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情蜜意修仙路》 第1章 第2章 第1章 第2章 第3章 第4章 第5章 第6章 第7章 第8章 第9章 第10章 第11章 第12章 第13章 第14章 第15章 第16章 第1章 [gl百合] 《浓情蜜意修仙路gl》作者:码字小火苗【完结】 文案: 肖蜜,字甘饴,是个甜度百分之三百的散修小仙子。 为偶像仙君掐过架,怼过黑粉,原以为余生只能做个线上战斗粉,没想到... 师父“去把青城派长得最好看的那个人给为师带回来!” 肖蜜“您说的是有情仙君没错吧?” 师父“为师掐指一算,她还是你未来的道侣。” 上一代未尽的情缘延续成了这一世的生死相许 原来你早已是我的命定之人 *强强联手打怪 *早上9点前准时更新 存货充足 放心收藏 *围脖码字小火苗 内容标签:强强天作之合 仙侠修真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肖蜜,路情┃配角:围观修仙群众┃其它: 一句话简介:甜甜的主角名能保证不虐 立意:为爱救赎 第零章 楔子 “轰隆————” 一声沉闷的雷声毫无预兆地响起,惊动了农田里劳作的农人,人们纳闷地抬起头望向天边,只见矗立在远处的日照峰不见了往日白雾缭绕,翠峰环峙的模样,大片浓重的乌云笼罩在峰顶,其间隐隐有电光流动,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仙山这是咋了?”面色黝黑的农夫直起腰,好奇地问站在身边的老叟,“看着不像是要下雨啊。” 他口中的仙山日照峰,是蜀中修仙门派青城派的一处居处,亦是青城山中的最高峰,于方圆百里内超然挺拔,为凡人所向往,故称之为仙山。 说话间,沉沉的黑云不断下压,天光被无情地遮挡住,天地间顿时黯淡如晦。唯一的光源闪电在黑幕的映衬下无比清晰,显得触目惊心。人们瞠目结舌地望着天空,眼睁睁看着九道白紫电光逐渐汇聚,最后凝成了一道刺目雷电,像一条挟带风雷之势的巨鞭,混杂着不绝于耳的噼啪声,狠狠劈下! 农夫从没见过这样声势浩大的雷电,他紧紧捂着耳朵,心惊胆战地想象着仙山被劈成碎石的样子。然而惊天动地的灾难并没有到来。就在紫电白练与高耸峰顶相触的一瞬间,层层的金光以仙山为中心向四周荡漾开来,不急不缓,好似误入春水的花瓣,激起了一圈圈涟漪,隔绝了惊天动地的巨响。之后,一直遮天蔽日的乌云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很快就消散得无影无踪。晴暖天光重现,天边一道斑斓彩虹挂起,仙山又恢复了往日的缥缈之态。 一切来得快去得也快,农夫怔怔扭头,发现他的耕牛不知何时已踱到了田梗边,正低头啃食着嫩草。刚才那番奇景平生见所未见,他惊诧之余好奇心大起,再次向老叟发问:“二叔,这到底咋回事啊?”和震惊的年轻人相比,年至古稀的二叔沉稳得多。老人遥遥凝望的眼睛已经浑浊不堪,但眼中的敬慕与尊崇却清晰可见,他声音沙哑,慢悠悠地说道: “那是青城派的仙人在渡劫......”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开文,请大家多多指教感谢~ 第一章 清明时节,烟雨江南。如丝的细雨飘飘洒洒,连绵不绝已有几日了。每逢此时节,众人闲来无事,多会聚在酒楼茶馆,喝茶听曲,谈天说地以作消遣。其中人们最常去的,是城中一家名唤“锦绣楼”的茶楼,此店靠精致可口的点心,清香怡人的茶水,伶牙俐齿的说书先生立足于姑苏城,生意十分红火。 这日,肖蜜刚迈进锦绣楼的大门,就听得店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常。说书的白胡子老头被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正用他那与瘦小外表极为不符的大嗓门中气十足地说着什么。 “姑娘,还是糖年糕定胜糕各半斤带走?”店里相熟的小二瞧见了肖蜜,擦着汗小跑过来,笑眯眯地招呼着:“今天人多,连条多余的板凳都没啦,要不,您和周公子挤挤?”小二口中的周公子,姓周名望仙,是江南第一富商周家的儿子,被已经对金钱失去兴趣的父辈寄予了更高层次的期望:飞升成仙,享长生大道。奈何儿子在修道上毫无天分,还“不幸”地继承了周家的经商头脑,一度令周父失望不已。肖蜜与这位周公子相识于总角,至今已有十年的情谊了。 说着话,坐在前排身穿大红锦袍的周望仙好似背后长了眼,回头看见肖蜜,整个人立马带着一种颇为反常的高昂情绪向她冲了过来,“哎!甘饴!你听说了吗?” “什么事...” “......说起这位有情仙君,她除了是青城派的弟子,其实还有另外一个神秘身份!!” 猛然高亢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对话,肖蜜周望仙停下话头,向说书老头看去。 “我知道!她还是个公主!”底下一个汉子兴奋地接话。然而这个答案只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轻呼,原因无他,只因这事还算不上是皇家秘闻,但凡上点年纪,记性好的,都记得在大周初年,皇室将一位尚不足月的公主,以修仙问道为由送去了青城派。当朝国姓为“路”,昨天成功渡劫的仙君姓路名情,号有情仙君,其中关系自然一目了然。 “不错!”说书先生一拍醒木,略微拔高声音压住了众人的议论,“只是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又有谁知道,这位仙君,为何出生后不久就被送去了千里之外的青城派?”见底下交头接耳声停止,大家都朝自己望过来,说书先生满意地环视场内一圈,吊足了胃口,接着才在众人的催促声中得意一笑,声调陡然变得又尖又利:“因为她是个百年难遇的天煞孤星,对皇朝国运有大妨呐!!!” 接过小二递上的点心包,肖蜜冷眼看着人群如沸水泼进油锅,夸张地一惊一乍着。周望仙倚在门框上,双手抱在胸前,见状啧啧感叹: “修行十几载,一朝渡劫成功,晋身半神成为仙门百家三仙君之一,这是何等程度的惊才绝艳,他们到底知不知道啊?” 肖蜜不语,只听又有人嚷嚷起来:“老儿所言不差!我曾听在京城为官的舅父说过此事!要我说啊,对国运有损的祸害,何必送往仙门受教,不如趁早...”大腹便便的胖男人一边说话一边举起短粗的胖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哎,何至于此。”旁边摇着扇子的竹竿瘦子接茬道:“我听说,她娘亲当年可是个艳名远播的大美人,有母如此,女儿必然不差,杀了岂不可惜?再说了,哪怕是个煞星,只要美人在怀,你会不乐意?” 说罢胖瘦二人相视哈哈大笑,露出了默契十足的猥琐笑脸。 关于路情,肖蜜了解的并不比在座的人多多少,但追寻大道的艰难曲折,修炼功法的夜以继日,同为修士的自己如何能不感同身受?此时,耳听旁人无视其成就,反就她的身世妄自议论,甚至横加羞辱,一股莫名的怒火忽得蹿上心头,正待上前,袖子却被一旁的周望仙扯住了,他脸上也带着显而易见的厌恶,但仍向肖蜜摇了摇头,“别冲动,修士对凡人动手有损道心。” 肖蜜脚尖一动,刚转了个方向,就见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参与进来: “依在下看,身为女子,就该安守本分,以侍奉夫君诞育后代为己任,修甚么仙,问甚么道,试问这赫然天道岂容污浊女子玷污...啊!哎唷——”书生没防备,茶杯猝然炸裂的声音吓得他失声喊叫起来。紧接着,不管是人们端在手里还是放在桌上的杯盏,都在众目睽睽下齐齐迸裂!碎裂的瓷片和滚烫的茶水胡乱溅开,四下登时一片混乱。众人顾不得再高谈阔论,纷纷推搡着落荒而逃。 雨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停了。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泛着柔润的水光,道旁的垂柳舒展着嫩绿丝绦,春的气息为之一新。茶楼里恶作剧的始作俑者,此刻正步伐欢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周望仙一路小跑才能赶得上她:“哎,我说,你胆子太大了吧?不怕你师父知道了责罚你?” “不会。”肖蜜放慢脚步,不以为意地回头一笑“师父要是在,出手比我还狠呢。” “...”周望仙无语,默默挑起了大拇指,小声嘀咕道:“果然是名师出高徒。”两人并排走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神色一振,拍了肖糖一把,声音里透出难掩的兴奋。“对了!我那会是想问你,一个月后的仙道大会你去不去?” 肖蜜一听这事,立刻就明白周望仙为何会如此兴奋了。仙道大会是仙门百家每五年一次的盛会,过往数届皆由四大仙门之一的剑宗操办。但在今年年初,剑宗宗主岱宗仙君忽然无故失踪,导致门派大乱,内部忙于安顿整肃整日焦头烂额,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分心旁用。后来经过众门派商议,最终决定了由蜀中青城派来承接此次盛会。 “我当然要去了!倒是你,对修仙问道之事毫无兴趣,平常的修行都是敷衍你爹,这次你去干嘛?”肖蜜嘴上消遣着周望仙,心里却想到了路情。 这位昨天刚刚渡劫成功,还新鲜热乎着的女仙君出身青城派,这简直就是给令人无法抗拒的仙道大会又添了一条非去不可的理由,也不晓得有情仙君是何等模样,自己能在她手下过几招。想着想着,肖蜜的兴致在不知不觉中高昂起来,太过入神以致自动屏蔽了周望仙一路在耳边念叨的生意经,直到湖边分别,大红锦袍只能远远望见个残影时,一句“...说定了~”的余音才飘进肖蜜的耳中。 第2章 推开小院虚掩的木门扉,幽静雅致的屋舍庭院映入眼帘,院中端端正正摆着一张躺椅,肖蜜的师父肖然大剌剌躺在上头,和往常一样,正在“读书”。看到这一幕,肖蜜忽然想起周望仙说的那句“名师出高徒”,此刻想来,他话中真正的含义恐怕应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吧。 “才回来?”肖然听见动静,移开了盖在脸上的书,睁着睡意朦胧的眼睛瞥向纸包,“我的点心都凉了。” “先喝点水吧。”肖蜜扶着他坐起身,从石桌上取下茶壶倒了一杯,“成天吃这些甜物,你都吃不腻吗?” “怎会,我最喜欢甜了,不然也不会选蜜甘饴几个字给你做名字了。”肖然轻轻一笑,眼波微漾,他天生一双桃花眼,眼角带着一抹消散不褪的血红,配着青衣绿衫,好似误入人间芳菲的谪仙人,如果不是坐在轮椅上的话。 和周望仙分别后,肖蜜内心向往蜀中的激动心情随着时间在一点一滴流逝,她开始还不明白为什么,直到见到肖然,她才知道自己这是舍不得师父,不放心留他一人在家。可这种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面对熟悉的玩笑,肖蜜头一次显得心不在焉。 “仙道大会的事,你应该知道了吧?”一阵沉默后,肖然开口问道。 见肖蜜猛地抬起头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肖然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还知道你很想去。正好,我也有事要你去办。” 会是什么事呢?肖蜜既意外,又无端觉得在情理之中。十九年来,师父双腿残疾,几乎没有离开过院子,但同时他身负绝学,精通百家功法。昨天说起渡劫一事,师父说如果没发生一些事,那么他大概也会在路情这个年纪渡劫。如此实力却甘愿隐居,怎么看都像是有大隐情。 “此番去蜀中,除了试身手开眼界之外,为师还有一件要事托付于你。”肖然像是窥破了肖蜜的心思,嘴角噙着一抹轻笑,颇为神秘地示意徒儿附耳上前。肖蜜的心狂跳起来,终于到这一刻了!是时候把他的过往对自己和盘托出了,那会是怎样惊心动魄的经历呢?肖蜜凑上前,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此事至关重要,你定要小心谨慎。在仙道大会结束后...给为师...将青城派中...长得最好看的那个人带回来...” ...... 肖蜜...你一定要忍住!!!十九年了,面对肖然的捉弄要学会坦然面对,不能生气,不能翻脸,否则你就输了!内心波澜万丈的肖蜜竭力让自己看起来面无异色,她故作镇静地点了点头,冷淡地反问道:“哦,是吗?不拘男女?” “那是自然。”肖然以手支颐,一边欣赏着徒儿精彩纷呈的脸色,一边配合地点着头:“真正的美不分男女,真正的爱亦是...” “肖然!”肖蜜腾得站了起来,忍无可忍地瞪着不知所云的男人,“我走了以后,你怎么办?!” 带着春日特有的暖煦,夕阳罩住了这一方小小的院落,余晖温柔地揽住女孩起伏不断的肩膀,状似安抚。肖然微微仰起头,看着春风拂起她的几缕发丝飞起又落下,一掠而去的样子像极了这匆匆逝去的十九载光阴。明明在不久前,自己还可以和她平视... 肖然垂下眼,长睫眨动了几下,飞快地掩藏起内心晦涩的复杂情绪。片刻后,他又抬起头注视着肖蜜,轻柔的笑意从眼底蔓延出来,“小蜜儿~到师父这来。” 不舍的酸涩一直在肖蜜胸口翻腾,害得她险些落泪。听到肖然又用哄小孩的语气哄自己,她的心内一边不满一边乖乖在师父面前蹲下,伏在了他的膝上。 “不过出一次远门而已,至于如此嘛?我像你这般年纪时已经在江湖上混迹了三四年啦。”感觉到肖然的手像小时候一样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发,肖蜜舒服地闭上了眼睛,暂时不想去分辨他话里的真假。 “...你由武入道,修为已近渡劫期,离家在外师父并不担心你的安危...只是外界险恶,世情并非全靠实力说话,你须得小心谨慎...” 肖然的声音低沉柔和,絮絮叮嘱萦绕在耳畔,抚平了肖蜜一颗不安不舍的心,逐渐松弛下来的神经带来了阵阵睡意,之后的话她没怎么听清,唯一记住的,是从小到大肖然对她说过无数遍的: “做人切勿自苦,给你取这个名字便是希望你能悦己甜人。” “甜谁去?” “自然是你爱的人。” 第二章 走出百十步,肖蜜回头望了一眼。拂晓时分,不管是白墙黛瓦还是肖然青色的衣衫都被浓重的雾气所笼罩,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转过身,微凉的白雾缓缓散开,很快又围聚起来,像是极为不舍的挽留。握紧手中的碧霄剑肖蜜大步走着,她不敢再回头,生怕多看一眼自己就不想去蜀中了。 但正如师父说的,追寻大道需得一往直前,自己不能一辈子呆在姑苏,更不能枉费了师父的一番教导,第一步总是要踏出去的! 时候尚早,渡头卖吃食的摊子刚刚生起火,腾起的袅袅白烟中,零星几个打着哈欠的路人正睡眼惺忪地等着一碗热茶。过了一会,一阵车马辚辚声和周望仙的招呼声一齐响了起来,引得水中觅食的野鸭一阵嘎嘎相合,宁静的黎明就此被打破。 “早啊!”周望仙带着几个侍从匆匆而来,到了近前,他看肖蜜浑身上下除了仙剑和一个小包袱外别无他物,不由瞪大了眼睛:“你就打算这么去?” “不然呢?像你一样,把家当都搬过去?”肖蜜看着忙碌的侍从们把一个个大箱子从马车卸下再搬到船上,每个箱子里都沉甸甸得装满了东西。 “一点小意思,算不上是家当。倒是这东西有点意思。”周望仙说着从腰间解下一个物件拿给肖蜜瞧,那东西非金非玉,是一块有着黑色纹理的木头,光华四射,倒是漂亮的很。 肖蜜把玩了片刻,“做什么用的?” “迷谷树所制,佩戴在身上就不会迷路了。” 肖蜜看了看周望仙挂在身上其他的一些鸡零狗碎,断定了大部分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她无语道:“...有没有实用点的?” 周望仙登时一脸“真不识货”的嫌弃表情:“你倒是实用,除了仙剑就是法宝,真是无趣。”肖蜜带在身上的除了师父当年用的碧霄剑,就是他亲手炼制的法宝。一条荷花形状的手坠,模样小巧玲珑,乍一看看不出玄机,世上也只有他们师徒二人知道它的厉害。 周家的商船缓缓驶离渡头,坚固高大的船体一路破水前行,暖风裹挟着清新的花香款款而来,令人闻之欲醉。肖蜜坐在船头上看着向后移动的熟悉风景,离别之感渐渐变得真实起来。 蔓延的愁绪很快被身边的人所察觉,周望仙眼珠一转,迅速想出了一个改变伙伴忧郁心境的法子,他轻咳了一声状似嫌弃: “你说你好不容易出趟远门,怎么浑身上下还是绿油油的,也不换身好看的衣裳。” 肖蜜闻言扭头对大红锦袍翻了个熟练的白眼,变脸速度之快让人叹为观止:“你一不是金榜题名的状元,二不是洞房花烛的新郎官,成天穿这么一身红,是想闪瞎谁的眼?你还好意思说我?” 相识十余年,此种程度的唇枪舌战每天都要在两人之间上演好几次。周望仙丝毫不慌,反而气定神闲地一笑,“对了,有情仙君居住的日照峰你知道吧?” 见对方不接茬,他唰得甩开一把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折扇,学着说书人的语气,阴阳怪气的:“我听说,仙君修炼时周身灵力十分充沛,充沛到什么程度呢?就连她身边的一株藤蔓也在长年累月的熏陶下开了灵智,我瞧阁下这身装扮绿得护眼养目,莫不是那棵草成了精?” “果真有这事?仙君身边的草也能修行了?”肖蜜像是听不懂对方的调侃,托着腮帮子一本正经问道。 周望仙傻了眼,心说这绝不是我想要的回应,怎么一提到有情仙君,她肖甘饴就如此反常呢?正纳闷着,又听她说道:“说起来,我倒是知道你为什么参加仙道大会了。” “为什么?”周望仙愣了愣,顺嘴回了一句。 “因为我也听说,巴蜀的女子既精明能干又秀美伶俐,你爹定是觉得你不成了,想让你穿着这身衣服娶个娘子回来,若能早些生个娃儿,那孩子大概能比你早些得道!”肖蜜说完爆发出了一阵愉悦的大笑,杏眼盈盈发亮,哪还有半分愁思。 “肖——甘——饴!”周望仙咬牙切齿地迸出三个字,对下意识接话的自己后悔不迭。他想了半天实在没想出什么强有力的反击,只得恨恨地瞪着肖蜜,后知后觉地同她计较起船资来。 也多亏有了朋友的存在,有人不停在耳边聒噪,一路上不知何为安静,肖蜜初离家时的不适随着沿途陌生风物的展开荡然无存,只剩了满心的新奇和欢喜。 抵达夔门地界已是半月后,此地距青城派只有几日的路程,眼看即将抵达目的地,一行人反而不急了,决定在此多逗留一日。 第3章 巴蜀地区沃野千里,山河锦绣,四大仙门有青城、峨眉、夔门三派屹立于此地,足见人杰地灵之妙。自从进入蜀地后,周望仙便时不时发出这样的感慨,肖蜜深以为然。 此刻,他们坐在一家普通的茶楼里,随便一眼看去就有好几个服饰不同的修士,其中两个着玄色衣衫的修为还不浅,正是本地夔门弟子。论起对各门派的了解、小道消息的打探,周大公子绝对是个中好手,肖蜜从他嘴里知道了不少从前毫不关心的大事。 百年前,前朝建德皇帝微服出宫时遇到了一个苗疆女子,一见之下惊为天人,不顾众人反对执意立为皇后,并在之后颁布诏书,下令今后的皇后之位皆由苗疆女子继承。由此,巫教势力异军突起,代替了千百年来的中原仙道,两方彼此争斗不休。 直到二十几年前,当时的巫教大国师用活人炼蛊惹起民怨,百姓在仙门百家的带领下揭竿而起,爆发的战争经过三年才平息下来。前朝帝王被迫退位,在大巫师的保护下退居南疆,后又自立为王。这一旷日持久的战争使各门派世家受到重创,损失惨重。如今虽经过二十年的休养生息,但境况已大不如前。路情能在此时渡劫成功,或许是个重振仙道的好兆头,肖蜜默默想到。 “青城派挡不住圣灵门的势头,居然想出了这么个荒唐名头!呵,仙君?一个黄毛丫头也配称仙君?” 店中的气氛忽得被一个声音打破,肖蜜循声望去,说话那人穿一身黄衫,嗓门不小,修为倒普通。他身边坐着一个相同装束的男子,年纪稍大些,说起话来照样不中听: “眼见为实,用不了几天你就见着她了。不过我倒是更好奇她长什么模样,听说是个美人。”说到这里那人嘿嘿一笑,“女人嘛,只要有一张好脸蛋就是了,修为差些也无妨,毕竟修仙界还是我们男人说了算....” 类似的话一路上实在听了不少,周望仙连忙看向肖蜜,生怕她一个怒发冲冠又做出什么事来。只是这回还没轮到她出手,男人的话音未落,一道雪亮的白紫灵力陡然破空劈下,速度之快让所有人都反应不及。 黄衫二人逃避不开只能硬着头皮撑起结界,但就攻击者随意支配灵力的能力来看,两边的境界之差不啻天渊,结界一触即破根本不堪一击!那二人狼狈摔倒在地,其中一人仍不知惧怕,怒气冲冲地一声喝问:“哪里来的贼人偷袭!报上名来!” “背后嚼舌头的小人不配知道我的名字。”一位神情倨傲的年轻公子在众多玄色服饰弟子的簇拥下走进门来,原先在店里的夔门弟子早已起身肃立向来人行礼:“见过少主。” “夔门凌惊鸿!”周望仙倒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跟肖蜜咬耳朵:“好家伙,撞上正主了...” “什么意思?”肖蜜细细打量起眼前人,只见一条纹绣银龙从少年后背升起,在肩头上露出了张牙舞爪的龙头,尊贵高傲之态明显有别于旁人。少年面如冠玉,眉眼凌厉的长相也如他的名字一般,当真是惊鸿一瞥,惊为天人。 黄衫二人触了霉头,一时不敢再张狂。这时一个女子从夔门弟子中越众而出,同样着银龙玄袍,相貌与凌小公子有七八分相似,但明显和悦近人的多。她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抛给了躲在柜台底下瑟瑟发抖的老板,然后向在场诸人一抱拳,笑眯眯地说道: “舍弟鲁莽,见笑了。若诸位对我夔门或青城派有何指教的话,还请在仙道大会上当面赐教,凌云在此谢过了。”凌家姑娘一番话说得客气,但所有人都听出了她话里夔青两门亲近的意思,不服有情仙君者,即是对夔门的挑衅,明摆着和她弟弟一个鼻孔出气。四大仙门关系向来亲密,但他们对路情的维护是肖蜜没有想到的。 “不懂了吧?”周望仙得意地挑了挑眉,目送着夔门一行人离去的背影,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有情仙君可是凌小公子未来的道侣,夔门当然会全力维护了。” “什么?!大家都是仙门中人,又不是世俗人家,怎么还搞这种联姻!”肖蜜猛地从位子上弹起,活像被蜜蜂蛰了,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周望仙收回视线,诧异地看着肖蜜:“怎么就不行了?你那么激动干嘛?哦....我晓得了!”坏笑着刻意拉长声调,周望仙的眼珠子在肖蜜脸上转来转去,“你肯定是喜欢上有情仙君了!对,一定是!错不了!”他边说边兀自点头,为终于找到机会将了肖蜜一军而欢欣鼓舞。就在他颇为自得地端起茶碗时,肖蜜平静的话音传了过来。 “没错,我是喜欢她。” “噗————”刚喝一口还没咽下的茶水被周望仙糟践了个干净,他难以置信地瞪着肖蜜:“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她啊!我钦佩她修为精深,仰慕她仙姿佚貌不行啊?未见其人敬仰其名的多了去了,你别少见多怪的。” 肖蜜的一番回击并非是与周望仙针锋相对的气话,实乃一番肺腑之言。不知为何,她对未曾谋面的路情总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这种似曾相识之感在家中提及青城派时,从师父身上也能隐隐察觉些微。如今莫名的情绪随着距离的拉近变得越来越强烈,她既听不得旁人提她名讳,又渴望知道关于她的点滴。这陌生而矛盾的心绪莫非真如自己所说,是全天下仰慕仙君之人共有的? 真想快点见到她啊。 第三章 离仙道大会开始还有两日,青城山脚下的小镇上早已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身着各色服饰的仙门弟子穿梭往来,好不热闹。 “啊——终于到了!”肖蜜伸展双臂,深深吸了一口异乡清新的空气,充盈的气韵在呼吸吐纳间流遍全身,令人精神大振。远处连绵起伏的青城群山环绕着不久前闻名于世的日照峰赫然伫立,在街市上也能看得一清二楚。时值正午,仍有大片缥缈的白雾围拢在山腰间,雾气缓慢地涌进那无穷无尽的绿意中,恍如人间仙境。 正看得入神,肖蜜的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周望仙掂着手里沉甸甸的钱袋,得意洋洋地冲她乐道:“走,我请你吃好的!” 看这模样不必多问,一定是赚了钱的。那些当初从姑苏带来的大箱子,一路上卖了不少,最后剩下的一箱香料也在这小镇里顺利出了手。“不错嘛,赚了多少?”肖蜜挑眉问道。 “不多不多,”周望仙假意谦虚了一下,“够咱们在外头痛快玩上几个月了!走走走,先吃饭,饿死我了!” 周望仙拉着肖蜜兴冲冲地进了一家装潢雅致的酒楼。上二楼坐定点完菜后,他还不住口地对自己的收获津津乐道。 “财不外露,出门在外的还是低调些好。”肖蜜好笑地摇着头劝他。 “不怕不怕,蜀地民风淳朴,又有仙门镇守,有他们在,我怕什么?” 周望仙说的是近几日在小镇各处巡视警戒的青城派弟子,说话间正巧从窗外御剑飞过,个个白衣仙剑,飘逸出尘,极富名门弟子风范。 “两位道友也是来参加仙道大会的?”一道娇柔的女声传来,邻桌几个着粉衣,肩膀处有芙蓉花刺绣的姑娘正好奇地看着他们。 “在下姓周字望仙,姑苏人氏,师从云庆散人。三位道友可是峨眉派高足?”肖蜜还没回答,周望仙已经起身行礼,做起了自我介绍。 “道友所言不差,我们正是峨眉弟子。我叫静芙,这是师妹静桃、静棠。”三位女子起身还礼,举止爽利,年纪稍长些的静芙气质更是大方得体。 互通姓名后,对方像是看出了肖周二人并没有多少修为,不禁更加新奇起来:“你们真是从姑苏来的?” 见肖蜜点头,唤做静桃的那名女子咯咯笑出了声,打趣道:“照我看,你们都是为了有情仙君来的吧?” 肖蜜闻言顿了顿,装模作样地斟酌了一番,状似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几位姐姐慧眼,我们来蜀中就是想一睹仙君风采。没有宣之于口实在是出于难为情...” 听着肖蜜的回答,周望仙费尽了毕生的修养才忍住了在一众美人面前翻白眼的冲动,心说你装什么装!是谁红口白牙光天化日的宣称自己喜欢仙君?!现在知道难为情了?!另外我是为了做生意出门的!才不跟你同流合污!!! 然而内心的咆哮仅止于内心,看着女弟子们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后,周望仙被迫跟着点了点头,露出了含蓄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诸位姐姐出身峨眉,与青城派常有往来,不知可曾见过仙君?”肖蜜哪管得上周望仙,一心只想探听路情的情况。她生得灵秀模样,嘴又甜巧,很快就融入了静芙姐妹们的话题中。 “其实也难怪你们如此,仙君的真容连我们都迫不及待地想见上一见呢。可惜我们这里只有静芙师姐有幸见过...”静棠说道。 见众人都向自己看来,静芙慌忙摆着手否认:“那次不算啦。只是远远的一眼,还是十年我们两派师兄师姐成亲时候的事呢...仙君当时才九岁...” 第4章 “难道仙君真像外头传说的,从来没下过日照峰?”静桃小师妹看起来也对路情有很大的兴趣,肖蜜想问的话全被她给说了。 “不下日照峰的说法不准确,不过肯定是没离开过青城山的。仙君能有今日的修为,必定是夜以继日勤奋不缀。你们素日修行懒散,更该以仙君为榜样刻苦修炼!”说着说着,静芙俨然又回到了师姐的身份,借机将两个师妹训诫了一顿。 “二位客官,你们的菜来啦!请慢用!”这时店小二端着托盘吆喝着走了过来。周望仙因为没能跟峨眉女弟子多说上几句话,心中正耿耿于怀憋闷着。上菜后不加细看,加了一大筷子就往嘴里送,只听“嗷”——的一声,一张白玉似的脸登时涨红了起来,颜色堪比身上的红锦袍。 “...咳咳,太辣了!呃...”周望仙拼命地喘着气,像怕热的大狗一般直呼哧。一番动静引起了店中食客善意的哄笑,肖蜜忍着笑倒了杯茶递过去,刚想趁机奚落他几句,就听得楼下门口传来了一阵喧闹之声。 几个人站在窗边向下看去,见酒楼门口围了一圈普通百姓,背对着大门的青城派弟子正俯身安慰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还有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瘫倒在旁。 这一幕立刻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肖蜜凝目看去,觉得此景有几分怪异。像是受惊过度的女孩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无措地望着周围的人,粉嫩的小脸上挂着泪珠,有人问她家在哪,她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了断断续续的音节。 “这个小哑巴好可怜啊...”静桃同情地看着楼下,转而像是忽然茅塞顿开,指着叫花子愤愤骂道:“一定是他为了行乞把孩子毒哑的!真是猪狗不如!” “若是拐来的,卖出去的价钱一定比乞讨来的多。”肖蜜轻声说了一句,示意众人注意那孩子的衣着长相。 “不错,”静芙留心观察了一阵,赞同地点了点头,“她的衣裳不是很脏,脸蛋也干净,不像是跟着乞讨流浪的。” 七嘴八舌议论不休时,楼下一直背着身的青城弟子转了过来,静桃认出后立马呼唤了一声:“是曹师兄!” 下楼梯的功夫,肖周二人又悄声嘀咕起来,“他就是曹彦啊。” “怎么?你又认识?”周望仙的嘴唇已经被辣得微微肿起,即便如此他仍不屈不挠地为肖蜜讲解。“...合着我跟你说过的话除了有情仙君其他的你就没认真听啊!嘶——曹彦啊,青城派大师兄,主掌刑法的...” 方才在楼上尚未察觉,待靠近了肖蜜才感受到了来自大师兄的冷漠:高大的身形给人以十足的压迫力,端正的五官透出一股冷傲,待人接物不假辞色,整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寒冰般的气息。 “曹师兄,她是叫花子拐来的吗?”心直口快的静桃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不顾师姐的眼色径直问了出来。 “要带回去审。”曹彦的声音也极沉冷,他勉强停下脚步,对着峨眉派几人略一颔首算是见过礼了。 “曹师兄,这叫花子虽然四肢僵直不能动弹,双目却赤红狂躁,像是被人控制了,还请多加小心。” 肖蜜经过一番仔细观察后对曹彦道出了心中猜想,却不料迎上了对方锐利的审视目光,他一定是在用灵力探测自己的修为。肖蜜翘了翘唇角,混不在意。 “告辞。”曹彦在短促的停顿后像是终于失去了耐心,他收回不耐烦的视线,向左右吩咐了一声,随即御起仙剑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走进山门,早有等候在外的弟子迎上前来,毕恭毕敬地向曹彦行礼传话:“大师兄,师尊说等您回来务必去他老人家的丹房一趟,他有要事同您商议。” “要事?”曹彦冷峻的脸上浮出一丝嘲讽,“又有人成功渡劫了?” “啊?”传话的弟子闻言一头雾水,又不敢随意回话,只好行了礼匆匆退下。 “把他们分开看管。”曹彦回头看着两个被带回门派的可疑人物,对街市上那个绿衣丫头的警告嗤之以鼻。此二人的怪异之处,难道自己会看不出来?还是所有人都认为青城派大师兄是个无能无用的废物? 丹房之内,曹彦的父亲仪尘仙师端坐在上首,他生得相貌凛凛,威严赫赫,瞧着不过四十出头,实际已有百年修为。 “关于巡视人手不足一事,为父已经请了峨眉夔门两派弟子相助,具体的你自己去协商。此次是你展现能力的大好机会,务必要把事情办好。” 曹彦冰冷刺人的态度在面对父亲时也没有丝毫的收敛,反而愈加尖锐,仿佛压抑了许久,连吐出的言辞都淬上了寒冰:“能力?是迎来送往倚门卖笑的能力吗?我已经说过我不想再做这些事了!” 仪尘仙师闻言连眼睛也没有多眨一下,像在看耍脾气闹别扭的孩童一般冷眼旁观,沉默少顷,仙师不紧不慢地开口道:“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你便会同意我去做么?”曹彦冷笑一声,毫无温度的双目直直盯着坐在上位的人。 仪尘仙师巍然不动,眉头习惯性蹙起,两道深深的印纹因常年日久的思虑留在了眉间,越发显得深不可测。 他两指一弹,一份写着密密麻麻人名的单册凭空出现在了曹彦面前,“资质天分、成仙机缘缺一不可,不能强求。抓住能得到的,做好该做的,莫让你掌门师尊再操心了。退下吧!” 蜀中与姑苏的不同之处,只有在亲身体验过后方能知晓。比如现下,不同于江南的温润风流,入夜后的蜀地天然清静,越靠近群山之处,气息越有凛然出尘的味道。穿梭在层峦叠翠的密林中,肖蜜心情大好。 白天与人议论了仙君后,她心痒难耐,内心的焦灼渴望着实难以压制。虽然在仙道大会上也能见到她,但站在一群人中远远望着能有什么意思,反正已经离得这么近了,不如就上一趟日照峰,如此良夜,必能得偿所愿。 青城派的守山大阵近日来因为仙道大会的原因有所加固,修士进入门派范围后就会被阵法识别,引来值守弟子的注意。而寻常人没有灵力无法进入门派,不需防范。肖蜜偏偏就钻了两者的空子,她全身并无一丝灵力,只靠着名为“雨燕”的轻身功夫,鸟雀一般轻巧地从树木间掠过,轻绿衣衫像隐匿在万绿从中的竹叶,与漫山遍野的苍翠融为一体。 接近日照峰时守卫趋近于无,毕竟居住着陆地神仙的地方轻易是不会有人来的。爬上峰顶颇费了肖蜜一番力气,好在她雨燕习练得扎实,中途歇了片刻就顺利地跃了上来。 凌绝山巅,孤绝寥落,幸好有皎皎月色相照。几间简朴至极的屋舍建于一片平坦的庭院中,庭中一白衣女子对月而立,银辉清光流泻在她身上,恍若神人降世。 是路情—— 肖蜜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剧烈加快,咚咚响在耳畔犹如擂鼓,一定是这可恶的响动惊动了她,那月下人似有所感,缓缓地转过了身。 许是年纪尚轻,乍看之下,她的面目有种模糊了男女性别的别样美感,恰到好处的眉眼兼具了少年的英挺与少女的隽秀。身似修竹亭亭,气若幽兰清清。一路听无数人谈及她的容貌,有人说高洁冷傲,有人说仙姿娇媚,但肖蜜此刻才算明白,这些词句统统不足以描绘仙君风采之万一。 肖蜜呆呆地定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心跳经过一番翻天覆地的鼓噪又蓦地偃旗息鼓,丢下一片全然空白的大脑撒手不管了。 与此同时,只见路情的身形猝然发动,顷刻间,劲风伴着草木清香迎面而至,仙君静无波澜的面孔在肖蜜双眸中猛然放大,同时右手屈指成爪毫不犹疑地狠狠抓来! 第四章 暗伏在肖蜜身后的黑衣人大吃一惊,足底使力猛地向后跃起,同时右手一甩,一根三寸余的长针赫然射出!与寻常暗器不同,针上通体暗红似有血光流动,一看便知是邪物。 说时迟那时快,路情原本抓向刺客的手改为揪住肖蜜的衣领,在银针刺向面门之际带着人极速后掠,同时雪白的袍袖在空中一挥,一道金色灵力屏障拔地而起挡住了攻势。 不料那细若牛毛的毒针与路情的灵力护罩正面撞上却没有像寻常兵器一样即刻碎裂,僵持不过持续了片刻,灵力护罩便开始摇摇欲坠,破裂在即。 直到此刻肖蜜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危险,方才色令智昏的自己连近在咫尺的刺客都没有发觉,第一次露面就在路情面前出了大丑。想到这她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 事到如今只有亲手擒住刺客才能稍稍挽回形象了。脑中的胡思乱想并没有影响出手的速度,肖蜜心随意动,体内运行的天一功法陡然逆转,汹涌的灵力在顷刻间冲破禁制与手中青光大绽的碧霄剑嗡鸣相合。 一直警惕观察的黑衣人见状暗叫不妙,立即发足狂奔想要逃跑。刚才还平平无奇的丫头突然施展出了强横的灵力,实在超出预料,并非擅长隐匿刺杀的自己能够正面交锋的,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个尚未出手的渡劫仙君。 第5章 偷袭不中本该立时撤退。然而超出想象的又岂止于此,他回头一瞥,只见肖蜜一个鹞子翻身越出,落到了刺破结界的毒针前伸手一捏,居然就这么轻轻巧巧地握在了手中!!! “不可能...”黑衣人难以置信地喃喃着。此针名为寂灭,通体带毒,沾染一点便可毒入心肺,刺入体内更会令修士丧尽一生修为!方才路情的灵力结界对它几乎没有作用,如此阴毒难防,专门用来对付修为精深者的顶级暗器怎么可能被一个黄毛丫头轻松制服! 不等他想个明白,身后的肖蜜已经追了上来,速度比起刚才的路情有过之而无不及。短短瞬息起伏,一道碧影近在咫尺,剑气四溢的仙剑随后以一个极刁钻的角度洞穿了刺客的双腿,黑衣人躲闪不及,大叫一声跌落在地。 路情随后御剑而至,落地时她发觉前后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肖蜜暴涨的灵力已经完全安静下来,趋近于无了。微感讶异的她不禁向肖蜜看去。 “人我拿下了,将功折罪,还请仙君恕我不请自来的叨扰。”肖蜜走上前,笑嘻嘻地将银针双手奉上,见路情似乎没有责怪之意,她一时忘形,嘴上越发讨好起来: “寂灭针身带剧毒,仙君可要小心些。” 路情闻言抬眼,蝴蝶翅翼般的长睫展开,眸底倒映着一片湛然月光。“你为何没事?” 路情的音色不带一丝情绪,好似幽谷中流淌的泠泠泉水。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同自己说话,关于话中是否有旁的意思肖蜜根本无心在乎。路情若是怀疑,一早就将两个不速之客解决了,哪里还会救自己。 肖蜜的心里美滋滋的,越发觉得对眼前人的亲近感有了十足的道理。“我从小便不怕巫蛊秽物,多谢仙君关心啦。” 肖蜜莹亮的杏眼中似有两团燃烧的火焰,在夜色中闪耀着炙热的光,对视片刻后路情像是被灼烫到了一般,飞快地别开视线,转头去看躺在地上的黑衣人。 肖蜜下手又准又快,刺客本是插翅难逃的。只可惜二人江湖经验尚浅,谁都没有注意到刺客是什么时候自尽的,等到发觉人已经没了气息。 “你走吧。”路情淡淡说道,听上去像是一句逐客令,但肖蜜马上就明白了她话中的未尽之意。日照峰有了异样的灵力波动,稍后定会有青城派的弟子赶来查看,到时候免不了要被盘问,路情此举实则是为了“包庇”自己。 这仙君虽然少言寡语,但性格着实可爱。肖蜜心下不禁畅美难言,一高兴,嘴上就不受控制地放肆起来: “仙君怎就这般信任放我走了?是瞧我生得好看,不像他的同伙?”她说着话向前走,路情不得已往后退了几步,不欲理会她的调笑,反而问道: “你的内家功法可是天一功法?” “正是正是!你怎么知道?”肖蜜闻言眼睛猛地亮起,这句话的分量实在太重了,几乎印证了自己对于师父和青城派关系匪浅的猜想!肖蜜激动无比,可她很清楚现在不是好好说话的时机,再呆下去要是落进那位曹师兄手里可就糟了。 只见她双手执礼深深一躬,抬头时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我名肖蜜,字甘饴,姑苏人氏。仙君一定记得哦,明日此时我再来同你说话!”说罢在路情肩头轻轻一拍,方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等那抹欢快的绿影完全隐入了暗夜,路情仍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神情怔忪不解。她看着自己被肖蜜拍过的肩膀,又一次在心中发问:为什么没有躲开? “仙君!发生了什么事!”此起彼伏的呼喝声四起,大师兄曹彦和二师兄尹诚泽最先寻到了路情。 尹诚泽生来一张笑脸待人谦和有礼,此刻见了路情也不忘先行礼,然后才关切问道:“仙君可有受伤?” 曹彦在黑衣人身边蹲下检查尸首,闻言不冷不热地轻哼一声:“人家是修仙界的大能,功力深厚,怎么可能轻易受伤。” 路情自小鲜少与人接触,自然听不懂他们话中的机锋,她的语气像往常一样平直:“我没有受伤。刺客应是巫教中人,这是寂灭针。” 曹彦从她手中接过毒针看了看,“你怎么知道他是巫教人?” 本是随意的一问,在路情听来却到了需要撒谎的地步。她一张俊脸绷得紧紧的,发现自己想不出合理的解释索性转身就走。留下了曹彦不满的抱怨和尹诚泽试图缓解气氛的话音: “我说什么了她就黑脸!她的脾气是不是越来越奇怪了!你说...” “大师兄消消气,仙君一定是受惊了...” “她会受惊?!她....” 昨夜回到客店后,肖蜜澎湃的心绪久久无法平复,辗转反侧一宿,先是在脑海中回味了一番路情的音容笑貌,又细想了想师父和青城派的关系。春日天长,好不容易挨到白日过去,天刚刚擦黑肖蜜就摸上了日照峰。有了第一回的经验,肖蜜还特别留心了有无人跟踪,过程十分顺利。 此时明月尚未升至中天,路情还站在昨夜赏月的地方,她无声凝望着天穹,形单影只的背影透着寂寥,看上去孤单极了。 “路情!我来啦!”肖蜜扬声招呼着走上前,顺着她的视线也仰起了头。“你看什么呢?” “你师从何人?”路情没看她,径直问了一句。 “我师父没有名号,他姓肖,家住姑苏,天一心法是他自创的,后来又根据我的体质做了些调整,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肖蜜的声音清甜脆嫩,音调特别,和她的眼睛一样极吸引人,都是路情从未听过见过的。所以这是习惯安静的自己没有嫌她烦的原因吗?路情困惑起来。 路情沉静寡言的性格没有给肖蜜造成任何障碍,她杏眼中盛着满满的笑意,眼梢唇角弯起的弧度像月牙一样完美,在夜色中盈盈动人。“我猜一定是玉尘子仙师告诉你的对不对?你知道他们俩个的关系吗?” 多亏有周望仙,肖蜜对路情的师父玉尘子仙师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二十几年前,身为青城派掌门最小的师弟,玉尘子因极高的天分被寄予厚望,年纪轻轻就继承了青城派的两大镇山之宝:有情仙剑和金龙冠。可惜这位天之骄子在与巫教大战时中了暗算,丧失了修为。后来便是人尽皆知的事了,玉尘子仙师抚养了路情,传业授道十九载培养出了一位完美的仙君。如此人物,不知道和肖然有什么过往呢?肖蜜觉得自己的好奇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这时,房舍中亮起了烛光,微弱的橙黄光亮给清寒笼罩的山巅增添了一抹暖色。 “进来吧。”屋里有人说话,应该就是玉尘子仙师了。肖蜜闻言挺直了腰背整了整衣襟,暂时收起一身玩笑,由路情领着,她踏入房中向坐在榻上的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然而对方的样子却令她惊诧万分险些失态。 照年纪推算,玉尘子该和肖然差不多年岁,然而眼前的人竟满头白发,脸上深浅不一的皱纹尽显老态。但当他睁开眼时,有温润的清光从眼底泛出,让人依稀能窥见他昔日意气风发的绝代风采。 “你的名字,是他取的?”玉尘子将肖蜜认真上下打量了一番,柔和的声线里夹杂隐约不稳的心绪。 “是。师父说这是悦几甜人。” “...嗯,你和他很像。”玉尘子抿了抿了苍白的薄唇,克制地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意。“他果然练成了天一功法...” “仙师说的相似定然是性情了,若说起容貌,我自问还是比不上师父的。现在肖然不在,不怕他骄傲。” 他是师父的故人,而她是他的徒弟,所以先前那些看似毫无理由的维护都有了源头,肖蜜的心头泛起一阵暖意,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 “...肖然...”玉尘子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空气一瞬静默,灯盏被忽至的清风吹得微微摇动,明灭不定的光影照亮了玉尘子几番的欲言又止,他的嘴唇开合片刻,终究还是问出了口:“...你师父,他...好吗?” 他的话音太轻了,像是不愿被旁人耳闻的自言自语一般。肖蜜有些不确定地跟路情对视了一眼,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开口。 照此情景看来二人过去必然熟识。但肖蜜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如果是极好的交情,为何近二十年不见他们有过往来?哪怕是一封书信?自己虽一心想知道肖然的事,但那毕竟是属于他们的私密过往,若是玉尘子仙师不想提及,自己实在不该多加探听了。 肖蜜想了想,仔细斟酌着答道:“我师父他,挺好的。虽然患有腿疾不便出门,但整日在家...” “他的腿怎么了???!!!” 肖蜜被玉尘子骤然失态的模样吓到了,不仅是肖蜜,连路情都一脸诧异地望过来。“他...双腿,残疾的事...您不知道吗?” 肖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玉尘子,只见他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痛楚不愿表露一般,紧紧攥着袍角,然而眼中剧烈翻滚的情绪却出卖了他的心事,一丝殷红的血迹渐渐从嘴角蔓延开,染红了翕张的嘴唇: 第6章 “他...为什么...噗——” “师尊!” 路情忙抢上前扶住玉尘子,抚着他剧烈起伏的胸口,将自己的灵力从掌心传进他体内。 肖蜜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脑中开始不断地回想自己刚才说过的话,究竟是哪一句错了?怎会惹得仙师如此。 她向榻上看去,只见玉尘子双目紧闭已经昏昏沉沉的不省人事了。他的身子果然很差,现在又被刺激得吐了血......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涌上了肖蜜的心头。 “出去吧。”安顿好玉尘子后路情说了一句。 肖蜜默默点头,跟在路情身后往外走,视线落下时不经意发现了她背在身后微微颤抖着的手。她一定很害怕吧...如果换了肖然变成这副模样,自己大概早就被吓得魂飞魄散了。 从前漂浮在春光盛景中的仰慕,见到路情之后飞快地在心底生了根,这时被意外窥见的真实情绪浇灌,悄悄冒出了嫩芽,肖蜜在愧疚万分的情绪中不合时宜地升起了对路情的怜惜。 “...刚才的事对不住了,都怪我胡乱说话...” “不是你的问题。师父他...身体一直不好,过去也有过吐血的情况...现在我好像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了。”少言寡语的路情十分罕见地说了许多话,像是急需找些什么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肖蜜想安慰她,可一时竟想不出合适熨帖的话来,什么“事情总会过去的,”“不要难过了”这样轻飘飘没诚意的话她才不屑说,想来想去只有拿肖然现身说法了: “那个,其实我师父身体也不太好...” 路情露出了明显疑惑的表情,显然不理解她的意思:“有何联系?” “感同身受这个词你知道吧?告诉别人世上惨的人不止他一个,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这样想心里是不是好受很多?”肖蜜的口气颇具信服力。 “是吗?”路情半信半疑地陷入思考,“感同身受似乎不是这个意思。” 眼见自己的胡说八道成功转移了路情的注意力,肖蜜大受鼓舞,忙不迭地点头: “绝对是这个意思!我小的时候有孩子笑话我没爹没娘,我就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去找他家人告状,然后他就会挨揍了,这样一来我们就感同身受啦!” “这叫栽赃嫁祸。”路情肯定道。 “哈哈哈哈哈——也可以这么说...” 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在峰顶荡开,驱散了沉郁久积的寂寥,连天上的玉轮也被吸引过来,怜爱地将亘古不变的清辉撒向一双望月人。 第五章 仙道大会正日,众多仙门子弟修士从青城派山门进入。 青城派传承近千年的山上仙宫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多年来谨承祖训不曾增修一屋,古味盎然,宏伟巍峨,亦有一派云淡风轻之感。 此时太阳还未从山峰掩映中露出全貌,老君阁前宽阔的广场上站满了人,周望仙一如既往地歪着一边肩膀跟肖蜜窃窃私语:“...所以,你不打算问清楚你师父的事了?” “是啊,”肖蜜抱着手臂看向嘈杂的人群,“人人都有不欲人知的私事,肖然不说自有他的道理。” “也是。”周望仙点了点头,知趣地换了个话题:“对了,你现在也算是认识仙君的人了,跟我说说她到底厉不厉害,有没有在大会上夺魁的能力?” 听着周望仙突然狗腿的语气,肖蜜直视着前方不动声色:“干嘛?” “仙道江湖中开设了许多关于大会的赌局,我这不是找你这个知道内情的人打问打问嘛!”周望仙老老实实交代了。 “是吗?”肖蜜挑了挑眉毛,表现出了一丝兴趣:“还会有人买仙君输?” “怎么没有!这几天我都打听清楚了,听说有个强劲的对手会现身挑战仙君,证明她根本没有渡劫的实力呢!” 周望仙一提到这个话立刻眼冒精光,神神秘秘的样子看得人心烦,扯过他扇得哗哗作响的纸扇,肖蜜嫌弃道:“别再给我学说书先生那一套了!有话赶紧说!” “好好好!你先把扇子还我,贵着呐。”周望仙心疼地夺回扇子左看右看,“还不是圣灵门的人,从进了青城派地界就一直派人散布对仙君不利的言论,还花了大价钱买她输,现在跟风的人可不少。” 肖蜜正想问问详细情况,就见峨眉派的静桃向他们跑了过来,一脸兴奋地打着招呼:“肖道友!周道友!太好啦,今天就能见着仙君啦!” 肖蜜笑着点了点头,没好意思告诉妹子自己已经见到并且近距离接触过了。 “哎,你们看那位。”她故意岔开话题,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少爷装扮的修士。静桃看了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和周道友好像啊。” “那里像了!我明明比他有内涵的多!”周望仙急急辩解道。 那位穿着打扮的扎眼程度比起周望仙有过之无不及,不知收敛的嗓门也大得很,狂妄之语陆续传进了几人耳中。 静桃在维护仙君这方面和肖蜜可谓是同仇敌忾,闻言忿忿鄙视道:“我倒要看看他待会能在仙君手下坚持多久!” “草包而已,不必理会,咱们等着看仙君就是了。”话题又不可避免地绕回了路情身上,想必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如此吧。 “没错没错!”静桃对肖蜜颇有相见恨晚之感,拉着她的手叽叽喳喳的:“怎么办我好紧张啊!来之前师父还鼓励我,让我找仙君试试身手,呜呜呜....我不敢啊...” 偌大的会场上,各色各样的人怀揣着不同的目的翘首以待,期待着五年一度仙道大会的正式开始。 “...过程中切勿伤人,点到为止即可,明白吗?”后殿中,青城派的掌门人青尘子正在同路情说话,垂手站在下方的路情闻言点了点头。 “身为青城派仙君必要时也要显示出真正的实力以震慑仙道,彻底打破外界对我派和你的质疑,其中的分寸你自己须得把握清楚。”仪尘仙师仍旧端着一张面孔严肃补充道。 不管是谁说了什么路情一律应下,除此之外一言不发。 青仪二人对视一眼,青尘子和缓下声音关切问道:“有情,你有什么心事么?” 自从见了肖蜜后玉尘子夜间又呕了几次血,但和以往的强忍克制不同,现在他的身上洋溢着一派轻松柔和之气,像绷紧的弓弦终于松弛了下来。可路情心头始终盘桓着不详的预感,恹恹得提不精神,在她看到青尘子同样不佳的脸色时,阴霾变得更加浓重。 “掌门师伯,...您的身体还好吗?”虽然是一贯没有起伏的语气,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座上的二人都有片刻诧异。 “不碍事,修养几天就好,无须挂怀。”青尘子笑微微的,眼中闪过和蔼的暖光,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老者。 又说了几句话,看着路情退下后,青尘子拿起了放在身侧的掌门仙剑。三尺青锋隔着镂空剑鞘泛着幽幽金光,锋利无匹,是斩妖除魔的利器。他轻轻摩挲着,脸上的柔和神色早已消散不见,庄严凛然之气取而代之,只听他沉声吩咐道:“务必在三天内肃清所有藏匿在青城派的巫教妖人,查出他们的目的,确保大会万无一失!” 辰时整,一声清越的钟鸣声响起,被灵力加持过的悠远钟声令喧闹吵嚷的广场为止一静。两位白衣飘飘仙风道骨的道人立在殿前,正是青尘子仪尘子。 二人向众人行了个道礼,青尘子一甩拂尘,一座十丈见方的八卦底座擂台凌空而起,其上流动着平稳的阵法灵气,既方便所有人清楚观看,又有确保修士性命安全的作用。 仪尘子向前一步,他目光矍铄,亮如洪钟的声音传遍了场中每个角落:“今日集仙门百家,诸方道友齐聚青城共襄盛举,为的是切磋论道,重振中原仙道,在场道友皆可到高台上尽情展示平生所学。本派为尽地主之谊,首先由我青城派弟子率先接受挑战,还请诸位不吝赐教!” 仙道大会实际是为年轻弟子所设,并没有掌门家主出席。仪尘子一番场面话说的甚是简单明了,听到路情仙君即将现身,全场顿时沸腾了起来,无不伸长了脖子眼巴巴等着看。 仪尘子说完话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就在此时路情从后殿走出,向师长行过礼后,缥缈身形瞬间落在了八卦台上。 有人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听 “峨眉弟子——”“夔门弟子——”“剑宗弟子——” “平阳薛氏——”...“见过仙君!” 在场知世懂礼的门派世家纷纷向路情行礼以示尊敬。路情迟疑片刻后还了一礼,像是从未见过乌压压的人群,一时不适不知该如何应付的模样。 肖蜜的目光一瞬不错地盯着路情,被她的反应可爱到了。今天她的穿着比前几日隆重了些,头戴金龙冠,宽大的白袍用金色腰封束起,勾勒出了一把劲瘦的细腰。想到自己曾与这人面对面地说过话,心底就有一股隐秘快乐的升起。 第7章 自从路情出现后,一直叫嚷着要看仙君的静桃只看了一眼就红着脸冲肖蜜吐了吐舌头,小声道:“...仙君好生俊秀啊...” 确实,俊秀一词用的极妥当,集少年俊朗和少女秀雅于一身,是钟灵毓秀的蜀中山水才能孕育出的绝世神仙骨。 立在八卦台上的路情没有多余的寒暄,在释放出威压的同时,半披半束的如墨长发与白袍齐齐鼓动而起,迫人的无形威势从她脚下扩散开来沉沉压向在场的每个人。 噗通一声,只见先前大放厥词的草包公子在全无防备的境况下被路情强大的威压震慑,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周围嘲笑声四起,那公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来不及起身就从怀中掏出一物,大叫道:“路情看法宝!!!” 路情闻声微微侧头,只见空中腾起一道紫芒,一柄伞状灵器悬空展开,竟是高级法器追魂伞。此伞祭出后将一直笼罩在修士头顶无法摆脱,并会源源不断吸取灵力,直至把对方变作□□凡胎。 随便一出手就是这样级别的法器,草包有些家底嘛,只是想要抽尽渡劫仙君的灵力,以目前的速度来看恐怕得要个一天一夜吧?肖蜜向路情看去,见她雪白的袍袖随意一挥,正像那日在日照峰顶上一样,纯金灵力化作一道破空雷电,在追魂伞刚要吸取灵力之时“咔嚓”一声将它劈成了两半! 眼见得意法宝被毁,草包公子咬牙切齿地从随身包裹里掏出了全部家当,看也不看一股脑向路情掷了过去。这一次路情连灵力都没有动用,袍袖一卷一带,又将那一堆鸡零狗碎原样送了回去。 见此情景,肖蜜同周望仙默契地对视一眼,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厚道人,最爱看的莫过于此等场面,因此毫无顾忌地大笑出声。 八卦台上的路情一早就看见了肖蜜,此刻见她和身边人不知何故笑作一团,心中很有些不解,目光在那人灿若春桃的笑靥上停留了片刻,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神情不动如山。 就在仙道大会即将向一个诙谐的不归路发展,人人乐不可支之时,忽然一个尖利的声音盖过了欢乐的氛围,高声喊道:“公主殿下驾到!” 修道之人,不管是真心还是表面都需做到淡泊名利,但人处在尘世之中,又有几人能不对权势名利心生向往呢?这圣灵门短短十数年就有取代青城派成为仙门百家魁首之势,任谁也无法忽略他背后的巍巍皇权。对于大多数修士来说,什么公主母主的远比不上一件极品灵器一颗修为丹药来得有诱惑力,但既然能见着活的,还能顺便看看仙君的热闹,大伙本着不看白不看的心情,纷纷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天潢贵胄的真容。 肖蜜站在八卦台附近,她目力极佳,一眼就看清了被众多圣灵门弟子簇拥着的战灵公主。她当即一愣,回头再看路情的表情毫无变化,视线凝在了虚空处某点,并没有看向来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望仙愕然转头跟肖蜜交换了个眼神,二人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相同的内容,那就是“皇帝老儿估计是瞎了眼。” 一提到金枝玉叶,众人的想象必然是温香软玉娇艳无比,可这些溢美之词跟眼前的公主殿下完全不沾边。战灵一张容长脸完美地诠释了何为嚣张跋扈,原本生得不差的眼睛不知是不是平日翻白眼翻得太多,导致白多黑少显得阴冷无情,总之与台上恍若神人的路情相比,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为人津津乐道的路氏皇族弃婴和当朝正统公主正面交锋,热闹可够大的,肖蜜无不嘲讽地想。 战灵公主纵身跃上八卦台,仰起下巴拿着一双鼻孔对人:“路情!你可敢跟我比一场吗?” 路情微一颔首,示意她出手。但战灵明显不想轻易开战,大概是想耍耍威风占一番口头便宜: “我来青城山之前父皇特意叮嘱我,叫我不要出手太重,以免伤了和气。可照我看来,既是比试,就该不计生死分出个胜负来,路情,你说呢?” 路情什么也不想说,她的表情在肖蜜看来就是一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废话要打快打我很忙”的样子,格外惹人喜欢。 但落在战灵眼中路情混不在意,不发一语的倨傲姿态无疑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刺激。战灵怒咤一声,猛地拔出背后兵刃向路情重重劈来,被暗紫色灵力包裹着的宽刃重剑力道沉重,灵力之深厚连先前存了轻视之心的肖蜜都为之一惊,内心纳罕不已,怎么路家人的灵力个个都这么恐怖,如此看来战灵倒也不全然是个草包了。 “锵——”一声兵器相撞之声,有情仙剑脱鞘飞出挡住了重剑的迎头一击。 “哇...太厉害了吧!”场下的静桃长大了嘴巴,满眼惊艳之色。 抬臂格挡的姿势本属于被动防守,攻者若加力,守者必然难以支撑。可眼前的情势恰好相反:战灵额上青筋迸出,紧握重剑竭力下压,而路情始终分毫不动,她偏头观察着重剑,在众人的轻呼声中主动下沉手臂转守为攻,有情剑金光大盛弹开了大剑。 战灵连翻几个筋斗接住兵刃,在空中尚无处借力时一把甩出重剑,黑黝黝的沉铁呼啸有声,随着主人的心意霎时分出了数把剑影。