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让师兄成为炮灰[穿书]》 拔刀系统 “这是什么?” 谢蕴昭皱着眉,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面板。 半透明,简体字,陌生又熟悉。 [拔刀系统: 正所谓国有难当亮剑,民受苦应拔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者正是受托人是也! 本系统的目标是——帮助受托人成为一代拔刀侠!] [【可选任务】弱水三千 任务内容:少女芳心总是梦 请受托人说服石无患,令其停止撩妹,并接受“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忠贞观念。 任务成功奖励抽奖一次,任务失败则须做五十个俯卧撑。 任务时限:5分钟。] 拔刀系统?拔刀侠? 谢蕴昭神情十分凝重。这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的、只能被她一个人看见的神秘系统…… 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就是任务内容有点为难人。 在试着呼唤系统ai未果后,谢蕴昭立即接受了拔刀系统的存在,没有丝毫不适,并认真考虑起了如何完成任务的问题。 她看向前方不远处。 这里是野外,还是黄昏时分的野外。虽然是相对安全的官道,但在残阳如血里,白日如梦的青山秀水也恍惚笼了一层森然之意。 但对篝火旁的少男少女而言,这漫天晚霞的世界想必是纯然美丽的,说不定还蒙着一层浅浅的粉色。 “温记商行”几个字绣在一旁招展的旗子上,呼啦啦地响着。载着人和货的马车停得整整齐齐,被临时搭建的围栏守护起来。 这一切生活的嘈杂都只是那对年轻人的背景乐。 篝火烧出“噼啪”的火星。火星在气流里无声盘旋飞升,像蝴蝶翅膀燃烧的余烬,妆点了边上姑娘微醺的笑颜、闪亮的眼神。 她在笑,而且是被人逗笑的。逗她笑的是一名神情活泼、容颜俊俏的少年。他正用一只草编的蟋蟀逗她。 那少年就是石无患。而姑娘么……则是同行三个月来这货招惹的第三个姑娘。 5分钟想要说服这万花丛中飞的家伙变得专情?不可能的。 除非谢蕴昭能立马穿越回上辈子的世界,打开电脑写一部石无患的同人文出来。这同样也是不可能的。 但总得试一试。 谢蕴昭回忆了一下多年前看过的气/功大师忽悠人的方法,调整了一下自个儿脸上的表情,就背着手,迈开脚步走过去。 她轻咳一声,打断两人含情脉脉的对视,这才微微一笑,缓声说:“石兄,温娘子。” 那笑颜微醺、眼神闪亮的温娘子看过来,神情霎时变得平平淡淡。而石无患则眨一眨眼,那活泼中带点无奈宠溺的撩妹气场,也立刻回归了正常的谈话氛围。 恋爱氛围的有无,某种程度堪比川剧变脸。 “谢护卫。”温娘子客客气气道。 “谢兄。”石无患笑着,的语气要更亲近随意一些,“我正给柔娘讲些奇趣见闻,你那里不是总有许多故事?不如来和我们讲讲。” 温娘子叫温柔。这货居然都叫上人家昵称了。 这个世界像是前世各个朝代的混杂产物,服装和称呼类似魏晋,制度、器物等等又有后来唐宋的影子。总归是异界。 “下次吧。石兄,我找你有些事。”谢蕴昭示意他走到一边,又对温娘子歉然一笑。那面容俏丽的小姑娘嘟嘟嘴,有点不满,瞪一眼谢蕴昭,却终究没说什么。 石无患大约以为有什么要紧事,等到了一边树影下,他更收起了撩妹谈笑时的愉快,神情慎重不少。 “谢兄,何事?莫非有妖兽……” 他低声询问。 谢蕴昭摆摆手,示意他别紧张,又用下巴往温娘子的方向点了点,说:“石兄,温娘子是商队管事的女郎,纵然是寒门偏支,也是有品的世家,你莫戏弄人家。” 这里也按九品分世家,三品一级,分为上中下三级。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说得像寒门很差劲一样,但其实人家都是地主,比无产白身地位高多了。 石无患一愣,神情有一丝不快,辩解道:“我何曾戏弄……” “那你是打算入赘温家了?温管事可是说过,柔娘是独女,只要招赘的。” “……柔娘性情活泼,我们不过是一起玩耍的玩伴罢了。”石无患底气不足。 见状,谢蕴昭抱起双臂,笑眯眯问:“哦,那之前的罗娘子、施娘子,还有你提过的家乡小妹何七娘,也都是玩伴了?” 谢蕴昭和石无患都是温记商行的临时客人,也就是搭顺风车的。谢蕴昭先加入,石无患后加入,只不过同行三个月,谢蕴昭就通过观察和套话知道了这货之前的几桩风流债。 “石无患,温娘子显然喜欢你,你要是也喜欢她,就一心一意好好对人家。如果做不到,就别去招惹。” 谢蕴昭还是笑眯眯的,只语气多了几分认真。 “天涯遍地是芳草,每朵都要就是渣。不说温管事会不会记恨你,你又何必让温娘子伤心?” 听她这么语重心长一说,石无患反而没了心虚,嬉皮笑脸起来。 “谢兄,别这么板正嘛。大丈夫在世,多几个女人喜欢不很正常?” 他瞥了一眼那面的温娘子,俊俏的面容上有几分洋洋的得意。 “天下女人就像鲜花,世家的女郎们各有娇妍,街边卖酒的小姑娘和野花一样生机盎然。谁都可爱,也都喜欢我,我怎么忍心不理会她们?” [5分钟时限到,任务“少女芳心总是梦”失败。 失败惩罚:50个俯卧撑。 时限:5分钟。 注:超时未完成惩罚,受托人将被五雷轰顶。] 果然,5分钟说服渣男不渣是不可能的。 “石兄。” “谢兄?” “小心肾亏。” “……?” 谢蕴昭摇摇头,撸起袖子,把腰间配的刀往旁边一放,再利索地往地上一趴,立即开始做俯卧撑。她暂时不太想挑战五雷轰顶的感受。 一二三…… 石无患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后退一步,茫然地看着这位俯卧撑选手。温娘子也被这边动静吸引,走了过来,好奇地看着。 “谢兄,你这是在做什么?”石无患问。 谢蕴昭想了想,严肃道:“我在练功。” “练功?什么功?”温娘子很疑惑,瞪大了眼睛,“看着倒像个癞蛤/蟆。” 石无患没忍住喷笑一声,周围其他听到的人也笑了。 谢蕴昭不紧不慢地继续做着俯卧撑。一滴细细的汗水滴落在地里,隐没于夜色的朦胧里。天色愈发暗了,只营中的篝火明亮,还有天上一弯皎洁的月亮。 “温娘子说对了。”她悠悠哉哉地说,“这正是名为蛤/蟆功的神功,传承自一位名叫欧阳锋的绝顶高手,练成之后天下无敌。” “真的吗?”温娘子眼睛瞪得越发大了,拉一下石无患的袖子,“石郎,你会不会?” 少女怀春的心里,心上人是无所不能的。 “这个嘛……”石无患笑笑,不说话,神情却一动。 “谢护卫,你能不能也教教石郎?”温娘子想了想,豪气道,“我可予你百两银!” “这我倒无所谓。只有一个问题。” 谢蕴昭轻轻松松做完俯卧撑,跳起来拍拍手上尘土,不怀好意地瞥了一眼石无患。 “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温娘子脸一红,捂着耳朵走开两步。而石无患只觉□□一凉,干笑两声,立刻反击:“谢兄,你可也没自宫啊。” 谢蕴昭重新别好刀,凉凉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没自宫?” 石无患:…… “谢兄真乃人中豪杰,呵呵,呵呵呵……” 无视了他的干笑,谢蕴昭再笑眯眯一瞧温娘子,伸手递出个什么东西:“石兄送了温娘子草编蟋蟀?不如我也送一个小玩意儿吧。” 温娘子定睛一看,正对上一个吐着蛇信的小脑袋。 一条蛇,还打了个蝴蝶结。 “啊!!!有蛇——!!!” 她跳起来就缩到石无患身后。 “草编的而已。” 谢蕴昭哈哈一笑,将那活灵活现的草编蛇塞到石无患手里,就挥挥手,去篝火那边领晚饭去了。 火星飞在深蓝夜色里,像人间的星星在同天上的星星招手。 看着那有滋有味吃饭的身影,温娘子小心翼翼走出来,不大好意思,也不大高兴。 她悄声对石无患抱怨:“石郎,你别信!谢护卫就是不肯教你。什么神功呀,我父说了,天下但凡好些的功法,都收藏在门阀世家,乡野里哪有神功,都是吹牛的呢。” 石无患却摇摇头:“温管事也说过,谢兄身手是好的。” 商队上下都以为谢蕴昭是男子。 她穿男装,约莫不过15、16岁,身材瘦削扁平,头发随便拿布条系了,蓬蓬地垂下来,蒙着赶路的风尘。 若论相貌,她皮肤焦黄,眉毛细而淡,眼周有圈淡淡青影,比石无患的俊俏样貌差之远矣,更不会讨女郎们的欢心。 但她腰里还配着刀。这刀剖过野兽坚韧的脊背,也斩过强盗狰狞的头颅。 在危险的野外,没什么比一个握着刀的优秀护卫更能让人安心的了。 温娘子叹口气:“可惜谢护卫只是拿身手来抵车费。等过几日到了东海县,谢护卫就不与商队同行了。” 她望向石无患俊俏的侧脸。 “石郎,你的目的地也是东海县,是不是?你不会随我走,是不是?” 她的心上人迟疑片刻,流露出无奈的神色。他为难地看着她,眼神里还有那丝令她欢喜的宠溺,却毫不迟疑地说:“柔娘,待我出人头地,再来找你。” 温娘子沉默半晌。 她低下头,足尖划了划地面。 “好……那你一定要记得啊。” 少男少女细碎的声音乘着夜风,拂过谢蕴昭耳边。她喝了口水,咽下干涩的饼渣,又谢绝了其他护卫的酒囊,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傻姑娘哟,石无患是不会回来找你的。 他是一本修仙文的主角,这是一个有仙妖魔的世界,而石无患就是主角。他会拜入仙门,打怪升级,最后成为世上最厉害的修仙者,并拥有许多绝色的红颜知己。 那些绝色红颜们都很厉害,有修仙同门、世家贵女、皇家公主,甚至魔道妖女和妖族大佬。 只是没有一个出身寒门庶族的、叫温柔的小姑娘,也没有罗娘子、施娘子,还有他家乡那个把肉干省出来给他吃的小妹。 至于她自己…… 只是一个十多年前穿越到书里的倒霉鬼而已。 ※※※※※※※※※※※※※※※※※※※※ 捉虫,寒门士族手滑写反,谢谢提醒! * 久等啦~这个坑开始更新。 首日四更,之后尽量维持日更3k-4k。 特殊期间,大家都注意安全,遵照官方指南!爱你们! * 写了五稿开头,人设调来调去,最后选了这一稿。 这一本世界观设定做得比较详细,故事可大可小,根据订阅成绩来决定拓展宽度。喜欢的小天使请支持正版啦啦啦~ 不过感情线是一定会写完的w * 挂个预收接档《快穿之女主总是女扮男装》 裴沐死了。转世前,她要求来世当一个男人。 阎罗殿表示,只要她成功完成一系列女扮男装任务,就让裴沐转生成男性。 * 第一个世界:当朝首席御医vs.动不动就威胁砍医生头的皇帝 第二个世界:乱世傀儡“皇帝”vs.摄政帝师 第三个世界:少皇帝第一护卫vs.支持起义军的绝世剑客 第四个世界:世家“嫡幼子”vs.庶长子兄长(伪兄妹) 第五个世界:被豢养的杀手vs.想当吕不韦的豪商少主 第六个世界:女战神vs.造反上位的神君(前世因果揭秘卷) * 各世界男主灵魂同一,没有记忆,最后恢复。 故事期间女主一心想完成任务好转世,男主总是单相思。 基本就是一个变着花样狗血火葬场的故事。 撞仙缘 温家位于大陆最南端的澹州。商队从澹州出发,一路往东北方向,经过泰州,进入瀛州,一路贩货买货,最后会到达瀛州东部一个叫“东海县”的地方。 现在是夏季,清晨阳光很好,碧空如洗。谢蕴昭躺在敞亮的货车上,嘴里咬着根干草,听着车轮碾压过地面的声音。 马车一颠一颠,她腰上的刀磕在干草堆里,也一下一下地响。 她在回忆以前的一些事。 她曾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十几岁的时候迷恋过一本男主修仙文,没看完就弃了。没想到几年过后,她莫名就穿越了,成了个婴儿。 小时候她没有前世的记忆,被外祖父和外祖母宠着长大,到前两年才想起来过往。 又等在商队里遇到石无患,她才隐约想起来那本书的事。 那是本叫《紫薇星图》的书,主线剧情是当年最流行的废柴逆袭流。主人公石无患出身寒微,无父无母,在某次采药时摔下山崖,并遵从“跳崖必定有挂”定律,进入了一处仙人洞府,得到了一枚神奇的玉简。 之后,石无患又偶然救了一个重伤濒死的修仙者,那人给了他一枚仙缘令,说他有灵根,可以去东海县寻访仙缘,并帮他将遗物乾坤袋交还给师门。 等石无患拜入号称天下第一修仙门派的北斗仙宗后,才知道自己是废柴五灵根,只能去外门,大概率修不成长生。 再然后么,无非就是看似废柴实则天才,升级、打脸、开后宫……这样一个故事。 套路是套路,但在当年还是挺新的,加上作者文笔好、配角一个比一个出彩,于是引得无数人如痴如狂地追更,其中就包括谢蕴昭。 也幸好是认真追过,才让她在这么多年之后,依旧能想起来大致的情节和人物。 比如,石无患在师门里和几个师姐师妹师叔的暧昧剧情,以及和几个天之骄子的恩恩怨怨,还有最后把师姐师妹师叔都收进后宫,而天之骄子们一部分成了他的小弟,一部分被他斩杀了…… 想到这里,谢蕴昭就忍不住捂脸长叹。 她当年有个很喜欢的配角,就是那些被石无患斩杀的“天之骄子们”之一。 也因为这,她怒而弃书,后面剧情怎么发展她一概不知。 要是早知道会穿越,说什么也得全文背诵并默写啊。 “谢兄,谢兄。” 有人跳上谢蕴昭躺着的这辆马车,震得干草跳三跳。她吐掉嘴里的干草,扶着刀柄坐起来,果然看见石无患那张惹桃花的俊俏脸蛋。 有点想一拳揍上去看他的脸会不会真的开桃花。 石无患被她盯得脊背一寒,只能干笑几声,指一指前方,说:“能看见东海县的城墙了。” 青灰色的城墙绵延在山海之间,从高处望下,房屋如鳞片挤挤挨挨,其中道路弯曲环绕如白色的波浪。不少金色琉璃瓦的高层建筑折射出明媚的阳光,显出几许富贵繁华气息。 到东海县了! 那就是东海县啊…… 这回得多收几斛珍珠,平京城里都卖疯了! 收些螺钿漆器,也是上佳! 商队里也蓦然响起一阵兴奋的嗡嗡议论声。 县城背后,更远的地方,有粼粼的波光。那就是东海。 蓝天碧海,青山繁华;谢蕴昭一时看住了。 “瀛州外的东海,传说有仙山绵延,其上有仙人居住。” 一人骑着矮脚马“嘚嘚”地走来。这种矮脚马并不高大威武,却耐性佳、擅长走山路,是商队首选的优良品种。 “雷护卫长。” 车上两人都拱手见礼。 这名年约四十的精干中年人就是这支商队的护卫长,也是温家的家仆。他身材高大,脸带横肉,神色却温和,对着两人微微笑。 “谢小郎,石小郎,二位都是要往东海县去的吧?莫非……也是去撞仙缘?” 谢蕴昭笑眯眯不说话,石无患却一惊,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谢蕴昭不由感叹:“石兄啊,你未免也太容易被套话了吧。雷护卫长,怎么叫‘撞仙缘’?” 雷护卫长嘿嘿一笑。 “一万个人里头不见得有一个能拜入仙门,可不就和撞大运似的嘛。二位小郎也去撞仙缘哪?” 石无患这才反应过来,闭紧了嘴,神色霎时沉了下去,眼神闪烁不停。 这全然是一副自尊受创的表情。 雷护卫长装作没看到,仍然和和气气地笑:“商队每年都在澹州与东海县之间来回,不少同行人都是这个目的。石小郎放宽心,这却并非什么秘密。” 石无患不说话,隐约似有羞恼。 谢蕴昭问:“那大家都顺利拜入仙门了吗?” “哪有那么容易。”雷护卫长大摇其头,“仙门仙门,其实是修仙者的门派,那里的仙长不是神仙,只是在修神仙。不过他们神通广大,和凡人比起来……嘿嘿,那也相当于仙人了。” 话虽如此说,雷护卫长却有些冷笑,似有不屑。 “修仙者修的是长生久视,最看重修仙资质。”他撇嘴说,“两位小郎知道那修仙资质多难得吗?” 谢蕴昭很上道地问:“多难得?” “万里挑一!就是那些万里挑一的天之骄子了,也还得被分成劣等资质、普通资质、中等资质、上等资质。如果是劣等资质,那些修仙门派还不要哩!” 雷护卫长唏嘘道:“多少人不知道这一点,以为诚心就能求道,在东海县转来转去,白白度过一生,可悲啊。” “哇——那也太难了吧。”谢蕴昭十分捧场,连声感叹。 她知道雷护卫长说的是什么。《紫薇星图》设定是按灵根来区分资质等级,五灵根最差,单灵根和相生双灵根最稀少,而石无患恰恰是五灵根。 既然他是主角,那么当然了,他的五灵根其实才是真正最好的资质。这一点雷护卫长肯定不知道。 都是套路。 雷护卫长很满意她的上道,点点头,揭露了真实来意: “这一路以来我十分钦佩两位的身手。以两位的年纪,如果再有上等功法、天材地宝傍身,又何必非要进那苛刻的修仙门派?白白蹉跎了岁月!” “更何况……不瞒两位小郎君,修仙的法子,不独那些看不起我等凡人的修仙门派才有。”雷护卫长傲然道,“别处且不说,温家所在的南部澹州,哪个世家没有一些培养修仙者的办法?便是我等没有资质的家仆,只要肯上进,也是修得仙的!” 谢蕴昭一愣。她隐约记得书里是将修仙界和凡人界的界限划分得很明确,凡人在修仙者面前毫无抵抗力,而她穿越以来的记忆里,也没听过多少修仙界的传闻。 是她记错了,还是…… “雷护卫长,这样重要的秘密,如何能在大庭广众下说出?”石无患狐疑。他怀疑对方在骗他。 谢蕴昭倒是仍旧笑眯眯的。 “石兄,你看看周围。”她说。 石无患就往四周一看。商队走在官道上,离前面的东海县城越来越近,人们脸上的轻松之意也越来越明显。然而,他坐在马车上,不知道何时起,竟然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了。 “想必其他人也听不见我们在说什么。”谢蕴昭施施然说,“雷护卫长,假如我和石兄不答应,会被灭口吗?” 她能感觉到身边石无患悚然一惊,满车干草都抖动了一下。空气里漂浮起戒备的味道,但矮脚马上身材高大的雷护卫长脸上……仍挂着一点若无所觉的笑。 “谢小郎言重了,我不过是欣赏两位,才想要给一个机会。”雷护卫长毫不在意,又适时流露出一丝傲然,“纵然两位小郎才能过人,于我等南部世家而言……嘿嘿,也并非不可或缺。” 说完,雷护卫长辔头一抖,骑着马就往商队前头去了。四周像有无形的屏障乍然破碎,琐碎的话语和不时响起的笑声都涌了过来。连单调的轮胎碾压地面的声音,此刻都变得无比亲切。 石无患心下舒了一口气。 他看向谢蕴昭,想起刚才自己情绪波动,而这年纪比他还小些的少年却镇定自若,心里一时不是滋味。 “谢兄……”他试探道,“果然也是去求仙的?如此笃定,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办法?” 石无患想起刚才雷护卫长说的“万里挑一”,还有“蹉跎一生”。他想起了自己进入的仙人洞府,还有悄悄待在他识海中的神秘玉简,以及那块被他贴身放着的仙缘令——那个已经死掉的仙长说,只有拥有资质的人,才能看见令牌上的字。 而他看得见。 他和别人是不一样的。连那些世家里耀武扬威的人都比不了他。 他看见谢蕴昭一笑。这个认识三月的友人是很爱笑的,纵然相貌不佳,商队里却夸他风趣讨喜。 但这个笑却不一样;带着一种令他不舒服的了然。石无患想起了在家乡时,有一次一位豪族女郎经过,他和其他小民一起伏于路边让行,却悄悄抬头想看女郎的模样。 那时,牛车边一个丫鬟投来一眼,就是这样的了然。 她什么都没说,也不曾叫护卫来教训他。然而那高高在上的了然,本身就是一种轻蔑。 谢蕴昭笑眯眯,轻描淡写说:“没什么法子,碰碰运气吧。石兄,你呢?” 石无患忽然松了口气。莫名地。 “我也是。” 这个俊俏的少年笑道:“碰碰运气啊。” 贴身的仙缘令,像有滚烫的热度,烧出了令他能在心中鄙视一切的野望。 * 领头的护卫后面,第一辆马车里,坐着的就是温管事。车窗边有精致的布帘随着颠簸起伏。 嘚嘚嘚。 雷护卫长——温雷,骑着他的矮脚马到了马车边上。 “老爷。”他说。 “温雷。”马车里传出一个不咸不淡的男声,“招揽如何了?” “回老爷,那谢蕴昭和石无患仍是拒绝了我们的招揽。”温雷神色不复刚才的和气,眼神只显得狠辣,语气却恭顺得像一条狗。 “要不要……” 马车里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 “不急。”温管事说,“一会儿予他二人温记商行的信物,只说感谢,今后可向温记店铺寻些方便。再让东海县的管事人注意他二人行踪,且等一月。若果真没有仙缘,便将那石无患剁了,丢去野外喂狼。” “若竟是行了大运,有了仙缘……便算我温家多一份善缘吧。” 温雷恭声应了,犹豫一刻,开口问:“老爷,那……那谢蕴昭呢?” “……去和南部本家打个招呼,暂且不必管他。” 马车里的声音也似有些迟疑。 “那小郎君,我也有些看不透。何况,他自称是泰州乐水郡人士,若真和那一户姓谢的人家有关系……还是宁可不招惹的好。” 温雷一愣,又一惊,低下头去。 “是,老爷。” 拔刀侠 温家的商队要在东海县停留一周。 不需要立即和石无患分别,温娘子高兴极了,还约石无患去看花灯,说东海县每年六月下旬过夏,要连着三天晚上举行花灯节。 而白天有其他有意思的活动,就算没意思,那和心上人一起逛街也足够有意思。 石无患礼貌询问谢蕴昭要不要一同游玩。 她当然很有眼色地拒绝了。 不然会被温娘子眼里的小飞刀戳成个小谢飞刀架的。 而且,谢蕴昭想起来,石无患是在花灯节后遇上北斗仙宗的人,利用仙缘令和前人遗物,顺利拜入仙宗。如果这几天她还没找到线索,就打算跟着石无患蹭蹭仙缘了。 除隆冬以外,东海县的商队总是来来往往,因而城里商业兴旺,居民普遍富足,连小户人家都有闲情逸致在门口种些花草,还会聚在街口的老樟树下乘凉、喝茶、下棋。 谢蕴昭就在这样一条居民街边上的客栈订了一间房,推开窗就是樟树的绿荫和香味,底下人在聊天,说的是带着瀛州东部口音的官话。 她看了一会儿风景,关上窗,在窗沿绑了很细的丝线,这才开始收拾行李。 行李不多:两套换洗衣物,一个水囊,一块薄薄的青玉牌,几个瓶瓶罐罐,一袋子铜钱碎银,半枚龙纹玉佩。另外还有一个用锦囊装好的石珠,向来是挂在她颈上不离身。 青玉牌据说是仙缘令。 锦囊上有暗色的血迹。里面的石珠是她从小戴着的,据说生来就有。 谢蕴昭不大相信“生来就有”的说法,总怀疑这是外祖父和外祖母哄她玩的。她又不是衔玉而生的贾宝玉,也没叫作谢石珠啊。 至于玉佩…… 她挑出那半枚龙纹玉佩,握在手里看了一会儿。 玉佩用的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触手光滑温润,雕刻线条生动自然。这是她幼时的定亲信物。 她小时候是个还没想起来前世的小姑娘,傻乎乎的,天天就知道玩,外祖父和外祖母也天天惯着她。有段时间,家里忽然来了个少年人,莫名就在她家住下了。 住了半年,那少年又莫名其妙走了。走了后不久,谢蕴昭记得,那边送来了些东西,然后外祖父和外祖母商量了好久,最后和她说,她正式有了个未婚夫。 就是那个在她家住了半年的少年人。 她那时候不懂事,问什么是未婚夫,谢家二老说,就是两个人以后会生活在一起,像之前那半年一样。 她想了想,觉得那人虽然有点容易不高兴、说话有时不大好听,身体也不大康健,但愿意带她玩,教她练功,还会偷偷给她念话本故事,长得又很好看。她总体上还是很喜欢他的。