下欢喜的?姐姐们也好学学。 改日殿下往我们屋里去,我们也能讨个殿下的笑脸,你说是不是?秦昭训。” 秦昭训拿眼角瞥槛儿:“嗯。” 槛儿的关注点有些偏了。 心道太子的笑脸,她有见着太子的笑脸吗? 嗯,见过一回。 重活回来那晚,她答完他的那个问题之后他笑过,但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昨晚倒是也笑了。 可惜当时屋里黢黑,她还背对着他,根本没看到他那时笑起来是什么样。 也不懂他当时在笑什么。 笑她裹成一团? 槛儿甩开脑子里那些有的没的的,对曹良媛道:“这怕是不好吧?” 曹良媛掩唇戏谑:“这有什么不好的,难不成妹妹怕姐姐们学了去,是时分了你的宠,同你抢殿下? 你放心,便是姐姐拿妹妹的法子讨了殿下的欢喜,也绝不会忘了妹妹的好!” 秦昭训难得冷声附和:“都是姐妹。” 说得好听。 话里话外算计的姐妹吗? 槛儿垂了垂眼,斟酌道:“不是不给姐姐们说,而是我也不知殿下的喜好……” 顿了顿。 她神态小心地抬起头:“事关殿下的喜好,我们这么谈论是不是不妥?” 闻言,曹良媛和秦昭训的脸色一变。 太子是储君,一言一行宫里宫外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容不得半点岔子。 于旁人而言,一个小小的喜好算不得什么。 可对太子来说,哪怕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有可能为人津津乐道或是落人口柄。 身为东宫内眷。 自然要以太子为重,言行也要谨慎周全。 就她们方才的那番话,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极有可能惹来麻烦不说。 传到太子耳中也有可能会被误以为,她们是在埋怨他没有雨露均沾。 秦昭训的眼里难得掠过一丝慌乱。 曹良媛的神色僵了一瞬后重新扬起唇角,看着槛儿的眼神别有意味。 “妹妹果真是个伶俐人儿。” 这是暗指槛儿看似老实本分,实则心眼儿多,这么快就能反应过来。 槛儿略显感慨似的道: “姐姐谬赞,我哪是什么伶俐人,不过是奴才做久了练出来的本能反应。” 还真是一点儿也没把自己的出身藏着掖着。 曹良媛被噎了一下。 一时竟有些不确定这人究竟是真没有羞耻心,还是故意装出来的。 不多时,三人到了嘉荣堂。 却是刚进院子便见柳太医从正房出来,院中隐约弥漫着一股药味儿。 没等槛儿她们问。 正房门前的宫女就同她们说太子妃身子不适,让她们喝了茶走便是了。 曹良媛挑了挑眉。 今日的茶是常州府进贡的阳羡雪芽,此茶香气清雅,色泽翠绿,也只有皇室中人才喝得上这样的茶。 曹良媛端起茶盏拨了拨浮沫,目光不着痕迹地往槛儿的位置瞥了瞥。 秦昭训则低头轻啜了一口。 而后拿手帕拭唇,借动作掩饰将那口几乎没有的茶吐在了手帕上。 吐完。 她的余光也不显地往旁边斜了斜。 槛儿没察觉到她们的目光,不过屋里这种微妙的气氛她多少感觉出了。 原因槛儿自然清楚。 因为后宅里多的有正妻趁妾室来请安的时候,让人在吃食上动手脚的。 为的便是给妾室避孕,或是日积月累地伤了人的身子,让人永远不能生。 尽管现在郑氏还指望槛儿生孩子,不至于这时候就让人往她喝的东西里动手脚,但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 郑氏这人,忽晴忽阴的。 既想要她替她承宠生子,又打心底瞧不起她的出身,见不得太子宠幸她。 为此上辈子没少有小动作。 不管昨晚的事郑氏这会儿心里如何作想,槛儿防患于未然总归没错。 见她不但喝了茶,还连喝了两口。 秦昭训眼神略带嘲讽。 曹良媛轻笑了声。 “太子妃抱恙,宋妹妹不去探望探望?” 这是在借机试探槛儿和太子妃的关系亲疏,也是想趁机会窥探出几分昨晚太子太子妃闹矛盾的原因。 槛儿懒得同她虚与委蛇,看向立在一旁的宫女:“我可能去探望太子妃?” “宋昭训稍等,奴婢前去通禀。” 稍顷,那宫女回来了。 “宋昭训的心意我们太子妃心领了,但柳太医有交代,太子妃要静养。” 槛儿点头表示明白了。 随即看向曹良媛,神情一派的纯真无邪,“曹姐姐,太子妃要静养。” 曹良媛:“……” 曹良媛严重怀疑这人是故意的! 她又不是聋子。 用得着专门重复给她听吗! 然而对方眼神清澈,态度坦荡,曹良媛一时还真没看出什么不对劲来。 但她还是憋闷得慌。 因为这份憋闷,回去的那半截子路曹良媛都没跟槛儿一道了,兀自寻了个理由就先走了,还走得飞快。 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秦昭训紧跟其后。 槛儿乐见其成。 和跳珠不疾不徐地回了住处后,将今早带的那条细棉布帕子交给了喜雨。 早膳过后。 槛儿寻思着自己要送给太子的东西需得抓紧时间做,便打算让望晴她们带上打样的工具,去小花园。 这时,小福子忽然进来。 说元淳宫的袁宝公公来了。 还带了个人来。 槛儿下意识问:“什么人?” 第32章 元隆帝:“你把那个侍寝宫女收进后院了?” “奴才请宋昭训安。” 院子里,袁宝上前客客气气拱了拱手。 槛儿:“袁公公客气了。” 袁宝咧嘴笑笑。 随即让身后随行来的宫女上前。 “海总管寻思着昭训这儿的人都刚从内务府调过来,对东宫不熟,办起事儿来难免束手束脚,没个章程。 便叫奴才来给昭训屋里添个人,这丫头是元淳宫的一个二等宫女,叫银竹,打今儿起就到您跟前伺候了。” 他这头说完话。 那宫女便规规矩矩地向槛儿行了跪拜大礼,“奴婢银竹,见过昭训主子。” 她十八左右的年纪。 生得方圆脸,细长眼。 瞧着其貌不扬,但胜在气质沉静稳重。 以槛儿现在的位份,身边两个大宫女两个二等宫女,小福子四个小太监。 正正好。 如今再添一个,明显不符合规制。 但人是海顺让送过来的。 海顺手上的权力当然没那么大,能直接越过太子妃插手后院的事。 所以只能是太子的意思。 槛儿对银竹叫了起,考虑到自己现今的年龄性情,她假作犹豫了一下。 “袁公公,你看我身边的人已经够了,银竹若留下,怕是不合规矩。” “不碍事不碍事。” 袁宝笑眯眯道。 “咱们东宫进了新主子,按规矩调来伺候的人该是一部分从东宫内部协调,另一部分才是内务府安排。 这好巧不巧,您来的那天咱们的人没协调好,便只好都让内务府安排了。 现下您这儿的人对咱们这地儿不甚熟悉,加派个人手过来帮帮忙也是合乎规矩的,您请不必忧心。” 槛儿了然,放心了。 不管太子此举为何,总归人是经他准许安排来的,这对她来说是好事。 