令人骇然的是每把剑上的灵力不见分毫消弱,不像幻影更似实体,把把蕴含着浑厚可怕的灵力,闪着寒光重又向路情劈来! 如此修为令全场鸦雀无声,人可挡一,如何挡十? 第六章 萦绕在巨剑外的丝丝黑气将路情团团围住,极有可能是剑中自带的怨气,亦有可能是用生灵怨魂炼制而成的,总之有些邪气在里头。不知路情会如何应付。 “你们看!”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只见路情在剑光围拢中原地旋身而起,纤尘不染的白袍在空中转出一个漂亮的弧度,肖蜜还没把她恍若仙妃的身姿看够,就见她足尖轻点落在有情剑上,一条条青葱藤蔓从袖中飞出,迎风飞涨迅速缠上了战灵的重剑幻影! 沾染了路情灵力的藤蔓泛着柔和的金光,坚韧无比,竟似砍不断挣不脱一般将重剑牢牢缚出,使其动弹不得。 “快看快看!真的是成了精的草!”周望仙兴奋地拍着肖蜜,遭了白眼也毫不气馁,“太厉害了吧!” 眼见重剑死死被控制无力收回,战灵大怒之下接过手下抛上台的长剑,将剑当成刀,舞得虎虎生威,使尽全力发狠向藤蔓连劈出三下! “砰——” “砰——” “砰——” 藤蔓在源源不断的灵力注入下变得越发金光四射,纹丝不动,路情紧盯着缠绕着黑烟的重剑,单手果断掐诀,薄唇开合念咒间,道道灵符从藤蔓上浮起,台下眼尖的人一眼就看出了它的作用:“是净魂咒!” “还不快上!”战灵当然不会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重剑辛苦吞噬的冤魂被路情净化掉,她向台下怒喝一声,同时不管不顾地祭出了一柄如意模样的法器。 “玉如意!”一直坐在高台冷静旁观的仪尘子猛地站了起来,眼睛直直盯着台上一脸难以置信,“灵尘竟把玉如意给了她?!有情若是被它击中了天灵盖...” “稍安勿躁。”青尘子维持着八风不动的安稳坐姿,声调平淡,眼中却闪过了一抹复杂神色。“有情不会有事的。” 因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八卦台上,没人发现随战灵公主而来的圣灵门弟子围绕着擂台结下了一个怪异阵法,肖蜜向来对阵法不大上心,一时看不出什么。只听在战灵一声令下后,有丝丝缕缕如蛛网一般的银丝在路情头顶上方结成了一张遮天大网! 肖蜜暗叫不好,必须在阵法完全启动时阻止它!心念电转间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她身法奇快,圣灵门其中一个弟子只捕捉到了一抹轻绿残影,双膝跟着一软,就被冰凉的剑刃贴在了脖子上。 就在肖蜜动身的同时,狂风乍起,一声令听者心神巨震的清啸龙吟响起,威压陡然加重,众人忙凝气定神,捂着耳朵向台上看去。 路情像先前一般立在半空中,手中已汇为一条的藤蔓依旧缠着只剩了本体的巨剑。只是她原本半束起的长发全都散了下来,随着白袍猎猎舞动,一派冷凝肃杀之感。肖蜜痴痴地仰望着她,溢美之词不合时宜地涌了出来,原来单单黑白二色就能构成这世间绝色... 全场除了肖蜜摸着下巴不要钱似得看着路情,所有人的视线都被盘旋在空中的金龙吸引了。 那金龙并非实体,只化出了一个虚虚的身子,即使如此,战灵和手下费心布置的法阵也在它驾云腾空之时被轻而易举地冲破了,紧接着它龙口一张,法宝玉如意打着旋改变了方向被一口衔进嘴里。金龙通人性一般,绕着路情飞了一遭后,索然无味地抖了抖龙须,一摆龙尾又变回发冠落进了路情手中。 “...金龙冠,那是青城派镇派之宝金龙冠!” “玉如意本来就是青城三宝之一,看来还是敌不过金龙冠啊!” 场中议论声铺天盖响起,台上的战灵脸色难看至极,本来就算不上白净的面孔活像蒙上了一层锅底灰,黑的掉渣,她恨恨瞪着路情,那架势恨不得扑上去咬人。“路情,你给我等着!” 第8章 对她赤luo裸的恨意视若无睹,路情扬手将那把已经被净化干净的重剑和玉如意一并丢了回去,缠在上头的绿藤也随即落地散去。 器灵乃是炼制灵器或法宝时加入的妖兽魂魄,再滴入持有者的灵力精血认主,本身通灵的法宝极为难得,而能驾驭神龙的除了青城派几位修得大道升天成仙的先贤之外,只剩了路情师徒。偏偏被皇室遗弃的孤女有真龙护身,而自诩正统的战灵所用的仙剑却靠吞噬生魂怨气,颇具讽刺的对比让场中气氛越发蠢蠢欲动起来。 “吵什么!谁不服?!”战灵公主拾起变成普通模样的重剑,此时她愤怒的威慑力远不及开始时高,众人大多抱着看好戏的态度看着她气势汹汹地分开人群离去了。 大会场上暂时归于平静,先前不管是不服气想挑战的还是心存质疑的,都偃旗息鼓消停了下来,回头看去,台上的路情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离开了。 白天的青城山满眼苍茫翠色,劲风吹过时风起云涌,掀起阵阵碧涛。站在日照峰上将此等美景一览无余收入眼中,肖蜜还是第一次。 “哎,路情,你看我带了什么?”肖蜜向古树下盘腿静思的路情邀功似地晃了晃手里的鱼,也不管人家理不理她就搭话:“你们蜀中可真是好地方,连鱼都成了精似的,我抓了好久呢!” 路情心头一动,缓缓睁开眼向她看来:“你知道?” 肖蜜忙着找来石头树枝架火烤鱼,听见路情问,她回头狡黠地眨了眨眼,“贵派在青城山里建派近千年,山中万物耳濡目染皆沾染灵性,是以净魂符配上经你点化的藤蔓效果翻倍,是不是?” 见路情点头,想到她这没头没脑的问题大概普天下只有自己能听懂,肖蜜得意非常,脸上甜笑更甚,继续美滋滋地忙起了手里的事。 路情难掩吃惊,想不到肖蜜如此聪慧,竟能一眼看破自己的招式。还有圣灵门祭出阵法之时,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控制住了其中一人,虽然那阵法即使成了也伤不到自己,但似乎于情于理都该向对方道谢才对。 可路情没料到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竟比想象中困难得多,踟躇了半晌说出口的话全然变了样:“既知万物有灵就不该随意捕杀。” “啊?”肖蜜瞅着手里已经冒出了香气的鱼,认为现在放生为时已晚了。 “那你就更不能浪费食物啦!我师父说,人在不开心的时候一定要吃别人亲手做的食物,里头有味道有心意,比任何灵药仙丹都管用,喏,你尝尝?” 肖蜜从小就是捉鱼捞虾的好手,烧烤来吃更是得心应手。鱼外皮焦黄酥脆,内里嫩白细致,味道很是诱人。 鬼使神差地,路情伸手接了过来,不过她仍不忘反驳肖蜜之前说的话:“我没有不开心。” “不开心就是不开心,被人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味道怎么样?”肖蜜期待地看着路情,眸子闪闪发亮。 鱼肉鲜美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开来,新鲜醇美,路情已经辟谷五年,忘记了鱼肉本来就是如此美味,还是真像肖蜜所说是因为有心意的缘故。 肖蜜坐在路情身边看她吃了一会东西后,突然无比郑重地叫了她一声。路情扭头,只听她说道: “不要在意那些放弃过你的人,更不要为别人的愚蠢惩罚自己。你将来呢,是要飞升九天位列仙班的,到时候那些人早成了黄土白骨,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察觉到路情的内心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淡然后,肖蜜就一直琢磨着该如何安慰她,思来想去好像也只剩下了成仙大道这一条理由了,毕竟这是所有修士梦寐以求的大事。 谁知路情听后眉间的郁色并没有散去,她微微一硒,起身面向东方负手而立,“成仙如何做人又如何,不过都是孤零零来孤零零去罢了。” 嗯?肖蜜歪了歪头,一时不明白她的意思。仙君这是觉得一个人孤独了,莫非是想找个道侣?!夔门凌小公子那张如花似玉的面孔突然浮现在脑海里,肖蜜几乎是下意识地蹦起来大声喊道:“不可以!” “我看这样吧!我师父曾说我资质勉强入眼,是个修仙的料子!今后我一定努力修行追赶仙君,争取和您一块成仙,咱俩搭个伴怎么样?” 路情不晓得肖蜜的心思,只当她玩笑。提到修为,她反倒是想起了另一个问题:“你既来了仙道大会,为何不上去试试?” 肖蜜踱步走到路情面前将她上下一打量,不怀好意地嘿嘿一笑,“我来青城派最主要的目的不是为了比试,你能不能跟我回一趟姑苏?”青城派的弟子自己虽然没有全部见过,但眼前这位必然是最美的,把她带回去给肖然看一定不辱使命。 又来了,这炽热得能灼伤人的目光,路情不堪忍受地别开脸。“做什么?” “不是约好了结伴成仙的嘛,现在我见到了玉尘子仙师,你也应该去看看我师父,咱们礼尚往来呀...” 没等对方说完话,路情的面色忽然毫无预兆地一凛,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飞快向屋舍赶去,肖蜜紧随其后。 玉尘子的房门半敞着,一阵紧似一阵的咳嗽声传出,待二人冲进来时,落在白袍上的成片血迹就像雪中遍地盛开的红梅一样触目惊心! “师尊!” “咳...我有话对你们说...”玉尘子费力地抬起头,目光依次从路情和肖蜜脸上扫过。 “师尊,您先休息吧,休息好了再说...”路情紧蹙眉头,难以面对接下来发生的事,固执地想要扶玉尘子躺下。 玉尘子艰难地摇着头拒绝了,他坐起身定定地注视着路情,眼中的慈爱之情溢于言表,“为师过往二十年间有徒儿相伴已是最大的安慰,如今大限已至,你不要过于伤心。今后需谨记为师为你取名的意义,切勿步我的后尘...” 他说着话看着向肖蜜,已经开始涣散的双眸好像透过眼前的绿衫女孩看到了另外一个人,鲜血勾勒出了唇角满足的笑意, “有情绝顶聪慧,只是心事太多执念过重,我怕长久以往她会被心魔所困...好孩子,今后可以请你多照顾她一些吗...” 像是看出了肖蜜的愧疚和惶恐,玉尘子轻笑出声,声音里竟全然只剩了欢愉:“在这灭情绝爱的二十年里,这几日我过得最畅快,多亏你来了...我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去想,去念...咳...咳咳,咳——” 他每段话都说的又急又快,嘴边来不及擦拭又淅沥滴落的鲜血染红了路情的手和衣袖... “...号仙令,可以给我看看吗?”玉尘子精疲力尽地歪着头,指了指肖蜜戴在手腕上的莲花手坠。 对仙师能准确叫出肖然的法宝肖蜜已经毫不惊讶了,她忙不迭把手坠递了过去,莹白的玉质法宝刚刚触到玉尘子一个指尖时就突然华光大绽,甚至不需要主人的驱动咒语就突然开启了,被封印在其中已有近二十年的的精纯灵力急不可耐地想要从冲进玉尘子的百会穴,然而为时已晚。 凝视着头顶急急转动的玉莲花,玉尘子半阖的凤眼中含着无尽缱绻的柔情,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维持着唇畔的轻浅笑意,如果那个人能看到的话。 “师尊?”像是怕吵到入睡的人一样,路情轻声唤道。 听不见回应,她稍稍提高音量又叫了一声,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的嘶哑。 夕阳照在玉尘子安详的脸上,一寸寸斜移带走了光阴。肖蜜怔怔地看着,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 “师尊!!!”路情的嘶吼声字字泣血在耳边炸响,她紧握双拳,全身被滔天巨浪般的悲恸冲击得战栗不止,不受控制的炽金色灵力开始肆无忌惮地向四周冲击开来! 第七章 渡劫实力的灵力狂风骤雨般袭来,像滚烫的岩浆从皮肤上滚过,在勉强顶起的结界中仍能感受到阵阵刺痛。但肖蜜没有闪躲,她定定地注视着路情,看着她失去了一直以来帮她承托重压的人,看着她被崩塌的山石湮灭,在痛苦的窒息中徒劳地发出了一声呜咽。 三间房屋禁不住强大的力量轰然倒塌,巨大的轰鸣声好像唤醒了路情片刻的理智,她跪在玉尘子的榻前,抬起猩红充血的眼睛看了肖蜜一眼,随后挥起一道灵力将她扫了出去。 肖蜜就着跪坐的姿势呆呆坐在树下,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的静止画面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西方启明星升起,随之深重的夜雾模糊了人的视线,偶尔拂过的凉风也不能将之吹散些许。一动不动的路情被笼罩在其中,任由缭绕的雾气侵湿了她的衣衫。 渡劫仙君的身体已近仙身是感受不到冷暖的,可望见她在冷雾中瑟瑟颤抖的模样,肖蜜突然很想帮她暖暖手。 但痛失至亲的滋味已经足够折磨人,肖蜜不忍心再让她分神应付自己,来自旁人无足轻重的好意如果不能起到安慰人心的作用,那只会加剧对方的痛苦...进退两难的困惑在内心不断拉扯,肖蜜她第一次体验到了心急如焚的煎熬。 过了一会,路情的身体动了动,她从破烂的门槛上迈步走出,就像十九年间无数次从这里进出一样。她回首望着满地废墟,一簇火苗从指尖燃起,跃动的火光照亮了她绝望的表情,恍如被全世界抛弃的决绝看得肖蜜心头一痛,霎时说不出话来。 第9章 剧烈燃烧的大火和滚滚而上的浓烟终于召来了人,尹诚泽带着人匆匆赶上峰顶,被眼前一幕惊得收住脚,急忙命令随从弟子救火。 “师尊羽化,我遵师命处理他的尸身,尔等不必惶恐。”路情的声音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月光披在她肩上,一身白衣无风自动,整个人高高在上淡漠得没有一丝感情。 弟子中传来了窃窃私语,尹诚泽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大师兄忙于寻找捉拿巫教奸细分身乏术,这样棘手的问题应该先禀告掌门才是,不过小师叔身子一向不好,羽化也是预料中事,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一瞬,无数个念头在尹诚泽脑子里转过,他拿定了主意,又恢复了招牌似的笑脸,安慰了路情几句后便带着弟子离开了。 玉尘子羽化的消息和肖蜜一道从日照峰传到了小镇上,她无精打采地走向跟周望仙静桃等人约好的酒楼,一路上不断听到人们议论此事。 “肖甘饴!这边!”周望仙捕捉到一根绿韭菜似的身影,从窗口招手,“等你半天了。” 上了楼还没等坐下,静桃姐妹们惊讶的目光就齐齐投向了肖蜜,“肖道友这是怎么了?跟人动手了?” 肖蜜抬起被路情灵力灼伤的破烂衣袖看了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全无交谈的兴致。 周望仙与她心有灵犀,大概晓得其中缘故,因此也没有多说话,只拉她坐下来,刚把一筷子好菜夹进她碗里,就听一阵咚咚咚的上楼声夹杂着大声说笑嘈嘈杂杂响起,好死不死,说的正是路情。 “看来这克星的煞气当真厉害哈,连自己的师父都克死了!” \"可不是?大会时你看见青城派掌门的脸色没,那也是为她渡劫护法才受的伤。\" 并肩上楼的两个紫衣圣灵门弟子有说有笑,全然没注意到另一桌上肖蜜杀神般的眼神。 周望仙偷觑着肖蜜,知道她一路上耳朵被污染的不轻,忍耐到了极限,今天怕是免不了要有一场恶战了。叹了口气,周望仙默默地从袋中掏出了防御法宝以备不时之需。 “照你这么说,咱们圣灵门也用不着对付青城派了,干脆让路情把他们全克死不就成了?” “哈哈哈哈汪汪汪汪汪——” 肆无忌惮的大笑声陡然变调成了狗叫,这下不仅是圣灵门人,坐在酒店里各门派的弟子都好奇地望了过来,周望仙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谁!”为首一个瘦高男子站起身,兀鹫似的一双眼扫过众人,最后落到了肖蜜身上。“是你?” 肖蜜脸上哪里还能见着半分寻常笑意,她两指搓着一颗花生米,弹起接住后懒懒一掀眼皮,“是我。” “哪里来的小丫头,跟哥哥们开这种玩笑。”瘦高男子言语轻佻,摸着下巴打量了她一通,压根没将她放在眼里。“过来陪我们喝杯酒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怎么样?” “可以啊。”肖蜜站起身,目光依次扫过圣灵门在场的四个弟子,“除了喝酒,我正好有点别的事要教教你们。” 像是嗅到了某种危险的味道,意识到眼前的小丫头并非像表面看上去那般可欺,瘦高男子不禁收敛了调笑,警惕地盯住肖蜜:“教什么?!” 拔剑的瞬间,酒馆里剑拔弩张的气氛达到了顶点,但肖蜜并没有持剑攻击,她把碧霄扔给周望仙,掂了掂手中的剑鞘,像是在确认是否趁手。就在圣灵门耐不住性子想要冲上来先发制人时,一抹冷笑在肖蜜唇角绽开,“自然是教你们如何做人,如何说话——” 最后一个字音还没落到地上,只见绿衫飞出纵身跃进了圣灵门弟子中,没人看得清肖蜜是怎么移动的,只见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绿影伴着“啪啪”声响起,四个弟子膝弯处传来一阵酸麻,几乎同时跪在了地上。而且膝盖一触地便像生了根一样被牢牢定住,无论怎么使力都动弹不得。 “妖女!你使的什么妖法!知道我们是谁吗?还不放开!”瘦高男子瞪着肖蜜,后悔了之前的大意轻敌。 肖蜜心下烦闷得狠了,哪有心情同他斗嘴,她闻声二话不说,操起剑鞘就向男子抽去,银制镶玉的材质打在嘴上又狠又重,“啪啪”声不绝于耳竟是连抽了数十下! 其余圣灵门人见状有呆若木鸡的有高声叫骂的,无一不被肖蜜用此方法教训起来。用泰山压顶仙法压得人动弹不得,原本掌嘴只需灵力驱动剑鞘即可,无须亲自出手。然而肖蜜每抽一下皆是实打实的腕力加臂力,她本是以武入道,下手又快又狠,不出几下那人脸上便是一片血肉模糊。 就在这时,随着动作轻晃的莲花手坠仿佛感应到了主人愤懑的心境,又或许是受到了先前玉尘子的影响,再一次未经唤起兀自腾上半空,幽幽碧光投下笼住了圣灵门的四人。 肖蜜见状收了手,将正要抽取灵力的号仙令拽下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面前的人,神情嘲讽:“如此差劲的修为别说我看不上,便是给仙君提鞋也不配!日好管好自己的嘴,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法术一收,几个肿着嘴说不出话的圣灵门人不敢纠缠,纷纷落荒而逃。肖蜜看着他们逃窜的背影,心中非但没好受些,反而越发觉得气闷没劲,心中不禁挂念起路情来。 前一刻落针可闻的酒楼恢复了热闹人声,角落里有一衣着普通的男子在看到莲花手坠时,一丝稍纵即逝的精光从眼中闪过,饶有兴致地盯住了肖蜜。 同周望仙等人打了声招呼,肖蜜独自一人走下楼来。一楼大厅里的酒客不多,倒是有不少人围在柜台前,一股糕点的甜香味顺风飘来,她抽了抽鼻子,心头一动, “掌柜的,要半斤鸳鸯卷。” “好嘞,客官稍等。”店中两个小二忙着跑堂送菜,前头出售点心的生意就由掌柜夫妇亲自料理。老板娘应了一声,一边麻利地包点心一边跟掌柜的聊着天,“真是可怜见的,先是被家人抛弃,现在师父也没了...” “可不是嘛,以后该怎么过下去呢...” 听着掌柜的叹息声,肖蜜试探着问道:“您说的可是有情仙君?” “是啊,”掌柜的抬起头冲肖蜜笑了笑:“和我家囡一般大的年纪,唉...可怜呐。” “可我听说她是个天煞孤星...”排在肖蜜身后的人忽然插话道,“是不是真的?” “怎么可能呢!”老板娘笑面不改,跟后面明显是熟客的大婶攀谈起来,“一个刚出生的女娃娃能有什么妨害,怎么自己身下掉下来的肉不知道心疼呢...” “就是就是,”同为母亲的大婶颇能感同身受,“自己的孩儿就算真是个怪物咱们也舍不得呀,人心都是肉长的...” 把热腾腾的点心揣进怀里,肖蜜一路向日照峰狂奔,也许是心绪不稳的缘故,今日比前几次多费了些时间和气力,等攀上峰顶时她额头上沁出了细微的汗珠。 坐在一堆灰烬附近,路情白衣染尘,双目空茫,完全没注意到肖蜜的到来。 感觉到灵力在身体上游走,路情的眼眸迟缓地转动着,对上了眼前人。肖蜜笑了笑,一指她的白袍:“我不常用洁净术,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路情微微仰起的视线正好落在肖蜜的胸口上,她皱眉看着对方被油渍污染了一大片的衣襟,还有破烂的衣袖,忍不住也用了个相同的法术。 论起对洁净术的需求程度和熟练度,肖蜜明显不如路情。她看了看身上焕然一新的衣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从怀里掏出鸳鸯糕递上前。 “这是我刚买的点心,还热乎着呢,你尝尝。” 随着眼皮一道垂下的长睫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双眸中的情绪,路情冷淡的声音响起:“这也是你师父说的?” “是啊,他说多吃点甜的心里就不会苦了...” “失去至亲的痛苦吃几块糕点就可以了?” 面对路情随着话音骤然而起的锐利视线,肖蜜席地而坐坦然相迎。 她自己先拈了一块鸳鸯糕放进嘴里,品咂着可口的甜豆沙,过了半晌才口齿不清道: “单单几块当然不行了,从今以后我会经常买给你吃,你先吃它个三年五载,要是不行就再来十年八年,反正我会一直陪着你,怎么样?” 路情的嘴唇动了动,发现自己居然无法抗拒她言语间的吸引力,更抗拒不了对陪伴心生向往的自己。但命格早已天定,孤星所化之人对温暖心生贪恋注定不会有好下场,巨大的悲凉冲得喉头阵阵酸涩。她狠狠闭上了眼,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你用不着可怜我。” “哎!?”刻意忽略了悲观的情绪,一副委屈相的肖蜜身子前倾靠近了路情,“你说我仰慕你,喜欢你都行,怎么能叫可怜呢?街边的叫花子可怜的很,难道我也想她和一生一世吗?” 看着路情瞳孔剧震,骤然睁圆的双目,意识到这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强烈的表情变化,肖蜜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可她转念一想,又不觉得哪里有错,干脆厚着脸皮继续嘴硬:“一生一世也不够,毕竟我们是要一起得道成仙的...” 第10章 不管再怎么抗拒,异样陌生的情绪还是从心头散发出来,流向四肢百骸,驱淡了厚重的悲伤。一刻也好,听着肖蜜滔滔不绝的话语,路情忽然就放弃了抵抗,任由自己走进她用言语描绘的那个世界,沉浸在有人陪伴的温暖之中。 第八章 肖蜜胡说八道起来简直没完没了,她把在茶坊酒楼里听到的故事全都搬了出来。什么“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什么“生而同衾,死亦同穴”,只要听起来像是承诺的,只管口若悬河地安排起来。 正在她滔滔不绝之时,一股淳正的灵力逐渐向日照峰顶靠近。路情显然知道来人的身份,她站起身,向随后落地的青城派掌门行礼道:“掌门师伯。” 乍然见到人家的大长辈,肖蜜莫名心虚起来,开始后知后觉地检讨自己是不是给有情仙君灌输了什么不良思想... “见过掌门仙师。” 青尘子颔首,看向肖蜜的目光沉稳而友善,似乎对这个外来人员的存在并不意外。 一派掌门亲临,定是要商议什么要紧事,肖蜜见状识趣地告辞离开。 眼前绿衫白袍并肩而立的一幕似乎令青尘子产生了片刻的错觉,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他捏了捏眉心勉强让自己回过神来。 玉尘子是在襁褓中被外出游历的青尘子捡回来的,兄弟二人情谊深厚,此事仙道人尽皆知。如今亲厚的师弟羽化而去,青尘子承受的打击丝毫不亚于路情,他本就受伤虚弱的身体看起来又憔悴了许多。 “有情,近几日黔地的一个小镇上出了事,你去看看吧。” 青尘子说着话目光不自觉地凝在了路情的金龙冠上,语气愈发柔和起来,接着又道: “他早有让你下山历练之意,这也算是个契机。今后漫漫长路莫要辜负他的教导。...你的本事师伯并不担心,只是你从未入世心思单纯,此番外出定要多加小心。” 仙家门派出行料理俗务很常见,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掌门人的亲自叮嘱。路情明白青尘子亲到日照峰说这些话的意义,她一撩袍子下摆,郑重地伏地叩首: “有情谨记师门教诲,请师伯多加珍重。” “兄长果真查到了那东西的下落?!” 客栈里,如豆的灯火被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惊到,摇晃着几欲熄灭。 “嗯,差不多了。”男子微笑着看向战灵,食指比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正是白天在酒楼里出现的普通男子! 战灵是个喜怒形于色的性子,听到好消息难掩兴奋,但还是在男子的注视下放低了声音。能令骄傲跋扈的公主乖乖听话,这个被称为兄长男人应当有几分本事。 “我把消息传回了京里,咱们等候师父的指令就是。接下来你只需按照计划前往黔边小镇即可。”男子明显不想透露太多,不动声色地转换了话题。 “嗯!”战灵在椅子上坐下,果然不再追问。她摸着已经变成了凡铁的重剑,烛火跃动下的脸色阴沉起来。“等我得到了那个法宝,定要找路情好好算这笔账!” 对于公主殿下的变脸速度男子已经习以为常,闻言不以为意地一笑,平平无奇的面孔上泛起了奇异的神采,“待师父成就了大业,你想做什么都行。” 三日后,青城小镇熙攘的街市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幽宁静,仙道大会已毕,已有仙家门派陆续告辞前往了黔边小镇。 “听说是突发了瘟疫,后来不知怎的就出了不可控之事...”听着尹诚泽说起小镇上的情况,路情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寻常瘟疫自有朝廷出面,需要仙门世家出动的不可控之事,似乎只剩下了一件... 此次前往黔边的弟子不多,共有路情尹诚泽清风明月四人。曹彦先前忙于调查巫教潜入青城一事忙得焦头烂额,现下又要坐镇派中督练新弟子,临行送别时的表情之臭态度之差连路情都察觉到了。 除了路情剩下四人算是门派中年青一辈的出色弟子,年岁皆比路情大些,但见了仙君无不恭恭敬敬,御剑飞行时也刻意围绕在她身边保护。 “什么人!”飞在最前的清风见一道绿影向他们冲来,提声高喝道。 来人脚踩一把莹莹春水般的轻灵仙剑,桃腮带笑,杏眼含春,正是肖蜜。 她飞到青城派一众人面前乐呵呵地一行礼:“诸位道友可是要前往黔边云角镇?不知能否带我同行?” “原来是肖道友,”尹诚泽笑着回了一礼,他回头看了看路情像是没有明显反对的意思,立刻从善如流道:“有姑娘同行多一分力量自然是好的。” “谢啦!”肖蜜眼珠一转,在旁人尚未反应过来时,纵身一跃稳稳落到了路情的有情剑上。“我与仙君共乘就好。” 路情后背一僵,有情剑在空中划过了一条惊心动魄的弧线,似乎想把多余的人甩下去。肖蜜不慌不忙,一把揽住路情的腰,像是真的很害怕一样用传音入密的法子悄声对她道: “为了追上你们我耗费了好多灵力,现在可虚弱了,仙君要是一直晃,我就只能一直抱着你啦!” 她的语气无赖又带着撒娇的味道,路情一时想不到反驳之辞,又不能真把她丢下去,感觉到身后人的禄山之爪在自己腰间收紧时,她的额角狠狠一跳,低喝道:“放手!” 二人挨得极近,路情身上幽微的草木香气拂过鼻端,肖蜜满足地吸了一口,乖乖收回爪子,假意安分地退开一步,脸上狡黠的笑意更深了。 二人是如何交流的旁人听不见,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往日不苟言笑,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场的高冷仙君居然肯让别人乘她的仙剑,还搂她的腰!一个个瞧稀罕景似的频频扭头,不过实话实说,这位绿衣姑娘确实生得一副好模样,同自家仙君站在一处极为赏心悦目。看着这一幕,尹诚泽嘴角挂着笑,眼中却多了一分若有所思。 这一日夜里行到一处深山荒野,天色已晚灵力也有所损耗,尹诚泽便决定在此稍作歇息。青城派弟子纷纷坐下开始调息休憩,只有肖蜜打了两只野兔架在火上烤了起来,不一会就飘出了诱人的香气。 年轻人总是容易玩在一起,几人经过白天的相处已经混熟了。清风咬着肖蜜给的兔肉,口里含混不清地说:“辟谷真是太难了,我怕自己等不到成功就先饿死了...” “肖道友可辟谷了不曾?”尹诚泽盯着火堆,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他对肖蜜的身份来历很感兴趣,之所以痛快地答应了同行的请求,也是听说了她用剑鞘教训圣灵门弟子的事,而且掌门人对她存在的默许也有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地方。 “没有啊,等什么时候我把世上的美食都尝过了再辟谷也不迟。”肖蜜的回答随心所欲,她撕下一条兔腿,跑向站在不远处的路情殷勤献宝。 “仙君请用。” 路情扭头看了她一眼,又瞧见师兄弟们各个吃得嘴巴油汪汪的,她语气生硬。“不吃。” “好吧好吧。”肖蜜不以为意地把兔腿塞进了自己嘴里,表示理解地点着头,“毕竟仙君用膳的风姿,除了我哪能任旁人瞻仰呢。” 路情没理她,继续仰望着漫天星辰,此处所见之景与日照峰大有不同,更加广袤遥远,让人的心不自觉就沉浸其中。 “好美啊。”肖蜜不禁喃喃感叹道。 “即使其中有象征不详的凶星,你也觉得美吗?”路情忽然说道。 “星星就是星星,哪有什么吉凶!不过是愚昧世人强加的借口罢了。” “借口?”路情愕然看着肖蜜,从她一脸生动的不屑表情中找到了信服的理由。 “是啊!”肖蜜对上路情的眼睛,神情是不容置疑的认真。“是生活不顺意,软弱无能的借口。是铲除异己,党同伐异的借口。这漫天星子要是能开口,听见人们这般胡乱编排,怕是要骂人哩...” 异乡陌生软糯的尾音不经意间拖出,就像前日品尝过的鸳鸯糕一样,味道能从感官一路甜进心里,连心尖都止不住轻颤起来... 被诅咒的身世像一块与身体共生的火炭,日日夜夜灼烧着心脏,现在她很想把它给肖蜜看一看。也许是因为上一辈的联系,也许是习惯了她的纠缠陪伴,虽不敢奢望将之熄灭,但被她清泉般的眼眸看过一眼,也能获得一瞬间的清凉解脱。 第二日正午时分,一行人抵达了紧邻云角镇的方城。清风等人难掩疲惫,勉强维持着白袍的洁净,只有路情灵力充沛,衣袍纤尘不染,看得几人眼热不已。 “我们先找到其他门派的落脚之地,商议过后再做定夺,仙君以为如何?” 尹诚泽在弟子中的身份地位仅次于大师兄曹彦,习惯发号施令的他如今事事要向路情请示,一时间有些不适。说着话着重看了路情一眼,见对方冷冰冰地点了点头,他心中说不出是何感受,忙轻咳了一声道:“走吧。” 这个名叫方城的镇子距云角镇不过二十里,更加繁华热闹,街市上来往叫卖应接不暇。第一次出门的路情在极尽克制下仍露出了几分好奇。 第11章 正当他们循着记号赶路时,街边有一队红衣女子走来,行动间款款香风扑鼻,惹眼至极。走在最前的女子身姿曼妙婀娜,容颜更是惊为天人,精雕玉琢的五官生得标志非常,无论是天真娇俏还是优雅魅惑皆可窥见。女子似是早已习惯了旁人的眼光,目不斜视地向青城派几人走过来,上前问道: “几位可是青城派道友?诸位一路辛苦,请随我来吧。” “啊,原来是周尺素...”不知是谁恍然大悟地赞叹了一声,肖蜜这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位正是仙门第一美人南海仙音岛弟子周尺素。她的名气大到连自己这样初入江湖的人都听过,今日一见美人如斯,倒也名副其实,只是在肖蜜心里无论如何也比不得路情就是了。 南海仙音岛历来是一个颇为神秘的门派,与峨眉一样只收女弟子,主修音律仙法,甚少参与中原事务,历届的仙道大会上也不见她们的身影。这次究竟是发生了何事,居然连世外桃源般的仙音岛都惊动了? 尹诚泽从惊艳中缓缓回神,忙向对方还了一礼:“敢问仙子,其他门派可到齐了?” 周尺素点了点头,目光漫不经心地从尹诚泽身上越过,却在下一秒猛地顿住了。 路情同肖蜜一直走在几人身后,师兄弟们各个人高马大,将二人遮了个严实,周尺素一时未能看见,此刻忽然与传说中的仙君四目相对,被她漠然的视线注视,周尺素顿时心跳如擂鼓,内心不禁暗暗赞叹对方的好相貌。 “这位...便是有情仙君吧?仙音岛周尺素有礼了。” 路情见对方双膝微屈,行的并非是修士间的礼节,认不出此乃尘世间的女子之礼,只以为是南海特有,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好点了点头算是见过了。 几人跟着仙音岛弟子到了一处僻静宽敞的院落中,不少门派弟子已经聚集在此。放眼望去,在座的皆是各门派的青年俊杰,其中还有个眼熟的,正是肖蜜在夔门地界见过的凌大小姐。 看到路情,凌大小姐主动走上前来问候请仙君节哀顺变。 “多谢。”路情郑重回了一礼,短短两个字听不出太多情绪,却隐约比旁人多了分亲近,想到她和凌惊鸿的关系,肖蜜心中大为不爽。 “因为门内杂务,惊鸿被家主召了回去过两日才能赶来。他说没能在仙道大会上同仙君比试一场着实遗憾,希望将来可以补上。”凌大小姐笑吟吟说道。 路情回了一句随时奉陪,眼角余光捕捉到了肖蜜似有不满的表情,不禁疑惑道:“你怎么了?” 矫情的小心思实在不足为外人道,怕自己的小肚鸡肠被看破,肖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指不远处的尹诚泽,“我是在看他啦。” 只见尹诚泽不知何时跑到了剑宗弟子那边,正在跟为首的一位男子说话,隐隐听他唤邹师兄。那人穿一身青衣,袖口处两片绣纹竹叶相叠,整个人也好似一丛挺拔的修竹一般,正是失踪的岱宗仙君的得意门生,邹净。 尹诚泽微微抬首仰视着邹净,满面的笑容瞧着比平常真诚得多,更让肖蜜好奇的是他敬慕的眼神便是对着自家仙君也不曾有过,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早些时候去云角镇粗略查探了一番,那里已经是一座死城了。” 邹净在寒暄过后开口说道。大家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闻言点了点头倒也不惊讶。“具体情形如何,还需我们入内详查。依在下看,今夜我们先行调整歇息,明日一早再一同进城仔细调查。” 邹净身上有着常年居于上位处变不惊的风度,待人也亲和有礼,见路情始终不说话,众人便自然而然听从了他的安排。 从堂中走出时,肖蜜见路情一直蹙着眉,便又用传音入密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话想说?” 路情看了她一眼,用同样的方式回道:“镇中既无人,更该夜里前去,何必等到明日。” 自己会的武学招式路情肯定也会,关于这点肖蜜虽然猜的八九不离十,但真正确认后心情还是愉悦不止。以修炼仙术为主的仙道中有个同样以武入道的伙伴,肖蜜真想好好感谢两位志同道合的师父。 见肖蜜不说话反而一脸傻笑,路情停下步子瞅她了一眼。“怎么?” “没事啦,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仙君你一眼灵力充沛,修士总是需要休息的嘛。再说既然无人可救,剩下的也就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了。” 肖蜜说的不错,镇中的古怪明显是为了吸引修仙门派,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镇里的“东西”当然不会轻易离开。 明日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呢? 第九章 尘世的夜晚与山野凉夜不同,少了清风花香,多了嘈杂人声和烟火气息.热闹的人气悬浮在城镇上空,为皎洁月色蒙上了一层迷蒙雾气,虽不如日照峰顶上看到的那般高洁明湛,亦别有一番意趣。 肖蜜趴在窗户边,学着路情的样子倚栏望月,脑中想的却是过几日回姑苏的事。青尘子掌门人已经准了路情在外游历,想来多耽搁些时日也不要紧,到时候自己先带她回去见师父,然后再游山玩水一番,时日久了她必定能够淡忘伤痛,这一定也玉尘子仙师希望见到的吧... 胡思乱想之际,肖蜜没注意到隔壁路情的窗户打开了,更没注意到自己身后已经迫在眉睫的危险!多年习武练就的本能在此刻救了她!感到后背一凉的瞬间,肖蜜想也不想就俯身向楼下冲去!路情的反应也不慢,袖袍甩出一道屏障挡住了蒙面黑衣人雪亮的刀尖! 从二层的竹楼上坠落,肖蜜双手撑地一翻身站了起来,脸上犹有茫然之色,“冲我来的?” 路情闪进肖蜜房中,但就在眨眼间,刚才还在窗口的黑衣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照速度来看应当是用了隐身决。 路情两指一弹一甩,灵力划破手指,飞出的几滴血珠在空中变成了金光闪闪的追踪蝶。由修士灵血所制的追踪蝶专用来破解隐身术,蝴蝶循迹而去不死不休,任他隐匿在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手心。 肖蜜返回屋内,见留在路情指尖上的另一只金蝶正规律地扇动着翅膀,看来是找到人了。 “夔门?”看着金蝶指示的院落方向,路情疑惑地皱起两道好看的眉,“怎么可能?” “门派大了偶尔出几个叛徒可以理解,”肖蜜背着手优哉游哉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刚刚被人刺杀过的。 “对方目的不明,我们贸然上门只会伤了青城夔门的和气,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哎呀别纠结了,”见路情沉默不语,肖蜜忍不住点了点她拧起的眉头,“既然是冲我来的,一次不成还有第二次,咱们做好准备,下次抓活的!” “说起来,巫教的人对你动手可以理解,我倒是想不通自己有什么值得别人来刺杀的,”肖蜜说着说着表情少见地凝重了起来,苦苦思索道:“莫非是...” 路情闻言不觉认真起来,准备洗耳恭听她的高见。 “...有人觊觎我的美貌?” 路情“....” 同一时间,一间舒适的房间里,侍女打扮的女子检查完随身携带的信筒后,转身向战灵和坐在一旁的男子行礼禀告道:“仙君出手,行动失败。” “又是路情!!她...”战灵闻言大喝一声,恼怒地拍案而起。 “仙君出手?”战灵的兄长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脸上露出了耐人寻味的思索神情。“这位肖姑娘能得仙君出手相助,还真是幸运呐。” “去查查她们的关系,路情不是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二人必有渊源。”男子向侍女吩咐道。 先前看肖蜜的出手虽有几分古怪,但低微的灵力是骗不了人的,因此没太将她放在眼里,没想到这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居然跟路情有了瓜葛。男人的眼中浮起了一抹兴味。 “兄长,既然路情出了手,那暗线必然不保,不如...” “不用。自有夔门的人料理她。”男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表情混不在意。 “可若是夔门来跟咱们对质怎么办?”战灵大为不解。 “不过是一个叛徒的攀咬之辞,算不得什么铁证,他们不敢也不想因为这么点小事就跟朝廷翻脸。”男子含笑看向她。“咱们只管静观其变。” 刺杀事件为第二日的行动增添了未知的凶险色彩。拂晓时分,众仙家弟子齐聚云角镇外,路情发现了只有自己可见的金蝶正落在一个女子肩头,她收回目光同肖蜜默契地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此时天色尚早,又因为瘟疫的事,来往的行人极少,故而此时向他们走来的一对年轻夫妇就显得十分突兀。 大概是路情的外貌太过出众,又或许是普通人对于强者有着不可言喻的敏锐感知,那女子走上前,径直跪到了路情面前哀哀哭诉起来。 “仙人是要进云角镇吗?求求您救救我妹妹!她才五岁....还是个娃娃,求您...” 女子痛哭着磕头不止,这时邹净上前一步扶起女子,彬彬有礼地劝慰道:“夫人快请起来,有什么话慢慢说。您是这云角镇中人?” 第12章 女子在丈夫的搀扶下勉强站起身,不住地抽噎着:“妾身娘家姓李,是两个月前嫁到方镇的,这几日丈夫陪我回家探亲,可到了镇子外头不管我们怎么走就是进不去...后来听人说里头生了疫病...呜...我爹娘还有妹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可怎么办啊...呜呜...” 女子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来回不定地望着众人,最后还是落在了路情脸上,像是急于找出一丝渺茫的希望。 在场众人对镇子里的情况心知肚明,那里已经不可能有活物存在了,但谁也不忍心说出这残忍的事实。 “我会尽力的。”路情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了,这是她能想到最委婉的安慰。明知不可能而为之,若能让生者痛苦稍减,也算是值得了。 “夫人请放心,我们来此正是为了调查此事,无论夫人的家人是否健在,我们都会给你一个交代的。”邹净如此说道。 目送着小夫妻蹒跚的背影离开后,众人立刻跃跃欲试,想要马上进入镇中一探究竟。此行人众大多是从仙道大会上直接赶来的,十几个门派约有五六十人,皆是青年修士。 “仙君您修为最高,便带着这位肖姑娘,一同查探西北角可好?”邹净已经用灵识探查过肖蜜,知道她灵力低微,别人大概不情愿跟她结伴,故而如此安排。 路情点头,当即祭出仙剑,白衣一闪,人已经在数丈开外了。 “哎,等等我!”肖蜜忙不迭跟上,踏上碧霄直追路情而去。 日头渐升,远处的村落炊烟袅袅,一切貌似与往常无异。而在这云角镇中,阳光像是根本无法穿透进来,四处弥漫着化不开的阴冷森然,放眼望去一片沉沉死气。 女子曾说过他们如论如何都无法进入镇中,一听便知是阵法的缘故,但这阵法似乎对修士不起作用,路情御剑落地的过程行云流水,看不出异常。 “怎么越看越像陷阱啊?” 随后落地的肖蜜在一番查探无果后向路情说道。确实如此,此情此景就像有人专门清空了一个城,布置好机关陷阱,专等着修士自投罗网。即便如此,肩负着除魔卫道大任的仙家门派也是非来不可的,此乃义不容辞的责任。 二人对视一眼,肖蜜指了指眼前的大门,示意路情去看匾额上的“李府”二字。 “会不会正好是那小娘子的家?” 为了不破坏痕迹,路情率先从一人高的墙上翻进,肖蜜跟上的同时心里不合时宜地胡思乱想起来:短短数日,堂堂仙门正道的仙君居然学会了□□,貌似受自己不良影响的可能性很高。肖蜜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开始觉得对不住玉尘子仙师和青尘子掌门人。 见肖蜜不知何故定在了原地,路情拿剑柄一捅她,言简意亥道:“走。” “哦,走走走。”肖蜜讪讪一笑,“咱们分头找?”她正要掉头,又听路情道:“等等。” 一条金色的灵力细线从路情袖中伸出,另一头缠上了肖蜜的手腕上,“方圆五里,可感知。” 以灵力为线系起两人的法术名叫牵念,可传递二人对话,感知对方的灵力波动和身体状态,更能在一方有难时瞬间传送至对方身边,寻常人百丈余已到极限,路情可至五里。 肖蜜忍俊不禁地抬了抬手:“仙君这是怕走丢了?” 自从离开青城山地界后,第一次出门的有情仙君生动地诠释了何为路痴:逛了几间铺子后一出门就往反方向走,碰到弯路就拐,月亮在哪就往哪走。肖蜜怀疑如果没有师兄弟们带路,现在的路情早不知道御剑去了哪里。 如果搭话解释,接下来将会是无休止的调笑,路情在多次实战中获取的经验表明沉默是金。她凉凉地瞥了肖蜜一眼,转身走了。 看着腕上流动着的灵力细丝,肖蜜笑出了两个小酒窝,她右手掐了个法决顺手一指,金丝在一阵战栗后变成了红线,“这颜色才好看嘛。”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扫了一眼变色的牵念,路情不予理会,继续在各个房间中搜寻。然而每打开一扇门,她的心就下沉一分:不管是人气还是魂灵,这里什么都没有,干净得十分诡异。她手里捏着一把梳子,立在卧房中陷入了沉思。 “如何?”一段时间后,肖蜜寻了过来,显然也没什么收获。 见路情摇头肖蜜又问: “你们仙家有没有什么法术是能瞬间了结千人性命的?” 路情闻言略感不适,但还是认真想了片刻才点头,“世上仅三人。” “既然你们三位仙君做的到,那跟你们修为相差无几的苗疆大巫一定也做得到喽?” 肖蜜的话似乎点醒了路情,她猛地抬起头,“尸蛊?” 第十章 仙君!有情仙君——” 女子的姣呼声打断了肖蜜接下来要说的话,周尺素与一个仙音岛弟子随后赶到,见到路情后她俏脸微红,又行了个常礼道:“仙君,邹道友说大家都没查出什么结果,不如在此等到入夜后再看情况行动。” 中原仙道门派弟子之间传递消息有其固定的方式,多是以灵力催动特殊的符咒,灵力越强能见范围越广。像云角镇这样的小镇子一个修道一年的孩子足矣,周尺素偏要巴巴地跑来传话,真是司马昭之心!肖蜜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腹诽着。 早在见到路情时,周尺素就注意到了她身边的绿衫女子。与所有人的第一反应一样,她释放灵识去探,结果发现对方灵力浅薄。不过比起圣灵门人的鲁莽,周尺素有着身为女子的细心和直觉,能够很好地隐藏自己的轻视与好奇。 “这位道友师从何门?习的什么功法?” 肖蜜扭头,见同自己说话的周尺素嘴角噙着浅浅笑意,疏离而有礼,当是待人接物时最常见的模样,即便如此她倾国倾城的容貌也足够迷人双目,摄人心魄了。 “我姓肖,散修一个,修为实在不值一提。倒是我见仙子门人各个美若天仙,是不是修习了什么秘法?” 肖蜜天生一张巧嘴,上至八十老叟下至三岁孩童,只要她愿意没有不能聊的。这个马屁拍得可谓恰到好处,与周尺素同行名叫别绪的女弟子听后掩口轻笑道: “道友慧眼,我派三大秘法之一正是可保容貌的朱颜术。” 朱颜术是由仙音岛初代岛主芳菲仙子所创,是真正可以使青春永驻的仙术,比起寻常修士只有在修道有成的年纪才能确保岁月停滞,朱颜术只需从小修习,便能永远保持青春少艾的面孔,自然极为吸引人。 至于肖蜜为何会知道得如此清楚,还要拜她的好师父所赐,毕竟自己十九年来面对一张不会变化的脸也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肖蜜一边用传音入密向路情解释朱颜术的由来,一边应付着周尺素,很有几分游刃有余的样子。 “你的灵力...是天生如此吗?”路情听她说起各家仙术头头是道,忍不住问出了早就想知道的问题。 据玉尘子所说,天一心法是一种能自如切换灵力的心法,简单说来,修士入道以后灵力会伴随终身无法消抹,除非身殒。但在特殊情况下,修士隐藏灵力是非常有必要的。 如今世上有的几种法术也仅能维持片刻,比如昨夜偷袭的刺客,他必然是用了其中一种法术使路情无法察觉。但没有一种可以像天一功法一样在普通人和修士间随心互换。但据她观察,肖蜜的情况似乎更为复杂,她在灵力暴涨时实力可与渡劫水平相较,但过不了多久就会用尽,如此罕见的情形实在闻所未闻。 “你终于想起关心我啦?我早就想跟你说说了。” 仅限两人耳闻的通道里传出了肖蜜故作娇嗔的责怪声,“我天生体质特殊不适合修中原仙道,总感觉体内灵力好像被封印了似的。所以自小先从拳脚轻身功夫学起,后来才逐渐有了灵力,虽然只有那么点...” 凭着仅有的部分灵力便能达到渡劫前期的实力,若潜伏的能力全部被激发出来,那该是何等高绝的修为,到时候二人一起飞升成仙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在想什么! 猛地意识到自己将肖蜜当初的玩笑话当了真,路情又急又恼,陌生的情绪一股脑涌上心头。她应付无能,只得慌忙席地而坐,强迫自己入了定。 聊得正开心的肖蜜见路情毫无预兆地打起坐来,惊讶地和周尺素别绪面面相觑,但仙君行事自有其道理,旁人不敢多问,便也有样学样一起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肖蜜犹不死心地用传音入密喊了路情几次,但再也没有得到回应。 日月更迭,夜幕降临,数个时辰倏忽而过。 一阵阴冷的凉风吹过,路情的护体罡气在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边,她徐徐睁开了眼。剩下几人也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纷纷起身拔剑,警惕地盯着四周。 就在最后一抹亮光消逝时,大片的雾气随之而起,带着肉眼可见的青绿色,分明是毒雾! “关闭灵窍!”路情匆匆抛下一句话,身体腾空跃起,想在雾气迷惑视野之前占据高点,不料才刚跃上房顶她的脸色就变了。 第13章 如破土而生的种子一般,大量走尸从地下冒了出来,尚未腐烂的血肉饱满清晰,男女老幼都有,赫然是死去不久的云角镇百姓! 肖蜜手起刀落削掉了扑上来的走尸头颅,没了头的农妇气势丝毫不减,没头没脑地继续冲撞,肖蜜只得连连出剑将对方砍成碎块才罢。带着恶臭味的粘腻液体迸溅出来,一滴溅在肖蜜饱受摧残的袖口上立刻腐蚀了一大片,她嫌恶地撕下高喊道: “走尸带毒,小心沾染!” 修仙人士依仗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修行,最怕污秽之物影响修为。苗疆巫教便是以此恶毒之法炼制顶级巫器专用来破降修为。想不到一个普通小镇的走尸竟然也会身带剧毒,周尺素挥剑抵挡,护体灵力被喷溅出的毒液侵蚀,逐渐变弱。 路情站在高处,发现这些走尸的厉害远不止此,他们在毒雾中行动的速度极快,并有明显的恢复能力,当务之急是驱散毒雾!她立刻甩出三根牵念,分别系在肖蜜、周尺素和别绪手上,同时向她们传声道:“呼风咒!” 猛烈狂风骤起,周尺素别绪心领神会,同时祭出七弦琴,纤纤素指飞快拨弄琴弦,道道绯色灵力伴随着激越琴声涤荡而出,与路情的呼风咒相合,风力顿时更加迅猛起来。 近身攻击有危险又不够迅速,肖蜜看准时机逆行了天一功法,她单手掐诀念咒,飞快地在面前画了一张降尸符。巨大的画符蕴含着磅礴灵力,效果胜过百张纸符。紧接着碧霄剑嗡鸣飞出,剑尖挑起符咒呼啸着闪入了走尸群! 单凭灵力驱使仙剑需要极高的修为,为了快速地斩杀更多走尸,肖蜜不得不使出双倍的灵力。所幸在碧霄飞出的瞬间,有情剑一同跟出,两柄仙剑旋转飞舞,金碧双色交织出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剑花,所到之处走尸无不被碎得干干净净! 呼风咒在仙君灵力和仙音岛绝妙琴音的加持下威力大增,但仅仅是吹散了方圆几里的毒雾,在狂风力有不及的地方雾气仍然浓重。想到其他门派的处境,路情猛地将三人拽起,杀敌归来的有情剑在脚下涨大数倍,载着四人极速掠起。 “仙君!是仙君来了!”正在苦苦支撑的清风见到熟悉的金光停在头顶上方时不禁喜极而泣,然而他刚有所放松,就见一个衣着破烂的老叟手抄竹竿冲了上来,嗖嗖生风的速度可比生前灵活百倍。 清风咬牙挥出三剑,但处在毒雾中的走尸有着非常可怖的恢复速度,大块的躯体掉在地上有如再生一般,草草和其他部位胡乱拼接成一个奇形怪状的身体再次站起来,清风一边忍着呕吐一边哭丧着脸, “啊!!有完没完...仙君救我!”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把大家聚起来,”灵力耗尽的肖蜜无以为继,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快放信号!” “你没事吧?”路情在持续施咒的间隙看了肖蜜一眼,雄浑的灵力流过牵念线输进了肖蜜的身体。 “...不用管我,你留些力气吧,我怕待会有更难缠的...”倚在路情脚边的肖蜜有气无力地说道。她这次灵力用得着实狠了,空虚的内府凝滞过后开始阵阵抽紧,短时间是无法再用了。 剑形的灵力烟花在空中炸响,穿透迷幻的毒雾清晰地印在天际久久不散,不出半刻,仙门众人就围拢在了路情身边。 “如今敌暗我明情势凶险!不如先行撤离,待商议准备妥当再来不迟...” 说话的是邹净,此刻他儒雅的外表略显狼狈,同行的剑宗弟子也少了一人。 各门派皆有损伤,但大家明显不愿就此折返,路情扫了一眼剩下的人,心中快速估算了一番后沉声说道: “峨眉仙音结阵确保毒雾无法侵入,夔门青城十人随我使用呼风咒,薛氏林氏使用驱尸咒,剑宗与其余门人诛杀走尸务尽!” 邹净的话音淹没在一片“遵仙君令!”中,他的脸色几经转变后终是选择了闭口不言。 一声令下,先前自顾不暇的众修士被整合在一起,战力陡升。有青城夔门弟子相助,路情不用再分神击杀走尸,大部分灵力用在了呼风咒上。呜呜呼啸的狂风像是炸开一般威力大增,竟是先前的十倍有余!飞沙走石迅速席卷了整个小镇,毒雾被逼得步步后退,直至全然消散。 就在众人没来得及欢欣雀跃时,一个剑宗弟子突然尖叫道:“葛冲不见了!” 方才非同寻常的走尸和毒雾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名叫葛冲的剑宗弟子中了尸毒后当即暴毙身亡,同门不忍抛下他的尸身,便将他安置在仙门阵法中。但当杀尽走尸再回头看时,葛冲竟然凭空消失了! 凝重诡异的气氛蔓延开来,同样损失了一名门人的峨嵋女弟子低低啜泣起来,仙家子弟皆有门派秘法加印,死后不会像寻常人一样沦为走尸傀儡。但方才还并肩作战的伙伴身死后连肉身都保不住,沉痛悲凉的情绪充斥在每个人的心头。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在背后操纵着这一切的人,对他强大的实力暗暗心惊。 -------------------- 作者有话要说: 要和大boss见面啦~ 祝大家看文开心,多多给我评论收藏呀 第十一章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应当...”邹净再次站了出来,但这一次打断他说话的并非自己人,只见一团黑烟滚滚而来,在昏昧的夜色中原本难以分辨,却因为它浓烈的煞气带来了沉重的压迫力,嘶哑的怪声随之响起: “诸位对在下的招待可还满意?” 在众人的逼视下,一个穿着斗篷看不清头脸的人形悬浮在空中,血光通红的双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一众修士。 邹净紧握仙剑,全神戒备地盯着对方:“你是什么人?!” “我嘛。”那人伸出一根被黑烟笼罩的手指指了指自己,桀桀怪笑道。“我来自南疆。” 能任意操纵毒雾,将一镇千人兵不血刃制成走尸,布下仅容修士进入的阵法等其自投罗网,这样大的手笔除了巫教大巫还能是谁! “恶贼!你还我师妹来!”峨眉为首的女弟子拔剑指向大巫,仇恨和怒火扭曲了她一张俊俏脸庞。 “研究中原修士是某此生一大爱好,恕不能奉还。”黑巫的中原话有着不常说出口的生涩沙哑,然而他的每一个字句都清晰无误地传入了众人耳中,峨眉弟子霎时红了眼,仙剑一振就要冲将上去。 “仙君!您让我去!我要给师妹报仇!”女弟子被路情展袖拦下后,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面颊流下,银牙紧咬忿忿不甘。 “路有情。”大巫一字一顿地念着路情的名字,语气似有遗憾,“这样小的场面没想到惊动了仙君。你若不来,他们...”他拖着令人厌恶的腔调指了指众人,“都得死。” 邹净剑尖一指大巫,义愤填膺道:“你这妖人胆敢在中原地界行此无道杀戮之事,害我百姓惨死,同门殒身,今日我就要替天行道!” “你们中原人做什么都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实在虚伪,今天我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天道!” 黑巫话音陡转骤然发难,袖中滚滚黑云向众人袭来,站在最前排的夔门和薛氏弟子在空中连着翻了好几个筋斗才堪堪躲开,再回头一看,那黑烟已被极强的金色灵力挡住了去路。 “路有情,你可知你师父玉尘子当年就是败在我的手下,听说他前几天死了?” 大巫一击之后收了手,言辞恶劣,挑衅之意昭然若揭。肖蜜刚要提醒路情千万别动气,她的脚下忽然一空,随后整个人被抛向了清风,有情剑已随着路情蹿向了大巫! 见仙君动手的峨眉弟子见状也想跟上去,但仙剑飞了一半就刹住了脚,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打作一团的两人,不仅是她,连看过路情数次出手的肖蜜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先前几乎是使出全力动用呼风咒的路情此刻灵力丝毫不见衰弱,有情剑在她的驱使下舞出了一片密不透风的金芒,转瞬间就将大巫身上掩人耳目的黑烟削尽。同时她的身形不见停顿,双手飞快掐诀,一套复杂的符咒瞬间完成,只见一太极八卦在她掌心缓缓显形,金芒愈盛! 大巫不复起初的目中无人之态,全力应付起来。他避开有情剑的剑锋后,污黑袍袖齐齐甩动,遮天蔽日的黑气直冲路情面门而来,另有一股凝结成尖锐锥状,向着修士最大的弱点天灵盖刺来! 仙道大会上与战灵比试时,路情也曾面对过怨气迫人的黑气,但跟大巫的修为比起来,重剑上的煞气实在不值一提。路情左手托着已涨大如磨盘的八卦图,右手单手掐诀,这次众人都看得分明,清风更是激动地嗷一嗓子喊了出来:“隐天遁地决!” 隐天遁地法是由夔门当代云滟仙君所创的隐身术法,修炼至最高阶者便如路情这样,于眨眼间消失无踪,再现身时必然一击击中敌人要害。 果不其然!随着阴阳八卦从天兜头向大巫罩下时,缥缈白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大巫背后,路情竟是全然不顾护体灵力被煞气一层层灼伤,狠狠一掌配合着八卦图轰向了大巫的天灵盖! 第14章 天地刹时变色,尖利嚎哭大作,数不清的怨魂从路情掌下嘶吼着四散逃开,现身在云角镇给众人制造了大——麻烦的黑巫竟然只是一个怨魂分——身!那真身现在何处? “摆净魂阵!”路情及时从旋涡中心抽身回来,呆愣的众人赶忙依言行事。一道道色彩斑斓的灵力汇聚起来,铺陈地面的巨大法阵与升上半空的八卦图上下呼应,结成了中原仙道第一大阵净魂阵。 头顶上广袤如苍穹的八卦图是通神明德阵,有护佑修士束缚邪祟之能,而印在路情掌心的小八卦叫万物之情,有着摧枯拉朽的强力攻势,这一套法术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威力飞凡,是青城派千年传承的最高法术。 替身虽被打散,但组成大巫的冤魂显然不是云角镇刚死几日的百姓,释放出来的大多是被他控制已久的恶灵,杀伤力比起方才的走尸又高一级。那黑巫倒也不算夸口,如果没有路情在,场面会失控到何种程度谁也不敢定论。 “你怎么样?”肖蜜逮到机会急忙上前和路情说话,从牵线显示的灵力波动来看并无大碍,但她的脸色很不好看,胸口微微起伏着,显然是大巫提起玉尘子仙师的事刺激到了她。 “我没事。”路情简短应答道,再次加强了灵力注入八卦图中。凶灵正在疯狂攻击逃窜,身为仙门弟子决不能放任何一个为祸人间,她无暇说话,但仍不忘将灵力通过牵念输送给肖蜜。 肖蜜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打扰路情,应该想办法帮她才是。她御剑飞到周尺素身边,飞快地说明了来意。