他突然走掉了,她还觉得很难过。 她就问,那能不能马上和那个哥哥生活在一起。 把谢家二老逗得笑了好久。 结果过不多久,谢家二老忽然关起门来哭了一整天,然后跟她说,她未婚夫家里遭了妖兽兽潮,全家无一活口。 她那时已经懂得什么是死亡,就也跟着大人一起哭,还抓着玉佩死活不松手。二老也伤感,说那就暂时让她随身带着,等她长大了、要同别家定亲了,再将玉佩束之高阁吧。 长到12岁,她还没来得及和其他家定亲,外祖父和外祖母便相继去世。她成了孤女,平京那边的宗家派人来接她,路没走到一半,中间又遭了妖兽袭击。 她从马车上摔下来,系在脖子上的石珠锦囊扬起来。 妖狼近在咫尺,暗黄色的眼睛死死盯着石珠,张开大嘴要咬—— 一个家仆为她挡下了妖狼,另一个家仆护着她拼命逃走。 最后所有人都死了。临死前,那个忠心耿耿的老人塞给她一块青玉牌,说这是仙缘令。 ——女郎,去修仙吧……去修仙啊!不要管这凡尘啦……女郎,你要活得好好的! 就像外祖母去世前抓着她的手,反复说,长乐,你要活得好好的,那就去修仙吧,抛了世俗的一切,我的小长乐要一直快快乐乐、自由自在啊。 她挖了个坑把家仆埋了,记下位置,认真磕了三个头,忽然就想起了前世的记忆。 然后,她抱着家仆砍到卷刃的刀,用沾血的衣服包裹着,带着石珠、玉佩、仙缘令,走向了和平京城相反的方向。 她唯一记得的修仙门派,也是石无患所在的师门——北斗仙宗,就在瀛州以东的东海上。 窗外有孩童嘻嘻哈哈地跑过,尖声大笑,又大声唱道: 海上有仙山,出入无岁月。 缥缈何所踪,白首不得见。 听得有些叫人泄气。 谢蕴昭瘫在床上,宛如一条东海县特产的扁身咸鱼。 “我也没有办法的嘛,我其实也想咸鱼地过完这辈子嘛。但我答应外祖母了啊,也答应了涯伯,要修仙,还要活得好。外祖父从来听外祖母的,所以答应了外祖母也就是答应了外祖父。哎呀好愁啊,他们大人的期望很沉重的,但孝顺如我当然不管多重都得背起来。那修仙嘛,总不能一点不尝试就放弃啊。” 她嘟嘟哝哝了半天。 最后决定不如先睡一觉。 然而…… [【强制任务】论拔刀侠的养成 任务内容:牛刀初试 请受托人帮助至少10名需要帮助的人士。 任务成功奖励抽奖1次、点亮星星1颗,任务失败五雷轰顶。 任务时限:10小时。] 谢蕴昭“噌”一下就从床上弹起来了。 这不对吧?为什么任务失败直接就是五雷轰顶了? [【可选任务】=任务失败的惩罚十分轻微; 【强制任务】=任务失败后,受托人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我怀疑有系统在人身攻击我,但我没有证据。” 可惜,无论她如何试探,系统都没有再出现任何提示或变化。ai这种东西似乎并不存在,宛如一个莫得灵魂的假系统。 10小时任务,就是说平均每小时至少要帮助一个人。 啧啧,这系统…… 它是怎么看出来她拥有助人为乐这项优良品质的? 行吧。 谢蕴昭把玉佩和仙缘令都贴身收好,再拿上钱袋和刀,出门行侠仗义去了。 在她过去的想象中,行侠仗义大概是“恶霸强抢良家妇女,我拔刀相助”、“孤女插标卖身葬父,我拔刀相助”、“路边乞儿奄奄一息,我拔刀相助”…… 在大陆其他很多地方,她的想象都可以成为现实。 但在东海县…… 一个都没有。 因为这里的治安实在太好了! 谢蕴昭从东城转悠到北城,从北城晃到西城,又从西城跑到南城,一整圈下来,她所做的包括: 制止了一个当街行窃的扒手(扒手迅速被巡逻的捕快带走了)、和大爷大妈一起劝阻了一对当街吵架的夫妻、扶起一个摔倒的小男孩并安慰他别哭了(还差点被孩子爷娘当成拐子给扭送县衙)、给了乞丐十个铜板、制止路边一个把孩子打得哇哇大哭的爹…… 花了一整个下午,到晚霞初放时,谢蕴昭还剩1个人才能完成任务。 她站在路边,弯腰拄着膝盖略略喘气。她差不多绕着东海县跑了三圈。 “哎哎,边儿去,站远点。” 几个皂吏驱开人群,往布告栏上贴了一张通缉令,上面画着一个三白吊梢眼、披发、无须、宽鼻阔口的青年男人。 夕阳正好照在通缉令中男人的脸上,给他镀上一层如血辉光。四周小民伸长了脖子看,纷纷议论着这男人是谁。 谢蕴昭混在人群里,听一人大声宣读通缉令的内容。大意是外面有个连犯命案、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是白莲会的妖人,最近逃窜到东海县来了,县令老爷下了通缉令,谁能提供有用线索就可以领取赏银。 周围的人小声抽着冷气。 啊呀,命案! 我们东海县好久都没出过命案了! 还不是县令老爷治理有方? 白莲会……哎呀我等在外行商,也听过这臭名昭著的组织! 邪异得很,听说会妖术! 白莲会…… 谢蕴昭回忆了一下,从记忆里挖出来和这个词语有关的情节。 小说里确实有提到过这个组织,好像是个热衷于造反和杀人的邪/教,还喜欢给北斗仙宗等修仙门派搞事。后来他们的圣女去招惹了石无患,相爱相杀后成了石无患的后宫之一,白莲会也顺理成章成了石无患的力量。 这个组织里有很多不干好事的修仙者,不是她现在搞得定的。 希望东海县县令能搞定。 离开布告栏,谢蕴昭继续目光炯炯地寻找需要帮助的任务目标。但今晚是花灯节第一天,晚霞正灿烂着,不少摊贩已经将自家花灯点亮了,卖力和过路人推销着。 这条街叫白浪街,是东海县主要的商业街之一。 许多摊贩已经在收拾摊位,和旁人笑谈,说打算晚上做一回花灯节的客人,带着家人游乐。 两棵榆树之间,一个卖糖葫芦的摊位尚且毫无动静。这是辆可以推动的小木车,边上立着个雪白的架子,上面插满的糖葫芦只卖出不到三分之一。剩下那些夹紫薯的、夹糯米的、夹葡萄的、夹山药的……琳琅满目,光泽诱人。 可惜卖不出去。 车面还放一个大碗,拿薄纱罩了,里面是满满的滚满糖霜的山楂;雪白艳红,分外可爱。但也同样没能卖出多少。 车前贴了张暗黄色的纸,上面写着:山楂果一文一枚,糖葫芦十五文一串。 谢蕴昭对这里有印象。 下午她满城乱跑,路过了这糖葫芦摊位三次。每一次都有人来这里想买糖葫芦,咬一口却被酸得大骂摊主是奸商,还有人气得非要摊主退钱,结果被路过的捕快劝走了。 而摊主本人则坐在车后一张破破烂烂的藤椅上,七歪八扭地瘫着,时不时有气无力地招呼上一声:“卖糖葫芦喽,新鲜的糖葫芦,不甜也要钱喽。” 他毫无疑问是个老头儿。花白头发,倒长不短的胡须乱糟糟的,脸上皱纹纵横,皮肉则松垮得和他本人的坐姿有一拼。 “不甜也要钱的糖葫芦喽……” 听得过路人嗤嗤直笑。 有人图新鲜有趣,上来买一串,咬一口结果酸得整张脸都扭曲了。摊主老头还要在边上忙不迭地喊,不甜也要钱的,不甜也不退钱的! 把人家气得跳脚,举着糖葫芦想砸地上,结果摊主又来一句:“乱扔垃圾要罚款的!” 有脾气爆的想动手砸摊,但看摊主一身皱巴巴还打了几个补丁的灰袍子,还有那乱糟糟的胡须,微微佝偻的身体,可怜巴巴的眼神…… 算了算了,拂袖而去就是! 结果等人一走,老头子立马一改那卑微可怜的神情,冲左邻右舍猥琐一笑,得意洋洋地说:“瞧瞧,这就是仓廪足而知礼节,有钱人轻易是不会跟我老头子动手的!” 看得旁人都面露鄙夷,摇头不语。 理所当然,他的糖葫芦剩了许多都没卖出去。有好心人劝他放足糖,别拿假货骗人,结果老头儿立马黑了一张脸,骂道:“去去去,老头子我从不骗人!” 不骗人,那就是骗鬼喽!谁家冰糖葫芦这么酸?那肯定不是糖,是别的东西哩! 周围有人小声嘲笑: 这冯老头,蔫坏! 冯老头就是这个德行哩。 三年多了,每天都是这样。 他外地来的,家里指不定放着多少钱咧,不指着卖糖葫芦过日子。 天边云霞灿烂,暖色的夕阳映得糖葫芦亮晶晶、红艳艳,十分诱人。 谢蕴昭跑了一下午,也饿了。她摸了摸钱袋,走过去。 “老板,我要一串夹糯米的糖葫芦。” 糖葫芦 要糖葫芦? 瘫在破椅子上的冯老头“噌”一下坐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揩了揩嘴角的口水,两眼放光地盯着谢蕴昭。 “小郎君买糖葫芦啊?好眼光,好眼光!我老头子的糖葫芦说是全东海县第二,谁也不敢说第一!” 白浪街上的左右四邻顿时发出一片嘘声。有人还高声说,这老头坏得很,小郎君莫听他胡吹!他家糖葫芦酸得很哩! “去去,净瞎说!”冯老头挥挥手,一脸理直气壮,“我这糖葫芦最甜了!就是嘛……” 他搓搓手:“买定离手,不退不换。” 谢蕴昭很淡定:“没关系,我喜欢吃酸一点的。但老板,你这糖葫芦是不是有点儿贵啊?其他地方顶多卖七、八文,你这价格都翻倍了。便宜点呗?” 也许因为这个世界存在修士、灵力之类的神奇事物,凡人世界的农业比较发达,产量较高,因此人口也较多。糯米、水果、糖都不算贵,糖葫芦也并非奢侈之物。但又因为妖兽的存在,这里的畜牧业较为落后,肉食贵而且选择少。 十五文能吃两顿加蔬菜的汤饼了。 冯老头眼珠子一转,嘿嘿一笑:“要便宜?也行啊。十五文一串,五十文三串!” 谢蕴昭也嘿嘿一笑:“三十文三串,不卖拉倒。” 她作势要走,冯老头连忙伸手叫住。 “哎哎哎——行行行,卖你了卖你了!”冯老头悻悻道,“个小郎君,忒多心眼!” 但暗地里却露出一个得逞的奸笑。 谢蕴昭转身回来,迅速把早就准备好的十个铜板放进装钱的粗瓷筒里,另一手同时拔下一根夹糯米的糖葫芦,而后作势欲逃。 “哎哎哎哎哎小郎君你不是要买三串吗!!”冯老头大惊失色。 “三十文三串,十文一串没毛病啊。”谢蕴昭蹿出五步远,回头一笑,优哉游哉地咬了一口糖葫芦。 然后目光一凝。 这糖葫芦…… 一看她的表情,再看看她的佩刀,冯老头立即露出心虚之色。 “冷静,小郎君你冷静,买定离手啊,白浪街捕快很多啊我跟你说,打人犯法啊……” 只见对方嚼着糖葫芦,大步走回来,目光紧紧盯在他脸上。 冯老头从喉咙里“呃”了一声,咽了咽口水,干笑几声,后退几步。 “小郎君冷……” “这不挺甜的吗?” 谢蕴昭看着冯老头,疑惑不解地问。 冯老头一愣:“啊?” 周围看好戏的人也跟着一愣:啊?小郎君被酸坏掉脑袋了? “很甜啊。”谢蕴昭再咬一口,仔细品尝,确认无误地点头,“很甜,糯米也很软糯,山楂果肉比普通的山楂都甜一些,又新鲜。” 她重又摸出五个铜板。 “不好意思,老板,之前误会你了。你这糖葫芦确实能值十五文。钱补上,改天我再来啊。” 冯老头本来在发呆。从谢蕴昭说甜开始他就一直在发呆。 一双发灰的眼睛渐渐褪去浑浊,染上惊喜和激动之色。 眼看谢蕴昭渐渐走远,他才如梦方醒,大叫一声使劲蹦了起来。 “小郎君止步!!!” 真是一蹦三尺高。 一张皱巴巴的老脸还激动得通红,鼻孔里喷的气儿把几根胡须都吹得飞了起来。 谢蕴昭不解回头:“老板?” “小娘……小、小郎君,你真觉得甜?”冯老头结结巴巴地问。 谢蕴昭一愣,又咬了一口糖葫芦。 “甜的啊。”她说。 冯老头瞪大眼睛看着她,把她从头看到尾,再从尾看到头。 “真甜?”他好像难以置信,喃喃道,“小郎君,你莫骗我老头子。我一个老头子可怜的哩,孤苦伶仃漂泊无依,只能靠卖糖葫芦为生,还要天天受人嘲笑,忍饥挨饿,风里来雨里去无论刮风和下雪……” 说着说着就如洪水开闸,唠叨个没完了。 其他邻居听不下去了,纷纷出声叫他别乱说话。明明谁吃他的糖葫芦都说酸,他还不肯退钱,背地里还嘀咕说能骗一个是一个,大家没把他一个外地人赶走,已经对他仁至义尽啦。 “谁说我是骗子啦?”冯老头本能地抬头嚷嚷,一下子中气十足,“我老头子从不骗人!” 呸—— 人家都嘘他。 冯老头跟大家对喷几句,扭头再跟谢蕴昭招招手,脸上忽然满是笑容。 甚至有点……献媚。 “哎,小郎君,你过来——过来。”冯老头嘿嘿直笑,“老头子有话跟你说。” 谢蕴昭走过来:“老板你要送我一串啊?” “老头子我小本生意穷得不得了都要吃不上饭了……”冯老头本能地掩面假哭几句,忽觉不对,抬头又看到谢蕴昭的背影,顿时急了,“哎哎哎小郎君小郎君!你……你明天还来买糖葫芦吗?” 有些油腻和浮夸的老脸上,好像有一丝忐忑和渴望。 谢蕴昭看看他,再看看那五光十色的糖葫芦。 “那要么我现在再买一串?” 冯老头先是一喜,再是一迟疑:“呃……我这糖葫芦啊,一天只能吃一串。小郎君明天再来?” 说你胖还喘上了——有人不屑。刚刚还跟人说五十文三串呢! 冯老头不理他们,只愈发笑眯眯地看着谢蕴昭。只是他那不时“嘿嘿嘿”的样子,看上去实在……有点猥琐。 谢蕴昭忽然想到什么。 “哦,行啊,那我明天来。” 谢蕴昭等了一会儿,遗憾地发现系统并没有提示她任务完成。也许冯老头并不是一个实际需要帮助的人。 不过……糖葫芦好吃就行了。要什么完美受害人。 “老板,”她问,“那你明天还在这儿吗?” “在在在。” 冯老头立刻笑得脸如菊花,又犹豫一下,愈发轻言细语地说:“就是……咳咳,小郎君啊,这明天的糖葫芦就得要……咳咳,要二十文啦。” 冯老头你又骗人!怎么,戴着个小羊就使劲薅毛啊? 周围听到的人都笑了,还有人扯着嗓子说,小郎君你别被那古里古怪的冯老头坑啦,他家糖葫芦酸的哩,全东海县都晓得的哩。 “去去去,你们懂什么!”冯老头着急跳脚,急吼吼地分辨,“我这二十文有二十文的道理!你们不懂就一边儿去!” 哦,那是不是酸也有酸的道理啊? “是啊!” 四周又响起了欢乐的笑声。 冯老头被笑得气哼哼,又有些垂头丧气,眼巴巴地看着谢蕴昭,像是生怕她也甩袖子就走。看着可怜兮兮的。 但谢蕴昭只是点点头,笑道:“好啊,那老板我明天来买,二十文。” 冯老头一愣,继而自己也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最后干脆手舞足蹈起来。 “好好好,说好了!”他兴高采烈地说,“明天再来一串喽!” * “这位小郎君,你被冯老头骗啦。” 谢蕴昭走在街上,啃着最后一个糖葫芦。一个佝偻着身子、尖嘴猴腮的男人追着她,跟她唠唠不停。 “小郎君,你是不是觉得冯老头言行古怪,指不定是仙人,想要寻个仙缘?” 男人嘿嘿笑,又语重心长。 “你被骗了——那就是个糊里糊涂的老骗子!” “咱们东海县流传着很多仙人传闻,也有很多人来寻仙。冯老头是三年前来的,一直在白浪街那儿卖糖葫芦。” 男人摇头晃脑地讲。 “以前啊,就有人觉得冯老头多半是奇人,于是天天去买那酸掉牙的糖葫芦,还对着那老头的穷酸相奉承个不停。” “结果——嘿,献了大半月殷勤,什么事儿都没有,倒平白让冯老头赚得几贯钱去!” 谢蕴昭笑笑,说:“背后不说人。” 男人愣了一下,讪讪地,闭嘴了。 “哎哎,成,咱不说冯老头……” 谢蕴昭打断他:“我真觉得糖葫芦挺好吃的。你们是不是不爱吃酸?” 男人一脸困惑和不信,心想陈年老醋都没那么酸,这得多爱吃酸才能觉得好吃啊。 “小郎君说甜就甜哩。” 他倒也不多纠缠,而是换了个话题,殷勤道:“看郎君的模样,多半是哪家商队的护卫吧?今晚我们东海县有花灯节,您要不去瞧瞧热闹?” 谢蕴昭扔了竹签,看他那满脸殷勤,心里有了主意,笑眯眯道:“我知道,我要去。直说你要推销什么吧。” “郎君有眼力。”男人比了个大拇指,拍着胸脯开始吹,“花灯节怎么能不买花灯呢?我知道一家店,花灯造型特别、质量很好,价格还便宜,买了不亏!” “那去看看。”谢蕴昭想了想,“怎么称呼?” “某姓鲁,大家都叫一声鲁七!” “鲁七啊,咱们打个商量。”谢蕴昭拍拍男人的肩,一副咱俩很熟的样子,“我要是买一盏你的花灯,你就得给我找一个需要帮助,而且我能帮得上的人。” 这是什么古怪要求? 但鲁七只愣了一下,立马没口子地答应下来。他心里嘀咕:这郎君怕不是大城市来的,听说大城市很多人都有怪癖哩,还有喜欢脱了衣服在大街上狂奔的……所以喜欢帮助人也不是什么太值得奇怪的事吧? 本以为鲁七这类人推荐的店铺可能是家黑店,没想到拐了几个弯,到了花灯节最主要的一条街的街口,鲁七就停在一家临时搭出的摊子边上。 这是一个卖花灯的摊位——说是花灯,其实勉强。只拿黄的、红的纸扎成最基础的灯笼形状,做成不同大小,再垂一些流苏下来。 再看其他地方的花灯,有兔子灯、莲花灯、金鱼灯,甚至有巧手的匠人用红木和绸布做了精致的仿宫灯,共十二面,每一面都绘着美人、提着诗句,是只看不卖的“镇店之宝”。 就连那些小小的河灯都比这家摊位的“花灯”更精致。 “……你们这儿原来是卖灯笼的?”谢蕴昭默然片刻,问。 摊主是个不超过16岁的姑娘,苍白怯弱,手上有伤口和老茧,边上还放了个戴帽子的幼小男孩,睡得流出一点口水。 “是、是花灯的,这位郎君。”姑娘鼓起勇气,学着其他摊主一样笑,却只显得僵硬,目光里还有点哀求,“只要十八文一个,很划算的,郎君不嫌弃的话就买一个吧。” 花灯节(1) 路过有人噗嗤笑,说谁要花十八文买个破灯笼啊,还不如买冯老头的山楂果呢。 笑得姑娘低下头,表情也有些羞愧。 “你们怎么说话呢!不买就别吭声!”鲁七急了,回头骂了两句,又掏出十八文钱,“徐娘子,我要一个红的。” 他急得额头都见汗了。又对谢蕴昭解释,说徐娘子姐弟的父亲本是县城一等一的花灯匠人,去岁做的鲤鱼跃龙门花灯巧妙极了,连县令老爷都喝彩。但今年徐父得了病,在家里躺了三个月,人一天比一天虚弱,徐母又早已去世,只得要徐娘子一人又照顾父亲、弟弟,还要想办法赚钱。 徐娘子给了鲁七一个红灯笼。鲁七再要个黄的,她就说什么都不卖了。 “鲁七哥,我知道你是念着我父帮过你。但这几个月来,我家已经麻烦了你太多,便是再多恩义也还尽了。”徐娘子很坚持,“我知道自己花灯做得难看……实在不行便贱价卖去灯笼铺吧,鲁七哥莫要破费。” “那怎么行!如此你不是就亏了吗!徐爷的药钱怎么办?” 刚好徐娘子的弟弟又醒了,揉着眼睛说饿。 鲁七就可怜巴巴地去看谢蕴昭。 这表情和冯老头还挺像的。不知道这么说了,鲁七会不会大惊失色。 “郎君啊,您也看见这情况了,就买一个吧。再怎么着……也比十五文的冯老头糖葫芦划算不是?” 看谢蕴昭不说话,鲁七有些急,苦口婆心地劝。 “您不是想要找个需要帮忙的人吗,只要买盏花灯……” 谢蕴昭摇头。 徐娘子和鲁七的眼神一下子暗了下去。 没想到紧接着,这束发佩刀的郎君就露出个戏谑的笑。天色已暗,光影错落,他微黄的皮肤、眼周的青影都像被暗色融化,令人有了种他面目也颇为俊秀的错觉。 “光买一盏灯,有什么用?” 谢蕴昭绕到摊子后,占了徐娘子的位置,还大模大样拎起灯笼瞧了瞧。 “要搞,就搞得有排面一点嘛。” 排面?啥意思? 鲁七稀里糊涂。 “喏,鲁七,”谢蕴昭扔给鲁七一块碎银,“帮我买点笔墨纸砚回来。笔要化开过的,写小楷的尺寸。都要最便宜的就行。” 鲁七捧着银子:“啊?” 谢蕴昭已经从隔壁摊位买了根簪子,又磨了一下,就着四周灯火,拿起一盏灯笼雕刻起来。 她手稳得出奇,又快,微眯着眼睛,眼里都是专注的光。 徐娘子傻傻地看了一会儿,才惊呼:“呀,我的灯!” 再仔细一看,却发现那灯笼上竟然出现了一只镂雕的玉兔,正在捣药;随着簪子尖头的挪动,玉兔背后又渐渐出现了一棵树。 鲁七都看呆了。 直到谢蕴昭一眼看过来,笑眯眯问:“鲁七,笔墨呢?” 他才如梦初醒,心里忽然砰砰跳起来,拿着银子拔腿就跑,高呼:“立刻来,立刻来!” 谢蕴昭就继续拿着簪子,眯着眼睛雕刻。在这盏灯笼上刻一幅桂树玉兔捣药图,又在那一盏上刻鱼戏荷叶图,再换一盏刻猫扑蝶图…… 等鲁七买了笔墨,心急火燎地跑回来,已经有很多人围在徐娘子的摊位四周。待那束发佩刀的小郎君刻好一幅,人们就喝彩鼓掌一次。 鲁七费了老大劲钻进去,瞪大眼睛看那些灯盏上镂刻的图案。他虽然没念过书,却也看得出那些线条简单却生动,动物的神态也活灵活现。 谢蕴昭一边雕刻,一边笑眯眯和四周人讲:“诸位走过路过别错过啊,别看咱家花灯式样简朴,但就是这简朴才能衬托出纸雕的精巧。且看这瘦竹图,有道是‘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有人出口成诗啦! 周围也有不少读书人,甚至很多人就是世家出身,立即就惊叹起来,引得更多人围过来。他们议论说,这小郎君必定也是世家出身。那些个小民、匠人,哪里有这样的锦绣诗句、妙笔丹青? 在热烈的气氛中,鲁七束手束脚地站着,对读书人的敬畏令他“呀”了好几声,只敢小心翼翼地双手奉上笔墨,那佝偻的身子也弯得更深了。 谢蕴昭接了笔墨,笑吟吟道:“多谢鲁七哥,回头请你喝酒哩。” 四周人都用惊奇的目光看来,看得鲁七不由重新挺起胸膛。又听小郎君叫他去买几块糕点,哄哄一直叫饿的徐家小郎,鲁七就响亮地应一声,喜滋滋又跑开了。 他很高兴:这世家出身的小郎君看重他呢! 分明是别人的随口猜测,鲁七却一意当了真。 “徐娘子,会磨墨吗?”谢蕴昭不知道鲁七在想什么,只又看向旁边一脸惊叹的徐娘子。 徐娘子连忙点头,小心接过墨锭和砚台,又拿了自家的水囊,迅速化开了墨。她父亲是手艺精湛的匠人,原也是会写字画画的,也教过她。 谢蕴昭拿笔蘸了墨,就在刚刚和众人吹嘘的灯盏上写了“千磨万击”两句诗,再举高了说:“五十文一盏,若有哪位想题别的内容,只需要再加二十文即可!” 人群先是惊讶:三十文?都可以买盏精致的兔子灯了! 却见有戴着纱笼的家仆挤到最前头,急急道:“我要!” 又有站得近的人惊叹:“真是好字!小郎君,下一盏便予我吧!” 立刻又有更多声音: 小郎君,劳烦那盏猫扑蝶图留给我! 小郎君,梅花图请题两句诗! …… 徐娘子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惊得目瞪口呆。她一面埋头磨墨,一面要哄被吓到的弟弟,还不时悄悄抬头看看身旁手口不停的小郎君:啊呀,雕得真好!呀,字真漂亮!啊,速度真快!啊…… 灯卖空了。 她擦着满头的汗,怔怔地发现,自己带来的那些灯笼竟然全都卖光了,而边上收银钱的布袋已然满满当当。幼小的弟弟抓着鲁七的手,乖乖啃着糕,扭着脖子看四面星河般的灯海。 徐娘子如在梦中。这样一来……父亲的药钱又有了? “这、这……!”她激动起来,“小郎君,多谢您,多谢……啊,这钱我不能全要,请您拿一半去吧!” [任务“牛刀初试”已完成。 完成度评级:优秀。 基础奖励:抽奖机会1次,点亮1颗星星(受托人可内视查看)。 额外奖励:无。 受托人受托人累积抽奖机会:1次 累计点亮星星:1颗] 谢蕴昭看一眼面板,扭开头。任务面板很懂事地消失了。 她问徐娘子:“还有灯吗?” 对面同样卖灯的小贩早就看得眼热,立即大声说:“小郎君,我们这里有哩!小郎来我家刻灯,收入□□分哩!” 徐娘子登时急了。这相貌柔弱苍白的小娘子叉着腰,很凶地回击对面:“赖老三,莫抢我家生意!” 又扭头细声细气地跟谢蕴昭说:“小郎君,我家里还有,现在便去拿来!” 鲁七立刻站起身:“我去!” 又很是殷勤也很是高兴地跑开了。 徐娘子识字,谢蕴昭就让她去问那些想买灯的客人都喜欢什么花样、想题什么字,再编了号写在纸上。 徐娘子做得很认真。 天色全黑了,县城却被各色花灯点亮。花灯连接如龙,人群也像龙——欢声笑语、摇头摆尾。 有人鬼鬼祟祟靠过来,想装作不经意扔下手里的花灯,还瞄准了徐娘子手边记满了字的纸张,但手腕才一抖,就被人抓过灯盏,自家胳膊也被扭了起来。 谢蕴昭慢了一步,才踏出一步,就见那心怀不轨的小子已经被扭得哀哀呼痛,还色厉内荏地威胁说什么“快放了爷爷”。 “要交给捕快吗?” 那人的声音清越沉稳,如夏夜风过。 谢蕴昭愣了愣。 