不过,槛儿这边是放了心。 寒酥跳珠她们就没那么放心了,担心她们中间的谁会被银竹换掉。 那怎么行啊。 他们这些伺候人的,最大的盼头就是能跟个好主子,日后也好水涨船高。 宋昭训眼见着入了太子的眼,得宠指日可待,往后指不定多大的造化呢。 真把她们换了。 她们就亏大了! 当着袁宝的面,跳珠她们没敢开口。 等人一走,跳珠便避开银竹,跟槛儿说了自己的担心,眼神可怜兮兮的。 槛儿忍俊不禁。 “应该不会,没听袁公公说是来帮你们忙的吗?” 跳珠:“万一呢?万一她服侍得好……” 跳珠发誓! 可不是她容不下人,而是关系到自己的前程,她当然不能由人挡了自己的路! 槛儿想说不会。 毕竟上辈子她和寒酥就跟着她了,她当下的处境自然是熟悉的人更放心。 但话到嘴边。 槛儿从敞开的槅窗瞥到了院里的情形。 第33章 喜雨正在跟银竹说他们平日里做的差事,让银竹清楚每个人的分工。 这是槛儿交代的。 小福子小喜子也跟着一道,问银竹在元淳宫当差具体都做些什么。 气氛很和谐。 唯独望晴。 人虽是跟着喜雨他们一道的,但很少开口说话,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主子?”跳珠唤了一声。 槛儿收回目光,秀眉扬了一下,调侃道:“那就看你们谁侍候得好了。” 跳珠先是一怔,随即打了鸡血似的:“您放心,奴婢肯定侍候得好!” 槛儿拿了几支描花用的笔,临出门不忘补充了一句:“不可以欺负人。” “不欺负!” 跳珠说到做到,接下来的一整天不但没欺负银竹,还充分展现了她身为大宫女的器量,对人处处关照。 喜雨有样学样,一旦银竹想替槛儿做个什么,她都会来一句“放着我来”。 搞得看起来稳重老练的银竹都有些不知所措了,还是瑛姑姑实在看不下去,重新分派了一下各自的差事。 这事才算作罢。 因着每个院里的宫人都有定数,也因为人是元淳宫那边送到槛儿院里的。 所以一天下来,后院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不少人原以为太子妃会有什么动作,但出乎意料的是嘉荣堂没有任何动静。 有人路过嘉荣堂门口,都只闻见里面传来的药苦味,院里安静得出奇。 倒确实像是在安静养病。 傍晚时分,望晴和喜雨要去膳房提膳,槛儿随口让银竹也跟她们去了。 回来时三人的手都没空。 除了槛儿的晚膳,膳房还送了两道新出的冰饮,樱桃酥酪和冰雪冷元子。 前者就是将牛乳自然发酵加入杏仁汁,冰镇后佐以去核樱桃和蜂蜜。 后者是把绿豆沙搓成小丸,浸入碎冰中,再加些茉莉与蜂蜜一起冰镇。 这个时节,这种冰饮最是解暑不过,而这些并不在槛儿的份例里。 其实按理说太子昨晚跟太子妃闹了矛盾,还在那之后来了槛儿这边。 在旁人看来槛儿显然被卷入了两个主子的矛盾中,且她的位份还不高。 这种情况。 正常思维谁会乐意冒着得罪太子妃的风险,而选择去讨好一个小昭训啊? 可俗话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说白了东宫真正的主子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 宫人们若因为不想得罪太子妃而疏远宋昭训,摆明了就是把太子妃看得比东宫那位最大的主子还要重。 且还容易加深太子和太子妃的矛盾。 这种事没人敢做。 所以出于这种种考量。 膳房今儿还是该怎样就怎样,权当不知道上头两位主子闹矛盾的事。 冰饮解暑爽口,但性寒凉。 槛儿注重个人保养自觉的没有多食,只拿银勺子分别吃了两口,便让小福子几个小太监端下去吃了。 喜雨差点没为这事跟小福子打起来,说她不怕凉,要从小福子手里夺食。 瓜果也一样。 冰盆里的冰没多会儿就化了,切好的瓜果没有冰镇着放一晚铁定坏,所以最后也进了小福子他们的肚子。 晚上临睡前,槛儿努力回想了一番上辈子这个时候东宫发生的一些事。 如果她记得没错。 太子应该就在这几天要入朝了,他接下来至少十来日不会来后院。 好在她能自己寻乐子,日子并不无趣。 只希望太子入朝的事顺顺利利,千万不要像她重活回来那晚一样出现变故。 . 太子的确要入朝了。 就在槛儿侍寝的次日一早,元隆帝下了早朝后将太子叫到了乾元殿。 按大靖制,太子作为皇位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及冠之龄便可入内阁听政。 即旁听,不干政。 这是皇帝制衡内阁的一种策略,也是锻炼储君治国理政之能的必要手段。 太子一旦入了内阁听政。 不仅自身在朝中的影响力增强,东宫的势力与往日相较也是不可同日而语。 骆峋早几年便开始暗中布置,将心腹暗子安插在朝中,为的就是这一日。 而除了进内阁听政。 大靖储君是可直接入朝担任官职的,这也是锻炼太子能力的一种手段。 区别就在于。 内阁是权力中心,能间接参与各项朝政决策过程,接触各个领域的要务。 太子若只单纯地担任官职。 便是远离了权力中心,如此在朝中的影响力和话语权便将大大削弱。 只不过,很显然。 元隆帝这回虽有意让骆峋入朝,却摆明了不打算让他入内阁听政。 而是让他从明日起,到六部去观摩。 各部先待两日,随同尚书巡查府部各职房,与侍郎一道协助尚书办差。 对此,骆峋并无不满。 皆因他清楚自己现今空有贤名,没有功绩。 纵使读过再多经史子集。 学过再多治国理政。 看过再多元隆帝批阅过的奏章,实则都不过是纸上谈兵,囫囵而言。 这对一国储君来说很不利。 尽管入内阁听政能更为迅速地帮他熟知政务,全面了解本朝国情。 于巩固自身势力也有利。 但容易被人构陷攻讦也是真的,且更容易诱发父皇对东宫进一步的猜忌。 既如此,倒不如进六部。 因此,不论旁人如何想。 骆峋对于自家皇帝老子让他去六部的这个决定,心里很轻易地就接受了。 当然,表面该演的还是演了。 接下来的十来日。 骆峋便按吏、户、礼、兵、刑、工的顺序,频繁往来于东宫和六部衙门之间。 忙得脚不沾地,晚上做梦都是办差。 别说往槛儿屋里去了。 就是后院这个地方,骆峋都没想起过。 等到六部衙署观摩结束,骆峋向元隆帝复命时又被派往了京城三大营。 如此又忙了两日。 这日下午。 骆峋从神机营回来去了一趟乾元殿。 元隆帝见历来爱洁的儿子这些日子来回奔波,身上不仅沾染了尘土、汗水,白皙的面庞也似晒黑了一个度。 嗯。 气势也更甚从前了。 元隆帝满意地颔颔首。 照例先问了些问题,骆峋对答如流。 “不错。” 元隆帝起身,绕过御案来到儿子跟前,顺手捏了捏儿子愈发结实的肩。 “所谓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你此前久居深宫,圣贤书读得不少,但真正办起事来光靠圣人的书是不行的。 知行合一,止于至善,不要总想着高居庙堂之上就能治理好一个国家。 你既为储,便当得脚踏实地,切记大事皆起于小事,小事不论,大事将不可救。” 元隆帝今年五十有七。 生得伟岸健硕,英武不凡。 除了两鬓略有白发,眼角几道细纹外,单从身形来看说是三十出头也不为过。 一身玄色龙袍让他穿得威风凛凛,气吞山河,往那一站通身的不怒自威。 经他一衬。 比其他几位成年皇子都要来得高大的太子殿下,就如同一棵还未长成的青松。 “儿子谨遵父皇教诲。” “嗯。” 元隆帝双手负后。 “明日端午,放你两日假,假后来上朝,届时朕再告于朝臣你要去的地方。” 骆峋应是。 元隆帝终于不再说正事。 “前些日子听你母后说,你把你媳妇儿给你的那个侍寝宫女收进后院了?” 第33章 求偶?太子爷害臊了! 元隆帝日理万机,心里装的都是江山社稷,平时没空关心儿子们的私生活。 今日倒是难得有闲。 骆峋微微垂目,“是。” 元隆帝点点头。 “难得有个合你心意的,收了就收了,你的后院到底还是空虚了,你哥哥们在你这个年纪都当好几回爹了。” 骆峋面不改色。 “子女亦讲缘,可能儿子的缘分还未到。” 元隆帝知道他在瞎说。 也没拆穿。 “行,明年选秀,若你的子女缘选秀前还未到,朕就做主给你充盈后院了。” 骆峋:“……” 元隆帝难得问起儿子的私事,不论出于何因,此时都不是拒绝的好时机。 何况还有近一年的时间。 他有足够的时间让其收回成命。 骆峋拱了拱手,“劳父皇费心。” 从乾元殿出来。 骆峋去探望了裴皇后,随后才折身回东宫。 明日端午,按惯例太子今儿要大赏后院。 海顺见自家爷回来清洗完满身的污尘,正准备吃茶,神色瞧着较为平和,他便趁机请示起赐赏的事。 第34章 听他提起后院。 骆峋终于想起被自己遗忘了半月的小昭训。 顿了顿。 他声音淡漠:“你安排即可。” “好嘞,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说着,海顺就要出去。 只是还没迈开脚,就听太子爷问:“她可好?” 这个她,不言而喻。 海顺险些没笑出来。 好在让他给忍住了。 “回殿下,宋昭训好着呢。” 说完,他突然一拍脑门儿。 “瞧奴才这记性,光顾着赏赐的事儿!” 骆峋以眼神询问。 海顺:“宋昭训给殿下送了件儿节礼呢,晌午同太子妃、曹良媛她们的一道送来的,殿下现在可是要看?” 骆峋放下茶盏:“呈上来。” 没多会儿,槛儿她们这些女眷送给太子的端午节礼被摆上了桌。 太子妃送的是一幅她亲手画的太子别苑端午射柳图,看得出来画功了得。 太子身上佩戴的五毒香囊的五毒,都让她画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更别提河堤之上搭箭拉弓的太子。 脸虽然是冷的。 但那气势,虎虎生风所向披靡。 还挺写实。 海顺看了一眼,暗道。 去年陛下率众人前往别苑过端午,太子参加射柳时可不就是这般威风凛凛。 海顺偷偷觑了眼太子。 自打半月前那场争执之后,太子妃便一直“病”着,倒也不是什么“大病”。 就是季节变换,一冷一热导致的阴阳不调,肺气不宣,吃了几服药有所好转。 但精气神还没完全恢复。 坤和宫前些日子还来人看了,传了娘娘的口谕,让太子妃好生养病。 最近后宅的琐事都是由太子妃嫁进来前,负责打理后宅内务的孙嬷嬷管着。 曹良媛她们每日倒是照常去嘉荣堂请安,但太子妃一直没露过面。 都是让她们喝一盏茶,或者站上两刻钟就把人打发了,倒没生什么事端。 就是太子上月底三十和这月初一没去嘉荣堂,甚至连顿膳都没到那边用。 这还是前所未有的。 哪怕后院的一众人知道太子在忙着正事,心里也难免绷着一根弦。 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所以这半个月,整个后宅的气氛都不见好。 海顺在考虑要不要劝两句。 毕竟太子正值关键时候,若一直这么僵下去,难保不会有什么风声传出去。 但转念想,太子就是当事人,他能不清楚这时候什么能什么不能做? “做好你的分内事即可。” 突然,太子清冷的声音响起。 海顺一个激灵。 见太子的视线分明落在那幅画上,却能看透他的心思,海顺不由心有余悸。 忙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讨好地应了声“是”。 骆峋对自己的威风形象无感,看了两眼那幅画后便放到了一旁。 海顺让人把画收起来,继续照着位份顺序给太子介绍其他人的节礼。 曹良媛的是一枚五毒香囊。 海顺一眼认出了那香囊上的五毒,是曹良媛身边的嬷嬷的手艺,独中间蟾蜍的眼睛跟其他地方略有不同。 金承徽的是荷包。 绣的也是五毒,能看出绣房荷姑姑的手艺,唯有壁虎的尾巴走线略有异。 秦昭训的是一个绫缎杏黄底五色蜀葵撒扇面,旁边还题了首吟端午的词。 倒是挺符合她的气质。 轮到宋昭训的了。 很好。 看不出来是不是她自己做的,但能保证不是东宫绣房里任何人的手艺。 就是这玩意儿不同于荷包香囊、丹青扇面等雅物,它是一张垫子! 一张两尺见长,一尺见宽的坐垫! 好家伙。 谁家节礼送坐垫啊?? 别说海顺当时看到这样礼时愣住了,就是太子殿下此时也怔了怔。 没等海顺介绍。 骆峋径自拿起那张垫子。 “这是她的。” 海顺咳了咳。 “东西是太子妃命人一道送来的,奴才不知宋昭训具体是何意,不过既是坐垫,想来是想殿下您拿来坐的。” 这不废话么。 坐垫不用来坐,难不成用来做枕头? 太子爷睨了海总管一眼。 “孤看起来很傻?” 海顺:“……” 骆峋拿着坐垫端详。 不解小昭训为何想到送此物给他。 难道她知道他前些日子在六部衙署办差,有时一坐便是一整日,坐得他…… 故而做了这垫子与他? 不对。 她深居后院。 即便有从旁人口中听说他近期忙于前朝之事,也无从得知他具体做何,这一点便是郑氏都知道的不多。 她自然更不清楚。 所以,不是因为知晓他的窘况。 那为何送坐垫? 骆峋不明所以。 见海顺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他索性不再问,仔细看起了这张坐垫。 靛青色的暗花缎面,绣着雀戏榴花图。 绣技精湛,巧夺天工。 茂密翠绿的叶片上脉络纹路清晰可见,叶面上隐约泛着浮光,恍若清风吹拂下日光穿过树叶罅隙投照下来。 