周尺素先是一愣,随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路情,眼中露出了同样的担忧之情。 “我知道了。”周尺素同身边的同门打了个招呼,原本用来御敌的琴曲变成了悠扬动听的曲调,闻者无不觉得灵力开始加速恢复,紧绷的心神也有所放松舒缓。 凶神恶煞的冤魂在汇几十人之力的法阵下亦免不了飞灰湮灭的结局,眼看所剩者无几时,肖蜜像是发现了什么,忽然出声道:“路情!你看!” 可能是她的年纪太小懵懂不知事,魂魄被抽离后浑浑噩噩地混在恶灵堆里,居然也没有被其他凶魂分食。垂髫女童挪动着小脚丫茫然地循着记忆往家的方向蹒跚行步。 西北角,李府,五岁的妹妹! 路情眼角一跳,迅疾抽身上前,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失去肉身的孤魂野鬼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难救,何况路情仅仅是个半神,她眼睁睁地看着小女孩被漂浮在空中亮如星辰的灵力吸引,好奇地伸手去摸,就在小手碰上净魂阵的一刻,她幼小的身影消散了... ———— 东方天际泛起了朝晖浅淡的亮光,结束了一场恶战的众人心绪不佳,看见等候在住处门外的年轻夫妇时,大多神情漠然,个别几人面有愧色,躲避着视线匆匆走开。那女子也不敢贸然上前,只是殷切地注视路情。 路情停下脚步,在二人企盼的注视中摇了摇头,女子脚下一软,才止住不久的眼泪又涌了出来,绝望的她伏进丈夫怀中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路情默默地看着他们,过了半晌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了过去。那是一把用了很久连花纹都被磨平了的木梳子,上面连着几根女童细幼的发丝,正是她们在李宅中发现的。肖蜜惊讶地瞪大了眼,全然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拿的了。看来自己也是有正面影响的,仙君这不就学会安慰人了嘛。 “节哀顺变。”路情平淡的声音一如既往,但听起来确实有了几分真情实感,“如果能让你们感觉好受些的话,...我的师父他也死了。” “哎哎哎,干嘛说这个。”肖蜜拽住路情的袖子使了个眼色试图阻止,向夫妇两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感同身受么?”路情转过头一脸认真地问,肖蜜呆了一瞬才想起她说的是什么。自己在日照峰上那一番牵强糊涂的解释,没想到竟误导了仙君被她当了真,肖蜜一时哭笑不得。 木梳被女子紧紧贴在胸口,她不顾劝阻执意向路情磕了个头:“谢谢仙人...宝儿她来世一定能投个好胎,下辈子平平安安长大...仙人的师父也必定是化作了星星,时时刻刻在天上看着您.....” 女子悲伤过度的话说得断断续续很不连贯,但路情没有半分不耐烦,始终认真倾听着。待她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时,挂在天际上的不再是冷月孤星,玫瑰色的云朵围绕着绚烂的旭日升起,阳光普照,带来了新一天的希望。 -------------------- 作者有话要说: 仙君和大巫一次短暂的交手(*^__^*)话说我每次写打斗场面都感觉热血沸腾的 不知道大家看文的感觉怎么样 欢迎评论交流 谢谢大家 第十二章 “尺素?做什么呢,累了一天一夜了怎么不歇着?”别绪从门外进来,见周尺素正站在窗前专注地看着什么,连有人进门也没有察觉。 别绪走上前,探头往下一看,底下白袍翩跹风姿卓绝的不是有情仙君还能是谁。 “我还以为我的好师妹眼高于顶,这辈子没人能入得了你的眼呢。”别绪伸出手捏了捏周尺素的脸故意打趣她。 “师姐别取笑我,这样好的人品才貌难道你会不欣赏?” 周尺素凝视着楼下的人,娇靥动人。夏日晴好的阳光投射在二人身上,红裙白袍宛如赤玉两色玫瑰,占尽人间秾艳清辉。别绪细细端详了一阵,似被说服般点了点头:“我见过的人虽不多,但像仙君这般风姿的确实天下少有,可惜是个女子,若是男人...” “师姐说的这话是将师父的教诲抛在脑后了么,须眉浊物如何能与她相提并论?我自小继承师门衣钵,于情爱上从无妄念,但若是世上能有一人与我相配...”周尺素性子自傲,寻常懒得与人争辩,今日这番话不假思索地急急说出,正是袒露了她萌生不久的心思,至于后面的话,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却是红着脸支支吾吾地不肯再说了。 二人幼时一起被仙音岛收留,至今形影不离已有二十载,师妹的未尽之言,别绪怎会不清楚。许是因为师父的教导过于严厉,对男修士全无兴趣的师妹居然对一位女子生出了好感,她心中倍觉荒谬,却不愿坏了周尺素的兴致,便笑着点头道:“这次师父命我们前往青城派商讨要事,你有许多机会见她,更可好好了解一番。” ———— 路情走进房间后发现肖蜜还像尾巴似得紧随其后,她不解地抬起眼,无声问道:“干嘛”。 路情有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珠,心情尚可时能融进光亮,熠熠生辉,在心情不那么好的时候就变成了沉沉的乌色,压抑逼人。肖蜜盯着她的眼眸仔细观察了片刻才答道:“我不放心你呀,来看看你有没有事,那个什么大巫的话你千万放在心上。” 路情的神情一黯,视线跟着垂下。“如何能不放在心上。” 玉尘子是被苗疆大巫所伤,他的命运也确实是在那场战争中被完全改写了,但肖蜜认为玉尘子仙师并没有要路情复仇的意思,他临终前惦念的无不是所爱所想之人,偷袭暗算的鼠辈根本不值一提。 但肖蜜知道路情的内心远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痛苦盘踞在体内时时刻刻折磨着她。痛失亲人后,峨眉女弟子当下的反应才是人所共有的,怨恨和悲痛需要目标发泄,需要报复,不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公道,巫教大巫都是最好的对象。 既然无法化解她心中的仇恨,那就陪她一往无前。 “大巫这次用走尸凶灵对付仙道的年轻弟子,分明是对中原又有企图,若是苗疆附近村镇的百姓都被他做成了走尸,那岂不糟糕!咱们一定得想办法阻止他!”肖蜜干脆利落地做出了决定。 她说话时脸上始终带着朝气蓬勃的笑容,明亮的阳光落进眼底,璀璨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肖蜜主动商议此事是为了迎合自己的心情,路情很清楚。但她前一刻还耿耿于怀的情绪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空气中流动着的,属于肖蜜的特殊气流冲散开,温暖甚至有些滚烫的热流平复了她起伏不稳的心绪,给了长久压抑的心脏片刻的轻松。路情发现自己不怎么想谈论大巫了。她低低嗯了一声,头一次学会了转变话题:“先陪你回姑苏。” ———— 看着路情和肖蜜进了同一个房间,尹诚泽向侍立左右的清风明月道:“你们抓紧时间调息,咱们一个时辰后动身。”就在方才,他将昨夜发生的事用千里传音传回了青城派,得到的回复是尽快赶回去。但同邹净见面的机会实在难得,下次还不知道在何时,故而尹诚泽存了一丝私心,将时间延后了一个时辰。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已经感知到对方灵力的邹净睁开双目,尽力将疲惫之态掩藏起来,变成平日里温和儒雅的模样,“进来。” 尹诚泽回身关上房门,上前一步,看向邹净的眼眸闪闪发亮,“邹师兄,你的身体没有大碍吧?” 第15章 “无碍。”邹净抬手示意对方入座,“此次行动仙君出力最多,我们不过是打打下手而已,能出什么事。” 二人关系亲熟,说话自然随便。关于对方的不平心境,尹诚泽一直以来都能心领神会,他闻言叹了口气,肩膀一松卸下了一贯谦和的笑模样,“谁让人家是仙君呢...” 邹净看着尹诚泽,觉得他那般不甘心的无力模样像极了自己,他的慨叹曾几何时也时时在心中回响:“谁让人家是宗主之子呢...” “这世道本就不公...”油然而生的同命相怜之感让邹净内心多生出了一分亲近,他亲自斟了一杯茶递到尹诚泽的手中,身子略微前倾压低声音道:“尤其以整个门派之力捧一个女子,还是个被朝廷抛弃的女子,贵派这步棋走得大错特错啊。” 尹诚泽被一杯茶搞得受宠若惊,全然忘记了平日里的小心谨慎,他苦笑一声摇着头:“便是没有仙君,也还有大师兄,他可是掌门之徒仪尘仙师的亲子,我么...大概一辈子只能做个跑腿帮闲的了...” “哎,此言差矣。”邹净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话似是安慰也像是在对自己说:“人生际遇无常,我们...总会有机会的。” ———— 对别人弯绕曲折的心思毫无察觉,肖蜜在路情房间睡了一个时辰,此刻精神抖擞地跟在她身边,一边走一边拿肩膀撞她:“哎,你说那边那个叛徒该怎么处置呢?” 路情向夔门弟子的方向看去,只见金蝶仍停在那女子的肩头,一个貌不惊人身量娇柔的女孩子,竟然会是擅长隐藏灵力和使用隐身术法的高手,真是不可貌相。 “凌道友,我有话想同你单独说。”正在思索对策之际,路情毫不犹豫地向凌大小姐喊起了话,肖蜜无奈掩面,立刻在心里把教仙君如何婉转表达提到了辨识方向前头,坚定地认为这才是仙君入世后的第一项必备技能! 路情与凌大小姐说话时谁都没有向别的方向看,路情当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难得凌大小姐也神情如常,末了点头笑道:“仙君的话我记下了,一定会带给惊鸿的!” 明知道她们是在演戏,可听到凌惊鸿的名字时肖蜜还是心口一梗。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向了不停热聊的尹诚泽和邹净,她眯起眼,疑惑地喃喃道:“这家伙怎么回事...” “哦,你是说二师兄吧?”旁边的清风耳朵尖的很,没心没肺地接话道:“他们是同乡,邹师兄还救过二师兄的命呢!” “同乡的话,怎么不进剑宗修道反而来了青城派呢?” “好像是那一年剑宗不收弟子...邹师兄正好有事来蜀中,就让二师兄进我们青城派了。” 肖蜜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发觉清风探听小道消息的能力颇有点周望仙的风采。也不知道那小子怎么样了。脱离了老爹的掌控,肯定四处游山玩水不亦乐乎吧? 由周望仙想到姑苏,想到肖然,肖蜜会心一笑,再次把期待的目光投向路情,结果脸一黑。 先是凌惊鸿,现在又来了个周尺素,娇艳无匹配高洁出尘,怎么看怎么相配,看来玉尘子师父把路情教养在日照峰上确实有先见之明的,这个尘世实在是太危险了! “我们奉家师之命前往青城山,一路与仙君同行,灵力不及脚程慢些,还望仙君莫要嫌弃...” 路情通过云角镇一战对周尺素的灵力修为有几分了解,她闻言点头道:“你修为胜过清风,脚程会比他快的。” 莫名被嫌弃的清风??? 周尺素不胜娇羞地轻笑出声,发髻上的红珊瑚珠一荡一荡的,艳光逼人:“那今后就请仙君多多照顾了。我们走吧?” “恕我不能与你同行,”路情出声唤住已经迈开步的周尺素,在她疑惑的注视下说道:“我要陪肖蜜回一趟姑苏。” 莫名被提到的肖蜜!!! 说的好!耿直坦荡气势十足,不愧是仙君,肖蜜心里甜滋滋的,拍开待遇截然不同的清风几步蹿到路情跟前,学着周尺素的模样露出了一个疏离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仙子一路顺风呀~” 一番寒暄过后,各门派正准备踏上归途,此时远处一阵阵烟尘腾起,大队圣灵门人骑马而至。肖蜜嫌弃地捏住鼻子,一看打头的人,果不其然正是战灵。 她是真的搞不懂,为什么天底下会有像战灵公主这样想不开的人,满世界宣告所谓的正统是如何比不上流落在外的仙君的,声情并茂地展示着何为全方位碾压,这样作践皇室颜面,她爹怎么也不管管? 坐在白马上的战灵照旧昂着头拿一双鼻孔看人,好像不远万里赶来只是为了让人领教她的鼻孔能大到什么程度。她环视了众人一遭,脸上难得表现出了除骄纵暴躁之外的讶异表情,意外稍纵即逝,她粗横的声音随即响起: “圣上有旨,即刻着仙门百家前往南疆捉拿黑巫,不得有误!” 短短的一句话不啻于晴天霹雳,人群顿时沸反盈天。苗疆十万大山,危险重重,深入其腹地捉拿大巫,开什么玩笑?! 对众人的反应战灵早有预料,她不屑一笑,举起马鞭子隔空向路情点道:“你们各自回去禀报你们的掌门家主,如果不主动出击就只有被大巫逐个击破的份!务必给我好好掂量着!” 路情懒得理睬,肖蜜却是个忍不了的,她单手掐诀一指,腾得一声火光蹿起,火舌吞噬马鞭时差点烧到战灵的手。 用不着谁诘问,肖蜜分开人群站了出来,对上战灵恼恨的眼她冷冷一笑:“我劝你别太大火气,毕竟没有恢复的噬魂大剑只是一把破铜烂铁。你辛辛苦苦跑到黔边,不就是想拿怨魂喂你的剑么?可惜你想抢大巫的生意,我看第一个破他‘击破’的人是你吧?!” 战灵的兵器之前被大家津津乐道,不少人都清楚其中的古怪。现在她以公主之尊亲至黔边,为的可不就是镇中无辜枉死的冤魂么。谁知一山更有一山高,圣灵门人察觉到云角镇人已经被大巫控制,只能无奈蛰伏,直到众人得胜后才出来宣布圣意。 “让我们卖命你得好处!休想!”清风气到全无修士素养,呸得狠啐了一口。 眼见犯了众怒,战灵却并没有像想象中一样暴跳如雷,她握着缰绳神情古怪,眼中翻滚的阴暗之色几欲破堤而出。短短数息之间,她的视线几次不受控地滑向了肖蜜的手腕。待了半刻,强行压抑的她扔下一句好自为之,拨转马头奔向了远方。 突兀的插曲拨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弦,气氛不复热络,告别的话语不约而同地染上了几分郑重。 短短几日,蜘蛛在旧时地方织起了一张比原来更加坚实的新网,粘在大网角落上的几只小虫引不起它的兴趣,一切都还只是计划的冰山一角。当更多的危机和凶险展现出来时,不论猎物是否有所准备,索命的白丝都会紧紧扼住他们的咽喉,直至窒息。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会有点小虐~嘿嘿真的只有一点点 祝大家看文愉快,欢迎给我评论收藏感谢。 第十三章 江南美景好似美人,三月时含羞带怯,以纱覆面羞羞答答不肯轻易示人,时近五月,朦胧的烟雨中细柳摇曳依旧,美人已将面纱取下,大方向来客展颜一笑。 有情剑在空中平稳飞行,暖风花香贴鬓而过无端撩动芳心。路情不用回头也能感受到肖蜜的兴奋,风声把她哼唱的不知名小曲送到耳畔,路情侧耳听了一会,似是被她的情绪感染试图理解归家的美好感受。她忽然轻声问道:“真有这么开心?” 肖蜜坐在她脚边晃着两条腿欣赏底下迅疾闪过的美景,闻言想也不想就答道:“当然是有你陪着,我才能这么开心啦!”她嘴上甜着犹嫌不够,又站起身,被路情“禁止搂腰”的眼神警告过后,嬉笑着垫起脚把下巴搁在路情肩上,重重地强调了一遍:“特别开心!” 娇俏的面孔猝然靠近,灵动杏眼中的光彩一如初见,本以为经过一段时日相处已经适应了的路情,在两人的脸颊相距不到一指,对方的呼吸清晰可闻之际,心脏又不堪重荷地紊乱起来,若不是肢体在同一时间变得僵硬,她恨不得再把肖蜜丢下去。 对仙君的忍耐力有一定了解的肖蜜见好就收,后撤一步,指着脚下银波凛凛的太湖兴奋呼喊,仿佛无事发生地请仙君观赏她捉鱼捕虾的风水宝地。 还处在僵硬状态中的路情理所当然地选择了漠视。 “....” 一叶小舟破开千顷碧波,连岸烟波浩瀚,满塘荷香清新。两人从御剑改为泛舟,路情立在船头赏景,肖蜜坐在船尾翘着二郎腿,语带自豪地问她,“如何,美不美?” 路情点了点头,她如玉的身姿在在水汽氤氲中有了几分罕有的柔软,一路上触目皆新的山光水色流进双目,淘澄了胸中积尘的阴霾,让她每每思及过往痛苦时都有了可以替换的美好画面。这份功劳,自然是要算在肖蜜头上的。 第16章 “...我敢肯定,这世上最绝妙的去处非青城山和姑苏城莫属。” 肖蜜前头嘟囔的什么路情没听清楚,但后一句话实实在在的笃定口气像是说者已经把这天下来回走过几遭似的,明明也才入江湖不久。路情分析出她的话不能尽信,但既然夸奖了青城山,倒不忍让人家的好意落了空,她想了半天回了句“为什么”。虽然并不是真想知道,但起码听起来有了来言去语,很像是普通人聊天的样子。路情暗暗点头,感觉自己进步匪浅。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看我们俩个生得如此标志,很容易就得出蜀中姑苏人杰地灵的结论啦。”船尾的肖蜜还在大言不惭,夸张地冲路情抛了个媚眼, 结果“生在人杰地灵之地长得十分标志的”那位,下了小船后归家的步伐不知何故越来越慢,走着走着还停了下来,正撞在身后的路情身上。路情抬起头,见距她们不足百丈处,几间黛瓦白墙的房子掩映在大片已经凋谢的桃花林中,春盛夏至,美得宛如一副画卷。路情想了想,难得做出了一次正确的察言观色: “近乡情怯?” 明明只离开了两个月,再回家时竟生出了恍如隔世之感,零星的胆怯从极致的兴奋中冒出头,还有些莫名不详的征兆感。肖蜜理不清这些乱糟糟的感受,她清了清嗓子,自我安慰似得大声道:“我有什么可怯的,要怯也是肖然怯我,现在我回来了,他清净的日子就要宣告结束了,咦?” 肖蜜的脚步一顿,后知后觉地发现肖然布在住宅四周的结界消失了,周围感受不到一丝灵力的存在。她一下子慌了神,脚下当即运起全力将轻身功夫发挥到了极致。 猛地推开院门,入目的摆设一如往常,肖然躺着晒太阳的躺椅连位置也不曾移动分毫,只是不见了上头的人。 “师父?师父!”连着两个房间没找着人,站在自己卧房门前的肖蜜心提到了嗓子眼,如果这里也没有人呢?一个十九年没出过门,双腿残疾的人会去哪里呢? 就在她惊疑不定时,一张附着灵力的信纸从门缝里晃晃悠悠地飘了出来,上头的封印在感受到肖蜜灵力的瞬间解开,稳稳地落进了她手中。 薄薄的一页纸上布满了肖然龙飞凤舞的潇洒笔迹: “小蜜儿,你见到信时,为师已经埋骨青山了。 一生与一人共生死,吾心足矣,不必为我伤心。 这是你初尝生离死别之痛,为师希望亦是最后一次。 青城山上穿白衣裳最好看的人,相信你已找到。 愿余生与所爱之人共尝甘味 再会。” 短短几行不足百字,肖蜜难以置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路情在看到信首“埋骨青山”四字时已心有不忍,她刚上前一步将手搭在肖蜜肩上,信中残余的灵力就有所感应似地凝成了一抹幽微的绿光,明显已是强弩之末的灵力先是碰上了肖蜜的脸颊,温柔的指尖轻触般抹掉了徒儿的泪珠。随后勉强支撑着飞到路情身边,绕着有情仙剑盘旋三匝,直至耗尽了最后一丝残念才彻底消散在了空气中。 肖蜜茫然四顾,双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握着,只有从不曾凌冽的江南轻风从指缝间划过,不露痕迹地带走了一个人十九载的岁月。 情绪崩塌如海潮巨浪,眼泪簌簌滚落腮边,一颗心被巨大的悲痛堵得发不出声音,她定定地看着手里的信,连眨动眼睫的力气都失去了。为什么...为什么知道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还要诓骗她去蜀中...想到那个人再也见不到,再也不会骗她了,肖蜜不禁悲从中来,放声痛哭。 ———— “唔...头好疼,嗯?这是...师父?师父你没死?” 不知过了多久,肖蜜的脑中一片混沌,她晃了晃头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肖然正坐在床边噙笑看着自己。肖蜜大喜,伸出手去抓,结果发现自己伸出的手掌短小细嫩,好似五六岁孩童一般。 原来是梦。肖蜜苦笑一声,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眼前一脸促狭笑意的肖然,心想这要是个一睡不醒的梦就好了。 梦中的肖然容貌昳丽,与十年前没什么分别,他拉着徒弟的小手抹药膏的画面十分熟悉,自己已经记不清当年为什么受伤,但来自师父手心真实的触感又让她涌出泪来。 “我说过不要再理那小子,现在知道疼了?跟师父说,你是不是喜欢他??”见肖蜜哭,肖然以为是小孩子家怕疼,一边轻轻吹着她的伤口一边取笑道。 肖蜜不受控制地拖着哭腔,张嘴吐出一连串故作凶狠的童声:“我才没有!是他不识抬举!我愿意跟他玩,他还笑我没爹没娘!我...我要打死他!” “这样的人杀了还脏了你的手。”肖蜜淡淡说道,抬起手温柔地把肖蜜眼角的眼泪给按了回去,殊不知指上沾着的药膏熏得她哭得更厉害了。“以后你会碰到一个真正喜欢的人。你不但舍不得杀他,甚至愿意为他去死。” “什么嘛...”肖蜜嘟囔着,任由师父改用毛巾给自己胡乱地擦脸。“又是情蛊?” “呵...”肖然轻笑一声,桃花眼中似有流光划过,“小蜜儿真聪明,苗疆...” ———— “情蛊!”肖蜜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额头渗出了一层冷汗。她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坐在床头的人从肖然变成了路情。窗外已是月上中天,清湛的月光映亮了路情眼中一片澄澈的忧色。感觉到有精纯强大的灵力在自己体内游走,肖蜜勉强一笑:“多谢。” “方才我怕你情绪失控,故而打晕了你,没事吧?” “没事。”肖蜜摸着酸痛的后颈,抬起眼与路情四目相望,眼泪又没出息地落了下来,“这回当真是感同身受了。” 路情无言地望着她。 她形容不出看到悲痛欲绝的肖蜜时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却比料想中强烈了百倍。难过,无力,焦急...一拥而上,然而所有情绪都只是被填进炉灶里的一块块木柴,烧得内府滚烫,抓耳挠心,却不知道如何化解。不擅长说话,不擅长安慰,她只能把身上最无用的灵力一遍遍渡进她体内。 看着她流泪伤痛,于路情而言竟有海水灭顶之感,她来不及细想强烈的情绪所来为何,只知道决不能让照亮了自己人生的光亮就这么湮灭。 路情鼓起勇气,手掌轻轻地覆在了肖蜜搭在床边的手上,在对方诧异的注视下五指艰难蜷起,将紧张的潮湿和同命相连的特别情愫一起传传递给了肖蜜。 “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看星星...” “好啊。”肖蜜声音哽咽,泪珠犹凝在腮边,但她毫不迟疑地回握住了路情的手。 玉尘子师父离世后,怪异的预感就一直盘旋在肖蜜的心头。现在肖然的死既让人吃惊又无端觉得在预料之中,两个人的命运其实早在彼此相识之前就联系在了一起。被埋骨青山化为青烟的两个人,用尽十九年的等待,紧紧地扣在了一起。 路情是肖然留给自己的最后一颗糖,她一定要加倍珍惜,决不能再失去了。 夜深了,画舫上歌女柔婉的嗓音乘着暖风传来,曲调迷离绮艳,给单调的夜色染上了一层五光十色。路情在青城派清净惯了,从没听过这样歌声。 肖蜜侧耳听着熟悉的调子,想起了原来与肖然凭借歌女的嗓音猜测她们的模样性情,这样无聊又没有个对错的游戏,居然一玩就玩了十几年。就在眼泪又要潸然滑落时,她动作粗鲁地按了按眼角,刻意没话找话道:“明天我带你逛逛姑苏吧?咱们去吃梅花糕海棠糕,还有银鱼野鸭,好不好?” “好。”路情点头应道,想了想又嫌不够似的补充了一句:“你开心就好。” 不知道是不是哭太多花了眼,肖蜜居然在路情眼中发现了温柔的神色,她忙眨掉模糊的泪水,又仔细看了看。 肖蜜有种错觉,此刻不管她提出什么要求路情都会同意的。希望你永远陪着我...这几个字在唇齿间来回打着转,但终究还是没说出口。从前玩笑的话说说就罢了,以自己的灵力条件再修炼个十几年也不一定能达到路情的境界,她是青城派的得意弟子,是要飞升成仙的仙君,自己怎么能出于私心绊住她呢。 五脏六腑像被泡进一缸醋里头,无尽的心思牵动着酸涩从喉头升上舌尖,难受得她只想落泪。 肖蜜知道自己是被悲伤影响了所思所想,她强迫自己抛开这些胡思乱想,终止思绪闭着眼躺了下来。两个人握着的手始终没有分开,疲惫不堪的她很快就睡着了,没有察觉到路情在很久之后渐渐收紧的五指。 —————— 清晨,一阵米粥的香甜味唤醒了肖蜜,她睁开眼盯着屋顶,随之而来的悲痛冲刷着刚刚苏醒的知觉,带来了阵阵钝痛。 肖蜜翻了个身,身体的沉重让她懒得动弹,只有脑子迟缓地运转起来: 师父不在了,是谁在煮粥呢? 路情吗?她还会做这些? 怎么能让她做这些?! 第17章 肖蜜反应过来,一骨碌爬了起来。 夏日神清气爽的清晨,路情的身影笼罩在一片和暖的晨光和热气中,背影煞是好看,摆弄炉火的样子也意外的熟练。 “睡得怎么样?”听见脚步声,路情转过身,温煦的暖光落在她眼底,看起来像是微笑的模样。 “挺好的。”肖蜜赧然一笑,无端害羞起来。她挠了挠头,指着锅里热气腾腾的白粥。“你做的?” “嗯。我看厨房有些剩米。”路情对一句明显的废话做出了耐心解释,“尝尝?” “好!”这真是投之木桃报之琼瑶呀,肖蜜喜滋滋地答应一声,在石桌边坐了下来。“没想到你还会做饭啊。” “只会简单的熬粥煎药。”路情把碗端到肖蜜面前,顿了顿才又问道:“你感觉如何?” 她眸中显而易见的忧虑之情令肖蜜既欣慰又暖心,她点了点头,汤匙在碗中搅动着。入口的米粥软糯清甜,熬煮时间恰当,一看就知道是经常做的。从前是为玉尘子师父,现在是为了自己,而坐在这方小小院落中的人也从肖然师徒变成了自己和路情。 命运总有其偶然和必然之处,一时离别化作永久的陪伴,“我们会好的。” 我相信。 -------------------- 作者有话要说: “人在不开心的时候一定要吃别人亲手做的食物,里头有味道有心意,比任何灵药仙丹都管用。” 这次换路情做给小蜜儿吃啦~ 祝大家看文愉快 欢迎评论收藏感谢~ 第十四章 青城山。 一个身量不高的小道童正扒在门框上探头探脑地朝里看。曹彦远远就看见他了,他故意重重迈着步子,小道童果然慌慌张张转过身,吐着舌头乖乖喊了声“掌刑”。 “不好好在门口值守,又想挨罚了?” 曹彦一弹他额头,脸色倒不难看。 “刚才进去几个穿红裙子的仙子姐姐,她们是从哪儿来的?长得可真好看。”小道童初生牛犊不怕虎,被抓了个现行还不忘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哦,她们啊。你打听也白打听,人家门派不收男弟子。”即使面对小孩子曹彦也不改他的毒舌本质,满意地实行了打击后刚要进门,一个弟子匆匆从外跑来,面色惶急。“大师兄!大师兄!” “喊什么!”曹彦轻斥一声,心想又出了什么破事!整个青城派分明好好传承了千年,怎么到现在就跟离了自己过不下去似的。他烦躁地快走几步,把急奔来的弟子扯到一边,没好气地问:“又怎么了?” 曹彦手下的弟子对他的喜怒无常早已形同家常便饭,此刻他煞白的脸色也不是被大师兄吓出来的,只听他结结巴巴道:“大师兄,那个,那个刺客。。他,不见了!” 弟子哆嗦着嘴唇,眼看着曹彦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就在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挨抽时,曹彦从牙缝里迸出了几个字:“怎么回事。” 弟子一路解释,带着曹彦到了存放刺客尸体的房间。房间内布有阵法,有遏制凶灵,防止尸身腐烂和拦截逃跑的功能。死尸逃跑,虽然听起来很扯,但古往今来发生过不少类似的事,此阵法正是仙道前辈们总结了经验教训后得出的成果,即便真诈尸了,那刺客也断无从这里逃出去的可能。 除非阵法失效。 曹彦在屋里四下检查了一番,果然在门口发现了人为破坏的痕迹,他沉着脸骂了一句,转身快步向老君阁赶去,留下几个弟子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你们的来意我已清楚了。我青城派自古便与巫教势不两立,此次剿灭计划我们会尽一份力的。”青尘子在与仙音岛一行人商议完毕后如此说道。 别绪周尺素等人闻言纷纷起身道谢,曹彦就在这个时候闯了进来。他顾不上仪尘子不满的目光,走到掌门人身边低声汇报了刺客逃走的情况。 然而仪尘子是何等耳力,他一听此事立刻拍案而起,怒喝道:“岂有此理!你是如何办事的?看守弟子人手不足为何不早提出来?刺杀仙君的巫教刺客十分重要,你失职疏漏铸成大错,该当何罪?!” 众人一时无话,知道他口口声声提到的人手不足其实是在借题发挥。原本仪尘子就对仙音岛渡海而来求助青城派解决巫教之患与掌门人意见相左,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出了问题,他自然要争辩一番。 谁知曹彦根本不理解他的苦心,更像是父亲说的话无理也要顶撞三分,他冷哼一声,语气冷冰冰的:“我罪该万死,您把我解决了吧!” “你!!” “青彦,不许这样同长辈说话。” 在师父的训诫下曹彦勉强住了口,说是要去查探线索,行了礼就退下了。 仙音岛几人也不好在场旁观别人的门派内务,何况她们想要的承诺已经得到了,便也行礼退了出来。 阁中只剩了师兄弟二人。 “掌门师兄难道不知道我们如今的困境吗?”仪尘子坐回椅子上,重重叹了口气。“既要应付朝廷,又要对付巫教,我们实在是没有余力啊。” “朝廷的事放在一边,先解决巫教的事。” “解决?”仪尘子可能真的被气狠了,语气不由自主带上了怒意,“当年我青城派人才济济时都未能将巫教铲除,就凭如今的实力?再说朝廷明摆着坐收渔翁之利,这样严峻的形式下,我们首先做的应当是自保啊!” “你说的我都懂。”青尘子看起来比之前更老了,这个一派之长同样饱受着痛失亲人的摧残。他安抚地看了师弟一眼,声音沉缓又坚定异常,“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巫教的事已经迫在眉睫,剑宗仙君和有情的事难道不够警醒么?” 最近有越来越多的传言说剑宗的宗主实际是被巫教人所害,虽然也有剑宗弟子出面否认,但还是没人能说清岱宗仙君究竟是如何失踪的。 仪尘子似是被说服,但精利的眸底仍有几分不能尽信,“掌门师兄当真没有私心?” 青尘子闻言动了动嘴角,像是笑了的模样,被回忆包裹的声音传达出了厚重的心迹:“为了兰玉,为了他的徒儿有情,我怎会没有私心?人又怎么能做到毫无私心呢?” 周尺素对青城山的了解,从前仅限于一句“青城天下幽”。如今置身其中发觉此地无处不幽,无处不静,清雅灵秀不负盛名,又因为那个人的关系多了一分亲近。虽是初次到来,已心有倾慕。 “敢问道友,有情仙君的居所可在附近?” 周尺素忍不住向引路的女弟子问道。 弟子闻言莞尔一笑,对这个人尽皆知的问题做出了耐心的回答:“我家仙君住在日照峰顶。”说着向群山最高处一指,“就是那儿。” “那我若想上去看看,是否会唐突?” “唐突倒是不唐突。”女弟子笑吟吟地回答。“只是仙君临走时在峰顶周围布下了结界,寻常人是上不去的。”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峰顶向来是我派渡劫闭关的地方。只有几间房舍,前几日还被仙君给烧了。”看到周尺素失望的表情女弟子如此安慰道。 “烧了?为什么?”初到中原的周尺素只知道玉尘子羽化的事,却并不清楚其中的内情,只是好奇打问与路情相关的事情。 “因为仙君的师尊玉尘子仙师羽化了。”女弟子默默行了个祈福礼,对客人的问题可谓是有问必答。 周尺素先前只随意拿她当个接引之人,此时细看之下见她穿着一身与路情相似的白袍,眉目含笑,言辞有礼。虽说长相全无相似,但皎皎出尘的气质莫名像极了她口中的“我家仙君”。 “我如此探问仙君之事,是否不妥?”被女弟子笑眯眯地盯着,周尺素有些迟来的羞赧之色。 “怎会呢。仙子是同我们仙君并肩战斗过的,是在盛名之下真正想要了解她的。便是这两点就胜过了天下许许多盲从之人。可惜我对仙君知之甚少,帮不了仙子太多。”弟子说完这番话,正好将周尺素送到了客舍门口,她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我还有些事务要忙,恕不能相陪。门派中女弟子不多,大师兄为了方便特意派了我们几人过来,仙子有事请尽管叫我。” “好。多谢你。”周尺素真心实意地回了一礼,“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仙子客气,我叫青岚。” 比起刺客的起死回生,更令曹彦担忧的是被破坏的阵法,这意味着在青城派地界,仍有未被发现的巫教内应存在,究竟是外间混入还是门派内部出了叛徒... “随我去陵地!”他向左右吩咐一声,内心隐约的猜测变得清晰起来。小女孩与乞丐的出现与巫人刺杀路情前后相隔不到一天。那乞丐进了青城派不到半日便死了,小女孩则是在三天后丧生,同乞丐一样,皆有被摄魂操控的症状。若他们是巫人内应,不会只是单单进来送死,必然也像刺客一样会某种起死回生的秘术。只要看一眼他们的棺椁... 第18章 曹彦本就是青城派中最擅长身法奇行的人,这时使出全力御剑,顿时甩开身后的弟子一大截,等几个人好不容易赶到陵地,曹彦已经查验完尸身了。 觑着掌刑没有半点好转,反而更加阴沉的脸色,清风被推出来,硬着头皮上前请示道:“师父有何吩咐?” “去查门内的弟子,所有。”曹彦整理着脑中庞杂的思绪,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众弟子一个激灵,得知事态严重不敢怠慢,匆忙领命而去。 事情并不像曹彦预料的那般,那二人的身体不见生机,早已像普通人一样开始腐烂。莫非是自己推测有误? 曹彦幽匆匆赶回门派,对周围行礼的弟子一概视而不见,快步赶到尹诚泽的丹房,来不及打招呼就推门而入,“我有事问你。” 房中的尹诚泽啊了一声,从发呆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大师兄?何事啊?”从云角镇回来后,尹诚泽时常独坐发呆,爱嚼舌玩笑的师兄弟说他有了思慕的仙子,曹彦通通懒得理会,只问起他那日的详细情况。 “当日我分别用了忆昔尽言二法探查他们脑中的记忆过往,”尹诚泽边回忆边说道,“但收获实在不大。一个神智疯癫,一个不能说话,脑中混乱得很,能看到的画面有限。那时正逢仙道大会,众人忙得脚不沾地,我本想之后再行大清心阵,没想到二人先后死了...” 尹诚泽做事向来稳重,情况也确如他所说,曹彦内心疑云重重,只觉得事情愈发扑朔迷离,他皱眉想了想,忽然问道:“那女孩活了三日,日常照顾她食水的是谁?” 尹诚泽对弟子值守轮换之事早已惯熟,想也不想就答道:“是清蟾。” 清蟾。正在早些时候在老君阁外偷看仙子的小道童。 曹彦斟酌了一番同尹诚泽说道:“掌门已经同意了仙音岛共剿巫教的提议,想来不日就会出发。我将门派弟子的事交予你,务必详查。巫教刺客虽然捉不回来,但他身带阵法痕迹,我带人前往苗疆找找线索,”他说着话不由加重了语气,“不能再让路有情出事了,明白了吗?” “明白了,大师兄请放心。”顺从的应答与以往做惯了的杂务一样,不需思考即可脱口而出。尹诚泽无不嘲讽的想,倾上下之力保一人平安顺遂,谁又会不明白呢?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走一下剧情~主角下章又要出发打怪了。 祝大家看文愉快请多多给我收藏评论 感谢! 第十五章 锦绣茶楼里,来来往往的行客一拨又一拨,小二忙的脚不沾地,这时门外走来两个身影,他来不及细看就招呼道:“客官不好意思,咱们小店没座啦...哎?肖姑娘?!” 小二抬头一看是常客,脸上的笑容更加殷切起来,“有些日子不见您啦,还是点心?老样子?” “是买点心,不过不是原先那两样...”肖蜜说到这时话音一顿,脸上的笑容略显勉强,“你想吃什么,自己瞧瞧?” 小二顺着肖蜜的视线往她身后看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白衣佩剑的高挑女子,风姿卓绝不似凡人。小二自诩阅人无数,一见之下竟想不出合适的词汇来形容眼前之人,他呆呆地张了张嘴:“仙...仙女...” 肖蜜见小二这反应,回头再一看路情明显阴沉下来的脸,这才想到自己大剌剌地带仙君招摇过市实在不妥,被路人侧目围观也就罢了,一路上还有几个大着胆子搭讪的公子哥,可能是不满的情绪积攒到了极限,路情已经不想迈步了。 “咱们买完了就回去,你别生气啊,”肖蜜凑到路情跟前,伸手扯了扯她如云的长袖,“其实他们好多人都没有恶意的,只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好奇罢了...” “什么?!你说她渡劫的天雷不是九道而是一道?”店里闹哄哄的一片哗然,说的还是仙君渡劫的事。肖蜜心说我可真够背的,人还没哄好就被她当场听到了自己的坏话。这帮人难道就没点别的事可说吗?仙君在云角镇大显神威的事怎么就没人传呢?!瞥了一眼店里“莫谈国事”的褪色纸张,肖蜜开始觉得是有人在故意败坏路情的名声了。 路情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憎恨自己的世人又何尝不被旁人厌弃。不愿积腐在内心的黑污玷染了光明,不想坏了她专程带自己游逛的兴致,路情收回目光波澜不惊道:“走吧。” “好,走。”肖蜜嘴上乖巧应着,背在身后的右手却又故伎重施,一抹绿色灵力飞出,口若悬河的说书老头声音蓦地哑了下去。“啊啊——呜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路情回头看了肖蜜一眼,神情似有无奈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放慢了脚步,等肖蜜跟上她。 一点雕虫小技瞒不过谁的眼睛,但不管会不会被看到,她肖甘饴对路情的维护是一如既往,绝不会改变的。一想到这个,肖蜜忽然突发奇想:“哎,路情,你要不要和我学天一功法啊?肖然曾经说,越是修为精深的人越要深藏若虚,这几天我发觉你的处境格外危险,隐藏灵力真的很有必要!” 灵力和修为是世上所有修士的追求,它是一个人能力甚至地位的象征,很少有人会把辛辛苦苦修习来的实力掩藏起来。但肖然师父显然不是一般人,一脉相承的肖蜜更加不是。否则她也不会认为堂堂的有情仙君处境会危险,还“格外”。 路情停下脚步来看着肖蜜,有些费力地判断着她话中的含义,不确定究竟是一口答应下来她会高兴些,还是需要推脱一番呢?被那样明媚的笑颜照亮过,路情真切地希望肖蜜能一直开心下去,不想因为自己说错话给她的心情雪上加霜。 “你很希望我学?” 肖蜜闻言眨了眨眼睛,心说仙君什么时候学会欲擒故纵了。“我当然希望了!技多不压身嘛,多学点总没坏处的。”她说着话又摩挲起了腕子上的莲花手坠,今天已经好几次了。 “我好像知道偷袭我的人是谁了。” 路情丝毫不觉得肖蜜的话题过于跳跃,反而点头应道“圣灵门。” 二人顺着河道慢步,道旁的柳枝从肖蜜的肩头擦过,姑娘家的小手一般轻柔地安抚着她,肖蜜的声音少见地带上了冷肃之意,“肖然说这东西一出必惹众乱,起初我还有点不信。没想到竟真有人盯上了它。” “号仙令,是否有吸取修为转嫁他人的能力?” 玉尘子临终前,处在沉痛中的路情只看了一眼就能将法宝号仙令的作用看得一清二楚,真不愧是修仙界的绝世奇才。 “不错,肖然很厉害吧?” 两人你来我往的交谈在旁人眼中大概是再寻常不过的闲聊,谁也想不到对话中蕴含的巨大信息足矣震动整个修仙界。 修行是一条艰苦卓绝的茫茫大道,古往今来能达到顶峰的人寥寥无几,比起日日修炼的枯燥艰难,许多能够快速增长修为的的功法法宝应运而生,大部分都是投机取巧乃至阴毒邪恶之物,比如巫教的圣宝寂灭针。但再厉害的功法法器也只能做到摧毁修为、存储灵力,号仙令则二者兼备,最重要的是能将别人的修为据为己有!肖蜜的师父是有着何等的天赋才能炼制出这样的法宝,而他炼这东西的原因,肖蜜和路情心知肚明,又心照不宣。 “怀璧其罪,今后你要更加小心才是。”路情不无担忧地说道。 “那就劳烦仙君以后多多照料我这个弱女子啦~”肖蜜笑着靠近路情,玩笑起来的样子像是恢复了不少精神。 “嗯。” 没想到路情竟然答应得这么痛快,肖蜜愣了愣,刚想趁机多追加几个要求时,路情挂在腰间的玉佩突然亮了起来。是门派掌门发来的密令。肖蜜看着上头悬浮的一排排金色密文,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是要我们去苗疆嘛?” “嗯。” ———— 比起来时的悠闲,回程的气氛实在紧张,二人被各路消息灌了一耳朵,刚开始听人说起飞升渡劫时肖蜜差点又下意识地揍人,后来再一细听,原来人家说的是另外一位仙君,夔门的云守仙君竟然在前几天飞升了! 若放在往常,这着实是一个普天同庆的大好消息。但在继岱宗仙君失踪,云角镇走尸,还有朝廷突下捉拿大巫的旨意后,局势怎么看都变得危急起来。在这个时候,夔门实力最强的仙君飞升,无异是对中原仙道战力的一大打击。 “我们现在怎么办?是先回青城山吗?” 在呼啸的狂风中,肖蜜扯着嗓门大声问道。没办法,仙君的御剑速度实在太快了,足足提高了一倍有余,再和暖的夏风也变得狂猛起来。不过这也给了她足够的理由做梦寐以求的动作,那就是——揽路情的腰。 “...不必...直接去春城。” “那我们应该快到了吧?” 天一功法顺行时肖蜜的灵力十分低微,因此没能从喧嚣的风中听出路情的困惑。 路情拧着两道秀长的英眉,仙剑顺着信号方向畅通无阻地疾驰着,不需要费神辨别方向。所以她的注意力总是不自觉地滑向腰间。两人肌肤相隔不过几层薄薄的衣衫,体温明明没什么差别,路情却总觉得肖蜜的胳膊像带着一团火似的,酥麻的热意从腰上蹿起向四肢百骸飞快蔓延着。路情闭了闭眼,竭力想要压制这种怪异的感觉,却没发现自己已然默许了对方的亲密接触。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怎么熟练使出了“转移话题”的技能:“你上次说的情蛊,是怎么回事?” 第19章 “哦,情蛊啊。”没有察觉到路情的异状,肖蜜正琢磨着该不该说出实情。自己从一开始的好奇,时刻想搞清楚肖然的过去,到现在大概明白后反而放下了执着。那路情呢?两位师父的事,她能够坦然接受吗?从小到大接受的名门正统思想让她如何接受这样不寻常的情感呢? 还是先别一下子告诉她吧?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解释...肖蜜的脑子比本人更要活泛不羁,遇事总爱胡思乱想,却没想到路情身份特殊,从小就与玉尘子住在日照峰,并不像普通弟子一样长大,更没接受过她所谓的正派教育。 “...嗐,总之是一种很阴毒的蛊毒,有许许多多种类,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我以后再慢慢告诉你,好不好?” 这本就是路情为了分散注意力随便找的话题,再加上她阅人读心的本领只比刚下山时强了一点,还远远看不出肖蜜的故意搪塞。好在不久后便能到达春城,她也终于能从磨人的煎熬中解脱了。 ———— “惊鸿,这次你就别去了,你才接任家主...” “不行!身为家主更该身先士卒,事事以身作则!巫教的事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说实话,你其实是为了有情仙君吧?” “我,我才不是!凌归云你少胡说!” 蜀地夔门,人人都沉浸在家主飞升成仙的欣喜振奋中,门派上下一派喜气洋洋。只有议事厅中传出了一男一女激烈的争吵声,一声赛过一声高,惊得过往的仆从弟子无不加快脚步,唯恐殃及池鱼。 “爷爷临走前要你襄助我镇守夔门,你就这般无视家主的意愿吗?!”宽敞的议事厅内,凌惊鸿坐在堂中正位上理直气壮地瞪着凌大小姐。 “爷爷也说了要你遇事多听家中长辈和你姐姐我的话,怎么,这句就被你当成耳旁风了?”凌大小姐不为所动地回瞪着他。 “诛杀大巫的仇我才不要假手于人!”凌惊鸿啪地一拍木椅扶手,愤愤起身,“我一定要替爹娘报仇!” 在二十年前仙道与巫教那场大战中,夔门云守仙君的儿子战殒身死,儿媳随后殉情,留下不到一岁的幼子凌惊鸿。多年来他对此事耿耿于怀,以至到了修为瓶颈期迟迟无法突破。若是此行能解开他的心结得以精进修为,似乎也无不可。凌归云沉吟不语,似有松动之意。 堂中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这时一个弟子手执青城派掌门传音筒走了进来。 “有情仙君已启程前往春城。”凌惊鸿接过来看了一遍,神态由怒转喜,他殷切地望着凌归云,姿态跃跃欲试:“长姐!” “好吧。”凌大小姐索性不再啰嗦,她站起身注视着自己的幼弟,神情严肃。“只是你要记得,在大局没有稳定之前,不可过多惦念儿女情长之事,要事事以夔门为重,不可任性妄为。做得到吗?” 听出她话中意有所指,凌惊鸿玉面微窘,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郑重地点了点头应道:“我知道了。” ———— 这时在青城派老君阁内,出现了一个众人都想不到的人物,他容貌普通乏善可陈,粗粗看去还算得上和善,正是当日在战灵身边被她称作兄长的那个人。 此时他不急不缓地迈步走出,衣袍上绣着的四爪金龙在日光照射下金光闪闪,有些刺目。底下人见他出来,忙不迭迎上去躬身行礼道:“二殿下。” “唔。”二皇子路启运随意应了一声,面上瞧不出喜怒,也不知道事情究竟成了没有。手下人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方才通过国师催问过殿下,不知殿下如何回复?” “催有什么用。”路启运说着话,漫不经心地往山下走。“莫说我这皇子的面子不够,就算父皇亲至,青尘子老头也不会同意与圣灵门合为一家的。” 这本在意料之中,手下也不惊讶,又问道,“那要他接受咱们弟子的事儿?” “不成。”路启运干脆地粉碎了对方的期待,“老头拒绝我的理由居然是因为山上房舍不足容纳不了过百的弟子。哈!”不知道是怒极反笑还是真的好笑,路启运的表情让手下越发难以揣测他的心思。 “国师本是念着过去的同门之谊才给他们留一条后路的,这青城派真是不知好歹!” “青尘子的固执不是一天两天了,否则当初师父也不会离开青城派创立圣灵门。”路启运背着手一路沿着幽径而下,看上去当真毫不在意。 “那殿下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当然是去瞧瞧苗疆的热闹,听说仙道第一美人也在那。”路启运语气十分轻松,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但手下知道这位心思深沉的主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第十六章 峨眉青城等最先到达春城的门派打算在郊外找一处僻静的庄院,原本以为只是交钱租房的简单小事,没想到连着找了几家都没谈成。开始还以为是巧合的众人渐渐琢磨出不对味了。 “师父,”清风巴巴地跑到曹彦跟前,“这家人说他家老爷病了不能见客,咱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睡大街!”曹彦狠瞪他一眼,转过脸来同峨眉静楼说话时,气色有限地缓和了几分,“此地虽归朝廷辖治,但已是苗疆地域,当地人定是怕得罪了巫教招来报复。” “曹师兄说的是。既是如此咱们就不便再打扰当地百姓,大家有修为在身,纵是幕天席地,也没什么不行的。”静楼道。 “啊...真要睡大街啊?那待会仙君来了...”清风想起上次前往云角镇时,他们几人在林中休息调息,只有路情没有就坐独自站了大半宿,他认定了仙君爱洁恶脏,不肯在野外屈尊。 “少扯淡!出门在外挑拣什么?再说这些没用的就给我滚回去!少丢人现眼!” 清风从小跟在曹彦身边被他带着长大,挨骂是家常便饭。现在开始辟谷不吃饭了,骂也照样挨,脸皮早练得刀枪不入,闻言哦了一声,跟着走了几步忽然似有所觉地一抬头,空中恰好掠过一道金芒,正是有情剑飞过的场景。 郊外一处较为平整的开阔之地被各个门派划分开,以八卦阵法排列,夔门青城峨眉剑宗对应震兑离坎,即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位。这是仙门阵法中最为基础合理的布局,称得上疏落有致,攻守兼备。 路情收剑落地,青城派众弟子对着仙君齐齐行礼,飘逸的的白袍层层叠叠,轻纱素袖好似千树雪,单单显出了周望仙的一抹喜气红。 “你小子怎么跑来了?”肖蜜再见到周望仙惊喜不已,上前捶了他一拳,嘴上照旧贬损不休:“不怕大巫放虫子咬死你?”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周望仙贼贼一笑立刻回嘴道。 “青城派人未免也太善良,居然肯让你这样修为的人混进他们的队伍。” “哎哎,你这话可说差了。大家都是来为剿灭巫教出一份力的嘛,我有此壮志,他们为何不肯成全我啊?” “你只会出师未捷身...” “呸呸呸!你给我说点吉利的!” 两人斗嘴的间隙,正赶上曹彦率人回来。“大师兄。”路情打了声招呼,逐日见长的眼色提醒她似乎应该再说点什么。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曹彦见了路情原本还有一丝欣慰,听了这话立刻被噎得脸色铁青。“你的意思是,我就只能呆在家里天天处理那点鸡毛蒜皮的事了?” 路情原本想点头的,但被莫名的怨怼之气扑了一脸,又在肖蜜的眼色下突然福至心灵地改了口:“不是。” 但曹彦并没有就此感到安慰,刚想再跟这个不知人间疾苦,不知俗务缠人的仙君理论几句,就见夔门少主带着人走了过来,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曹彦勉强忍了下来。 “凌少主,凌大小姐。”守在外围的清风招呼道。 “现在要改口叫凌家主了哟。”玩笑着的熟悉女声响起,夔门凌大小姐笑吟吟地走上前致礼。“仙君,曹师兄。” 两家门派互相行礼致意气氛融洽,不可避免的,最后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还是落到了路情和凌惊鸿身上。白袍玄衫两相辉映,金银二龙俾倪众生。单单只是站着就淋漓尽致地诠释了何为“人中翘楚”。两人甚至连脸上的表情也极为相似,闻声抬眼的动作如出一辙,淡漠的眼眸冷冷地望向来人。 战灵公主站在几步之外看着他们,她因为灵力出众被灵尘子看中收为弟子,自小就是横行霸道无人敢惹,偶尔瞧见姐妹们娇艳玉貌的金丝雀生活也不以为意,从不明白嫉妒为何物。即便现在,她的眼睛被那两人登对的模样扎得生疼,她也不想承认在胸口翻涌不息的情绪真的就是嫉恨。 “二皇子殿下不日将到达春城,尔等耐心等候,待殿下下令后才可启程。” 大概是战灵知道自己讨人嫌,冷冷扔下一句命令就走了。毕竟是响应朝廷的旨意,众人再心急也只能听命。肖蜜闲得无聊,索性拉了路情出来闲逛。 第20章 春城在过去也被称为花城,肖蜜认为这两个名字都贴合得很,此处三面环山,四季如春,自然是极为宜人的花木乐土。到了晚间,微凉的晚风中交织着一重一重的花香,香而不晕,怡人得恰到好处。 “你尝尝嘛,真的很好吃,我保证!” 路情垂眸看着肖蜜送到自己嘴边的酸角糕,被直钻鼻孔的酸味冲得不是很愿意张嘴。 “哎呀,你别看闻起来酸,其实呢,啊——唔,——很好吃的。” 胡说!你明明皱了一下眉头,路情立刻在心里拆穿了肖蜜的谎话。原本打算坚持不从的,但两人一个喂一个躲的样子实在惹眼,又都生得花般模样,惹得路人频频回首侧目,路情无法只好张嘴,洁白的皓齿衔着浅棕色糕点,犹豫了一瞬才送进了口中。 “如何?”肖蜜促狭地看着路情蹙起的眉头,颇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好不好吃?” 独特的酸味刺激着味蕾,口中不断地分泌着津液,路情紧皱着眉头,匆匆咽下后道:“酸。” 自以为完美骗过路情的肖蜜大为得意,一忘形起来就犯了口不择言的毛病,她贱兮兮地凑到路情面前,白嫩的指尖点了点自己。“这有一块现成的糖帮你止酸,你吃不吃?” 夕阳给她殷红的唇色镀上了一层蜜糖般的光泽,看上去就像真的糖果一般。路情的视线定在她的嘴唇上,鬼使神差地回道:“怎么吃?” 这三个字的杀伤力太大,肉眼可见的红潮从肖蜜的脖颈漫上了耳朵,晕红了双颊,再看路情也在不知不觉中红了耳根。任何能令路情愉悦的瞬间,肖蜜都不想怠慢。她拉起路情的手拐进一条僻静小巷,在黄昏日晚昏昧不清的光线中,拿出剩下的一块酸角糕,“我教你怎么吃,你可得照做哦。” 无法预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路情的喉头一滚,咚咚的心跳像要击溃胸腔,嗓音被不明欲望染得暗哑:“好。” 四下无人,不大的酸角糕被肖蜜叼了一半在嘴里,她站在路情身前,仰着下巴缓缓靠近。 渡劫仙君的五感敏锐异常,随着不经意外放的灵力,她可以轻易听到街市上人们的低语,感受到远处修士的修为,但就在肖蜜靠上来的一刹那,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被拉拽回来,集中在了眼前人的身上。路情忽然想通了一件事,为什么自己在初见时没有躲开她的触碰。正是因为这双饱含光亮的眼眸,是黑暗中的陪伴,悲苦时的慰藉,原来早在那一刻,自己就为这个人心折不已。 两个人的距离从未如此接近,肖蜜看着路情低头,启唇,方才还不情愿吃的酸角糕这时被她不疾不徐地轻咬吞咽着,在唇瓣相触只差一线时停了下来。肖蜜下意识想躲,却舍不得路情此刻的亲近,舍不得她眼底化开的柔情。她身上好闻的草木清香与夏夜的暖风烟火勾缠,稀释了凛冽,温暖了冷傲。肖蜜缓缓闭眼,期待着独属于她的味道将自己彻底笼罩... “吱呀——” 大门开启的声音在静谧的巷道中分外明显,惊醒了一双忘情的人。肖蜜忙吞下嘴里剩余的吃食,退开一步。在看见路情明显不满的表情时,她吃吃笑起来:“仙君莫气,我会的吃法多着呐,咱们以后慢慢试。” 路情似是意犹未尽地品了品嘴里残余的酸甜,同肖蜜一齐看向声音来处。只见一家宅院里踉踉跄跄奔出来一个道士,形容狼狈面色青白,像是吓得不轻。随后门里追出一中年男子,约莫四十上下,生得滚圆富态。他拽住道士的袖子,满满一匣子财物看也不看就要塞给他,“道长您别走,您可得救救我们啊...” “不行不行...”老道慌忙推拒着,僵硬着脸不住摇头:“不是我不愿意,实在是...唉,赵员外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我觉得我们有机会。”肖蜜偷着看了半晌,忽然信心满满地说道。 “什么?” “自然是落脚的地方啦。想找到大巫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咱们还要在苗疆待些日子呢,不能总在野地里吧。” “...”路情看着肖蜜在夜色中精亮的眼珠,认为她的想法并不是这么单纯。 “走,过去看看。” 正在跟员外纠缠的老道动作忽然一顿,他定定看向巷口,下一刻就见两个妙龄少女结伴走了过来。刚刚还惊魂未定的老道,大半夜里再次遇见貌美女子,照理早该逃之夭夭才是。谁想到他竟像看见了救星一般,几步奔上前向路情深揖到底。“还请仙君救命!” 肖蜜噗嗤一笑,心想这老道眼光还挺老辣,一眼就把路情认出来了。 路情见他是道门中人,便也回了个礼,生硬说道:“...有何事,你只管说来。我,自会尽力。”照着肖蜜的嘱咐念出话来,路情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赶鸭子上架的困窘。 老道一番情态在赵员外眼里颇为怪异,毕竟胡子头发花白的道士向一个少女行大礼本就很奇怪,正自觉好笑。老道已引了路情肖蜜走上前,指着赵员外道:“他便是此间主人,赵岳生。” 待离近了看清二人容貌,赵员外不禁为之一呆。修士多年修道最直观的改变就是容貌,在仙道世界中,几乎没有容貌丑陋者,大家长得都不差。但在普通尘世,俊男靓女就没有那么常见了。赵员外暗想自己年轻时也曾走南闯北跑生意,自诩见过天下美人,但竟无一人堪于面前的双姝相较,尤其这白衣女子真真是俊雅无双的天人之姿啊。 听老道口口声声叫仙君,莫非她就是前些日子传言的那个什么有情仙君?赵员外又把路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怎么也看不出厉害之处,倒是被她冷淡的视线瞥得心头荡漾不止。赵员外笑着拱手,“原来是天上的仙女下了凡,失敬失敬,快,府里请。” 这次老道有了靠山,心里踏实了许多,他三言两语便把这府里发生的怪事说清楚了。 大约一年前,赵员外最为宠爱的小妾穆氏无故失踪,原因不明。之后城中便有男子接二连三离奇死亡,死后都被吊在了赵府院中的一棵树上。为了查明此事,官府道士僧人各路人马忙活了大半年也没查出个所以然,还连累得赵员外打点了不少银两清洗嫌弃。而就在近两日,原本只吊着外间男子的树上,凭空换成了夫人身边的丫鬟。赵府上下一干人等顿时慌了神,急忙请了老道来,不想还不到一个时辰老道就被吓得落荒而逃。 “那东西实在是厉害...”老道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小道学艺不精,还望仙君能将其收服。” 肖蜜正想仔细问问那妖邪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两位穿戴华丽的美妇从内院走了出来。肖蜜扫了一眼就用传音入密对路情说:“这娇妻美妾的,姓赵的艳福不浅啊。” 路情目不斜视地注视着正前方,冷淡地回了两个字,“是么。” 从认识路情以来,肖蜜每天不逗弄她几句就心痒痒,此刻也不顾场合,又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密音放肆道:“你说她们好看,还是我好看?” “你好看。”路情目不斜视,语气自然得没有丝毫犹豫。 肖蜜听到了自己想听的答案,甜滋滋地一笑,没留意到路情已经烧红起来的耳根。 任她二人如何逗趣,旁人自然一无所觉。赵夫人在看到肖路二人时表情忽然变得难看起来,直到听老道介绍二人身份,她的面色才稍有缓和,只是美目中仍持有一丝怀疑:“实在是我等深宅妇人孤陋寡闻了,竟不知仙家神君是这般年轻的女子,敢问仙君芳龄几许?” 路情还未从刚才的耳热中缓过神来,想也不想答道:“十九。” “十九?!”赵夫人身后的小妾大惊小怪地喊叫出声:“九十的老道都没办法,你一个十九岁的小丫头能成什么事?我看你分明是想勾引老爷!说,你是哪家的狐媚子?你...” “住口!”老道怒喝一声打断了大放厥词的小妾,他转过身,忙不迭要向路情赔罪。 路情抬袖制止,神情淡淡道:“办正事。” 她转身负手,跟上引路的仆人,眼角扫到肖蜜时,发觉刚才还无比活跃的一个人忽然无故沉默了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奇怪了,平常旁人非议自己半个字她都要小题大做,这个时候怎么不见出来说话。路情绝不是因为肖蜜没有维护自己,只是单纯好奇而已。她走了两步用传音入密问了一句:“怎么了?” “想起了原来一个旧相识,觉得她们有点可怜。” 路情听不懂,但知道肖蜜一定会跟她解释,她一心二用地观察着宅院,府里处处布置得精致妥当,只有事发之地,穆氏小妾所住的小院荒凉破败,与眼前这棵过于繁盛的木芙蓉花树形成了鲜明而诡异的对比,但除此之外,院落中并没有什么邪祟妖怪。 第十七章 路情放出灵识查探,随后广袖一挥,一具森森的白骨从花树下破土而出,从身量和骨骼粗细来看是个女子,看样子应当是那个姓穆的小妾了。 第21章 “此人是谁?”肖蜜向众人问道。一时间,惶恐的赵员外,面色发白的赵夫人和忐忑不安的小妾无一例外,全被肖蜜看进了眼里。她也不催促,抱着臂好整以暇地等着几人调整表情。 “这...许是家里得了病的丫鬟...”