她身边的徐娘子愣了愣。 周围人也愣了愣。 女郎,女郎,那里有个神仙模样的郎君呢! 便是掷果盈车的潘郎也不过如此吧? 比刚才买灯时更兴奋的议论声忽然爆发出来。 神仙似的郎君抓着贼人,静静看着谢蕴昭。 四面的人则看着神仙似的郎君,嘴里不停发出赞叹,甚至还有真的扔水果出去的。 时人好美人、喜热闹,要是以上两者凑一块儿,那简直足以名垂青史啦。 谢蕴昭回过神,有些忧伤:人长得好看,比什么手艺都管用……消费者果然都是颜狗! 那被抓住的小贼已经在连声告饶,哀求别报官。谢蕴昭就问徐娘子:“要把这人交给捕快吗?意图纵火,可是大罪。” 那人又一迭声求饶,说自己是鬼迷心窍。 徐娘子面露迟疑。她也看出来这人想做什么了。她脸上先是有一种心软的神情,但当她看看身边年幼的弟弟,那心软立即成了坚定的怒火。 “要!”她狠狠说,“不过是一点生意,竟想纵火,且不说我与阿弟,这满街的游人、左右两旁的乡亲该如何是好?” 就是就是! 送官! 捕快来啦! 捕快老爷,这里有人意图纵火,毁了咱们东海县的花灯节哩! 为了确保花灯节顺利进行,东海县原本就增加了巡逻的捕快,这条扶摇街又是最主要的一条商业街,捕快自然就看得勤。 很快,那人两股战战地被抓走,而鲁七则挑着一大堆灯气喘吁吁赶了回来。 “郎君,郎君!我鲁老七拿灯来了……这是怎么了?” 鲁七也瞧见那队威风凛凛的捕快,下意识心虚退了几步。四周的人刚才津津有味看了一番惩恶的热闹,很乐意跟他讲讲。 那帮着抓了贼人的郎君转身欲走,被谢蕴昭叫住了。 “哎,那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心郎君!” 那人回过头,大半张侧脸被灯火映亮。 他一袭玄衣,长发半盘,神情沉静。暖色灯光里,他的皮肤隐隐有玉一样的光华,而如墨的眉眼则像一个缓缓醒来的梦。 一丝火焰般的红痕缀在他眉心。热烈的色彩,却让他看起来更安静也更远了。 明明外貌是二十出头的青年,甚至还在微微地笑,但他给人的感觉却像带着风雨后苍凉的深山,又像一场下了很久也不停的风雪。 [【强制任务】拿什么拯救你,我的未婚夫 任务内容:人生若只如初见。 请受托人从以下列表中选择任意一项完成: a.给师兄表演一段唱跳rap,受托人跳舞时间不少于30秒。 b.和师兄深情对唱《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受托人唱歌时间不少于30秒。 c.对师兄深情表白,受托人说话时间不少于30秒。 任务成功奖励抽奖1次、点亮星星1颗,任务失败五雷轰顶。 选择倒计时:30秒。] 谢蕴昭面不改色,只缓缓眨一眨眼。 她举高了手里的灯盏,又招招手。 “这位郎君,你的花灯落下了。”她说。 青年走了回来,腰上红绳缀着的那半枚龙纹白玉玉佩轻轻摇晃。 他面露疑惑:“我的花灯?” “对,就是郎君的花灯。” 谢蕴昭已经拿了簪子,开始雕刻。她头也不抬,笑道:“送给郎君,以示感谢啊。徐娘子,我们送这位郎君一盏花灯,好不好?” 颜狗……不对,是徐娘子连连点头,满脸幸福的晕眩。 周围的颜狗们也是一阵赞叹,没有一个买灯的客人抱怨自己被抢了先。 青年一怔,下意识拒绝:“不必……” 谢蕴昭问:“郎君喜欢什么图案?想题什么字?” 他又怔了怔,唇边重新出现一点微笑。面具一样,但还是很好看的微笑。 “都可。” 他在微微地笑,温雅和气极了,那双水墨般的眼里却一片寂静与漠然,像火堆燃烧后的余烬,还在一点一点被雪覆盖。 ※※※※※※※※※※※※※※※※※※※※ 谢谢大家的支持!给大家一个么么哒! 花灯节(2) “都可”应该刻什么? “那就刻一个猫扑蝶吧,生动活泼可爱。再写一个大大的‘寿’字,边上题‘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楼’,喜庆吉祥,好看得不得了,就和郎君一样好看,所以最适合郎君了。” 一改之前默然雕刻的模样,谢蕴昭笑眯了眼睛,手下运簪如飞,口中絮絮叨叨。 周围的颜狗们只当她也是和自家一样的颜狗,于是纷纷发出了喜悦的哄笑。 小郎君,这图和字不配啊! 小郎君也为谪仙郎的风姿气度倾倒啦! 颜狗们短短时间里,已经连雅号都给人家起好了。 青年有些无奈,只好再笑笑。 他一笑,周围就开始喝彩,比过年还热闹。 “我当然为这位郎君倾倒啦!郎君好看又心好,我看见他便觉得很欢喜。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谢蕴昭搁下簪子,又拿毛笔,笑眯眯看四周一圈。 “诸位不也是?” 是极是极! 是的咧! 青年更无奈,却不见半分窘迫。他也不说话,就安安静静地站在人潮中心,看着摊位后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刻了猫扑蝶,又果真挥笔写个大大的“寿”,甚至还在旁边煞有介事地画了个胖胖的寿桃。 再写: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楼。 果然一笔好字,圆润连绵、喜气盈盈。 “成了。” 她笑眯眯将灯往他面前一递。 “问世间情为何物,便如我等看见郎君时一般雀跃欢欣。祝郎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喜乐安康年年有余岁岁平安心想事成万事如意更上一层楼!” [任务“人生若只如初见”已完成。 完成度评级:良好。 基础奖励:抽奖机会1次,点亮1颗星星(受托人可内视查看)。 额外奖励:无。 受托人累积抽奖机会:2次 累计点亮星星:2颗] 好——!! 颜狗们鼓掌喝彩,只觉得看了一场精彩的演出。 青年终于为这热烈的表白流露一丝惊愕,尽管他之后就回归了一成不变的微笑。 “那便多谢小郎君……和小郎君的祝福了。”他接过花灯,又对徐娘子微一点头,“也多谢这位小娘子。” 哪里哪里郎君言重了…… 徐娘子已经快傻笑了。 一群颜狗目送人家远去,最后又齐齐幸福而遗憾地叹了口气。这口气大略可以理解为:看到了谪仙郎真幸福,以后看不到了真遗憾,希望以后还能看到! 谢蕴昭也在看他的背影,并猜测说不定等他转过街角,就会御剑飞起,投向凡人眼中茫茫的黑色大海,进入那“缥缈何所踪,白首不得见”的仙山之中。 这样也好……这样便很好。 她在心里默念:抽奖,2次一起。 [抽奖中……受托人获得: 回春丹(初级):1枚平平无奇的回春丹。即刻止血生肌,修复骨裂。 百邪不侵(状态):3小时内不会遭受妖魔主动攻击。受托人可任意选择开启时间,一旦开启不得停止。受托人可为他人开启。] 怀里就微微一沉,像是多了个小盒子。 花灯节仍在继续,捕快们还逮到了不少乱扔垃圾的不良居民,不断大声斥责。 看热闹的人群流向了别处。徐娘子摊位上的花灯不快不慢地卖着,徐小郎则又趴在鲁七怀里睡了。 一对带着小孙子的夫妻笑呵呵地走过来。不断有人拱手与那胡子斑白的老人见礼,叫他“方大夫”。 徐娘子也惊喜地见礼,说:“方大夫,方夫人,还有方小郎!” 年约4岁的方小郎被祖父祖母牵着手,站在中间,仰头看鲁七怀里刚刚醒来的徐小郎。两个小郎互相盯着对方,你眨一下眼,我眨一下眼。 笑呵呵的方大夫停下来,温婉带笑的方夫人也停下来。 “徐小娘子,今年是你来卖花灯?你父情况如何,怎的前日未来取药?”方大夫首先关切病人,“若是为难钱,我先给你家免了就是。” 徐娘子露出一丝窘迫,红着脸又行个礼,才道:“多谢方大夫关心,我家蒙您多次关照,哪里能再赊了药钱?您放心,有谢小郎帮忙,这花灯卖得可好了呢。明日我便去医馆取药,还要劳烦您了。” “说什么劳烦,我不过尽几分医者本分,何况徐娘子又如此孝顺。这位是谢小郎?多谢你照顾徐家姐弟了。” 方大夫笑得眯起眼睛,脸上虽有皱纹,肌肤却红润饱满,显然调理得很好。他手里牵的小孙孙忽然走上前几步,挣脱了他的手,指着车上的花灯说:“鱼。祖父,祖母,鱼鱼。” 谢蕴昭刚才在一盏灯上雕好两条嬉戏的鼓眼睛金鱼,又把灯盏换了个方向,在另一面轻快地雕上白鹤和松树的图案。 “徐娘子,便把这盏灯……” 话未说完,徐娘子便连连点头,说:“该送给方大夫的,该送的!” 方大夫推辞几句,推辞不过,也就高兴地接受了。他摸摸孙子的头,给孙子一块饴糖,再拿一块去逗徐小郎。 祖孙和乐融融,谢蕴昭就也一直笑,笑到最后眼睛都轻轻眯起来。她拿笔重新蘸饱了墨,在金鱼的那面写“年年有余岁岁安”,在松鹤一面写“松鹤延年阖家圆”。 “方大夫,方夫人,花灯二位拿好。”谢蕴昭再看看那虎头虎脑的方小郎,从怀里摸出个草编蚂蚱,笑道,“这个送方小郎玩吧。” 方小郎听懂了,伸手:“虫!谢谢!” 方大夫夫妇忙按下孙孙的手,教他说,要先道谢,人家给了才能伸手拿。 谢蕴昭一直笑眯眯地看着。 直到方大夫祖孙三人走了,直到花灯节结束了,直到大家都陆续收摊要回去睡觉了,她都还是那么笑眯眯的,还又送了个草编青蛙给徐小郎,说要一碗水端平。 徐娘子频频地看她,欲言又止。最后她收好了摊位上的东西,认真数出三贯钱,坚持给了谢蕴昭,又坚持给了鲁七一贯钱,这才犹豫着小声说:“谢小郎,你莫难过。” 谢蕴昭刚去别处买了一包降价销售的油鸡,正忙不迭地给几人发宵夜,自己还大嚼鸡腿,闻言略茫然:“难过?” 怀里铜钱碰撞得响亮,嘴里鸡腿也很香,哪里需要难过啦? “见了方大夫后,谢小郎便一直心情低落。”徐娘子皱起弯弯的细眉,“要是不开心,小郎就不要勉强自己笑。” 谢蕴昭想了想,沉默一会儿,再咬一口鸡腿,笑出来。 “也说不上难过。我是想起了自家祖父祖母,怎么会难过?那都是些很开心的日子。”她说,“就是有些想家了。” 徐娘子闻言松了口气,笑说:“那之后有空,谢小郎便回家看看吧。” “好的啊。”谢蕴昭也笑着点头。 徐娘子家在城西,是靠近内陆青山的那个方向。虽说东海县治安良好,但徐娘子怀揣大笔铜钱,谢蕴昭和鲁七都说先送他们姐弟回家。徐娘子又另买了些烧鸡、米糕、甜浆,喜滋滋地说要拿回去孝敬父亲。 她已经非常信任谢蕴昭,显出了活泼的本性,一路絮絮地和她说话。 东海县的日子其实很好过,听说外边城镇会遇到妖兽袭击,我们就不会哩。 鲁七哥是父亲的学生,只是才学了几天,还做不来花灯哩。 谢小郎一定读过很多书吧? 泰州是什么样的呢? 方大夫医术高明,对邻居街坊都很照顾,谁家有困难,方大夫都会想办法帮衬哩。 方大夫的儿子和儿媳都去世了,只剩方小郎一个小孙孙,很是疼爱哩。 方大夫家里也住城西…… 啊——!!! 安详的夜晚,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在无数灯盏的映照中,一个圆乎乎的东西凌空飞了起来,又极速坠落下去——竟是一颗人头! 谢蕴昭目光一凝,立即将手里的铜钱袋扔给鲁七,一手抽出佩刀,一手拦住几人。 “往后退!”她厉声道。 其他几人还呆呆的,连刚才半空飞起来的是什么都没看清,只稀里糊涂地按照指示往后退。 前面的人群已经发出一阵恐慌的嗡嗡声,潮水般向后退。 是谁开的城门——!!! 火把燃烧的光照亮了前面的城门,果然是洞开的。 有人在怒吼,还有刀兵碰撞的声音—— “白莲妖人现身!无关人等速速退下——” 吼声戛然而止,因为他的头颅在半空划出了第二道抛物线。 这回人们大都看清了。尖叫声此起彼伏。 那杀人者尖声说道:“尔等凡人,休想阻我圣教大业!再敢上前,也取尔等狗命!” 他叫嚣得厉害,谢蕴昭却能听出他已经中气不足,显然受了伤。 东海县是瀛州东部最靠近东海的县城,传说有仙长镇守此处,妖邪不敢来犯。但对凡人之间的争斗,修仙者们不会多管。 “别怕。”谢蕴昭护着几人退到安全的地方,低声安慰,“武功再高强的人,在官兵围剿下也无可奈何,只需要再等片刻,那人就会授首。” 徐娘子等人都吓傻了,只是不断点头。 白莲会的那人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在放出狠话后,立刻拔腿狂奔,打算冲出城去。 “我的孙儿——!!!” 又一声凄厉的叫声响起,饱含惊愕、愤怒和绝望。 徐娘子惊疑不定,脱口道:“是方大夫?!” 谢蕴昭一愣,猛地扭头朝城门看去。点了灯火的夜里,没被照亮的地方反而更暗,凭她的眼力,也只看见那逃窜人影手上还拎了个小孩子,具体是谁却看不清。 “啊呀,啊呀!”鲁七吓得嗬嗬喘气,“我我我……我听别人说,那白莲妖人是要喝人血的!啊呀,啊呀,那是方大夫的小孙孙方小郎,啊呀……” 谢蕴昭再看城外。青山立在外头,像巨兽沉默大张的嘴。 在外行走的人都知道,深夜山林最危险,因为那是妖兽最活跃的时间。强盗比良民凶残,而妖兽比强盗凶残。 她摸了摸怀里的小盒子,又踮脚瞅了瞅城门口。那儿有几匹马。 前面人群挡了她的路,所以她跳上了旁边的屋檐。也许会踩脏别人的瓦当? “谢小郎——!” 她飞过人群,飞过连绵的青瓦,飞过惊弓之鸟的捕快们。 骑上马,握住缰绳,看清杀人犯逃窜的方向,在城门关闭之前飞驰而出。 “要是我带回了通缉犯的头颅——” 她顺手抢了一把捕快用的刀。东海县发的刀都很好,比她那快卷刃的刀要好。 “——记得给我发够赏银!” ※※※※※※※※※※※※※※※※※※※※ 师兄下章出场 山中记 在外行走,要走官道。 官道修建的时间已经不可考,有传说是数万年前的古夏国铺成,留存至今。 无论如何出现,当今一个普遍的认知是:妖兽几乎不会涉足官道。偶有强力的妖兽攻击官道上的行人,很快也会被修仙者清除。 但山林——那是妖兽的天堂。 据说有些拥有智慧的妖兽还会统御其他野兽,袭击和捕食人类。 现在,谢蕴昭就要离开官道,追去那座被称为白石山的地方。 那名通缉犯应当只是普通的武者,或者最低阶的修士,否则不会被捕快所伤。按理来说,谢蕴昭骑着马,应该很快就能追上他。 但诡异地,在她的视线里,每隔一段时间那人的身影就会略模糊一下,而后突然出现在更前面的地方。像传说中的缩地成寸。 他带着伤,却逃向夜晚的山林。 也许有其他白莲会的人在那里接应他……也许就是真正的修士。 所幸,被他夹在腋下的小郎还略有动静。方小郎还活着。 偏离官道,她身下的马匹越发不安了,时不时“唏律律”叫几声。 等谢蕴昭跳下马、朝那投入山林的通缉犯追去,被松开缰绳的马就迫不及待地逃走了。 她默念:百邪不侵百邪不侵百邪不侵…… [受托人已开启百邪不侵(状态) 倒计时:2小时59分] 今夜晴朗,有星有月。弦月比前几日更丰满了许多,因此月光也更亮些。 白石山的主体即是“白石”,质地坚硬,有云纹,常被开采用作建筑材料。因此,这山上只附了一层薄土,树木细瘦,多是些矮灌木,使得星月的光辉能肆意落下。 但由于石料开采,山中多断壁,如果闷着头只向前冲,就容易一脚踩空。 那人就踩空了,跌了下去。但刹那间,有白莲虚影在他脚下浮现,将他重新送回山上。 谢蕴昭听见一声闷哼,又见那人回头恶狠狠盯着她,口鼻都流下鲜血。 他奔逃一路,又不停使用类似缩地成寸的法术,显然已经体力不支。他不停喘着气,像个快要破掉的鼓风箱。 “多管闲事!”他把方小郎提起来,作势欲咬穿他的脖子,“再敢上前一步,我就吸干这小鬼的精血!” 方小郎挣扎不已,放声大哭。 谢蕴昭没有丝毫犹豫,劈刀就砍过去! “你竟不是为这小孩儿而来?!” 那人尖声叫道,挥刀迎击,力气奇大无比,怪不得之前砍人头颅像砍瓜切菜。 方小郎被他手里暗劲震晕过去,一声不吭。 谢蕴昭不吭声,一刀比一刀更快。对这种人求饶是没用的,被他抓住弱点更是等于两人的性命都提前交待出去。 “可恶可恶可恶——你们这些庸俗的凡人!不懂我圣教大业!不过吸几个人精血罢了,你们懂什么!啊呀,那接应我的我教上人呢?哼,你们全不是好东西,等我得了圣女青睐、修了功法、成了移山倒海的真仙……” 那人像是精神出了问题,颠三倒四地说着话。 突然,他急退三步,纵身一跃,居然带着方小郎主动跳下山崖! 谢蕴昭吃了一惊,追上去一看,见那人其实是借助石料开采的狭窄平台,不断跳跃,往崖下去了。 她立即跟上,以同样的方式追了过去。 崖势陡峭,有藤蔓垂下,有细细的山涧落下。谷底有一道蜿蜒的水脉,折射出星月光辉,也使此间更亮了一些。 谷底水旁,竟有两个人影,一坐一倒,皆动也不动。深夜老林,突然出现的人影,不免叫人心中一凛。 显然,前面逃的那人也被吓了一跳。 “哪个敢挡爷爷的路!!” 他尖声叫骂。 等发现那两人仍然一动不动,却有微微的呼吸在夜风里传递,他就怒而转喜:“那便成为你爷爷的盘中餐!呵呵呵哈哈,有了两个成年人精血,我的神功必然能更上一层楼!” 他随手把方小郎往崖壁上狠狠掷去,飞身扑了上去! 谢蕴昭也扑了过去,却是接住了方小郎。那人没留力,把方小郎当炮弹扔,虽然谢蕴昭接住了他,自己却被撞得生疼,而方小郎更是被震得吐了一口血,肩上还响起了骨骼折断的声音。 霎时,她怀里的小孩儿就奄奄一息起来。 谢蕴昭拿出怀里小小的方盒。打开后,里面有一颗乳白色的丹药,弹珠大小,没有香气也没有神光,看上去普普通通。 取出丹药的瞬间,盒子也不见了。 居然还带回收的。谢蕴昭默默感叹,这也太环保了,值得学习啊。 她把丹药塞进方小郎嘴里。 [受托人使用了1枚平平无奇的回春丹] 方小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呼吸也变得平稳了。谢蕴昭小心地捏捏他的胳膊,确认骨折也好了。 这平平无奇的回春丹是古天乐配套吗? 她放下方小郎,握紧刀柄,抬起头。 刚才疑似精神错乱的白莲会的人扑过去后,就再没有发出半点声息。 水面在反光,头顶峡口的月亮也很亮,星空像被剪裁出的一条。 水边有人,一坐一躺……两躺。 伏在地上的人影成了两个。其中一个就是刚才扑过去的人。 谢蕴昭侧耳听了听。一个呼吸声都没有。但明明之前是听到了其他呼吸声,那人才大喜过望扑上去打算美餐一顿的。 说起来,既然这是书里的仙侠世界,那说不定也有丧尸…… 几道光忽然亮了起来。 以那个盘坐在地上的人为中心,地面上亮起无数交织在一起的线光。像一个阵法。 而后,在光的照耀下,伏在地上的两个人……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最后成了两具干尸。 地面上的光线变得血红,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它们将那两人的血液掠夺后,输送给中间盘腿而坐的那人一样。 光不仅照亮了这一幕,也照亮了中央那人的脸。 白衣黑发,眉心一丝火焰般的红痕。 他睁开眼,看了过来。暗红色的眼珠像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似的光。 随着他的睁眼,无形的压力铺天盖地而来。气机被锁定的感觉,无法动弹。 谢蕴昭把方小郎护在身后,握着刀柄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她在心里深呼一口气,严肃地默念: ——卧。槽。 ——卧了个大槽。 人一生中,总会有些时候觉得别人很倒霉,又有些时候觉得自己很倒霉。 前世看书,她最喜欢的角色是北斗仙宗里的一名天才剑修,书友们跟着石无患,叫他师兄。 师兄明明天才又好看,却莫名被开挂的主角碾压,连喜欢已久的师姐都被主角抢走了,她就觉得他很倒霉。 后来师兄突然一改正道未来领袖人设,跑去堕魔作天作地,最后被主角斩杀,她就更觉得他倒霉。 再后来她自己穿越了,听说未婚夫全家死于妖兽兽潮时,她觉得那个少年郎一家好倒霉。 然后家破人亡、死里逃生,抱着刀在家仆坟前磕头时,她觉得自家也很倒霉。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平民都很倒霉。 也因为她见过倒霉,自己也经历过倒霉的时候,所以常常不大喜欢看见别人倒霉。 今天晚上花灯节,托拔刀系统的福,她单方面认出了那个她以为早已死去的倒霉未婚夫,并发现原来他就是那个倒霉的天才师兄。 她送他一盏花灯,希望他平安长寿,至少能冲淡一点霉运。 结果没想到…… 师兄啊师兄,未婚夫啊未婚夫,你怎么——你原来在这个时间点就堕魔了吗?!眼珠子变红还吸人血,这不就是书里写的魔族吗! 两个倒霉鬼相遇,必有一方更倒霉。 看来,她就是那一方更倒霉的。 谢蕴昭痛心不已。 “哈哈,又见面了啊郎君,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好巧好巧,呵呵。” 她干笑着,护在方小郎前面,顶着那让人头皮发麻的杀意。无论是理智还是本能,都在告诉她,她现在打不过对方。那是一个修士,还是一个堕魔的修士,多半还是一个打算杀人灭口、会把人吸成干尸的修士。 “其实我什么都没看到,真的,我是夜盲症,缺乏维生素a你懂的,很多古代人都是夜盲症,其中就包括我!” 谢蕴昭睁眼说瞎话,硬着头皮试探着往后退,并悄悄把方小郎往后推。哎哟这小孩儿还挺沉,看来平时营养略微过剩,回去要跟方大夫说别喂那么多糖,小孩子吃多了糖不好。 师兄的红眼珠子还盯着她,眉心的红痕已经扩散成妖异的花纹,在他额头上缓缓蔓延。 “过来。”他说着,抬起手。 一股沛然吸力传来,把谢蕴昭往前猛拽! “哎等等等等大哥你不要激动……不是你别把小孩儿牵扯进来,他人又小还虚胖,糖吃多了虚火重,没二两血还难吃,不够郎君你一盘菜的!” 噗通。 谢蕴昭在师兄面前摔了个大马趴。 她顾不上疼,手脚并用爬起来赶快往后一看,发现方小郎没被拉过来,悬着的心才略略放下。 一只手伸出来,拽过她的衣领就往前扯。那双血红的眼睛里像有岩浆翻滚,充满了对食物的渴求。 谢蕴昭一直握着刀,即便被突然拉过来也没放开。她咬着牙,一手弯曲用力击打,一手横过刀刃死命向前推出—— 嘭。 当啷。 修士的身体对凡人来说硬得像钢铁,何况他身上的玄衣还是特殊的法袍。 刀被法力崩成碎片,而她手肘差点来个粉碎性骨折。 谢蕴昭痛出一头冷汗,一时使不上力气。而师兄已经抓开她的衣领,埋首下去咬住她的脖子。 妈哒,结果在一个仙侠的世界里,她的死因却是被吸血鬼放干吗?那还不如穿越到暮x之城里去啦! 说起来,人类的牙齿是平的,咬起来会不会很痛? 就不能把她打晕过去再喝吗?这是虐待动物。宰杀也要倡导无痛死亡啊!没有人权! 数十秒过去了。 师兄还是维持着埋首的动作,唇齿也停留在她脖子上,却迟迟没有用力咬下去。 不是,大哥,要吃你就快点吃,一直维持着这个动作,你真的不会流口水吗? 他开始喘气。温热的呼吸喷在皮肤上;水汽吸收她皮肤上的热度,很快就激起一小片鸡皮疙瘩。 谢蕴昭才意识到,他之前果然一直都是没有呼吸的。书里有提过魔族没有呼吸吗?不记得了。 他松开了抓着她手臂的动作,然后改成了一个……像抱娃娃一样的姿势? 地上的法阵不亮了。星光和月光重新亮起来。 师兄抱着她,双臂越收越紧。他甚至在她脖子边轻轻蹭了一下。 当他再抬起头,让星月照进他的眼睛……那些翻滚着食欲和杀意的血红就慢慢消失,重新变成如墨的黑色。 他额头上妖异的花纹也缓缓收缩,最终又成了那一丝火焰般的红痕。 汗水开始在他脸上滑落。他喘着气,好像精疲力竭,眼里充满了疲惫和迷茫。 “长……长乐?” 他喃喃地问。 缘,妙不可言……个鬼 长乐…… 谢蕴昭沉默几秒,小心地问:“我是谁?” 师兄盯她片刻,口齿清晰道:“师父。” “……我还悟空呢!” 她想挣脱,但师兄把她抱得死紧,开始不停唠唠叨叨。 “白莲邪修都不是好人,那个凡人中了傀儡术却不自知,真是自取灭亡。东海县邻近我北斗仙宗,岂是邪修放肆之地?与其让他们吸食无辜人精血,倒不若舍了一身气血予我,还能助我……” 谢蕴昭一个激灵,飞快抽手“啪”一下摁师兄嘴上,严肃道:“别说话,闭嘴,我啥都没听到,别灭口!” 触手很烫,比普通的发热更烫。她摸到高温和汗水,还有他急促的呼吸喷在她手心。 师兄看着她,缓缓眨了一下眼,眼神像有一瞬清明,再看却又一直茫然如雨中深山的雾气。 他微微皱着眉,身体还在不停地发抖。轻微的颤抖,很像一个人忍痛时默默的颤抖。 谢蕴昭看了一眼那边躺着的尸体。暴露于外的手臂干枯如老藤。 “所以说不能随便吸人血。喏,那人就是个精神错乱患者。”她感慨不已,“你看,你被传染了吧,也跟着胡言乱语。但是没关系,我什么都没听见,也什么都没看见,毕竟我只是个无辜的夜盲症患者罢了。” 师兄没理她,把她手拽下来,重新把脑袋埋到她颈边。 “师父,我疼。” “八戒,你放开为师,为师去帮你找大师兄过来。” 他还是没反应,只一边发抖一边喘气,还要一边把她抱得死紧。像高烧不退的病人一样不停发出呓语。 [【强制任务】拿什么拯救你,我的未婚夫 任务内容:纵使相逢应不识 请受托人从以下列表中选择任意一项完成: a.为师兄深情高歌一曲,平息师兄的病痛。 b.扛着师兄做50个深蹲,平息师兄的病痛。 c.将师兄举高高50次,平息师兄的病痛。 任务成功奖励抽奖一次、点亮星星一颗,任务失败五雷轰顶。 选择倒计时:1分钟。] 谢蕴昭看了两眼面板,松了口气,唇角挂上一丝成竹在胸的微笑。这一次的任务,实在太简单了。 当然应该——选b。 深呼吸,再提气,先脱身再把师兄扛起来…… 她憋红了脸。 师兄纹丝不动,手臂简直像绞杀猎物的蟒蛇。假如他再用力一些,她大概真的会咔擦咔擦碎成很多块。 好吧,那看来c也没法选了。 唱歌平息病痛吗……病痛? 谢蕴昭就想起来了。对了,她的未婚夫身体不好,而书里的师兄也的确是有一种怪病的。 书里写师兄,写他什么都好,师门里师长看重、弟子敬服,但他却有一个秘密:他出生起就患有一种怪病,会不定时发作,发作时如万蚁噬心,痛到满地打滚也无法缓解一丝一毫,并伴有高热不退、神智不清。 只有他师父等少数人知道他有这怪病,但谁也治不好他。后来消息泄漏,有人想趁他病要他命,结果师兄凭本能杀死了对方,而且手段极为残忍,这事后来也成了师兄身败名裂的□□。 后来他堕魔,作者再也没写过他怪病发作。当时书友讨论,有人推理说师兄的怪病其实不是病,而是他在胎中就被魔气侵染,靠仙法封印魔气才活下去,而所谓“怪病”其实就是魔气发作。 现在看来,或许书友的推论是真的。 谢蕴昭不再说话,也不动。她安静地呼吸着,等待师兄的手臂慢慢地、慢慢地放松一点点。 松到她可以轻轻抽出手臂,轻轻环住他,再轻轻地拍着他的脊背。 就像小时候……住在她家里的少年郎发病时,她会做的那样。 “我五音不全不会唱歌啊。”谢蕴昭苦着脸,绞尽脑汁,“唱唱唱……你挑着担,我牵着马……我爱我的祖国……难忘今宵……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把前世今生能想起来的歌曲全七零八落、不在调上地唱了一通,系统却迟迟没响起任务完成的提示。 谢蕴昭就有点窝火。她当年是班级唱歌都要被单独踢出去的人物,谁敢让她唱歌?还平息病痛,不把人唱死算好了。 “得了我给你唱个顺口溜吧。听好了啊。” 她想来想去,清清嗓子。 “八百标兵奔北坡,炮兵并排北边跑。炮兵怕把标兵碰,标兵怕碰炮兵炮。”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黑化肥发灰,灰化肥发黑。黑化肥发黑不发灰,灰伐肥发飞不发飞……念不出来了……” [任务“纵使相逢应不识”已完成。 完成度评级:完美。 基础奖励:抽奖机会1次,点亮1颗星星(受托人可内视查看)。 额外奖励:抽奖机会1次,点亮星星1颗。 受托人受托人累积抽奖机会:2次 累计点亮星星:4颗] 颈边,师兄的呼吸声变得平稳起来。他睡着了。果然就像小时候那样。 谢蕴昭盯着面板上的“完美”和“额外奖励”。不知道为什么,她微妙地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默念抽奖后,面板更新了结果。 [抽奖中……受托人获得: 延寿丹(初级):1枚平平无奇的延寿丹。服用后延寿10年。 休养生息(状态):6小时内陷入深度睡眠,期间修复伤害、不可移动,并免疫任何攻击。受托人可任意选择开启时间,一旦开启不得停止。受托人可为他人开启。] 拔刀系统的抽奖还不错。从两次抽奖的结果来看,都是她马上用得上的。谢蕴昭猜测,如果运用得好,抽奖机制说不定可以成为某种程度上的预测机制。 她当即给师兄开启了“休养生息”,确认他陷入沉睡并怎么晃都晃不醒后,她总算彻底放下心。 6小时后师兄应该也不发病了吧……她记得小时候他睡一觉也就好了。 谢蕴昭把他放在地上平躺着,嘀咕一句修仙者应该不会感冒吧,而后就果断跑到一边,抱起方小郎,往东海县县城所在跑去。 她的百邪不侵只剩下不到1小时,再不离开就危险了。 跳上山崖后,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谷底。水边的人影一动不动,在夜色里成了朦胧的轮廓。 然后她扭过头,抱着怀里沉甸甸的小孩儿离开了。小孩儿趴在她怀里,睡得像头小猪,还砸吧砸吧嘴,嘟哝一声“鱼鱼”。 不管怎么样…… 总算是救回来了。 回到县城时,月亮已经沉到了天边,城门也关得死紧。谢蕴昭站在城下往上看,想起之前城门莫名洞开。 白莲会似乎对各地都有渗透。希望那位人人夸赞的谢县令能够揪出和通缉犯里应外合的内应吧。 她放开嗓子“喂”了几声。 不久前才经历过贼人作乱的士兵伸出头,警惕地喝问是谁。 “我把被贼人抢走的小郎君又抢回来啦!”她说,“劳驾开开门,好让小郎君回家,顺便也给我发个赏银呗。” 一番呼喝后,门开了。又是一堆火把飘来,紧接着就是警惕的盘问,尤其重点讯问为何只见小郎君、不见贼首,又叱问说贼人武功高强,谢蕴昭如何能全身而退,是否和贼人一伙。 连县令都惊动了。于是官兵们带着谢蕴昭和方小郎,又呼啦啦去了县衙。方小郎已经被吵醒了,吓得要哭不哭,也不要别人抱,就紧紧揪住谢蕴昭的衣襟,把脑袋缩在她怀里。 到了县衙,县令又把刚才的问题用更文绉绉、更细致的方式再问了一遍。 “是有仙长经过,顺手杀了那贼人,我可没那本事。”谢蕴昭一脸老实人的憨笑,连连摆手,“快些将小郎君还给家人吧。” 县令叫谢朗,梁国首都平京人士,豪族谢氏宗家之一,以二品官出仕,乃东海县说一不二的大人物。 这时,东海县的县衙里,人们已经知道了谢蕴昭姓名、年纪、籍贯、何时又如何来的东海县,何人能作保,甚至这辈子里砍坏了多少刀……全都一一问过了。 谢蕴昭挂着足够善良市民的微笑,手里还一下下慢慢拍着方小郎的脊背,好让他安心。 谢朗年约三十,没蓄须,相貌是基因代代改良过后的优良的温润俊雅。他眼睛偏狭长些,眼珠很亮,容易把人看得心虚。 “你说那白莲妖人已死,为何不见头颅?” “回县令老爷,仙长一击,那妖人就变得粉碎,哪有头颅可拿。” 谢蕴昭心想,她要是带回来一个被吸干血的头颅,岂不是明摆着有妖魔吗。指不定自己都被丢进大牢关到死。 “谢蕴昭?”他盘问完了,大概觉得没什么问题,就露出县令老爷该有的一点赞赏的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谢小郎君让人敬佩。可有字?” “回县令老爷,某一介白身,无字。” “你出身泰州乐水郡,可是与当地谢氏有亲?” “不敢说有亲,家父是谢氏家仆,得主家赐姓谢,讳有涯。” 谢蕴昭露出沉痛之色。她略低着头,垂着目光,和谢朗说,自己是乐水郡谢氏家仆之子,受了先谢老爷恩典,自幼习武读书,后来还被免去奴籍,可以自由在外行走。后来谢氏遭难,老父追随主家而去,自己则来不及赶回去,至今想来都十分心痛。 谢朗恍然,欣慰一笑。像知道原来路边这条得力的看家犬,竟然出自自家狗崽的那种真诚的欣慰。 也就彻底不再盘问了,令衙役带谢蕴昭和方小郎君下去,方大夫等人早就在县衙外恭候了。 临别了,谢朗却又开口,说:“乐水郡乃我谢氏祖地,先谢叔公与我系不出五服的血亲。你既是叔公家仆之子,便起个字叫忠行吧。” 谢蕴昭在心里深呼吸。 谢朗的先谢叔公,也就是谢老爷,就是那个将她抚养长大、平时威严肃穆转身却会巴巴地拿了糖哄她、给她讲故事又被她揪胡须却不忍心推开她的外祖父。 她心里想,去你叉的忠行。 抬起头,一脸忠仆之后的憨厚、惊喜的微笑。 “多谢谢老爷赐字!忠行感激不尽!” 谢朗老爷终于是彻底满意地笑起来了。 出了县衙,焦急等候已久的方夫人就扑上来,拉着方小郎左右检查半天,这才彻底放声大哭,一面哭一面心疼小孙孙,还要含着泪不停感谢县令老爷、感谢谢蕴昭。 徐娘子、鲁七几人也守在外面,看见谢蕴昭平安无事,都各自松了口气,徐娘子还急红了眼,带着哭腔说真是急死她了。 居然连石无患都在。他独自一人,竟也像是刚从县衙出来。他身边没见温娘子,看向谢蕴昭的眼神十分复杂。谢蕴昭对他拱拱手,他便也回一个拱手,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去了。 “方大夫人呢?”谢蕴昭左右看看,有些奇怪。 方夫人好不容易止了些泪,闻言又开始揩眼睛。 “他之前以为阿决回不来,气急攻心,一下晕死过去,现在都还没醒!”方夫人也通医理,眼睛通红,“我怕他、我怕他……” 谢蕴昭摸摸怀里小盒子。里面装着延寿丹。 “我送夫人和小郎回去吧。”她笑笑,“说不定一听见小郎的声音,方大夫就好啦。” [因受托人自行领悟拔刀侠精神,奖励抽奖机会+1,点亮星星+1 受托人受托人累积抽奖机会:1次 累计点亮星星:5颗] 谢蕴昭瞅着抽奖机会,一时心痒,默念一声:抽奖! [抽奖中……受托人获得: 双倍的快乐(技能):一次性的技能,使用后可以将一根糖葫芦变为两根,令受托人获得双倍的快乐。] 谢蕴昭抽抽嘴角,痛下决心今后一定不能手痒。不是欧皇就不能单抽,前人诚不我欺。 几人往城西去了。城西方家躺着个昏迷中也愁眉不展,冷不丁还要喃喃一句“我的小孙孙”的老头;他不知道,自己即将延寿十年。 东海县这个波澜恒生的夜晚,终于是渐渐又安静下去了。 ※※※※※※※※※※※※※※※※※※※※ 相认……唔,如果把“相认”理解成说开,那得再等等,差不多到卷一结束的时候。 但是如果理解成知道,那两边都是知道的。 机缘 她好像梦到了小时候。 泰州乐水郡,首府七川县,但更多人叫它玉带城。 水泽遍布,玉带蜿蜒,小舟逶迤出一串清凌凌的歌声。 她抱着一串菱角,挽起的裤腿还没放下,鬼鬼祟祟绕到后院,熟练地翻过墙去。 “长乐!你又偷跑出去玩了。十篇大字写完了吗?” 她蹲在墙头,脖子上挂着菱角,僵硬地干笑几声。菱角上最后一点还没蒸发的水珠滴落在青色的瓦片上,立即又被太阳烤干了。青瓦亮亮的。 墙下站着个面目模糊的少年,玉石小冠、褒衣博带,手里拿一卷书籍,正望向她。 “……我马上就写完了。”她心虚地说。 “是吃完菱角才要开始写第一篇吧。” 少年好像笑了笑,对她张开手。 “快下来。” 她带着菱角一起跳下去,像一个大型的皮球重重弹出去。面容模糊的少年接住她,“呀”了一声,有些嫌弃地说,她把他衣服上熏的淡香都沾上了水腥味。 “哪里像个女郎?连平常的小郎君都没你调皮!” 却在接下来一个个给她剥菱角。 “可我才5岁呀,外祖父说了,就是要玩的!” 少年动作一顿,忽然叹气,好似怅然若失。 “是啊,5岁。你这小不点儿给我当妹妹倒不错,可……” 她不服气:“5岁怎么啦?” 他扯了扯她的小辫儿,说:“听说平京城里,你那本家的兄长5岁时已经能作诗,你会吗?” “我当然会……会作顺口溜!” 他摇摇头,又摇摇头。剥了个菱角递给她,又在最后关头忽然收回手塞自己嘴里了,然后哈哈地笑起来。 “我得再等你至少十年啊,你这傻乎乎又贪玩的小不点儿。” 玉带城的初夏到深秋,家里后院的梨树下总是摆一张躺椅,边上是石桌石凳。桌面上还有一张木制棋盘,黑白的棋子摆成残局,供人在梨花或梨叶飘零中慢慢琢磨。 遇上发病的时候,他会在躺椅上蜷着。 盛夏的玉带城骄阳似火,他却不停地发着抖,缩在躺椅上一声不吭。 她坐在躺椅边,捧着当朝名士的诗集,一首接一首地念。念一首,抬头看看他。 “你……很难受吗?” 他一直紧紧地抓着她的衣摆,呼吸急促,却在竭力平静。 “……还好。”过了一会儿,他才发出声,“比以前好过很多。以前……会痛得砸东西、大吼大叫、滚来滚去,还会用头撞墙。”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很难看的。一定会吓坏你这个小不点儿。” 她捏着诗集,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像有些难过,又有些不服气,最后嘟哝出一句:“不会的,我才不会被吓到。” 他又笑。 “你连看人杀鱼都会被吓到。” “我那是……君子远庖厨,见其生不忍见其死。” 他笑,笑了一会儿,忽然说:“对不起,小不点儿。” “嗯?” “有你在,我才不会那么痛,更不会那么难看。”他勉力坐起来,因为疼痛喘气,胸膛不停起伏。 她抬起头。那张脸还是模糊的,像被云雾隐去了,只有模模糊糊的轮廓。 他摸了摸她的头。 “所以,应该过不了多久……你就不得不和我这个病人一直待下去了。” 她“啊”了一声,隐约觉得这似乎的确是一件很严重的、值得道歉的事。但为什么严重?她也并不是很明白。 她想了好一会儿。 “那我还能跟外祖父和外祖母待在一起吗?” “恐怕不行。但我家会在玉带城修一座新的庄园,不会离谢家太远。你可以时常回家。” “哦……那我还能去河里捉鱼,去郊外放风筝,去街口的馄饨铺吃馄饨吗?” “可以。” “那我可以不用练字画画了吗?” “不行。”他顿了顿,笑出声,“该学的一样不能少。” 笑得她有些惆怅。 “那好吧,如果只是换个不远的地方住,也没什么不好。” 她打了个呵欠,丢开诗集,揉揉眼睛,再推推少年:“你过去一点呀,我也困了。” 梦里的梨树忽然在盛夏开了雪白的花,池塘上飞着蜻蜓,外面涌动着麦浪的声音。外祖母在和侍女说,去给女郎送一盒新做好的点心;外祖父捧着一轴大字回来,喜滋滋地说又得了新的大家真迹,快叫长乐过来一起欣赏。 梦里四季常在,梦里什么都有。过去在梦里,过去的人也在梦里, …… 谢蕴昭打着呵欠爬起来,推开客栈的窗,只见外头香樟树被风吹得绿意滚滚,树下下棋的人又换了一拨。 又是新的一天。 客栈送了热水到门口,她洗了脸,又把脸上掉的妆重新补上,换了身灰蓝色的窄袖短衣,再拿暗红色的布条把头发绑好,最后用木簪固定。 她配好刀出门,正好肚子饿得“咕”一声长叫。跑堂的伙计听到了,登时笑起来,殷勤道:“谢小爷起了?朝食有杏仁饧粥、蒸饼烤饼酥饼、油茶酥酪,您要来点什么?” “我瞧瞧价格。”谢蕴昭精明地说。 “这就不用您费心嘞。”伙计乐呵呵地说,“今早方大夫来,和我们掌柜的说了,谢小爷您的房钱和饭钱都记在方大夫账上,还托我们给您带个话,说是一番心意,请您别推辞。” 谢蕴昭愣了愣。昨晚方大夫醒了后,看见方小郎就老泪纵横,死活要给她谢礼。她拿了几块碎银,剩下的都推辞了,没想到方大夫还能钻这空。 “行吧,那就来个蒸饼,一碗酥酪。”她抓抓头发,嘀咕说,“我才不是有钱不要,只是那么多钱太沉了,我懒得拿嘛。” “哎——小爷您说啥就是啥。”伙计响亮地应了一声,麻利地跑去厨房了。 日上三竿的辰光,东海县早就热闹起来,昨夜的惊魂事件也像长了翅膀,瞬间传遍全城。这会儿的人们缺少娱乐,逮到一件大事便能津津有味地回味多时,何况方大夫在本地颇有名望,大家都知道他。 也就有好事者四处跟人讲八卦,悄悄指着谢蕴昭,很肯定地跟人说,看看看,那就是一人单骑闯山林、九死一生救小郎的谢爷爷!哇呀,那真是七进七出、杀得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大晚上的有日光就怪了。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都能编个话本再夸大其词一番了。 谢蕴昭晃悠着往白浪街走。 她昨天和冯老头约好了今天要去买糖葫芦,不能爽约。 到了白浪街,糖葫芦的小摊果然已经在那儿了,还是两棵榆树之间,架子上插满各色馅料的糖葫芦,车前面贴一张价格表:山楂果一文一枚,糖葫芦十五文一串。 今天天格外热,冯老头挽着衣袖裤腿,手里拿着个大蒲扇,一边扇风,一边伸长了脖子瞅着街道两头。老远见了谢蕴昭,他就激动得蹦起来,拼命跟她招手。 那破破烂烂的蒲扇被他死命晃,都快晃散架了。 边上有人指指点点:看,那就是见义勇为谢小爷!他被冯老头骗啦,来费钱买这酸煞人的糖葫芦! 冯老头笑得满脸开花,看着谢蕴昭简直像看个稀世珍宝,含情脉脉道:“谢小郎来啦,快来快来,糖葫芦给你备好了。” “老板上午好。”谢蕴昭递过去一杯冰镇酸梅汤,“给您解暑用。” 冯老头显然愣住了。他像是想到什么,一瞬间神情变得有些奇怪。 但紧接着他就立即接过酸梅汤,美滋滋地灌了一大口,爽快地大出一口气。 “好孩子,好孩子!”他笑得见牙不见眼,“老夫就喜欢谢小郎这样的好孩子!” 又有人调侃:因为好占便宜吗? “老头子不占,留给你们吗?”冯老头毫不示弱。 少来了冯老头,你那糖葫芦用的根本不是糖。要真是糖,这么热的天早化了! 就是就是,糖那么贵,冯老头哪里舍得哟! 果真,那糖葫芦依旧亮晶晶,像一个个精神抖擞的娃娃,一点儿没有融化的迹象。 “那是,那是……” 冯老头气哼哼地扇着蒲扇,哼唧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假装没听见别人的嘲讽,只跟谢蕴昭说话。 “谢小郎,听说你昨晚上独自追击杀人犯去啦?深夜进山,要是碰到妖兽怎么办?是要救人啊?万一把你自己的命搭上怎么办?还是要量力而行,保住自己的命最重要。” 他絮叨不停。 冯老头,你以为谢小郎跟你一样怂啊!人们又笑起来。 “这努力保住自己的命,怎么叫怂呢?” 冯老头很不满,叽叽咕咕地又和邻居们争辩开了。他脊背好像受过什么伤,无法挺直。当他挽着打了补丁的袖子,一个劲拿蒲扇扇风的时候,有好几次都下意识地试图挺直脊背,但都失败了。 蒲扇扇出来的风吹着他纠结的胡须和头发。 谢蕴昭说:“脑子一热,就去了。在外面混日子的人,哪儿来那么多想啊怕的,做了就是。” 她开始数铜板,一二三四五。 冯老头赶紧停下和别人的争执,很紧张地提醒她:“别人买才是十五文,你得给二十文。” “知道了。”谢蕴昭笑起来,“没打算赖账的,老板。” 十五枚铜板扔进粗瓷筒,她就想拿一串糯米的。 结果冯老头眼疾手快一伸手,拦住她又急吼吼地说:“你昨天吃过糯米的了,今天得吃紫薯的!” 他的神情瞬间严肃起来,浑浊的眼神忽而变得犀利。在这一刻,他看上去一点不像东海县里市侩的小摊贩,反而…… 谢蕴昭愣了愣。 邻居们开始纷纷指责:冯老头!人家谢小郎君好心是好心,但你也别得寸进尺啊! “……什么得寸进尺!胡说!” 严肃的神情没了,犀利的眼神也没了。冯老头整个像个被戳破的气球,一下重新变得蔫巴巴,还带点儿心虚无措,小心地看着谢蕴昭。 谢蕴昭倒在一愣后笑了,点点头,笑眉笑眼的。 “那就紫薯嘛。”她拿一串紫薯在手里,“那老板,明天我吃什么馅啊?” 冯老头立刻又挺了挺身体,也照旧没能挺直,不过神气些了。 “明天你吃豆沙的。”他威严地点点头,“还有,明天二十五文。” 有人有点眼红,嘀咕:冯老头抢钱了! 谢蕴昭却哈哈笑:“猜到了。” * 谢蕴昭回去后不久。 依旧是白浪街,两棵榆树之间。 今天多云,不时就有些灰白的云翳遮挡住阳光。比如现在。 榆树的影子笼在糖葫芦摊上,也笼在冯老头黑白夹杂的头发上。 他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 自从谢蕴昭来买他的糖葫芦,冯老头就不再和过路人吆喝兜售糖葫芦了。他依旧摆摊,但大部分时候都呼呼大睡。 睡得正香时,有人来了。 一个少年在他摊前站定。 周围有人轻声议论,说呀,又来个想撞仙缘的傻小郎,长得还颇为俊俏呢。 “老丈,有礼了。” 际遇 人家叫了好几声,冯老头才睁开朦胧睡眼,还吸溜了一下睡出来的口水。恰好一缕阳光漏下来,刺了刺他的眼睛。 摊前,年轻的后生对他拱手见礼。他眉目清秀,皮肤很白,穿得像个富家少爷,笑得却有一丝小心和讨好。 “我能买一串糖葫芦吗?”石无患彬彬有礼地问。 冯老头打个呵欠,再打个呵欠,照样露出个市侩却有些敷衍的笑。 “小郎请,十五文,不甜也要钱喽。” 石无患立即放了十五个铜板,拿了一串紫薯的糖葫芦。 他望着糖葫芦的目光藏不住一丝炙热,像望着稀世珍宝。 他咬下一口。 陡然,一股强烈的酸涩在舌头上炸开,令他浑身不禁抖了一下。 石无患愕然,竭力遏制住想吐出来的欲望。这哪里是酸,简直像将整个人都浸泡进酸水里,腌制了几天几夜! 一见他的模样,冯老头赶紧提醒:“不甜也要钱的啊,小郎!还有,白浪街常有捕快,打不得人!” 见冯老头那副穷酸紧巴样,周围人立刻哄笑起来:又是这几句!说了冯老头骗人哩!那糖葫芦酸得很,你莫要跟谢小郎一样做了滥好人哩! 石无患先是疑惑,继而若有所思,最后一张俊俏的脸阴沉下去。 他问:“老丈,同样是一串糖葫芦,何以有人吃着甜,有人吃着酸?” 冯老头抬了抬皱巴巴的眼皮,眼神刹那犀利得让石无患心中一紧。 他笑道:“这食物和人啊,讲究一个合适。人和人呢,也得讲个合适。是一颗苹果,就不能长在梨树上,是不是这个道理?” 石无患不再说什么。他再行一礼,沉默地转身离去。 他转过街角,再顺着道路向前走,一直到了东海县城南。这里是本地富庶人家居住之地,有飞檐斗拱,有树木亭亭;枝叶在风里轻轻摇摆,发出的“沙啦啦”声宛如女子轻轻的、娇娇的嘲笑。 这条雅致奢侈的街叫紫云街。街的尽头,最奢侈的那座宅院挂着谢府的牌子。 石无患走到侧门,叩响门扉。 不多时,一名双环髻、天青色襦裙的丫鬟开了门。他们交谈了几句。 丫鬟露出一抹淡淡的惊讶,而后再没多瞧他一眼,只点点头,关了门,径自往后院去了。 石无患嘲弄地笑了笑,垂首等在侧门前。 院内的丫鬟走进了一间装饰细巧的院落。庭中花木扶疏,又搭了一座葡萄架、种了些野花,显出几分刻意营造的野趣来。 葡萄架下有桌椅,坐着个大袖长衣、云鬓垂髾的年轻女郎。女郎一手拿棋谱,一手执棋子,正细细思考残局解法。 另有四个丫鬟随侍在侧,打扇、捧事、抱琴、奉书。 双环髻的丫鬟一礼道:“女郎。” 女郎落定一枚棋子,边上侍女立即躬身奉上托盘。她用温热的毛巾擦了擦手,方才拈起一只小巧玉盏,啜了一口清凉的花露。 