榴花朵朵绽开,橙红色的花瓣之中金色的蕊上还坠着几颗细小露珠。 树荫之下怪石嶙峋,流水潺潺。 无一不活灵活现,惟妙惟肖。 若非这幅图绣到了坐垫上,缝上了十六宫格线,当真不失为一幅好画。 骆峋欣赏了会儿,准备把垫子交给海顺。 让他铺到书房的座椅上。 但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一处异样。 只见那棵石榴树的枝丫上,那两只被他略过的长尾山雀竟是一雌一雄。 个人稍小,微微有些丰腴的明显为雌,另一只毛色艳丽稍大些的为雄。 这也就罢。 关键雌山雀面朝雄山雀,喙中衔着一枝榴花,偏着的毛茸茸雀脸上泛着两团小小红晕,看样子是在求偶?! 骆峋:“……” 耳垂微热,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她可真不害臊。 骆峋眉头不显地蹙了蹙,暗想。 香囊荷包这等物件便够亲密了,她却是舍了这些,大剌剌地送了这等…… 这等难登大雅之物! 简直大胆,放肆! 骆峋默默移开目光。 再默默看过去。 嗯。 衔花的肥雀倒挺可爱。 第34章 太子设宴,东宫女眷到齐 “主子,您今儿怎么了?” 书房里。 寒酥见自家主子迟迟没落笔,且这种情况今天下午已经出现了好几回。 她忍不住问了出来。 槛儿捏了捏笔杆,“没什么,只是在想殿下有没有看到那份礼,会不会不喜。” 其实她是在想明天的端午宫宴。 每年端午。 元隆帝和裴皇后都会率群臣及其家眷到西苑过节,皇子公主们自要参加。 已成婚的皇子公主要带上各自的家眷,若皇子有侧妃,也要带着随行。 大靖东宫良娣便算侧妃。 太子没有良娣。 郑氏嫁进东宫前,过去三年凡有宴都是由曹良媛作为东宫女眷代表出席。 郑氏进门后便是她和曹良媛一同参宴。 槛儿这个位份自然是没资格出席明天宫宴的,她也没想过要去凑热闹。 但问题是。 槛儿记得上辈子今年的端午宫宴上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看似只是场意外。 然而太子惨遭幽禁时,这件事却成了别人指控太子有罪的一项把柄! 可惜时间隔得太久。 加上前世这时候槛儿被郑氏拘在嘉荣堂,寸步难行,消息来源很有限。 以至于她对这事也是一知半解,只知道大致是太子在宴会上参加射柳时,不小心射死了葫芦里的鸽子。 端午的射柳活动意在祈福。 射破葫芦放生鸽子,象征着吉祥。 鸽子死了便被视为不吉,这种象征民间的人重视,皇家更是不遑多让。 偏射死鸽子的人,还是太子。 外面的情况如何,槛儿当时不清楚。 能确定的是。 因为这件事,东宫那段时间看似平静,实则人人都觉得头上悬着一把刀。 这几天槛儿就一直在琢磨,这辈子该怎么样才能帮太子避开这桩麻烦事。 太子箭术好,又几乎年年参加射柳,射柳的技巧可以说早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根本不可能犯这样的错。 这明显就是有人陷害。 太子的谋略跟手段槛儿亲眼见过,自然是相信的,可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且双拳难敌四手。 第35章 在几乎所有人都盯着东宫的情况下,太子纵使手眼通天,也保不齐有疏漏。 寒酥哪知道自家主子心里藏着这么大的事呢,听她发愁太子会不喜那份礼。 寒酥不由宽慰道:“主子手艺好,送的礼实用性又高,殿下不会不喜的。” “但愿吧。” 槛儿若无其事地笑笑。 这时,瑛姑姑走了进来。 “主子,时辰差不多了,更衣吧。” 槛儿点点头,搁下笔去了卧房。 她和金承徽、秦昭训虽没有资格出席明天的宫宴,可她们也要过节。 除了有众多兄弟姊妹叔婶伯娘的这个大家,东宫还是太子自己的小家。 每逢春节、端午、中秋这样的节日,太子都会提前一日在东宫举办一场家宴。 宴就摆在元淳宫。 太子许久没来后院。 早先因为槛儿连着两回侍寝,而在后院引起的波澜也早已经平静下来了。 槛儿自己倒是看得开。 虽然忧心于太子即将面临的麻烦事,但她已经想到了两个法子应对了。 所以每天还是该吃吃,该喝喝,偶尔再表现出几分对太子的想念。 瑛姑姑他们自然担心太子久不来后院,会忘了自家昭训,可为了不让主子糟心,他们也没敢表现出来。 今儿主子终于能见到太子了,跳珠、喜雨和小福子他们乐得跟捡了银子似的。 一个个笑得见牙不见眼。 如果不是太子妃的病还没痊愈,寒酥她们铁定要把槛儿打扮得漂漂亮亮。 差不多快到酉时。 槛儿领着跳珠出了门。 后院到元淳宫没有捷径,只有经嘉荣堂院前的庭院,再过穿堂这一条道。 所以在去元淳宫前,槛儿等妾室要先到嘉荣堂给太子妃请安,再由太子妃领着她们一同前往元淳宫。 也是巧。 槛儿主仆俩刚走到嘉荣堂门口,迎面就碰上了因今日日子特殊,而被临时解禁的金承徽和她带的宫人。 看到槛儿,金承徽先是一怔。 旋即跟炸了毛的猫似的,拿她那双大大的桃花眼直个劲儿地瞪着槛儿。 槛儿不慌不忙地见礼。 金承徽还是瞪! 她可没忘自己当初又被扇耳光又被罚抄宫规,被禁足是拜谁所赐! 这个小贱婢! “看来你这段日子过得不错啊,都把自己吃胖了,平时你都不照镜子的吗?” 金承徽抱臂。 视线恶意满满地落在槛儿的身前。 金承徽往日最是以自己清瘦纤细的身段儿自豪,弱柳扶风,苗条轻盈。 多美啊。 所以她最看不惯生得膀大腰圆牛高马大,或者面前挺得鼓鼓囊囊的女人。 简直就像那产乳的牛! 金承徽的大宫女紫苏扯扯自家主子的袖子,暗示她别在这个时候惹事。 金承徽兀自不搭理。 仍旧嘴斜眼歪地盯着槛儿。 “劳金姐姐还记得我之前什么样子。” 槛儿害羞般笑了笑,软声道。 “都是托殿下的福,东宫安宁祥和。 我等后宅女眷方能饱衣暖食,自在无忧,没什么可操心的,身子不自觉便胖了起来,让金姐姐见笑了。” 金承徽差点吐血! 自己嘲她一句胖,这人居然也能趁机拍殿下的马屁,还拍得这么高明! 她若继续嘲,岂不等于说殿下的不好?! 不愧是狐狸精,狡猾至极! 金承徽磨牙。 好不容易才从脑子里搜刮出几句。 “我们过得好自然是托殿下的福,但你好歹是后宅女眷,是要伺候殿下的。 若是连口腹之欲都控制不住,任由自己变得肥头大耳,腰如水桶,是时污了殿下的眼你又该当何罪?” 槛儿微微福身。 “谢金姐姐提点,妹妹定铭记在身。” 金承徽:“???” 谁提点她了? 谁要提点她了! 金承徽气憋。 想吼一句这女人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但话到嘴边。 