过了半晌,赵员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开口就是蹩脚的谎言。肖蜜冷哼一声,再去问老道:“你那会到底瞧见了什么?” “有个极美艳的女子,在...在吸食人血...我想取剑来作法,身体却动弹不得...”老道咽了口吐沫,显然心有余悸。 “幻术?”肖蜜与路情异口同声道。 之前吊死在树上的丫鬟尸身早就被取下安顿了,除了脖子上的勒痕没有其他外伤,整个院子里没有一丝血气,老道看到的吸食鲜血的画面必然是有人同时释放出了幻术和定身法。老道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收拾个把道行浅的妖邪不在话下,照此看来,在赵府里故弄玄虚的东西应该不好对付。 正在几人面面相觑时,一声清越的口哨声伴着一支银镖破开暗夜飞射而来,却不是为伤人,倒更像是为了引人注意。路情抬手接在手里,稍用了一点灵力便破解了飞镖上的讯息,“跟我来”三个字亮起随即又暗了下去。路情与肖蜜对视一眼,彼此心意相通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想法。那妖邪定是在她们来之前就闻风逃了,再等下去也查不出什么结果。这时有人主动出现,不管来意为何都该跟上去查看一番。 路情一点头,当即祭出仙剑,肖蜜立刻从善如流地跳上去搂住她的腰,有情剑飞快地奔向飞镖来处。 城门外,少年裸足踩在一支银质长笛上,长发紫袍在夜风中随意飘舞,见她们跟来,少年像是早有预料般地露齿一笑,“走吧!” “喂,你是谁啊?要带我们去哪?”有些话虽然晚了,但还是有必要问一问的,肖蜜好奇地观察着眼前苗疆装扮的少年。 “跟我来就是了。”少年的汉话说得很好,在浓黑的暗夜中,他的眼眸有着月色般的光亮,肖蜜无端感觉他的模样有几分熟悉。 见对方警惕地盯着自己不愿答话,少年又笑了起来,目光一直落在肖蜜脸上:“你们一直被大巫盯着,要小心啦。前头那间破道观里,有你们想找的人,咱们以后再见。” 少年来得快去得也快,话音刚落就像一阵风似得消散了,如果不是真切地感受到了灵力的流动,两个人几乎以为又是一场幻术。 “他的眼睛长得有些像你。”少年走后,路情忽然这样说道。 “哎?是吗?”肖蜜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想法再一次与路情不谋而合。 破败的道观就在眼前,二人御剑俯视,果然见里头灯火摇晃,阵阵香风伴着人声笑语。哪里是城外荒凉的郊野,分明像是灯红酒绿的花楼楚馆。这也太诡异了吧?肖蜜的后背不禁蹿起了一阵凉意。 “我们怎么进去...” 肖蜜原本是站在路情身后的,她话还没说完有情剑就飞了出去,在身子下坠时腰上一紧,清雅的草木清香扑面而来,路情揽着她御风而立,脚下仙剑在主人的驱使下飞向道观,刷刷刷挥出三道金光,最外层的结界应声而裂。 不是自己死皮赖脸地揽住路情的腰,而是被她主动抱在怀里。肖蜜一抬头就能看见路情完美的侧脸,明知道场合不对,她的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我,我自己来吧。” “你可以?”御风比御剑更消耗灵力,平常连御剑都要蹭的人,现在居然要求自己行动了?路情表示怀疑。 “哟,青城派的小仙君不在山里闭关,到我这来这有何指教啊?”打破的结界起到了敲门的作用,一个粉装女子腰肢款摆,款款而来。只是再美艳的皮囊也掩盖不了她身上浓烈的邪煞气,她仰头看着路情,红唇挑起了一个妖媚的弧度,“还是说,仙君也想体验一番人世间的快乐?” 路情向来做不来口舌之争,多数情况下也用不着她开口,因为怀里正好有个最爱与人争长论短的人,什么御风不御风的早被肖蜜忘得一干二净,她立刻反问道: “春城赵府的事是你干的?” “一件小事不足挂齿。”女子纱袖一摆,御风立在离二人几丈远处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们,大概是看出了肖蜜的灵力低微,女子妖妖调调地一笑:“世人皆言有情仙君超凡脱俗一心向道,不想竟也随身带个宠儿,可是您的专属炉鼎?” “旁人只说我是天煞孤星,没听说过甚么超凡脱俗,可见你除了满口胡话耳朵也不好。”路情语调冰冷,罕见地回应了对方的挑衅。她说罢左手一扬,又将肖蜜抛了出去。 被有情剑接住的肖蜜看着赤手空拳冲上去的路情,被仙君一句“你耳朵不好”的骂人之语结结实实可爱到了。 路情脸顿时黑沉下来,手上一使力,只听喀吧一声,女子的脖子软软地垂了下来。她看也不看,甩弃垃圾一样顺手扔了出去。肖蜜经过几次观察路情的出手,发现她并不像寻常修士一样依赖仙剑,甚至比起用仙剑仙术更偏好直接上手,有着以武入道的凶悍霸气,但也隐隐透出了暴戾之气。肖蜜看在眼里,想起玉尘子师父临终前的嘱咐,认为自己非常有必要干涉一下。 女子在被甩出手后,不出所料地化成了一缕黑烟,又是幻身!肖蜜御剑飞到路情身边,看着她手心的黑烟毒气被护身罡气层层净化干净,忍不住唾弃道“除了毒蛊就是假人,巫人真是帮缩头乌龟!” “她跑了有人跑不掉。”路情使了个清洁咒把自己上上下下清洁了两遍后方才指了指破道观。肖蜜放眼望去,只见路情不知什么时候布下阵法的困住了底下形形色色的人跟妖,几个男人衣冠不整,形容呆滞。几个小妖扑腾着想要反抗,却被金光四射的法阵弹回,剧痛之下险些显出原形来。 路情带着肖蜜落入他们中间,目光落在一个粉裳女子身上,一眼便窥破了她的真身:“你是赵府的木芙蓉。” 面前的女子身材纤细,容貌沉静,初初化出人形。与刚才妖艳的女子大相径庭。木芙蓉被法阵弹压得不轻,缓了片刻才从地上爬起来,娇嫩的脸上尚带着懵懂之色。“见过仙君。” “是刚才那个人控制你们,要你们骗人来此吸使魂魄的?”肖蜜问道。邪祟妖精靠人的阳气修炼古来有之,不难看破,只是面前几个小妖修为都不高,不是有能力在赵府布下幻阵和定身法的人。 木芙蓉点了点头,“我在春城花开花谢百年,原本不晓世事。后来赵家夫人把姓穆的小妾埋在了我脚下,是她的尸身和未散的冤魂给我开了灵智...” “草木修行殊为不易,为何不知珍惜。”路情忽然开口,清冷的声音里尽是厉色,她极难一见的情绪不仅吓到了木芙蓉,连肖蜜都诧异地向她看去。 “我...我害怕媚姬娘娘把我打回原形,我也想像仙君身边的藤蔓一样,可芙蓉没有这样的造化...”木芙蓉像是被吓到了,抽抽噎噎地落下泪来。她本就是几个小妖中年纪最轻的,外表只有十三四岁大,此时哭起来的模样愈发纤弱可怜。 “你不该助纣为虐。”隐藏在情绪之中的爱屋及乌。日照峰顶孤绝的十九年修炼生涯,除了病弱的师父,青城山中的一草一木是陪伴她最久的人,比起怨恨不解的世人,无言静默的草木显然更能得到仙君的垂青。 “我...”木芙蓉嗫嚅着,扬起一张小脸巴巴地仰望着路情,“我做错了...请仙君惩罚我吧...死在仙君手下,芙蓉心甘情愿。” 草木出身无精无血,只靠一缕孤魂吊着,她每次都把被媚姬娘娘吸尽魂魄的男人弄回赵府,吊在自己身上恐吓赵家人。被自己勾引来陷入幻境中的男人都很快活,媚姬娘娘说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这些处于极乐状态中的魂魄十分有用,娘娘一高兴,就答应替自己杀了去年亲手扼死穆氏女的侍女,还布下了幻阵恐吓每一个步入小院的人。 做这些是为了酬谢穆氏的冤魂,更是为了谢她住在那个小院时,无聊给自己浇下的几瓢水。 可惜自己做人的时间太短了,短短一年间,听人说过报恩,听人谈论过仙君。心向往之的事情自己都有努力去做,可唯独没有学会辨别对错,殊不知这才是人行走世间最应该学的。 “你说的媚姬娘娘,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肖蜜忍不住问道。 “她是巫教大巫的右护法...修为厉害,最擅长控制人的心神...”木芙蓉知无不言。 “我会将你打回原形,今后带着你的内丹修行,你可愿意?” 木芙蓉原本万念俱灰,听了路情这话后难以置信地呆了半晌,经过肖蜜的小声提醒才恍然反应过来,连连叩首道:“愿意,我愿意!多谢仙君!” 她说罢不等路情出手,主动收了人身,化作一颗粉白珠子落进了路情的掌心。 木芙蓉有清热解毒之效,或许是本性难改,她没有像其他精怪一样直接害人性命,正是这尚存的一丝善念给她留下了生机。 第22章 —————— 旧朝在苗疆的都城名唤安城,在安城中心并不如何宏伟的宫殿旁,矗立着一座十层高塔,这里是苗疆人尽皆知的大巫师居处。大巫平日极少露面,从不参与朝会,往来行踪成谜,又精通幻身之法,平常是不是真的住在这塔里没人知道。 乌云蔽月,四下一片岑寂,忽然而至的一阵香风搅乱了停滞的静流,在塔内无尽的黑暗中,幽幽亮起一双血色的红眸。 媚姬在九层塔前落下,轻车熟路地在黑暗中走到了大巫面前,俯身恭敬地行礼。“参见大国师。”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沙哑如锈铁的声音响起,纵然听过无数次仍会让人不寒而栗。媚姬忍住了想要打冷战的冲动,必恭必敬地回道:“左使的住处已经安排妥当,一应的陷阱禁制也备齐了。只是他双腿的伤,怕是好不了了。” 大巫血红的眼珠看不出半分喜怒,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似乎并不关心下属的情况,又转向其他话题:“你见着青城派那个小丫头了?” 媚姬惊了一跳,想起先前大国师下过不准擅自动手的命令,心底不由有些发虚:“...不过是拿了个幻身同她玩玩,也,也没出什么大事...” 大巫不语,只是略带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媚姬内心稍定了定,又小心问道:“您还有什么吩咐?” “阿喜那边,你再派几个人去接应。”大巫说着话站起身,轻如尘烟的黑袍随着动作漂浮而起,像窗外遮盖月光的黑云一般,拥有着吞噬一切光明的力量。 阿喜乃是九世阴童转生,是大国师唯一的徒弟,前些日子混入了青城山,在救出左护法后仍不见回来。前一批派出接应的人都死在了青城派手里,怎么又要人去。媚姬暗暗腹诽,但到底不敢多问,应下后又讨好着笑道:“阿喜得您悉心教导,修为不同寻常,那些什么掌门家主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您不必担心。” 大巫走到窗前,一双血红的眸子漫不经心地眺向远方,“杀鸡焉用牛刀,”他沉钝的嗓子里缓缓吐出一句生涩的中原话,“我留他有大用处。” “是。”媚姬立刻乖顺地奉承道,也学着大巫的样子说了几句中原话,声调自然得多:“大国师您高瞻远瞩,必能成就大业!” 第十八章 天光刚刚亮起,赵员外领着全家老小直奔后院而来。看到栽种木芙蓉花树的地方空无一物时不禁大喜过望。连连向肖路二人作揖,口中胡乱叫着:“真是多谢二位仙女,神人,多亏有你们啊!这火烧不着刀劈不断的妖怪终于走了!二位真是本领通天...” “行了行了!”肖蜜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说话毫不留情:“说到底,也是你家人戕害人命闹出冤魂才召来了这等事。亏你还是一家之主。今后多行善事,少做些见色起意的勾当!” “是是是...”赵员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哪还有最初见到二人时的旖旎心思,他回头狠狠瞪了妻妾一眼,又回过身赔笑作揖:“两位仙人一夜操劳,前厅备好了早膳茶点,还请移步。” 肖蜜忙活了一整夜,哪里能看得上什么吃食,她故作深沉地轻咳了一声道:“我等辟谷修炼早已不进食了,早膳就免了吧。只是我们在这春城尚无落脚之地...” “在下明白,明白。”赵员外一招手,下人忙上前奉上金银。近几日有大批中原修士进入城内,他如何能不知道?那这恰巧出现的两位美人身份也就不难猜了,姓赵的早就收起了龌龊心思,只剩下满心的诚惶诚恐。“赵某在春城只此一处宅院,实在不能给仙人们提供居处,只能聊表心意,您千万别嫌弃。” 肖蜜接过钱袋,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拉着路情潇洒地出了赵府大门。可两人还没走出几步远,昨日见过的小妾就追了出来,浓妆艳抹的女子一把拽住肖蜜的袖子,气没来得及喘匀就急急道:“你们是道士对吧?有没有什么长久固宠的法子?符咒厌胜的都成!我有钱,喏,都给你们...” 肖蜜看了一眼她装在包袱里的大堆金银,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觉得说什么都是无用。肖蜜的眼中既没有嘲讽,也没有怜悯,有的只是一抹无奈。她拂开女子的手,默默地摇了摇头。 初生的朝阳带来了一天的生机勃勃。沿街小贩的叫卖,新鲜出炉食物的香气,姑娘头上带着露珠的花朵,构成了烟火气息十足的人间。二人就走在这样的街道上,幻梦迷离的夜晚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难以自抑的情动后,是蹊跷的阵法,神秘莫测的少年,还有那鬼魅的右护法和误入歧途的花灵,短短一夜间发生的事甚至超出了路情过往十九年的经历。生动,鲜活,是活生生的修仙江湖,是血肉饱满的凡尘俗世。而将这一切带到自己生命中来的人,无疑正在身边。 肖蜜买了一块热腾腾的米糕,边走边啃,她带笑的眼睛透过食物白袅的热气莹莹闪烁,勾动了路情心底的情思,“你先前说的故人是什么人?” 路情并非真的好奇,只是饱胀于胸的情愫若不用言语倾泻,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排解了。 “我小时候经常在姑苏城里跑着玩,有一次口渴了,就到一户人家里去讨水喝。”肖蜜对路情的提问并不意外,她只是受了那小妾的影响,心头略有郁闷,一时没能察觉到路情的心思。 “开门的是个生得极水灵的姐姐,婉约秀美,典型的江南女子,说话细声细气的。我瞧着喜欢,从那之后就经常去找她。”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一个做官的外室,邻居街坊都瞧不起她,不愿和她来往。我年纪小,不懂外室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这个姐姐人很好,又对我好。最开始的一两年她极受宠,屋里用来照明的是一颗夜明珠,又大又亮,我还曾把玩过几次。后来...” 肖蜜已经把手里的米糕吃完了,像是吃得快了,她胸口有些憋闷的感觉,怕被路情看出来,忙轻咳了一声缓了缓才又道:“后来嘛,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情况,失了宠爱,患了病,最后是被一席破席子卷着抬走的。我到现在都记得她一双脚露在外面晃动的样子...” “我跟肖然说了这件事,他说这世上还有许许多多女子都过着这样的生活,甚至还要不如...而我们有师父,能修道,纵是苦了些,好歹自在。比起她们,咱们已经很好了。” 路情听得很认真,也很震动。她从前的世界里没有这样活生生的人间百态,只有练不完的功法和发泄不完的愁闷。若是没有肖蜜,没有她说的这些话,自己大概一辈子也走不出孤城,看不到外界的各样人生。内心深处,积年不化的冰山在夏日直白又灿烂的暖阳下,开始一点一点地融化... ———— 回到郊外落脚的地方时,战灵身边多了个衣着华丽,相貌平庸的男子。 “那位是当朝的二皇子。”周望仙及时跑来跟肖蜜咬耳朵道。 “我们几时出发?”路情问向她们走来的凌大小姐。 “那位说有事要议。”凌大小姐向圣灵门那边看了一眼,随后压低了声音,并没有避开周望仙和肖蜜:“被金蝶盯住的那个弟子确实是圣灵门的内应。我们盘问过她了,说是奉命要抢肖姑娘的一样东西。” 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肖蜜的手腕,众人心领神会。 “那人呢?” “解决了。”凌大小姐干脆道,“已经问出了实情就不必留着了。” 几人目光交汇,颇有几分心意相通的意思。与其留着日日费心思提防,还不如痛快解决了。圣灵门知道了内应暴露后一段时间内必然有所收敛,而夔门也可以暂时装作闷不出声,不必与朝廷撕破脸皮。 “尺素?怎的不过去?”周尺素站在数丈外看着正在同众人说话的路情,闻言回过头向别绪笑了笑,“师姐,” “我等她身边的人没那么多人了再去。” “仙君身边总是有人的,这个走了那个又来,你等到什么时候去?”别绪轻笑着故意逗她。 “师姐说的可是夔门的新家主?”周尺素想了想几日前见到的那位盛气凌人的玉面公子,不禁微微摇头:“凌家主脾性不好,怕是与仙君不相配。” “你呀,真是个痴儿,难道当真了不成?”别绪点了点周尺素的脑门,神色严肃了起来:“你若再执迷不悟,我可要告诉师父去...” “这两位,便是南海仙音岛的仙子吧?” 路启运的到来打断了姐妹二人的谈话,周尺素一心只在路情身上,对除了出身地位,其他都十分普通的二皇子没有丝毫兴趣。她退了半步,冷淡地行了一礼,之后便不再看路启运。 路启运并没有因为受到冷遇而感到分毫尴尬,他看向不远处的路情,摇着一柄洒金扇子,语气似是欣赏似是惋惜:“若说我路氏皇族中风采最为出众的,当属有情仙君莫属了。仙子以为如何?” 听他夸赞路情,周尺素勉强一笑,不好再不说话,只是道:“我出身偏远之地,不曾见识过什么天潢贵胄,只晓得仙君是我所见之人中最为出色的。” 第23章 路启运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颇具涵养地说了句所见略同。 说是议事,等集齐了众人时才发现竟有些无话可说。现在仙道中的年轻弟子大多没有经历过二十年那场翻天覆地的大战,不知道集整个仙道和两位仙君之力都没能连根拔起的巫教究竟有多深的水。这次的情况则更加复杂,朝廷虽有抗巫之心,奈何新朝建立不过二十载,民心初定,根基不稳,实在不宜再起战争。然而在最近一年里,大巫及旧朝动作频频,复辟之心昭然若揭。为保生存,有的门派选择背水一战,有的明哲保身,无论何种心态,时隔二十年,中原仙道和巫教是免不了再起纷争了! 奈何中原仙道对苗疆巫教知之甚少,茫茫南境,到处都是毒瘴虫怪,要寻到神出鬼没的大巫谈何容易,更不必提身旁居心叵测,目的不纯的圣灵门。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在这种时候,修为最高的仙君无疑是众人的主心骨,应当出来主持场面鼓舞人心,但路情稳稳坐在原地丝毫没有要动弹的意思。曹彦看在眼里,熟悉的糟心感又涌了上来,出门在外也免不了替她操心劳累!曹彦咬着后槽牙,闭目片刻后认命般地站了起来。 “诸位,此次深入苗疆依在下看,首要做的是避毒,”他说着话一摆手,几位峨眉女弟子走上前,将早已备好的祛毒丹分发给众人。身为仙道四名门之一的峨眉派,从古至今就以炼制丹药为长,一颗由峨眉掌门亲手炼制的灵力丹药价值连城,极为珍贵难得。 “队伍的御剑形制按照以往即可...” 四大仙门平素关系密切,门下弟子经常结伴游历夜猎,通常是青城派打头,夔门缀后,峨眉与剑宗分为左右翼,多出来的圣灵门与仙音岛嵌在中间即可。 制定好了队伍与路线,众人立即动身前往安城。 路情一马当先飞在最前,众目睽睽之下,肖蜜不大好意思去搂仙君的腰,改成和周望仙同乘一剑。好在此人并非一无是处,御剑飞行还是很稳当的。 二人有一段时间没见,要说的话实在太多,肖蜜简单提了提最近发生的事,想起昨夜的妖异女子,又问周望仙清不清楚巫教右护法的底细。但周望仙岂是容易被糊弄的人,两人是有着十几年交情的朋友,他才不管什么左护法右护法的,重点是肖然师父没了,肖蜜一定伤心欲绝。 “你还好吗?” “挺好的呀。”肖蜜面对周望仙关切的眼神,弯唇笑了笑,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前方的路情身上,“有人陪着我呢。” 周望仙闻言不禁唏嘘,三个月前二人离开姑苏时谁会想到能有今日这番奇遇呢?他咂舌不已,又学着说书人感叹了一句: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呐... 第十九章 苗疆地域广阔,以十万群山为屏障,易守难攻,山中的浓雾终年不散,更有毒虫怪兽,外人进入通常有去无回。众人御剑飞得并不高,挨擦着树冠而过,这样能更好地感知到异物的灵力波动,有助于搜寻大巫。 “怎么感觉雾越来越浓了...”周望仙嘟囔着,只见原先还能看清的树形人影渐渐被奶白色的雾气包裹,无孔不入地充斥着整个视野,模糊了前方青城派弟子的身影。 “先停下。”路情清冷的声音被浑厚的灵力包裹,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耳中。“我们进了雾障。” 雾障是南疆等地结合地利之便所设置的天然屏障,主要起到阻隔视野迷惑敌人的作用,并不难破,只是事情远没有这样容易! 忽得一阵狂风大作,浓雾非但没有被吹散,反而由浓白变成了幽绿,又是毒雾!“有避毒丹在,大家不用担心!”一个峨眉女弟子高声喊道。众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条庞然大物猛地从林中窜出,在毒雾中翻腾狂卷,眨眼间就到了众人面前! “铛——”的一声巨响,听得人心头一跳,肖蜜看不清具体的情势,但想也知道是谁挡在了前面。曹彦的反应也不慢,他急命仙音岛峨眉两派弟子结阵去雾,同时将四面风旗交予弟子。“定在四个方向施法唤风!” “你先老实呆着,别给仙君添麻烦。”周望仙看破了肖蜜想帮忙的心情,在浓雾中拉起她的手摸索着写下了“圣灵门”三个字。此行既要找到大巫,又要提防圣灵门的暗害,肖蜜一早就跟路情商量好了,不到万不得已不出手,但看不到路情的情况,肖蜜还是不由自主地担心起来。 这时在队伍最后,一道玄色身影掠过,有人替肖蜜做了想做的事。凌惊鸿纵身上前,凭着灵识找到了路情的方位,此时他才勉强看清了眼前是个什么怪物! 风旗和阵法发挥了效果,在一层层荡开的花瓣中,一条六七丈有余的巨蛇缓缓显出了真形,紫褐色的身体布满了硬如铠甲的硬壳,两侧生着密密麻麻的尖刺,尾部的毒刺更是足足近一丈。 两柄极品仙剑戳刺挑砍,金戈相击之声不绝于耳,蛇身上的伤口不过瞬息又恢复了原状。周望仙看着不禁倒吸凉气,同仙剑相撞能撞出如此动静,这蛇究竟是什么来头?! 巨大的体型并没有影响巨蛇的凶恶攻势,它一口咬住凌惊鸿挥来的仙剑,扬起蛇尾毒钩狠狠向路情刺来!路情面不改色,皎如月影的身姿在空中弯出了漂亮的弧度,带着剧毒的毒勾从她鼻尖堪堪擦过,蛇尾顺势向下,有情剑在左手挽出了金芒剑花,随着身体的陡然翻转,路情双手拄剑一捅而下! 有情剑在大量灵力的注入和巨蛇惊天动地般的挣扎下嗡嗡震动,看得肖蜜头皮一阵阵发麻,生怕仙剑会被震断。 巨蛇尾巴被固定,上头又有凌惊鸿纠缠,大概气急了,只见它身子一扭一蹿,躲开凌惊鸿的攻击后,大张着血盆大口直冲路情而来。路情如雪的白袍在地上散开,正单膝跪地使尽全力定剑,此刻见怪物袭来,她右腿蹬地借力,身体几乎贴地后仰,同时双手并指控制仙剑,有情剑牢牢定在地上分毫不动。 “...这就是以武入道吗?”肖蜜身后,静桃目瞪口呆地发出了赞叹。只看过仙君用过仙法,却不曾见识过她的身姿武功有多么行云流水,这等飒爽的风姿真真是世所罕见。 “你们看!”有人喊道。 众人从惊艳中回神,急忙定睛看去,只见俯冲急下的巨蛇没有咬到路情,反而一口咬上了自己的尾巴,这怪物的咬力惊人,被定在地上难以挣扎的尾巴被它狠狠一口咬断,黑烟随着粘稠毒血喷溅而出,四周绿意盎然的草木立时枯萎发黑。再一看那巨蛇,身体扭了几扭,尾部的伤口迅速愈合,又有肉眼可见的勾刺冒了出来,竟是个再生的! “这东西力大皮厚,又有毒,怎么看都是巫教搞出来的东西,只是这么大的蛇...”肖蜜看得心惊肉跳,忍不住担心起来。 “真是没见识,这是远古钩蛇。”战灵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到了前排,阴阳怪气地嗤笑了一声,好像像个正常人说话能要了她命似的。“定是巫教以毒物饲养,驱使它做事。” “原来是这样啊。”肖蜜夸张得恍然大悟道:“此等恶毒邪术难怪我没见识过,想来只有那些心怀不正的邪门歪道才知道使用吧?”她说着话在战灵的重剑上意有所指地点了点下巴,抬眼挑衅地看着她。 “你!”战灵正要上前,却被她身旁的路启运拉住了,二殿下呵呵一笑,“我们还是先想想办法解决了这钩蛇吧。”战灵公主被兄长劝阻,狰狞厉色一闪而过,重重哼了一声才作罢。 旁观的人能看出是钩蛇,与之斗了一番的两人又岂能不知。这样的远古异兽大概已活了千百年,寻常兵器伤不了它的根本,只有天雷才能彻底将其铲除。 “小心!”眼见钩蛇再度袭来,众人急忙御起结界,但庞然大物的沉力一击十分可怕,加之黑烟毒气的侵蚀,防御罡气开始出现了裂缝。 就在这时,路情果断摘下发冠向天一抛,双手结印,先前在剑道大会上露过一面金麟巨龙咆哮而出,不同于上次儿戏般的悠然,金龙甫一现身,天地间骤然变色,狂风大作,密布的阴云中风雷之势隐隐,路情的长发随风飞舞,只有近处的凌惊鸿能看清她肃杀的面孔。 下一刻,凌惊鸿脚下一轻,竟是金龙将他托了起来,所谓蛇打七寸,这钩蛇活的再久,也有其命门所在。路情的金龙配合夔门雷击术,杀死钩蛇的几率大大增加。然而他还是低估了这远古巨兽的凶残程度,这边念头还没转完,只见巨蛇庞大的蛇头扭转角度,大口一张,一股粘稠的毒液兜头浇下,这等剧毒绝非峨嵋派的避毒丹可以抵抗。凌惊鸿下意识想躲,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了路情镇定的清冷声音,“不要慌。” 话音刚落,一点金光从她掌心飞出,空中旋转之际幻化成了一朵芙蓉花,层层叠叠的花瓣带着施法者特有的纯金颜色。静桃一见就欢欣地喊出来:“是芙蓉巧回春!” 峨眉净毒仙法芙蓉巧回春,号称可抵挡化解天下所有毒物,寻常修炼者只能由灵台而出,为自身解毒抑毒而已。而路情的芙蓉花却是从手掌随心幻出,只见那越来越大的花朵漂浮在凌惊鸿头顶,挡出喷涌出的蛇毒后,一片尽黑的花瓣悠悠落下。 第24章 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金龙一声咆哮,已和钩蛇缠斗在了一处!为了不落下风,路情使出了七成灵力驭使灵兽,使得金龙的身形比七丈的钩蛇还要巨猛! 两条神兽的身体紧紧相绞,与修士打斗不同,此刻的搏斗全然是野兽间本能的撕咬搏命,巨硕的身体滚动过的地方树木轰然断裂,响动震耳欲聋。原本想上前帮忙的弟子被这样凶残宏大的场面震慑,竟是无从下手。 而被金龙驮在背上的凌惊鸿更是处在风暴中心,烈如刀割的劲风从脸上刮过,猛烈的撞击几乎让人站不住脚。钩蛇一个摆尾,趁着挣出空隙的一瞬间,钩尾扬起,青红带毒的钩子猛然下坠,狠刺进了龙腹中!龙为灵器所幻化,虽无痛觉,但被刺中之处立时霍开了一块缺口。 路情目光一凛,正要分出灵力去补,却有一股强劲灵力自凌惊鸿体内涌出,附在金龙体外,顿时形成了一副玄色铠甲,与巫蛊阴黑之气不同,夔门玄色正气凛然,玄中带赤,灵力极正。 果然,有了玄甲的金龙力量激增,一声龙啸响彻云霄,集聚在头顶酝酿已久的雷云蠢蠢欲动,闪电划破云层,近得就像在眼前一般。就是现在! 凌惊鸿默念法咒,以他现在的修为还没办法像云守仙君一样随心所欲地引雷,但路情的金龙现身必有风雷相伴,给他提供了绝佳的条件。在夔门弟子振奋的注视下,凌惊鸿五指朝天, “轰隆————” 乌云间电光雷动,一道白紫电光劈开了云层,不像自然落雨前的一闪即逝,电光顺势而下,如有实质般被凝结在了凌惊鸿掌心,灼目白练滋滋作响,映得他面孔玉光大盛,灿若神人。 实则凌惊鸿因分出部分灵力为金龙做了铠甲,跟上路情深厚的灵力已实属勉强,此刻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为自己防护,掌心不断传来被电流灼伤的痛楚,但他无暇顾及,又一道口诀念出,身形竟凭空消失在了原地。这正是路情曾在云角镇使用过的隐天遁地决,身为夔门家主,对本门自创法术的使用,凌惊鸿比起路情只高不低。 钩蛇此刻被金龙死死缠住,部分龙体已深深嵌入了巨蛇的身体使其动弹不得,七寸命门暴露在外。凌惊鸿耳畔劲风呼呼刮过,他咬紧牙关,整个身体如一柄利剑精准地闪现,刺入! 穿云裂石般的雷鸣过后,电光在钩蛇的心脏部位不断涨开,黑烟血雨喷薄如漫天大雨,凌惊鸿头顶的芙蓉巧回春霎时被浇熄,斜刺里又一柄仙剑飞出,凌归云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凌惊鸿带着他躲开了铺天盖地的血雨。 就在这时,一直作壁上观的战灵忽然跳到下属的剑上,反手将自己的重剑掷了出去! “路情小心!”一直紧盯着圣灵门动静的肖蜜大喝一声,身体先于意识,手中仙剑应声而出冲向了战灵!噬魂大剑几乎与碧霄剑同时出手,路情轻轻一跃便躲开了,噬魂大剑倒也不是冲她去的,而是直直飞向钩蛇处,瞬间将葬身远古蛇腹的冤魂吞噬了个干净。 战灵一个翻身,足尖发力将碧霄剑踢回给了肖蜜,她右手一扬,噬魂剑又飞回她手中,发出了一阵状似餍足的蜂鸣。 第二十章 刚刚战胜强敌众人尚自心有余悸,眼见圣灵门这般坐收渔翁之利,都忍不住暗暗唾弃不齿。 凌惊鸿收回落在路情身上的目光,一边任由凌归云包扎伤口,一边不屑冷笑道:“朝廷当真是人才济济,不仅时时处处捡漏,还容忍修炼噬魂剑这种邪魔外道,真不知你和巫教妖人有什么分别?” 此时的凌惊鸿虽然刚刚经历一场恶战,形容却并不狼狈,挺拔如玉山的身姿傲立在夔门弟子中,一尊玉面罗刹般摄人心魄,任谁看了也忍不住为之倾心。 战灵自从见他与路情在一处,心里时时憋着一股无名火,此时听他如此讽刺,竟也不愿对他发作,只是拿着一块织锦帕子擦拭着刀身,懒懒掀起眼皮看着他:“下次再敢对本公主口出狂言,我就当你夔门对朝廷不满,意图谋反。” “哈,”不等她说完,凌惊鸿一声冷笑,“你当我会怕你?” “行了。”凌归云看着他,凤眸里略带警告之意,“要以大局为重。” 肖蜜没心情听他们吵嚷,径直跑到路情身边,看着她收回发冠束起长发。 “你没事吧?” “没事。”对上肖蜜含着关切的杏眸,路情的心头一松,神情柔和了几分。 “我听周望仙说这钩蛇本是山涧水中之物,巫教居然控制了它做看门狗,这条路还真是凶险啊。”肖蜜看着路情,脸上并没有太轻松。 “有我在。”路情的这句话让走过来的曹彦脚步一顿,他脸色古怪地上下打量着路情,像是在确认她是不是本人。“要不要休息一会?” “不必了。”路情摇了摇头,前路凶险难测,还是尽快赶路为好。 这次御剑飞行,路情主动揽了肖蜜在她的有情剑上,看着前头翩然翻飞的白袍绿衫,缀在最后的凌惊鸿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周围的夔门弟子听了以为还小家主惦记着和仙君比试的事暗自不服,只有凌归云知晓他的心思。 凌大小姐与凌惊鸿并排御剑,这时靠近他身边,幸灾乐祸地嘻笑道:“是不是很羡慕呀?” “一边去!”凌惊鸿恶声恶气瞪了凌大小姐一眼,顿了顿才又欲盖弥彰道:“我是看看她的修为有没有精进。” “啊?还要精进啊?”旁边一个弟子听见家主的话想也不想地接茬道:“仙君再进一层不就成仙了吗?” “可不是,”凌大小姐挤眉弄眼道:“成了仙以后某些人就更加可望不可及,想看也看不着了。” 夔门弟子的嘻笑声此起彼伏,引得其他门派弟子回头看来,凌惊鸿在与路情略带疑惑的目光相触时,一张白玉般的俊脸涨得通红,几乎要滴下血来。他羞愤之下一脚掀翻了凌归云的仙剑,半空中只余下凌大小姐肆无忌惮的大笑声。 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战后,众人平安前行了半日,夜色降临之时,为求稳妥选择在一条小溪边打坐休息。随着日光斜移,雾气愈加浓重,好在只是没有毒的普通雾。被阵法阻隔在外的白烟起伏飘渺,若不是身处险境,真要生出几分怪异的美感。 明月缺了又圆,深色天幕中圆月高照,清辉如旧,月下一白衣人举头望月,殊不知自己落在旁人眼中是比月色更能吸引目光的绝色。 肖蜜嘴里叼着一根草,托着腮,目光寸步不移地定在路情的背影上,比起另一端遮遮掩掩的凌惊鸿大胆得多。看着以清冷月色为血,青城山石为骨玉质天成的妙人,心中暗暗赞叹一万遍尤嫌不够。 “仙君...”周尺素鼓起勇气走向路情,在她回过头面无表情看向自己时,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立时忘了个干净,素来待人落落大方的周尺素不由紧张起来,“您,您身子无碍吧?” “没事。”路情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无缘无故问起自己的身体,但大约猜到对方是好意,想了想又补了一声谢谢。 周尺素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说,想要请路情节哀顺变,又觉得贸贸然提起此事只会徒增伤感,心思转了几转,又问道“待南疆事了,想来仙君所追求的便只剩飞升成仙了吧?” 肖蜜耳朵尖的很,她听见周尺素这样问,不由好奇地竖起了耳朵,想要听听路情会如何回答。 这也是一直盘桓在自己心头的问题。路情能力非凡,待杀了大巫替玉尘子师父报了仇,她就再也了无牵挂,到时飞升成仙不在话下。只是她性子冷淡又不谙世事,到了神仙境内要如何同旁人交际?当了神仙却落得孤身一人,岂不可惜? 不合时宜的思绪把自己给想难受了,肖蜜连忙晃了晃脑袋想把这些恼人的情绪驱走,这时只听路情的声音传了过来, “成仙非我所愿,我所求...不在此。” 肖蜜闻言腾地站了起来,周望仙清风奇怪地看向她,“你干嘛?吃错药了?” 肖蜜正想说话,这时候外围负责警戒的弟子急急跑来,面如土色的样子活像见了鬼,“虫子,好多虫子!还有蛇...” “啊?”肖蜜闻言头皮一炸,她平日自诩上天入地无所畏惧,却独独害怕虫子,以虫足的数量为标准,脚越多杀伤力越大。她咽了口唾沫,一把拽住那弟子,声音哆哆嗦嗦的:“有蜈蚣没有?” “有...还特别大!” “告辞!”肖蜜果断一抱拳,十分不讲义气地准备跑路。 “你站住,”周望仙好笑地拉住她,“有仙君在此,还会让区区小虫子伤了你?” “不是啊大哥...那东西不伤人可它恶心人啊。”肖蜜欲哭无泪地瞄了一眼走近的路情,见她脸上浮出了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 实际这东西不仅恶心人还伤人,大片密密匝匝的虫蛇蝎蚁正在向仙门弟子休憩的地方靠近,外围虽然有阵法禁制抵挡,但那些虫蛇无穷无尽的一般,同巫教任何东西一样,它们个个身带剧毒,被某种命令驱使,前赴后继地撞击着散发着光芒的法阵。 第25章 “怎么办?要不咱们先离开此地?”几个好洁爱美的峨眉女弟子同肖蜜一样,受不了眼前让人直冒鸡皮疙瘩的场面,领头的静楼向曹彦征询道。 曹彦皱眉看着阵法外被法力灼死的虫尸,后面又有一批毫无畏惧地冲了上来。“这东西是追寻着咱们的气息来的,恐怕逃不过。” “用火炎术就是了!”曹彦的话被一旁的战灵打断,“任它有多毒,还能抵得住道家真火?” 曹彦虽不耐烦理会战灵公主跋扈的态度,但确实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当下召集数名擅长火炎术的弟子,十人分成一组,在阵法各个角落同时掐诀念咒,火焰顺着缺口喷出,烈烈真火像一条条咆哮而出的火龙,瞬间吞没了大批虫蛇。有来不及逃窜的,也被火舌席卷成了焦灰。 “成了!”一干施法子弟面露欣喜,见此计可行,又召来数名弟子照此行事。一时间腥臭与焦烟在阵中蔓延开来。 在肖蜜说了害怕虫子以后,路情并没有随同门弟子走开,一直留在肖蜜身边,搞得她大为窘迫,再三对路情和周望仙强调了“害怕”与“厌恶”的区别。但看俩人的模样是谁也没当真,“哎,是真的,你们听我说...咦?” 肖蜜止住话头,抽动着鼻子闻了闻,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的烧灼焦腐味令她隐隐觉得不对劲。“哎?!”忽然咚的一声,她回头一看,周望仙已经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身边的路情则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站在原地不动了。随着所有弟子全部晕倒在地,阵法消弭,大批的虫蛇再无顾及,窸窣前进之声在肖蜜听来不啻天雷,她再管不得其他,咬牙伸手在碧霄上抹了一把,鲜血顿时迸出,她半点也舍不得浪费,先抹在了路情的唇上,再顺手一甩,被她的血溅到的弟子纷纷从昏迷的状态中醒了过来。 “虫毒会致幻,你们小心!”肖蜜不敢再耽搁时间,当下默念法咒,一股巨猛灵力翻涌而上,不知是不是平时压制太过,骤然而出的灵力如泄闸洪水一般向四肢百骸奔涌开来,冲得肖蜜差点站不住脚。 “你手怎么了?”路情一把搀住她,肖蜜来不及解释,趁着伤口没有愈合,她一掌拍在地上,纯净的灵力组成了密密麻麻的复杂咒文向四个方向延伸开来,形如天然而成的爬山虎墙一般,色泽青翠却威压逼人。先前还横冲直撞的虫蛇在这一片绿意中徘徊犹豫,像是不敢前进的模样。 肖蜜竟用一人之力撑起了整个法阵! 饶是反应如此迅速,仍有仙门弟子被虫蛇啃噬中了毒再也醒不过来。“有人来了!”曹彦被肖蜜救醒,对用了火炎术导致虫内幻毒迅速蔓延后悔不迭,他一时顾不上管到底是路情还是肖蜜救了他,感到浓重煞气逼近,急急出声提醒道。 剩下的几人抬头一看,妖媚的粉装女子凭空而立,正是用幻身和路情肖蜜打过照面的巫教右护法。媚姬身后跟着数十手下,看样子早已伺机准备,等着仙道弟子陷入幻境再动手,打得是兵不血刃的好算盘。 知道肖蜜的灵力无法支撑太久,路情主动加固了阵法,又将牵念系在肖蜜的手腕上给她输送灵力。 媚姬知道路情不像其他正道人士,动手之前要喊个什么“替天行道”,她怕其他弟子醒来坏了事,一挥手,十数个黑衣蒙面的巫教徒手持弯刀直冲而来。 苗疆自古地广人稀,巫教为了不使秘术流传在外,收纳教徒时十分严格,因此巫教弟子的修为并非一般乌合之众,很是强悍。曹彦与其交手后才发现并不轻松,更不必提其他一些年轻弟子。 “仙君救我!”几招过后清风大叫起来,没皮没脸的样子恨得曹彦牙痒痒。 “我没事,先解决了这个狗屁护法!”有路情的灵力护法,肖蜜又生龙活虎了起来,她知道路情要顾及师门同道,不能撇下他们随心所欲动手,那自己便替她出了这口气。 “好。”路情应了一声,袍袖轻甩,一道捆仙索从袖口飞出,顺便捆住了清风的对手。 “仙君真是好本事呐,听说道家仙法捆仙索修到极致能炼出九道,上锁天,下锁地,擒妖除魔无所不能。只是不知道能不能与我的九重幻影相较!”媚姬娇笑着,双手结了个形状奇怪的印,八个分毫不差的幻身围着路情肖蜜浮在半空中,眼瞳中泛起了妖异的红色。 第二十一章 顶级幻身术既出,捆仙索自然不必隐藏,金芒闪动下捆仙索一分三,三分九,八条飞向媚姬,留下一条缚在了肖蜜腰间。 二人无需多言就能了解对方的意图,肖蜜无需分出灵力在凌空飞行上,碧色的身影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出,碧霄猛得刺向媚姬。 “我当你是个以色侍人的嫩丫头,原来还有几分本事。”媚姬勾唇一笑,就在碧霄剑尖马上要碰上她鼻尖时,九个一模一样的幻身蒸发一般凭空消失了。 然而路情和肖蜜谁都没有觉得惊讶,幻身术法修炼至高阶,就是能达成这样随心所欲的境界,只是比起大巫于千里之外操控一个镇子的走尸相比,媚姬还是差了点。 肖蜜生生止住身体的前冲之势,扬剑下腰一挡,“砰”的一声,正好挡住了背后袭来的暗器。 “就知道你要来这手!”肖蜜两指捏住了一只星状的五角暗器,“成日不是抢人尸身就是摄人魂魄,尽搞些阴毒玩意,怪不得只能跟阴沟里的虫子为伍!” 肖蜜嘴上不饶人地骂着,动作分毫不慢,顺着路情捆仙索的方向,她指尖凝力又将暗器弹了回去。 初见时,路情就知道肖蜜的轻身功夫极好,此时再见仍觉得惊艳不已。雨燕身法结合灵力飞纵,比单单御剑要快得多。只见碧影与捆仙索的金芒融合在一处,向着空中无人一点掠去! “六丁六甲——定!”肖蜜在半空调动灵力,双手合十娇咤一声,掌间九道定身符随着口诀四散分开,一道正定在眼前,媚姬的幻身随即闪出身形来。 “呵,小小定身符岂能限制我,你...” 媚姬话没说完,只见贴在表面的定身符绿光一闪竟钻进了幻身体内!顶级幻身术的每个□□本事不但如同本尊一样强大,更因为是假身有着刀枪不入,不惧怕寻常法术的特性。但在肖蜜看似最普通的定身术下,媚姬不仅现了身,九个□□更是有如残雪余冰难以抵挡春水奔流,居然开始融化了! “你使的什么邪术!”媚姬美艳的笑脸上终于发生了变化,她死死盯着肖蜜,一双妖异的红瞳不断在她身上巡看,在发现肖蜜的指缝间不断有血珠滴下来时,她终于脸色大变。 “你的血!你...你到底是谁?!” “本姑娘是专门制裁你们这帮宵小的神人。”肖蜜不以为意地举起手掌看了看,正想再吹嘘几句时,忽地腰间一紧,身体不受控制地后移,竟是被路情从空中拉回了身边。 之前被路情输入过灵力,自己身体对她的接受度极高,欣然将这股精纯浑厚的灵力收为己用。肖蜜舒服得地眯着眼,看着路情托起自己受伤的手掌,将芙蓉巧回春印了上来。 “没关系啦,我伤口好得很快的。”肖蜜嘴上逞着能,五指顺势收拢握住了路情的手,压低了声音调皮地问她:“如何,我厉不厉害?” 她的眸色因为光线的改变一日多变,阳光下灿烂得熠熠生辉,此刻在朦胧月色下又有暗波流转,无端生出魅惑。路情原本对她弄伤自己有些生气,但此时被她这样笑眯眯地盯着,却是无论如何也责怪不起来了。 “制敌的办法有很多,下次不许如此。” “好,听你的。”肖蜜惯会行顺杆爬之事,她乖巧地答应一声,手上仍旧抓着路情不放。 “我一定会找出解决你灵力的办法。”路情任她握着手,忽然这样说道。 仙门正道这边被肖蜜救醒的弟子不多,勉强与巫教弟子战了个平手,好在有路情分神相助。在媚姬幻身被破,巫教弟子死伤过半后,剩下的人见状立刻撤离,鬼魅的身影像来时一般悄无生息地隐入了黑暗之中。 有大批人处在幻境之中尚未醒来,仙道弟子没有余力追击,纷纷收了剑聚在路情的身边。而被路情半揽在怀中的肖蜜本来正沉浸在感动中,见大家都瞧着自己,脸上难得有几分羞涩,“那个,咳,大家都没事吧...” “你有脱离幻境的方法?”曹彦一改对肖蜜的最初印象,开始正视起这个看似灵力低微,实则身怀绝技的女子。 “有是有..”肖蜜看了看自己已经愈合的手心,心想刚刚许下的承诺还新鲜热乎着,总不好这么快打脸,她只好说道:“就是怕我的血不太够。” 曹彦自然不会再让肖蜜割手放血,何况只是问一问旁边仙君的脸色就黑沉了下来,就像自己是个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似的。曹彦哼了一声又道: “我们先用唤魂术试一试,如果不行...” “当然不行了。” 一道清亮的男声响起,几人一惊忙向来处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树梢上站着一个少年,紫袍银笛,正是那日为路情肖蜜引路的人。 第26章 见众人都向自己看来,少年弯了弯眼睛,“他们正处在美好的梦境中,本心不愿醒来,若强行唤醒会损害了灵智的。” 少年仿佛很爱笑似的,声音也染上了清朗的笑意:“这是媚姬最得意的幻术。” —————— 凌惊鸿睁开眼,抬头一看,满月高挂,夜色深沉,那玉山般的身影依旧立在月下,如遗世独立的仙人一般圣洁高贵。 意识到自己盯着她看了太久,凌惊鸿刚想别开眼,身旁的凌归云像是看不下去似得一戳他额头,恨铁不成钢道:“光看有什么用!上去说几句话呀” “不是你说不让我有其他心思的嘛?!”凌惊鸿不满地瞪了长姐一眼。 “说几句话能有什么妨碍,她身边又是肖姑娘又是周姑娘的,再这么下去哪还有你的事,赶紧去!” 凌惊鸿被她说服,只是心里没底得很,走了几步,在路情听到脚步声转过头看向自己时,他登时驻足在原地不敢上前了。 不知是不是蒙了一层月光的缘故,她清冷的面容柔和起来,眼底流淌着澄澈的清辉。单是被她如此凝视,凌惊鸿的一颗心就快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不等他搜肠刮肚找出搭讪的话。路情率先垂下了眸子,目光凝在他的手上,“你的伤,没事吧?” 凌惊鸿闻言身子一震,右手不自在地往身后一藏,种种情绪一时涌上心头,到了嘴边却只吐出来两个字:“无碍。” 二人自小被门派长辈定下了秦晋之好,如今她已是仙君境界,自己却在使用自家引雷决时受了伤。巨大的羞耻感席卷了凌惊鸿的内心。但路情对他的情绪波动一无所知,她点了点头又转回身去欣赏月色。凌惊鸿又上前几步,见对方没有反对之意,这才与她并肩而立。 路情的身份是个公开的秘密,她此时是否在对月伤怀,凌惊鸿不敢随意揣测,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路情秀挺的侧颜,胡乱找话同她攀谈:“待剿灭了巫教,你,你愿不愿意和我回夔门...” 看她投来疑惑的视线,凌惊鸿又忙解释道:“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青城山虽然景色秀美,但...你应该没有看过夔门险峻,我可以,陪你看一看。”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被他说得颠三倒四,自己听了都恨不得立刻将这条笨拙的舌头割下来。 不料路情闻言竟然点了点头,脸上甚至漾起了浅淡的笑意:“夔门名震天下,有情自当前去拜访。” 路,有情... 凌惊鸿默默念了一遍她的字,像是融化在唇齿间缱绻温柔的夜风,延伸出了无限情意,冲昏了他的理智:“有情,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惊鸿。” 在无以复加的震惊中,凌惊鸿听到了路情这一声温柔缥缈的轻唤,像隔着雾气一般,叫人五感皆失,余下了满腔不真切的欢喜。 凌惊鸿痴痴望着眼前美目含笑的仙人,心想如若是在梦中,那就让自己一辈子都不要醒来吧... ———— “那你有什么办法吗?”肖蜜问了少年一句。她知道有路情和曹彦在,本没有她说话的份,但对着这个紫衣少年,肖蜜好奇之余总有一种莫名亲切的好感。 “我正是为此而来。”少年一板一眼地说着中原话,裸足足尖轻点,身形翩跹而至恍如清影。 “你是何人?为什么要帮我们?”从少年出现后,曹彦一直没有放松警惕,少年体内涌动的是与中原修士大相径庭的巫教灵力,虽不见邪恶之气,但会在南疆出现的必定是敌非友。 “我叫赫宁,救你们只是为了和大巫师对着干,”少年落在了肖蜜面前,冲她露齿一笑,直白回答道:“怎么样,需要我吗?” 肖蜜征询着看向路情,路情又问少年:“你要用何种方法?” “法子不难,先唤回司视、听、觉上三魂,再唤醒司行走歇的下三守魂。”少年打量着路情,满意地点了点头:“凭你的修为完全可以做到。” 要路情出手总比相信一个来路不清的外人可靠,曹彦当机立断做了决定。少年也不再废话,银笛举在唇边吹奏起来,伴着清越的笛音,细如发丝的灵力从路情的指尖散出,小心翼翼地进入了修士的灵台,开始唤魂。 众多弟子在笛声和仙君灵力的引导下接连从幻境中清醒过来,周望仙修为不济,最后一个醒来。他被肖蜜从地上拉起来时还是一脸的心有余悸,不断地拍着胸口,喃喃自语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媚姬的幻术不是会让人置身在美梦中吗,怎么周望仙会被吓成这副德行?肖蜜好奇的毛病又犯了,“我说,你在梦里看见什么了?说来听听?” “都怪你,”周望仙白了她一眼,委屈巴巴道:“老在我耳边说什么成亲成亲的,害得我在梦里伺候娘子带娃子,还要洗衣做饭,简直太恐怖了...” “噗——”肖蜜笑得毫无同情心,“这说不定就是你的最终归宿呢。” 看着众人完好无损地转醒,紫衣少年正想离开,却被圣灵门一众人围了起来。一个被肖蜜洒血救醒的圣灵门弟子正向战灵公主和路启运汇报着什么。 “不准走!”战灵下巴一点少年,眼睛却是看向了肖蜜“把这个来历不明的妖孽拿下!” 第二十二章 “我想走,凭你们几个乌合之众拦得住?” 银笛在少年素白的长指间转了一圈,路情将他的神态看在眼里,越发觉得与肖蜜有几分相像。或许是出于这个原因,从不愿屈尊与人多话的路情向前走了一步,冷冷开口: “对救命恩人于情于理当致谢意,为何要刻意为难?” “是啊是啊!”肖蜜立刻帮腔道,“中原仙道都有修炼邪术的,苗疆自然也有和大巫过不去的人,怎么,不行吗?” 不料肖蜜说的这几句话正中了战灵下怀,她一指肖蜜,恶声恶气道:“你还敢多嘴替旁人说话?!我们都中了幻术,连她路情也不能例外,怎么就偏你安然无恙?你这妖女是何来历还不快快招来!” “我呸!”愤愤不平的声音来自清风,他和肖蜜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已然成为朋友,他又亲眼目睹了她救人退敌,这个时候岂能容忍朋友被污蔑。“对付巫教的时候不见你们多厉害,现在人家跑了你们倒是逞起了英雄,有本事就别中幻术啊!” 战灵压根不将清风放在眼里,闻言桀桀一笑,“她非但没有中幻术,血液还能解毒,你们就不认为此事蹊跷古怪吗?” “照此说来你实在不该醒来,就该像他一样——” 一直沉默着的凌惊鸿忽然开了口。他转醒后发现一切只是一场梦幻,而自己在幻术中丑态毕露的模样令他既震惊又惭愧,此时才从激烈的情绪中缓过神来。 他足尖使力,将一具处在幻境中被虫子咬死的圣灵门弟子尸体踢到了战灵面前,“早死早超生,省得在这里搬弄是非!” 夔门家主的表态无疑代表了大多数人的想法,几个门派纷纷站到了路情和凌惊鸿的身后,与圣灵门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好好好,”战灵怒极反笑,她环视了众人一圈,恶狠狠道:“你们青城派还真是死不悔改!当年玉尘子被人暗算的事怎么就没给你们点教训呢?!罢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能信她到几时!” 在剑拔弩张的对峙气氛中,紫衣少年始终保持着气定神闲的姿态,他看着肖蜜的目光从开始的友善变成了探究,明亮的眸子带上了几分若有所思。见战灵带着人气哼哼地撤开,他向众人略一颔首,灵动飘逸的身姿御风而起,转瞬即逝。 空气一瞬间静默了下来,肖蜜看着路情的脸色,有些心虚地不敢说话。她从小被人说闲话说惯了,自己也因为灵力滞涩的原因有过许许多多荒唐的想法,她能坦荡地接受所有人的怀疑,唯独不能忍受路情被牵连。 “走吧。”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路情拉了起来,内心正敏感着的肖蜜下意识躲开了她,只见路情脸色一分分阴沉下来。 “我有话跟你说。”她执意拉起肖蜜,快步越过众人走向密林深处。 路情说不清现在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有几分恼怒她甩开自己,几分心疼她做了好事反被误解。一番斗争后,终还是心疼占据了上风。 她上前一步拉起肖蜜受伤的手,狰狞的伤口已经愈合,光洁的掌心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茧子,是长年习武留下的,但并不妨碍她的白嫩好看。 “还疼吗?” “啊?” 肖蜜知道路情不高兴了,她内心检讨着想办法挽回,却没想到路情在一副山雨欲来之势后面居然跟了这么一句。 肖蜜受宠若惊,又忍不住想要发笑。修士有灵力护体,复原能力快于普通人,伤口恢复之后连疤痕都不会留下,哪里还会痛。仙君想了半晌就想出这么一句关心人的话来,真是太可爱了。 “我是不疼了,不过看你的样子倒像是哪里痛,怎么,心疼我啦?” 第27章 “是,我心疼你。”听到肖蜜熟悉的调侃语气,路情却不再是从前漠然无视的态度,她一本正经地重复了一遍,却不知道用严肃的口气说出情话的模样有多么让人脸红心跳。 肖蜜耳根一阵阵发热,她害羞地别开眼,又怕路情误会似的赶紧看了回来,老老实实地开始为刚才的事道歉:“我不是故意要甩开你的...我这不是,怕连累了你嘛。” 肖蜜说出了内心深处的顾虑,此刻遑论旁人,就连她本人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不会中幻术,为什么血液能够解毒。她虽是个洒脱的性情,但到底年纪尚轻经得事少,不可能事事都能坦然面对,总有心境低落的时候。 “我不在乎。”路情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变化,肖蜜惊讶的表情映在眼中被她会错了意,以为是表达得过于简单,于是她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 “我不在乎你是谁,是什么身份。你就是你。” 路情没有意识到在说这几句话时,她的手不自觉收紧加重了力道,仙君普普通通的发力也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这时的肖蜜没有灵力护体,可她却在手指的一阵阵抽痛中笑了起来。 我不在乎四个再简单不过的字粉碎了一切担忧。 那些根本不足为虑的小事,能被一个人以最郑重认真的态度对待,还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想想自己十九年来为人坦荡,万事不挂怀,现在被奸人几乎胡话就动摇了心智,实在是对不起肖然的在天之灵。 肖蜜向弟子们休息的地方看了看,明知道不会有人偷听,可她还是有点不放心。 “路情你布个结界呗?” 路情向来摸不透肖蜜的心思,也早就放弃了做这无用功。听她说便抬手在周身设置起了一圈屏障。 “我想抱抱你,行不行?” 不按常理出牌的肖蜜再次语出惊人,路情再镇静也绷不住了。她张开双臂,身体诚实地做出了反应,却对接下来的动作茫然感到生涩。 肖蜜牵着路情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间,同时倾身上前,双手揽住了对方的脖颈。两人之间的距离没有像上一次吃酸糕时离得那样近,是恰好能感知到对方温度和心跳的距离。一个人的时候无知无觉,等与另一个人肌肤相贴时,才能比较出她的暖,自己的冷。 “我们永远在一起吧...我一定会更努力地修炼,争取早点跟你一起飞升...” 肖蜜的下巴搁在路情肩膀上,鼻息间是她青山幽谷般的清新气息。她原意是想说点更诗意更美好的话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可脱口而出的却还是不能免俗的“永远”。 肖然曾说这世上没有永远,修仙之人看似比凡人拥有更多的时间,但多出来一百年一千年,再接近也不是永远。我辈又算什么呢,怎么敢奢望永远? 说完以后她自己都觉得不可能,刚想换一句别的,路情在耳边的话却令她蓦然睁大了眼睛,心脏随之咚咚跳起,脑中反反复复地循环着: “就像我师尊和你师父一样,永远。” 巫教众人撤离的速度奇快,足足疾纵了大半个时辰,确认无人追上来时,他们才稍稍放慢脚步。 “护法大人,看样子他们是不会追上来了。”媚姬身边的一个下属上前说道。 “中了我的幻术没点真本事可醒不过来。”媚姬抬手示意队伍停下,她回身扫视了一圈剩下的下属,简单吩咐了几句就叫众人散了。只留下两个心腹尽职尽责地守在她身边。 “你去禀报大国师,请他查一查那个绿衣丫头的身份。”媚姬的脸上少了几分胸有成竹的娇媚,在方才幻身被破后,她就对肖蜜耿耿于怀,神情严肃了不少。 “大国师...不是正在闭关调息吗?属下实在不敢打搅,还请大人体谅...” 苗疆大巫的厉害凶残并不是只有中原人闻之色变,即便是他的手下也时常战战兢兢,能避则避。黑衣下属一听这苦差事,立刻哭丧着脸向媚姬求情,比起喜怒无常的大国师,当然还是右护法亲切可人得多。 “真是废物!”媚姬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倒也没有再强行逼迫,只是皱起两道细眉不满道:“大国师闭关还得大半个月,这期间若是放那帮中原人进了安城,你我都是死路一条!大国师有洞察苗疆全境的能力,你既是不敢去打扰他,那就自己去给我查,务必查清那个小丫头的身份!” “是!”下属这次不敢再推辞,领命后匆匆离去。 “大人。”剩下的另一个黑衣人上前,他双手捧着一片树叶,绿油油的叶片上闪动着苗疆复杂的密语纹路,“这是左护法大人发来的灵讯。” “他又有什么事!”媚姬不耐烦地扫了一眼绿叶,在看到其上的要求时不禁冷笑出声,“叫十个美貌汉女去陪他?!这死瘸子断了两条腿还不安分,姑奶奶整天忙得要死,上哪去给他找美女!” “可他到底是大国师看重的人...”手下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要不是看他还有点用,国师早让他死在青城派了...”媚姬不忿地低声咒骂了几句,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道:“截仙阵准备好了吗?” “大人放心,早就准备好了,只等着中原那帮人自投罗网了。”属下正色回道。 “好。”媚姬娇艳的脸上绽开了一抹笑容,“我倒要看看他们这次怎么脱身!” 第二十三章 路情再次回到众人面前时,神情明显愉悦了不少,散出的威压里都带着柔和之气。肖蜜还处在震惊中久久未能回神,反复循环的话变成了“她怎么知道的,她真的知道吗?” 玉尘子和肖然的那种永远,路情真的明白吗? 太过沉迷思考,肖蜜没有留意到众人向她投来的各色视线,也不知道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再难拔除。 自从肖路二人单独进入密林后,周尺素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一言不发地呆坐在地上,半晌没有动过。 看着昔日活色生香的美人如今愁绪满满,别绪实在看不下去了,她轻轻推了推周尺素,“师妹,别再想了。咱们奉了师父的命令前来铲除巫教,免除门派被扰之苦。事情解决了咱们就得回去,中原仙道的事,还是少管为妙。” “其他人的事我自然不管。”周尺素抬起眼,晨曦前浓重的黑暗占据了她眼底,语气亦浸染上了凉意。“她应爱惜自己的名声才是。” 经过数日的打问探听,周尺素对路情有了一定的了解,在对她逐日渐深的仰慕中不知不觉生出了一丝遗憾,若是没有天煞孤星的名声,她岂不是更加十全十美? 好在如今大敌当前,凭借路情仙君的能力,自然是建功立业,改变凡人世俗看法的大好机会。周尺素私底下不止一次这样想过,甚至在幻术中,她美梦中的路情已是人人称颂,赞誉有加的意气风发模样,可待醒过来后,事实落差巨大,她竟然容忍不三不四的人待在身边败坏名誉,如此行为不是更加落人话柄吗? 种种不足为外人道的情绪翻涌着,冲击得胸口沉闷作痛。别绪见她这般模样,只怕再说几句更会火上浇油,只好闭嘴作罢。 “师父,那个劳什子公主说什么小师叔祖被暗算,这到底怎么回事啊?”青城派这边也有人一肚子疑惑,只不过关注的重点不同罢了。 曹彦破天荒地没有训斥徒弟,他的思绪不停,努力地将从前已经模糊的记忆与现在发生的一切挂上钩。 毫无疑问,掌门师尊是知道肖蜜身份的,也默许了她跟在路情身边。就像许多年前小师叔带回那个江湖朋友一样,掌门人从来不反对青城派弟子结交朋友,其他仙门世家也好,世俗凡人也好,随性随心是青城的千年祖训。 但肖蜜出现的时机实在巧合,他知道那晚与巫教刺客同时出现的人正是肖蜜,路情拙劣的掩饰逃不过他的眼睛。自己遍寻不到的接应人会不会是她? 随心所欲隐藏灵力的功法,怪异的血液...此人身上疑点太多,为保路情安危定要牢牢盯着她! 曹彦暗暗下定决心,他拉过清风详细吩咐,清风的一声“怎么可能”被他一掌拍回了肚子里,“给我多长个心眼!”曹彦冷着脸驳斥道。 ———— 经过了一整夜的折腾,拂晓时分,众人再次踏上了征程。每个人心头都对昨夜留有一丝心有余悸,今日御剑飞行时格外小心谨慎,不再嘻嘻哈哈地玩笑打闹了。 路情依旧飞在最前,肖蜜站在她身后,已经懒得再遮掩,不过还是比两人独处时收敛不少。