玉盏青白,莹润似月、薄如丝光。握住玉盏的手也很美,只是指节略有些粗大。 她也很讨厌别人仔细盯着她的手瞧,为此曾命令砍断三个下人的手。 “如何了?” 丫鬟恭敬道:“冯真人看不上那石无患。” 女郎有些惊讶地扬了扬眉,又放平眉毛,微微一笑。 “真不知道那小白脸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哼,那温家的手竟都伸到这东海县来了。区区一个九品寒族,不过靠着给九千家当狗才能如此嚣张。” “不过既然是阿兄的安排,想必自有阿兄的道理。给石无患安排一个进外门的机缘吧。” 她搁下玉盏,慢悠悠再执起一枚棋子,如同自言自语般,说:“这天地都是我阿兄的棋盘,天才如何?凡人如何?” “……都不过阿兄棋盘上一子耳。” 啪。 棋子落定,大势将成。 这时,县令谢朗兴高采烈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妙然,妙然!我新得一盒上好的东海黑珍珠,你不是喜欢珍珠吗?且拿去玩吧!” 女郎谢妙然动作一顿,纤细的眉毛先是略皱,又很快舒展开。 她露出一个笑。很甜,巧妙地掩盖住了那一丝厌烦。 她起身行礼。 “叔父……” * 谢蕴昭并不知道发生在冯老头摊前的那件小事,也更不知道城南曾生出过些许波澜。她只是连着买了七天的糖葫芦,每天换个不同的口味。 除了糯米和紫薯,还有豆沙、葡萄、山药,甚至还有小番茄。 冯老头叫它“灯笼柿”,说是自家田里培育出来的新品种。 谢蕴昭琢磨了一会儿,问冯老头他的真名是不是姓袁。冯老头先是疑惑,过后不服气地一顿跳脚,嚷嚷着问是不是哪个姓袁的家伙盗取了他的独家成果,他一定要人好看。 “没没没,”谢蕴昭赶紧安抚他,“老板这儿的糖葫芦独此一份!” 冯老头才心满意足,重新得意洋洋起来。 但还是只准她每天买一串,每天也还是比前一天贵五文钱。 到了第七天中的倒数第二天,温氏商行的商队卖空了货物,又重新载满了货物,即将再次出发。临行前,温娘子前来拜访谢蕴昭。 她站在门口,眼里缀着两汪将落未落的泪水,圆润的脸颊瘦出了轮廓。 “谢小郎,你近两天里见过石郎么?” 谢蕴昭摇头。 将落未落的泪水一下流成了河,在温娘子苍白的脸上纵横。 “石郎忽然就不见了!”她哭着说,很慌乱,“是不是遇到贼人了,那白莲会的妖人是不是还有同伙?是不是去了郊外,然后被困在了什么地方?谷底?山洞?是不是……” 谢蕴昭沉默地看着她。 温娘子怔怔地流着泪,忽然闭了嘴。 她扯了扯嘴角。 “是不是……真的撞上了仙缘,就一句话也不说地抛下我走了……呢?” “是啊。” 出乎温娘子的意料,束发佩刀的小郎君没有任何犹豫,甚至还笑起来。他在商队里的时候就经常这样笑,大家都夸他风趣乐天讨喜。 但此时此地,在她情绪接近崩溃的时候,他疏淡的眉毛、微黄的皮肤、肆意的笑容,看起来都满怀恶意和轻蔑。 他甚至轻快地说:“石无患那个人我还不知道嘛,见一个喜欢一个。有了下一个,上一个自然就不重要了。不过无论他再如何喜欢谁,他自己始终才是第一位的。” 温娘子呆呆得站在原地。 “可、可是,他说喜欢……” “温娘子啊,之前商队经过泰州和瀛州交界时,你路上遇见别人家养的一只狮子猫,觉得雪白可爱,你忘了吗?” 小郎君睁大眼睛,惊讶得真心实意,眼里还跳跃着愉快的光。 “石无患的喜欢,就是那么一回事啊。” 温娘子茫然地站着。她觉得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但她还苦苦抓着一点点——她仅剩的一点点…… 温娘子揪紧了衣领,好像她快不能呼吸了一样。然后,她从怀里拿出一只草编的蟋蟀。 “可石郎说,这是他特意为我……” 她眼中的谢小郎君大大叹了一口气,皱起了细细的、疏淡的、不大好看的眉毛。事到如今,他总算肯流露出一丁点的同情了。 “温娘子,石无患不会草编。”他淡淡道,“那是我随手编了给他玩的。” 啪—— 这当然不是什么狗血的扇耳光事件,而是温娘子用力将草编蟋蟀扔到地上的声音。她还重重踩了两脚,再使劲一抹脸。 “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有再见石无患之日,我定要叫他好看!” 她怒斥一句,转身跑走了。 谢蕴昭有点尴尬地站在房门口。 “这整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才是负心汉咧。” 她关了门,把那只被踩得扁扁的蟋蟀捡起来,拽了拽蟋蟀无辜的触须,装模作样地说:“这我也没法和你仔细解释,毕竟我只是一只小蟋蟀。” 第二天,也就是七天里的最后一天,当谢蕴昭照旧去买糖葫芦时,发现竟然连冯老头都听说“少女登门痛斥负心汉”的故事了。 冯老头忧心忡忡地盯着她的脸:“被打脸了没?” 谢蕴昭嘴角一抽,问:“我看着真的很像负心汉?” 冯老头仔细想了想,放下心来:“嗯,你是没这个卖相。” 谢蕴昭:…… 冯老头今天换了一身衣服。他原本天天一身陈旧的灰色道袍,今天却忽然改成了素白的大袖衫,头发还用一根青玉簪绾起来,连乱糟糟的胡须也修得整齐了。 就是手里还摇着那柄破破烂烂的大蒲扇。 街坊都很诧异:冯老头,你是不是打算找个婆娘了? 谢蕴昭却发现,这件白衣服很有些不同。 虽然冯老头的大袖衫毫无纹饰,但这样素白细密的布料、衣服的剪裁,都不是平民百姓穿得起的。 街坊们都觉得,冯老头的真实身份果然是外地来的有钱人,今天终于藏不住了。 谢蕴昭却摸了摸怀里的仙缘令。 她感叹说:“老板,你今天穿得有点风骚。” 这个世界的人们说起“风骚”,指的大多是如今放浪形骸的名士,是褒义词。当然,谢蕴昭说的风骚……完全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冯老头不清楚,只觉得被表扬了,立即抬起头,并再次努力挺直他那根本挺不直的脊背,说:“不错,想当年老夫也是风流倜傥的一代人物,而今老了也不差!” 周围人都嘘他。 谢蕴昭作出一脸仰慕:“那风流倜傥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老板,今天能给我的糖葫芦便宜一点吗?” “想什么呢,四十五文一个铜板不能少!”冯老头脸色一变,斩钉截铁说道。 拜师 “哎行,四十五文,老板别这么大火气,伤肝。”谢蕴昭赶紧放了铜板,去拿糖葫芦。今天是夹土豆泥馅儿的。 “老板,你说你今天特意打扮了,这么好好一个帅爷爷,凶神恶煞的多浪费啊,会吓坏小姑娘的。慈眉善目一点点,不好吗?” 冯老头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犹豫着露出个笑:“那这样?” “老板你要听实话吗?挺猥……” “快吃你的糖葫芦!”冯老头不高兴了,“我年轻的时候玉树临风,迷倒一片小姑娘,只除了某些不懂事、欺负老人家的小姑娘!” “哈,谁说的,那些说实话的小姑娘才是尊老爱幼的典范。”谢蕴昭乐了,“就像我一样——一模一样!哎,方大夫在!方大夫,您说我是不是尊老爱幼的典范?” 正巧,这时方大夫背着药箱悠悠走过,看样子是刚出诊回来,顺路来商业街买点零嘴。见到谢蕴昭,方大夫立时就笑眯了眼睛。 “没错,没错。谢小郎买糖葫芦啊?” 方大夫走过来,乐呵呵地跟冯老头寒暄几句,就开始亲切地对谢蕴昭嘘寒问暖。 “……谢小郎得空来家里坐坐,内子和阿决也念着你哩!” 白发白须、慈眉善目的方大夫拎着零嘴,背着药箱,又晃悠悠地走远了。每一步都迈得很有力,一看就是至少再活十年的背影。 留着冯老头干瞪眼。 谢蕴昭美滋滋地说:“冯老头……咳咳,老板你看看,方大夫仙风道骨,且有识人之明!” “我年轻的时候帅多了!”冯老头很不服气,小声嘀咕。他决定闭眼几秒,不看那小姑娘得意洋洋的嘴脸,好平息一下自己道心的波动。 唇边却有一点纯粹的笑意。 白浪街上,两棵榆树之间,一老一少,一坐一立。一个闭目养神,一个咔嚓咔嚓。 路过的人都多看两眼,见是那被冯老头“骗”了的小英雄,都摇头叹息几句,当作笑料谈资,说笑着离去了。 冯老头像睡着了。等她啃完,他才重新睁开眼。 忽然之间,这张刻着皱纹的老脸露出前所未有的肃穆之情。 他站起身,拂了拂衣袖。那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中呈现出一种有些奇怪的状态:黑色的部分油亮光润,白色的部分则灰白黯淡,显得死气沉沉。 “时间到了。”冯老头严肃地说,“我是北斗仙宗天枢峰冯延康,谢蕴昭,我且问你,你是否愿拜我为师,从此踏入仙途,追寻无上大道?” 谢蕴昭站在原地,想了一秒钟。 “那我以后还可以吃东西吗?不光是糖葫芦,其他吃的能吃吗?” 冯延康奇道:“我是种田的,你不吃难道就我一个人吃?” “噢,那行。”谢蕴昭释然了,“那师父您好,今后请多多指教……我要跪下磕个头吗?” “以后再说。”冯延康一瞬间笑眯了眼,但立即又回到满脸严肃的状态,轻轻咳几声,“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徒弟,我就是你师父。” “这么干脆?不先确认一下我的资质?我还有个仙缘令没拿出来……” “吃了我七串糖葫芦的人,何须再提资质。” 冯老头哈哈大笑。这么多年了,这是他第二次这么舒心。 “走吧!” 一阵云气卷起,推着她迅速升高。地面响起一阵惊呼声,人们这才反应过来,惊慌地喊道:原来真的是仙人!仙人莫走啊! 谢蕴昭抓紧时间看下面一眼。东海县在很迅速地变小,像一个精巧的模型城。 “师父,还剩好多糖葫芦,您都不要啦?”她觉得有点可惜。 “我已达成心愿,余下便赠予善邻吧。” 她眯起眼睛,隐约能看见五颜六色的糖葫芦齐齐飞上半空,停顿片刻后往四面八方急飞而去。有的就飞进白浪街头居民的手里,更多的则四散进县城里的大小屋宅。 她立即说:“师父可不可以给方大夫家里两根!还有徐娘子的父亲!还有鲁七……” “刚刚拜师,就这么多要求。”冯延康嘀咕着,像不耐烦,却动了动手指,“就这一次,咳。” 谢蕴昭还想再看看东海县城的情况,眼前却已经被缭绕的云雾彻底遮蔽了。那些建筑、人物、声音……一瞬间全都不见了。 高空有云,更有风。 破开云气,阳光就肆无忌惮地扑面而来;风带着海水的咸味,来势汹汹,却从他们身边柔滑地掠过,只微微吹起一点衣角。 转眼已是无涯大海;深蓝的海面闪着光。 茫茫水域中,伫立着一座异常庞大的岛,庞大到谢蕴昭思索了许久应该叫它“岛”还是“新大陆”。 岛上山脉连绵,叠翠成峰,飞泉流瀑,花木相间,鹤鸟来去,不时还有剑光飞过。远远看去,有九座山峰将岛屿围了一圈,像是守卫着内里起伏的翠色峰林。 九座山峰里,有一座山峰尤其高,也尤其壮硕,像是将大小不等的几座山峰拼在了一起。 冯延康衣带当风,遥遥指去。 “那就是天枢峰。中间的主峰是掌门师兄清修洞府,平时轻易不要去打扰。” 提到“掌门师兄”时,他语调微有滞涩,像是压抑着什么。但随即他就嘿嘿笑起来,得意的说:“而像你师父我这么重要的大人物,在天枢峰也有洞府!就在……” 他手指略略一变方向。 谢蕴昭使劲眨了下眼睛,仔细辨认半天。 “两座山峰之间?师父您喜欢住山谷?真有个性,有排面!” 冯延康脸上现出尴尬之色。 “呃,阿昭啊……是最右边的山峰。”他语气弱下来,小心地说,“就是,呃,最小的那个。你看看,你仔细看看,肯定看得见!” 谢蕴昭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在天枢峰右侧,确实还隐藏着一个很矮小的……土丘?和高大的天枢峰相比,那座土丘简直矮小得可怜。如果仔细看看,就会看到上面布满了花花绿绿的颜色。 “那是我的灵田。你吃的糖葫芦原料都是那里长出来的。”冯延康说,又得意起来了,“这就叫庙小妖风大……咦,是这么说的吧?” 师父您的洞府看起来似乎有那么点儿寒酸……谢蕴昭默默咽下这句话,改为一脸真诚:“师父,咱们这叫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哦对对对!咳,为师就是想说这个!” 冯延康擦擦额头的汗,赶紧转移话题。 “阿昭,北斗仙宗有些门规,其余都不重要,只有一点你要注意。” “你要记住,我们修仙者与魔族势不两立。” 魔族?谢蕴昭又想起来一些剧情。她没露出异样,只是静静听着。 “世人常说妖魔、妖魔,但当今世上只有妖族、妖兽,却并无魔族。你可知道魔族有何不同?” 谢蕴昭自然摇头。 “魔,好战、嗜血、性格残暴。他们也会修炼,但他们修炼的方式是吞噬其他生命的血肉和力量,甚至连灵魂也不放过!” 灵魂……谢蕴昭思维发散:师兄难道不仅把人吸成了干尸,还把灵魂也嚼了?难不成原著里他后期性情大变,就是因为吃多了不同灵魂消化不良? “魔的修炼方式有伤天和,对所有种族而言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更与我等修士大道不合。因此,五千年前,爆发了仙魔大战,当时的妖族、人类王朝都选择与我等站在一起。” “最后,魔族战败,被赶往西方苦寒之地十万大山,当时的剑宗掌门凌霄真君倾其毕生所学划出一剑,在十万大山和大陆之间斩出一道天堑。又有当时后夏国的国师以身殉道,主动投身天堑、化为封印,终于将魔族彻底隔绝在了十万大山之中” 说及几千年前风流往事,冯延康也变得慷慨激昂。 谢蕴昭不由问:“既然魔族都被封印了,那为什么我们还要发誓和他们势不两立?” “因为封印在减弱。” 冯延康望了一眼岛上后山,也就是九峰拱卫的峰林深处。 “根据师祖,也即我北斗仙宗老祖冲虚真君卜算,封印终将磨灭,而魔族也终将脱困。所以大家就得发誓,无论面对人还是妖,只要发现有一丝魔族血脉,就必须……格杀勿论。” 冯延康说完这段话,看见徒弟神色一凛,登时有点得意;嘿,吓到了吧! “没事啊,没事。”他摆出师父的架势,安慰道,“天塌了有那些天才去顶嘛,我们师徒俩就在山里种种田,魔族啊什么的跟我们没关系。” 谢蕴昭问:“那如果以后扯上关系了呢?” 师父摸了摸她的头。他虽然是个佝偻的老人了,或许身材也有些缩水,但依然比谢蕴昭高许多。说不定他年轻时真的曾玉树临风。 “那还是得狠狠心杀掉啊,阿昭。”他说。 谢蕴昭没说话,垂下眼,看下方云海浓淡不定,海面风平浪静,掩着无尽深渊。 但冯延康紧跟着语调一转:“不过嘛,我们只是个种田的,就算能狠下心,被杀掉的多半也是我们。” 他清清嗓子,教导说: “所以徒儿啊,平时你就好好种田,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一定要出门也得和修为高深的道友一同出门。但万万不能挑那种自高自大、自私自利的,前者容易惹麻烦,后者容易丢下你。然后出门的时候呢,如果遇到打不过的敌人,我们要能跑就跑,坚信打架不是我们的事,种田才是。人只要搞懂了自己的定位,就能活得很长久……” 往事浮现,情绪上涌,冯延康一时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回过神来才发现徒弟愣愣地看着他。 他一下有些尴尬。 他还记得自己少年的时光。他记得很多人的少年时光。少年热血,满腹天真,相信的是我命由我不由天,最看不起唯唯诺诺苟且偷生。 要不是师门里没人相信他的忽悠……咳,是没人相信他的理念,他也不至于眼巴巴地想在凡世里骗个徒弟回来。 冯延康瞅着徒弟睁大的眼睛,卡壳了。他挠挠自己的短胡须,正琢磨着要不要说点啥…… “师父!!” 只见徒弟猛一下抬起手,竖起两个大拇指,一脸钦佩地看着他。 “师父您说得太对了!”她认真说,“人只要承认了自己是咸鱼,就能快乐并长久地活下去!” 冯延康:……?他是这个意思吗? “总觉得哪里不对……” 谢蕴昭笑嘻嘻:“师父别想了,我们就当一对快乐的咸鱼师徒吧!” ——长乐,你要活得好好的。 ——女郎,你要活得好好的。 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好好地活下去啊。 [【可选任务】健康/生活 任务内容:要想活得好,就要勤锻炼 请受托人徜徉在碧波海,并通过自身努力游上辰极岛。 任务成功奖励抽奖一次,任务失败则须在辰极岛海岸保持金鸡独立1小时。 任务开始倒计时:1分钟。] ……这特么“好好生活”是这么个意思吗?! ※※※※※※※※※※※※※※※※※※※※ 勤洗手,勤锻炼,保持身体健康,提高个人防护,从我做起。大家保重。 我又忘记康。生。是个屏蔽词了。佛了。 入门 然而首先,她跟师父在天上,怎么游上岛? 谢蕴昭不由蹲下来,琢磨了一会儿自己现在距离海面的高度。从这儿跳下去,会被海面拍死吗? 她抬头想问问师父,目光却在师父的腰上凝固了。 “师父……”谢蕴昭缓缓道。 “作甚?” 冯延康摸着短短的胡须,斜眼看徒儿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教训说:“你一个女修,不要学得扭扭捏捏,有话就说。” “好吧。”谢蕴昭说,“师父您的裤腰带好像要掉了。” “我没裤腰带啊?”师父一愣,低头一看,脸色大变,“糟了,是我的飞行法器!” 啊—— 尖叫声中,师徒两人从半空直直跌落,最终“扑通”两声入水,溅起两朵雪白浪花。 ……原来是这么开始游啊! 一息平静过后,碧波海里栖息的海龟缓缓上浮,深青色的龟壳上横着一条海草,两端各自拽着个人。它伸长了蛇一样的脑袋,左右晃了晃,好似困惑于两边人类的身份。 谢蕴昭头上顶着一个海星,呛咳着海水,问:“师父,原来您不是自己会飞啊?” 冯延康从衣领上揪下一只大虾,干笑:“呵呵呵呵呵,那不是太耗费灵力了吗……咦,阿昭,你这是做什么?” 他徒儿放开大海龟,猛一下扎入水中,即刻又浮上海面,划动手臂,往海岛方向游去。 “师父您坐大海龟吧,我锻炼身体,游回去就好。” 冯延康一愣,望着徒儿的背影,脸上浮起一抹感动:徒弟一定是以为只有这一只海龟,才找了借口让他这个师父乘坐,真是太有孝心了! 将来不好好压榨一下,如何过意得去! 谢蕴昭游着泳,忽然打了个喷嚏。 这一天的北斗仙宗,有许多人都目睹了这样一幕:一个老者坐在海龟背上,笼着双手悠哉而回;一个男装的小娘子奋力游水,最后滴着海水、打着喷嚏爬上岸。 那老者还赖上了一个过路的弟子,死皮赖脸地蹭人家飞剑,让人把自己师徒带回洞府。 * “啊——啊嚏!” 谢蕴昭揉着鼻子。 “啊啊啊啊——啊嚏!” 冯延康在她边上一起揉鼻子。 这不是冷的,是被灰尘呛的。 冯延康的洞府在天枢峰边缘。山丘虽矮,却布满了彩色的梯田,还有一道灵泉汩汩而下,悠然汇入主峰的山涧中。 平台上整出了一个小小的院落,里面是几间房子,再一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全是灰。 “啊嚏——怎么这么多灰、灰……啊嚏!” “为师三年没、没回来……啊嚏!” 师徒两人赶紧蹲去外面揉鼻子。 揉着揉着,谢蕴昭觉得不大对:“师父您不是用灵田里的作物做糖葫芦吗?怎么会三年没回来?” “为师三年前做好的糖葫芦啊。” 两人默默对视片刻。 谢蕴昭捂着肚子,冷静地问:“师父,我会拉肚子到死吗?” “那可是灵植!那当然不会……吧?” 冯延康默然片刻,用求知的眼神看向一边。有个人一直在边上默默看着他俩,就是那名被他抓包了征用飞剑,送他们师徒俩回洞府的弟子。 “……冯师叔多虑了。师叔仙人之躯,灵植在您身边自然没有腐朽之虞。” 那人略一迟疑,就微微笑着回答,又补充一句:“即便是凡人,既然拥有灵根,也应无碍。” 眼神自然而然地落到谢蕴昭身上。他唇边的微笑扩大了,涟漪一般,只多了一点深长的意味。 “几日不见,小郎君可安好?”他一挥衣袖,身旁半透明的金色长剑化为流光没入他体内。 “今后就该叫师妹了。”他施施然说道。 云纹白衣,长发以一顶半透明的翡翠小冠半盘在脑后,只一些束不住的碎发落在额头上,越发显得他额间火焰似的红痕鲜红夺目。 简直能当个奥特曼光线用了。谢蕴昭心想,或者水兵月? “郎君……不不不,师兄好,师兄早,师兄吃了吗?”她挤出一个真诚的假笑,“果然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么快就又能见到郎君,我真是万分荣幸、激动不已、手足无措、心中狂跳……” 哈哈,在师门重地……应该不会被灭口吧?不过,他还记得那天晚上的事吗?仙家子弟被人窥见自己堕魔,怎么想都是痛下杀手将人灭口的结局。 谢蕴昭试图观察师兄的表情,却一无所获。 反而师父有点吃味,嘟哝说:“阿昭,你见到为师也没这么激动啊。” 谢蕴昭顿了顿,微笑:“因为师兄特别好看?” “为师年轻的时候也英俊潇洒,便是喝醉酒也有人称赞为师是玉山将倾之姿!” “冯师叔。” 师兄出声,打断了这师徒两人的斗嘴。这落汤鸡似的师徒二人蹲在小院门口,竟然也能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不亦乐乎、旁若无人,倒也令人钦佩。 冯延康耍赖:“卫师侄——枕流!你说,你说说你师叔我年轻时是不是风姿特秀,男男女女都倾倒于师叔我的道袍之下?” “……是,冯师叔说得是。” 卫枕流终于有些无奈了。其实他也没见过这位冯师叔年轻时的模样。自他来北斗仙宗,这位冯师叔就已经……闻名全师门了。 “冯师叔,师妹初来乍到,想必有许多疑问。”他心思内敛,面上不显,只笑着说,“正巧新弟子也有些杂事要处理。不若接下来由我带师妹去登记造册、领取必备品,顺便也介绍一下师门情况,您意下如何?” 声音清越和润,徐徐如寒泉琴音。 谢蕴昭一直在偷偷观察他,见他眉目舒展、唇边含笑,不像她想象里的潇洒剑仙,只像个世家风流名士——气度不凡,却是那种很有规矩的气度。 没有那晚山林里的狂乱嗜血,也没有花灯节上的清冷孤寂。和儿时的记忆对比……和那个有点毒舌却生机勃勃的少年就更不一样了。就好像要么是她认错了人,要么所有印象都是她的错觉。 “卫师侄?”冯延康有些惊讶。随后他眼珠一转,露出几分狡黠之色,表情一整,变为卖糖葫芦时那种嘿嘿嘿的笑。 “嘿嘿嘿,卫师侄啊,你这么尊老爱幼,师叔我真是很欣慰啊。那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冯延康站起身,捶了捶自己挺不直的老腰,两眼放光地打量着卫枕流,活像饿汉打量着一整条烤鹿腿。 “咳咳,既然你要带你师妹去登记,那就将法袍、法器、功法心得、丹药给一齐领了吧,还有全套的床褥被套枕头,最新款的餐具茶具……哦对,你师妹是女孩儿家,自然还需要一些首饰。” 他滔滔不绝地说。 “另外还有你师叔我的份例灵石,过去三年的一起领回来就好。新到的灵茶拿些,补气丹……不,聚灵玄丹多拿几瓶。还有师叔的法袍和飞行器都该换新的了,你也顺便一起帮师叔领了吧!” 卫枕流静静听着。只在最开始的时候,他扬了扬眉,似是略有惊讶,而后便始终泰然自若,含笑听着,最后还点头应了。 “是,师侄都记下了,稍后便将冯师叔需要的东西一并送来……还有师妹。” 他看一眼谢蕴昭,后者正捧着脸心不在焉,见他看去就赶快一笑,眼神却还飘着,一看就是神游太虚未归。 “冯师叔可需要叫个杂役弟子来打扫洞府?”他又问。 “呃?呃,倒是不必了。”冯延康干笑,有些心虚,鬼鬼祟祟看了眼谢蕴昭。 他新收的徒弟茫然回看。 冯延康突然眼睛一亮。 “阿昭啊,”他越发笑得脸若菊花瓣瓣开,“你会用扫帚吗?” 谢蕴昭看一眼灰尘积了三层不止的房屋,眼角一抽,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 [【强制任务】尊师重道 任务内容: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请受托人使用扫帚外形的法器,将“微梦洞府”里里外外洒扫干净,令其一尘不染。 任务成功奖励抽奖一次、点亮星星一颗,任务失败五雷轰顶。 任务时限:3天。] 她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 “……师父,我们这洞府叫什么?” 冯延康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愣了愣,想了想。 “叫微尘……哦不,微梦洞府。”他催促徒弟,“阿昭,你会不会用扫帚?” 谢蕴昭微笑,斩钉截铁:“会,不仅是会,还特别擅长,尤其是在打扫房间的时候!” 冯延康大喜过望,连道几声“好”,接着就从一棵高大的山楂树后拖出一把折叠躺椅,放在树荫下展开,自个儿迫不及待地躺了上去,还大大伸了个懒腰。 并拿出他那蒲扇盖在脸上。 “回来了再叫为师啊!” 话音将落,鼾声便起,看来已经是睡着了。 * 卫枕流是剑修,御剑而行也是很自然的事。 他踩着的是一把半透明的淡金色长剑,里面有许多颗粒似的碎光,还有细小的雷电纹路时隐时现。谢蕴昭想了一会儿,想起来,师兄的佩剑叫七星龙渊。 在她前世,记载欧冶子作剑三枚,曰龙渊、太阿、工布。原著应该就是用了这个设定,给师兄的是七星龙渊,给石无患的是工布,后来石无患杀了师兄,自然也取走了七星龙渊剑。 “师妹可有不适?” 像是怕她站不住,师兄一手轻轻握住她的肩,声音和阳光一同落在她头顶。和煦的热意。 谢蕴昭却感觉自己脖子后面有汗毛竖起。在外行走几年,她不大适应别人在她背后这么近的距离。 “站得稳。”她忍不住说,“师兄不用扶我。” 他“嗯”了一声,手却并未放开。 “前几日东海县的花灯节上,碰巧得了师妹一盏灯,构思颇为巧妙有趣。”他温声道,“师妹如何想到的?” 谢蕴昭毫不犹豫:“因为师兄好看。而且不是一般的好看,是特别好看。我这人什么都好,方方面面都十分优秀,只有一点,一看到好看的人吧,我就容易心旌摇荡、胡言乱语、随手送礼、烽火戏佳人……” “师妹过誉了。” 他这么淡笑着回答,情绪分毫不漏,真像一团针扎也找不到着力点的棉花。 她便不说话了。多说多错,多错容易暴露,暴露就容易被灭口。 没了说话声,眼前茫茫翠色便显得有些寂寥。北斗仙宗所在的岛屿叫辰极岛,天枢峰在岛的正南,他们去的方向是西北。 云气渐散,剑光下落,眼前一座挺秀山峰,抬头望去有花云重重、亭台隐隐,比其他山峰更秀一些,也更媚一些。 谢蕴昭感叹:“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师兄应如是。” 她瞄一眼师兄,正好撞见他的目光。温润柔和,却又有如夜色中雪山的幽凉。 他望着她,意有所指道:“师妹果真饱读诗书……” “……不似寻常人家出身。” 师兄妹 谢蕴昭满脸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师兄过誉了,我家只是薄有资产,让我从小读了些杂书,连正经老师都没有呢。” 卫枕流微笑不变:“那师妹便是天生聪慧了。” 含笑夸赞的语气听上去很真诚,眉眼也极温润俊美,没有分毫差错。 也不给人丝毫窥视的余地。就算拿根针扎,估计也扎不破他脸上浅浅的、完美的微笑。 谢蕴昭呵呵两声,决定闭嘴,不再试探。这是原著里深不可测的天才剑修师兄,不是她小时候陪她玩的居家好少年。她现在在师兄眼里,估计还不够一盘菜的。 “师妹且随我来。” 卫枕流带她走上一片白玉铺就的广场。 广场四面屋舍俨然,中间立着一个日晷雕塑,质地像铜。还有些飞檐的建筑依山而建,隐在蓊郁林木中,以绳索栈道相连,远远望去也能感受到那分惊险。 “这里是天权峰,峰主称天权真人,姓楚讳宣,师妹是冯师叔真传弟子,就应称楚师叔。” 卫枕流为她介绍。 “天权峰主要负责管理杂役弟子、外门弟子,一并负责弟子名册登记变动、日常物资发放,另外还教授初入门弟子的修炼知识。” 他指了指山上一处地方。 “那里是启明学堂,也就是师妹即将进学之处。” “进学?”谢蕴昭纳闷,“我不是跟着师父学吗?” 卫枕流停下脚步,略一沉吟:“师妹可知修炼境界划分?” “还请师兄赐教。”她前世虽然看过,但记得七零八落,不如专心听听专业人士怎么讲解。 “修炼共有九境,分为辟谷、不动、和光、无我、神游、归真、玄德、太虚……最后的第九境只存在于上古传说里,当今修仙界无人能勘破,因而也并不知晓第九境的名称。” 卫枕流细细讲解。 “依照门规,初入门弟子在修炼突破至第三境和光境前,都要在启明学堂进学,且住宿在学堂,每六日一休沐,内门弟子及真传弟子可回去各自峰属。” “这样啊。”谢蕴昭注意到他的措辞,“那启明学堂提供食堂吗?” “食堂?”师兄先是诧异,继而失笑,“我辈修士吐纳灵气,不食五谷,不沾尘埃。便是第一境辟谷境时尚不能完全摆脱口腹之欲,天权峰也会发下辟谷丹。至于身上污垢,也可服用清尘丹去除。” “毕竟,”他的笑容里似有一丝揶揄,“仙门清净之地,不设五谷轮回之所。” 说白了就是不吃饭,不洗澡,连茅房都别想,有需求就吞一颗丹药。这人生会减少多少乐趣?师父,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哇。 谢蕴昭不是很乐意。她比较向往师父那片产出美食的灵田。 “要等到第三境和光?师兄,你当时花了多久突破的?”她问。 “我么,比同门要快上一些。一月不动,七月和光。”他笑里那丝若有若无的揶揄还在,一瞬令他和十年前的影像又一模一样了,“恐怕很难供师妹参考。” 哦对,这人是天才,不仅是最好的相生双灵根,还是个天生剑心的剑修。谢蕴昭深深叹口气,说:“师兄。” “嗯?” “下次你可以直接说,‘愚蠢的凡人哟,你师兄我可是大天才,放弃你的痴心妄想吧’。”她摊摊手,“喏,像这样,我保证立即放弃幻想,准备长期作战。” 谢蕴昭也没想到,卫枕流听了这番话,在怔了片刻后,居然朗声笑起来。 他本如朗月照积雪,皎洁里藏着一丝幽寂,这下一笑,居然像朝阳跃出、春雪消融。 刹那吸引了四面八方的目光。 有点太高调了哥。 天权峰向来热闹。剑光起落,人来人往,而现在,这些往来的人们都纷纷将目光投来。他们用眼睛隐秘地看一看卫枕流,再仔细往谢蕴昭脸上转一圈,像要细细探究她每一个毛孔。 惊讶的情绪在暗涌。 咦,那不是天枢峰的卫师叔?他旁边那个…… 呀,是卫师兄…… 莫非天枢峰哪位师叔又收徒了? 能叫卫师兄亲自带领的,莫不是…… 谢蕴昭听不清每一句话,但那细细密密的碎语汇聚起来,总有只言片语往她耳朵里钻。对了,她吃了师父七串糖葫芦后,好像比以前耳聪目明许多。这下想不听也不行了。 “……师兄,你别笑了。”等了半天,没等他停,她只能叹气提醒,“你再笑下去,明天北斗仙宗的头条新闻可能就是‘新入门的凡人弟子缘何令本门天才狂笑不止?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了,你好歹注意一下自己高岭之花的形象……” 结果师兄刚略有平息的笑声又扬了起来。 谢蕴昭有点头疼。这人是身怀魔气的,就不能克制一点、低调一点吗?笑抽了,把魔气笑出来怎么办?他俩一起被北斗仙宗轰杀成渣? “师兄,你再笑下去,我就自己走了。” 她转身欲走,却听身后笑声渐息,而后冷不丁一声—— “长乐。” 淡如流云,自然似风。像是随手扔出两枚珠玉,砸出一点不惹人防备的响。很容易就叫人回头。 她等了几秒。 “师兄?你是看见什么熟人了吗?” 回头,略有疑惑,眼神还带点随意。 卫枕流注视她片刻,面上笑容似有一瞬淡去。 再看他,又还是那么笑着,像没有任何不同。 “……不,约莫是错认了吧。” 他往前走,走到谢蕴昭身前,一袭月白法袍随风飘扬。法袍上面布满细腻云纹,得靠近了才看得到。这些花纹都绞以极细的金丝,在阳光中仿佛细密的龙鳞一般闪闪发光。 “我带你去登记处。”卫枕流说,“师妹,跟上。” * 北斗仙宗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派,门内作风也相当土豪。对新入门的弟子,无论资质如何,都会发下两套基础法袍,法器则有飞行法器、防御法器和通讯玉佩,而辟谷丹和清尘丹则是每周一发。 突破第一境辟谷境之前,弟子们不分出身,统一穿着淡青色镶墨绿边的窄袖短衣,以木钗或墨绿发带束发。 第二境不动境的弟子则统一穿着淡黄的法袍。 第三境和光境开始,法袍的颜色就固定为月白,并以镶边颜□□分峰属。如天枢峰是月白镶金边的法袍,而天权峰的镶边则是石青色。 谢蕴昭跟着卫枕流去到一处二层楼高的木制建筑,顶上悬挂玉色牌匾:绣云坊。 “绣云坊负责制作师门上下所需的法袍,除了基础制式外,也有一些是不错的防御类法器。”卫枕流说,“不过,若需要更好些的法袍,就要委托玉衡峰的同门了。” 这时,门口那面绣海上日升流云屏风后,忽然传出一声轻笑。 “卫师弟,你这话我可听到了。其他暂且不论,你身上的鲛绡龙鳞缂丝纯阳道袍是谁裁制的来?” 一道人影转出来,笑着说道。 “孟师兄。”卫枕流失笑,“如果知道今日是孟师兄当值,我断不会当面说绣云坊坏话。” 被称作“孟师兄”的男子身材高大,国字脸,面白无须,双目炯炯有神。但和他粗犷的相貌相反,他言行文雅,装扮也很讲究:玉簪高冠、白衣蓝袍,还配有精心搭配的饰品。 “这位是天权真人座下真传,孟彧孟师兄,也是绣云坊的首席制衣师。”卫枕流介绍说,“孟师兄,这是冯师叔新收的真传弟子,谢蕴昭谢师妹。” “冯师叔?这可真没想到……” 孟彧动了动两条粗而有型的眉毛,神色有些古怪。他忽然问:“测定资质了吗?” 谢蕴昭才说了一声“我还”,就被师兄抢了话。 “还没有。我想先带师妹打点好需要的东西,最后再去测定资质。”卫枕流替她回答,“能被冯师叔看重的弟子,想来资质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她看了眼师兄,有种前世她妈带她去医院看病的错觉。每次医生问问题,她妈就抢着回答。这么一想,师兄那端然带笑的脸竟透出几分慈爱。 噫,可怕。 “嗯?”孟彧看看他们,挑起了眉毛,“卫师弟,你对谢师妹倒是挺上心。” “毕竟是我天枢真传。”卫枕流从容答道,“既然孟师兄在,那师妹的法袍还有乾坤袋便要麻烦孟师兄了。” “乾坤袋……哈哈,好,我知道了,交给我就是。”孟彧微怔,而后爽快地应下来,“卫师弟,你且在厅中喝杯茶,我带谢师妹去后院裁衣。” * 孟彧在绣云坊里极受尊敬。凡他经过之处,都是一片行礼问好之声。 看得出,绣云坊里的众人都真心仰慕这位孟师兄,更有许多手执针线、量尺的绣娘像见了偶像一般激动。这首席裁衣师的名头,应当是名副其实。 有云鬓宫装的长裙女子手捧绣品,笑道:“孟师叔可是需要入门弟子的法袍?我去库房取来。” 孟彧摆手道:“不必,我亲自为谢师妹裁两套。” 女子一怔,看一眼谢蕴昭,微微点头:“原来是谢师叔。” 谢蕴昭皮厚,笑眯眯应了声,留下身后一片压低了声音的惊呼和八卦。 她跟着孟彧到了后院一处天井。院里日光照着中间一口白玉砌成的水井,还有井边一棵高大的乔木。井中有水,微微荡着波光,折射成了叶片丛里的光斑。 “谢师妹,站好了。” 做什么?谢蕴昭张口还没出声,就见孟彧伸手一指,旁边的水井里就飞出一道清凌凌的水柱,从上往下将她浇了个通通透透。 井水微温,倒是不冷。等她伸手一抹脸,发现浑身水汽已然干透,只有头发散下来,其中凝结的海盐被冲干净了,令头皮一阵舒爽。 谢蕴昭眼睛一亮,问:“孟师兄,这是什么法术?难学吗?” “这?这就是普通的驭水决,辟谷境初阶便能施展。” 听上去不难。谢蕴昭心想,要是学会驭水决,哪里还需要担心在启明学堂洗不了澡?不过这里井水温度适宜,不知道山上有没有温泉,淋浴还是没有泡澡舒服…… 她在这头暗自琢磨,孟彧则凝神观察她的相貌和体态,最后微微一笑,显然已是胸有成竹。 “尺素剪来!” 他左手一伸,便有一把红色剪刀落入掌中;右手一挥,一匹青色布料便凌空展开。 只见孟彧双手挥舞,布料翻飞如蝶,很快就裁出几块料子;而后他抓住布料再用力一抖,右手现出粗细不一几根银针,飞在半空,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上下翻飞,绣出细密针脚和精细纹饰。 谢蕴昭看得叹为观止,只遗憾此情此景却不能配上一首bgm,再弹幕提示2.5倍速播放。 “……好了!” 孟彧忽地长舒一口气,伸出右臂,便有两套青色法袍缓缓飘落在他手臂上。与此同时,旁边一扇雕花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门口富丽的大红牡丹花鸟屏风。 “谢师妹且去换上道袍,看看是否合身?” 孟彧显然起了兴致,将道袍交给谢蕴昭,又盯着她琢磨不停。 他喃喃自语:“我得去挑一个合适你的乾坤袋来……要不要再配些首饰?嗯,我看是要的。谢师妹年纪尚小,不适宜浓妍华饰,但也要有些雅致不失活泼的饰物才好……” 饰物?谢蕴昭耳朵一动,想也不想,立刻推辞:“多谢孟师兄好意,但我刚入门,师父也穷得很,实在没钱……” “记在卫师弟账上便是。他带你来不就是这个意思?便是没这个意思,我也会叫他认下这个意思。谁也别想破坏我的品味!”孟彧大手一挥,“我想到什么合适谢师妹了。我去去就来!” 他兴冲冲地走开了。 谢蕴昭只能对着手里的道袍干瞪眼。 “好吧,那么问题来了——我还会穿女装吗?” 事实证明她会。 孟彧做了两套不一样的款式,一套是窄身长裙,绣了红莲金鲤;一套是短衣长裤,绣夭桃小鸟。两套衣物都是符合规制的淡青色,但孟彧绣的图案生动传神,连谢蕴昭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她挑衣裤的那套穿好,束好腰带,抱着剩下那套法袍,走到房门正要伸手去推…… 嘭——! 要不是她身手灵活、堪堪往后一跳,那雕花大门肯定已经正正拍在她脸上! 逆着光看不大清,谢蕴昭眯眼只见一个梳着双刀髻的白衣女子,手里还高举一根长鞭—— 啪!啪啪!啪啪啪! 谢蕴昭转身就跑,在屏风后面躲起来,心想这是什么情况? “小贼休要嚣张!” 身后鞭声竟如雷鸣! ※※※※※※※※※※※※※※※※※※※※ 我数了一下,到22章的时候这俩就算相认了。 绣云坊 谢蕴昭往前一扑,就地一个前滚翻,滚到屏风后,爬起来继续跑。 “还跑?!” 女子厉声喝道,同时长鞭一扬,毫不犹豫地打在屏风上。可惜这屏风还是双面绣的,现在只听“嘶啦”一声,屏风面泛起阵阵白光,干脆地撕裂开来。 赶在整架屏风倒下之前,谢蕴昭已经抱着剩下的一套法袍,飞快往里面跑去。那鞭子如影随形地跟在她身后,每每被她险而又险地避过,只把诸多茶杯、瓷器、桌椅打得七零八落,还毁了墙上挂的书法和绘画。 “小贼!将宝物还来!”女子喝道。 [【可选任务】建设和谐师门 任务内容:传播爱与和平的理念 请受托人说服蒋青萝停止对你的追杀,并领悟爱与和平的真谛。 任务成功奖励抽奖一次,任务失败则须和师兄撒个娇。 任务时限:10分钟。] 爱与和平?撒娇?!谢蕴昭在疯狂逃窜的晃动视野里艰难看清面板内容,惊得脚下一滑就摔了出去,正正好躲过头顶飞出去的鞭影。这姐姐也太剽悍了吧?! “美人姐姐我真没拿你东西!”谢蕴昭连滚带爬地跑,不停借用屋内摆设当躲避物,后果就是屋内一片狼藉,堪比龙卷风过境。 蒋青萝游刃有余甩着长鞭,更像猫戏老鼠,冷笑道:“你不过一介凡人,若非变卖宝物,哪来的银钱买上这上好法袍?识相将东西交出来,我还能留你一命!” “冷静冷静,你看你这么好看这么厉害的修士,想问题是不是也该更有深度一点?”谢蕴昭看出她留了力,赶忙抓着空隙苦口婆心一气说完,“我今天刚来师门啥都不懂是孟彧师兄带我来裁衣的所以我想偷也没时间偷你啊姐姐——!” “大胆,你叫谁姐姐!” “姐姐你关注下重点啊!” 鞭声又密集尖啸起来。谢蕴昭被鞭声震得耳朵发疼、眼前发黑,心里也有些冒火,讽刺道:“怎么姐姐你年纪轻轻,脑袋就已经僵化了么?” 边说,她边挑着空隙左钻右跳,绕着又飞快跑到门口,顺手拿张凳子用力往身后一扔,头也不回奔出房门。 女子劈手将凳子打得粉碎,却反而犹疑了:“哎!我真的看着很年轻?” 谢蕴昭:……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她喘了口气,转身露出个标准营业式微笑,身体却绷紧时刻准备逃跑,“姐姐你一看就正值花信,青春貌美体态修长健康有活力,是个了不起的女修!也不知道谁这么不长眼竟然敢偷姐姐的东西,换了是我,只会对姐姐惊为天人丝毫不敢冒犯,哪敢惹姐姐不高兴呢!” 蒋青萝停在原地,被她说得面色欣喜,唇边眼看要绽出个笑。 “算你会说话……不对!你这小贼竟敢满嘴胡言戏弄于我!” 笑没出来,怒气已是满脸。蒋青萝像是想到什么,竟然比之前更震怒,周身气势震得瓦砾都颤动起来。 这姐姐神经回路不太对啊!谢蕴昭隐隐觉得“蒋青萝”这名字耳熟,却不及细想,只能再度专心逃命。 没跑出几步,身后便有尖啸响起。她心头灵觉猛然一震,想也不想便往旁边用力一扑,骨碌碌滚了两滚。 轰—— 在她刚才所在的位置,赫然炸开了一个足球大小的凹坑。 谢蕴昭张了下嘴,庆幸自己死里逃生。事已至此,看来她已经不能藏拙了。出来吧,她的杀手锏—— “师兄救命啊——杀人啦!我……”谢蕴昭都没爬起来,直接趴在地上就大声呼救。 风声。 余光里好像只是一道衣袖轻轻一挥,刹那就将鞭影击退,而蒋青萝更是闷哼一声倒飞出去,借助廊柱才落地站稳。 “师妹,没事吧?” 卫枕流站在她身前,身姿如玉,正关切地看着她。他月白的衣袍下摆才堪堪随着刚才的动作而落定,带起细微的尘埃。 谢蕴昭一嗓子卡在喉咙里,差点呛得咳嗽起来。 这也来得太快了吧?!她连感情都还没酝酿到位…… [10分钟时限到,任务“传播爱与和平的理念”失败。 失败惩罚:和师兄撒个娇。 开始倒计时:30秒。 注:20分钟内未完成,受托人将被五雷轰顶。] 撒、撒个娇是怎么个操作……谢蕴昭不由呆了呆。 卫枕流没等到她回答,眉目中更带上忧色。他干脆伸手将她拉起来,问:“伤到了吗?” 谢蕴昭才回过神,心里琢磨着任务,心不在焉地咧咧嘴:“精神损伤算吗?不算的话就没事。” 蒋青萝在对面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我若存心伤她,她还能有命在?卫师弟,你在发什么疯?” 她还待说什么,却被人打断了。 “发疯的是你才对!” 卫枕流还没说话,姗姗来迟的孟彧就铁青着脸呵斥出声。 “蒋青萝,我看你才是发什么疯!绣云坊里对低阶弟子出手,你是把师门规矩忘了个精光不成?” 高大刚猛的孟师兄提着一只黑色嵌螺钿首饰盒匆匆赶到,一脸细弱的愤愤,质问:“你这是做什么?” 蒋青萝高高扬起一双浓密的英眉毛,答道:“我做什么?这小贼先偷我宝物,再是抵赖狡辩。她犯我在先,我如何不能出手?” “宝物?什么宝物?”孟彧一脸莫名其妙,气笑了,“蒋青萝,你都修到第四境无我境了,人家谢师妹这才入门第一天,连基础功法都没学!她哪儿来的时间、哪儿来的实力偷你什么宝物?简直荒谬!” 蒋青萝冷笑连连。她长了张容长脸,五官线条硬朗,这么一笑便将其傲慢展现得淋漓尽致,还带点神经质。 “这还真不一定。孟师兄,你可知我丢的是什么?” “丢的什么?”孟彧皱眉,没好气道,“这里谁又贪图你什么了?直说便是!” “直说?行。”蒋青萝手里挽着长鞭,似笑非笑地看着众人,吐出四个字:“人参娃娃。” 咦?谢蕴昭心思一动,仔细看了看蒋青萝那阴沉的脸,想起来了:哦,是这么回事。这就有点意思了。 “……人参娃娃?” 当孟彧还在皱眉思索时,卫枕流却面露了然,反问:“《四方珍奇录》中记载的人参娃娃?” “哦?没想到卫师弟还有些见识。那想必你也该知道,为什么我能肯定是凡人弟子偷拿的。”蒋青萝站直身体,指着谢蕴昭说,“将她交出来,我便不与卫师弟计较,不然……” 卫枕流微微一笑,近乎温柔地问:“不然如何?” 紧接着,他面上的微笑便一敛,冷冷道:“又与我何干?” “你……!” 显然,这是个蒋青萝意料之外的回答,甚至连孟彧都惊讶地看着他。 天枢真传卫枕流——这位才入门十年的同门师弟,给他们的印象从来是温雅从容、不骄不躁,做事很有分寸,从不插手别人闲事。一点不像个剑修。 蒋青萝是摇光弟子,而摇光弟子向来是“骄横”的同义词。她原本笃定卫枕流不会驳她面子,不料却被大大打脸,顿时下不来台,眼看就要扬鞭再打,体内灵力也沸腾起来—— “这位蒋师姐,我没拿你的人参娃娃,你就是把我打死了也没用……哇啊,别这么凶嘛。” 谢蕴昭被狠狠剜了一眼,不由讪笑两下。她此前被师兄护在身后,现在也只探出半个身子,以一种绝对安全的姿态面对这个把她追得到处跑的女人。 “蒋师姐说的人参娃娃,便是那‘千载有型、万载凝魂’,食之可洗筋伐髓、延年益寿的天地灵物吧?”谢蕴昭说,“可遁地而行,不受五行灵力束缚,只能以盐水浸泡,并以纯银盒子封存,服用时须以一千年以上的石钟乳调和的那个?” 听她说得如此详细,在场几人都不禁侧目。 蒋青萝更是一愣后勃然大怒:“好哇,果然是个识货的小贼!” “我没偷。”谢蕴昭摊手,“既然那人参娃娃必须用纯银保存,我总要连盒子一起拿吧?但蒋师姐请看,鄙人目前尚未拿到任何一件空间类法宝,我拿了放哪儿啊?” “谁知道你是不是变卖了?这绣云坊孟师兄亲手制作的法袍,岂是你一个入门弟子买得起的!” “蒋师妹,你讲些道理!钱是卫师弟付的。”孟彧一甩袖子,很受不了地走开几步,以示不想和她站在一起,“你以为谁都和你们摇光一样横行霸道,见了宝贝就要抢过来?” 蒋青萝冷笑连连,并不说话,心中不以为然。他们摇光传人的理念就是弱肉强食,道理不过是个遮羞布。今天要不是有这两个烦人的同门在,谁耐烦听凡人辩驳?打一顿就什么都清楚了。 但又不甘心。 “喂,”她阴沉着脸,“你说没见过人参娃娃,又是从哪儿知道的这灵物?” “刚才师兄不是说了么,《四方珍奇录》记载了。这书凡世也有,算不上多么稀奇,我们都当游记看。” 谢蕴昭神色懒洋洋的,还有点似笑非笑。 “蒋师姐,念在你初犯,我便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你计较,还免费再送你个消息……既然是人参娃娃这样珍贵的事物,想来你也该在银盒上留了什么追踪手段,才被引来了这绣云坊。” 