曹良媛和秦昭训带着人一前一后朝这边过来了,金承徽不想让这俩知道她跟姓宋的对阵落了下风。 重重冷哼一声。 趁那两人还没走近,她头也不回地进了嘉荣堂,步子踩得又沉又急。 像是恨不得把地当槛儿在踩。 槛儿只当没看见。 郑明芷还在内室梳妆。 槛儿四人进到厅堂后便跟早上请安时一样,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或喝茶或闲聊。 瞧着倒挺和睦。 一刻钟后,郑明芷从内室出来。 十多天不见,她比先前清瘦了不少,眉宇间还残存着一丝脆弱的病态。 打扮得倒是一如既往的雍容端庄。 一身青莲色八宝妆花的立领对襟长衫,配浅葱底绣鸾鹊花马面裙,牡丹髻上整套的赤金累丝嵌玛瑙头面。 端庄华贵的同时仪态万千。 甭管曹良媛她们对郑明芷的这场病如何猜测,面上都是一如既往的恭敬。 郑明芷的目光依次从向她行礼的四个女人身上扫过,也没多说别的。 只提醒她们要谨言慎行。 别在元淳宫做出不合规矩的事,她不希望看到谁在端午的当头生事。 说完,就率先走了出去。 紧接着是曹良媛、金承徽、秦昭训。 槛儿照例行在最后。 到了元淳宫,海顺领着人在门口迎接。 太子刚从书房出来,这会儿正在后寝殿更衣,海顺在同郑明芷几人见礼后直接将人迎进了正房的厅堂。 厅内膳桌早摆好了。 北面两张紫檀嵌金丝楠条案。 一张位于正中位置。 另一张在其左侧微微靠斜下方的位置,堂中左右两侧则分别摆着一张与三张较小些的黄花梨案桌。 郑明芷在北面靠左的那个位置落座,槛儿四人则跟请安时一样按位份入座。 曹良媛一个人在左侧。 金承徽、秦昭训和槛儿坐右侧。 有小太监进来奉上茶点。 大抵因为元淳宫的建造陈设比起后宅更庄重肃穆,就跟太子本人似的。 所以槛儿四人落座后都没有发出声音,只管规规矩矩地静候着太子。 郑明芷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半刻钟后,太子来了。 槛儿几人齐齐起身绕过桌案见礼。 骆峋单手负后,另一手抬了抬。 “起。” 金承徽上一次见太子还是两个月前,如今见到人,她眼里的委屈几乎化为实质。 一行完礼。 她便嘟起嘴,娇滴滴地喊:“殿下……” 第35章 太子爷又翘嘴了!! 骆峋的目光在进门时落到了槛儿身上,脑海里还想着那只衔花的肥山雀。 此时听金承徽一唤。 他不禁敛起视线,径直朝主位行去。 金承徽媚眼抛了个空,更委屈了,回了位置都还在眼巴巴地盯着太子。 这种直白强烈的视线想忽视都难,骆峋不悦地蹙了蹙眉,微微侧目。 但也只睨了一眼。 他没忘记头一回涉足香叶轩与此女照面时,她那看他宛如看一块大肥肉的眼神。 骆峋不排斥有野心之人。 把野心摆在明面上亦并无不妥,前提是有足够的能力匹配自己的野心。 很显然。 金承徽的能力与她的野心不对等。 “摆膳吧。” 不再管那道视线,骆峋淡声道。 海顺领命宣膳。 金承徽委屈得眼睛都红了,却因为太子刚刚的那一眼不得不老实。 曹良媛忍笑,秦昭训沉默。 槛儿随她们一起看着太子的方向,刚巧男人的目光状似不经意投了过来。 四目相对。 都不需要槛儿做戏,这具身子便自发紧张害羞了起来,槛儿顺势低了低头。 她脸颊丰润,这么低头时从骆峋的角度瞧她的脸颊便像是呈轻微嘟起状。 配上浅浅红晕,在骆峋看来俨然就和那只衔花肥雀的小胖脸如出一辙。 骆峋暗咳。 拿拳微微抵唇,掩去唇角的弧度。 不多时,家宴正式开始。 太子平时在东宫用膳讲究食不言,但逢上这种宴席他也并非丁点儿人情都不通,一定要人守着这规矩。 当然,他还是沉默寡言的。 只偶尔在郑明芷、曹良媛、金承徽询问他意见时才会做出简单回应。 好在郑明芷与曹良媛都是习惯这种场合的人,金承徽又本就是个多话的。 三人或轮流向一家之主敬酒。 或围绕端午说些逸闻典故。 或相互打趣,看似玩笑实则是在嘲笑对方。 如此倒也没有冷场的时候。 第36章 此外,曹良媛和金承徽还不忘时刻做出自己最美的姿态向太子暗送秋波。 郑明芷则表现得像没有和太子发生过不快一般,偶尔用公筷给太子夹菜。 太子也很给她颜面。 没有当众拒绝。 至于吃不吃,那就另当别论了。 至于秦昭训和槛儿。 前者性格冷傲,除了涉及到自己的话题,其他时候她基本不会开口说话。 某些地方倒真和太子很像。 槛儿则纯粹在恪尽职守地扮演好宋昭训这个角色,不多话也不少言。 该跟着郑明芷她们笑时,她矜持掩唇浅笑,该她说话时她轻声细语地接话。 其他时候她则都在正儿八经地用膳。 每逢东宫办家宴,席上的膳食都是出自太子的专属灶,色香味自不必说。 上辈子槛儿参加家宴,从来都不敢吃太多,怕被曹良媛她们觉得她上不得台面,用个膳都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于是她悄悄跟她们学仪态。 一口菜分几口吃,吃一口过上半刻钟再吃第二口,喝汤一次只喝小半勺。 猪肥肉不吃,会胖。 猪瘦肉不吃,可能塞牙。 羊肉不吃,易上火。 鸡肉不吃,皮肤会糙。 海鲜不吃,嘴里易留腥味。 等等之类的。 等到一顿家宴结束,她们有没有吃饱槛儿不清楚,反正她没什么感觉。 另外因为她们吃得少、慢,到了中途桌上除汤以外的菜基本都凉透了。 夏天还好,冬天凉菜吃到嘴里。 那滋味,别提了。 而通常情况逢上这种宴席,膳房安排的膳食都是按人数定量定额的。 不存在再换一份热的上来。 说实话,槛儿真心佩服这些贵女们,尤其是要保持体态纤瘦的贵女。 有她们这份毅力恒心。 便是不当贵女,做别的一样能成功。 当然,佩服归佩服。 这辈子槛儿是决计不会再东施效颦了。 尽管她的吃相足够优雅,但郑明芷随意瞥了一眼,还是在心里冷嗤了一声。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宴罢,众人漱完口净好手。 太子不喜歌舞说书等娱乐活动,东宫亦没有负责这些的歌姬伶人,所以这顿家宴到这儿便结束了。 然而就在这时,本该领着槛儿她们行礼告退的郑明芷却坐在位置上没动。 “你们自行回去吧,我同太子有事要说。” 夫妻俩有话说,天经地义。 没有妾室置喙的道理,太子也不允许有谁当着他的面拈太子妃的酸。 于是槛儿四人毕恭毕敬地告了退。 等进了后院,金承徽才撅起嘴酸道:“能有什么事说啊,不都闹矛盾了吗?” 紫苏闻言差点没厥过去。 祖宗诶! 话是能这么说的吗! 别说今晚太子没表现出对太子妃的不满,便是人家两口子闹得撕破了脸。 也轮不到你一个妾在这儿嘚吧嘚吧啊! 