她两手背在身后,看着底下呼啸而过的苍茫翠林,心想着若不是为了那个糟心的大巫,单单出门游耍,这苗疆也算是个不错的地方。 成群结队的鸟儿从她们脚下飞过,扑打着翅膀拐了个弯飞向了远方。 “这苗疆的鸟好生奇怪,怎么飞着飞着突然...小心!”肖蜜话音刚落,唰唰窜动的动静骤起,低头一看,一大片绿色藤蔓向她们脚下伸来,竟像是无边无际一般广袤,在她们足下织成了大片看不到头的绿色大网。 第28章 众人反应极其迅速,一时间所有人翻身倒立,手执仙剑斩向藤蔓。 与路情开了灵智的藤蔓不同,此处的长藤缠绕着黑气,柔软灵活又坚韧异常,有力道不足的弟子一剑砍下尚不能完全将之砍断,不用想也知道是巫教操控。 “这东西长得太快!必须要寻到源头!”曹彦大喝一声,一剑挥开向他手臂纠缠上来的藤蔓。有了昨天的教训,他不敢再轻易动用真火,但这样生生不息的藤草除了一把火烧个干净,还能有什么法子? “路有情!你去寻根!这里我来!”凌惊鸿剑尖携雷,剑锋扫过之地藤蔓枯萎一片,确实比劈砍来得要快。 路情应了一声,与肖蜜一起俯身向下冲去。 “仙君等等我!”清风尽职尽责地听从师命,见状勉强从密密麻麻的藤蔓中破开一条路追随路情而来。 果然不出所料,在三人落地后,目之所及皆是牢牢扎根在地下的百年植物,茎干粗壮需得数人合抱。这样繁茂的草木,根须之深可以想见,再加上巫教阵法加持,想要破除唯有找到阵眼,不然只会无穷无尽没完没了。 “清风,唤鹤来!” 听到仙君呼唤,清风精神一振,可等他听清楚话的内容后不禁愁眉苦脸起来,“仙君,我...我通灵术习练得不高,怕是灵鹤不愿意...” 灵鹤是青城派专属的灵禽,灵性十足,每个弟子皆可召唤。但同时需要修习一门乐器相配合,灵鹤不是随随便便就会出来的,只有在悦耳绕梁的乐声中,高傲的仙鹤才会登场。 这样风雅又基础的法术路情居然不会,这让肖蜜大为吃惊:“你怎么没学?是玉尘子仙师没教你?” 路情默了一瞬,像是有些不情愿,迫不得已才开口道:“我不通音律。” 若不是情况紧急,肖蜜和清风大概会忍不住笑出来,但现在头顶上乒乒乓乓的打斗声催促着他们,清风听到仙君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再推辞,心想丢人就丢人吧,总比丢命要强。 掐诀念咒间,淡金色灵力在他双手间凝结,一支由灵力虚幻的笛子缓缓显形。 头一次在仙君面前露脸,清风还有点小紧张。开始的音节吹得断断续续,后来渐入佳境,欢快的笛音伴随着高亢宏亮的鹤唳,一只红顶灵鹤扇动着黑白长羽落了下来。 “请灵鹤寻出阵眼。”路情说道。 清风点了点头,音调随即发生了变换。但不知是他灵力不足,还是通灵术习练得不好当真不是谦虚之辞,灵鹤落地后,一直用长喙梳理着羽毛,神情颇有些倨傲,对清风的命令爱搭不理的。 “它还真有个性啊,不亏是名门正派出身的鹤。”肖蜜调侃了一句。 路情不同音律,不知该如何帮助清风,头一次生出了无力之感。好在灵鹤并不害怕她,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珠好奇地看过来,像是感兴趣的模样。 “她好像很喜欢你哎。”肖蜜伸手想摸一摸灵鹤,却被它灵活地躲开了。 灵鹤迈着两条细长腿,大着胆子来叼路情的衣袖。 “它是喜欢我的灵力。”路情将一团灵力凝结在指尖,轻轻一弹,灵鹤张嘴吞下,欢快地清啸了一声。 “去找阵眼,快!”路情再次重复了一遍命令。 吃人嘴短的灵鹤一改先前的傲慢,立刻拍打着翅膀向密林深处飞去。人类虽然修行百年,但在某些方面的灵敏度还是比不上灵兽,青城派的灵鹤以破阵闻名天下,是这样紧急情况下最合适的选择。 在灵鹤的指引下,三人很快找到处在阵眼的巨树。路情不再多言,有情剑在手里暴涨几倍,变成了一把比噬魂大剑还要宽猛的重剑。她将剑当做斧头,卯足了力气狠狠劈下。 大树禁不住巨力,应声轰然倒塌。同一时间,向上伸展的遍地绿藤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登时无以为继软趴趴地落回了地面。 在半空奋战了半晌的众人纷纷落地,灵鹤在曹彦的手心亲昵地蹭了蹭,又叫了几声才盘旋着消失了。 “还算有点用。”曹彦扫了清风一眼,在心里把要对徒弟施行的惩罚减轻了一些。 “咱们这才走了几步就又碰上了阵法...巫教可真是难缠...”峨眉弟子静楼一边给静桃疗伤一边忧心忡忡地说道。 “你没事吧?”周望仙和肖蜜见静桃白皙的手臂上被带刺的藤蔓划出了一大道口子,鲜血淋漓,骇人得很。 小姑娘精神倒是好得很,她冲两人甜甜一笑,见路情也向自己这边看了过来,连忙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小声道:“没事没事,是我修为太差了...” “此阵虽难缠,却并不如何致命。照巫教的行事风格应当还有后手,大家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凌惊鸿四下打量着,茂盛至极的密林形成了天然的屏障,阳光和风声被隔绝在外,空气中充斥着一股诡异的静谧。 路情五感灵敏,同样也意识到了危险,此地不宜久。“走。”她简单一声命令,随后准备御剑而起。 “怎么回事!我...我的灵力运转不了了!”人群里忽然爆发出了一个惶急的声音,紧接着恐慌的呼喊声此起彼伏,这一次连路情也没有例外。她的双腿沉重得像是铜浇铁铸一般,任使出千钧之力也提不起分毫。 “你怎么样?!”路情第一个向肖蜜看去。 “我没事!是截仙阵!” 即使对阵法没太多了解的肖蜜也能一眼看出这个阵法。与中原仙道多以净化为主的阵法不同,巫教上下从功法到阵法无一不与中原修士针锋相对,极尽克制之事。截仙阵便是其中之一,灵力越深厚阵法效果越突出,肖蜜此刻行动自如,路情却已经动弹不得了,这很明显就是冲修为精深者来的! 发现自己挣脱不开后,路情就不再浪费灵力了。她摘下发冠抛向空中,同时掐诀行心咒,细细的牵念线飞出牵住了在场每个人的手腕。近百条金线被她紧握在手中,感觉到灵力如泥牛入海般正在顺着双腿向下流逝,路情深吸一口气,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拽动牵念,随着一声震耳龙吟,所有的仙门弟子都被路情从地上向拔草一样连根拔起,一鼓作气地抛到了龙背上! 包括肖蜜在内。 阵法启动伴随着阵阵阴风四起,方才还苍翠欲滴的树林褪去了迷惑人眼的外表,显露出了凋败邪恶的面目。这里像是曾经有过一处占地广阔的园林存在,只是不知何故被焚烧毁坏。残垣断壁的一片漆黑中,路情的白衣猎猎起舞,生出了一种遗世独立的孤独美感。 “仙君!”清风大叫一声想要跳下去,却被曹彦一把揪住了脖领,疾言厉色训斥道:“老实呆着!想让她再救你一次?!” “可是...哎?!肖蜜!!!” 第二十四章 在肖蜜纵身跃下时,来自地面的轰隆巨响不断,地底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巨力怪兽被唤醒,怒吼着将地面撕开了一条裂口!眼见黑沉的缝隙要将那抹白衣吞噬殆尽,将内力催逼到极致的绿影如箭矢一般,在裂缝合拢的最后一秒闪身而入! “路有情!”凌惊鸿前冲几步,脖颈的青筋暴出,眼角突突跳个不停,被凌大小姐和几个夔门弟子死死拖住。 周尺素又惊又怕,惶然四顾着想找出拯救危难的神,然而有此能力的人已经被黑暗吞噬。她视线扫过圣灵门人,只见战灵在路启运的摇头示意下将一柄玉如意模样的法器又塞回了怀中。 “你做什么!”周尺素惊惶地指着战灵,“你根本不是要救她对不对!?” 众人闻声齐齐回头,一看是法宝玉如意,大家立刻明白了战灵的意图。仙家命脉在于百会,即是人们常说的天灵盖,此处最为薄弱,便是陆地神仙也有此弱点。而玉如意专攻修士百会穴,十击九中,被打中的修士不必说修为,便是性命也难保。 这法宝是青城派祖上最好斗法的泓亭仙君炼制,一度因为攻击力太强被束之高阁。 战灵这个时候拿出玉如意难道是想趁机要了路情性命?! 狰狞的怒气扭曲了凌惊鸿一张俊美无双的脸,他甩开众人,踏在龙背上蹬蹬几步走来,战灵看着他,唇边一抹似笑非笑“我又没有...” “惊鸿!!!”凌归云一声惊叫,只见战灵话没说完,凌惊鸿不由分说上前抬脚照着她的胸口一记狠踹,后者毫无防备,也万万想不到对方敢动手,身子一个后仰竟栽了下去! 这一脚纯为泄愤,力道十足,战灵在半空御剑稳住了身形,神情怔愣犹没有反应过来。 凌惊鸿冷哼一声,凌厉的目光转回从每个人脸上扫过,众人又是惊诧又是讪讪,手忙脚乱地从龙背换乘上了自己的仙剑。 金龙在云间腾挪翻转,像是还没搞清楚状况一般寻找着他的主人。曹彦双手掐诀,不甚熟练地念起了咒法。硕大的龙头被他吸引而来,像是确认一番感受到了青城派术法印记,这才勉勉强强收回神通,又变回发冠落进了曹彦手里。 “...师父...怎么办啊...”清风六神无主地看着曹彦,他双腿都快哆嗦地站不住了,这时勉强与周望仙共乘一剑,周望仙频频向地下观望,又何尝不是心急如焚。 第29章 曹彦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他咬了咬牙,竭力镇定神智:“我们先找一处安全之地,想到破阵之法再回来救她。她...”曹彦的音调不自然地颤了颤,“她是青城派仙君,神通广大,一定可以逢凶化吉。” ———— 四周陡然黑沉下来,像一块巨大的黑幕笼罩下来,一时间几乎连空气都凝滞不动了。肖蜜在身体极速下降时紧握着碧霄剑,剑尖与石壁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下落之势略略止住,肖蜜凭借着优秀的身体灵敏度平稳地落在了地上。 目不能视物的肖蜜急于找到路情,她极力调动了一丝微弱的灵力掐了长明灯诀,可即使是这样的小法术也让她费劲了力气,气海灵台之处凝滞不动,始终被一股力量压制着。 “好厉害的阵法...”肖蜜喃喃着,越发担心路情的境况。她借着光四下查看,赫然发现这地底下居然别有洞天。她正落在了一个院子角落里,前面一排屋舍,又有回廊拱门,正像是前几日她们参观过的赵家一样,不像是机关重重的阵法,更像是谁家破败的府邸,只是被完整地保存到了地下而已。 肖蜜心里纳罕,却顾不上多想,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路情。 她从荒凉破败的角落里站起身,好在没受伤,截仙阵也因为自身灵力的缘故对她几乎不起什么作用。她走到一间紧闭门窗的房间门口,屏息凝神,剑尖挑开木门,年久失修的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响,扬起了一阵尘土。 肖蜜警惕地四下看着,一条腿迈进门槛,借着手上的长明灯看清了房中的陈设。空荡荡的房间一目了然,除了一尊等人高的神像外别无他物。可能是当地人供奉的神祗,长得是面目狰狞凶神恶煞,更有一种与人相似的惟妙惟肖之感。 肖蜜退出来又接连查看了两个房间还是一无所获。她不由着急起来,也顾不上有没有后招,大声喊起来:“路情!路有情!你在哪!” “肖蜜?”一道微弱的声音传来,低哑的音色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是我是我!”肖蜜大喜,急急奔向声音来处。 “...你怎么也,”一处残破的矮墙边,路情倚着墙角勉强坐起身来,她抬头看向肖蜜,脸色忽然凌厉起来:“是圣灵门人下的手?” “是我自己跳下来的。”肖蜜赶紧上前扶住她,刚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你怎么样?很难受吗?” 路情自动忽略了后一句问话,还处在肖蜜自己跳下来的震惊中,她定定看着对方,像是真的不能理解一般:“你为什么要跟下来?” 肖蜜比她还要莫名其妙,一边查看她有没有受伤一边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因为我要和你‘永远’呀。” “好啦先别说话,”肖蜜难得打断了路情的话,严肃的模样像换了个人。“我教你的天一心法,你试试看能不能运行起来,得先想办法离开这里。” 这截仙阵的法力此时发挥到了极致,路情想动一动手指都难,全身灵力非但被压制住,更是被自身的护体罡气反噬,她的额上冷汗淋漓,白衣染尘,竟是从未有过的狼狈模样。但好在肖蜜将天一功法的心法大略说过一次,凭借路情的领悟力,应当是不成问题的。 “我帮你,小心点。” 在肖蜜的提醒下,路情盘腿闭目,默念着天元归一心法。仙君周身自行散发的护体灵力缓缓汇聚在了一处,从头顶百会穴进入,下沉归于了内府气海中。 路情苍白的脸色开始有了好转,或许在灵力回收时一并连冷漠收了回去,此刻的路情墨发披散,一缕被冷汗濡湿的黑发贴在鬓角边,越发衬托得她脸颊白如玉髓,莹莹生光,引人一亲芳泽。 肖蜜险些忘了她们身处何地,赶紧打消了脑海中的旖旎念头。她正想扶路情起来,耳边就听两声“咻咻”破空声传来,来不及多想,她一把拽起路情将她带离原地。 紧接着密密麻麻的箭簇从四面八方射来,幽绿寒光贴着肖蜜的衣角擦过。两人的反应既迅速又出奇一致,有情碧霄剑双双飞出,看着仙剑在空中舞出剑花,第一时间阻止了毒箭的攻势,肖蜜一喜。 这截仙阵虽然厉害,但明显只针对修士的灵力,对兵器法器却没有限制。肖蜜满怀希望地看向路情,一脸期待:“你有没有什么上品法器?” 路情劈手抓住一支斜刺里射来的箭,没什么表情地回视肖蜜。 “...好吧,是我想多了。”肖蜜立即领会了路情的意思。她又不是周望仙之流,修为不济需要各色法宝护身。俗话说一力顶十会,仙君显然是又会又有力,哪还需要什么法宝。 密集的箭矢落雨一般不断射下,目前的能做的选择是被箭射死,或者是躲进供奉着凶神的房间。肖蜜哪个都不想选,这个该死的阵法环环相扣,一阵套一阵,目前只能先破除第一道射箭机关,其他的再徐徐图之。 “箭乃实体,并非虚化,先找出机关所在。”路情道出了肖蜜心中所想。 “明白了!”肖蜜竭力调动了一丝灵力,双指并拢从眼皮上抹过,使灵力过眼,可见隐藏邪物,识破障眼法的仙法是青城派“七窍光明法”中最简单的,好在微末小计需要的灵力不多,疼痛尚能忍受。 在肖蜜向周遭观察之际,路情一直挡在她身前,击飞各个方向的箭支。“在东南西北方地下!” “好!”两人在第一时间收剑回首,同时纵跳起身,身体轻忽而起,足尖从急射过的箭杆上借到一点力,看准了角落机簧提剑刺下,只听咔哒一声,刚才还呈不绝之势的机弩机关卡顿了一下,二人手上再一使力,锋利的仙剑深入三分,彻底破坏掉了机弩。 如法炮制将其余机关破坏后,肖蜜总算呼出一口气来,她看了看手臂上躲闪不及被划破的口子,满不在乎地抹了一把,“路情,等一下我们...哎?没事的,我不怕巫毒的,你忘啦?” 路情抿紧了苍白的薄唇,学着肖蜜的样子调动起了灵力,此一丝远非肖蜜的一丝可比,淡淡的金芒在昏暗中亮起,带着阳光般的温暖,瞬间抚平了肖蜜的伤口。 “不怕毒,也不怕疼么?”路情的语气似是责怪。 “平常会怕,有你在我才不怕。所以你路有情可不能再丢下我了!” 惊险频频发生,两个人一时不能好好说话,这时见肖蜜又委屈又不满地控诉自己,路情硬如磐石的心瞬间软了下来。 感觉到路情的手指从受伤的臂上滑下,紧紧攥住了自己的手,没有了雄厚的灵力护体,她的体温像正常人一样随着心绪的起伏渐渐升高,一路滚烫起来,只听她轻轻问道: “生而同衾,死亦同穴?” 疑问的尾音带出了暧昧情调,听起来比信誓旦旦的的确认更要撩人心弦。不知道仙君从哪学到了这么一句话,肖蜜只觉得路情说起情话的功力越发不可小觑。 “死的事暂且不论,还得先看看你同衾的功夫...”不甘落后的肖蜜一不留神冒出了一句市井粗话。 武学和仙法都能称得上功夫,但同衾的功夫是什么,这显然超出了路情的理解范畴,她正想就此问题跟肖蜜详细探讨一下,才开了个头,就听房间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咔咔的响动,路情止住话音,抬头向声音源头看去。 第二十五章 看着眼前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假人,肖蜜真的很想骂娘,自从沾染上了巫教,什么幻影分身、尸蛊虫蛇,总之就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是人的玩意。 肖蜜和路情一边谨慎地后退,一边仔细观察着面前十几个凶煞傀儡。 之前在房间里的假人像被附身了一般,活动着略显僵硬的头颅和四肢,用色彩涂画的眼珠死死盯着肖蜜和路情,诡异又骇人。 “你仙剑功法习得如何?”路情突然问道。 “啊?”肖蜜一错不错地盯着假人,不敢分神,听见“功法”两个字联想到自己方才混不吝的调侃,紧绷的神经里分出了一丝嬉笑:“那必然是极好的呀。” 肖蜜一心只关注眼前的敌人,没有注意到路情的眼神,她黑沉静谧的双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被点亮了,像是静夜一隅中独自亮起的萤火虫光芒,没有映亮整个夜幕的能力,却有着自娱的风采和博人一展笑颜的心愿。 “剑宗的流影剑法可会?” “当然啦。”不明白路情问这个干嘛,肖蜜扭过头,恰好捕捉到了路情恍如流星般一闪而过的笑意,但光线实在太暗,她不确定地问道:“路情,你笑什么呢?” “没什么。既然会便使出来试试他们的深浅。” 她的声音听不出什么笑意,果然是看错了,肖蜜按捺下心头淡淡的遗憾,精神百倍地应了一声,随着路情一道提剑在手。 两个人几乎是全无灵力的状态,只剩下了一身的武学可以仰仗,但即便是黑沉不见天日的地底,绿白交织的身影仍旧飘逸灵动。剑宗集天下剑法之大成创立了数套剑招,无一不潇洒自如,由身姿俊秀之人舞出更是赏心悦目。 第30章 只是这些傀儡假人也不知是什么材质所制,软硬像人的皮肤一样,却是刀枪不入,砍杀不动。 硬拼没有效果,两人发现后立刻收剑,路情略一沉吟又开口道:“二龙出水阵法,你可会?” “会会会,”肖蜜连忙点头,心想仙君这是在报同衾功法的仇吗,怎么像个师父一样考校起功课来了,所幸路师父提到的她都会,“你是说咱们靠阵法摆脱他们?” 肖徒弟的聪慧令路师父颇为满意,她颔首指向几列巍然不动的的假人,“他们应当是按照某种苗疆阵法排列的,同鬼打墙一样,将人限制在固定的范围内。如今你我二人没了灵力,唯一可用的破雾阵法就是二龙出水了。” “好,听你的。”肖蜜作为一个散修,一没有同伴相互结阵,二因为灵力特殊不足以成阵,因此最不愿意修炼阵法。但她知道路情天赋异禀通晓百家,夔门剑宗峨眉的功法尚不在话下,更何况是青城派的阵法。 “不必心急,踏错了也不要紧。”像是看出了肖蜜的紧张,路情开口安慰道。 “嗯,那你能不能先给我演练一遍,我好像有点记不清了。”肖蜜没有忘记顺杆爬的秉性,又无理要求道。 路师父对徒儿显出了超乎寻常的耐心,她右手持剑在后,左手并指在胸前起法式,在一步步踏罡步斗中,白色的裙裾轻摆,翩跹起舞的蝴蝶一般,不像踏在阴冷的废墟砖地上,更像是在走在了肖蜜的心上,心尖只为了这区区的动作悸动不已。 “会了?”路情做完一套动作回头看着肖蜜。 “会了。”肖蜜没出息地低下了头,竭力安抚起躁动的心脏,让它把注意力放到正事上来。 不管是之间的箭阵还是现在的假人阵,如果不是建立在截仙阵上,对于修士来说根本不值一提,肖蜜和路情按照二龙出水阵的步法一步步从那处颓败的府邸中走了出来,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心,脚下一空,竟又是一道裂缝大绽,无情地吞下了两人。 ...巫教那帮龟孙果然是些见不得人的臭虫,老鼠,专门往地底下钻! 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肖蜜紧紧攥着路情,一边下坠一边不断暗骂,路情回握着她的手,忽然用力将她拉进怀中,草木味道纯粹依旧,清冽却能安定人心。 两人身形交叠,砰的一声,好似无穷无尽的坠落终于到了尽头,当路情重重跌撞在地上时,肖蜜才猛地反应过来她是替自己做了肉垫! “路情!你怎么样?!你没事吧?”肖蜜从路情身上一骨碌趴起来,不自觉拖出了一抹哭腔。 “没事。”黑暗中看不清路情的面孔,只有沉稳如旧的声音令肖蜜稍稍放下心来。 “受伤没有,有没有哪里痛?”肖蜜在路情身上来回摸来摸去,她心急地想要确定路情有没有事,一时没顾上其他的。 这里的黑暗比上一层更甚,空气没有流动的迹象,像是化不开的浓稠胶质,呼吸吐纳间只见黏连沉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路情的呼吸声渐渐粗重可闻起来,即便是方才重压在身,她也不曾有过一声轻哼,难道是受了什么重伤? 肖蜜正在心焦如焚之时,路情忽然抓住了她四处游移的手,一个用力将她带入怀中,灼热的唇瓣贴近耳畔,只听她问道: “你往哪里摸?” 再出口的声音不复清朗,像是被这无边黑沉浸泡,沾染上了不可告人的欲望。肖蜜被陌生的路情吓了一跳,结结巴巴解释道:“我...我怕你受伤,你干嘛...” 肖蜜的一只手仍被路情握着掌中,她动了动身子,将肖蜜的手贴到自己的胸口处。“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 未知的幽暗空间里,两个人紧紧依靠在一起,不用刻意去听也能感受到对方过度跃动的心跳,肖蜜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想什么了?” “即便此刻你我当真‘死亦同穴’了,我也不后悔。” “当真?”肖蜜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了许多,但没人能看到她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的脸,能说出话来完全依靠多年与师父和周望仙贫嘴逗趣的本能。 听见路情肯定的回答,肖蜜又问了一句,说这句话时即使没人看见,她也羞耻难当,将头埋进了对方的颈窝。 “没有同衾就先同穴了,这样你也不遗憾吗?” 空气静了一瞬,原本就凝滞的气体仿佛静止了一般,过了半晌,就在肖蜜脸上的温度足以用来引火之时,路情胸腔忽然震动了起来,开始还轻轻缓缓的,随着悦耳的笑声越来越大,肖蜜才幡然清醒过来: 路情笑了! 不行,如此历史性的场面怎么能错过,就是拼了性命也要看上一眼!肖蜜再次凝起一丝灵力,长明灯在指尖亮起,路情消融冰雪般的笑颜一闪而过,肖蜜急急忙想再看个清楚,却是再怎么也运转不了灵力了。 “路情,你有没有感觉到灵力在流失?” 肖蜜在下落的过程掉了一只鞋子,这时一只脚露在外头,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地上突出的某种纹路,自身的灵力貌似就是流向了这里。 “嗯,”路情的声音恢复了正色,她摸着身下的阵法仔细辨认着,“应当又是什么吸食灵力的邪法。” “我知道了...”肖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微的颤抖,“肖然曾经提过的第一层以血和冤魂滋养,第二层吸取修士的灵力,然后...” 她忽得闭上了嘴,随之响起一阵窸窣声,路情全神贯注下是何等的反应,她像是能在黑暗中视物一般,精准地打落了肖蜜提起来的剑。 方才还柔情款款的口吻陡然变得严厉:“你做什么!” “我要救你!”肖蜜猛地从她怀中挣脱出来,也不费力去跟路情抢剑,手指伸进嘴里狠狠一咬,瞬间流迸出的鲜血染红了她的唇齿,也仿佛给她的话浸上了一抹血色。 “灵力再这么流下去谁都活不了!我不能让你死,你死了我怎么跟肖然交代,我不能对不起玉尘子仙师...我的血不怕邪祟,一定可以暂时定住它,你相信我...” 大概是深知这个阵法的厉害,肖蜜片刻不敢耽误,嫌手指上的血滴太少太慢,她又在嶙峋的山石上狠蹭了一把,殷红的血珠滴下,黑若幽冥的阵法霎时被星星点点的血红点亮,好歹照亮了眼前的景象。但阵法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被催发得更加快速起来! 截仙阵威力犹在,与这里不知名的阵法相结合,对路情的威压愈发严重,她的天一功法不如肖蜜,庞大雄浑的灵力暂时被隐藏起来,诡阵像是对她的修为非常了解一般,一边吸食着她的灵力,一边紧紧束缚住了她。 在肖蜜擦破手掌时,路情想要阻止,声带像是同样被压制着一般竟是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她徒劳地看着肖蜜的背影,猝不及防之间。不明白方才还温情脉脉的两个人为何一下子就走到了这般境地,她想到肖蜜死在面前的模样,整个人如坠进冰窟被千万冰锥刺透身体,她竭力挣动着手指,目眦欲裂, “不要...” 肖蜜不敢回头去看路情的模样,她怕自己看一眼就会后悔,就真的想和她一起坠入死而同穴的温柔乡中,但爱不就是这样吗?说好一起死,却还是不计后果,不服代价地想让对方活,路情把自己抛上龙背上时是这样,自己现在逆袭天一功法也是这样。 被骤然唤醒的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一寸寸碾压经脉,与无形中压制着的力量死命对抗。肖蜜紧咬牙关还是忍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阵法里汩汩流动的血液似有感应一般,流动得更加迅速,不过眨眼之间就填满了地下的神秘图腾纹路。 就在这时。路情费劲了全身之力刚刚触及到肖蜜的裙角。尚来不及抓住,指尖蓦然一空,她整个人已经凭空消失在了原地,同时一把青锋雪亮的灵力剑意在空中浮现,平日连御剑的灵力都舍不得用的人,却在截仙阵中祭出了剑宗的最高剑意——剑魂斩! 全部修为汇于一剑,所向披靡。但这并非是正常情况,而是在截仙阵的巨大的压制下,如此威力的剑法会对内府造成何等的反噬伤害可想而知。 要想破阵无非两种选择,一是阵眼,二是蛮力。在灵力被蚕食无法行动的境况下,找到阵眼几乎是不可能的,唯有鱼死网破方能博得一线生机。 剑魂甫一凝成,暴虐的威压平地卷起,脚下大地隆隆震颤不休,电光石火间,剑魂连连飞刺出三剑,古怪的法阵顿时分崩离析,满盈其中的鲜血溅在青芒夺目的剑魂上,更加激发了肖蜜的战意。 碧影嗡嗡在空中激越震荡,迸射的剑光所到之处无坚不摧,地洞中目之所及之处无不被破坏殆尽,只有路情身边的方寸之地完好无损。 三个阵法环环相扣,其中一环被破坏,路情登时感觉身上一松,泰山压顶之感顿时消散。而飘在半空的剑魂剑身在一阵轻晃之后咣当一声落下。想象中的跌落剧痛并没有来临,肖蜜努力睁开眼皮,路情的脸出现她上方,盛怒之下仍然那么好看,肖蜜扯着嘴角勉强笑了出来: 第31章 “我没死,太好了。” 第二十六章 不知是不是幻觉,肖蜜看着散落在各处的血斑又凝聚起来,汇成了一个人形轮廓,明明只是个模糊的人影,身上却散发着浓烈的煞气。来者不善,莫非又是什么妖术? 路情不知何时倒在了身边,但看样子还有气息在。绝不能让她有事,肖蜜脑子里来来回回转着这个念头,她伸手摸到碧霄,将它翻转立起来,这样简单的动作立刻牵扯到了全身经脉,强行破阵时逆行的灵力遍体乱窜,肖蜜不知道自己的经脉是断裂还是尽碎了,只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痛。 鲜血把绿衫浸染了个通透,大片斑驳血迹氤氲成了发黑的难看颜色,一会要劳烦路情帮自己掐个清洁术了,肖蜜胡乱想着。她喘了口气,拄着剑坐起身来,挪动着将路情护在身后,再次戒备地向那红影看去。 那人形似一抹幽灵般轻渺,稀薄得好像一口气就能吹散,多半是被阵法镇压的残魂。 “是你。”幽魂在肖蜜的注视下开了口,像是许久不曾开口说话,男人的声音刺耳极了,“竟然是你?!” “你认识我?”肖蜜警惕地开口,左手在身后握住了路情的剑,只盼有情剑看在平日共乘的情分上不要太过抗拒,若残魂攻击过来,这把青城派的神兵应该能抵挡一阵。 “九夜...你不是九夜。”幽魂不理会肖蜜,完全沉浸在了自言自语中。他本来是个模糊得几近透明的人形,没有五官表情,肖蜜却察觉出了他震惊下的哀愁之感。 幽魂像是很快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他向前飘了几步,这次的声调里带上了急切:“柘昂死了没有?!” 柘昂是苗疆大巫的名讳,肖蜜是从肖然那里听说的,眼前这抹古古怪怪的残魂居然直呼大巫的名字,他们是何关系? “你说大巫师?他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死呢?”肖蜜一边套话一边留心着对面人的一举一动,尽管她能感觉到体力在一分分从身体里流逝,但在危险解除之前她不能有分毫放松。 “你是九夜和阿银的女儿!是不是?!”幽魂猝然靠近肖蜜,对伸到脖颈边的剑混不在意,“你的血是她的,我认出来了!” 肖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失血太多糊涂了,眼前这个“人”说的话她一句都听不懂,论起话题的跳跃程度,她平生第一次感觉遇到了对手。 “我不知道我是谁的女儿,我没有爹娘。”肖蜜收回剑,又继续柱在地上支持着她身体的重量,“你到底想干嘛?” “你快死了。”幽魂再度换了个话题,他伸出几近透明的“手指”指了指路情,“她能活。” “你倒看得挺清楚嘛...”肖蜜笑了出来,也可能只是她的幻觉,因为她实在没有力气了。她能活,这样就好。等到自己也在天上变成了星星的时候,就可以向两位师父好好地吹嘘一番了... 肖蜜的眼皮沉沉闭合起来,没能听到幽魂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要救你。” “成了!成了!” 清风一阵欢呼,兴高采烈地回头看向曹彦,“第一层阵法破开了!” 注视着满园狼藉的乱箭和假人,曹彦沉冷的面色没有好转反而愈发冷峻,“仔细搜索!” “是!” 青城派众弟子领命,雪片般的白衣涌进了府邸各处。 “这一层如果单单只是这些东西,她们俩个应该没事。”凌惊鸿负手立在曹彦身边,浓眉紧蹙不展。“就怕下一层...” 众人在路情被阵法吞没后出现了短暂的慌乱,之后全凭凌大小姐与曹彦力挽狂澜,安抚好众人情绪,又齐心协力地寻求破解之法。 青城派本是阵法名门,在冷静下来后,曹彦很快找到了第一层阵法的阵眼所在,但同时也发现了不止一个阵法与截仙阵相扣,他的心里始终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地令他喘不过气来。 一定要冷静,抛开所有杂念,集中,集中。曹彦默念了几遍,顾不上回凌惊鸿的话,再次运行了七窍光明法。同第一阵不同,启动到第三层的境界在搜寻后一无所获。 “...” 情形紧急,多耽搁一刻就会多一分危险,曹彦把骂声吞了回去,双手四指并起,随着心咒释出,他直接将功法提至到了九层! “青城派的大师兄,好本事啊!一生三次开天眼的机会,就这么用掉了一次。”站在一处高墙之上,路启运和战灵远远地看着曹彦。 在被凌惊鸿踹过一脚后,战灵竟是一反常态地沉默了下来,相比起平常一味的暴起狂怒,更像是终于沉稳下来谋划什么了。 “就算是个孤星弃婴,有了力量,就会有替她卖命的人。”战灵的沉默丝毫不影响路启运说话的兴致,他摩挲着手指上的翠玉扳指,意有所指道。 “有了力量,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战灵的视线也落在前头几人的身上,但注意力似乎不在曹彦,而是凌惊鸿身上。 “当然了。”路启运笑眯眯地回答了战灵的问题,“只要有力量。” 说话间,曹彦冷白的额头上金光四射,第三只眼缓缓睁了开来。 “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此乃七窍光明法最高境界,开天目!在此窍打开的短短时间内,天道亦可窥见一二,更何况区区由人布置的阵法。曹彦凝目定在一处,凌惊鸿见状立刻心领神会,一道惊雷随着剑尖直刺向阵眼处,不到一刻,第二层阵法又被破开了! “是仙君!!!” 清风和周尺素同时喊出了声,众人顾不上在意为何阵法——会这么容易被破开,齐齐向路情奔去。只见路情呈跪坐的姿势坐在阵法之中,墨发散乱,白衣血迹斑斑,全身是前所未有的狼狈。 旧朝的都城旁是一座繁华不输安城的城镇,名叫宁城。安城不一定是“平安稳定”,宁城却是货真价实的安宁繁荣之地。只因此地是旧时南疆之主的治下。 过去在旧朝统治天下时,南疆向来是由当地的王族治理,既是皇家岳丈,又是一地之王,算是最安宁富贵的了。可在旧朝被推翻,节节败退退回南疆后,上有旧皇,下有大巫,南疆王的位置无疑变得尴尬起来,虽仍然保留封号,却早没了实权。 好在如今的南疆王是个想得开的,年逾古稀的年纪诸事不理,只安心颐养天年。他的宅院建在宁城中,与中原的大户人家一般富贵清静。 “小叔叔!” 一声清脆的女童声打破了府邸的宁静,紫衣少年赫宁放下手里的诗词集,推开窗户向来人竖起食指在唇间一比:“嘘——小声点,别被人听到了。” 十岁出头的少女全身上下佩戴着各种样式的银饰,身穿紫色烟纱裙,一截纤细的腰肢露在外头,秀美精灵,十分可爱。 “小叔叔!前头有人来报,说他们把截仙阵给破啦!你带我去看看嘛,行不行?” 少女跑到窗下,仰起头看着赫宁。 “这个嘛,”赫宁摸着下巴作思考状,在少女期待的星星眼中故作惋惜地摇了摇头。“不行哦...” “啊?!”少女失望地叫起来,气得小腮帮子鼓鼓的:“那我也不告诉你那些人是怎么破阵的!” “你只要告诉我是绿衣服姐姐抱着白衣服姐姐出来的,还是白衣服姐姐抱着绿衣服姐姐出来的,我就能知道她们是如何破阵的。”赫宁朗声笑道。 小姑娘完全没被他一连串的姐姐给绕晕,口齿伶俐地答道:“是白衣服姐姐抱着绿衣服姐姐出来的!” 截仙阵加上伏魔阵,想逃出生天确实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不知道她有没有大碍。赫宁的双眸染上忧色,脸色也不复方才的轻松。 “小叔叔,你想什么呢?姐姐们是怎么出来的,你告诉我呀!” 少女脆嫩的声音打断了赫宁的思绪,他摸了摸小姑娘柔软的发顶,顺势改变了主意:“小姌想知道小叔叔就带你亲自去问她们,可好?” “太好啦!”小姌一声欢呼,兴奋地催促起来。“快走快走。” “可是我带你出去,二哥会不会不准?”赫宁从窗口翻出来,站在小姌面前看着她。 “不会的,”提起父亲,少女单纯的笑颜添了一分郁闷,“阿爹有好一阵子不理我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赫宁若有所思地问道。 “唔...我想想,”小姌撅着嘴的模样显得有些委屈,“好像就是你们说那个什么仙师死了的时候...” ———— 在客栈简陋的竹床上,肖蜜一动不动地躺着已经有一个时辰了,路情坐在床边也有一个时辰了,两个人谁都没有动过。 静楼和静桃来看过,说肖蜜的经脉有碎裂重塑的迹象,已然没有大碍了,只是不知为何还没醒过来。路情不敢碰她,怕给她的伤口雪上加霜,只有用目光代替触摸一遍遍在她身上流连。 绿衫上血迹斑斑,失去了往日的青灵悦目。她躺在床上的样子,也跟平日在身边笑闹时大相径庭,显得那么小,小得路情几乎出现了错觉,像是每眨动一次眼睛,她就会变小一点。 第32章 干涩酸痛的眼眶不满长久不动的凝视,擅自让泪珠滴落下来滋润双目。当肖蜜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景象: 跪坐在榻前的路情木着一张脸,泪水一滴滴砸落下来,她固执地不肯眨眼,像是旁观别人落泪一般,不肯承认属于自己的悲伤。 “路情...” 肖蜜抬起手,想替她擦一擦眼泪,“我见你哭过两次,笑的那次还没看着...太亏了,你以后一定要补给我。” “我...”路情紧紧握住了肖蜜伸出来的手,一出口发现自己的声音里带着哽咽,她忙深吸了口气压下去,“我不信你。” 肖蜜万万没想到,她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以后居然能看到堂堂仙君闹脾气,一时又觉得好笑又暖心。 “以后我一定好好表现,不生气了好不好?”肖蜜摇着路情的手撒娇,眼见她的神色有所好转,立刻乘胜追击道: “再说当时的情况实在紧急,你不是也把我抛开了嘛,咱俩这次就算是扯平了...” “这次?意思还有下次?”路情抬眼看向肖蜜,眼中本该是威严的警告之意,却因为才哭过,被泪水洗涤过的眼眸黑得明净澄澈,蒙上了一层水光,潋滟又纯情,没有起到威吓的作用,反而让肖蜜心猿意马起来。 “下次...还敢...” 第二十七章 肖蜜在路情的搀扶下坐起身,身上的疼痛已经奇异地退去,肖蜜活动着手腕,意外发现自己的灵气十分充沛,确认到天一功法是在逆行,但没有往常的有限和枯竭感,像源源不断的活水一般,灵力在身体内有规律地流动着。 “这...怎么回事?”肖蜜奇怪地看向路情,路情显然早已发觉了她的灵力,不解地摇了摇头。 “等一下...”肖蜜忽然想起了什么,“在阵里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幽灵?血红的浅色残影?像是马上快死了的样子。” 路情点了点头,“是压阵魂魄。”又纠正她道:“他本来就死了。” “那他跟咱们说什么没有?”肖蜜紧张地盯着路情,想起那个说话相当跳跃的古怪幽魂,心想莫不是他给我下了什么可怕的咒法? 路情摇了摇头,说话仍带着几分责怪和赌气:“你强行开启剑魂斩后被灵力反噬,体内经脉碎裂,失血...” “后来呢?...你说重点嘛。”肖蜜打断了路情的话,讪讪地挠了挠头。 “后来,”路情停顿了片刻,倒也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你晕了过去,幽魂现身,煞气虽浓却无伤人的能力,我怕除掉他反而会令阵法再起变故就没有动手。” “他既没有行动也没有说过话,之后就是大师兄他们破开了阵法。”路情说着说着也像是察觉到了不对劲,当时的阵法虽然被肖蜜强力地大肆破坏,但压阵魂魄既已现身就表示阵法成了,照那阵法的厉害,曹彦他们应该不会如此容易就找到她们的。 莫非... “是幽魂救了我们?” 听到路情这样说,肖蜜不知为何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她不是一个不分青红皂白就对邪祟喊打喊杀的人,她会承认自己是被幽魂所救,这就给了肖蜜更多的坦白勇气,即使自己原本对路情就是知无不言的。 ... “...他跟我说了这些,还提到了九夜...阿银...”肖蜜把幽魂对自己说的话毫无保留地告诉了路情,在念到这两个名字时,心脏忽然被一种莫名的感觉包围起来,带来了蹊跷的安心感。 “能重塑你的经脉救你于濒死,当时除了我们二人之外,只有他做得到。”路情只是不善于察言观色,揣摩人的心理,同时她聪慧敏锐,头脑清晰,很快就得出了正确结论。在说出这句话时,肖蜜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点了点头,眼睫半垂着,注意力像是放在了别处。 “九夜...阿银,或许是你父母的名字。”路情的声音同样有些生涩,只是她的难以启齿之处是在“父母”二字上, “可如果我的父母和巫教诡阵里的一个幽魂是旧识的话,他们是苗疆人的几率有多大?我也是苗疆人了?”颤抖的声线带动了全身的战栗,其中有多少激动多少恐惧,恐怕连肖蜜自己也分辨不出。 “我说过我不在乎。”察觉到了肖蜜的迷惘,路情抬手绕过她的肩膀,轻轻揽住了她,“你也说过要永远的。” 路情掌心略高的体温传递过来,是感受过一次就会让人心生贪恋的温度,听着她时时处处找机会控诉警告自己,肖蜜心间不由一松,轻笑出声。 “我说的话你都记得?” “是。”路情认认真真地回答道,“所以你不可言而无信。” 所以假如自己真的是苗疆人,会因为连累路情名声受损而离开她吗?肖蜜暗自发问,却发现自己并不能坚定地回答一声“不会!”察觉到这一点的肖蜜大为诧异,她自诩洒脱随性,从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可如今行事为何会如此婆婆妈妈,思前想后? 正在心里一团乱麻之时,窗户忽地“咚咚”响了两声。两人扭头看去,只见一只灰褐色苍鹰落在窗框上,窗子是打开的,它故意制造出的动静像是礼貌地敲门一般,见吸引到了人类的注意,苍鹰抬起一只脚,示意她们看自己脚上的信筒。 “欲知身世,东行十五里,静候君来。” “这是那个叫什么赫宁的鹰。”肖蜜看完苍鹰传递来的信后,两指一撮,短短的信纸被碾成了灰烬。“我们去吗?”她不确定地看向路情。 “去。”路情单指抚过苍鹰顺滑的鸟羽,给出了简洁的答案。比起世人对仙君非恨即怕的强烈情绪,这世间的草木鸟兽对她的亲近来得更自然和单纯,浑然不惧怕她强大的灵力威压,苍鹰轻啄着她的手指,全凭本能亲近喜欢的人,就像肖蜜一样。 之前为了让肖蜜养伤,众修士赶到了附近小镇上,这里是南疆属地,四面环山,东行十五里仍然是山林,一处野趣十足的小亭子映入眼帘,赫宁和一个小姑娘向肖蜜和路情招了招手。 “看你的样子应该没什么大事了。”赫宁对肖蜜弯了弯眉眼,将身边一脸好奇的小姌介绍给她们。“这是我侄女,叫小姌。” “我和姐姐长得真像!”小姌盯着肖蜜,又扭头看了看赫宁,像是在寻求赞同,“小叔叔说是不是?” “是呀,”赫然笑眯眯地刮了刮小姌的鼻子,“因为她就是你的表姐。” “什么?!”吃惊得不仅是小姌,连自认为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的肖蜜也瞪大了眼睛,“我们是...亲戚?” “是。”赫宁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其实照你听到的消息去打听,你自己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但我还是觉得亲自告诉你好一些...毕竟我们有血缘关系的人。” 赫宁说完这番话停顿下来,给了肖蜜足够的反应时间,见她没有抗拒的意思,他又才缓缓开口:“九夜...”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肖蜜猛地抬起头,听到赫宁一字一顿说道: “是南疆宁王的大公主,是我的姐姐,也是你的母亲。” 路情闻言看向肖蜜,她的脸上出人意料地没有什么表情,既没有欣喜若狂打听母亲的下落,也没有自怜自艾的悲苦,只从她剧烈起伏的胸口能看出她并非像表面上一样平静,更像是一时措手不及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表情。 “你师父对你的身世应当只字未提吧?” 听赫宁问起肖然,肖蜜的眼珠动了动给予了回应,“他没说过。” “那你只需知道,你并不是被父母遗弃的,他们很爱你,也爱彼此。”赫宁说着不由自主地将手搭在了肖蜜肩上,礼貌的一触即收,聊表他的安慰之情。 肖蜜垂眸,对上了正仰头看着自己的小姌,从她清澈如水的明眸中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未曾谋面的母亲。 自己和她大概长得很像吧?所以诡阵中的残魂才会在一开始认错了人,才会因为九夜的缘故救了自己... “那阵中的人是谁?”肖蜜有太多问题想问,可脑袋受到了冲击,乱成一锅难理的乱麻,只能想到什么问什么。 “是前代大巫。九夜姐姐,现在的大巫师柘昂,还有你的父亲银尤都是他的徒弟。” 从前从周望仙口中听说苗疆的事,肖蜜以为那只是江湖故事,是茶坊里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却想不到真正经历其中的人会与自己产生联系,想不到那个在故事里要嫁给旧朝皇帝做皇后的公主,会是自己的母亲... 胸口和脑内像是同时被一块巨石压住,纷乱的思绪试图掀动巨石,不断地钻动翻腾,沉闷的疼痛一起袭来,肖蜜不堪重负地缓缓蹲下了身。 ———— “怎么样了?” 周尺素满怀期望地看着曹彦,后者摇了摇头:“结界仍在。” 路情已经在肖蜜的房间里呆了好几个时辰,其间周尺素来过好几次,都被路情的境界挡在了门外,但这次她并不甘愿再无功而返了。 像完美无瑕的瓷器上出现了裂纹,周尺素脸上一闪而过的恼恨代替了失望,她看着眼前薄薄的一扇门扉,明明不费吹飞之力就能破开,看到想见的人,可她就是不敢。 第33章 想到那个本该高高在上的人因为肖蜜表现出来的种种反常,周尺素的心像是被揪起又狠狠碾在地上,精心维护至今的自尊摔得粉碎,再想恢复原状已是不能了。 “曹师兄可有替仙君和青城派想过?” 周尺素忽然开口的话让曹彦停下了脚步,他半回过身,狐疑地盯住了这个极尽艳态的女子,“你想说什么?” “肖蜜的身份,你也在怀疑,不是吗?” 周尺素迎上曹彦审视的目光,“这世上只有精心安排,没有什么巧合之说。她若与苗疆甚至巫教有瓜葛,到时候仙君与青城派的名声将置于何地?” 曹彦对女子弯弯绕绕的心思一窍不通,但凭借多年掌刑的的经验,他知道周尺素说这番话的动机并不单纯。 “这是本派门内事务,不劳仙子操心了。” 曹彦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话,正想离开,就听周尺素又说道:“如果肖蜜的存在会影响仙君的选择呢?” “你什么意思?”曹彦烦躁不已,却不得不承认她说中了自己的顾虑。 周尺素没再说下去,清晰的答案在二人对视中呼之欲出。 “大师兄,你的玉佩。”突然出现的路情吓了二人一跳,曹彦被她说得一愣,忙低头向自己腰间看去,门派的密音正闪着金光。 周尺素见到路情的惊喜在看到她身边的肖蜜后被彻底浇熄,自尊被碾压的不甘滋味还在胸腔里久久不散,她屈膝行了一礼后便离开了。 曹彦没顾得上问路情怎么是从外面回来的,他拿起玉佩看了起来,路情在旁边扫了一眼, “圣灵门欲剿灭不归顺者,速归!另此事不必对有情提起。”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路情问曹彦。 ... 第二十八章 “钟山抱金陵,霸气昔腾发,这金陵城果然名不虚传呐。” 装饰着砗磲配饰的豪华轿子浮在半空中,一看就知道是顶级的飞行法器。轿子里一道男声啧啧赞叹着,紧接着轿帘被掀开,两个侍女模样的女子扶着轿子里的人走了出来,男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底下的落霞宫,挑起了一抹笑意。 “还不请姚家主出来?” 身边的娇俏侍女听见主人的吩咐,纤指向底下一指,“殿下您瞧,不是在那呢吗?” “哦?”男子假意惊讶道,实则他早就看见了跪伏在地的姚峰,这个盘踞一方宝地建立修仙门派落霞宫的姚家主此刻正战战兢兢地抬头仰望着男子,笑容讨好。 “在下姚峰给七殿下请安了。” “姚家主真是客气。”七皇子在姚峰的脖子仰得酸痛不已的时候才不紧不慢地让轿子落了地,他年纪不大,不知道从哪里学了一身懒散娇贵的做派,没骨头似得站不住,又在貌美侍女的搀扶下坐回了轿子里。 轿帘掀起来,七皇子看了看落霞宫弟子呈上来的文书,无可无不可地一颔首,“姚家主还算有诚意。” “是是是,小人向来与圣灵门亲近,如今大国师有令落霞宫怎敢违抗。”没一会的功夫自称就从在下变成了小人,这些修仙人士成天满嘴的神啊道啊,以为自己能呼风唤雨长生不老,实际也是拜服在王权下的家犬罢了。 七皇子满面不屑,懒得再搭理姚峰。他身边的侍女是个侍奉久了心思通透的人,此刻见主子不愿多费口舌,她便做起了替贵人传话的传声筒。 “我家殿下说,这落霞宫是金陵城里最富贵的去处,他一见着就喜欢得紧,只是觉得这名字取得太大了,‘宫’字哪里是平民能用的呢?殿下便好心替您改成了落霞洲,您意下如何?” “啊?...”姚峰有一瞬间的傻眼,大国师在给他的信上可不是这样说的啊!只要做个归顺的样子,落霞宫还是他的落霞宫,中原仙道上的事与己无关,自己还能呆在金陵城里继续享受富贵安宁,怎么如今... “敢问姑娘,这是...大国师的意思?”姚峰擦了把汗壮起胆子向侍女问道。 侍女微一愣怔的功夫,姚峰的心里就算是有了数。原来这小子在这狐假虎威呢!想来自己也是修行五十余载的人了,怎么会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吓着,姚峰的眼珠子转了转,脸上的笑意不减: “殿下能看上落霞宫实在是姚某的福气。请殿下放心,待我向大国师禀报过后,一定将这里的地契亲自呈上。” 七皇子闻言虽然不满,但听到大国师的名号还是有所顾忌的。毕竟是自己看了二皇子在南疆办事,不甘落于人后的他向灵尘子求了半晌才得以出宫,还是不要逼迫得太紧为好。 想到此处他轻咳了一声,装模作样地警告道:“姚家主动作可得快些,其他门派有不服从者已被镇压诛杀,你不希望落霞宫也落得这样的下场吧?” 姚峰口中连连称是,在七皇子那顶煊赫的轿子飘走后,站起身狠啐了一口:“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逞能!” “师父,难道真像这小子说的,其他的门派都...”站在姚峰身旁的一个弟子问道,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担忧。 “唉。”姚峰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圣灵门嘴上说着什么整和中原仙道共抗巫教,实则是将那些不服软亲近青城派的小门派全都解决了。这不就是公开向青城派宣战,逼咱们站队嘛!” ———— 全速御剑回青城派的路上,曹彦左眼一直跳个不停,别扭的样子连身边的清风都看出来了。 “师父您这是要发财啊!”这小子在全力御剑的间隙还有闲工夫调侃他师父,没心没肺的样子看得曹彦十分火大。 “滚蛋!我不是叫你留在路有情身边吗?你跟过来做什么!” “我...我想掌门人和师兄弟们了...”清风弱弱地缩了缩脖子,没好意思把真心话说出来。 “你是受不了南疆的凶险了吧?”曹彦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没出息的玩意!啧——” 右眼又跳起来了,他用力按住眼皮,连同内心的不安一起按住。所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的话,只有清风才说得出来。作为青城派的大师兄,自己怎么能和他一个水平呢? 怀揣着一肚子胡七八糟的想法,一行人终于到青城派山门口。 “大师兄!”一白衣女子见到人来,急匆匆迎上来,正是弟子青岚。“...你们可回来了。” “出什么事了?”曹彦看着青岚红肿的眼眶,不详的预感一点点蚕食着他的内心,当下竟生出了一种想要掉头逃开的冲动。 “您,您先去见师叔吧,他命我...” “大师兄!” 曹彦来不及听完剩下的话,脚下飞快地狂奔起来,灵力全力灌注脚下,远远把追来的弟子甩在了身后,不消片刻就到了老君阁门前。 “门内禁止飞行奔跑,你这幅样子成何体统!”站在门前的仪尘子见到曹彦批头就是一顿训斥。 平常不耐烦听的责怪在此时却被曹彦当成了一切如旧的信号,他喘了一口气,第一次没有对父亲的话出言顶撞,眼中甚至升起了一丝期待:“师尊呢?” 仪尘子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胡子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一下,他看向跟在曹彦身后陆续赶到的弟子,“你们先退下歇息,之后的事听青岚指派。” “你随我进来。”仪尘子看了曹彦一眼,率先迈步进了老君阁。 “师尊人呢?”看着空空荡荡的老君阁,曹彦的右眼皮剧烈地跳了起来,然而他已经顾不上管了,“我问你师尊呢?!” 仪尘子缓缓回过头,一字一字不啻于晴天霹雳: “你师尊他羽化了。” 午间的阳光正好,无形无质的阳光穿透窗格,在青尘子经常打坐的蒲团上投下了一格格菱长的形状,青尘剑静静地躺在旁边,等待着有人再度将它握起。 “所以你刚才还有心思纠结我的行止仪态?” 仪尘子怎么也没料到曹彦说出的第一句话是这个,他难得愣怔,一时无言以对。 “为何秘不发丧。” 曹彦的语气太过平常,仪尘子做好了应付他暴怒嘲讽甚至是发狂的准备,却看不透自己儿子内心真正的想法。他在沉默了一瞬后,还是用了父子之间最熟悉的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 “如今的局势不必我给你解释你也能明白。圣灵门铁了心要一统中原仙道,他们已经灭了数个...” “为什么不通知路有情。” “这是你师尊的...遗命。”仪尘子强硬如面具般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刻软弱,他忽然像是脚下无力一般,跌坐进了椅子里。 曹彦本想伸手去扶,手刚刚抬起就因为僵硬的动作又收了回去。 “你自己看吧。” 仪尘子从袖中掏出灵镜,手上轻轻一抹,青尘子的脸庞就出现在了镜中。 曹彦劈手夺过镜子,只见镜中的青城派掌门人面色青黑,显然是中毒已深,可他的神情比往日对着徒儿弟子们时还要慈爱,他看向灵镜,就像曹彦在身边一样: 第34章 “文彦,掌门人的位子交给你了...师尊知道你天性不羁最怕麻烦,但如今局势...凶险,只能让你操劳了。” “有情她,”青尘子唇边浮起一抹笑意,“不如你想得开,我的事就先别告诉她了,等时局稳一稳...” “你们都是好孩子。”青尘子灰败的脸上只有一双眸子清光闪动,他抬起枯瘦的手摸了摸镜面,像是在对青城派一百名弟子中任意一个人说话。“有你们在,为师很放心...还记得我青城祖训吗,不求踵事增华,只求...” 不求踵事增华,只求自在随心。 “师尊...” 空荡荡的老君阁里终于传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第二十九章 在两个人依偎相拥之时,外界已是翻天覆地的迹象。 青城派所有弟子的玉佩在同一时间亮起,随后路情的房门被拍响,弟子恭敬地向路情施礼。 “仙君,掌门有令,不惜一切代价除掉大巫的徒弟阿喜,即刻动身。” 掌门的命令路情也看到了,强硬的措辞和突然改变的态度让路情有一瞬的疑惑,但随即被打断。凌家姐弟急匆匆地赶来,见到路情也顾不上寒暄,开门见山道: “我们要分一部分弟子回去镇守门派。” 两人详细说了此刻在中原仙道发生的事,圣灵门已经将除了青城、峨眉、夔门和剑宗之外的所有仙门全部降服,不管是杀戮还是其他手段,总之是通通收归到了朝廷门下。剩下的四门虽向来团结一致,但一时还无法扭转内忧外患的局面,必须有人回去主持大局。 “巫教的事交给我就好。”路情听完后看了众人一遭,又觉得不够说服力似的说道:“人少更方便些。” 这话若是放在平时,免不了要有几个肚量狭小的人误解路情的意思,以为她是嫌众人碍手碍脚,且不说仙君有自傲的资本。如今的时局动荡难测,苗疆之行的艰难更是有目共睹,仙君想靠一己之力摆平巫教,是主动替众人承担了重担,哪里还有人能说得出什么。 “我安顿好门派事务后马上就来找你汇合。”凌惊鸿自是极不愿离开的,但听闻朝廷已经有向夔门派兵的意向了,无论如何,作为夔门的家主他都得回去稳定人心。责任在明面上看似要比私情重得多,但他更想要任性一次,像前几次一样同她并肩战斗。 “好。”路情没有察觉到对方的不舍,简单点了点头就转向了青城派的一个弟子,“你说那个阿喜身上有门派阵法的印记。” “是!”弟子向她详细说明了一番,路情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告辞众人后,路情肖蜜乘着有情剑,只带着几个青城弟子一同出发去找那个传说中九世阴童转世的阿喜。 肖蜜如今的灵力已是畅通无阻宛如重生一般了。但她还是习惯用天一功法将之隐藏起来,毕竟扮猪吃老虎的感觉很好,更重要的是还能蹭路情的仙剑,光明正大地吃她豆腐。 “青城派具体出了什么事,能和我说说吗?”肖蜜贴在路情后背上向她传音入密道。 “只说了阿喜潜入门派内伤人,有弟子命丧他手。有些语焉不详。”路情说着,初闻此消息时的那种疑惑又浮现了出来。“有说不通之处。” “是啊。原本大巫才是第一目标,等他死了他手底下那些虫子蚂蚱什么的不全都得跟着完?怎么这回又传令改杀他徒弟,还不惜一切代价?” 确实如此,“不惜一切代价”这句话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听起来更像是为了泄私愤,路情从来没听青尘子说过类似的话。还有大师兄在接到门派令时,其中特别加了一句莫让路情知道,什么是不能让自己知道的呢? 路情有些在意。 “仙君!前方有阵法痕迹靠近!”弟子的声音打断了路情的沉思。 肖路二人凝目看去,不到片刻,大团浓重的煞气出现在视野中,打头的是个身量未足的孩子,旁边的是已经见过几次的媚姬。二人见到路情的表情截然不同,一个满不在乎,一个望而生畏。 “阿喜,这个人可不好惹,咱们还是...” “你给我闭嘴!”阿喜没有一点孩童天真的模样,模样奇怪丑陋不说,看着脾气极爆裂。训斥起比自己辈分高的媚姬来毫不气弱:“都是你们这帮废物办事无能,区区一个丫头有甚可怕的!” 她是小丫头,那你是个什么。媚姬腹诽道,但也没再说什么。她瞄了一眼身后的人,部下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阿喜驱动飞行法器落在了路情面前,张嘴便是狂悖之语: “不回去给你家掌门人吊孝反而来截我的路,我看你是活腻了!” 肖蜜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声,再去看路情的脸,果然瞬间阴云密布,释放出的威压加重,压得一方的气压都低了下来。“你说什么?” “咦?怎么你不知道吗?”阿喜两只吊梢眼里泛起了幸灾乐祸的笑意,“青尘子那个老头被我弄死啦,你不是青城派的仙君吗?怎么还不穿戴好哭灵去?不过你们青城派平常没事就穿一身白,太晦气,连累我也穿了一阵子...” “你的意思是,是你杀了青城派的掌门人。” 路情是能动手绝对不多废话的人,一反常态必然是风雨欲来的征兆。 阿喜对上她令人脊骨生寒的目光邪邪一笑,“我不光杀了他,还要杀了你呢。” “不用管我,你自己小心,我帮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肖蜜连忙从路情的剑上跳下,自己御风立在空中。 路情转头,双目在说话时已自动开启到了七窍光明法八层,金芒充斥的双瞳中隐现血色,她伸出手在肖蜜的脸颊上轻轻擦过,紧接着眼中的最后一丝清明彻底被狂怒所淹没。 没有像前几次一样直冲出去,路情双手飞快结印,她结法印的速度是寻常人看不清的,但是可以从心咒的时间长短来判断术法的厉害程度。 “仙君这是要...”身边的一个青城弟子喃喃说了一句连忙闭起了嘴,肖蜜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只见四个弟子不约而同随着路情开启了七窍光明法,因他们的修炼程度各有高低,但最少也可至六层,即可见鬼祟和破阵,是极其消耗灵力的术法,与之配合的就是—— “禁月!” 肖蜜看着青城弟子如临大敌的样子,仿佛令他们害怕的不是对面的巫教弟子,而是路情。 来不及向弟子问个清楚,只见路情已经结术完毕,随着双手缓缓张开,掌心八卦再次出现,徐徐上升的黑白阴阳遮天蔽日,却没有上次大阵表现出来的那般醇和,黑印渐渐覆盖了白印,整个八卦变成了一张纯黑的天幕。 黑沉暗夜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属于青城派或深或淡的金色灵力闪动着,路情寒气逼人的声音伴随着将最后一抹亮光吞没的黑暗响了起来: “无月之夜,杀戮之时,三尺青锋由尔等血祭。” 肖蜜七窍光明法才修至三层,就在路情结阵之时已经看不到巫教那帮人了,但从前灵力阻滞之时尚要尽力,更何况是现在。她随心运转心法,雄厚灵力从被扩宽的经脉之中奔流而出,就在这时,只见路情的白影一闪,说时迟那时快,肖蜜想也不想,顺着她的方向狂奔出去!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了不得的本事!” 阿喜的白骨鞭呼啸着向路情袭来,鞭子形同一条灵巧的蛇,眨眼间就卷在了路情腰上。