她说:“可你也不想想,人家知道你抓了什么,特意掐着空偷了,还有本事误导你的追踪法术,不是熟悉的人谁做得到?至少也得了熟人的帮忙不是。要我说,你现在最该做的是赶紧追赃去,时间长了就追不回来喽。” 蒋青萝神色微变。她方才其实也已经意识到自己找错了人,只是抹不开面子,现在被谢蕴昭一说,她心里顿时就有了别的考虑。 “哼……今日的事我记下了!” 她顾不上纠缠,放了句狠话,便架起飞行法器化为一道流光,眼看着是往摇光峰的方向飞去了。 孟彧瞪着眼,见她确实走了,再回头看看院中狼藉,真是满肚子不高兴,愤愤道:“回头就把账单贴到他们摇光的大门上去!砸了我的院子还不赔钱,没门!” 但也有些习以为常的无奈。 北斗仙宗共有九峰,孟彧所属的天权峰最是低调平和。他们大都友爱同门又淡泊名利,偏偏和那莽撞粗鲁、热衷比斗的摇光峰完全合不来。两峰针尖对麦芒,常常是更温和讲道理的天权峰败下阵来。 孟彧碎碎念发泄完,又苦笑一下,对谢蕴昭说:“谢师妹,你实在不该那样说蒋青萝。她这人蛮横霸道,心里一定记恨你了。” 谢蕴昭很淡定:“记恨就记恨吧,我也挺记恨她,就看以后谁有机会找回场子了。” 孟彧一愣,心想这谢师妹尚是凡人,却有胆量说记恨一个第四境修士,不知是对自家仙途很有信心,还是无知者无畏。他又说:“谢师妹要小心,若蒋青萝回去查了一圈却没有结果,可能又会掉头重新怀疑你。” 谢蕴昭笑笑:“没办法,她看着就是个蛮横难缠的角色,没理也要强占三分。能先让她离开就好,不然她怕是还要纠缠许久。” 话虽这么说,但其实她也不算随便推测,而是有前世剧情佐证。 人参娃娃在原著里出现过,还是早期剧情里比较重要的一样道具。 书里写的是,石无患因缘际会救了本门一位出身高贵、灵秀貌美、清冷出尘的师姐,对方很感激他,也有些好感,就送了这人参娃娃给他。正好,石无患识海里的玉简记载了借助人参娃娃洗炼灵根的方法,他就顺理成章更新了灵根资质,立马突破了境界,反杀了欺负他的人,也跌碎了一大堆人的眼镜。 但书里从没提过,这人参娃娃最初由何人取得。 而那高贵美貌清冷出尘的师姐嘛……恰好,也是摇光峰的真传弟子。 更恰好,就是让师兄心心念念、暗恋不成一怒堕魔的心上人。 想到这里,谢蕴昭就不禁对师兄致以同情的目光:可怜的师兄,你一定不会知道自己刚刚错过了什么。不过话又说回来,强扭的瓜不甜哇,一个人参娃娃又能改变什么? 她望着师兄,默默脑补了一万字虐恋剧情。 卫枕流见她良久不语,以为她是面上逞强、心里后怕,就淡淡出声:“师妹放心,本就是蒋青萝理亏,她不敢再来找你胡闹。” 又说:“披头散发的像什么样子。孟师兄,绣云坊可有束发钗环?” 他一旦不笑了,表情看着就淡淡的,眼神的清冷也变得很明显。谢蕴昭回过神,嘀咕说:“师兄你说话怎么跟我外……跟我爹似地。” 孟彧也惊奇,也有了几分了悟:就是蒋青萝现在敢,这卫师弟怕也会想法子让她不敢。天生剑修的脾气,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这是不高兴了。”孟彧想通了,不禁感叹,“我这‘温润如玉、举世无双’的卫师弟,十年里冷脸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他打开那只嵌螺钿漆盒,挑了一只红木簪,亲自给谢蕴昭做头发。他身材比常人更壮硕,指节也颇为粗大,但无论是拈绣花针还是木簪,那十指都像穿花蝴蝶,灵活得让人惊异。 孟彧问:“谢师妹,你实话跟我说,你和卫师弟是不是有血缘关系?” “是啊是啊,”谢蕴昭托着下巴,用一种极其明显的敷衍语气回答,“我们可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妹,血浓于水情重于山啊。” 孟彧:…… 转念又想起那个“撒娇”的任务,谢蕴昭冥思苦想半天,等头发绑好了,她就走到卫枕流身边,犹豫半天,别别扭扭地伸手去拉他的衣袖。胡说八道她会,虚情假意也做得,可撒娇……应该是要真心才能过关吧? “师、师兄。”她抬头看他,期期艾艾,“那、那个……” 卫枕流心情不佳,本一直拧着眉不知道想什么,此时见她吞吞吐吐,手指还牵着他衣袖,像一只笨拙的、跳来跳去、试探着想要信任他的雏鸟……他不由舒缓了神色,眼里那层冷气也融了,成为一点柔和的笑。 “怎么了?” “刚刚谢谢你……但我还是有、有点害怕,师兄可不可以让我抱一下?”有点肉麻啊……撒娇是这么回事吧?谢蕴昭心里发愁,脸上也带出了可怜巴巴的神色,倒是意外地和她所说的话吻合了。 卫枕流注视着师妹洗去伪装的面容,在很短的一瞬里恍惚了一下。她真实的样貌其实很好看,尤其是鸦青色的眼睛,像夏日飞花的湖面,清新美丽又充满生机。 “……惯会撒娇。”他有些出神地说。 本来温雅却疏离的声音,忽而整个温软起来,像被南方阳光笼罩的水乡。 他俯下身,极轻极轻地抱了她一下,几乎只有衣衫碰到了她。与其说这是个拥抱,不如说这只是虚虚地将人拢着,但即便如此…… 有时候,为了哪怕一点点的温暖,人或许也的的确确需要一个拥抱。 旁边,整理首饰盒的孟彧看着这一幕,先是愈发惊异,而后就很困惑地想:难道这世界上真的存在异父异母的亲兄妹?不然要怎么解释卫师弟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这还真是个谜啊。 ※※※※※※※※※※※※※※※※※※※※ 小修:增加行为动因说明。 * ↑男女主现在更多还是亲情之类的吧……或者说是对过去的执念更合适。他们认识的时候妹子才5岁,说是未婚夫妻,但师兄心里其实把她当妹妹的。 嗯,当然以后就是沙雕师妹了【bushi 至于昭昭为什么不肯承认……她怕被灭口啦。虽然我们上帝视角知道师兄不会,但她的角度只有童年的半年相处,她本人又是经过社会毒打的,首先怀疑和担心的是师兄会不会因为身份暴露而杀她灭口。 * 啊评论我都有看,但最近比较忙,更新也是挤时间做的,所以不太有时间回评tt 谢谢大家的评论支持追更,爱你们每一个muamuamua!!! 四九塔 因为谢蕴昭差点挨了蒋青萝的打,孟彧感到很抱歉,觉得是自己中途离去的错。 “作为赔礼,这乾坤袋便送给谢师妹吧。”他歉然道。 “乾坤袋”只是个叫法,实际可以做成各种样式。孟彧挑的是一对秋香色护腕,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很薄,戴上轻若无物。谢蕴昭暂时还用不了,等修炼出灵力后就可以认主并开启了。 卫枕流却说:“不必。但我也不愿拂了孟师兄好意,正好冯师叔他老人家有一些需要的东西……” 他将之前冯延康交待他的零碎事物一字不漏地复述出来。眼见孟彧渐渐瞠目,他就重新微笑起来:“就麻烦孟师兄了。” 孟彧哭笑不得:“知道了,回头就找弟子给冯师叔送去。” * 出了绣云坊,他们又去旁边领了弟子门牌。然后,卫枕流就带她往天权峰上走去。 “师兄,我们现在是去哪儿?最后一件事,是测资质了吧?” 他们走在山间小路上。仙宗弟子都有自己的飞行法器,但辰极岛群峰林立、清雅幽美,山上便自然而然被踏青游玩的弟子们踩出了蜿蜒的小径。 “不错,就是要去天权峰西侧的四九塔测定你的修仙资质。” 卫枕流走在前面,白袍纤尘不染,如履平地。相比之下,谢蕴昭就要狼狈一些,额头已经出汗,微微喘着气,不过并不影响她左顾右盼地看风景。 “我一直以为测资质是用仙缘令,难道不是?”她想起书中的设定,“看得见字,就是有灵根,看不见就没有……” “这是谁同你说的?” “呃,一个长辈。” “并不全对。仙缘令只能大致判断一个人的灵根状况,但若想知道得更详细,还是要用上一些手段……嗯,师妹有仙缘令?那是什么样?” “我什么都没看见。”谢蕴昭干笑一声,有点心虚,“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块光滑的青玉牌而已。” “……哦?”他忽地停了停,但并未回头,“原来如此。” “师兄?” “等等师妹就知道了。”卫枕流说,“师妹,你知道四九塔的名字由来么?” “反正肯定不是四九年建国。”谢蕴昭嘀咕一句,想了想,“是‘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不错。万物有常、枯荣有序,但我等修士慕道长生,追求的便是那唯一的机会。同样,一个人的灵根虽是天定,但历史上也不乏三灵根、四灵根的天赋平平者,最终能触及大道。而所谓天灵根者……师妹可知道什么是天灵根?” “就是单灵根,以及属性相生的双灵根。” “是纯净的单灵根,以及纯净的属性相生双灵根。灵根越纯,修士就越能轻松感应灵气,与天地沟通。因此,天灵根理当是最佳的修仙灵根……” “但是?” “嗯?” “每一个‘理当’,后面不都该跟一句‘但是’嘛。” 虽然看不见师兄的表情,但他应该是笑了一下,所以才慢半拍说:“的确如此。天灵根者世所罕见,但在修仙界数十万年的历史中,也并不少见此类记载。师妹可知道,最终能修炼至第六境归真境的天灵根修士有多少?” “总不能一个都没有吧?” “史册记载,总共九百多名天灵根修士,只有三百余名修炼至归真境。而在归真之后的玄德境只有不到五十人。再往后,一个也无。然而,数十万年来,这世上有过十数万名归真境,三万余玄德境,千余太虚境。这样看来,天灵根究竟又有何过人之处?” 谢蕴昭“呃”了一声,恍然大悟:“师兄,你是在安慰我,就算我到时测试出来是四灵根乃至五灵根,也不要灰心丧气对吗?” 她有点感动了。 “不全对。” “啊?” “我是希望,师妹无论灵根资质好坏,既然已经决心踏入仙途,就要矢志不渝地走下去。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本就是迎难而上,又何必囿于所谓天赋高低。” 言谈间,他们已经来到一处三层高的朱红木塔面前。塔身八角,每一处折角下都悬着一只黑铁铃铛;风吹不动,铃垂不响。木塔前挂一牌匾,上书“四九塔”三字。 “师兄,”谢蕴昭说,“谢谢你。” 无论他到底为什么堕魔,无论他会不会真的为了隐藏身份而杀了她,至少现在,她感觉得到,师兄的善意是真诚的。 “随口一说,何须如此。我也不过是看师妹虽然年幼,却才情过人,一时便起了爱才之心。” 卫枕流淡淡一笑,距离拿捏得恰到好处,半点看不出此前的温情。 “师妹擅书画,饱读诗书,不仅能随口说出‘天衍四九’的来历,更是连《四方珍奇录》这样的古籍孤本也细细看过。也不知道是何等‘薄有资产’的人家,才收藏得起这样的珍本?” 他含笑的目光像羽毛,轻轻地、不经意地在人面上扫过,好似了无痕迹,却留下忐忑的痒意。 谢蕴昭……谢蕴昭能怎么办,当然只能装傻了。 “不算什么,不算什么。我根本没有师兄夸的这么好,只是碰巧听人说过几句,我家当然买不起啦,师兄千万不要误会。”她一脸谦逊,“我曾听人说,修仙便要斩尘缘。所以那些不开心的事、不该记得的事,我全都忘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言下之意:我也不知道您老人家到底猜到没有,但我估摸着也瞒不了太久,所以我先暗示一下,我很乖的我什么都不会说,所以您大人有大量,我们就彼此心知肚明,面上装傻得啦。 卫枕流回头看她,仍带着笑,目光却有了幽幽之意。 “斩尘缘么……” 他失神片刻,一声笑叹。 “这一路种种皆是尘缘,如何斩得来?” 最后一句说得很轻,谢蕴昭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有些不解,直觉想问,却见师兄已经往前走去。 “师兄!” 出于一股莫名的冲动,她大声喊他。 “何事?” 他面露疑惑,一副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被那股冲动撺掇着,谢蕴昭憋了半天,方才端正神色,严肃说:“师兄,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卫枕流一怔,眼睛微微睁大:“你……” “师兄,你知道吗?” 谢蕴昭深吸一口气。 “像你这样好看的人,活在世上就必须多笑笑、多开心开心,不然是浪费资源,说不定会遭天谴的。” “毕竟师兄长得这么好看,不笑多浪费啊!” 卫枕流:…… 他神色转淡,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哎?哎?师兄等等我!开个玩笑嘛!” 但他眨眼就没影了——已经进塔了。修士果然比凡人武者厉害很多。 跑过木塔门口时,她听见守门的弟子在嘀咕:奇怪,从没见过卫师叔脸色这么难看,是谁居然能惹得卫师叔生气? “师兄……!” 嘭——! 谢蕴昭往旁边一跳,避开了那道直直冲她飞来的黑影,等那东西重重砸在地上后,她才看清—— 原来那不是个东西,是个人。 还是认识的人。 谢蕴昭稀奇道:“今天是怎么了,不是我在地上滚,就是别人在我面前滚,难道今天是黄道适宜打滚日?” 她蹲下身,拍了拍那人的胳膊,问:“石无患,你还好吗?” “……谁?” 石无患倒在地上,喘了好一会儿气才缓过来,咬牙爬起来。他脸色煞白,唇角带血,目光沉沉地看着前方,只以余光打量她。 “我,谢蕴昭,打钱。” 谢蕴昭也跟着站起来,环视了一圈塔内情景,奇怪地发现师兄不见了。 石无患保持不动足有五秒钟。 “……谢谢谢谢兄?!” 他在这猛力一扭头,差点没把脖子拧掉。等看清了她,他先是怔怔,继而难以置信,茫然道:“你怎么在这……不,你,你是女的?” “是啊,所以打钱吗?不打的话,能否劳驾解释一下情况?你跟谁打架呢?”谢蕴昭假笑道。 “你又是哪来的小弟子?” 有人冷冷出声。 谢蕴昭抬眼看去。她嘴上虽然说得轻松,举止却慎重,只站在门口不肯进去,言笑间已是目光流转,观察了一圈塔内情形。 这里最中央立着一块纯黑的石头,形状不规则,大约一人高,没有底座却立得很稳。黑石旁站着两名一脸无奈的白衣弟子,衣衫镶边是象征天权峰的石青色。 在门口和石头之间,分散着七八名青衣弟子,制式和谢蕴昭身上穿的一样,应该都是来测定灵根的新入门弟子。 但在青衣弟子中间,还站着另一名白衣弟子。 也就是刚刚出声的人。 他二十来岁,面容清瘦,神情冷淡,目光对上谢蕴昭,在她衣服上多停了一停。 “无关人等,暂且退下。”他重新看向石无患,“这是第一击。” 他右手背负,左掌竖起,声音毫无感情色彩。 “石无患,我已经说过,你不仅是五灵根,还是五灵根里也资质最差的浑浊杂灵根。你若要入门,就先接下这三掌。” 他背后那两名同门弟子面带忧色。一人出声说:“韩师兄,之前颜师叔说了,五灵根做个杂役弟子也不是不可……” “我既然负责最近一轮的弟子招收,就要按我的规矩来。”韩师兄的语调依旧平直,却让背后两名弟子噤声不敢多言。 不让石无患入门?这韩师兄又是谁?谢蕴昭有些惊讶。原著里有这段剧情没?她努力想了想,没想起来。一个好几年前看的大长篇修仙文,细节记忆缺失也正常。 “石无患,你可仍要坚持入门?”韩师兄问。 “要。”石无患捂着胃部,神情倔强,又低声说,“谢兄……谢,谢……唉,你别管我,省得连累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我没担心你,我们交情没到那步——谢蕴昭很想这么说,但她终究只是耸耸肩。 “那我就……”不多管闲事了,回见。 [【强制任务】建设和谐师门 任务内容:真正的勇士,应当能人之所不能 请受托人从以下列表中选择任意一项完成: a.为石无患鸣不平,揍韩启一顿。 b.与石无患共患难,被韩启揍一顿。 c.发扬和谐精神,平息韩启与石无患的矛盾。 任务成功奖励抽奖一次、点亮星星一颗,任务失败五雷轰顶。 选择倒计时:30秒。] “……我就,我当然,”谢蕴昭面目扭曲了一瞬,“不能放着你不管啊,石兄!!” 灵根资质 ——我当然不能放着你不管! 一句话掷地有声。 也让全场鸦雀无声。 众弟子神色迥异;有人面露敬佩,有人深觉感动,也有不屑一顾还讽刺一笑。 “大胆!韩师兄面前,岂容你放肆?还不退下!” 出声的是韩师兄背后的一个白衣弟子。他看似在呵斥,其实在给谢蕴昭打眼色:别多事,赶紧躲开。 这是一个阶级的社会。凡人有世家和王权,甚至世家自己还细细分了九品;修仙者和妖魔的存在不仅没有模糊阶级的边界,反而形成了新的阶级。 一言以蔽之:实力为尊,弱肉强食。 修仙界表面论资排辈、长幼有序,其实深层的尊卑逻辑还是修为高低。 比如天枢峰上常年靠着香案睡觉的掌门。 比如后山里闭关清修,十数年难得一见的老祖。 没人敢在他们面前放肆,就像区区辟谷境的青衣弟子,理应在至少第三境修为的白衣弟子面前噤若寒蝉一样。 但今天就有两名青衣顶撞了白衣。第一个五灵根的男弟子还勉强说得过去,毕竟他是为拜入师门而竭力挣扎。 而第二个……这刚进来的小弟子,怎么敢主动揽事上身? 是路见不平、心怀侠义?是和那俊俏少年情深义重?也有人注意到了她衣服上的精细绣花,以及她面上轻松自在的微笑,便认定了她有后台,所以态度如此强硬。 那一边,韩师兄偏头打量着她。他神情始终漠然,让人猜不透他是什么想法。 “你要如何?”他的语气毫无变化,“这石无患乃浑浊五灵根,连突破第二境都异常困难,收入门中只能让师门蒙羞。你是哪位师长的弟子,这么不懂事?” “浑浊五灵根?”谢蕴昭一愣。 灵根讲究纯净度,越纯净越好。譬如天灵根是一点杂质都不含,而“浑浊五灵根”,顾名思义,就是每一灵根都含有大量杂质。 原来石无患不仅是五灵根,还是五灵根里最废的? 一愣过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恍然:也对,逆袭嘛,不最废,怎么能最爽?不重要,现在需要思考的是怎么搞定韩师兄。 “韩师兄,我曾听人说过,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我等修仙求道本就是逆水而行,又何必在乎多一个浑浊五灵根?”谢蕴昭现学现卖,将师兄说过的话改头换面搬出来。 韩师兄冷笑:“灵根、心性、机缘,少一样都难成大道。什么猫猫狗狗都收,当我北斗仙宗是什么垃圾堆?” 说罢,他懒得再理,直接喝道:“石无患!刚才你答应接我三掌,接不过就甘愿滚出去,现在却缩在旁边,让女人给你出头吗?” 石无患心思复杂,这会儿又正是情绪纷乱的时候。听韩启这么说,他顿时露出屈辱之色,拳头握得咯咯直响。 “好!说好的三掌,我要是接下了,你就不能反悔!” 他咬着牙,就要踉跄着上前,却被前方那身量高挑的青衣少女伸手拦住。 “大哥,你照照镜子,什么三掌,再来一掌你就去天上修仙了好吗。” 她回头没好气地说,略有不耐。 “女人如何,男人如何?韩师兄,恕我无知,莫非这世上的女修士都大大不如男修士?原来北斗仙宗的师长们都是男修吗?” 谢蕴昭反问道。 韩启一噎。哪怕他心里是这么想,当面怎么敢承认?师门里修为不凡的女修多的是,那洞明峰峰主更是三大上人之一,要是被她们知道了还了得? “不知所谓!”他只能用恼怒含混过去。 “那我便继续说了。”她见好就收,笑道,“韩师兄只看见石无患灵根不佳,却没发现,他这人身负大机缘吗?” “大机缘?什么大机缘?”韩启狐疑。 “其一,石无患这人是平民出身,这一辈子本该庸碌而过,但他却因缘巧合下得到仙缘令,还发现自己有灵根。其二,天下修仙门派虽然不多,却也绝对不少,他偏偏就能得到北斗仙宗的仙缘令,还靠自己顺利找到了宗门。其三么……” 青衣少女笑眯眯的,指了指自己。 “在他面临被逐出师门的危机时,有人愿意出来帮他,这便是第三个机缘。以小见大,可见他这人运气很不错,想要的东西最终都会得到。”她大言不惭,“焉知今后他不会得到什么法子,提高自己灵根的品质呢?” 此言一出,韩启不以为然,石无患却心头大震。他识海中的神秘玉简的确记载有洗练灵根的方法;谢蕴昭的话,究竟是无心,还是…… “强词夺理。”韩启连连摇头,却终究又看了看谢蕴昭身上的法袍,还有腕上的法器,皱眉不语。 谢蕴昭看出他的动摇,笑道:“不如这样,韩师兄与我打个赌吧?我若赢了,还请韩师兄高抬贵手,放石无患入门。否则,便是韩师兄赢,韩师兄要如何处置石无患,我绝不再多一句嘴。” 她面上自信,心里发虚。这纯属硬着头皮出招。双方实力差距太大,短时间内她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总不能把石无患打晕了拖一边?那估计这位逆袭流主角就直接被扫地出门,她也当场五雷轰顶而化为亿万年后一滴石油。 幸好韩启问了:“赌约?” “我初来乍到,也没什么本事。不如这样,就赌石无患能不能在十年内晋升第五境神游境,如何?” 第五境神游,是修仙者一道分水岭。古往今来,能突破神游的修士无一不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五灵根说要十年突破神游,无异天方夜谭。 但谢蕴昭清楚,书里的石无患可是九年就神游了,还刷新了修仙界的记录。 韩启自然只当她信口胡说,不由一哂,正要开口说什么,却忽然一愣。而后,他不着痕迹地往边上高处看了一眼,眼里飞快闪过一丝惊讶。 “……十年太长了。”他眼珠一转,忽然换了口风,语气也有所软化,“我看师妹你是来测定灵根,不如就以你的测定结果为赌约内容。如果师妹的灵根不多于两指,且纯净度大于八成,便是师妹赢。” 一种属性的灵根叫一指,两指灵根就是双灵根。这一提议看似简单,但韩启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虽然楼上那位的意思是……但毕竟峰属不同,他也不想完全对那人言听计从。他已经听从那人意思为难石无患,再硬生生转变态度,岂不是让其他人看笑话? 有赌约作理由就不一样了——输赢都有个说法。而选择谢师妹的灵根资质作赌约内容,韩启也有一番盘算:灵根资质一看灵根属性数量、二看灵根纯净度,但有人是高纯度的四灵根、五灵根,有人是浑浊的双灵根,则孰优孰劣?没有定论。 唯有一点共识:高纯度的双灵根和单灵根是绝无仅有的上好资质。如韩启提出的“不多于两指、且纯净度大于八成”则算绝无仅有的资质,门内早就拉响礼炮昭告天下,告诉整个修仙界北斗仙宗又多了个修仙奇才,其他人都别打主意。 这是整个修仙界的传统。如西北龙象寺那位行者,如北面剑宗那位首徒……再比如这辰极岛天枢峰上那名剑心天生的剑修。 韩启又瞥了一眼楼上。谢师妹应当不是那位一般的绝世天才,他得罪得起。即便猜错……猜错也有猜错的说法:他看出师妹天资绝伦,为保全自家颜面才选了个好看的输法。 韩启觉得自己很聪明,不禁流露些许笑意。 他问:“师妹可敢一赌?” 谢蕴昭说:“赌了。”她心想:输了就当场耍赖,大不了扑在石无患身上表示同生共死同舟共济同命鸳鸯……呸呸呸,反正为了活下去,人不需要律法之外的底线。 韩启便侧身让出道路,说:“师妹,请。” 正中央竖立的黑色石头沉默着展现在她眼前。 谢蕴昭走过去,半途却听有人叫她“谢娘子”。