秦昭训原本和金承徽一块儿走着,闻言默默跟这人拉开了距离。 “不会说话就闭嘴!” 曹良媛没好气道。 金承徽也意识到自己的那话不妥。 可她就是不爽! 她本来还想借家宴的机会在太子跟前露脸,然后让太子看在她这么娇美可爱的份上解了她的禁足。 结果到头来根本没和太子说上几句话,今晚过后她还要继续禁足抄宫规! 一想到这,金承徽就一肚子的火! 她无视紫苏的拉扯。 猛地转身推了槛儿一把:“要不是你,我根本不会被罚,你这个扫把星!” 槛儿想着事儿呢。 被她这一推,脚下猝不及防一个趔趄。 幸好跳珠动作够快。 才避免了槛儿当场摔个屁股墩儿。 “金承徽,你适可而止!” 曹良媛厉声呵斥。 她倒是乐得看别人打起来,可她们刚从元淳宫出来,不远处都是值夜的宫人。 若是她就这么任由金承徽闹下去,事情传到元淳宫,太子会怎么想她? “本来就是……” 金承徽撇嘴,声音里带着哭腔。 “如果不是她,我哪会被禁足三个月啊,这些天抄宫规抄得我手都起茧子了。” 曹良媛:“你……” “要我提醒金姐姐被罚的原因吗?”槛儿站稳,眼底一丝冷意转瞬即逝。 没等金承徽开口。 她接着道:“姐姐如果忘了,那我们现在就可以去请殿下和太子妃评理,看究竟是我的错还是谁的错!” 槛儿没有贸然一下子就变得多强势。 可她的眼神很沉静,被路旁朦胧的亭灯一照,像蒙着一层清霜般的凉意。 曹良媛和秦昭训站的位置不一样,没看清槛儿的眼神,只当她是忍无可忍才壮着胆子说出这番话的。 但金承徽正对着槛儿。 她一眼就看清了对方眼里的凉意,那种风轻云淡又带着几分压迫感的凉。 这种眼神,她只在太子身上见过。 金承徽的背脊一冷。 可很快她就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竟对一个奴才出身的贱婢生了俱意。 金承徽恼羞成怒。 当即扬起手要朝槛儿狠狠扇去,却是被跳珠轻轻松松扼住了手腕。 “承徽主子,请自重!” 金承徽瞪大眼,要冲跳珠发作。 “够了!” 曹良媛实在不想被这个蠢货连累。 “金承徽你再这么闹下去,我现在就回元淳宫禀明了殿下,请殿下做主!” “请孤做什么主?” 蓦地,低冷的男声自拐角的假山旁响起。 包括槛儿在内的四人齐齐一怔,随即不约而同地转身循声望过去。 便见身着一袭玉白底绣祥云卧龙纹长袍的男人,从不远处负手而来。 他神情寡淡,眉眼清冷俊美,高大挺拔的身姿在夜色中更显气势慑人。 “殿、殿下,太子妃……” 金承徽看着太子和跟在他身后的郑明芷,花容失色,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36章 太子正在看她 一刻钟前,元淳宫。 确定曹良媛她们已经走远。 海顺把屋里的宫人都打发了出去,只他和太子妃身边的霜月留在屋里伺候。 片刻后,郑明芷打破沉默。 “殿下,上回的事是妾身糊涂,妾身已经知错了,还请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 说着话,她放在膝上的手攥得死紧。 指甲几乎陷进掌心里。 她好歹也是家里千娇百宠着长大的。 打小没受过谁的气,没曾想一朝嫁进东宫,竟要这般对人低三下四。 天知道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说服自己对这人服软,说出的这番话! 而除了自尊折辱带给郑明芷的难受,还有眼前的男人本身也让她难受。 自打知晓自己有那样的癖好,她的身子便总会轻易克制不住地升起那等不可名状,且难以启齿的感觉。 尤其对外形好看的男人。 正如此时,琉璃宫灯将屋内照得亮如白昼,面前的男人坐姿随性不失优雅。 肩背挺直,猿臂蜂腰。 英挺的眉骨下双目深邃精致,雕刻般的鼻梁下薄唇粉润形状优美,一口茶水抿上去,唇上沾了水光。 随着他吞咽,那线条锋利的喉结上下滚动。 从家宴开始不久到现在,郑明芷一直在克制。 她对自己的癖好一直不以为意,不认为男人能三妻四妾,女子就必须守身如玉。 可郑明芷很不喜太子。 不喜他那么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好似当她是阴沟里的污秽物的态度,而她的身子却对他起了欲念! 郑明芷不服,不甘! 骆峋没看郑明芷,他的视线落在门口。 “错哪了?” 郑明芷低头拭泪。 手帕上沾的辣椒水早干了,但并不妨碍她稍微熏一熏,眼泪就哗啦啦流。 “错在不该明知殿下英明神武,行事周全,还当着您的面班门弄斧,指手画脚。 错在不该明知宋昭训服侍了您,还小肚鸡肠瞧不上她的出身,对她言语羞辱。 更不该明知自己有错,还出言顶撞,妄图拿父皇来压您,都是妾身的错,妾身……” 说着,她像是说不下去了。 直接掩面呜呜哭了起来。 高门贵女出身,即便是哭也哭得高雅。 抽泣声娇细克制,脊背挺得笔直,唯有微微低垂的头颅显示着她此刻的示弱。 骆峋听着她的哭声,想笑。 但忍住了。 父皇为他和郑氏赐婚,是为压制东宫势力。 他需要这桩婚事来削减父皇的猜忌,而郑氏与郑家人有自己的野心。 第37章 所以他们各取所需。 所以在亲眼目睹了那场荒唐时,他没有感到愤怒,亦没有觉得郑氏那般便是对不起他,是对他的背叛。 没有情,便无所谓谁有愧于谁。 骆峋只觉得作呕。 但他没有废郑氏的打算。 没了郑氏,还会有李氏、王氏、孙氏。 父皇不想让他有一个有实权的岳家,那么不管赐婚的对象是谁结果都一样。 与其再来一个可能在东宫后院搅风弄雨的人,还不如让郑氏在这个位置继续待着。 同意郑氏寻人来替她承宠。 乃顺应局势的权宜之计。 东宫现下需要一个孩子,儿女不论,养在太子妃的名下最为妥当。 可郑氏千不该,万不该。 不该借打小昭训的脸,来打他的脸。 不该自以为他放任她在这个位置坐着,便到他跟前肆无忌惮地摆正妻的谱。 郑氏真知错了吗? 没有。 “知错便好。” 骆峋站起身,依旧没朝旁边看,“孤给你应有的体面,你亦不要得寸进尺。” “妾身明白。” 郑明芷跟着站起来,破涕为笑道。 “妾身除了想同您认错,还有一事望殿下应允。” “嗯?” 郑明芷擦干眼角:“明日端午宫宴,按惯例该妾身与曹良媛随您赴宴。 但咱们东宫的女眷原就不多,立春时节的宴上魏贵妃便借此对母后不敬。 妾身便想着明日把宋昭训带上,横竖不少人知晓您纳了新人,不如便带她出去露露脸,涨涨见识也好。” “您以为呢?” 他不是要她做好太子妃的分内事吗,那她就能做得比他想的还要好! 只要她还在这个位置上,她就还有机会翻盘!她绝不会再给他废她的机会! 海顺立在一旁,暗暗摇头。 “可。” 骆峋略微颔首。 说完,人朝外走了。 郑明芷仿佛如释重负,迈开步子跟上去。 此时。 “这是怎么回事?” 郑明芷站到太子身旁。 看了眼惊慌失措的金承徽后,凌厉的视线在其他几人身上转了一圈。 “曹良媛,你来说。” 曹良媛暗恼。 早知道就该早些制止了,如今被撞了个正着,也不知太子会不会觉得她是故意纵容金承徽欺辱那姓宋的! 曹良嘴皮子利索,三言两语把事说清了。 当然是照实说的。 这自然不是为了帮槛儿,而是不远处有值夜宫人,金承徽也不值得她偏袒。 “金承徽,你还真是不长记性!” 郑明芷没好气斥道,看金承徽的眼神颇有主母对妾室的恨铁不成钢。 骆峋侧了侧目。 见槛儿眼里虽似含着泪光,却站得端正,没有因他的出现便面露委屈之态。 “殿下恕罪,太子妃恕罪!” 金承徽人都傻了。 没想到曹良媛竟就这么把她给卖了! 随即“扑通”跪了下去。 “妾身没有不服罚的意思,妾身、妾身知错了,妾身只是一时冲动才……” “上回禁足了多久?” 骆峋睨着金承徽。 淡漠的语气乍一听不知是在跟谁说话,不过郑明芷还是立马反应过来。 “三个月,抄宫规百遍。” 骆峋:“再加三个月。” 郑明芷自然应下,扭头声音冷得掉渣。 “金承徽欺压内宅女眷,藐视宫规,屡教不改,禁足半年,再请个人好好教教她规矩,来人,带她回香叶轩!” 两个嘉荣堂的随行宫女走了出来。 “金主子,请。” 金承徽简直要疯了! 本来禁足三个月,罚俸一年,抄宫规百遍就够她受的了,现在居然成了禁足半年,还要让人来教她规矩! 选秀的时候她就学过一回规矩,那些个半截身子都快进土的老女人教起规矩来根本不管你什么出身! 当时她的小腿都被打肿了! 再来一回,还要禁足半年。 那等她解禁的时候她还有个人样吗?! 金承徽“哇”一声就哭了。 甩开宫女要拉她起来的手,蹭蹭蹭膝行到太子跟前,想要抱太子的腿。 结果还没来得及伸手便被海顺挡了回去,“金主子,还是自重些吧。” 说罢,又对那两个宫女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把金主子请回去?” 俩宫女不敢磨蹭,赶忙上前拉金承徽。 金承徽同她们拉拉扯扯。 嘴里哭天喊地的:“殿下饶了妾身这一回吧,妾身再也不敢了还不行吗?! 姓宋的你说句话啊!你年纪轻轻怎么这么恶毒啊?都怪你都怪你,扫把星!” 槛儿抿抿唇,垂着眼帘。 骆峋眉头一皱。 海顺一个手势,立马上来人堵了她的嘴。 没多会儿,金承徽被带走了。 园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曹良媛想说几句话,来向太子表示自己刚刚不是故意纵容金承徽欺负槛儿的。 只她刚准备开口。 便见太子抬手揉了揉眉心,嗓音很冷淡:“宋昭训留下,其余人自去。” 郑明芷眼底闪过讥诮。 秦昭训垂下眼,曹良媛嘴角的弧度僵了一瞬,旋即很快恢复如常。 “那妾身们就先告退了,殿下今晚喝了酒,宋妹妹一会儿替殿下按按头松快松快。” 说完,很是爽快地拉着秦昭训走了。 郑明芷模样温和地叮嘱了槛儿一番后也领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槛儿抬起眼。 发现太子正看着她。 第37章 太子爷哄人:“你不胖,很好。” 凉风习习,一轮蛾眉月高悬于空,有浅浅虫鸣从路旁的花丛中传来。 槛儿对太子独留下她,还是很乐见其成的。 这样她就能想办法让太子去她院里,然后用她早想好的借口提醒太子,让他当心明天的射柳活动。 或者他今晚不去她那边。 那她一会儿就借故提醒他,如此也不用等到明早送他们出门的时候做戏了。 这么想着。 槛儿轻轻咳了咳,款步行到太子跟前。 “殿下。” 骆峋此前不是没和槛儿站着说过话,但前面几回他的关注点都在别的事上。 此时看着小姑娘仰起的白净小脸,他才发现两人的身高竟差这么多。 他身高八尺有四,而她才将将及他胸口。 明明不是纤瘦堪怜的人儿,此时站在他面前却显得如此娇小玲珑,仿佛他两根手指就能将人拎起来。 嗯,思绪有些歪了。 骆峋抬手。 在槛儿簪着绢花发髻上摸了摸。 “可有吃饱?” 呃? 槛儿难得有些懵。 没想到太子开口竟会是这么贴近生活的话。 “饱,饱了。” 槛儿眨眨眼,不明就里地如实答道。 骆峋看着她懵懂迷茫的小表情,低笑了声,不过槛儿没看到他勾唇。 只听他鼻息重了一瞬,有气息落到她额角。 随即没等槛儿弄懂他在笑什么,就听男人用他那惯常清冷的声音说: “也该饱了,比孤能食。” 槛儿:“???” 槛儿都惊呆了。 这还是上辈子这时候那个古板冷漠,从来不会跟人玩笑,高冷得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太子爷吗?!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她简直不敢相信这种调侃的话会从太子口中说出来! 等等。 他什么意思? 嫌她吃得多? 还是他跟金承徽一样。 也觉得她吃得多长得胖?! 槛儿有点没好气。 当即瞋了太子一眼,瞋完意识到自己这行为越矩了,她不由又瘪了瘪嘴。 “还不是殿下设的宴太好吃了,妾身没吃过,嘴巴自己就馋得慌了。” 心里则道,明明就是你们吃得太少! 再说她这身肉也不是吃出来的。 她天生就吃不胖瘦不了,在嘉荣堂做杂役那么苦的时候也没见她瘦! 骆峋沿着小径缓缓往不远处的湖边行,随口问:“膳房做的膳味道不好?” 槛儿落后于他侧后方一步的位置跟着,诚实道:“好,但比不得殿下的膳。” 她们的吃食出自膳房的公灶。 所谓公灶。 便是专门负责东宫后院所有妾室的吃食,吃什么都是照着各自的份例来安排。 没什么特别之处。 有宠在身就不说。 其他时候要想吃份例之外的或是想换个口味,通常都需要额外打点。 太子和郑氏则有各自的独灶,且负责料理他们膳食的掌勺品阶也更高。 第38章 所以跟太子的膳食比起来,槛儿吃的那些东西,味道自然就差了很多。 她上辈子喜欢吃太子以及后来庆昭帝的膳,重来一回她的口味也没变。 骆峋不知道小昭训心里的上辈子,吃惯了的东西他也没觉得味道有多好。 不过,想到她今日在席间吃得满足的小模样,骆峋觉得日后倒可以寻个时间去她院里同她用几顿膳。 “那你平时,岂不是未曾吃饱过?” 太子殿下面无表情地问。 槛儿:“……” 能不能不要把她想得多能吃似的! 她明明是正常食量! 槛儿真不想理他了。 可不理是不可能的,至少现在不能。 “自然是吃饱了的,膳房没有克扣妾身的份例,也没有把菜往难吃了做,只是跟殿下您的膳比不得罢了。” 