路情不闪不避,顺着骨鞭的力道瞬间被拽到了阿喜身边。 孩童的身量与大人相差极大,路情的动作利落凶狠,屈指成爪猛地向阿喜的头顶抓去。 “东南方!” 恰在此时,肖蜜到了路情身边,她胳膊上被缠上了熟悉的牵念,路情在抓碎阿喜的头颅时,同时腾出一只手以牵念为绳将肖蜜甩了出去! 二人是何等的心灵相同,雨燕轻功再加上两人登峰造极的灵力,肖蜜迅疾的身形与阿喜的真身一同出现在了东南角。 肖蜜看不见那九世阴童的具体—位置,只将一把碧霄舞得呼呼生风,确保东南方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果然,仙剑与骨鞭相击的声音立刻引起了肖蜜的注意,她耳朵一动,听声辨位,随即左手凭空一抓,竟准确无误地抓住了阿喜的骨鞭。 说时迟那时快,肖蜜算准了方位抛出碧霄,“怎么样?!中了吗?” 路情的灵力再次席卷来,肖蜜知道这次的出手击空了,她毫不恋战,顺从地被路情拽回了她身边,“这个交给我,另一个由你解决。”路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冰冷中不乏清明,知道她没有完全失去理智,肖蜜不禁放下心来。 “去吧。” 漆黑如墨的空间里,她的白衣身姿影影绰绰,肖蜜感觉到她的手指从自己的眼皮上抹过,与寒意瘆人的的声音相比,她的指腹带着专属的温度,动作温柔至极。肖蜜再睁开眼,发现自己也能清楚地看见巫人的一举一动了。 这边一分神的功夫,路情又冲了出去,此刻肖蜜看得分明,她刚刚像西瓜一样捏爆的头颅虽然不是阿喜的真身,但他的幻身并不是由寻常的冤魂或灵气组成的,顷刻间炸开的血液混着巫毒尸蛊爆了路情满身。这个九世阴童还真不是一般的毒啊。 第35章 肖蜜观察四周之时唯独没有发现媚姬的踪影,狡猾多端的女人肯定是藏起来伺机施展她的幻术,绝对不能让她得逞!肖蜜双手合十,十指配合心咒灵巧掐诀,一张张带着莹绿光芒的灵符从手心飞出,越来越快,越来越多,先是如雪片般飞舞在路情周身,只见肖蜜浑身光芒刺目,可以随心所欲使用的灵力给她带来了极大的愉悦感,她双手仍旧保持着法决手势,身体随着道道灵符转动起来, “太上有命,搜捕邪精。凶秽消散,道炁常存,急急如律令!” 双臂展开,成千上万道灵符雪片一般飞散开来,竟是将众人所处的空间贴了个满满当当。 路情使用的阵法肖蜜虽然不知道具体有何作用,但也知道是个极其厉害的杀阵,定然是将敌人困在一方有限天地中,任他使用什么手段都无法离开。就因为他们躲避的空间有限,什么幻术分-身才层出不穷。而肖蜜的这道灵符是结合了天地土地神咒,破—身功效最为强大。 只见媚姬附在黑暗角落中的幻身被碧绿灵符碰上,躲闪不及的胳膊上立刻化成了一道黑烟,原本隐身在空间各处的巫人一时没了藏身躲闪之地。 “每次都用这一招,你知道我看着九个一模一样的你有多恶心吗?!” 肖蜜正面对上现身的媚姬冷冷一笑,仙道大会上的战灵尚且能做到剑影分裂,她又有何不可。 这个小丫头果然不简单!媚姬恨恨地瞪着她,也不打算再躲了,不解决了这些人,逃回大巫身边照样也是死路一条。 “黄毛丫头好大的口气,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姑奶奶的厉害!” 媚姬的九个分-身躲开了碧霄剑的攻击,同时抽出系在腰间的绸带,粉色的腰带飞舞着缠上了剑影,另一端似无限延长一般,猛地向肖蜜伸展过来,花瓣包裹花蕊一般将她团团包围起来。 与此同时,路情与阿喜已经过了百招有余,阿喜只是个孩童,又不擅长武学,根本抵挡不住路情的凌厉攻势,但无论路情如何痛下杀招也无法置他于死地。她拽住阿喜劈头甩下的骨鞭,身体前冲作势要挑向心脏,右臂却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回剑刺向身后,只听阿喜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我能破你的罡气,你却杀不了我,哈哈哈,好玩!” 路情不知道这九世阴童的命门究竟在哪里,大概就像那条千年钩蛇一样,有不断再生的能力。如此只有雷击才可制敌了。自古以来,天道不容妖秽邪祟,比起人类修仙渡劫时降下的天雷,妖物要承受更大的天谴,因此越是刀枪不入妖异强横的,越是害怕雷击。 但路情的体质天生不适合修炼雷系法术,若不是如此,青尘子也不会为了她在护法时受伤,更不会被宵小趁虚而入,落得个身殒的下场。 想到这路情不再犹豫,今天便是自己殒命在此,也定要取了这妖童的性命! 引雷决的法咒刚刚念起,只听得头顶一阵阵轰隆巨响,在场诸人都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去。上空是肖蜜密密麻麻的灵符贴在了路情的八卦黑图上,但这时外头雪亮的电光闪映在穹顶之上,清晰可见。 路情心里大惊,这万分熟悉的感觉,莫非是! 媚姬的绸带被肖蜜的剑影绞成了碎片,纷纷扬扬落了一地。而媚姬的幻术和摄魂术又对肖蜜通通不起作用,九个幻身一一被消灭,肖蜜正提剑在手,眼看就要抹上了媚姬的脖子,就在这时—— 阵法被一道惊雷强行撕开,雪亮的电光直直朝着肖蜜劈下,竟是引来了渡劫的天雷! “仙君!”在青城派弟子惊恐的喊叫下,白影一闪而过,重重地把肖蜜扑到在地,想要再带她滚离原地却是不能了,路情只来得及御起罡气护体,即便如此,电光劈上身体的那一刻,路情一口大鲜血喷涌而出,滚烫的血点溅在肖蜜脸上,吓得她一个哆嗦,呆在了原地。 “把灵力收回去...这是渡劫的天雷...” 路情咽了一口嘴里未尽的血,支撑在肖蜜身体两侧的手臂又向内收了收。 “好..好,我知道了”肖蜜匆匆忙忙地运行了天一功法,喧嚣的灵力倏尔平息下来,她缩在路情怀里替她擦着嘴角的血,心疼地险些掉下泪来。“我这样行不行?雷还会再劈下来吗?你别管我了。” 上天的余怒未消,轰隆的响声不绝。路情抬头看了一眼被闪电豁开一道口子的法阵,眼中仍翻滚着不甘的杀意。 “别管我,去做你想做的事,快!”肖蜜催促道。 没有任何缘由,在素未谋面之时,肖蜜就觉得自己会理解路情,会懂她所有的欲言又止和沉默无言,懂她埋在高冷外表下不安缺爱的内心,如果这个世上只剩下一个人支持她,那个人也只会是自己。 被天雷威吓,就算是什么九世阴童也不敢在这时冒头行动,他和媚姬隐藏在阵法之中,这是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 路情拇指在肖蜜瓷白的脸颊上摩挲片刻,鼻尖与她轻轻一触,“我不会丢下你,我答应过的。” “轰隆——轰隆——” 第二道霹雳降下,电光石火间,不必通过言语沟通,肖蜜和路情同时抛剑向上,有情碧霄锋锐的剑尖直指苍穹,电光顺势贯穿剑刃,路情翻身坐起,两柄仙剑在她的驱使下连接着惊雷径直向阿喜和媚姬刺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无月之夜,杀戮之时,三尺青锋由尔等血祭。” 中二的台词来自青城派的一位师祖,哈哈哈不是路情临时想的 第三十章 在路情灵力的驱驰下,有情刺向阿喜,碧霄刺向媚姬。二人上有天雷,下有阵法,一时无处逃匿,眼看避无可避,剑尖即将刺上之时,阿喜左手凭空一抓,媚姬尖叫一声,像被什么巨力吸附住一样后心牢牢被阿喜抓在手中。千钧一发的刹那,灵力四溢的仙剑挟带着天雷电光,一剑洞穿了媚姬的胸口! 一切发生得太快,千娇百媚的女子被当成了替死鬼,惊恐的表情凝结在她脸上久久不散。 “难怪我观观天象有异,原来是仙君发怒了。我这小徒弟鲁莽无礼,还请仙君恕罪了。” 一个略耳熟的男声响起,众人抬头一望,头顶上黑烟滚滚,看不清头脸面目,不是大巫还能是谁! 偏偏此刻天雷有收回之势,大概是突然察觉不到了渡劫人的灵力,路情眼睁睁地看着阿喜飞到大巫身边,顾不上后背狰狞开裂的伤口,右手一扬再度握住了有情剑。 路情渡劫之时有青城山大阵守护,青尘子护法,又有门派秘宝加持,可谓是做足了万全的准备。这一次却是在匆忙之下阻挡天雷,一道长长的伤口从她的肩颈处划到腰际,并且无法用灵力愈合。 肖蜜看着路情不住轻颤的手,陷入了两难境地。一个大巫加一个妖童,自己必须要帮路情,可一旦调动灵力就会引来雷劫,不但帮不上忙还会连累路情,这该如何是好! 正在她纠结不定时,只见有情剑一振,路情已经冲了上去! 大巫也知道天雷的厉害,急急赶来就是要救走阿喜,不愿与路情纠缠。他瞄了一眼立在原地不动的肖蜜,黑影一闪,躲开路情刺向面门的剑,宽大的黑袍袖一兜一罩,作势要将肖蜜带走。 路情眼角一跳,额间青筋紧绷,她知道大巫是虚晃一枪意在逃跑,但哪怕只有一分的危险,她也不敢拿肖蜜冒险。鲜血浸染过的红唇被她咬得发白,红白参半的袍子在空中连连翻转,顷刻间又落回了肖蜜身边。 “仙君!他们逃了!” 看着黑烟遁去的痕迹,路情站在原地,像是一下子失去了精力支撑,她身形不易察觉地轻晃了晃,脸上写满了茫然失措。 “掌门人真的死了?” 她转过身向众人问道。平时一丝不苟束在金龙冠里的墨发松散了些许,几缕垂下贴在了脸颊上,开口说话时,雪白的贝齿间尽是鲜血。背后深可间骨的伤口正在灵力的作用下开始恢复,像是终于承受不住疼痛,她拄着剑缓缓跪了下来,双目失神地喃喃了一句: “掌门人真的死了。” “仙君..”几个青城派弟子跟着一起跪了下来,啜泣呜咽声此起彼伏。 ___________ “大师兄...那边传消息过来了。” 青岚眼睛上的红肿还未消下去,她把留在苗疆的弟子传来的消息拿了过来。 曹彦握着青尘剑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过,听见青岚说话,他抚摸剑身的动作一顿,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看过来,“如何。” “只杀了左护法,阴童被大巫师救走了,仙君还受了伤...” “她怎么受的伤?”曹彦紧蹙的眉头一刻也不曾松开,心头有隐隐的猜测浮现上来。 “说是肖道友在御敌之时引来了雷劫,仙君为了救她...” “又是她!!!”曹彦腾地站起身,双目中的怒火如有实质地喷发而出。“巫教的事定然跟她脱不了干系!” 第36章 大师兄平日虽然总是一副爱搭不理的臭脸,但从来没有如此暴怒过,青岚被吓得半天才缓过神来,她想了想还是顶着怒火劝道:“大师兄您先别生气,肖道友到底是什么身份,应该没有人比掌门人和仙君更清楚了。” 提到掌门人时青岚缓了一口气,尽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掌门人是最疼爱仙君的,以他老人家的英明,若肖道友身份成疑,掌门人又怎么会允许她陪在仙君身边呢?更何况...” 青岚的话曹彦尽数听进了耳里,此刻理智稍稍回笼,他凝眉问道:“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肖道友已到了渡劫期,”青岚与曹彦对视着,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冷静,“她会是我们中原仙道的一大战力。” 见曹彦的怒火似有所平复,青岚又说道:“我方才问了问清风,听他说在遇上截仙阵时,肖道友义无反顾地跟着仙君跳了下去...我想,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实在很少,您说呢?” 青岚说得不假,比起她是从别人口中听说,自己更是亲眼所见。外貌身份甚至修为,这些都可以伪装,只有感情是骗不了人的,她们二人眼中透出的那如出一辙的感情作不了假。既然掌门师尊选择了相信,自己是否也应该对一个“情”字抱有期望呢? “清蟾的尸体...找到了吗?”曹彦重新坐回到蒲团上,揭过了这个话题。 “找...到了,”青岚的眼圈又红了起来,这一天之中,她流了太多眼泪,每觉得快要流干时,却又再次湿了眼眶。“他的尸体被扔在日照峰附近,那阴童大概是知道仙君不在,没有人靠近那里...清风他们找到他的时候,魂魄已经不在了...尸身也...” 曹彦闻言闭起了眼,热泪在眼皮的重压下固执地不愿褪去,刺得眼瞳生疼。那个当日在老君阁外偷看仙子的小道童,原来早就不是清蟾了...那个孩子进入青城派不到两年,日常腼腆的笑容在曹彦眼前不停晃动,这样羞怯胆小的孩子怎么会做出偷听的举动呢? 如果自己当时能更留心一点,早早察觉出异常,清蟾他就不会死,掌门人也不会死... “是我的错...整天做着不切实际的成仙梦,却连最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青城派掌门仙逝一事虽被列为机密不可宣扬,但门内的气氛却免不了沉重,连向来大大咧咧的清风都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所以当他看到满面喜色的尹诚泽时忍不住一愣,“二师兄你怎么了?” “哦,清风啊。”尹诚泽收起信筒,想要压一压过分上扬的嘴角,却收效甚微。“是剑宗那边传来了好消息,邹师兄继承宗主之位了!” “哦...”清风点了点头,私心觉得这只能叫个消息,还算不上好。照目前的情况看,仙君杀了大巫,搞定了巫教,这才能算得上好消息。 “你说,咱们应该送些什么礼物给邹师兄呢?”尹诚泽完全不在乎清风的反应,自顾自说道。“既不能太贵重又能表达心意的,邹师兄不喜欢太过奢华的...” “...二师兄,大师兄叫你过去。”清风无奈打断了尹诚泽的絮叨,“好像是清蟾...出事了。” 尹诚泽握着信筒的手顿了顿,欣喜的笑意也凝固在了唇边。 迈进掌门人的丹房,尹诚泽内心的忐忑愈来愈重,善于察言观色的机警本能又重新回到了身体内,他抬眼看向坐在青尘子位置上的曹彦,心中一凛,急忙收回眼睛看向地砖。 “不知大师兄唤我何事?” “掌门人卧床静养的几日,安排在旁侍奉的是你?”曹彦开门见山地开了口,声音听起来明明没什么异常,却让尹诚泽听出了一层责问的意思。 是哪里出了差错吗?纵是近些时日出了些小问题,也不必如此疾言厉色地询问吧?! “是我。”尹诚泽回话时不禁带上了几分气性,“仙君与大师兄出门已久,我力有不逮,若什么地方做错了,就请大师兄责罚吧!” “二师兄误会了。”立在曹彦身边的青岚忙道,“是清蟾...他死了,大师兄不过是请你过来问问情况。” “什么?!清蟾死了?!”尹诚泽大惊,视线在对面两人的脸上来回扫视,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他们通红的眼圈。 “我...我不知道啊,”他努力回忆着过往几天的情况。掌门人自从路情渡劫,玉尘子羽化后身体就一直不好。最近几天索性把门派事务全数交给了仪尘子,自己和青岚帮忙打个下手。静养期间,老君阁内一应的日常事务确实由清蟾负责,这也是小道童主动要求来的呀,怎么好端端的... “清蟾可有什么异常之处吗。”曹彦又问道。 说到这里尹诚泽倒是有了几分后知后觉,那孩子比起刚入门时确实活泼了不少,经常见他在门派里各处乱窜,本以为是孩童到了年纪正常的顽皮.... “似乎,像变了个人...” “原来你早就察觉到了,”曹彦的拳头捏得咯拉作响,“如此一来你受罚也不能算是冤枉了吧?!” “大师兄你!我我...我就算偶有失察,可区区一个道童...” “你放屁!!!”曹彦抓起案上的香炉狠狠掷在了地上,镂空的香炉一路滚动着漏出了香灰,像一条蛰伏在暗处剧毒无比的蛇。“他是青城派的弟子!他的存在关系着师尊的安危!师尊他...” 曹彦之后的话如一道晴天霹雳,轰得尹诚泽脑子里一片空白,十道戒鞭打在身上时他也没有感受到任何痛楚,只反复呢喃着质疑着:“掌门人他...真的不在了?他真的不在了?” ———— 南疆腹地,路情躺在客栈简陋的竹床上,定定地望着天花板。背上的伤痕已经基本愈合了,可原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又多出的这条深刻的伤口却不知道又要历经多少时日才能还原。 感觉到脸上清凉的湿意,路情沉黑的眸子游移了半晌才落到了肖蜜脸上,一把嗓音嘶哑不堪:“用清洁术即可。” 肖蜜趁着转身投帕子的工夫擦掉了泫然欲坠的眼泪,竭力维持出笑脸来,“你知道的,我清洁术不行。”轻柔的丝帕擦过路情的唇畔时,肖蜜见她缓缓张开了嘴,口中尚存的余血连说出口的话一并染上了血色,像一把锋利的快刀,从一个死人的胸膛□□,血迹未干又捅进了另一个人的心口。 她说,“我是不是真的是个天煞孤星?我是不是真的该死?” “你不是。”肖蜜把涌上喉头的酸涩用力咽下去,手上擦拭的动作不停,却愈发温柔起来。“我听人家说,当年云滟仙君渡劫时抗过了前八道天雷后奄奄一息,是他的师父硬生生替他挨下了最后一击。所以呢,门派师长为弟子护法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你应当完成他的遗志,杀了巫教大巫,好好守护青城派...” “他想要的不是这些...”路情说道,一滴滚烫的热泪顺着眼角滴落,悄无声息地隐进了如墨的鬓发中。 “我出生以后,不管是宫人奴婢,还是产妇产婆,没有一个人愿意抱我。是青萱师姐把我放进了掌门师伯怀里...他当时说,我不再是皇家公主,而是青城派的弟子了。身为青城弟子,行于天地间应当无愧于心,随性自在...” 泪滴接二连三落下,汇成了一条清晰可见的印记,洇湿了青布枕头,也打湿了肖蜜贴在路情颊边的手指。 此刻任何动听的言语都显得苍白多余,肖蜜俯下身,双唇不加犹疑地印在了路情的唇瓣上。与周身偏高的体温不同,她轻颤着的嘴唇是冰凉的,尽是咸涩和血腥的味道。肖蜜却轻轻地舔舐吮吸着,像是品尝着什么天下第一的美味,将所爱之人的哀苦悲凉一起吞入腹中。 “甘饴...”贴着肖蜜花瓣般的双唇,路情的双臂在她腰间收紧,在心中默念过多次的名字有着奇迹般的能力,简单的两个字意味着今后的苦痛有了人陪伴,有人分担,艰难独自承受将不复存在...如此幸福的人生,真的是自己可以拥有的吗? 融暖的情意在纠缠之间蔓延开来,路情始终不敢像肖蜜一样闭上眼睛,只有在轻声喘息的间隙不断地唤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第三十一章 “哟,周仙子,这么急匆匆的,是上哪啊?” 路启运迈上二楼的楼梯时,迎头碰上了周尺素,女子娇艳依旧,只是细看之下发现她香腮上沾有泪痕,二皇子自诩最懂怜香惜玉,见此情景少不得要关心一番。 “劳皇子记挂,我正要回仙音岛去!”周尺素手里捧着一个托盘,袅袅香气从碗里冒出来,闻起来像是什么仙家丹药。 路启运向楼上路情的房间看了一眼,立刻一副了然的样子,他笑呵呵地扇着扇子,没有给周尺素让路的意思。“仙子莫要生气啊,我们剿灭巫教的大业尚未完成,怎能半途而废呢?” “剿灭巫教?”不说还好,周尺素一听这话气性越发大了,她冷笑一声,扬手将托盘丢下了楼。瓷碗碎裂的声音分外刺耳,只怕屋里的那对鸳鸯听不到。 第37章 “心怀歹念的有,趁机抢功的有,谈情说爱的也有,就是没有想铲除巫教的!巫教对我门派的骚扰我们还是自行解决的好,不敢再劳烦中原仙道!” 她的话与其说是对路启运说的,倒不如说是给路情听的。路启运无故当了出气筒也不生气,涵养出奇得好。他左右看了看,见并没有人因为这里的动静出门,他笑了笑放低声音道:“我有个法子能顺了仙子的心愿,不知仙子可愿屈尊一听?” 周尺素对男子的讨好有着敏锐的感知,能察觉到这些人藏在花言巧语背后的真正意图。她从知道路情的身世后就对路氏皇族没什么好感,但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不断地从她脑海中闪过,她努力说服自己是姓肖的丫头主动想占仙君便宜,但路情紧紧箍着对方的动作和一声声动情的呼唤却是骗不了人的。 梗在心头的刺无论如何也无法下咽,周尺素看着始终微笑着的路启运,忍不住点了点头。 二人纵身飞了一阵,到了一处无人的密林中。周尺素刻意与男人保持了一段距离。“有什么话你说便是。” “好。”路启运笑眯眯地点头,随和的模样没有一点皇室子弟的架子。“首先我想明确一下,仙子的目的,是要那位姓肖的姑娘离开仙君身边吧?” 原以为他会说出更明显露骨的话来,比如自己想与路情永结同心,但她转念一想,没有点破也是好事,故而矜持地点了点头:“仙君本该是高高在上被世人敬仰的神祗,我岂能容忍身份不明的人别有用心地玷污她的清誉。” “仙子说的不差,本王也正是此意。”路启运微微一笑,没有拆穿周尺素冠冕堂皇的谎言。 “哦?”周尺素回身瞥了对方一眼,出口的话里不乏讥讽:“我还以为你们要置她于死地呢!” “仙子这话可说差了,”路启运从小长在皇宫,面不改色说着口是心非的话如他的本能一般:“仙君好歹也姓路,大敌当前,我们杀了她,对朝廷又有什么好处呢?” 看出周尺素不信,路启运又道:“我那个妹子自小就嫉妒仙君,处处想跟她较个高下。那日她行事确实冲动了些,不过仙子也看见了,正是我劝阻了她出手啊。” “现在问题的重点不在仙君身上,而在于肖蜜。”路启运像是看出了周尺素的动摇,又添了一把柴,“我听人说,她的修为已到了渡劫期,若不及早动手...” “动手?”周尺素并非一无所知好糊弄之人,她挑了挑形状完美的眉毛,面露质疑。“你也说了她修为不低,要如何动手?” “贵岛虽然神秘,但在修仙界没有哪一家功法是完全不为人所知的,比如说...六魂幡。” 周尺素闻言脸色大变,她第一次把这个一直被自己忽视的男人认认真真地从头看到脚,像是想弄明白他的真正身份。 “仙子恕罪。”路启运神色不变,反倒向女子长长揖了一礼,“贵派秘法我本不该宣之于口,唐突了。” “你不必惺惺作态,”周尺素又退后一步,脸上犹有心有余悸之色,“六魂幡我是不会动用的,她不配。”说罢她不再理路启运,转身匆匆离开了,因心绪纷乱没能注意到随后落在路启运身边的战灵。 “兄长在和这个女人说些什么?”战灵看着女子窈窕的红衣身影,不悦地皱起了眉。 “自然是商讨除掉肖蜜的计划,如果有人能替我们动手岂不省事?”路启运毫不意外周尺素的拒绝,实际在他眼中对方的这几句没什么分量的话远远算不上拒绝。他折身往回走,闲适从容的模样不像是置身在危机重重的苗疆,而是京都的花酒诗会上。 战灵跟上来不解问道:“她?她为何会替我们做事?这仙音岛不是有不准插手中原事务的规矩吗?” “理是理,情是情,这世上的人哪能逃得过一个情字呢?”路启运回头看了战灵一眼,意有所指地指了指她。 这次战灵倒是领悟得快,她把自己的心情套用在周尺素身上,先是恍然大悟,随后又觉得一阵恶寒:“她?!喜欢路情?!” “少见多怪。”路启运笑了她一声,随后缓了缓神色若有所思道:“不过她既顶着第一美人的头衔,想跟谁在一起就由不得她做主了...毕竟完美的花瓶只有摆在全天下最富贵的地方才相称嘛。” ———— 肖蜜的嘴唇形状生得姣好,粉嫩如桃瓣,在一番亲狎之后更加红润动人,令路情久久挪不开眼。 “你好些了吗?”两人唇角分开的间隙,肖蜜赶紧问道,之前她几次三番想要说出口的话都被路情吞了下去,再继续下去只怕没个完。 “嗯。”虽远远算不上满足,但路情也发现了此举如同望梅止渴,引逗得内心与身体躁动不安,却得不到畅快的解脱。下一步该怎么做她全无头绪,只能暂且留待来日。 “先让你安全渡劫,不如我们回日照峰去。”路情恋恋不舍地放开肖蜜,在她的搀扶下坐起身,两人分别冷静了片刻,才又投入到正事里来。 “我现在去日照峰,恐怕会给青城派添麻烦...”从前身份不明时,能心安理得地做出偷摸潜入的事,可现在自己一个苗疆人再去就大为不妥了。圣灵门对青城派虎视眈眈,自己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落人话柄呢。 “不如我去找找赫宁,他好歹是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怎么也有几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地方吧。” “也好。”路情想了想同意了。“我同你一起。” 渡劫的大事等不得,何况大巫那边想来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中原仙道再多添战力,一定会横加干涉,必须在他再度现身之前完成渡劫。自从她们进入南疆后,一直就有人跟踪,但从不现身打扰,现在看来这些定是赫宁的人。先前天雷那么大的动静他定然知道,这时两人向窗台上望去,果然随着一阵翅膀拍打的声音,上次那只灰褐色的苍鹰又来了。 顺着苍鹰的指引,二人御剑的速度奇快,不久后就到了一处开阔平地,比起苗疆随处可见的密林,这样寸草不生遍地地砖的地方倒是少见。肖蜜观察了一番地上奇奇怪怪的花纹,向等候已久的赫宁问道,“这是一处陵墓吧?” 赫宁依旧是旧日打扮,轻袅紫色雪亮银笛,完美展现了少年神秘豁达的气质。“这是历代的大巫师陵墓。现在那位轻易不敢来此。”赫宁也知道事情紧急,三言两语道出了重点,“但为了避免意外,还是再结几层阵法为妙。” 路情依言以脚下为中心结起结界,将肖蜜严严实实地护起来,既起到了最大的保护作用又能隔绝雷声下落。正是当初自己在日照峰顶渡劫时,青尘子师伯为她撑起的结界。 保护过自己的方式现在又被用来保护别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奇异地抚慰了路情的内心。她抬起头,见广袤无际的夜空上,颗颗繁星闪亮,虽无法与月辉匹敌,也足以为走夜路的人照亮前途。胸口里不再是单纯的悲伤,虽然一触碰还是会痛,但知道终会有痊愈的一天,痛着也能微笑起来。 “那我...就开始了?”肖蜜看着路情又看了看赫宁,心里有些没底。 “不用担心,你修习的是正道,不会出什么变数的。我会带人在周围警戒的。”赫宁拍了拍肖蜜的肩膀说道。 大概真是奇怪的血缘关系作怪,肖蜜第一眼见到赫宁就很信任他,也不排斥他恰到好处的触碰,闻言颔首轻笑道:“那就多谢,小舅舅了?” 乍然听到这个称呼,赫宁着实惊得不轻,他本想着十九年不见,就算有血缘关系在也早就生分了,更何况朝廷与苗疆现在一副剑拔弩张的态势,赫宁也不愿叫肖蜜为难。可看她如今一副豁达随性的模样,显然已经不被世俗眼光困扰,更是因为有人同她站在了一起。 赫宁是个极通透的人,应下这一声小舅舅后就带人散开在附近警戒,给她二人留下单独相处的时间。 路情将肖蜜被飞吹起的鬓发别在耳后,带笑的目光从她的唇瓣上移与她四目相对,“放心吧,我一直都在。” “我总觉得大巫师不会这么善罢甘休,你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受伤。等我渡劫成功变得很厉害了,我们俩个一起上,杀了大巫灭了巫教,为两位师父和青尘子仙师报仇,好不好?” 在肖蜜殷殷深情的注视下,路情哪里会不应。两人又说了几句,肖蜜走到阵法中心,深深吸了口气,再度逆行了天一功法。 与过往十几载每每会被凶猛的灵力冲击不同,自从被上代大巫救起,经脉被重塑后,肖蜜对灵力的控制越来越得心应手。灵力不急不缓地在体内流动开来,肖蜜望着逐渐阴沉的天幕,将平生所学的防御功法一一使了出来。 雷电酝酿之际,肖蜜看向了盘腿坐在自己不远处护阵的路情,见她神色难免带上了几分忧色。到了这个时候,肖蜜有心思帮她调节一番心情,她又用传音入密向路情说道: “我没能亲眼看到你渡劫实在遗憾,你渡劫那天,当真九道雷电凝成了一条吗?” 第38章 “嗯。”路情远远向她看过来,语带疑惑“怎么了?” “那到底是被劈九道难受呢,还是合起来更难捱呢?” 路情听她又不分场合地胡扯起来,本不想接茬,但转念想到二人的关系今非昔比,既尝过那张小嘴的甜美诱人,就要接受她时时蹦出些惊人之语,路情心甘情愿。“我不知道。”她老老实实回答道。 “那肯定是只受一道好啊,”肖蜜充满了羡慕的声音飘了过来,“我觉得上天格外厚爱你,不忍让你承受九道天雷。又赐你无双容颜,绝顶天赋。又有玉尘子青尘子两位亲师教导,现在又有了我,”她说着说着不禁轻笑出声,惹得路情也不禁莞尔,“你说你是不是很幸运呀?” “是。”路情唇畔笑意未减,头一次由衷生出了尘世中人常说的“幸福”之感,“我很幸运。” 九道渡劫神雷一道道落下,之后的肖蜜没了碎嘴的余力,在全力应付下仍旧被劈得伤痕累累。但不幸中的万幸是大巫竟然没有着人来捣乱,风平浪静反而让人生出了不安之感。 虽然已经经历过一次,但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在自己面前承受痛苦,路情仍旧心焦不已,中途试图闯入阵中替对方抗下一道。但那天雷极有灵性,连她的半根发丝也没有伤到。路情无奈只得又退了出去。等雷劫终于过去后,路情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她不敢抱起遍体鳞伤的肖蜜,只得尽力俯下身看着她,“还好吗?” “这也太疼了...”肖蜜扁着嘴有气无力地说着,杏眸清亮不减,让路情稍稍放下心来。 第三十二章 趁着衰弱之际,肖蜜滚进路情的怀里又搂又抱,占便宜占得心满意足。 渡劫之后才开始担心这些问题,赫宁私心里把这一点小小的“疏忽”当成了肖蜜对自己的信任。 “不会的。那阵是柘昂为了吸取功法特意所设,此处不同,既没人也没有魂,唯有一个只针对柘昂的阵法。自古大巫所修炼的功法狠辣非常,损有馀而补不足,故而将死之前都会到此墓中得一个好死。若进不得这墓中,最后就会落得个爆体而亡的惨死下场,所以上一代大巫也算是给自己留了后招。” 赫宁言语直白,辞气之间毫不掩饰对大巫师的厌恶,肖蜜听得出来他并非只厌恶柘昂一人,又想到从进入苗疆以来他对中原仙道明里暗里的帮助,不由好奇问他“你不喜欢苗疆有大巫师吗?” “不喜欢。”他带笑的眼睛里闪出了严肃之情,不过在感受到路情投过来的视线后,他很有眼色地中止了自己的长篇大论。 “哦?”肖蜜大为好奇,追问道:“他不也是大巫师么?为何不能靠近这里?我听上次那残魂说,他叫什么来着...柘昂?” “是。只因为他有一半中原人血统,本来苗疆未来的巫师一职是轮不到他来接任的。”赫宁看向肖蜜,“是你父亲银尤的。” “想必他为了得到这个位置也费了不少心机吧。”想到素未谋面的父母,他们当时的每一个选择决定了自己现今的处境。如果当时他们没有选择为爱逃离,如今的一切将会截然不同,自己与路情甚至会处在敌对的位置。 一想到这,一直萦绕在心头淡淡的遗憾在不知不觉间化为了暖意融进魂魄。“父母爱之深,则为之计深远。”他们当年一定为了自己拼尽所有,谁又能说自己果敢利落、敢爱敢恨的性子不正是随了他们呢? “怎么啦?是不是吃我醋啦?”肖蜜意识到自己跟赫宁热聊一时冷落了路情,赶紧拉起她的手左右摆动着,一副小女孩家撒娇的模样。 路情任她牵着自己的衣袖晃动,眼波漾起笑意,“何为吃醋。” “就是瞧着我和别人亲好,你这里,”肖蜜顽皮地伸指一点路情的心口,“酸酸的不快活,是不是?” “没有。”路情抬手握住她的纤指,一本正经地否认道:“他是你的亲人,和他说话你很开心,我为何会不快活?” 本想调戏别人的人却反被人家撩动了心弦,不是刻意的讨好,肖蜜知道,路情说出口的就是她的真心话,这样坦诚纯净如孩童的心灵中竟然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肖蜜既感动又幸福,恨不得立刻投入她的怀抱。 以为是自己的话不够有说服力,路情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靠近肖蜜身边道:“我真的没有...吃醋。当初是我最先认出你二人的长相相似的。” “没错,是你啦。”肖蜜忍俊不禁,眼睛眯成了形状完美的月牙,勾动着如满月的甜蜜,“路有情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 ———— 在仙道有人渡劫成功可是大事一件,纵然身在苗疆,路情也想为肖蜜庆贺一番。她们回到客栈,“我去唤他们随行。”路情打了声招呼,准备去房间里找青城派弟子,刚迈了几级楼梯,就见周尺素从外头走了进来。 下山的短短数月间,路情察言观色的本领颇有长进,看对方一副失落魂魄的模样,路情当即认为自己应当离远些。 “仙君留步,”就在她加快了脚步时,对方反而叫住了她,周尺素走上前来,脸上是莫名的急切和期盼:“我有几句话想跟您说。” “哦。”路情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请说。” 周尺素略为踟躇,她抬头向楼上看了一眼,没有察觉到肖蜜的灵力仍然放心不下,“能否请仙君移步到我房中?” 路情顺着她的视线也抬头向楼上看了看,如实说道:“不好意思,我没时间。” “仙君要去何处?” 路情是要告诉青城派弟子肖蜜渡劫的事,此事算不上保密,她也没有隐瞒便直说道:“庆贺肖蜜渡劫。” “便是她身份可疑,目的不明,仙君也要执意和她在一起吗?”周尺素两只手紧紧攥起,美目中流转的复杂情绪是路情看不懂的。 “她并非身份不明。”直觉对方的情绪有异,想起还有人在等候,路情见她不再说话便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尺素?” 这时别绪从房间里走出来,拉了拉呆立状的周尺素。“我就说是你的声音,做什么去了,找了你半天。” “师姐,你说耗费一个人十载的修为制成一个六魂幡值得吗?”周尺素死死盯着纤嫩掌心上被自己掐出来的痕迹,频频受挫的内心在无处安放的痛楚中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胡说什么。好好地提它做什么!”别绪向四处看了看,急忙拉起她回了房间,第一次疾言厉色地拿出了师姐的威严:“尺素,你若再如此执迷不悟下去,我可要告诉师父了!” 周尺素在床边坐下,雪白的胸脯在剧烈的情绪中起伏不定,但在师姐严厉的训斥下,她的理智稍稍回笼,待了片刻后嘴上服软道:“师姐别气,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 “用十年修为换一条人命的事是随口说说的事吗?!”别绪对于周尺素的了解岂能和路情一样,她轻易就戳破了师妹的谎言:“情爱之事强求不得,你就算是要了肖姑娘的命,仙君她就会喜欢你了吗?只怕会恨你多些吧?” 周尺素闻言久久不语,闷在心头的不甘悲愤此刻化成了委屈不解,一滴滴从眼里落下,她也不去擦拭,只呆呆地垂首坐着。少了寻常意气风发的娇媚,被一个情字折磨的女子反而平添了几分楚楚动人,任是石头见了也要软下心肠来。 别绪见她这般模样,既心痛又心酸,她叹了口气坐了下来,语重心长地劝道:“师姐我虽然没有爱上过谁,但大概也了解几分,看师父她老人家你还不明白吗?两人相爱亦不见得能白头偕老,何况...她的心不在你身上呢?” “师姐...可我真的放不下啊...”周尺素伏在别绪肩头呜呜地哭了起来。短短数月自己情根深种,既觉得羞于出口,又被逐日深重的爱意压得喘不过气渴望找人倾诉。 别绪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在情爱上一片空白的自己也无法解答师妹的困扰,只能任她不断啜泣着哭湿了自己的肩头。 “其实要她记着你,喜欢你,不一定非要是情人的关系呀...” “凡事替她着想,永远站在她这边支持着她,这样不也很好吗?” “你说呢?” ———————— 肖蜜渡劫渡得无惊无险,众人做了万全的准备,敌人却没来,一时也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落。但渡劫成功毕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几人还是找了一家酒楼为肖蜜庆贺。 “来,尝尝这道菜,我可是专门吩咐厨房给你做的。”周望仙亲自端着一盘菜神神秘秘地走了进来。 一看他那镇静中透着得意,在故作随意中隐隐冒头的雀跃,肖蜜顿时警觉起来,“姓周的我可警告你,本仙子如今的修为今非昔比,我怕你承受不住!啊,有什么歪心思趁早给我收一收,听到没?我...” “@#¥@#¥@#¥@#¥#@¥” 当她的目光接触到盘子里一片白花花黄亮亮的虫子时,肖蜜一跃而起,蹬蹬蹬后撤三步,情急之下冒出了一大串姑苏话。 第39章 路情听了一会发现自己一句也听不懂,仙君不耻下问地向同乡周望仙请教道:“她说什么?” 周望仙正沉浸在奸计得逞的快乐中,大笑着抹了抹了眼角笑出来的泪花:“污俗之语,仙君不必理她。” “说起来大巫虽然对渡劫天雷有所畏惧,但如果能在甘饴渡劫虚弱之时强行出手了结她,还是值得冒险的,为什么他没有动手呢?”在笑闹过后,周望仙把那盘油炸竹虫拿下去,说起了正事。 在这里对大巫最了解的莫过于赫宁,中原仙道虽与巫教针锋相对了数十年,但对其心法还是知之甚少,只能从一次次实战中得出结论,而这经验付出的代价无疑是惨烈的。 “苗疆人其实并不适合修习仙道,旧朝建朝五百余年,所出大巫不过三位,这一点你们应当知晓吧?”赫宁环视了几人一圈,目光在肖蜜脸上停住了。 确实如此,若不是肖然创出了适用于苗人的天一心法,肖蜜就是再过个百年也不会有今日的修为。她自身最有体会,又对武学心法颇有心得,因此一点就透,马上就明白了赫宁的意思。 “每一代大巫至少要修炼百多年才能有比肩中原仙君的实力,但这个柘昂满打满算不过才四十年道行,他是怎么拥有强大的力量的?” “莫不是他是个修道天才?”周望仙神神秘秘地插-了一句嘴。 “你当天才是大街上卖的白菜呐,随随便便就能有?”肖蜜顶了他一句。 可不是嘛,周望仙默默嘀咕着,一桌上四个人,俩天才,可真“稀罕”。 “与他有一半中原人的血统有关,最关键的还是他修炼的速成功法,”赫宁接话道,“但那究竟是什么,我见所未见,并不清楚。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既是速成,一定意味着根基不稳,亦有其命门所在。” “嗯。”路情罕见插-话发表了她的意见,“有几次他本可以亲自出手。” 路情的话说到了关键之处,在座的几人至少都有十几载的修仙生涯,就连周望仙这种水平的人也能说出几十种不重复的功法,各门各派的心法有其玄妙之处,亦免不了瑕疵,普天下没有一种十全十美的功法。大巫本可亲自出手之时假手于人,这一现象至少说明他在这一段时间内是身体不适,功法出了问题的。 想通了这一点,众人顿时觉得豁然开朗,加上肖蜜的突然渡劫,击败大巫铲除巫教的希望似乎变大了。 第三十三章 “启禀大国师,前头传来消息,那个姓肖的...渡劫成功了。”一身黑衣的属下伏在地下,与塔中不见天日的黑暗融为了一体,可他还是担心自己的身形太过扎眼,以至惹怒了那一双血红的眼睛。 “下去。” 出乎意料的,大巫师没有发怒,下属松下的一口气来不及喘,匆忙行了个礼隐身遁去了。 “阿爹,为什么不趁机把姓肖的和那个狗屁仙君一起杀了?!”阿喜坐在大巫师身边,黑沉的空气中,他身上的血腥气味越发浓烈起来,柘昂却像是极喜欢,亲手抱起阿喜放在了自己膝上: “阿爹这几年的身子不好,你应该知道,不管中原仙道有几个仙君,都对咱们的大计没有影响,最重要的是走尸军队的建设,知道吗?” 那个在外人面前乖戾凶残的阴童此刻坐在柘昂的膝上,像是普通的孩童一般乖顺,他点了点头:“那我给阿爹杀了岱宗和青尘子两个老头,您开不开心?” “阿爹当然开心了,尤其是岱宗老头,对我们的用处很大。” “那现在您的左右护法都成废物了,阿爹您总可以把操控高级傀儡的巫术教给我了吧?” 左护法媚姬丧命在阿喜手里,柘昂是亲眼所见,但他像浑然忘记了这个人一样,轻描淡写道:“若不是我教人才凋敝,这个蠢女人也做不到护法的位置。倒是那个肖蜜有点意思...” 阿喜年纪虽小,但心性狡诈恶毒与大巫一脉相承,听了大巫的话他暗自揣测,阿爹不杀她莫不是有收为己用的打算? “阿爹,那您准备怎么对付她呢?我听底下的人说她不怕任何幻术和蛊毒。” “呵呵呵...”大巫笑声如同夜半时分怪异的鸮啼,小孩子家争宠吃醋的独占心思他岂能不知。他抬起被黑气缠绕的手指,刮了刮阿喜带着青黑尸斑的脸蛋,“你我父子命运相连,旁人怎么比得上?那个姓肖的丫头咱们没有必要对她出手。一个在中原长大的苗疆人,中原仙道那帮道貌岸然的修士是容不下她的,等着看吧!” ———— 自从进入南疆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难得有闲暇时间把酒言欢。众人畅快地喝了许多酒,直到月上中天才纷纷起身告辞,走在小镇僻静的青石板路上,回想起自己原来在姑苏城里玩耍的时光,遥远得竟像是上辈子的事了。那等以后剿灭巫教,杀了大巫以后,再回首此时,是不是也会有同感呢? 那个时候自己和路情又会做些什么呢? 看着走在身边的路情,肖蜜很想问问她,但骤然打破两人之间和谐的宁静,贸然开口问些不着边际的事,肖蜜有几分不好意思。在这种时候,修士的劣势暴露无遗,下了肚的果酒随着灵力的运转被快速从体内挥发,她们是喝不醉的,想要借机耍个酒疯都不成。 她们喝的是当地酿制的果酒,甜香的气味中和了草木清寒的凌冽,从路情身上散发出来,形成了一股清甜怡人的气息,比酒本身还要来得醉人。 “对了,我记得你说过有个抱你的师姐叫青萱,你在皇宫的事是她告诉你的?她现在还在青城派吗?”肖蜜随意找了个话题聊了起来。 “当时的事,是我自己亲眼所见。” 路情的回答让肖蜜愣了一下,她侧头看着路情清澈如许的眼眸,如水中浸月一般让人忍不住沉溺。“你的意思是,你记得你刚刚出生时候的事?” “嗯。”路情一副稀松平常的淡然,对上了肖蜜嘴巴大张的面孔。不解道:“怎么了?” “是不是所有的事你都记得?”想到初次见面时自己那副丢人的样子,肖蜜抱着一丝侥幸心情试探道。 “记得。”路情再次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她的眉眼下弯,在回忆中露出了笑容,“那时你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刺客,是我救了你。” “果然...”肖蜜顿时垂头丧气,“我那个样子实在太傻了...” “是可爱。”路情一本正经地纠正道,顺势牵住她的手,“可爱到让我记忆深刻。” 虽然是来自天才仙君的自谦之语,但能被她夸奖,傻也好可爱也好,自己都甘之如饴。 “那今后你可要多多记得关于我的事哦。”肖蜜甜笑着望向路情,“我一定会努力制造出更美好的回忆,把你脑袋里那些不愉快的东西都挤出去,你说好不好?” 路情凝望着肖蜜无邪的笑靥,在她的照耀下连孤寒月光都能变暖,毋庸置疑,她能做到所有的事。路情无比笃定。 “我相信。”抬臂将她圈入怀中,路情轻轻道。 ———— 青城山,曹彦疲惫地捏着眉心,从一大堆信筒中坐起身来,“还有什么消息吗?” “已经有三个时辰不曾有消息传过来了,圣灵门那边,短期内应该不会有什么动作了...”青岚一边收拾一边回答,她的脸色也憔悴不堪。“您歇一会吧?” 曹彦无声地摇了摇头,如今的圣灵门吞并了除青夔峨眉剑宗在外的所有门派,声势壮大,下一步的计划不难想见。此时暂时的停战也可能只是顾忌到了大巫。三足鼎立之势,势必要从一方的爆发开始崩塌,青城派拒绝了朝廷的“示好”,又与巫教不共戴天,显然腹背受敌。那圣灵门有没有可能与巫教有什么瓜葛呢? 自从继承了掌门之位,哪一天曹彦都是如此穷尽心思,尽力考虑到所有可能性,哪怕听起来有多么荒诞不经。 “青岚,你还记不记得灵尘子...师叔?”曹彦在提到圣灵门掌门的名号时不禁打了个磕绊,此人虽已离开师门另立门户,但已经叫习惯了的称呼一时半会还是难改。 “嗯,”正在给香炉换香的青岚闻言手上动作一顿,神情带上了些微复杂,“毕竟是曾经的授业恩师,怎么会不记得呢。大师兄是想到什么了?”青岚怕曹彦尴尬,背过身倒掉香灰,收敛起不经意的伤感语气状似平淡地问道。 “唔...”曹彦嘴快,忘了青岚曾是灵尘子最钟爱的徒弟,无故提起别人的伤心事,曹彦一时呐呐,难得语塞。“也没什么...” “大师兄是怀疑圣灵门有与巫教勾结的嫌疑?毕竟我们没有与朝廷合作,更不可能向巫教低头,想要破开局面得益,只能不择手段。” “不错,”青岚的直白坦荡让曹彦回到了正事上来,他表情严肃道:“灵尘子师叔素性狂放不羁,行事不拘一格。当年在推翻旧朝后正是他提出人间不再设帝王,而是由仙门世家分封而治。他的态度坚持,为此不惜叛出门派,如此看来,投效朝廷也只怕是他的跳板...”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第40章 想通了这个原本不属于年轻弟子考虑的问题后,两人并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之感。 曹彦与青岚算是弟子中辈分大的弟子,平日也会帮长辈处理杂务。但当身前再无人可依靠,需要自己面临各方错综复杂的问题时,他们才惊觉诸事艰难,要让一个偌大的门派正常运转需要多大的精力和心血。思考平常根本想不到问题,做出平常只需听命的决策,二人的心情五味杂陈。 “通知夔门峨眉与剑宗,请他们一起调查圣灵门与巫教。”曹彦下达了他继任掌门后第二道命令。 青岚应下,正要离开老君阁,刚出门迎头就撞上了尹诚泽。素日慢条斯理的二师兄不知何故分寸大失,急慌慌的模样看得青岚心头一跳,以为又出了什么事,“二师兄怎么了?” 尹诚泽停下脚步缓了一口气,“大师兄,哦不对,掌门人在吧?我要即刻动身去苗疆。” “你去做什么?”曹彦从门内走了出来,有些头疼地看着尹诚泽。从知道掌门人被害后,他就一直魂不守舍,那日自己在气头上惩戒了他,事后甚觉后悔,此时不免尴尬。而尹诚泽却像浑然不查一般,对着曹彦行了个大礼, “剑宗宗主为诛大巫已亲至苗疆,请掌门人允许我一同前往!” 第三十四章 “哈?现在他已经是剑宗宗主了吗?” 因为有周望仙的存在,即使身在苗疆,肖蜜等人对仙道上的消息没有丝毫滞后。最近又是闯阵又是渡劫的,肖蜜乍听见这个消息还是很吃惊的,毕竟邹净给她的印象算不上太好。 “没错。”周望仙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岱宗仙君的独生子不论身份还是人品都高了邹净一头,怎么这位置就轮到他了呢?” “害,谁知道呢。”肖蜜一个疯野丫头,独占她师父的宠爱,既没感受过师兄弟妹们之间的竞争,也没有经历过同门勾心斗角的斗争,想象力有点跟不上,“或许人家自个儿不愿意当这宗主呢。人各有志嘛!” 说曹操曹操到,他们还没启程,邹净与剑宗弟子就赶了上来,见到路情后将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岱宗仙君的尸身是被巫教掳走的?”肖蜜重复了一遍邹净的话,与身边的路情交换了个眼神。 “不错。”邹净一脸沉痛地点了点头,他身上青衫依旧,只是不再是先前弟子的制式,袖口竹叶由五叶变成了七叶,这是宗主特有的标志。“自家师失踪,我剑宗弟子多方打探,现在得到了可靠消息。故而我此番率人前来苗疆,定要杀了大巫为我师尊报仇雪恨!” 他的神态既悲痛又愤慨,言辞中也是一如既往的义正言辞,只是说不上为什么,肖蜜始终觉得他有些奇怪。 议罢了事,肖蜜与路情一道走着,两人现在的修为非比寻常,不远处几个白衣弟子的窃窃私语声很容易就传进了耳中,其中就有清风。 “这次剑宗来了这么多人,怎么不见楚小公子呢?” “若是寻常事也就罢了,这可是涉及到仙君的仙身问题,身为人子怎么可能不来呢?”另一个弟子也是满腹疑惑。 他们口中的楚小公子,正是岱宗仙君之子楚风。与寻常大多数修仙世家子嗣繁盛不同,岱宗仙君只此一子,因此爱逾珍宝。这位楚公子生性极聪慧,于占卜上有极高的天分,只是身体不好,不经常抛头露面。 “邹师兄不是声称楚小公子也失踪了嘛。依我看,这事一定与争夺宗主之位有关。”一个女弟子又将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些许讳莫如深的点到为止。 但女孩子家细致入微的九曲心肠一时没能得到同伴的理解,见师兄弟们纷纷不解地向自己看来,女弟子“哎呀”一声嗔怪,无奈地同他们细说起来。 “我还以为贵派在曹师兄的□□下各个恪守门规,严谨行事呢。原来也会聚在一起说小话啊。”肖蜜听了一阵后忍不住出言调笑。 知道她只是故作玩笑,路情也跟着扬起了唇角,“此乃人之常情。” 才下山几个月就有了对世情了如指掌的信心,听路情说出这样的话,肖蜜这一次没有觉得好笑。想她从前高居山巅,不被理解。明明不解人事,却被认为通晓百事无所不能,强大到令人心生敬仰甚至惧怕。但当她降临于尘世,在岔路间犹疑,在悲痛时哭泣,她与世人才真正开始互相了解。 作为见证者,肖蜜开心地展颜一笑:“既是人之常情,那我们半神半人的仙君是否也有悄悄话想说?若有的话,尽可讲来,本姑娘的嘴巴牢得很哦!” 路情的视线顺着肖蜜指向自己的手指滑到了她的嘴唇上,那饱满红润的唇瓣是否真能保守秘密路情不知道,尝起来却是真的很甜,是无法比拟的美好存在。 肖蜜全然没意识到两个人先后不约而同地分了神,想的内容却大相径庭,更想不到在粗通人事的仙君脑海中,自己又是怎样被尽情品尝的。 “见过仙君。”那边几个年轻弟子说说笑笑地走了一段路,迎头碰上了二人,纷纷收敛神色恭敬行礼。只是几人不知私语已落入了别人耳中,更想不到仙姿皎皎的仙君居然也会听人壁角。 “免礼。”路情见他们几个是同清风一起从青城派赶来的,众人说笑如常,定然是不知道青尘子掌门已然不在的事了。虽不知道曹彦是何安排,但既然他选择了暂时隐瞒,路情也只能竭尽全力地配合。她神情平淡地一颔首,自以为没有反常。 “仙君可是因为此地简陋没休息好?我瞧您似乎精神不太好。”清风问道,忽然有了莫名的眼色。 “。。。”路情无奈地与肖蜜对视了一眼,后者心领神会,她上前热情地拍了拍清风的肩膀。“你家仙君是为我渡劫的事劳累到了。” “啥子?!”清风的注意力被成功地转移了,他夸张地一惊一乍着,“你你,你居然渡劫了?” 肖蜜高深莫测地一笑。 “肖道友的一番际遇当真是百年难遇,怕是第一个有苗疆血统却修习中原仙道的修士吧?”听完肖蜜的一番解释后,清风与几个弟子啧啧称奇,众人脸上羡慕又惊奇,唯独没有嫉恨猜疑。 与其被人猜忌不如坦诚以待,将自己的身世与经历和盘托出,信者自会相信。想到日后再不必背负重压,肖蜜的心头一阵畅快。这也许正是渡劫给自己带来的磨砺,比起修为的增强,更重要的是内心的强大。 “还要麻烦你向曹师兄汇报一下我的情况。”肖蜜笑眯眯地同清风开起了玩笑,“我不会做任何有损仙君的事,还请他放心。” “没问题!”清风满口答应下来,看着肖蜜与自家仙君相视而笑的样子,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暗自下定决心要与师父据理力争。能令仙君展露笑颜之人,怎么会是坏人呢? ———— 自进入南疆以后,短短数日惊险不断,一口气提在心中,任谁都不敢轻易放松。邹净率领剑宗弟子加入,无疑给诡谲难辨的局势再添一份疑色。来不及仔细商讨,相差无几的渡劫期修为就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危机,这不同寻常的威压只能来自一个人,是他! 巫教大巫师——柘昂! “这次你不必再顾虑我,可以痛痛快快打上一架了!我也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与你并肩作战了!”大巫不久将至,这必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此刻肖蜜竟感觉到了体内的热血被战意激发,开始发热沸腾。这是她渡劫后的第一战,更是第一次感受到了由武入道的强悍与嗜战,身体迫不及待地想要战斗! 发热的双手被路情握在手心,灼热的温度连通了彼此的心灵,路情深深地注视着肖蜜:“生而同衾,死亦同穴。” 遮天蔽日的阴煞气袭来,万物颤动不已,再迟钝的人都察觉到了。青城派与剑宗最先飞出,两派弟子迅速集结,在空中组成了一个简单的阵法。众人持剑而立,一脸肃杀。 “仙君来了!” 随着一声轻呼,肖路二人御风而来,仙君仙姿玉骨的风姿自不必提,难得的是肖蜜也收敛了素日的不羁,有雄浑的灵力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看上去很靠谱的模样。周望仙远远地望着她,老父亲般的欣慰之感油然而生。 “宗主你看!”阵中一剑宗弟子指着不远处滚滚的黑云,云间除了在云角镇见过的大巫,另外还有一人,丝丝缕缕的黑气从青影中不断逸散出来,邹净看了一眼便全身大震,顿时僵立在原地,口不能言。 “....是老宗主,岱宗仙君!”弟子们惶惶的声音如巨石落水,激起了万丈波澜!失踪已久生死不明的岱宗仙君居然沦入了巫教之手!在场所有人齐齐变色,连路情也不能例外。她与路情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皆是一脸凝重。 “巫教妖人胆敢挟持仙君,还不快快还来!”邹净终于回过神来,在大巫离仙道队伍越来越近时,他大喝一声越众而出,剑宗宗门代代相传的除魔剑被他握得咯咯作响,他一抬手,雪亮的剑尖指向了敌人。 第41章 邹净的慷慨激昂没有激起大巫的半分兴趣,迷蒙黑烟中的血红双眸从现身后便死死锁定在了肖蜜身上。肖蜜毫不畏惧地瞪视回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一抹意味不明的情绪从大巫眼中掠过,稍纵即逝,一个眨眼间就消失无踪了。 “你们中原仙道自诩降妖除魔捍卫天道,如今我手上有一堕入魔道听凭控制的傀儡,不知道你们要如何处置呢?”大巫嘶哑难听的声音再度响起,落入耳中宛如索命的恶魔之音。 修仙入道时间最久修为最为高深的岱宗仙君居然被大巫控制了!他可是中原仙道最强的人啊!阵法中的剑宗弟子心智大乱,邹净更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模样愣怔不知在想些什么。 “路情!别冲动!”肖蜜一直分神留意着路情的动向,在白袍刚刚有动作之时就一把拉住了她,言辞间十分慎重。“那可是剑宗的宗主。” “是啊是啊,先看看剑宗如何决断再行动不迟。”说话的是清风,他不知什么时候又凑到了仙君身边,难得多留了个心眼。“老宗主就算被控制也是一派之首,若是被您...将来剑宗弟子们难免心有芥蒂。” 若路情方才还对肖蜜的阻拦心有疑惑,经过清风一番明白得不能再明白的解释,她算是听进去了。正要说话,早在一旁心急如焚的尹诚泽插-了进来:“我派与剑宗历代交好,又岂会因此大是大非之事对您有猜忌呢?邹师兄刚刚接任了宗主之位,诸事繁难,为保我中原仙脉,您可千万不要犹豫不定啊!” 这番话不高不低正落入了邹净耳中,他见路情迟迟没有出手,终在一番计较后作出了决定。看似是危机关头下的无奈之举,实则扎根在内心究竟多久,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从听到石室中师父走火入魔的痛吟,自己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他就再无退路了! “剑宗一身正气存于天地,诛妖邪,卫正道,师尊的教诲门下弟子片刻不敢忘!今日所行之事无愧于天地,望师尊在天之灵护佑!助我绝杀妖邪!” “凌绝圣尊,人神咸崇,剑宗弟子随我上!”邹净手中仙剑清光暴涨,在一阵阵嗡鸣的剑唳声中,剑宗众弟子群情激昂,追随新宗主杀向了岱宗仙君! 第三十五章 中原仙道源远流长,从不将区区百年历史的巫教放在眼里,以巫蛊之术为主的修炼方式更是为人所不齿,正是这样的态度导致了二十年前仙道损失惨重。直到如今,通晓苗疆巫法的修士仍寥寥无几,每每临敌之时都会因为不熟悉而被对方层出不穷的巫术搞得阵脚大乱,完全谈不到知己知彼。 一众剑宗弟子气势汹汹地冲出阵中,大巫好整以暇地动了动手指,只见笼罩在黑烟中的岱宗仙君一直紧闭的双目倏然大睁,从前清正的长者目光被一片混沌的血色取代。他左手不紧不慢地从身前横抹而过,一道雪青的灵力剑影随之虚化成形,再一扬手,剑影震荡开来,团团围拢上来的弟子们被这一道仙君之力震得不轻,还没靠近便在空中连连退步。 也许是因为苗疆血统的原因,肖蜜对巫法有着超出常人的敏感度,她密切关注着前方的动向,在发现那道剑影只为震慑不为杀戮时,她的心不禁揪了起来,“岱宗仙君应当尚存有一丝清明,柘昂没有完全控制他!” 这一次路情马上就领悟了肖蜜的意思,倒是清风糊涂起来,“岱宗仙君神智没有尽失难道不是好事吗?为什么你们的表情都...” “仅存的清明不足以抵抗巫术的操纵,与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行违背本心之事,倒不如彻底沦为一把无情无念之剑。”路情清冷的声音响起,没有了事不关己的淡漠,言语间感同身受的无奈听得人心头一痛。 清风大张着嘴,仓惶地望向阵前那位须发皆白的青衫老者,看着他在强制命令和本心尊严之间艰难地挣扎着,痛苦着,清风不禁红了眼眶,他生怕别人看见慌忙用衣袖抹去,心中一片无助之际又下意识向路情看去:“那我们该怎么办?” 不等他们想出对策,前头的大巫像是突然厌烦了,看腻了岱宗仙君极尽克制的攻击,一直被他捏在两指间的一片绿叶,在泛起奇异的纹路后化成了一簇幽火。大巫双手合十,就着幽火团结起了法印。 “同为仙君拥有半神之身,想必尔等从未见过仙君之间的斗法吧?哈哈哈,今日某就让你们开开眼!” 随着柘昂的声声大笑,天地间狂风大作,凶煞气息瞬间暴涨了数倍,几乎要将周围的空气全部填满!围拢在岱宗仙君周身的剑宗弟子被来自老宗主身上浩然如天威的剑气再次震荡开去,这一次的威力远甚于上一击,离得最近的邹净无法控制翻涌如海的内府,哇得一声喷出了鲜血! “是剑魂斩!” 眼见邹净就要在幻化成青锋巨剑的剑影下丧生,路情一个闪身飞冲上前,掌心黑白八卦再次显形,硕大可吞天地的盾牌一般,“锵”一声挡住了来自另一位仙君的全力一击。 “快走!”随后赶到的肖蜜和尹诚泽将邹净和几个幸运生还的弟子带离原地,峨嵋派弟子匆忙上前为他们疗伤。 同样的招式在路情被困截仙阵时肖蜜也曾使用过。但威力自然不可相提并论,这也正是为何仙门大部分的术法毋须保密,人人皆可修习,不过是威力因人而异罢了。 “路情我帮你!”返回的肖蜜站在了路情身后,与她后背相贴,略带警告地看了一眼远远观望着的战灵等人。“要小心大巫和圣灵门!” “好。”路情简单应了一声,却是因为此刻她内府的灵力正在岱宗仙君的冲击下翻腾不定,她咽下喉头一丝腥甜,捏了捏肖蜜垂在身侧的手,示意她安心。 论起年龄修为实战经验,路情无疑是三位仙君中实力最弱的,她对此毫不避讳,若没有肖蜜在身边,今日自己定会有一番苦头吃。但愈是身处绝境,生性好战的武修士就愈加兴奋。滚烫的战意没有烧毁她冷静的头脑。路情对着已然化为剑魂的剑宗宗主深深施了一礼,谦和的弟子礼毕,只听她朗声道:“青城派弟子路有情,恭请剑宗仙君赐教!” 她话音刚落,又是一阵长剑嗡声,这次却是肖蜜再度使出了剑魂斩。她原身消散不见,代之以一柄莹碧仙剑,被路情牢牢地握在手中。 情愿化身为剑被心爱之人所执,与他一道大杀四方。邹净觉得眼前这一幕像极了师父与师娘,当年伉俪情深的一双人天人永隔,这正是师父多年来未能飞升的最大心魔。邹净呕血不止,却仍固执地站在前头,说不上内心究竟是何滋味。 将魂魄都化为剑意的人剑合一,是剑宗剑法的最高等级。如此暴烈的一把剑被渡劫仙君驾驭,会迸发出怎样强大的能量可想而知。几乎就在一个眨眼间,代表着中原仙道最强战力的三个身影已经打在了一处! 眼前是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景象,众人看不清任何打斗的招式,只能看见金中带碧的光团与浓黑泛青的剑影不断撞击又分开,一声声震破耳膜的轰鸣声好似惊雷一般,大地也在这紧凑的催逼声中震颤不休。 周望仙无法窥见细节,急得直捅清风,“怎么样?现在是谁处于上风?肖甘饴她有没有受伤?” 清风也是心急如焚,他并指抹过眼皮,使出了自家的七窍光明法后再次向战场上看去,这时才勉强看得清。 飘逸轻灵的剑宗剑法对上强横凶猛的浑厚灵力,一招一式间迸发出的力道若不是亲眼所见,当真是难以想象!路情并不一味防守,肖蜜幻化的剑魂在她手中威力大增,游刃有余,远远强于截仙阵中的置死地而后生的绝望之感。 二人心意相通,攻守兼备,百招之内竟然不见颓势,路情的灵力源源不断充沛得如同自然天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反而隐隐有占据上风之势。 剑魂随着路情的舞动荡开层层剑影,金碧光芒交织在雪白的衣袍之间,恰如连山的白浪,在金光四射的灿阳下,或平静缓流或怒涛汹涌,与连绵的碧山相互衔接,极尽变化,正是一招剑宗的“碧海潮生”剑法!大开大合的招式蕴含着大海的浩淼之力,气势十足。立在大巫身后的巫教弟子被余波波及,胸口当即如被巨锤砸中,心脏防护不及竟在一击之下猝死了! 一直作壁上观的大巫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他被黑烟围绕着的手指轻轻打了个响指,九个幻身鬼魅般飘出,瞬间将路情肖蜜围拢了起来。在他们脚下,似曾相识的血红色纹路蔓延开来,居然是一个可以移动的截仙阵法! 从前的打斗中,不管是人还是仙剑,众人从未见过路情释出幻身,只当她并不擅长,谁知就在看到大巫招式的一瞬间,一直被清风拿在手里没有派上用场的有情剑突然得到召唤,“嗖”的一声飞到了路情背后。路情看也不看,没有握剑的左手在空中划过半圈,有情剑金芒一闪,也分成了九柄。然而她的施法并没有结束,如春风拂过枝头,一树雪样梨花簌簌而动,纯白的花瓣随风飘落,触地时突然幻成了琼枝玉树的高洁仙子,算上本尊在内,共有十个路情。 第42章 大巫终于变了脸色,他操纵着幻身躲过了路情□□的攻击,余光一瞥,只见本尊手握剑魂,仍在与岱宗仙君激战。幻身最大的作用就是迷惑敌人,但路情好像混不在意一般,自己手握剑魂,□□驱使有情剑,这样目中无人的姿态激怒了柘昂,他怒喝一声,将早就准备好的一物掏了出来。“无知小儿休要猖狂,看法宝!” “路情!” 路情的灵力消失在了原地,肖蜜感应到后匆忙恢复了原身。她向周围一看,路情的幻身仍在战斗,只是不见了她本人。先解决了眼前的困境再解救路情,不然以傀儡仙君的实力,在场所有人都会死。肖蜜强行将心头的焦急按下,冷静地作出了判断。 原先集中二人之力才能占上风的局面在缺少一人后顿时被扭转,肖蜜被岱宗仙君密不透风的剑魂缠得分身乏术,抵挡在前的碧霄剑终究是器物,远远比不上由灵力修为凝结成的剑魂,肖然留下来的仙剑在三招下隐隐显出了裂痕,这让肖蜜心疼不已。 肖然...对了!一个想法电光火石间从脑中闪过,不需任何法咒催动,她一把拽下手腕上的莲花手坠向天上抛去,同时单手掐决,青葱如藤蔓一般的捆仙索从她袖中钻出,根根缠绕在了剑魂上,虽只能起到片刻的固定作用,但已经足够了!莲花号仙令遵从主人的心意,准确无误地停在了岱宗仙君的头上。 但凡是吸食灵力修为的法器,无不钟爱强者。号仙令的莲花花瓣越转越快,青黑色的修为被它吸食着,剑魂无以为继,从三尺青锋变回了岱宗仙君的模样。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煞气逼人的剑魂到丧失修为的普通人,号仙令吸取的过程居然不到一刻,这令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第三十六章 陆地神仙级别的斗法惊天动地,境界之差不是普通修者用肉眼可以辨别的,清风的七窍光明法修炼得不高,只注意到大巫向路情掷出了一个钵形法器,紧接着白光一闪,仙君就不见了。正在焦灼无助之时,肖蜜带着人飞了回来。“清风,你一定要把老宗主的尸身照看好,我去寻你家仙君!”肖蜜将岱宗仙君已无生机的遗体交给了清风,匆匆交代几句就又折返回了阵前。 肖蜜在幻化成剑魂时并非无知无觉,她清楚地听见了大巫的那声“看法宝!”肖然生前对炼器有着极高的天分,曾细讲过各种类别的法器,能瞬间令人消失的,无非是取命锁魂迷心三种,前两种不可能对仙君造成实质伤害,那就只剩下了... 路情留下的幻身仍在与大巫缠斗,以他的实力应付起来游刃有余,这样耽搁下去,身在法宝中的路情处境极为危险,必须迅速找出大巫的真身击杀。肖蜜再次冲了上去! —— 无尽的黑暗,像是夜幕被缝合在了眼球上,黑色与生俱来,从未窥见过光明的形态。路情静静地立在深渊之下,她习惯性地抬起头,天穹中不仅不见明月,就连那颗代表着自己象征不详的凶星也隐去了身形。 今晚的夜色好暗啊... 路情茫然四顾,直觉提醒她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但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忽然,一个女人的啜泣声引起了她的注意,低低的似乎含着无尽的委屈。一抹亮光随即亮起,像是在戏台上拉开了幕布一般,一间装饰奢华的卧房出现在了视野中。路情顺着亮光看去,脑子却想到了别处。自己从未看过戏听过书,为何下意识将这一幕比作了戏台呢?难道是忘记了? 路情沉吟着向前迈步,脚步在临近那难得的光明时猛地停住了。 虚弱的病气难掩那女子国色天香的风姿,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孩躺在她身边,不哭不闹的甚是乖巧。但女子哀哀哭泣的缘由似乎正是因为这个孩子。 “娘娘您别伤心了,还是好好保养身体,今后再为陛下诞育皇子...” “你懂什么!”女子的哭声戛然而止,尖利的训斥吓得宫女一个哆嗦,“为了降服这个灾星,陛下甚至请了青城派的仙师来!她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陛下怎么可能再喜欢我!”女子越说越急,身子不断地颤抖着,她盯着婴孩的目光像看怪物般惊恐:“把她抱走,快!离我远点!” 劝慰主子的宫女磨蹭着挪到床边,迟迟不敢伸手,恐惧之情溢于言表。 平静了许久的怨愤被这一幕勾动起来,化成一条令人厌恶的多足虫,它缓缓挪动着满是锯齿的虫足,游走在身体各处,没有置人于死地的锋利,却在所到之处将皮肉割开,洒下了一路淋漓的鲜血。 路情想要别开眼,但眼珠却像是被与生俱来的黑暗所控制,尽管痛苦不堪,也向往着去迎视那微不足道的光明。 场景再度变换,光线明亮得刺眼,这一次路情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想挪开视线了。老君阁丹房中,并排躺着两具身穿白袍的尸体,曹彦跪在他们身边,背对着路情。这一次没有任何声音,安静如同死物,听不见曹彦的哭声,只能看到他肩膀无声的抽动。 悲痛铺天盖地地袭来,不知道本意是想挣脱还是靠近,路情感觉自己的双脚不受控制地奔跑起来,越来越快!在过往沉静的生命中,她缓步慢行过,也御剑急飞过,唯独没有快跑过,“门内禁止疾行。”这是青城派的规矩,路情记得。 仿佛被急促的脚步声惊动,曹彦缓缓转过身来,他直视着路情,无可比拟的滔天恨意充斥在一双血红的冷眸中,迫使路情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大师兄,我想看看师伯...和师父...”路情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平直冷漠,一如既往地表达不出任何感情,干涩得连她自己都心生厌恶。 果然,曹彦被她激怒了,积蓄已久的怨恨终于得以发泄,他恶狠狠地揪住了路情的衣领,怨毒之语像一条冰冷的毒蛇,一瞬间就缠上了对方的咽喉。“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你就是个煞星!!!是你害死了师尊还有师叔!是你把青城派害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路情抬眼,她看着曹彦苍白的薄唇在盛怒之下哆嗦着,无比清晰的字音从他口中吐出,露出獠牙的毒蛇一口咬上了她的颈脉,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我死了,他们可以回来吗?”路情的视线移到了脚下并排躺着的两个人身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又重复了一遍,“可以吗?” “当然可以。”曹彦后退一步,像是在看一出滑稽的戏码,微哂着上下打量起路情来,言辞间无不是嘲讽,“你可是陆地神仙的境界啊,舍得吗?” 这次路情没有回话,她抬手在胸口上摸了摸,像是在确认那里还有没有东西存在。是太痛了吗?难以承受的疼痛不知何时转化成了空洞的失落感,就像丢失了身体最重要的部分,可心明明还在啊,那么忘记的又是什么呢? 原来忘却的滋味是这样的,想想过往的二十载岁月,自己每每被巨细靡遗的记忆折磨得痛苦不堪时,也曾憧憬过遗忘,却不想此种伤痛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人活至今终是不能两全。不如就像大师兄说的那样,索性还命给师伯和师尊,以半神之身反哺青城派的养育之恩。 思及此处,一柄匕首适时出现在了她的手中,路情再没有半分犹豫,她出手向来霸道,连对自己也不例外。锋利的匕首在她手中转了个方向,寒芒一亮,刀尖以十足的力道准确无误地刺进了心脏! “路情!!!”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在耳边炸裂开来,路情猝然睁眼,只见眼前的景象随着这一声惊雷般的声音缓缓沉入了黑暗。迷障一层层退去,明月重现,路情立在苍翠山巅缓缓转身,不远处一个身着绿衫的娇俏女子迈着轻盈的步子朝自己奔来,心头的悸动牵动着匕首,传来了一阵阵钻心之痛,也牵起了路情唇角满足的笑意,“甘饴,是你。” —————— “你这丫头果然难缠!!”被找出真身的柘昂紧盯着肖蜜,赤手空拳握住了她刺来的剑,再一个发力狠狠甩开,“你如此卖力真当中原仙道会接纳你吗?” “蛊惑人心在我这可没用!你还是省省吧!”肖蜜满脸肃杀之气,路情不在身边时她宛如换了一个人,出手招招狠厉。号仙令被她系在剑柄上用来辨别幻身,真身唯一有别于幻身之处就在于它有灵力而没有修为,号仙令没有修为可以吸食,自然能轻易识破。靠着这一点优势,肖蜜紧追着大巫不放,意图逼迫他交出路情。 眨眼间又是数十招的交锋,肖蜜面对大巫劈头抓来的鬼爪不闪不避,像是早就在等这个机会。在她修为不济之时就敢手握寂灭针,此等无所畏惧的勇气不在修为的高低,而是自肖然那里传承来的勇气,更是与素未谋面的父母一脉相承的抗争之力。 “路情在哪?!”肖蜜弃剑用掌,双掌在她的强力催逼之下鲜血爆出,说时迟那时快,她身体猛然前探,一把抓住了大巫作势收回的手臂,“啊————”一声惨叫毫无预兆地响起,吓得正在战斗的正邪双方悚然一惊。 第43章 大巫的左臂被肖蜜紧紧攥住,赤红的鲜血不仅染红了她皓白的双手,连那双至纯至净的双眸也像被邪气侵染,肖蜜心里又急又痛,手上一分分加力,竟是将全部灵力注入了一双手中,全然不顾大巫在剧痛之下对她的反击。“路情在哪,路情!!!”肖蜜灌注了渡劫灵力的一声怒吼比刚才大巫的惨叫还要震撼人心。 奉命守着岱宗尸体的周望仙和清风同时抬头,只见半空中黑气与碧芒对立,不到半刻,大巫的血肉之躯再也承受不住巨力,左臂竟被肖蜜生生撕扯下来!就在此时,他怀中忽有一物闪出了金光,虽极为微弱,却立刻就被肖蜜察觉到了,那是路情的灵力! 她面上一喜,伸手去抓,大巫岂能如她所愿,他右臂格挡开来,同时运功后撤,躲开了肖蜜的攻势。 “怎么?像你这样不尊死者,以玩弄他人身体魂魄为乐的龌龊东西也知道怕?!”肖蜜紧追不舍,已察觉到路情的踪迹,她断然不会再给对方喘息之机。 “小丫头莫要逞口舌之快。”大巫掏出怀中之物,苍白的嘴唇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咱们后会有期!”话音刚落,他猛地将法宝向反方向扔去,只见一个平平无奇的乌木钵金光一闪,路情身形赫然出现,只是她双目紧闭,胸口处插着一把匕首,大滩鲜血染红了白衣。像一只双翼折断的白鹤一般,路情的身子软软地坠了下来。 “路情!”再顾不上其他,肖蜜臻于至境的身法如一道流矢飞箭一般,绿影一掠而过,稳稳将路情接进了怀中。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没来得及占据她的全副身心,周望仙微弱的呼喊忽然传进了耳中,只可惜已经晚了! 大巫的暗器盘旋着飞来,后背空门大开的肖蜜顿时如遭千钧之击,她眼见着柘昂收回黑烟消失得无影无踪,又见清风与众人大呼小喝地朝她奔来,直到双目涣散,最后的视线落在路情脸上,她久悬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路,情...” 第三十七章 明明是朝思暮想的独处机会,周尺素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路情双目紧闭,纤长的睫毛遮住了冷漠的眸光,也遮住了她有可能会散发出来的温度。周尺素宁愿那温柔不属于自己,也不想看到路情毫无生气的模样。 胸口上狰狞的伤口触目惊心,将无垠雪原般的纯白破坏殆尽的,是那鲜艳的血色,这颜色刺痛了周尺素的双目,她忽然开始厌恶这个曾经自己最钟爱的色彩。它不再是极尽妍态的象征,而是会给路情带来苦难的危厄。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到了,再去看路情时,发觉她的呼吸好像越来越微弱,她吓了一跳,急忙膝行几步,俯下身贴近路情的胸膛。 心跳声一声声击打在周尺素的耳膜上,没有了往日的活力却也暂时安慰了她脆弱的神经,周尺素不禁长长吁出一口气,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完全可以用灵力查探路情的身体状况,根本用不着像普通人一样贴上去啊。周尺素苦笑一声,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境。在生死攸关之际,人的本能总是能战胜多年的修炼,就像那时奋不顾身扑向路情的肖蜜一样,只是自己与她的差距太大了,令人自叹弗如。 周尺素想着心事,视线不经意间滑落,只见自己红艳的衣裙不知何故变浅了,由石榴红淡成了樱色。原来是路情的白衣覆在了她的裙上,寒气逼人的冰雪融化柔和了盛气凌人的红妆,堆叠出了一个全新的颜色。周尺素怔怔地看着,竟是痴了。 “师姐,青城派的大师兄赶到了,要见仙君。”周尺素打开门,同门师妹李沉鱼正好走来,她身后跟着几个白衣弟子,正是曹彦等人。 “有劳仙子照看了。尹诚泽呢?自家仙君受伤,他不在榻前侍奉又跑去哪了?!”曹彦简单跟周尺素点了个头后就开始发难,数日不见,他身上的威严之气越发重了,行事更加疾言厉色起来。 “...二师兄在邹宗主那里。”身后一个弟子战战兢兢回道,没等曹彦如刀的眼风扫过,弟子慌忙一缩脖子,“我这就去寻他!” 自家人来了,周尺素识趣地告辞退下,但对路情的挂念搞得她心绪不宁,回到房中后仍是坐立不安。别绪见状劝慰道:“峨眉派的道友们已经替仙君稳住了心脉,现在只等她醒过来就可平安无事,你也别太过忧心了。” 周尺素点点头,眉头忧虑重重地紧锁着:“我一定要想办法除掉大巫,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他伤害仙君了!” 别绪闻言不禁大松了一口气,心说我们不就是为这个才到中原来的嘛,傻师妹总算是想起正事了,虽然不能完全免除私心,但好歹是从小情小爱里醒悟过来了。 “我也正有此意,”别绪赞许地拍了拍师妹的手。“起先原本想依靠中原仙道之力,但毕竟求人不如求己,事到如今,是时候祭出六魂幡了。” 周尺素一惊,抬头看别绪神色坚定,知道这次她是下定决心了。 “上次我提起的时候师姐还一副誓死不从的样子,怎么现在又改主意了?” “上次你想用它做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怎么能一样。”别绪直觉师妹的心态有所转变,虽不清楚缘由,但总归是好事一件。姐妹玩笑一阵后,又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六魂幡又称夺命幡,提起它时的悚然变色并非刻意,这是但凡知道此术的人都会心有余悸的厉害法术。耗费十年甚至百年修为,将宿敌诅咒之人的姓名八字写在幡旗上,不眠不休七日催成咒成,施法过程中不可有一丝杂念,对施法者入定的境界要求极高,稍有不慎不仅白费修为,还将遭到严重反噬。不过既称之为夺命,代价如此巨大,自然也有相应的丰厚回报。一旦术成,被诅咒之人任其如何神通广大都逃脱不得,随着修炼境界的高低,从禁止使用灵力到废其五十载修为到直接索命,所耗费的功力分为十年五十年一百年。 “让我来吧。”周尺素说。 ———— “大师兄。”守在路情房中的两个青城派弟子向曹彦行礼,后者顾不上回应,径直奔到路情榻前。只见平常强大到呼风唤雨的人一动不动地躺着,脆弱得没有防备的样子让曹彦一下子想到了自己初见她时的情景,那个被师尊抱在怀里的婴孩,玉雪可爱,又弱小得那么惹人怜爱。 “还有多久能醒过来?” 静楼上前再次检查了一番路情的伤口,并给她喂下了一颗养护丹药,“幸亏有芙蓉花灵为仙君护住了心脉,现在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醒转就在一时半刻了。” “那就好。”曹彦总算放下心来,他忽又想到一事,有些不自然地问道:“那位,肖道友如何了?” 赶来的路上,战场上惊险的场面弟子已经向他回报过了,那个人舍命救了路情,于情于理也该向青城派的恩人致谢才是。 “肖道友她...”静楼话刚说了一半,清风愤怒的吼声隔着一层楼打断了她。 “混蛋!住手!” 曹彦面色微冷,他懒得循规蹈矩地走下楼梯,直接纵身一跃,破开窗户跳进了清风所在的房间。本是打着教训徒弟的主意,谁知在这间小小的卧房内还站了不少人。 清风周望仙正站在肖蜜榻前,手中的仙剑拔出一半,挡住了战灵等人,旁边还有前几日见过的苗疆少年赫宁。“师父!”看见曹彦,清风先是一喜,底气越发足起来,寸步不离肖蜜。 “清风,送客!” 眼前的情景一目了然,曹彦师承青尘子,对朝廷的不假辞色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冷冷扔下一句话,踱到肖蜜的床前,居高临下地查探着她的伤势。“她怎么样了?”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立刻显示出了亲疏远近,更是清楚地表明了青城派上下的一致态度。 “好!”战灵盯着曹彦,狞笑着撕下了勉强压抑的面具,凶狠贪婪的面目完全显露了出来,“青尘子死了,现在青城派是你说了算对吧?” !!! 像是沸水浇进了油锅,战灵的话激起了千层巨浪,不管是门里门外的青城派弟子闻言都愣住了。清风保持着持剑的姿势,脖子僵硬地转了转,难以置信地看向曹彦。“师父?!她在胡说什么呢?” 曹彦抬头迎上战灵挑衅的目光,他不恼不怒,内心出奇的冷静。不知道是何种力量将他尖锐的棱角磨成了端庄的沉着,他环视众人,黑沉的眼眸缓缓转动着,“我青城派掌门日前被苗疆妖人所害已经羽化。掌门临终前交代,为顾全大局他的死讯不得外传。至于你们是如何知晓的,我没兴趣知道。不过你既然提了,本掌门就不妨告诉你,”曹彦举起了掌门之剑,盯着战灵一字一顿说道,银线绣制的青城山脉在他袍角起伏,势呈连绵不绝,“青城派誓与巫教死战到底,更与贼心亡我派之人势不两立,青城弟子何在!!!” 随着曹彦掷地有声的字字句句,他左手一扬,数十根白色的飘带纷扬飘起,落入了在场每个白衣弟子手中。众人心领神会,纷纷摘下束发玉冠代之以白色飘带。一条泛着金光的白飘带径直向门口方向飞去,啪得被路情握进手里。她看着众人,重伤后失血过多的苍白嘴唇动了动, 第44章 “青城弟子,除恶务尽!” “青城弟子,除恶务尽!!!” 弟子们群情激昂,在新任掌门与仙君的带领下振臂高呼,将战灵一个人的声音淹没在了阵阵声浪中。“我们走吧。”路启运知道事到如今已经没了再留下来的必要,他向路情露出了一个含义复杂的微笑,不知是颜面扫地的故作威胁还是正中下怀的最后通牒,他淡淡说了一句。“该是起战事的时候了。” 圣灵门撤得很快,原本喧闹的房间蓦然安静下来,肖蜜正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她一睁眼就被房间里的阵仗吓了一跳,受宠若惊地对曹彦礼貌地点了点头,试探着问道:“...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路情从弟子们自动分开的空隙中走了过来,她白袍上的血迹还没来得及清除,像是大片殊丽的罂粟花,是甚少出现在仙君身上的色彩。她一撩下摆在塌边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肖蜜,像是怕人就此消失一样。 “咳,不好意思打断你们,我想先问一问仙君的身体可还有什么问题吗?”赫宁本不想破坏劫后余生的二人互诉衷肠的时刻,但毕竟大巫的难缠令人不得不悬心。 “我虽坠入心魔法宝中,但现在已无大碍,以后此类法器也不会对我起什么作用了。”路情回答道,目光没有挪动。 果然人一醒来就开始气人了,曹彦站在旁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被心魔所惑都一刀把自己捅穿了,还叫没有大碍,真不知道她到底看见什么了。 “你是说,柘昂他还有后招?”肖蜜在路情的搀扶下坐起身问道,背后的伤口虽已经痊愈,但在动作时仍有余痛,她忍住龇牙咧嘴的冲动,着急地看向赫宁。这时她本应该叫一声小舅舅的,只是碍于曹师兄在场,肖蜜生怕他不许自己再留在路情身边,一时不敢放肆。 “嗯,”赫宁没注意到她的心思,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眉心微蹙,“巫教中的心魔法宝通常在一击不中后还会留下引子,日后会在特定的条件下触发。敢问仙君,在那法器中你可经历了所有心魔?” 路情刚想点头,却不知为何在看了肖蜜一眼后又摇了摇头,这一动作被所有人看在眼里,哪还会有不明白的。肖蜜也察觉到了,一时又羞又赧,尤其被曹师兄意义不明的视线盯着,她还真有点吃不消。 赫宁闻言一脸凝重,而青城派的新任掌门人认命般地叹了口气,自古情劫难渡,双方既能为了对方不计生死,又会因此变得脆弱无比,这是外人没办法干预的事,只能由修士自己修心了。 “那今后你们两个就要更加小心了,柘昂除了能引发心魔,还有一手情蛊名为同心,你们的师父就是中了此蛊丧命的。”赫宁说着话从腰间锦囊掏出两串银质饰物,与肖蜜的号仙令相似,这东西也做成了莲花样式的。他将它分别交给二人,随后郑重道:“这是我二哥花了二十年炼制的法宝,认主之后自可为你们抵挡同心蛊。” 这一番话中的信息量太大,曹彦敏锐地认为还是不听为妙,毕竟知道得越多需要费神操心的事就越多。何况事关已逝之人,如此私密之事只有她们二人才有资格听。 “走吧,我们去邹宗主那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清风被掌门羽化的噩耗冲击,此时还未从悲痛中回过神来,他只是机械地跟在师父身后,脑子倒是习惯性地解读出了曹彦话中的真正含义:“有什么需要帮忙”实际等于“有什么热闹好看”。 第三十八章 再度提起肖然和玉尘子,肖路二人已不会有撕心裂肺的悲痛。竹窗外是久违的圆月,明月慷慨地洒下清辉,为不管身处何地的有情人照亮了前路。 路情牵起肖蜜的手,将五指一根根嵌入她的指缝间,再一同握紧。“同心蛊是何物?” 路情的话音平缓,再看眼前二人情意笃定的模样,可见她在心魔的历练中又有成长,赫宁欣慰地笑了起来,清亮如弯月的眉眼将阴霾荡开不少。 “同心是所有情蛊中最为狠毒的一种,厉害之处在于它只需给一人种下,就相当于同时埋在了两个人心头。中蛊之人在之后不能见到自己心爱之人,否则会失控发狂杀掉对方。若想苟活下去,只能不见不想抑制情思,然而寻常的一点点念想也会引起蛊毒,轻则吐血,重则灵力逆行。” 全都对上了,和玉尘子的症状一模一样,可见他就是主蛊之身,肖蜜不由地吞了口唾沫,紧张地问出了问题的关键,“那他们是否会命运相连?” 赫宁点头,清润的眼底被悲悯的愁色占领,“一人亡,另一人必死无疑。” 自以为做足了充分的准备,自认为再不会悲伤落泪,可在听到这一残忍的肯定回答后,两人仍然僵直了全身,气息间像被无数针尖充斥着,呼吸间由心肺刺入鼻息,是躲闪不开的尖锐刺痛。 “肖然曾说他是为了抚养我才勉强留在尘世不升仙界的,这个骗子...明明我只是顺带的嘛...” 路情被肖蜜笑中带泪的模样感染,满腔的心疼化成了一滩春水般的温情,“他们说过,有我们相伴的过往是最大的安慰。” 在与爱人天各一方的二十年间,在每一个因思念辗转反侧的夜晚,在受尽磋磨仍要为了对方活下去的念想中,两个如天赐的婴孩来到了他们的身边,带着他们不灭的痕迹,延续了未尽的情缘。 盛极的夏日有着满眼的翠色和不绝的蝉鸣,这份寻常的夏日光景因为身处异乡平添了一份陌生感,空旷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她的身边一方熟悉之地。肖蜜与路情相拥而卧,注视着彼此。不用人提醒,路情早已布好了结界,方寸之间,只有二人的气息融合交缠。 “我们应该出去看看。”肖蜜嘴上这样说着,却不见有行动,眼睛看不够似得紧盯着路情,只觉得她越发俊逸好看。 “我受了伤,需要休养。”路情破天荒给自己找了个偷懒的借口,她的手箍在肖蜜腰间,又将彼此的距离拉近了几分,燥热干涩的唇瓣几乎贴在了一起,“你也需要。” 肖蜜乖巧地点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餍足地埋进了路情的颈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路情身上的香气从最开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变成了春日花海的甜暖,呼吸间尽是暖风拂面般的醉人,惹得肖蜜心里麻酥酥暖洋洋的。在她身上满足地蹭了蹭,肖蜜撒娇似得感叹道:“真希望所有的麻烦事赶紧过去,我想和你再回一趟姑苏...然后去游山玩水,你说好不好?” “嗯,好...”肖蜜听着路情轻如耳语般的回应,感到温热的柔软贴上了自己的嘴唇,暗香浮起,她偷偷睁开一只眼,看着路情双目紧闭,如月的玉容上是近乎虔诚的表情。她的一颗心顿时被甜蜜涨满,心无杂念地回应起了这份珍贵的深情。 ———— 从肖蜜的房间离开后,曹彦没有去寻找邹净,而是打算回他自己的房间。但出人意料的是,包括剑宗刚刚继任的宗主在内,他的房门外聚集了许多剑宗弟子。邹净面色灰败,看起来伤得不轻,他在弟子的搀扶下上前几步向曹彦道:“敢问曹师兄,这门内是何人?” 既然都知道答案找上门来了,何必还多此一问。曹彦微哂,袍袖一甩,由他布下的精密结界应声而开,他冷淡地扫了邹净一眼,“进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众人蜂拥而入,狭小的内室顿时被占满,邹净走在最前,他一看到榻上之人,眼皮不禁狠狠地跳了跳。 “少爷?!您怎么在这?!!宗主不是说...您,这...”几个剑宗弟子看见屋里的人也是一惊,随后大喜过望,“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师兄,赵师兄。”榻上的少年言笑晏晏地看向众人,他身着一件青衫,肤色苍白如纸,一看便是久病之人。但饶是如此,羸弱的病气也无法掩盖出身名门的贵气,更埋没不了他自眉宇间散发出的秀致聪敏之相。如此令人记忆深刻的人,正是岱宗仙君的独子,楚风。 楚风向关切的师兄弟们打了个招呼,似乎没有打算解释自己遭遇的意思。在几声咳嗽之后,他缓缓开了口,“我来苗疆是为了寻回父亲的尸身。如今曹哥哥替我了却了心愿,之后你们只需将父亲与我一同葬在东岳即可...” 剑宗弟子闻言面面相觑,一脸狐疑。先前在门派内决定何人继任为宗主时,小少爷忽然就失去了踪迹,是邹净说有可靠消息,确定他们父子皆被巫教所掳,为了老宗主的声誉,更是为了剑宗的颜面,他们这才倾巢而出随新宗主一起到了苗疆,可现在遍寻不到的小少爷根本就不在大巫手里,而是出现在了青城派。众人不是傻子,一时间气氛变得古怪起来,大家心怀各异,一时间无人再开口说话,只有楚风压抑的轻咳声不时响起,听得邹净头皮阵阵发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邹净方寸大乱,在听手下弟子说感应到了小少爷本命法宝的灵力时,他还不敢相信,可现下此情此景容不得他不信。邹净竭力调整心态,好让说出口的话不至于颤抖:“曹师兄...” 第45章 “哎?这个灵力是...”他的话被楚风打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肖蜜与路情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楚风在看到路情时眼睛一亮,“情妹妹,好久不见啦!” “我不是你妹妹。”路情冷淡地回应道,可熟悉她的人都能从话里听出一份熟稔的感觉。是啊,他们各个出身高贵,不是宗主之子就是掌教之子,从小一起修炼玩耍,长大了再亲上加亲,之后便是没有尽头的世袭相传,那个万人之上的高位,永远都容不得普通人沾染!想到这,邹净的心绪不断起伏,再难平复。 旁人对他的情绪一无所知,路情在与楚风寒暄过后转向了曹彦,将方才她与肖蜜商议的结果说了出来,那就是主动出击,早日击杀大巫。 “如今我们二人实力相近,以二敌一并不困难,人数多了反增伤亡。你们不如回去镇守山门,防止朝廷来犯。” 路情的话依旧不中听,但难得开始顾全大局替他这个做掌门的考虑了,曹彦的心中升起了一丝丝欣慰。“也好。”他略加思索后便同意了,现在中原局势的危急程度不亚于苗疆,不过只留她们二人还是荒谬了些,不说旁人,仙音岛和峨眉弟子是一定要留在仙君身边的。最后经过一番商议,仙音峨眉青城各留三人,在人数上也可组成一个大阵,能攻能守,应该是最稳妥的办法了。 “此战,会胜吗?” 曹彦的这句话是在众人散去,只剩下了他与楚风肖路四人时,如家常闲聊一般说出来的,但也确实有几分没底气。不知自己现今的行事和决策是否能拯救青城派于危难中,师尊师叔他们是不是正看着自己呢?然而冷面无情的大师兄难得的感性时刻被人□□地无视了。楚风半探出身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肖蜜,“这个妹妹生得好,叫什么名字呀?” “...” “楚风扬,你再哥哥妹妹地胡叫,我就让你试试新研究出来的刑责!”曹彦冷声道。 “好啊,为了报答曹哥哥的恩情,等我死了,这身体随你怎么用都行。现在你就让我过过嘴瘾怎么啦,我又不是你们修仙界的,不叫哥哥妹妹叫什么啊?” 看着喋喋不休的楚小公子,肖蜜对他的兴趣越发浓厚了。传闻中楚风没有灵力不会任何法术,身娇体弱只能靠各种名贵丹药养着。但又有人说他天资极高,修炼的天分甚至远超路情和凌惊鸿,这样一个矛盾体,此刻在肖蜜眼前完美组合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在下肖蜜,见过楚公子。”肖蜜彬彬有礼道。 楚风笑着摆了摆手,刚想说什么却被突来的咳嗽打断了,曹彦半是嫌弃半是怜惜地替他抚着后背。“身子不好就歇着,哪儿那么多话!” 剧烈的咳嗽声将楚风苍白的双颊染得通红,盈盈的水光在眼中聚起,通身一派弱柳扶风的风流情态。此时的他竟如路情,显出了一种雌雄莫辨的美感。 “我没事。”楚风好容易缓了过来,却是再无力坐着,路情看着曹彦扶他躺下,终是心有不=忍。“身子怎么坏成这样?” “不过是卜了一个问天卦...”楚风潮湿如鹿眸般的黑瞳望向三人,唇角虚弱地勾了勾。 “你!”路情闻言变色,曹彦更是恼怒不已,“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为什么要...”肖蜜不明就里地看着两人,小心问道:“怎么了?” “问天卦,要用人的寿数来换。”楚风对他二人激烈的态度早已习以为常,他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不了的。父亲为了延长我的寿命穷极心思,甚至为此生出了心魔让巫教有了可乘之机。这是天命..也是我父子二人的命数。”他带着不正常红晕的脸上始终有一种云淡风轻之感,这一点深深地震撼了肖蜜。 “你方才不是问这一战会不会胜吗?”他向曹彦说道,“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卦象上说,中原仙道必胜。” “这一点不用你说。”曹彦绷得僵直的唇角显露了他内心的痛楚,似乎只有用变本加厉的冷言冷语才能稍加缓解,“你私自动用问天卦,就是为了这毫无意义的一问?” 楚风丝毫不在意曹彦恶劣的态度,他眯起眼睛轻笑着,又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当然不仅于此啦。”他将册子递给路情,眼睛却看向了肖蜜,“有你和情妹妹联手,一定可以...” “好了,你休息吧。”路情腾地站了起来,像是再难忍受一般,迈步离开了房间。 竹楼外茂盛的花叶无知无觉地蓬勃着,全然不知当下已经到了盛极的顶点,日后只会迎来每况愈下的萧索。肖蜜察觉到路情异样的情绪,状似随意地问道:“楚公子跟你是青梅竹马吗?” “不是。他与大师兄才是。” “那你是故意留他们独处的?”肖蜜笑吟吟地站在路情面前,拉起她紧攥着薄册不放青筋迸出的手,肯定道:“你是害怕看见楚公子离开的样子,是不是?” 路情闻言瞪圆了眼睛,随即又放松下来,原本就心意相通的人,能猜透对方的心思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路情垂下眼睫,如有实质的忧虑从纤长的睫毛中漏出,“我还不能面对死亡淡然处之。” “没有人能对死亡坦然面对...”肖蜜上前一步,双臂圈住了路情,轻轻地在她背上拍抚着,就像刚刚曹师兄对楚风那样,“我们也不需要淡然。愤怒,悲伤,痛苦,这些都是属于我们的真实情感,我们就是要在各种各样的情绪中,记住那些离开的人,永远记住。” 第三十九章 十层塔中,阿喜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几块人骨,但无论他用怎样不同的方式卜卦,得出来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一样的令人烦躁难安。大局什么的他不懂,此时此刻他一心只挂念着父亲的安危。 哗啦一声,骨头被他推倒,正打算重来一次时,熟悉的气息裹挟着狂风破窗而入,阿喜一蹦而起,一声欣喜的阿爹还没来得及唤出口,他就嗅到了血腥气。“阿爹,你怎么了?!” 柘昂断臂的伤口汩汩流血不止,这点伤势虽然要不了他的性命,却让他无比恼怒,银尤...九夜,他咬牙切齿地念着那两个人的名字,恨不得再杀他们一次。 “我没事!”柘昂森冷的话音带出了几分愤恨的味道,阿喜与他父子连心怎能察觉不到,他想也不想立刻念出一套咒法,幽绿的咒文随即在自己的手臂上亮起,然而百试百灵的鬼道重生法不知道为何竟然失去了效果!柘昂血流如注的左臂仍然空无一物。 “阿爹...这...” “是她的血。”柘昂闭了闭眼,力气忽然间被抽空了一般,血色的双眸有一瞬间的放空,“莫非真的是天命?她要替她的父母来取我的性命?” 阿喜只是个孩子,理解不了大人复杂多变的心境,只知道他的鬼道重生法对父亲不起作用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他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 “阿爹当年战胜了中原的双仙君,现在区区两个丫头一定不是您的对手!”孩子顾不上自己的迷茫,一心想要安慰父亲,但他拙劣的言语没有起到多少作用,大巫沉默不语。他想起了被镇压在截仙阵中以吸食法力供养自己的师父,上代大巫。当年那场惊心动魄的战争中,起了决定性作用的正是师父的各类诡阵,那些以一敌十,进可攻退可守的奇绝阵法,都被银尤完美地继承了,而自己却因为血统的缘故只学到了皮毛,这个世界本就不公,自己的命运又岂能由两个死人改写! 冷凝的嗜杀之气在柘昂的眼底重新凝聚,想起路情在心魔法器中的模样,他露出了一个妖异的笑容。“来人。” “国师!” 随着他的召唤,数个犹如暗夜蝙蝠般的部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塔内,静静地匍匐在大巫脚边听候吩咐。 “告诉灵尘子那个老东西,他若是再不动手,我就要亲自去会会他了!” ———— 在与中原仙道彻底决裂后,圣灵门便退出了围剿大巫的队伍,但他们并未走远,而是在苗疆一个繁华的镇子上安顿了下来。战灵以为她兄长是为了号仙令,但路启运明显还有别的打算。 汤色艳亮的滇茶盛在不怎么精致的茶碗里,香气鲜郁。路启运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不时抬起眼皮向外看去,像是在等什么人。战灵没有兄长的闲情逸致,从那天亲眼见识了号仙令的威力后,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件珍稀的法宝。她对它的渴望,从应从师父的命令变成了发自内心的欲望,那是强过噬魂大剑百倍的法宝,若是得到了它,不就意味着拥有了一切吗? “公主殿下,您要的消息。”侍女的声音打断了战灵的思绪,她接过信筒拆开里面的书信,洋洋洒洒的数千字笔墨,用的竟是寻常的纸笔而非灵力。路启运瞥了她一眼,了然地取笑她道:“凌惊鸿日常的吃喝拉撒全在这上头了吧?” 战灵半掩起信纸,少女羞赧的红晕在她偏黑的脸上不甚明显,她轻咳了一声正想把这个话题揭过去,就在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位穿斗篷带面纱的女子。她看到路启运后径直走上前来,一阵怡人的香气扑面而来,“殿下。” 第46章 “姑娘请坐。”路启运含笑看向女子,待她坐定后,他将桌上早已备好的匣子往前推了推,开门见山道:“这里是一万两。不管姑娘愿意与否,这都是酬谢你亲自前来的诚意,还请笑纳。” 女子从袖口伸出的柔荑白嫩纤长,指尖点在匣盒上的犹疑只有一瞬,“我答应。”她从容地收下了这不菲的馈赠,“请殿下吩咐吧。” “好!”路启运欣悦地一击掌,二人仿佛早有默契一般,寥寥数语后,女子便匆匆离开了,飘逸的黑袍下露出了一角鲜艳的殷红衣裙。 “仙音岛弟子?!”战灵终于反应过来,记起了那阵花香是南海仙音岛弟子的专属,她讶异地张了张嘴,“是周尺素吗?” “仙音岛会用六魂幡的可不止她一个人。咱们行事要灵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路启运意有所指地看着战灵,手指摩挲着粗糙的茶杯壁“女人嘛,财情二字皆能动摇心智,不堪大用。” “师妹,我要的消息可打听到了吗?”周尺素下楼时正好碰上了外出归来的师妹李沉鱼。 “打听到了。”李沉鱼解下黑斗篷,摘下面纱,露出一张青春少艾的娇靥。“大巫被旧皇帝册封为国师时有详细的文书,生辰年月应当不会差。”她说着话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请肖姑娘问问那位苗疆公子,确认一下比较好。” “也好。”周尺素点了点头。 六魂幡有两种行咒的方式,最好是取到入幡人的身体发肤,但对象是大巫的话,显然困难很大,不是容易就能做到的。生辰八字是退而求其次的方法,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为了不出意外,施法前一定要严谨求证。 “咦,周姑娘,李姑娘?”肖蜜打开门,见到素日对自己不假辞色的周尺素时颇为惊讶,“你们,找我?” “我们有一事想请肖道友相助。不知可否入内一叙?”李沉鱼问道。 “当然可以。”肖蜜侧身给她们让开路,将二人请进屋内。 日晚夕阳垂落,洒下的金橘暖光铺在了路情散开的袍角上,也流转在她光润的玉颜上,云兴霞蔚,独成世间盛景。 “见过仙君。”周尺素收回收线,屈膝行礼道。 “不必多礼。”路情抬眼向她看来,眼底一片绚烂的霞光令人微微炫目。 “我们想请肖道友问问大巫的生辰八字,向那位赫宁公子。”周尺素坐下后一时没说话,是沉鱼替她开了口。 “为何?”路情问道。 “自是为了铲除大巫。仙君...可知道六魂幡?”周尺素抬头对上了路情的视线。 “不知。”路情如实地摇了摇头,“可是贵派秘法?” “是。”听她说不知道,周尺素说不清自己是何种心情,究竟是失望多些,还是庆幸多些。 “既是门派秘法,我们就不多问了,我这就去替你们打问。”肖蜜听了周尺素的话后决定立刻动身去寻赫宁。 目送着金碧两道灵光离开,周尺素心事重重地收回了目光。情起情灭之事果然如师父所说,真是半点不由人。独占的欲望无时不刻在她体内叫嚣,见到路情后尤甚,需要拼尽全力才能压制。等到此间事了,自己应马上回门派静心修炼,若与她还有那么一丝机缘,日后定能再见。 抛开心头纷乱的思绪,周尺素回到自己房中,施法的一应物品已经准备妥当,只等着施法者的行动了。她一一检查过后,在床边坐了下来,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双指并起掐出一道灵光,白练的颜色好似覆在路情身上的霜雪,她不断地调整着灵力的颜色,直到它与仙君的白衣分毫不差。再一挥指,白练缓缓融入了她的红裙中,娇艳的红玫瑰在白雾中舒展着身姿,与清凉的白烟水乳!交融,难分彼此。随着雾气散尽,艳丽夺目的衣裙变成了樱色,夏风吹过,如雪吹香,正是那日与她衣裙交叠后的心动之色。 ———— “清风说,我在昏迷的时候是你与他们在圣灵门前维护了我,诸事繁杂,我还没来得及向小舅舅你道谢呢。”在见到赫宁后,肖蜜先行了个礼,道起谢来。 “我们是亲人,谢字就不要提了。”赫宁听了连忙摆手,“你们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吧?” “嗯,有一事要劳烦小舅舅。”肖蜜笑眯眯地与路情对视了一眼,将周尺素告诉她们的事说了出来。虽然她对周尺素有些难以启齿的敌意,但对于所谓的秘术,她还是很担忧的。 “六魂幡...”赫宁沉吟着思索了一番,表情不禁凝重起来,“这可是桃花岛主的不传之秘啊...” “可是以人的修为献祭的法术?”路情一点就透,想起从前扫过几眼的古书秘法,她也皱起了眉头。这样杀伤力大能直接取人性命的大杀招自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作为修士最重要不外乎是一身修为和自家性命了。 “啊?那我们还是别告诉她大巫的生辰八字了!”肖蜜一听事态如此严重,也不禁傻了眼。 “我们不说,她们也有法子得到。”路情凝重道。 “不错。仙音岛弟子既然有了牺牲的决心,外人是阻止不了的。”赫宁的话音染上了几分无奈与惋惜。 回程的路上,肖蜜倚在路情背上,说悄悄话般地同她耳语着:“这样的邪术代价太大,不如你去劝劝周道友,最好还是不要用了吧?” 路情看不到身后人的表情,却被她如羽毛般轻柔的声调打动,只觉得她热忱善良,无一处不可爱,无一处不令自己心折。路情应下,抬手抚摸上她环在自己腰间的素手,“你可会吃醋?” “嗯?”肖蜜被这一问搞懵了,“我为何要吃醋?” “你曾问过我,看你与旁人说话我是否会吃醋。” “啊...”肖蜜恍然,对仙君惊人的记忆力又是钦佩又是无奈,这样事事不忘的天纵奇才碰到自己这样一个爱满嘴胡说的人,不知谁会更辛苦些。肖蜜想着,踮起脚尖,用她常用的法子如法炮制地凑近到路情耳畔,“你喜欢我吗?” “嗯,喜欢。” 看着仙君的耳根不出意外地红了起来,肖蜜又火上浇油地冲着那莹玉般的耳垂吹了一口热气,“只喜欢我?” 那抹绯红更甚,“只喜欢你。” “那我就不吃醋啦!” 第四十章 “仙君?”周尺素打开房门,没想到路情亲自前来,一时愣住了。 路情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先是看到了屋里准备魂幡的陈设,然后才落到她脸上,“周道友。” “啊?哦,仙君请进来说话吧。” 走进室内,路情没有入座寒暄,而是直白问道:“六魂幡的事,你是否已经决定了?” 周尺素听对方这样问,心头不自觉松快了下来,涌起了“总算没有被辜负”的感觉。原来自己做这些事终究还是出于私心,是为了博取她的认可罢了。意识到这一点,周尺素鼓起勇气,“仙君已知晓了我派秘法的利害?” 路情颔首,“大概知晓。” 周尺素又追问,“那您可愿意让我动用此术?” 面对对方略带急切的提问,路情不解其意,只回道:“自是不愿。” “...为何?” 任路情再不懂人情世故,也被这简简单单两个字中包含的复杂情感搞得出现了片刻的茫然,或许,她是需要一些支持吧。情感单纯如一张白纸般的路情只不过从百转千回的心思中窥到了冰山一角。她对上周尺素似是期待又有犹豫的眼睛,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秘术需付出的代价惨烈,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使用。苗疆之事我与肖蜜自会了断。” 这是仙君对自己说的最长的一段话,周尺素将每一个字都牢牢刻在了心上,即使其中有别的名字存在。她忽然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对上路情不解的眼眸,她抿着唇轻笑了起来,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剿灭巫教靠的并非是一人之力,我仙音岛既踏上了中原土地加入了这场纷争,自当出力。至于修为,来日方长再修炼便是。” 事情如路情所料,见对方心意已决,多说无益,路情只得颔首答应了。“有需要效力之处可以找我。”说完这句话,路情站起身来,刚走到门边,又听周尺素叫住了她,“仙君?” “您看我这身衣裙可好看?” 路情转身,像是刚刚发现周尺素衣裙的颜色不同于往日,她驻足观赏,视线一触及收,“好看。” “是原先的好,还是现在的好?” 路情对美丑没有太多感触好恶,但她略一思索,回想起了日照峰屋后的几株夜樱,每年春日粉白的花瓣飘落,在月下尤为动人,那场景应称得上好看。 “现在的好。”路情给出了答案。 第二日,不顾门派中人的劝阻,周尺素执意由自己独自施术。几日内全神贯注,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分神,这对她无疑是极大的考验。路情在各处布下了大大小小的阵法确保安全,之后在众人的注视下,周尺素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第47章 “你说这法子真的能成吗?”当着仙音岛弟子的面肖蜜不好意思问,待她和路情二人进了隔壁房间为周尺素护法独处时,肖蜜才不无担忧地说了出来。 “不知道。”路情也实在没有多少把握,“我们须有万全的打算。”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物,肖蜜凑上来一看那薄薄的册子,想起是那日楚小公子给她们的。 “这是什么?”肖蜜忍不住好奇。 “应是克敌制胜的关键。”联系那日楚风的前言后语,这书里记载的或许是专门对付大巫的法门,而令肖蜜吃惊的是,这样厉害的东西居然是出自从不修仙的凡人公子之手。 “楚风自幼得天独厚,偶能窥见天机...”路情看出了肖蜜的疑惑,耐心解释道,她说着话翻开了第一页,刚刚瞥了一眼,肖蜜还没来得及看清里头写的是什么,就见路情长指一翻,薄册又被她飞快地合上了。 “???” 眼瞅着一抹可疑的红晕从路情的玉颈漫上了耳根,在洁净白衣的映衬下显得越发明显,肖蜜被好奇心折磨得心痒难耐,抓耳挠腮,“什么嘛,给我看看!” 怕惊扰到隔壁的周尺素,肖蜜嘴上嘟囔着,抬手就要去够那本册子,谁知路情不仅站起身远离她,还高高地伸起了手臂,沉默着不让对方如愿。 堂堂仙君做出这样的举动也太幼稚了吧!肖蜜眼珠一转,不再去抢夺书册,反而一把揪住了路情的衣领,二人的距离被刻意拉近,路情原本就被书中的内容影响,心上人诱人的唇瓣又近在咫尺,她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躁动的本能驱使着她,缓缓地向那解渴的清泉源头靠近... “哎!我的啦!”肖蜜趁其双目微闭,一把抢过了薄册,对上无奈睁眼的路情一脸得意象,“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好东西,还不给我看...” 未尽的话音陡然转了个弯,看着书上栩栩如生详尽写实的双修之法,肖蜜在瞬间的惊讶后爆发出了阵阵大笑,“就这???” 楚风给的建议很简单,即二人灵力合并,仙君身负煞星杀气,是天界极煞所在,再加上肖蜜这种后天造就的两种灵力的融合之体,可破任何敌障,楚风所说的制胜关键是肖蜜也正是此意。可偏偏一句话就能表述清楚的事,却被那位风流公子配上了图画,并十分贴心地将人物改成了两位女子。对于这种事路情从小到大连听都未曾听过,乍然之下被如此刺激,怎能不乱了方寸。 路情无奈的表情里夹杂着窘迫,她从肖蜜手中夺回册子收入袖中,话中尚有平息不定的欲望在流窜,“听你言下之意,当是遍览此类图文了?” “遍览不敢当,有所涉猎而已。”肖蜜嘻嘻哈哈地玩笑着,全然没有察觉到已经苏醒的欲望在路情眼底凝结出了万丈深渊,犹不知危险逼近的她腰上忽得一紧,危险的暧昧耳语随后响起:“还请道友不吝赐教。” ———— 掌门人青尘子仙逝的消息经由新任掌门曹彦的证实,在仙道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浪。有心人暗中期待的人心动摇并没有出现,恰恰相反的是青城派因此凝聚了更多力量。之前在朝廷围剿下出逃的修士纷纷投靠了青城夔门等派,四大仙门的几位家主掌门每日忙得不可开交。 “师尊的奠仪无论如何也要办,无论是出于大局还是私人情感,这都是我青城派目前最主要的事务。”老君阁中,曹彦与青岚埋头在众多信筒与书简中,时不时交谈几句。 如今曹彦能够迅速独当一面,积极挑起门派重担,这让青岚与一众弟子在悲痛之后有了极大的安慰,得以重新振作起来。青岚更是展现出了她出众的理事能力,凭借着细腻冷静的头脑成为了新掌门身边不可或缺的助手。 “仙君如今身在苗疆,正处于关键时刻,怕是不能轻易离开。若不能亲自回来祭奠掌门,这于仙君的名声有损。”青岚不加犹豫地给出了自己的意见,她显然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了。 “嗯,那便推后吧...”曹彦应了一声。前头广场上传来了弟子们的操练声,这是近来能使他放松身心的声音。他侧耳听了一会,得到了片刻的休憩后又问道:“仙音岛的法术进展得如何了?” 青岚从堆积如山的信筒中抽出了一个,并指一指,路情清冷中含着丝丝暗哑的声音传了出来:“距术成只余半日,目前没有异状,效果未知。” “传音回去,即使秘法失败也不必气馁,正面再战就是。”曹彦思忖着那日楚风说过的话,相信出自慧极之人的预兆能够再次应验。 另一间丹房中,剑宗宗主邹净与仪尘子对坐饮茶。两人闲谈一阵后,话题不可避免地落在了路情身上。 “仙君之力超凡脱俗,相信不久之后就能带领我们一举剿灭巫教,再兴中原仙道之威!”邹净放下抿了一口的茶盏,先是如此恭维道。 仪尘子历经世事,知道对方还有后话,他也不多言,一双精悍锐利的眸子注视着邹净,等待着他继续开口。 没能得到回应,邹净干笑了一声不免有些尴尬,但他转念一想,想到自己如今是一宗之主,应当拿出些威仪来。他挺直了腰杆接着说道:“侄儿不才,与文彦一样初接掌门重责,平日师长们的辛苦此刻才能体会一二,对您的殚精竭虑侄儿真是深感钦佩。” 见仪尘子颔首赞同,邹净心中一喜,又作出一副担忧之状。“当前我中原仙道最大的困难自然是巫教,但我相信仙师您定然也考虑过朝廷之急...待日后仙君铲除大巫,荣归门派,又要率领我等与圣灵门斡旋,可到了那时...”说到这里,邹净别有用心地顿了顿,观察着对方的表情,见仪尘子确实在认真聆听后他才又道:“仙君身边那个苗疆女子又要如何处理?天下悠悠众口,免不了会有非议...那个时候,姓肖的女子可就是仙君和贵派的污点啊!” “宗主,弟子们已经准备好启程了。”这时门外有一剑宗弟子入内禀报。邹净适时地止住了话头,他从仪尘子深不可测的表情中察觉到了一丝对自己有利的讯息。他恭敬地行礼辞别,然而刚走到门口,就听一直沉默的仪尘仙师开了口,“岱宗仙君与我青城派情谊深厚,为免中途再出事端,我会派几个弟子随你一同归乡,确保仙君与风扬的遗体安全。” 邹净面色铁青。 第四十一章 路情与肖蜜坐在房间里闭目入定为周尺素护法。先前撩拨人心的玩笑被强行压下,大敌当前的关键时刻,再怎么不懂事也要分出个轻重,只是理应如此,情不由人。 路情耳听着肖蜜的呼吸声,头一次对自己过分通达的耳目心生不满,又以为是她在故意逗弄自己,一呼一吸之间气息也禁不住紊乱起来。路情忍无可忍地睁开眼,却被这一眼骇得几乎失了魂! “仙君怎么了?!”门外的弟子听到路情的呼喊声后立刻破门而入,在看到肖蜜的模样后个个惊得顿住了脚,“肖道友这是怎么了!” 仿佛用血写就的异样符文布满了肖蜜的每一寸皮肤,密密麻麻,已经分辨不出她原本的肤色。这些流动的符咒在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操控下,如有生命地游走着,速度越来越快。路情紧紧抱着她,犹如怀抱着一块滚烫的火炭,在这炙人的高温下,肖蜜已经昏迷不醒了。 “难道是...周道友?”一个弟子难以置信地喃喃道。这样的症状很明显是中了符咒,而且是极为厉害的咒术。 路情目光一凛,她向身后看了一眼,简约的二层竹楼在她眼中形如透明,只见她双目金光泛起,只需一层七窍光明法就能看到隔壁的情形。正在施法中的周尺素显然已经到了要紧处,她额上冷汗淋漓,扣在手中的灵幡用血描着黑字,路情看出了其中属于大巫的生辰八字。 “不是她。”路情断言道,肖蜜的温度越来越烫,路情当机立断,立刻幻出九个幻身,就地向各个方向散开。“去找此刻不在客栈中的仙音岛弟子!”路情急急吩咐着,她有很强烈的预感,肖蜜一定是中了六魂幡! “出了什么事?”别绪在另一个房间里焦急守候着,突然被闯入的青城派弟子吓了一跳,她赶到路情房中,一看到肖蜜不禁惊叫出声:“是六魂幡!?” “如何解?!”路情沉声问道。果然如此,她的心开始不断地向深渊滑去,随时要被无尽的黑暗吞噬,熟悉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她勉力维持着清醒,不会的...她答应过要永远的...她答应过! “说!!!” 别绪被仙君的疾言厉色吓到了,只好暂时将门派的规矩抛诸脑后,吞吞吐吐地说出四个字:“互换灵体。” ...互换灵体,路情在火焚般的焦急中生出了一丝复杂心绪,楚风在那本薄册的第一页就详细地画上了互换灵体的功-法,难道这一刻的危机也被他早早预料到了? 各种杂乱的念头稍纵即逝,路情看了别绪一眼,迅速念出了她只扫过一眼的灵体法咒。 “好舒服啊...”肖蜜在恍惚中喟叹了一声,她置身仙境一般,浑身轻飘飘的,有熟悉的草木芳香萦绕在四周,是路情身上的味道。肖蜜为自己能轻易分辨感到十分满意,路情在做什么呢...肖蜜恍惚地想着,这样温暖又舒适像躺在云朵上的感觉,她从未有过。真想让路情也体验一番啊。不过对方的味道近在咫尺,必然她就在自己身边。想到这,肖蜜放下心来,思绪随着意识缓缓下沉...但在一层透着朦胧光线的薄膜后,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像是周望仙的声音。“出什么事了...”一个没心没肺的纨绔公子,会因为什么事着急呢? 第48章 肖蜜喃喃着,好奇地睁开了眼睛。 舒适感像潮水一般飞快褪去,生疏的异样感取而代之,肖蜜看着周望仙的脸出现在自己上方,纠结复杂的表情让她丰富的损人词库出现了告急,一时竟想不到恰当的词句形容,“怎么了?”肖蜜开口,发出的声音却不属于自己,而是—— “路情!” “你可醒了,快!快救我家仙君!”清风的声音带着哭腔。肖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自己”正躺在旁边,表面没有任何异状,但只需稍稍动用灵力就能查探到她体内的神魂正在备受煎熬,纯金色灵力挣动不休,却始终被红色符文所困,犹如深陷牢笼的野兽,咆哮着冲撞却寻不到出口。 “是六魂幡!有人要害你,是仙君为了救你与你灵体互换,现在已经到了收幡阶段,再拖下去就要魂飞魄散了!!你快想想办法啊...”清风的声音伴随着窗外的雷鸣,一声声击打在肖蜜的耳膜上,倏然划过的闪电映亮了屋里所有人惨白的脸色。 “我的血!用我的血!”肖蜜的脑袋嗡嗡作响,随时在停转的边缘。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弄破指尖,但她举起的手骨节亭匀,常日笼在长袖之下,修长有力,曾经无数次将自己的手包裹其中,这是路情的手... “路情,路有情,你坚持住!”肖蜜喉头发苦,没有察觉到自己话音里的颤抖,她不断念叨着,迅速抬起“自己”的手指划破,拼命将血挤进路情紧闭的唇缝中。“没用,为什么会没用!”不可能,肖蜜摇着头,一定是量不够。她颤抖着正要将伤口再弄大些,手却被人一把抓住了。 “周姑娘?”肖蜜抬头看向来人,一见是周尺素不禁大喜过望,“六魂幡是你们门派的秘法,你一定有办法...” “我做不到。”周尺素应该是刚刚结束施法,她精致的面庞上尽是疲惫,一缕汗湿的头发贴在额前,但已无心再理会,她的眼中是一片灰败的死色,“六魂归去,覆水难收...都是我的错...” “什么覆水难收!!”被猛烈的情绪冲撞过后,理智在怒火的加持下逐渐回笼,肖蜜看了一眼窗外大显神威的电闪雷鸣,脸上一丝狠厉闪过,“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夺走她的命!” 肖然曾说过,神雷可劈世间一切邪物,幡魂之术以命换命说到底也是邪术,邪终不能胜正,这也是路情强大的神魂仍在不屈抗争的缘由,上天尚且不舍她身受九雷之苦,区区人间邪法也敢取仙君性命?! 肖蜜冷笑一声,右手扬起,有情剑应声出鞘。自己的肉身可能在强大的雷击下毁于一旦,肖蜜对此丝毫不加考虑,有情剑雪亮的剑尖适时而出,“轰隆”一声巨响,天雷在肖蜜的法术引领下被导向了她自己的身体! 第一道雷劈下,脆弱的竹楼不堪重击轰然倒塌。肖蜜白衣飞起,无视掩埋在废墟之下自己的身体,剑指苍穹,紧接着又是一道紫电落下。 “姓肖的你疯了!!!这是你自己的身体!再来一雷你从此以后就是个没有肉身的孤魂野鬼!你听到没有?!” 漫天瓢泼大雨浇下,周望仙的声音穿透雨帘传进了肖蜜耳中,她看着几乎与茫茫绿野融为一体的“自己”,又抬头望了望天,第三次施法的动作缓了下来,“...今天没有星星呢。”她轻轻勾起了唇角,不管能不能看见,他们一直都在那里,广袤天野,斑斓群星,那也是自己的最终归宿。说起来她们两个人还真是本性难改啊。肖蜜无声地笑了笑,手中有情剑蓄势待发,第三道天雷眼看就要落下—— “仙君的幻身回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只见迷蒙的雨幕中,美轮美奂的昙花层层绽放,路情的身影无比清晰,九道幻身极力跃起,在空中合而为一,义无反顾地扑向了肖蜜的身体,生生受住了最后一击! “路情!”明知道只是幻身,肖蜜仍被撕心裂肺的剧痛冲击得脚下趔趄不稳,当她奔到“自己”身边时,点点萤火般的碎金汇集一处,嗖得钻进了肖蜜体内。只见路情原本身陷囹圄的神魂与飞入的金芒结合,霎时金光大作,血红的符文禁锢在两道天雷后早已形同虚设,肖蜜眼前一个恍惚,再睁眼时,她们居然换回来了! “仙君竟然可以做到如此程度...”随后赶到的青城弟子无不被眼前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只流传在门派内被当个传说的自然永恒法竟真的存在,还被仙君学会了!