还有一句槛儿没说,膳房做的膳可比她做杂役时吃的东西好了不知多少。 因为郑氏不喜她,庞嬷嬷不喜她。 所以其他人见风使舵,本来宫人们不算差的待遇,到了她这儿都变得差了。 但这话是万不能说的。 否则便有告状之嫌。 在宫里,轻易告状的人不值得信任。 不过槛儿没说,骆峋已然想到了。 同时见她微低着头,像是在羞恼什么,但又碍于他的身份不敢放肆。 历来无趣的太子爷忽然反应过来,貌似女子都不喜谈论这样的话题。 譬如说她们食得多,或者身形丰腴? 骆峋步子顿了顿,仍旧是那副冷脸:“能吃是福,以身子康健为重。” 又顿了顿。 “你不胖,很好。” 后面的海顺差点没一口笑喷出来。 他们家的殿下哟,什么时候这么跟姑娘家相处过哟,这会儿连哄人都不会。 幸亏慎王不在这儿。 否则指不定怎么笑话呢! 槛儿愣了愣。 也没想到太子会说出这样的话。 别看上辈子她被这人宠了那么多年,但因着她从一开始就打心底里畏惧他,加之总在意自己出身不好。 所以哪怕跟他做了夫妻,她对他也是敬畏居多,说话行事从来都小心翼翼。 而他呢。 随时随地都冷着张脸,哪怕他们做着最亲密的事,他也从没有哄过她。 说过半句软话。 幸好,她从不求他的情爱。 他们就那么看似鹣鲽情深地过了一辈子,如今不过是几句话的事…… 他居然,在哄她? “怎么?” 男人的声音拉回槛儿的思绪,她才发现自己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了。 对上他幽冷的眸光,槛儿满心复杂。 不想让他发现。 槛儿上前半步羞涩般偎到太子怀里,声音娇娇的:“殿下您真好。” 骆峋:“……” 骆峋环视四周。 见海顺他们都很识趣地低着头。 又抬头望了望天。 随即才迟疑地伸手虚虚揽住小昭训柔软的腰肢,嘴上却道:“下不为例。” 槛儿知道他重规矩。 不管榻上如何莽撞,像这种在外面搂搂抱抱拉拉扯扯的事,太子上辈子是决计做不出来的,也不准她做。 不过,感受着腰间那只大掌的温度。 槛儿恭顺地应着。 抓着男人衣襟的手却攥得更紧。 骆峋感觉到了。 也感受到了身前像是紧贴着一团饱满蓬松的棉花,软软绵绵,散发着幽香。 很不合时宜。 但刚开荤不久的太子确实被勾起了几分兴致。 可若就这么往她院里去,难免显得急色,太子爷自认不是急色之人。 于是,他任由槛儿偎了会儿后拍拍她的肩头,示意她松手,然后领着槛儿沿着园中溪流漫步了近一刻钟。 就在槛儿以为太子今晚不会去她那儿,准备寻个话头跟他提射柳的事时。 太子忽然转身,朝后院行去。 槛儿:“……” 第38章 太子:看她如此可怜,就纵她一回吧。 太子来了,瑛姑姑他们别提多高兴了,奉茶的奉茶,摆果子的摆果子。 弄完这些后众人自觉退到了屋外,随时准备抬水进屋供两位主子沐浴。 骆峋看在眼里。 抿抿唇,转身进了西边的书房。 槛儿哪知道矜贵的太子爷心里在坚持什么呢,见他今晚似乎别有兴致。 她也跟着进了书房。 骆峋环视一圈,没在书架上看到书。 倒是案上摆着笔墨纸砚。 想到小姑娘的出身,骆峋随手拿起那几张写了东西的纸看了看。 字迹秀气,但力不足形不成。 一看就是出自初学者之手。 但这位初学者很勤奋,进步也很大。 最底下的纸上还只是最为基础的笔画,渐渐能写成字,字迹从最初的一团墨逐渐演变成能看清写的什么。 “殿下,您别看了……” 槛儿也是见太子拿起她的“墨宝”才想起,自己为了能尽快光明正大地看书,所以秉着做戏做全套的想法。 这些天一直在让寒酥跳珠教她识字,让进宫前念过书的瑛姑姑教写字。 上辈子她偷偷学习,也是她们给启的蒙。 后来她靠自学。 练了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虽说是做戏,但此时当着太子的面槛儿还是有些臊,想把东西拿回来。 谁知被太子避开了。 “写几个字孤看看。” 骆峋绕过书案道。 槛儿不想写,怕被看出来是装的。 但太子都这么说了,槛儿也不好驳了他的意,只好假装哆哆嗦嗦写了两个字。 不过幸好她的这副身子这会儿本来就不会写字,装起来倒是像模像样的。 骆峋眼帘半掀。 朝槛儿脸上睇了一眼,见她黛眉微蹙神色认真,似在纠结要如何写。 他负手看了会儿。 从后面环住槛儿,握住那只拿笔的小手,指尖拨了拨槛儿的拇指和食指。 “五指齐力,令掌虚如握卵,不必太过刻意于笔杆发力,腕直不僵,此乃枕、此为提、此为悬,可明白?” 骆峋提手示范。 又抓着槛儿的皓腕点拨,低头问。 离得近了。 他身上淡雅的香牢牢将槛儿包裹着,低沉的嗓音说不出的迷醉蛊人。 “明白。” 槛儿将他的话听了进去,跟着调整手的姿势,仿佛真是一个初学者也似。 骆峋见她这般专注,眼神软了一瞬。 旋即握着槛儿的手。 在纸上写了个“東”字。 “运笔力要注于毫端,切忌涂扫,记住有提有按,乃字成形的关键。” 说话间,“東”字写好了。 为了照顾槛儿这个初学者,太子没写他擅长的篆行草,而是写了柳体。 柳体骨力鲜明,线条锐利爽劲。 经太子的手更显崩云惊电,矫若游龙,平添了一股雄伟霸气的磅礴感。 槛儿不是头一回见太子写字,却还是忍不住被他这一手的风骨震撼。 “殿下写得真好。” 她仰起头,真心夸道。 骆峋打小被不少人夸过,但那些称赞的话都是经人精心遣词造句过的。 像槛儿这般直白的夸法。 骆峋还是头一回听。 他不禁把目光移到她脸上。 见她莹白柔媚的小脸在暖黄灯光的笼罩下,仿若蒙上了一层朦胧薄纱。 清澈的眼里倒映着他的身影,满是对他的崇敬和认真,且不似作假,而她整个人是那么的温婉娴静。 宛如一池幽静的湖,让他的心不自觉跟着平静的同时莫名荡起一丝涟漪。 只是这圈涟漪太浅。 转瞬即逝。 骆峋移开眼,也松开了槛儿的手。 “学书次第,你无基础,便从大楷起始,孤幼时临摹过《敬斋箴》和《九成宫》,改日让人给你送几本来。 不过,写字当以认字为先,打好基础为首要,你这里的姑姑不是上过女学? 回头孤让人送些启蒙用的书来,都是孤幼年用过的,上面有批注。 你暂同你那姑姑启蒙,再慢慢习字,研习《增广贤文》、《朱子家训》此类读物。” 槛儿错愕,红唇翕了翕。 “您要将您用过的书给妾身,供妾身学习?” 骆峋:“有何不妥?” 没有不妥。 只是出乎槛儿的意料。 因为上辈子瑛姑姑她们也只会最基础的东西,写的字也是奇形怪状,所以槛儿那时候的学习很艰难。 可她不敢跟太子说。 因为她卑微的出身,因为她是他所有妾室里,唯一一个没有学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