在这永恒的仙法中,强悍的神魂被分成数个部分,早在路情幻出□□之时,她就将部分的神魂附在了上头,所以一直跟六魂幡对抗的,仅仅是仙君残缺不全的神魂。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没事的!”路情重重地把肖蜜按进怀中,脸上失而复得的喜悦与劫后余生的后怕不断交织着,再也说不出话来。肖蜜怔怔地伏在路情肩上,短暂的失聪过后,雨滴击打叶片的啪嗒声和面前人紊乱的心跳声才一下下清晰起来。“...呜,”没有任何预兆,肖蜜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吓死我了!路有情你吓死我了!” 恐惧的情绪直到这时才一股脑涌了上来,“我以为我们这次死定了...”眼泪噼里啪啦地落着,在路情干燥的白衣上洇开了团团水迹,混杂着大量不明粘液,生生把准备上前安慰的周望仙劝退了。 “没事了...不怕,我在,不怕了...”路情耐心地轻抚着肖蜜的后背,替她烘烤着湿漉漉的衣衫。 “仙君,贼人已被我等捉到。”青城派弟子将一个女子推上前来,被金色捆仙索牢牢缠住的女子身着红衣,花容月貌,正是仙音岛弟子李沉鱼。 路情放开肖蜜,一道冰冷的视线瞥来,深情款款的仙君重又变得凌冽如刀,黑沉的眼眸盯着李沉鱼时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师妹...你?为什么!?”今晚几经打击的周尺素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表情陌生的李沉鱼,“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为情,我为财。没什么想不通的。”李沉鱼冷冷地望着周尺素,对她沉痛的注视视若无睹。“你不也差点就做了错事吗?” “仙音岛是如何处置叛徒的?”路情冰冷的话音截断了两人的对话,她显然失去了耐心,不愿再浪费时间听一个人的将死之言。周尺素听出了仙君话中的杀意,念及同门之谊她本想尽力劝解,然而当她向路情看去时,却被对方的可怕表情深深震住了。 路情的骨相原本就生得极富侵略性,当拂开幽幽的月色与袅袅仙气后,眉眼薄唇间的无情相暴露无遗,她是只用一只手臂就能夺人性命的陆地神仙!周尺素眼睁睁看着沉鱼嫩白的脖颈被有情仙君扼住,随着力道的加重,从喉管中传出的破碎气声和颈骨碎裂的声音被放大了数倍,钻进了在场每一个人耳中。周尺素很想捂住耳朵,可她强迫自己睁大眼睛去看,看着同门师妹因一念之差被仙君活活扼杀,这差一点就是她的下场... 第四十二章 下了整夜的暴雨转小,淅淅沥沥的雨声被隔绝在阵法之外。肖蜜闭着眼睛靠在路情身上,情绪剧烈波动后的身体出现了一阵阵疲惫,记得在家时,每当外头细雨连绵,自己总会睡得特别踏实。而肖然则完全相反,他总是被腿伤折磨得夜不能寐。师父当时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自废双腿的,肖蜜现在稍稍可以理解了。不见还思量,见了还依旧,为问频相见,何似长相守。只要活着就想见到对方,只有打断了自己的腿,才能抑制住情不自禁。那些在日日夜夜中煎熬着他的,又何止是腿疾啊... 肖蜜与路情二人有言在先,又不约而同地违约,谁也怪不了谁。在情绪逐渐平复后,一时有些无言以对。客栈被肖蜜轰塌了,弟子们结起阵法,三三两两地打坐休憩,低声交谈,只有她与路情之间安静异常。 “嗯...也不知道李沉鱼是怎么知道我的生辰八字的...”肖蜜开始没话找话。 “那日她主动到你房中,应是取到了你的头发。”回忆起那日的情景,路情暗暗责怪自己不够警醒,“还好你没事。” 肖蜜听出了她的后怕与自责,生怕她再因此生出心魔来,连忙摇了摇头,“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她有心害我不管怎样都能找到机会。我能平安无事定是平日里真诚待人的福报,若因一个人的恶行就无法对所有人坦诚相待,那才是真正的不值呢!” “嗯...”路情最喜欢听她坦露心迹对自己说些肺腑之言,她的心情稍有缓和,脸色也不复之前的僵冷。 “仙君!甘饴!”天色即将亮起之时,赫宁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根据巫教内应的消息,大巫确系已经身亡,目前是他的徒弟阿喜掌管巫教。 这着实称得上是意外之喜,但赫宁的表情并没有轻松下来,反而一反常态地凝重了起来。“是否会再生变故?”肖蜜问道。 中原仙道众人都对巫教内部的情形一无所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赫宁。 “有两点隐患,一是阴童阿喜,二是走尸部队。”赫宁一针见血的话语刺破了原先弥漫在众人中的振奋喜气。云角镇走尸的恐怖阴影再次袭上心头,那是与大巫的第一次较量,现在看来也是他的真正目的:以凶残的走尸代替军队解决苗疆士兵稀少的问题,对战时以一敌百,重新占领中原,夺取政-权! 第49章 “九世转世阴童。”清风重复了一遍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名字,不安地望着赫宁,“就是说大巫有可能利用他转生复活?” “凡事要做最坏的打算。”赫宁神情严峻地看向众人,“以周姑娘的道行其实并不足以直接置大巫于死地,”见周尺素点头表示赞同,赫宁又道,“那么他趁此机会选择‘被人杀死’,背后究竟是何打算就值得深究了。” 正在众人一筹莫展时,路情的玉牌忽然亮了起来,果然是门派传讯:“朝廷围攻青城山,速归!”青城派弟子念着玉牌上的内容怛然失色,求助地看着路情,“仙君我们怎么办?!” 自曹彦执掌门派之后,完美地继承了青尘子凡事“不告诉路情”的意志,极少直接给她传信。但门派被围攻兹事体大,容不得半刻犹豫,必须立刻赶回去! “你回去,我留下来解决那个死孩子。”肖蜜看出了路情的为难,当机立断道。先前各自心头的愧疚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们自相识以来似乎一直如此,总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推动向前,仅有的温存也是在一次次惊心动魄之后,在片刻的喘息后她们又不得不再度背负起责任继续向前。 “好。”肖蜜的坚定影响了路情,在她心中,青城派是仅次于肖蜜的重要存在,她庆幸自己无须在她们之间做出选择,只因对方无条件地支持自己。 “你要小心。”路情解下腰间的玉牌系在了肖蜜的腰带上,“遇事不可逞强,等我回来。” “你也是。”在众人的注视下肖蜜不好意思做什么动作,只是凝视着路情,牢牢记住她的样子,灵动的眸中似有千言万语,“我等着你。” ———— “青岚,你怎么能自作主张!”曹彦隐含怒气,瞪视着垂首站在身前的师妹。 青岚神态恭敬平和,无暇的白衣在夏日晚风中轻轻摆动,“大巫已除,门派危难,仙君自有其应当承担的责任,师兄您不能替她承担一切。” “可你也知道,大巫是否真的被铲除还有待商榷,要她回来面对...”曹彦欲言又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后不再说话。 “我相信仙君下山经过一番历练后已经不在意往事了...” 曹彦正想再说什么,只见一道金芒如流星划过,在夏夜的天幕下留下了璀璨的身影,正是他青城派的仙君回来了。 “掌门师兄。”路情从空中落下,走到曹彦面前向他行了一礼。曹彦一点头,算是应下了这个有点别扭的新称呼,“路上可还顺遂?” “嗯。我见山下有许多士兵,”路情将所见一一说与二人听,“他们可有什么动作?” “动作么...”曹彦苦笑了一声,此事超出他的预料,既不是仙门家的斗法,也不是你来我往的战争,而是明目张胆的“要挟”。“他们以小镇中百姓的性命要挟,强迫四大门派归顺朝廷...” “如此行径与大巫制造走尸又有何异?!”路情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杀意,“师兄准备如何应对?” 曹彦正想说话,只见负责守山门的弟子奔了上来,来不及多礼就将一卷黄绸捧了上来,“是朝廷里的人送来的,说要掌门与仙君亲鉴。” “又是什么东西。”曹彦狐疑地接过,展卷与路情一道看了起来,路情神识强大过目不忘,辞藻华丽洋洋洒洒的一大篇被她一目十行地看过,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肖道友果真有这样的法宝?” 送来的书信里一大堆废话,其中心意思无非只有一个,那就是索要肖蜜的号仙令。信中言明只要将此物上交朝廷,消除了这一“隐患”,朝廷立即从蜀中撤兵,青城派一切照旧。 “是她师父肖然炼制的本命法宝。”路情的这句话立刻打断了曹彦仅存的侥幸,若是能用一个无足轻重的法宝换青城派安宁,似乎也并无不可,但在如打瞌睡一般的短暂迷失过后,他迅速清醒过来,绝口不再提此事。 “擒贼先擒王。若是控制了其首领,底下的人自然听命行事。”青岚在一番深思熟虑后向两人提议道,但曹彦缓缓摇了摇头,“这几日他们并没有领头的人来同我说话,不知是不是幕后之人不愿意露面。”说到这他与青岚对视了一眼。 “是谁?”路情见他们一副了然神态,自己却是一头雾水。 “是...灵尘子。” - 路情走后,肖蜜与赫宁小姌一起在宁城的集市上闲逛,小姌生性活泼,不停地跟肖蜜说着话,将城中有趣的事物一一指给她看。肖蜜摸着妹妹柔嫩的小脸,对她的喜爱溢于言表。 “九世阴童的再生能力已经确定了。”赫宁将打探来的消息告诉了肖蜜,她听后唇畔的笑容出现了一瞬间的凝固。“他应当不止这一个用处吧?他还会什么法术吗?” “可以操控人的神魂,也可以融神其中。巫教称之为‘融神’。” 肖蜜若有所思,想起路情曾说过阿喜扮作小道童谋害青尘子的事,她内心陡然不安起来,“融神一法只怕不是简单的乔装打扮,而是彻底将别人的神魂据为己有,取而代之。” “不错,”赫宁难掩对肖蜜的赞赏之意,九夜高贵的血统和银尤的修炼天分都被她完美地继承了,赫宁在她身上看到了苗疆未来的希望。 “若是这样,寻常普通的检测法术就失去了效用,难怪他能在青城派的守山大阵里来去自如。”肖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苦苦思索着破解之法,希望能帮到路情。 “小舅舅你可知道那个阿喜现在在什么地方吗?”肖蜜忽然抬头问道。 赫宁摇了摇头据实已告:“我知道你担心仙君,想替她分忧,但大巫既肯甘心就死,一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阿喜的踪迹又岂能那么容易被你知道?” 但赫宁没有想到,那孩童狠毒无常的性格不是用常理可以揣测的,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阿喜驱使着走尸军队向边防发起了攻击! 在一间宽敞如帐篷大小的飞行法器中,阿喜盘腿坐在中间,白骨玩具在他心烦意乱的摆弄下不断发出“喀拉喀拉”的响声。这样令人悚然的声音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帐篷里的另一个人。 男人双腿已断,一身黑衣下的面目平庸,没有任何特别之处能让人把他和巫教左护法联系起来。但他那双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的断腿证明了他的身份。正是潜入青城派刺杀路情却被肖蜜断了双腿的黑衣人。 “你这样违背国师的意愿真的好吗?”男人百无聊赖地打了哈欠,双手枕在脑后看着阿喜玩人骨。 阿喜闻言头也不抬,只是掀起衣袖看了看才刚刚长到手腕的血红细线,只有这根血线从中指延伸到脖颈动脉时,大巫才会再度复活。在这之前,他能做的只有耐心等待而已。但他自诩从不照规则行事,更想在大巫醒来后给他一个惊喜,于是便私自驱动了走尸。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完成阿爹的心愿... 见阿喜不说话,男人无趣地闭上了嘴。旁人害怕这个毛头小子,他可不怕,他九世阴童的出现全是拜自己所赐,若没有这点死而复生的本事,男子相信自己的下场比媚姬那个蠢女人好不到哪去。可惜了,明明是个美人...男子遗憾地咂了咂嘴,心里不免活动了起来。 “你跟圣灵门那边通过气了吗?要是镇守边防的顽抗拼命,咱们也不好办吧?”男人又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次阿喜有了反应,他懒懒一掀眼皮,语调是一如既往的阴阳怪气:“圣灵门派兵收服四大仙门,用的不就是驻守苗疆的借口嘛,否则皇帝老儿怎么肯轻易交出兵符。这个谎他们既然撒了,我就不介意让它变成真的!” 第四十三章 尹诚泽面前站着一个人,熟悉得令他悚然。中年男子锦袍玉带,一身富贵之气代替了昔日的仙风道骨,不变的是如面具一般刻在他脸上纹丝不动的笑容,这曾是自己努力效仿的模样。 “这些年,你竟毫无长进...”男子打量了他一番后,坐回了高背椅子上,揭开华彩绘金的茶盖,香袅的茶香逸出,男子轻吹了一口,“可是为门派事物所累?” 男子的语气如家常闲话般熟稔,尹诚泽听在耳中不知为何竟有一种落泪的冲动。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在嘴边打转的“师父”二字咽了回去,低声应了个是。 “为师早就说了,你同我一样,是个操劳命。”灵尘子笑着放下茶盏,“不过这俗务也不是人人都有能力打理的,剑宗如今到了贤侄手里倒是让我颇为惊讶。”他将目光转向了立在一旁如石雕一般的邹净,并不掩饰话中的讥讽之意。 邹净脸上白一阵红一阵,许许多铿锵之语从内心涌出,却一句都说不出来,毕竟沦为阶下囚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眼下的情形也容不得他慷慨陈词。 “岱宗仙君和楚风我已命人将他们送回剑宗了,身为凡人,到底还是讲究个入土为安。”灵尘子用这句话结束了看似温和的叙旧,随着名贵的茶盏搁在桌上的咔嗒声,他对两个年轻后辈下了一道不容置喙的命令:“杀了路情。” 第50章 !!! 尹诚泽大惊,他猛地抬头向灵尘子看去,“...为,为什么?” “因为她挡了我的大道。” “大道?”尹城泽的嘴唇不住哆嗦着,“那是什么...” “徒儿,你说这人世间真正受命于天的到底是谁呢?是皇帝,还是仙君?” 灵尘子语气谆谆,若不是此刻身在黑牢之中,尹诚泽几乎感觉回到了昔日被师父耐心教导的时光。在对方鼓励的目光下,尹诚泽试探着开了口:“是...仙君。” “自然是仙君。”灵尘子欣慰地一颔首,“仙君是我仙道最强的尊者,亦是最接近天道之人,区区凡夫俗子怎么能与她相提并论呢?” “那您为什么要...”尹诚泽被他搞糊涂了,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急急追问道。 “只可惜她到底姓路,身上流的是皇室的血...”灵尘子惋惜地摇了摇头。 “不只如此吧!”邹净忽然开口,他像是突然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抬起头紧盯着灵尘子,“我师尊他又是怎么死的?!” 事到如今,若还看不出圣灵门和巫教之间的勾结那就是傻子了!由此想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仙君尸身由中原转移到苗疆,没有有心人的帮助,事情一定不会那么顺利。灵尘子与大巫,他们究竟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你师父的事,你应该最清楚。”灵尘子轻描淡写地回答道。他的目光锐利如刀,轻易戳破了邹净心底试图掩盖的龌龊。“只有扫清一切障碍,才能建立一个由仙道统治管辖的人世,这就是我追求的大道。”灵尘子微微一笑,无视了面前二人惊异的表情,“看在往日的情面上,只要你们做成了事,我还是会留你们一命的。” ———— 肖蜜第一时间得知了阿喜与走尸的消息,不由分说就要动身。“甘饴你先别急,有个人我觉得你必须见一见。” 肖蜜虽然着急,但她知道赫宁向来严谨,行事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她摸了摸腰间的白玉牌,抬脚跟上了他。 一处幽静雅致的小院,白墙黛瓦,茂密的爬山虎和忍冬花攀爬在墙上,各自占据了半壁江山。小院门前,一道蜿蜒的溪流静静流过,这样风格的别致院落没有半分苗疆建筑的影子,反而更具江南水乡之感。 “蜜姐姐,你来啦!”小姌打开院门,甜甜地唤了肖蜜一声,不过这次她没有像以往一样缠着肖蜜,在引着她走进室内后就乖巧地退下了。 肖蜜在内室的竹椅上坐下,好奇地四处打量起来。不大的房间里陈设简单,最显眼的就是一副挂在正墙上的丹青图。画中人撑篙立在荷塘深处,绿衫轻灵,容颜姝丽,竟是肖然!肖蜜大惊,再向落款处看去,却没找到作画人的名号印鉴,只有两行题得歪歪斜斜的诗: 荷花羞玉颜,沉吟碧云间。 “你与他果然相像...”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肖蜜回过头,看着立在门边的紫衣男子,“‘他’指的是我师父,还是我母亲?”在来的路上,肖蜜已把即将要见的人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来开门的小姌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测。 “我是你母亲的弟弟,也是肖然的...挚友。”男人最后出口的两个字显得有些犹豫,像是在估量自己究竟能不能担得起,“我请你来是想说说肖然的事。”他说着露出了一个略显仓促的微笑,眼中带着几分祈求,“不会浪费你很多时间的。” 三个人重新坐下来,肖蜜看着男人,知道他也是自己的舅舅,但她就是无法像对赫宁一样亲近,大概也是对接下来要听到的事有了不好的预感吧。 “我做的错事太多了...”男子坐在竹椅上,望着墙上的画卷神情恍惚,“从我遇到他的那一刻,所有的事都无法控制了...” “那时旧朝尚未覆灭,我在中原各处游历结交好友,初次见到你师父,是在姑苏荷香最动人的时候。我与他一见如故,我们互相切磋修仙大道,探讨中原修士与苗疆巫人的差别。那时他就想自创出一种人人可用,不会因为血统无法修习的功法...” 肖蜜认真地听着对方说的每一个字,不由得也抬起头向画中的肖然看去,画中的少年意气风发,绝艳的笑容穿过几十年的光阴,含笑注视着每一个与他对视的人。 “二十多年来我想过很多次...”男子语气幽微,似乎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中,“我到底是在哪一个时刻爱上他的,后来我才想通,其实就是在见到他的那一刻...” 这突如其来的倾诉没有吓到肖蜜,她甚至弯了弯嘴角表示理解,只消一眼便终生难忘,这样的滋味,自己又何尝没体会过呢?既从心头起,又无端觉得是上天注定,肖蜜默默地抚摸着触手生温的玉牌,越发思念路情了。 “可那个人出现了,第三个人的存在打破了我们的平衡,他的人和心就此全部倾斜到了那个人身上...呵...”男子自嘲地轻笑起来,“而我与肖然则因为突起的战争立场不同而渐行渐远,我不甘心...后来那个人中了柘昂的暗算修为尽失,一个天之骄子,仙门正道的楷模怎么甘心变成一个废人?我就想趁这个机会...” “所以是你给他们下了情蛊?”肖蜜打断他的话,她的语调平稳得甚至没有一丝情感,这让她自己也颇为讶异。 “我不知道那是同心蛊...我的确想让那个人消失,可我绝对不想伤害肖然啊!”男子的锥心之痛没有随着时间愈合,反而在他日日夜夜的审视和剖析下鲜血淋漓,彻底失去了复原的希望。他沉痛地闭上了眼。 “但你应该知道,伤害玉尘子前辈要比直接杀了我师父还严重。”肖然平静地说道。 “是。”男子惨然一笑,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去,往事似乎又重现在了他眼前。“我受柘昂蛊惑,将同心蛊假作可以恢复修为的秘药给了玉尘子,他那时一心想要恢复,丝毫没有怀疑我...” 他不仅为连累了心上人懊悔不已,同时也被背叛了朋友的尖刺折磨着。肖蜜看着他,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怜悯,更谈不上复仇或是原谅,这种种情绪只有离开的那两个人才有权利拥有,然而此时他们早已化作了星辰,俯瞰着天下人的喜怒哀乐,永恒地闪耀在一起。 肖蜜站起身,对坐在一旁一直沉默着的赫宁笑了笑,算是对他眼中的关怀作出了回应。“我想去找路情了,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我有两件东西要给你,请不要拒绝。”男子随着他们一起站起,不知道这一番倾诉是让他轻松了还是加剧了痛苦,肖蜜无从探知。 “这是你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耳坠,当年她为了逃离苗疆不得已卖掉,我辗转找了许多家当铺才找到...还有,”像是真的害怕会被拒绝一样,男子语气急切,一股脑地把耳坠和一本书册塞给了肖蜜,“这本册子是你父亲的,他生前总带着它记些什么,我没看过,想来是什么法术。这些,都给你。” 果然是让人无法拒绝的礼物,肖蜜欣然收下,在对方明显带有一丝期待的目光下点了点头,“多谢了。” 第四十四章 “我不相信。”路情跪在青尘子灵前,长明灯摇曳的火光投射到她脸上,映亮了一片固执的冰冷。 “你不相信什么?是肖然没有与苗疆世子勾结,还是你师尊喝下那东西不是因为信赖肖然的缘故?”仪尘子坐在一旁的蒲团上,沉着脸看着路情。他已经知道了朝廷提出的只要得到号仙令就会撤兵的消息,他无法理解的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选择路情为何会反对。“只是一件法宝,又不是要她的命。何况她到底是个苗疆人,我们青城派两代的天纵奇才,难道都要毁在姓肖的手里吗?!” 路情不擅长言辞,更不会顶撞长辈,在仪尘子将当年发生在师尊肖然和苗疆世子三人之间的事说出来,并严斥自己不许再同肖蜜来往后,路情的内心有过一瞬间的震惊,但前所未有的坚定感随之即来。她坚信自己与肖蜜的情缘是上天赐予,更是两位师父用二十多年的时光换来的,倘若她二人的结局不能圆满,那就如玉尘子和肖然一般在天上相守吧! “师尊信赖爱人,信赖友人,有情不觉得他有错。师尊无悔,我亦无悔。” “你!”仪尘子气急,一时顾不上仪态,点着路情的手指不住地颤抖着,“你可对得起你掌门师伯吗?” 路情闻言抬头,灵位上方,青尘子的挂像挂在青城派数代师祖之间,右手握剑,左手执卷,白衣飘逸,眸光清润宁和,是最让人有亲切之感的。他眉眼间点点的笑意像极了当初将还是婴儿的自己抱在怀中的模样...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没用的!”曹彦在这时夺门而入,不顾仪尘子责怪的眼神,直接向路情问道:“你的玉牌可收到肖蜜的消息了吗?” 在路情把白玉牌留给肖蜜后,自己又另取了一个作为联系之用。在灵堂守灵时,路情担心自己分神,便用法咒屏蔽了信息,这时再拿出来,只见上头金光闪烁不断,路情心里一紧,连忙解除了禁制。肖蜜传来的信息一条条地蹦了出来:“九世阴童确实有复活大巫的能力。”“阿喜和走尸正向蜀中方向杀去!”“我知道两位师父的情蛊是怎么回事了!”“我现在马上去找你!” 第51章 “什么?走尸攻来了?”等仪尘子看清讯息的内容后,的确没工夫再纠结旁的事了,“还有多久到达?!” “我派弟子去探了。”曹彦的脸绷得紧紧的,“就在刚才山下的那批兵士忽然都撤走了,不知是逃了还是另有打算,现在看来果然是知道了走尸的消息。” 一个灾难暂时化解了另一个危机,这绝对不是什么幸运,路情站起身看向曹彦,“掌门师兄,我想率人前往阻截。” “好。”曹彦在仪尘子还在凝眉思考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知道您想说什么。”他抬手打断了父亲的话,“若路情离开,朝廷再派兵占领青城山怎么办。即使是这样,我们也要全力阻止走尸入侵中原!我们确实腹背受敌,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但我相信不管是师尊还是任何一位青城派掌门,都会选择与巫教战斗到底!” 青城派与峨嵋派在路情的率领下几乎是全员出动,每个人都以最快的速度跟上路情,力求尽快寻到走尸部队。在经过云角镇一战后,一些走尸尸块被几个仙门世家带回研究,得出的结论无不是行动迅速,感染性强。在这些走尸途径的村庄会是怎样一副人间地狱的场景不难想象,走尸的数量也会从最初的几百壮大到难以控制的数量,那样的后果绝对是整个仙道无法承受的! 路情御风飞在最前,玉牌被他紧紧握在手中,若不是材质特殊只怕早已碎成了齑粉。她之后向肖蜜的传讯都没有得到回应,那人早他们发现了阿喜的踪迹,现在怕是已经打了起来,不知道她会不会受伤。路情心急如焚,担忧的怒火顺着血液挤进每一根血管,奔腾喧嚣着几乎要爆开来。 远远的,碧色的灵力如溅射的火星一般四射开来,立刻引起了路情体内灵力的共鸣。“是肖蜜!”路情与身边的肖彦说道。“你去吧,之后的交给我!”曹彦立刻给予了回应。 “嗯。”路情想起这些日子曹彦明里暗里的支持,对他所承受的压力开始有了浅显的理解。从下山以后,她明白了很多道理,这世上有无缘无故的恨,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爱是需要付出的,而对于她的身世来说,更该对这一份付出心怀感激。 “多谢师兄。你们小心。” 曹彦闻言先是惊讶,随后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虽然短暂,却很清晰。 不知是何缘故,前头的肖蜜早早地就化为了剑魂,此时正与一柄重剑打在了一起,那剑身的模样有些熟悉,居然是战灵从不离身的那把噬魂大剑。 由肖蜜凝成的剑魂本该占据有利局面,只是她的动作招式完全不能放开,原来在二人斗法的空间里充斥着如蛛丝一般的白线,那些白线不断地纠缠着肖蜜,试图将莹碧的剑魂束缚住。 路情迅疾赶到,待离得近了才发现那些蛛丝的源头。一只巨大的蜘蛛幻影如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阴云,遮天蔽日地在空中铺展开来,没有实体,更像是特殊阵法中幻化出来的。但这还不是肖蜜急急化为剑魂的原因,只见在每条坚韧的蛛丝上,蚜虫一般密密麻麻的小蜘蛛附在其上,虽与蛛丝一样颜色,但就这样突起蹿动着,任谁看了也要头皮发麻。 道家真火凝在剑尖上,先是微微一闪,随即便呈燎原之势,瞬间在有情剑上腾起,路情手持火剑,闪身飞向距肖蜜最近的一处,挥剑斩下,蛛丝与蜘蛛有如怕烫的触手,嗖得缩了回去。 感觉到熟悉的灵力护在了自己周围,肖蜜几乎喜极而泣,她立刻恢复了真身,不偏不倚落进了路情怀中。想来二人分别不过两三日,这时相见当真有了如隔三秋之感。方才还在咬牙坚持的肖蜜一见着路情,被她关切的眸子凝视着,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软了。 “虫子实在太恶心了...”肖蜜哭唧唧地诉苦道。 “别怕,我来了。”路情搂紧她,将她略显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拇指不轻不重地从耳垂擦过,聊表思念之情。 “怕就别看,有我在。”路情揽在肖蜜身后的手在她腰上轻轻拍了拍,肖蜜心领神会,这是要她再度变回剑魂。肖蜜一点头,刚要施法又突然想起什么,看着赶来的大批修士道:“那死孩子不敢与我正面交手,放出这阵就跑了。小舅舅正在追踪他,你拿着这块东紫玉就能找到他,赶紧派人支援。” “好。”路情一一应下,将肖蜜的话带紫玉一字不落地传向了曹彦。 看着前方手持碧色剑魂战气四溢的路情,曹彦果断地将紫玉交给了清风,仔细叮嘱一番后,清风郑重地接下,立刻带人向东南方向赶去。 “掌门师兄!邹掌门前来相助了!”曹彦一回头,见尹诚泽与邹净率领的剑宗弟子也赶了过来。他狐疑地一扬眉毛,“这么快?岱宗仙君与楚风都安顿好了?” 尹诚泽闻言脸色有些不自然,踟躇着不知如何作答,反而是邹净上前回道:“劳掌门过问了,门内一切安排妥当,如今大敌当前,我剑宗如何能不与中原仙道的各位同舟共济呢?” 曹彦默默翻了个白眼,心想我信你个鬼。不过大敌当前这句话说的倒是不假,现在战力正缺,让他们砍砍走尸,只要别靠近路情应该就没什么问题。曹彦想到这也不再多问,手一挥转过身,青城峨眉弟子在他的号令下齐齐冲上前支援仙君去了。 解决完这个蜘蛛阵法没有花费太多时间,路情手里拿着被净化得干净服帖的噬魂大剑,扬手将它丢给了弟子,“交给夔门家主,请他用雷击将此物毁掉。”“是!”弟子领命去了。 “圣灵门的目的是为了统一仙道,废除帝制。”众人汇合以后,开始利用赶路的短暂时间互相交流起来,曹彦无不担忧地说道,“这一战他们一定会参与进来。” “那他们与巫教勾结已是事实了吧?”见曹彦点头,肖蜜又道:“既然如此,灵尘子一定知道大巫对于建立走尸军队的执着,甚至还提供了帮助。那么他肯定就有什么秘密的法子能对付走尸,否则他做的这一切岂不是为大巫做了嫁衣?” 肖蜜思路奇特,另辟蹊径,几个人听后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灵尘子有除掉走尸的方法?” 曹彦先是一喜,随即又摇头,“不成,他就算有,也不会在此时使出来,他想要的是大巫与我们两败俱伤...” “掌门,仙君!”这时一个弟子匆匆飞来,“前头有消息传来,说皇帝被软禁了,他派来的蜀中监军也被杀了!” “是谁递的消息?” “不清楚。” 曹彦的眉头重又蹙起,喃喃道:“看来他是铁了心了...” “是不是哪家假意投诚的仙门?”路情开了口,脑中飞快地把仙道中所有擅长传音的门派过了一遍,“金陵姚氏?” “不知道。”曹彦冥思苦想一番后毫无结论,他放弃般地叹了口气:“先解决了眼前的九世阴童,之后的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说着苦笑一声,“师尊把青城派交给我,真是他英明一生的唯一污点啊...” “我也是。掌门师伯就不该将我抱回来。”路情一本正经接口道。曹彦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在肖蜜和一众弟子忍笑的表情里总算品出味来了,这敢情是一句安慰啊。 一个“污点”瞅了瞅另外一个,感谢的话实在说不出口,也不知道天上的师尊听到这番话后做何感想。 第四十五章 赫宁的追踪身法可谓一绝,若说肖蜜是身轻如燕的飞鸟,他就是一缕漂渺无踪的轻烟,一直不远不近地缀在阿喜的飞行法器之后,直到大部队赶了上来。 “围住他!”时机稍纵即逝,曹彦匆忙向赫宁点了个头,所有人立刻按照围捕之势将阿喜团团围了起来,路情和肖蜜站在最前。 “果然是你们。”阿喜从帐篷里钻出来,远远地看着众人,“急着送死吗?!” “再急也比不上你急,小小年纪就死了九次,第十回应该也快了吧?!”打起嘴仗肖蜜不怵任何人,何况是一个中原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屁孩。 阿喜冷笑一声,对众修士结成的阵法视若无睹,他向前走了几步,身形骤然发动,直冲肖路二人而来。 “我来!”肖蜜自告奋勇,碧霄剑在空中挽出了一个利落的剑花,死死别住了阿喜甩来的白骨鞭,生怕上头阴寒的死气污染了路情的白衣。 渡劫后的雨燕不再需要任何借力,肖蜜飘在空中的姿态仿若一片轻灵的翠叶,碧霄破空下劈,白骨鞭迅速收回,横挡在头顶。然而肖蜜的攻势绝不会如此简单,在仙剑触及鞭子被弹回的同时,她借着后仰的力道顺势下腰,夺目的碧光在脚尖一闪,狠狠一脚将阿喜踢飞开去,紧接着碧霄呼啸而出,被她如掷镖一般悠了出去。一套动作一气呵成,随着她一声娇喝: “爆!” 阿喜小小的身体顿时被引爆炸开。 “好强...”清风啧啧称赞不住,路情却一反常态地沉下了脸,她抬手一挥,捆仙索立即拦腰将前头的肖蜜拽了回来。 第52章 九世阴童的身体炸开,血肉喷溅四射,顿时在整个天际蔓延开来,像下了一场瓢泼血雨。这样异常的景象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警觉,正如预料中一般,溅开的血雾开始汇聚凝结,组成了百十个虚无缥缈但凶煞气极重的怒魂。中原仙道对此早有准备,他们阵形丝毫不乱,除了肖蜜路情,众人已冲将上去与怨魂战在了一处。 “方才我看到他的腕上有一条红线。爆体之后又涨了数寸。”路情开启了七窍光明法四下搜寻着阿喜的踪迹,久久不撒的阴童标记依旧在周围飘荡,谁都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死去。 “一定跟复活大巫有关。”肖蜜正说着,忽然有所感知一般,她猛地转身,一道镇魂火符飞出,虚空中血红的魂灵被定住,在熊熊燃烧的道家烈火中,一个小孩的身影现出形来,又是阿喜! “还有完没完...难道要杀他九次才够?!”看着这一幕肖蜜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她的神经被巫教层出不穷的邪异妖术折磨得几乎断裂,瞳仁也在不知不觉间充血膨胀,此刻她的内心充斥着滔天杀意,只想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打杀一通。 “冷静。”肖蜜瞪视着前方的脸被路情扭了回来,拇指飞快地从她唇上擦过,少了几分轻柔,是带着力道的摩擦,娇嫩的唇瓣与略显粗糙的指腹相触,迸发的火热瞬间让肖蜜清醒过来。 “我..刚才?”与路情四目相对,对方眼中的关切将自己拉回了现实,肖蜜一时怔忡“难道是幻术?” “大概是情蛊。”见肖蜜终于从不正常的狂热战意中回过神,路情这才放下心来。 “情蛊...”她摸了摸揣在怀中的法宝,一定是在与阿喜短暂的交手中,他用了某种隐蔽的方法试图中下情蛊,此时又显身诱发蛊毒。还好自己体质特殊,又有旁人相赠的抵御法宝,但情爱一事发自内心,真的可以做到百毒不侵吗? 就在这时,一道冰凌水注从空中划过,浇灭了肖蜜的道家真火,阿喜的身形也再度隐去不见。肖蜜愤愤回头,只见一锦袍玉带的中年男子在圣灵门弟子的簇拥下飞来,落在离路情不远的位置,状似遗憾地摇着头,莫名其妙道:“你可知这九世阴童是随你一道降生在这世间的?你们的存在一样会给天下生灵带来灾祸。” “你胡说...” “乔门主不必危言耸听!将一镇百姓制成走尸的是巫教,纵容他们行凶的是你们圣灵门,与我青城派仙君何干?!”曹彦打断了肖蜜的话,站到路情身前直面圣灵门的门主,私下里对灵尘子的复杂情感荡然无存,更是毫不忌讳地叫起了对方的俗家姓氏。 “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尤其是你,文彦,”灵尘子不仅不怒,反而冲着曹彦微微一笑,“你本是资质极佳的弟子,却每日为门派事务所累,做些无益于修炼之事,难道你对此当真没有怨言吗?” 灵尘子意味深长地看着曹彦,目光从在场人的脸上一一扫过,“你们诸位难道也没想过吗?若你们人人都能像路情一样心无旁骛地修炼,二十年,谁又会比她差多少呢?” “你莫要妖言惑众!”曹彦一声毫不留情的重喝打断了昔日师叔的侃侃而谈,更是震慑了一些心有疑惑的人。“任你如何巧舌如簧,搬弄是非,你背叛中原仙道与巫教勾结之事也是铁般事实!”曹彦修为不俗,句句铿锵之词在灵力的加持下清晰地送到了每个人耳中,如警钟一般鸣响,惹得众人无不对灵尘子怒目而视。 “既如此,我就不强迫诸位了。”灵尘子遗憾地摇了摇头,目光有意无意地向青城派掌门仙剑上一瞥,不知在对谁说话。“我已仁至义尽。” 他话音刚落,路启运路战灵和另外一个少年被圣灵门弟子押着上前,这古怪得令人费解的一幕像是某种残忍仪式的开场,强烈的不祥征兆在肖蜜的心头升起,她直觉那邪门老道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冲着路情来的,想起当日她被困心魔法器中自尽的模样,肖蜜头一次生出了手脚冰凉的惧怕之感。 “路情。” “嗯?”路情扭头看她,眼中没有顾影自怜的哀伤,也没有风雨欲来的怒气,被这样坚定的目光笼罩,肖蜜的精神忽又振作了起来。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这你知道的吧?”退缩的话被肖蜜抛诸脑后,两人默契地相视而笑。 被押上来的三人应该是被法术禁了言,无法言说的恐惧几乎要从眼眶里迸出,路启运往日那等运筹帷幄尽在掌握的镇定模样荡然无存,他不断挣扎着,求救的目光从所能见到的所有人脸上滑过,最后竟落在了路情身上。 “呜呜呜...”语义不清的呜咽声从喉管艰难地挤出,灵尘子脸上的笑意加深,他抬了抬手指,路启运尖利的声音冲破禁制,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路情救我!!你毕竟姓路————” 噗——话尾音混在了喷涌而出的鲜血中,被滚烫粘稠的液体覆着,变得含糊不清。与此同时,一股异样的感觉袭上了路情的心头。她的脚步不自觉地向后移了一步,做出了下意识的退避动作,像是本能在提醒她远离这里。不管怎样,不能再任由灵尘子动手了! 路情纵身掠起,耳畔劲风呼啸,肖蜜跟上了她。渡劫灵力何等强悍,从灵尘子手下夺回两个人质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从被押上来之后,战灵就一副痴傻状态,她注视着灵尘子的目光充满了不解与疑惑,像是始终没想明白为何沦落到了如此地步。直到路启运的血溅在脸上,战灵灰败的眸子才艰涩地转动起来。在看清抓着自己的人是路情后,她突然不知从哪爆发出的力气,死命挣扎着极力想要远离路情。 “仙君快放开她!” 赫宁大喊一声,路情反应也不慢,然而还是迟了一步。战灵的身体在下一秒猛地炸开,比只有头颅爆裂的路启运惨烈数倍,飞炸开来的血肉将原本就弥漫着血雾的天际染得更红了。路情愣了一下,虽有罡气护体,但仍有一滴血落在了她的脸上。血迹蜿蜒,在她如雕刻般的下颌上画了一条红线。心头的异样感开始扩大,路情擦拭着血迹,不知道血色已经漫上了她的双眼。 路情抬头看向灵尘子,看着这个从头到尾带着轻松笑容像是在看一场戏的前师叔,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你这个疯子。” “啊呀,你是在为他们鸣不平吗?”灵尘子夸张地讶异着,他挑了挑眉,“他们可是三番五次要害你呢!” 这时,另一个被肖蜜救下的少年终于从惊吓中苏醒过来。为了防止他也被爆掉,肖蜜和赫宁特地清除了埋在少年体内的蛊毒。肖蜜一边掐决替他清心辟毒,一边问:“你是谁?你也姓路?” “咳咳...”少年咳了半晌终于顺过气来,就这样还不忘纠正自己的身份:“我当然姓路了,我乃是当今七皇子...” “七皇子?”这时连周望仙也反应过来了,“他可是仙君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是嫡亲啊!这个灵尘子是想让仙君的血亲都死在她面前吗?他..他想干什么!” 赫宁正要解释,谁知前头已经打了起来。不管是青城派、圣灵门,还是巫教都动起手来,各类仙剑法宝碰撞声不绝于耳。 “不能完全灭情绝爱,甚至对自己的敌人心存慈悲,如此心性怎能飞升大道?青尘子真是把你教得太差了!” 灵尘子在路情猛烈的攻势下左躲右闪,仍有闲暇说话。只见此时的路情眼角一抹嫣红,若不是满身杀意,当真有不输其母的艳丽风姿。灵尘子颇有兴味地欣赏着,当路情仙剑斜刺过来,避无可避之时,他索性立住了身形,有情剑当啷一声如击玉石,灵尘子竟是毫发无损! “还不动手?”见路情似有困惑,灵尘子自得一笑,扬声高喝了一句,不知在同谁说话。 三方混战中,中原仙道以一敌二,路情又主攻灵尘子,局面全靠肖蜜支撑才不至于落了下风。在听到灵尘子的话后,肖蜜警惕地回头向路情看去,就在这时,不知什么时候混在了路情身边的邹净突然向她投掷出一物,与此同时,灵尘子在正面掏出了法宝玉如意。 这件法宝在他手中的威力与战灵使用时不可同日而语,玉如意与身后邹净扔出的法宝呈前后夹击之势,彼此间更是产生了法术呼应,道道炽目紫光疾射而出,瞬间织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兜头向下罩来。路情目力超群,只一眼便认出了是截仙阵! 饶是路情反应迅速,在旋身脱离之际仍被它缠住了一只脚,左脚动弹不得,玉如意在盘旋间越转越大,眼看就要向路情的天灵盖击下! 路情挣扎不开,只得将有情剑御起,同时顶起全身灵力汇于头顶,准备硬生生接下这一击。 “路情!” “仙君——” 两个女声一齐响起,在玉如意下落的瞬间,一片花瓣般轻袅的身影急飞而来,拼尽全力挡在了路情的头顶上。世界静了一瞬,轻风无知无觉地掠过,一片夜樱花瓣被吹落,不偏不倚地跌进了路情怀中。 第53章 “幸好赶上了...” 这是周尺素脑海里的最后一个念头。若不是动用六魂幡耗费了修为,自己应当能更快一些。“咳...”玉如意不愧是青城派的镇派法宝,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从体内流逝的速度,就像是一把握不住的沙。 她的身体在重击之下没有一处不在出血,眼眶充血不能视物,更看不到路情的表情。只能感觉到她扶着自己肩膀的手格外用力,痛极,却令周尺素快活得想要笑出来。这是仙君的第一次触碰,在她看来更是对自己的奖励,把爱一个人的嫉妒独占变成了本能的付出,这一次她也做到了... 周尺素竭力想要举起手,她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抬起来了,她抓住了仙君的长袖,抚上了她的下颌,刺目的艳红再次染指了这一袭白衣。周尺素可以想象她二人衣裙交叠的模样,那是仙君首肯的好看,更是自己希冀的美梦: “记住我吧...” 第四十六章 纤柔的素手无力垂下,路情的脸被拨得一歪,僵在原地半晌怔怔未语。前后不过须臾之差,肖蜜赶到时,佳人已经香消玉殒。 肖蜜咬牙念起法咒,碧金色灵力从指尖迸出,刀劈斧砍一般切断了束缚着路情的截仙阵。同时碧影一闪,在玉如意又将击下时,带着路情与周尺素一道飞了起来。 “路情!你没事吧?”肖蜜焦急地拍了拍路情的脸颊,连唤了好几声也不见回应。赫宁暗叫一声不好,大巫与灵尘子既有勾结,灵尘子又特意选了仙君的血亲来,明显是要勾起遗留的心魔! “路情!”果然,在肖蜜一声声呼喊中,路情对周遭的情形恍若未闻,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双目彻底沉入了血谭深渊中。顷刻间,天地为之变色,浓云聚拢而起,凝出了风雨欲来的不祥征兆。 “哈哈哈哈——”灵尘子站在不远处怪笑出声,“柘昂那厮说刺-激她最好的办法是血亲之死,现在看来只要是身边的人皆可触动,如此软弱的心性,到底只是个女人...” “仙君!——” 灵尘子的感慨话音未落,只见路情通红的血眸一转,尚来不及分辨她在看谁,就见她的身影忽得飞起,再次亮出了大开大合的剑招,寒芒正冲邹净而来。 “曹师兄!曹掌门!快——”邹净只来得及嚷叫出这几个字,有情剑锋利的剑身就没入了眼前人的身体,大片血色罂粟在无暇的白衣上盛开,尹诚泽双手牢牢握住了剑刃,他嘴唇剧烈颤动着,断断续续地向路情道:“...饶,绕了他..吧..师妹,就,就算是...二师哥,求,求你的...” “诚泽!!!” 刚才看着路情诛杀邹净尚能冷眼旁观的曹彦,此刻方寸大失,惊骇得全身动弹不得。不知是不是他的吼声起了作用,路情冰冷的眸子动了动,手中仙剑一扬,将尹诚泽软软垂倒的身体扔给了曹彦。 不能让姓邹的死在路情手里,不能让四大仙门生出龃龉。肖蜜不断念叨着,她从无以复加的震惊中回过神,手中碧霄随心意而动,一招碧海潮生怒涛乍起,奔涌的浪涛将早已吓傻的邹净吞噬了个干净。 “...” 路情回头,看向替她出手的肖蜜,晦暗不明的情绪在眼中翻滚着,只一眼,她就飞快地收回了视线。像于初次相见时,心底的污黑乍然坦露在绚烂暖阳下,令她无从面对。 “路情!你等等我!”肖蜜想要追上她,就在这时,被遗忘的梦靥再次降临攫住了众人的喉咙,被灵尘子破坏不见的阿喜,此刻已完全长成了柘昂的模样,缓缓现出身来。他冲肖蜜露齿一笑,像巨兽露出了狰狞的獠牙,胸有成竹地开始了最后的围捕。 肖蜜一边注意着大巫的动作,眼角余光还得时刻留意着路情,烦躁得她只想破口大骂,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这次你再死了就没人替你复活了吧?咱们好好地算算账!” “好啊。”柘昂活动着新生的身体,重生的感觉让他心情大好。他半眯着眼打量着肖蜜,在她脸上找到了旧日里那个女子嬉笑怒骂的影子。九夜啊,我这就亲手送你的女儿下去陪你,如此才不算辜负你我兄妹一场。 柘昂怪叫一声,身形暴起,与浓浓黑烟融为一体的极煞之躯向肖蜜攻来。 “净魂咒!”肖蜜指尖血凝起,呼出一道符咒,如此画就的符咒效力大涨,附在碧霄剑上,将迷惑人眼的黑烟煞气消了个干净。只见她灵动的身姿上下翻飞,在煞气逼人的阴气之间舞出了赏心悦目的金碧光影。 赫宁劈手砍断了一个圣灵门弟子的手臂,将他甩开后不无担心地向肖蜜的方向望去。肖蜜幻化剑魂已经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威力几乎可与路情执剑时相媲美。但赫宁渐渐看出了不对劲。重生后的大巫修为无疑更加精进,在剑宗顶级剑招的攻势下,大巫如烟如雾的身姿游刃有余,若隐若现,剑魂一时竟跟不上他的动作! 而另一边的战斗似乎也陷入了僵局,灵尘子单论修为无论如何也无法与路情相提并论,但邪门的是不管路情采用怎样的招式,灵尘子都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就像是体外始终有一层刀枪不入的金甲护罩一样。 路情连着递出三剑,只听震耳的兵器击打声如裂山石,“当啷”一声巨响,有情剑应声断裂! “完了...”看到这一幕的曹彦脑海里只剩了这一个念头,玉尘子师叔的仙剑被震断,有情她...曹彦不知该如何动作,徒劳地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就见路情动了。 她松开了有情剑的剑柄,右手抬起按在颈椎处,意识到她接下来要做什么,曹彦目眦欲裂,足下发狂般地向路情奔去,“不要——” 路情对于剑宗剑意的领悟没有达到肖蜜的境界,刚修炼到第八层的形意剑。只见一道金光闪耀的剑形光剑被路情一寸一寸地从后颈抽了出来。形意之剑,以脊骨为形,以正气为意,一出体必要取百年修为之人的性命,否则无力回体势必人亡。 曹彦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血洞不断地被破开又恢复,汩汩的鲜血从拳头大小的破口冒出,淋透了大半个身体,至此路情的衣裳尽数被染成了血红。皎皎仙君化身为地狱修罗,像一头被触怒的野兽咆哮而起,嘶吼着冲向了灵尘子! 化为剑魂的肖蜜原本无知无觉,全凭战意引领,但她体内的灵力忽然以不正常的速度急速流窜起来,“是路情!”心念闪过,肖蜜马上化成了人身。柘昂也被路情惊天动地的举止震动,动作缓和了下来。“原来他得到了半神不死之心,难怪这老东西有恃无恐!” “你是说他用岱宗仙君的心脏炼成了不死之心??!!” 柘昂诧异地瞥了肖蜜一眼,不置可否,“你个小丫头居然知道这等秘法。” 就在仙君形意剑出体的瞬间,周身不论何物统统被震荡开去。金龙发冠化身金龙盘旋在她身边,天幕在风雷电闪中被劈开了个窟窿,黑沉沉的死亡气息倾斜而下,渲染得天地间一片漆黑。 是禁月...上次在得知青尘子死讯截杀阿喜时路情曾经用过,然而这次连肖蜜也没有看到她结法印的过程。路情的修为在坠入心魔后居然有了提升! 不同于那次不见天日的尽黑,天幕之上有几颗闪耀的银星点缀,稍稍懂点星相的人一看便知道是北斗星宿。七星临世照耀,另有一颗位于点睛之处格外璀璨的,正是象征着路情的那颗不祥煞星。 “...是杀星,不可能!”灵尘子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恐惧的表情,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孑然而立的路情,又喃喃着重复了一遍:“不可能,你是被上天厌弃之人,你是...” “我是天煞孤星。”一直沉默着的路情薄唇轻启,替他接上了剩余的话。“所以我要你死,你必须得死!!!” 形意骨剑泛着森森的白光,被握在手中优雅地转了半圈,似乎还凝结着半神之血的剑尖直指命星,星辰之力顺着冷冷白剑连成一线,轰然击向了灵尘子。 世人只知雷霆威力,不知星辰力量,更不知仙君之怒胜过天子之怒百倍千倍!压倒性的力量不容任何抵抗,不管是灵尘子在大惊失色下飞纵数丈的逃跑身法,还是他再次抛出聊胜于无的玉如意,在星辰灼目耀眼的攻击下都是螳臂当车的自不量力。 一道白芒流光从黑暗天幕划过,取人性命时也美得让人惊叹。 “她没中心魔?!!”大巫的脸色大变,直到看到肖蜜周身翠色染金的灵力时,他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你们的神魂...” 这次轮到肖蜜笑出了一口齐整的贝齿,“你真当本姑娘是傻的?仙君更不傻,岂能再次落入你的圈套!”在瞄到路情飞过来后,肖蜜颇为狗腿地又加了一句。 原来早在灵尘子出现的时候,肖蜜和路情就通过传音入密商议过了,路情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部分神魂转移到了肖蜜身上,一个灵脉宽韧足以承受,一个神魂强大精于控制,这个极为冒险的法子恐怕普天下只有她们二人才使得出来。 形意剑如愿回到了路情体内,金碧两色灵力再度融汇在一处,古往今来,从未有过两股渡劫灵力结合,她二人爆发出的力量足以震动天地,大巫左支右绌,不到十招便现出了颓势。眼看一生心血即将付诸东流,柘昂如何甘心!他咬牙接住路情的一招风啸,同时鬼魅如烟的左手探出,一把将肖蜜戴在手腕上的号仙令夺了过去,路情一惊,劈手去抢,然而大巫的身形一闪,瞬间移动到了数丈之外。 第54章 “呵,你这丫头还是嫩点。”大巫与灵尘子勾结已久,如何能不知晓号仙令的妙处,若将贮存在其中的修为化为己用,不愁解决不了她们!大巫将号仙令高高抛起,莲花玉坠不需任何咒法催动径直旋转了起来,吸纳的雄厚修为流泻而出,如同一束照亮暗夜的光束,兜头向柘昂罩下。 然而还不等大巫师喜形于色,修为好似决堤的洪水一般迅猛浇下,越来越快,不待人有任何缓冲的余地,不管不顾地冲着经脉猛烈灌注。柘昂心道不好,想要再逃开已是不能了!号仙令在短短瞬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将其中近三百年的修为倾倒一空,之后,玉制的花瓣片片零落,如春归如过翼,一去不返,好似从未出现过。 “啊————” 大巫惨烈的叫声久久环绕不散,爆体而亡的惨状更是映入了每个修士的眼中,众人既感快慰,又被无端的寒意沁入体中,一时间齐齐打了个哆嗦。 “...这次他活不了了吧?”肖蜜目光呆滞,双腿一软脱力般倒进了路情怀中,委屈巴巴地看向她:“我是真的打不动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 第四十七章 有好长一段时间,肖蜜不曾睡过这样一个好觉了。身体在融暖的夏阳中自然而然地苏醒,刚刚准备睁开眼迎接刺目的阳光,一只修长的手掌就轻轻地遮在了她眼皮上方,指缝间漏下的光斑欢快地悦动着。肖蜜笑起来,拉下这只手印在唇上一吻,“你睡得好不好?” “好,极踏实。”路情垂眸俯身,后背齐整的长发顺着暄阳一道倾泻而下,垂落在脸侧,薄唇在将碰未碰之处悬停:“一切都结束了。” 肖蜜闻言只是笑,手指勾缠起她的墨发,舍弃了眼前诱人的薄唇,反而吻了吻这一绺发,调皮地眨着眼说道:“一切也刚刚开始。” 论起勾人的手段路情自知不是对手,她认输式地放松了支撑在侧的手臂,倾身覆上,尽情品尝起了眼前这张诱人至极的灵动小口。 夏风不解人意,偷偷掠过,吹得旁边一本书册哗哗作响,一张张描画得淋漓尽致的图画不知入过何人耳目,也不知被何人学以致用。情潮涌起,正是: 醉脸潮红娇欲眠, 玉幢移影盖婵娟, 一奁晴色开明镜, 暖熨金炉起碧烟。 泠泠月色介入了不知餍足的欢愉,肖蜜攀着路情的肩头,指尖点在她的嘴唇上,阻止了再度吻下的动作,含羞娇靥在夜色下尤为动人。她的羞窘一是终于意识到了二人的荒唐,更多的是在月光的笼罩下,路情恍然又回到了那个身披银辉的月下仙人,被月光细细雕琢二十载的宠儿,是不容世人染指的。 “咱们真不用去帮帮曹师兄他们吗?”对上路情略带疑惑的眸子,肖蜜难为情地问。 路情闻言一怔,想起在大巫死后,自己为了让肖蜜好好休息将她打晕,那时曹彦嘱咐她们修养过后要去一起寻找走尸的下落,谁知这些话竟被她一时忘情抛在了脑后。想到大师兄狂躁的样子,路情的后颈有一瞬的僵硬。 不想堂堂仙君也有见色忘事的时候,肖蜜见状忍不住笑出了声。 路情坐起,对着她幸灾乐祸的笑脸作思索状。“不如我向大师兄禀明,我是为了照顾你耽搁了...” “嗳,”肖蜜愤愤而起,“你可别害我呀,曹师兄是真的会收拾我的!再说了,我现在也有渡劫实力,哪里就需要你照顾啦?” “好,你不需要。”路情笑着回应,从善如流地唤道:“甘饴仙君?” “什么嘛...”肖蜜被这个称呼搞得莫名娇羞起来,“我这个带坏了青城仙君德不配位的人可不敢称仙君。”她说着话又坐进了路情怀中,路情纯净如黑曜石的眼眸随着她的动作转动着,抬手将人抱在膝上,配合地问道:“那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有情仙君的剑。”肖蜜毫不犹豫地说道,流利的答案已经被无尽的情意打磨过了数万遍,“你去哪我就去哪,我们游山玩水除魔卫道,将来不管是飞升成了神仙,还是殒身做了星星,咱们俩个永远在一处,你说好不好?” “嗯,好...” 听到路情的声音里透着哽咽,肖蜜立刻坐起来,手足无措地看着澄澈如珠的眼泪从路情眼里落下,同时她的表情又是欢悦的,“我有没有向你道过谢?” “啊?”肖蜜给她抹泪的动作一顿,迷糊着回想了一下,“没..没有吧?” “多谢你。”越来越多的泪珠因为这句话夺眶而出,是久久包含于胸的情意满溢而出,更是她由一个“神仙”真正成为了一个人的象征,“多谢你,还有,我爱你。” 月出皎皎,情人间的喁喁私语飘上中天,融进了千古霏弥的清辉之中,化为了暖情无限。 ———— “找到了?”路情看着曹彦,像是有点始料未及。“全部?” “嗯。全部!”曹彦脸上挂着笑容,显然是心情上佳到了顶点,“是夔门凌家主用奔雷术寻到的。大巫已经死了,那些走尸没了修为高深人的操控,处理起来倒也不费事。” 路情和肖蜜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俱有些无所适从,不约而同地想着“当真如此简单?还会不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后招了?” 曹彦像是看出了二人的心事,想想在这短短数月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不免也唏嘘起来:“苦尽甘来,往后的日子定然会好得多。” “是。”路情含笑点头,“大师兄我想...” “不必说了,”曹彦抬手打断了她的话,路情发自内心的笑靥让他一时百感交集,心头又是欣慰又是酸楚,倘若师尊和师叔能看到师妹现在的变化该有多好,不过,此时发生的一切,在某个人出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预料到了吧。 曹彦把目光投向一旁的肖蜜,微一躬身,肖蜜急忙还礼,“肖道友在清剿巫教一事上出力颇多,更是数次舍身相救本派仙君,青城派上下感佩于心。师妹有情心性单纯,不谙世事,往后,还请道友多加照拂,曹某在此谢过了。” “曹师兄放心,甘饴必不负重托。”肖蜜郑重还了一礼,言辞恳切。 从老君阁出来,守在门口的青岚向路情款款施礼,“仙君,这是仙音岛弟子给您留下的信。” 路情口中道谢接过,又将目光转向青岚:“门派中的事有劳你了。” “仙君哪里话,”青岚莞尔,“青城派是我的家,师兄弟妹们是家人,谈何辛劳?倒是您,经此一事,该当好好散心游玩一番。我们自会在家中等您归来。” “好。”路情神色越发柔和,“我会带礼物回来。” 青岚笑着点头,又恭敬地向肖蜜行了一礼,抬头时俏丽的眼睛眨了眨,像是在表达感谢之意。 ———— 青城小镇,赫宁,小姌和周望仙坐在一家卖鸳鸯糕的酒楼里,边吃菜边等人。小姌被盘子里香辣喷鼻的菜肴辣得小脸通红,饶是如此,她夹菜的动作也不见停顿,看得周望仙啧啧称奇。 “小舅舅,小姌,姓周的!”肖蜜牵着路情的手蹬蹬蹬走上楼来,“你们点什么好吃的啦?” “姐姐!”小姌丢下筷子,兴奋地一把抱住肖蜜,抓着她的裙子仰头看她。“小舅舅说,我们要一起游山玩水去,是不是真的?” “当然不...”肖蜜刮了刮她的鼻梁,揶揄地改了口,“假啦!” “太好啦!”小姌雀跃着蹦跳不住,在看到路情时才收敛起来,像模像样地行了个道礼,“见过仙君。” 众人笑着围坐下来,肖蜜问赫宁苗疆的事将如何处理。 “如今的局势自有父王和二哥坐镇,我本就是闲人一个。”赫宁笑着抿了一口酒,陶醉地品咂着,“真是好酒。” 现在巫教已除,中原仙道也被圣灵门折腾得够呛,没个百八十年恢复不了元气,在这段时间里,各方自会休生养息。即便将来再起战事,也不会有仙道的干预了,俗尘凡事与修仙问道再次各不相干。 “仙音岛的弟子们走了?”周望仙问道。 肖蜜点了点头,偷觑了路情一眼,见她神色如常才又道:“说是再不会踏入中原了...” 毕竟损失了得意弟子,心有怨愤也是正常,想到周尺素众人心头皆是闷闷得难以开怀。路情的指尖在青岚给的信笺上摩挲了片刻,忽的,信中灵力感应般地开启,樱粉色灵力飘逸轻袅,缓缓幻化成了一个娉婷女子的形象,正是周尺素。 女子不言不语,只是向路情微一颔首,接着便开始在半空中翩翩起舞,袭人的花香随着她虚幻的裙裾飞扬,恍如真人降临,蹁跹若仙。 然而幻影终究只是惊鸿一瞥,周尺素的修为大减,这等法术无法持续太久,赫宁看着已经消逝的芳踪,感慨地说了一句:“这原来就是仙音岛的第三宗秘术啊。” “是什么?”肖蜜好奇地问,“莫不是在祈祷爱人永不相忘?” 第55章 “这倒不是,”赫宁本想打趣二人一番,却见对面一个坦荡,一个懵懂,丝毫不知吃醋滋味,他颇觉无趣地砸了砸嘴,只得据实已告:“在心爱之人面前跳起最后一舞,是祈她余生康健顺遂的意思。这个桃花岛主,一面恨极她的爱人,一面又为他祈福祝祷,如此复杂的情意真是难以明了啊。” 路情留心听着,对上肖蜜关切的目光后微微摇头,情一字于千人有千种解答,究竟是何滋味,只有留待余生慢慢品味了。 二人的手在桌上紧紧相扣,耳听得亲朋好友的交谈欢笑,目光越过窗棂,绿枝翠色染金,秋意起始,几个御剑巡视的青城弟子一掠而过, 一切,又要开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就此全部完结了,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想来想去能够表达心情的,也只有像路有情一样,说一句真挚的感谢了。 感谢每一个点进来看的读者 更感激每一个给我留言的读者 想到你们的目光曾在我写就的文字上停留过我就心怀感恩 祝大家每天好心情 我们下一篇再见。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