她没被人这么叫过,情不自禁一个哆嗦,回头果然看见石无患复杂的神情。 “谢娘子,今日恩情,必不敢忘。”他说。 这话你是不是在原著里说了好多遍,每一个听到的最后都成了你的红颜……谢蕴昭很想让他千万不要脑补太多,但人家什么都没再说,就那么目光幽幽地瞧着她,她也只好点头微笑。 守着石头的白衣弟子对她很客气,问她要了弟子令牌。深蓝色的玉石里有无数细小的银沙,宛如深蓝的夜空,的确是真传弟子的令牌。 但…… “这……啊!” 察看令牌信息的白衣弟子叫了一声,立即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 “怎么了?”韩启问。 “没、没什么!”弟子慌忙回答,将谢蕴昭的令牌放在石头一旁。 一丝光线从石头上延伸出,包裹住令牌。 “谢师叔,这是玄灵玉,是特意炼制来测验灵根的法器。将令牌与它联系上,就能录入师叔的灵根信息。”白衣弟子退开两步,做了个“请”的手势,“师叔只需凝神观察这玄灵玉就好。” 其他弟子也都退开几步。 谢蕴昭站在玄灵玉前。它表面看着很粗糙,丝毫不像细腻的玉石;如果仔细看久了,会感觉那片毫无反光的纯黑宛如黑洞,似乎要把人吸进去。 她静静看着它。 渐渐地,一粒火光从纯黑中生出。 火光烧成熊熊炽焰。火焰刹那成海,铺天盖地;光焰拔高,从火海之中又突然抽出一截树木枝干。 “怎么有火……!” 周围有人惊呼,旋即就被几名白衣弟子制止,但他们自己明明也在低语。 谢蕴昭站在距离火海最近的地方,只看着,一动不动。 半透明的“树枝”缠绕着火龙,看上去仿佛盘虬的腊梅枝干。不知道为什么,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摸了摸那枝干——有一瞬间,她确确实实触摸到了树枝粗糙的表面。 霎时,“树枝”上开出了点点淡红色的花——是火苗!火越烧越烈,“花”也越开越多,几如繁星。 火焰越拔越高,最后聚集在一处,形状……竟然有些像龙头。当它垂下“头颅”,露出两点格外明亮的金焰,那就像是龙的眼睛。 再盯得久了,“龙眼”之中似乎有隐约的花的影子……像是莲花。 意识到这一点时,谢蕴昭居然脱口“啊”了一声,脑海最深处飞快地闪过去了什么模糊的影子。 就像受到惊吓,面前的景象倏然消失不见,让人几乎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再看玄灵玉: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纯黑的大石头变成了红色,如玛瑙般晶莹剔透;红色之中,又凝着一株翠绿欲滴的植株。 看着好像…… 很值钱的样子。 像一块巨型的琥珀。不知道拿出去卖能卖多少?一定赚翻了。跑惯野外的谢护卫,本能地感到一丝遗憾。 “是、是最纯净的双灵根……相生双灵根!是天灵根!” 一名白衣弟子梦游般地喃喃着。 “还出现了异象……是异象伴生的火木相生双灵根!” ※※※※※※※※※※※※※※※※※※※※ 注明一下:妹子不会 选择 火木相生双灵根? 那是什么? 异象是什么? 相生双灵根是不是很稀罕? 一片嘈杂中,谢蕴昭回头看向韩启。这位韩师兄也是怔愣不已,只勉强维持心神稳定,却又不由自主说:“竟然……有异象伴生的天灵根……” “韩师兄,承让了,看来是我赢了赌约。”她松了口气,感慨自己再一次死里逃生,竟然都有点习惯了,“那么石无患……” “他想留,就留吧!” [任务“能人之所不能”已完成。 完成度评级:优秀。 基础奖励:抽奖机会1次,点亮1颗星星(受托人可内视查看)。 额外奖励:无。 受托人受托人累积抽奖机会:2次 累计点亮星星:6颗] 韩启却还有话要说。 他拱拱手,双眼紧盯着谢蕴昭,问:“谢师妹,我有一个问题。敢问谢师妹的师承是……?” “家师姓冯,上延下康。” 韩启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长舒一口气。他眼神变得分外复杂,有些惊讶,又有些了然,还有很多的感慨。 “果然是冯师叔。”他微笑起来,“我便直说吧,谢师妹。按师门规矩,你还没有正式行拜师礼,师徒名分未定,之前无论有何约定,都可重新商量。以你的资质,必然有许多师长愿意收你为真传弟子。” 口气里透出一丝努力掩饰也掩饰不住的迫不及待。他紧盯着谢蕴昭,仿佛格外希望她答应这个邀请;那热切的程度,似乎并不仅仅因为她的资质,而更像希望得到一种……认同。 “重新商量?就是重新拜师的意思?”谢蕴昭狐疑地看着他,“难道北斗仙宗还有哪位师长做的糖葫芦比师父更好?” 韩启一愣,摸不着头脑:“糖葫芦……?” “看来没有。那就是灵田里种的食物种类更丰富、口感更好?” “食物?我辈修士餐风饮露,不食五谷……” “那就是也没有。我师父什么都有,其他长辈们什么都没有,我为什么要重新拜师?”谢蕴昭大摇其头。 韩启又呆了片刻。他有些懊恼,又有些哭笑不得,心中认定是那位冯师叔给师妹灌输了什么奇怪的认知,只要自己跟谢师妹分说清楚,她一定会答应。冯师叔那种情况,怎么能收这么一个天才徒弟?太不像话了。 于是他还想再劝。 “韩师弟。” 声音是从塔楼上传来的。众人不由抬头,见是又一名白衣弟子凭栏而立。在场多是青衣弟子,暂时分不出楼上楼下的白衣前辈有什么区别,只知道差不多的衣服,楼上那人却穿得格外好看。 韩启脸色微变。他一颗急切的心像突遇一盆冷水,总算想起来自己忘了谁。他抬头望去,半晌才回道:“卫师兄。” “韩师弟的美意,我代师妹心领了。但我天枢自会照料好师妹,不劳韩师弟费心。” 那人带着微笑。高处的微笑再怎么温雅,也都是居高临下的伪装。韩启对上他的眼神,忽然微微感到后悔:也许……他刚才不该自作主张。但晚了。 卫枕流飘然而下,落在谢蕴昭身边。他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过石无患,顿了顿,而后略一侧身,正好挡住石无患看向他师妹的视线。 “此间事了,我这就带师妹回去。韩师弟,改日再叙。” 他对韩启微微笑着,语气是众人熟悉的温润柔和,却莫名叫人不敢违抗。 韩启当然不敢违抗。但他转动眼珠,心中那一丝亟待认同的渴望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去,忍不住就脱口道:“卫师兄,你知道师妹的师承吗!你明知她是火木相生双灵根,怎么忍心浪费她的资质!” 语气甚至带着他自己都没发觉的义正言辞的指责。 卫枕流看着他,唇边的微笑淡了一些。 “韩师弟,”他语调还是那么温和,音色却似浸了一层冰水,不刺骨,却让人一个激灵,“不是谁都和你一样,喜欢当个背信弃义的小人的。” 韩启脸色先是一白,而后整张脸都涨红起来。 * “然后你就回来了?” “也不是,我还记得去买把扫帚……但师兄说修士不用扫帚,我就买了扫帚形的飞行器,但要等不动境才能用。” “不是让你专心种田,别惹是非吗?” “唉,我也是情非得已……” 夜色自海面侵染而来,带着满身微凉的碎星。这里的天空没有熟悉的银河,一团团星云在辰极岛的上空缓缓旋转。 谢蕴昭在院中伸了个懒腰,总算结束了她的打扫工作。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她打了个呵欠,觉得有些困了。 [任务“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已完成。 完成度评级:优秀。 基础奖励:抽奖机会1次,点亮1颗星星(受托人可内视查看)。 额外奖励:无。 受托人受托人累积抽奖机会:3次 累计点亮星星:7颗] 冯延康的小院叫“微梦洞府”,这块牌匾还是谢蕴昭从满是灰尘的杂物间里拖出来,擦干净重新挂好的。 安静的夏夜,院里点亮了九盏石灯笼,虽然算不上灯火通明,却足够明亮,也很像是凡世的大户人家。 冯延康端了两碗阳春面出来,搁在院里的石桌上,说:“过来吃面。” 谢蕴昭捧起碗,先喝了一口汤,却被烫得立马吐了出来。 她师父嫌弃地看了她一眼,端起碗吹了两下,也喝了一口,结果下一秒就也吐了出来。 谢蕴昭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咳咳咳……失误,失误。”冯延康讪讪的,“快吃面!” 老头子坐在石凳上,一条腿还盘起来,吃得“唏哩呼噜”的,连胡子上都沾了汤和葱花。一点都不像修仙者。 “阿昭,你是不是喜欢那个谁……那个五灵根?”老头子含糊着问,“长得是挺俊俏,但心性不大行。” “师父您想什么呢。”谢蕴昭无语,看老头子还想说什么,赶紧搪塞,“我喜欢的是师兄那类型!” 老头子立即若有所思。 “对了师父,那个韩师兄是谁啊?”谢蕴昭问。 老头子看她一眼:“卫枕流没和你说?” “我问了,但师兄说不能在背后说人,让我自己来问师父。”她说。 冯延康沉默地吃了会儿面。等他喝完最后一口汤,才放下碗,抹抹嘴,说:“十年以前,我从柳州带回来了那小子,打算让他做我徒弟。” 谢蕴昭等了一会儿,只等到蝉鸣,一声声地很响亮。 “然后呢?” “然后,那小子就去天权峰当徒弟了。” “为什么啊?” 老头子笑了笑,道:“我有伤在身,空有境界、没有修为,自然不如其他师长可靠。” 对韩启的选择,冯延康其实并不非常意外。只是到底那小子也叫了他四年“师父”。在那件事过后,他就琢磨着,下次挑徒弟一定要挑个性格更合适些的,资质也别那么好的。 却没想到…… “却没想到,我竟然是一个世所罕见的绝世大天才,堪称璞玉中的璞玉,珍宝中的珍宝。” 谢蕴昭放下碗,深沉地叹了口气,并深沉地打了个饱隔。 “师父,您现在是不是觉得特别惊讶、特别无所适从、特别患得患失、特别不知所措?没关系,我理解您,毕竟我是这么大一个天才啊!您多适应适应,习惯了就坦然了。” 冯延康:…… 他看了看手里足有脸大的面碗,再看看徒弟的脑袋,寻思着要不要用这碗测量一下徒弟的脑容量,比如扣上去? “那韩师兄真是太笨了。”谢蕴昭说,“能当天枢的真传弟子,为什么要去当天权的内门弟子?师父是做的糖葫芦不甜了,还是煮的面不好吃了,还是种灵田不好玩了?难道说,其实是天枢峰和他八字不合?” “什么八字不合!”冯延康真想把碗扔到她脑袋上了,眉毛连着抽了好几下。 谢蕴昭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冯延康看她一副装乖卖巧的样子,心里顿时软了。他又是沉默了半天,久到院子里都响起蝉鸣了,他才叹了一口气。 “阿昭,你的灵根资质的确万中无一。”他说,“这北斗仙宗里,会有很多人争着想要当你的师父。如果你想走,我不会怪你。” “师父,您饶了我吧。”谢蕴昭一脸牙疼地说,“那韩师兄都说了,他们不食五谷餐风饮露,既没有好吃的灵田,也不会做饭。我去了会难过死,还不如从天枢峰顶跳下去。” “……成天就知道吃。”冯延康挥挥手,恢复了正常,还不知道从哪儿掏了根牙签,开始剔牙,“去,把碗洗了。” “那不也是师父做的。”他徒弟不情愿,“师父,我今天打扫了整个院子……” 老头子立即以手遮眼,假哭道:“这日子怎么过啊没法过了,老头子我被徒弟抛弃,现在又被徒弟欺负啊……” 谢蕴昭眼睛一眯,当机立断,也捂脸假哭:“我也好惨啊,被老头子拎来当徒弟,却累死累活干家务,还被他又打又骂啊呜呜呜……” 冯延康当即跳起来,气愤道:“谢蕴昭!我什么时候打你骂你了!” “现在就在骂我!”谢蕴昭不甘示弱。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 “师父,不如这样,”谢蕴昭说,“我给您洗碗,您给我洗碗。” 冯延康嘴角一抽:“这跟各洗各的有什么区别?” “那怎么一样?”他徒弟理所当然地说,“一个是互相照顾,一个是互不相关,区别可大了。” 老头子又是沉默片刻。他今天晚上似乎尤其青睐沉默。 然后他说:“今天我洗,明天你洗。” “那也行!”谢蕴昭笑起来,“那师父,我先去睡了啊。我能不能睡懒觉?下周启明学堂开学,我就睡不了懒觉了。” “对了,师父,我家里以前是个小地主,凡世喜欢叫世家。”她说,“世家有一大堆缺点,比如不事生产还占据大量财富,但也会很看重一些品质。” “比如尊师重道,还比如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所以,我既然吃了师父七串糖葫芦,答应跟师父修仙,那不管我资质好坏,也不管师父您到底是什么状况,我就会一直把您当师父。” 在九盏石灯笼照亮的柔和夜色里,那个始终无法挺直脊背的佝偻身影站了一会儿,忽然转过身,对她招了招手。 “阿昭,过来。” 光线柔和,师父的神情也像是很柔和、很慈祥,每一根皱纹都展开了。 师父一定很感动吧!谢蕴昭这么一想,自己也被自己感动了,乐颠颠地跑过去,等着被夸。 师父果然微笑了,笑脸也十分慈祥。 他一脸慈祥地把两个面碗并两双筷子都塞到了她手里。 “不错,当徒弟的要尊师重道。那去,把碗洗了。” 谢蕴昭呆了一秒,果断转身就要跑。 “师父我睡了晚安……啊!” 老头子一手把她拎回去,还在她背后拍了一掌。 “师父你打我!”谢蕴昭捧着碗,万分委屈。难道接下来的剧本不该是师父感动落泪,从此对她好得不得了吗? 老头子“呵呵”两声,背着手走了,留下一句话晃晃悠悠地飘过来:“不是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不叫打,叫你爹揍你。” 谢蕴昭:…… * 一周后,天权峰,启明学堂。 谢蕴昭走在山路上,回头看一眼。再走一会儿,再回头看一眼。再…… 她身后那人停下脚步,微微无奈:“师妹究竟有何事?” 金丝白衣,黑发白肤,五官俊丽;眉心红痕如灼,唇边笑意隐隐。不是天枢峰真传卫枕流又是谁? “师兄,到底为什么是你来送我上学?”谢蕴昭颇为心塞,“来送我上学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一路送到门口?送到门口也就算了,为什么师兄你还要走我后面?” ※※※※※※※※※※※※※※※※※※※※ 系统嘛,随意讨厌放心讨厌,它不会拟人化,更没有自己的意志。它的出现的确有原因,跟大主线相关,稍微剧透一下的话就是跟昭昭、师兄、石无患(不完全是他)都有关系。简单来讲,它就是个纯粹的工具【拇指 启明 “第一,因为冯师叔托我送师妹进学。第二,启明学堂位于天权峰山腰,我自当目送师妹进门才算尽责。至于第三,自然是因为山路陡峭,如果师妹脚下不慎,我还可出手挽救一二。” 面对这直击灵魂的三问,卫枕流不慌不忙,一一答道。 但谢蕴昭更惆怅了。骗谁啊,上次去四九塔,走在前面的人难道是鬼吗?而且就算她真的摔跤,凭他的修为,难道还救不了她? 他这么走在她背后,简直像捕猎者跟在可怜的猎物背后一样。 “师兄,你还是走我前面吧。”。 “……师妹似乎很反感我在你身后?”卫枕流神色一怔。说不好那是意外之色,还是别的什么。 “不不不,我其实是为了师兄着想!”谢蕴昭正气凛然,“师兄,你师妹我还没修炼到断绝五谷轮回的地步,今天早上还吃了一堆黄豆,万一走着走着突然放个屁,师兄你不就太惨了吗?” 卫枕流:…… 他的惯用微笑都差点裂了。 唉,这些修士就是高来高去太久了,都忘记凡人是什么样了。正常人平均一天要放十多个屁,任你再是倾国美人、盖世英雄,是清贵高雅亦或大权在握,还不都要放屁?人生在世,不就是吃喝拉撒嘛。 但师兄不愧是师兄,很快就平复了心情。 “师妹既然每日食用清尘丹,那即便饮食不断,也不会有五谷轮回之虞。”他说。 却见谢蕴昭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她慢吞吞地问:“师兄,对你来说,直白地说一句‘放屁’原来是这么困难的事吗?” 卫枕流:…… 他默不作声,绕开谢蕴昭,走到她前面去了。 “师妹,跟上。” 衣袂飘飘,黑发垂挂如瀑,单是背影就宛若一幅浓丽的水墨画。 谢蕴昭忍不住笑了,心想:骨子里,果然还是非常世家子。 启明学堂修建在仙山里,自然不凡,远比凡世的私塾气派。 建筑的秀丽雅致还在其次,关键是幢幢楼阁与山景浑然一体,楼阁之间相连的栈道很窄,而且凭空而立,两边没有任何护栏。如果只当风景来欣赏,自是令人啧啧称奇;而现在一想到自己要亲身上阵穿梭其中,不免就引发了一阵阵倒抽冷气的声音。 启明学堂每年七月开学,头一天要在门口给新入学弟子登记。谢蕴昭到的时候,门口已经排起了不短的队伍,她就一边排队,一边仰望栈道上轻盈来去的同门。 看着是有点渗人。万一摔下来怎么办?她伸手挡着耀眼的阳光,眯眼看那以蓝天青山为背景的绳索栈道摇摇晃晃,看了半天,并没看见有人摔下来。 她就问:“师兄,要是有人摔下来怎么办?” 师兄在她身边负手而立,笑道:“那就可以准备后事了。” 谢蕴昭:…… “师兄你一定在开玩笑吧?!” 卫枕流但笑不语。 等队伍总算排到她了,谢蕴昭就精神一振,迫不及待地奔向大门,又停下来对师兄挥挥手,假装潇洒地说:“师兄再见!师兄快去忙自己的事吧,不要耽误你修炼了!” 师兄微笑着,仿佛完全没听懂她的言下之意,温温和和地回答:“师妹好生修炼,六日后我便来接师妹回天枢。如果平时有什么疑问,到时都可与我说。” ……好吧。她只能希望,师兄是真的不记得那天晚上的事,或者就算记得,看在他们交情的份上,也不打算把她当个血浆袋吃掉。 * 在门口勾了名字,踏进高高的门槛,面前是一面青灰色的照壁。墙面用颜色不一的鹅卵石拼出一个笔画飘逸的“道”字。 绕过照壁,就是一个小小的院落,两侧是狭窄的走廊,墙上是笔迹不一、疏密错落的文字。有黄衫弟子沿着走廊缓步而行,细细看着一幅幅墨宝。 院落尽头,是又一道大门,门口立着一座白玉石碑,右边抬头是“启明规训”,接着便是密密麻麻的金色小字。 上方一道牌匾:道法自然。左右挂着对联,右边是“天地万物,以无为本”,左边是“红尘百态,作假成真”。 绕过石碑来到门后,就能看见石碑背面也刻有字。有白衣弟子端坐在蒲团上,专心致志地看着碑文,对外界风吹叶落、人来人往都毫无所动。 这是在做什么? “他们在悟道。” 她猛地回过头。 展现在眼前的是一条幽寂蜿蜒的小路。有青竹萧萧,野花岩石,青石板的缝隙里有几粒野草的种子发了芽。 和她说话的是道路中间的一名青年。他披散长发,身着雾灰色道袍,披一件鹤氅,正坐在青石板路中间,支着小火炉煮一壶茶。 “传说启明学堂的碑文是后山的老祖亲手刻下的,人人便觉得其中必然蕴含了最深奥的道理,只要持之以恒地感悟,就能体悟大道。” 青年用羽扇扇着炉火;风送来阵阵茶香,里面还有香料的味道。 “但事实上,那块碑是老东西当年随手捡回来的,只在开头添了‘启明规训’四个字,就堂而皇之地摆在那儿。你说,年年岁岁下来,那老东西坑了多少代弟子?” 他在清风和茶香中戏谑一笑,提起茶壶倒了两碗茶。 这优雅从容的姿态和微笑,都令谢蕴昭感到了些许熟悉。 “您是师兄的师父吗?”她问。 “是,也不是。”青年抬起眼,露出一双淡青色的眼睛。这双眼睛如此深邃,仿佛有无数奇异的符文在其中回旋衍化,渐渐令人头晕目眩,几乎要迷失在无穷无尽的奥秘之中。 “阿昭,来。”他说,“师叔请你喝茶。” 谢蕴昭移开目光,走过去,在火炉另一边坐好。其中一碗煎茶飘来她面前,清亮的茶汤散发着袅袅热气,表面晃动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捧起茶碗,触手却是一片沁凉,甚至让她打了个寒颤。 “师叔,冒昧问一下,我喝了会有什么后果吗?”她问。 青年啜了一口茶汤,语气轻快地说:“自然是灵力爆体而亡。” 谢蕴昭嘴角抽抽:“谢谢师叔,那我还是不喝了。” 青年笑笑,忽然问:“你朝食吃了什么?” “炒豆芽和枸杞糖粥。” “昨日呢?” “酥油饼和豆浆。” 青年叹气道:“看来是日日都有餐食了。我本以为冯师弟不过颓丧片刻,不想二十年来,他越发执迷不悟。我等修仙,求的是长生和大道;不先舍了凡人欲念,还谈何斩尘缘?” 谢蕴昭忍不住说:“如果修仙就不能吃饭,那我宁愿不修仙。而且,师叔您不是也舍不下这碗茶么?” “果真如此吗?”青年淡淡道,“你且再仔细看看。” 她下意识低头,却见手中茶碗、面前火炉,全都化为青青竹叶,随风四散而去。再一抬头,那披发鹤氅的青年也已然消失不见。 风中只余下一句:“太上忘情,无舍无得。阿昭,你有天赋,但须走正道。” 吃饭哪里不正了?谢蕴昭张口想说,却忽然又一个激灵。 “……你就是谢蕴昭?” 她回过神。 方才的幽径、竹林、岩石和野花全都不见了。她现在明明是站在一处院落中,面前是十几级灰岩台阶,台阶上站了个神色阴冷的白衣弟子,身后是一栋二层高的木石建筑。 那是谁? 她回头一望,发现身后也是一截台阶,再往下又是一层平台,隐约能看到有人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一座石碑。她刚才应该是站在那里才对。 “小姑娘,听说……之前就是你落了我韩师弟的面子?” 她眼前一花,正对上一张男人的脸。这张脸肤色微黑,脸颊上一团烫伤似的伤疤,眼神里有种令人不适的亮光。 他在微笑,笑容却透着一股阴狠;声音轻柔,像毒虫缓缓在人的骨头上爬。 “你是谁?”她退后一步。 “我是柯多鱼,天权峰真传弟子,因排行十二,也有人叫我柯十二。”他轻柔地回答,更笑起来,脸颊伤疤皮肉翻卷,透着股诡异。 “一周前,你在四九塔给了我韩师弟好大一个没脸,是不是?自然,我知道是你和卫枕流一起欺负的他,但谁让我现在还打不过卫枕流?”他叹了口气,有些寂寥,“我韩师弟的仇,就只好先报在你身上了。” “韩师兄的……仇?”谢蕴昭敏锐道,“韩师兄怎么了,不就只是被我师兄说了一句?” “你不知道?韩师弟被去了管事一职,还一个师门任务都接不到了。”柯十二略有诧异,旋即一笑,带着恶意,“卫枕流倒是将你保护得好,但他肯定想不到我会来启明。现在你受我管着,他能奈我何?” 师兄?谢蕴昭了然。好吧,师兄的锅就是她的锅,何况估计本也是为她出气。 周围还有许多青衣弟子和黄衫弟子,却都不敢大声说话。有人面上不忿,想出声说话,立即就被旁人捂了嘴,拼命摇头让他们别惹麻烦。 那个就是今年的天灵根真传…… 柯师叔怎么要找她麻烦? 你不知道,她和…… 可是,天灵根的弟子,最好还是别……天枢那位师叔不就是一个例子? 嘘,别说啦…… 谢蕴昭右手习惯性往腰上摸,却摸了个空,她才想起来自己的佩刀早被师父扔库房吃灰去了。凡人砍修士是找死,带着也没用。 她曲线救自己,直言道:“但你不能找我麻烦。” 柯十二缓缓挑起了眉毛:“为何?” “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经过了《启明规训》,正好看见第一条。上面写了,学堂内禁止私斗。”谢蕴昭竖起一根指头,再竖起第二根指头,“不过,你一个真传弟子,想必不是来进学的,那就是来做老师了?《启明规训》第二条,老师不得打骂学生,也不得无故惩罚学生。” 她再伸出两只手,比了个八十八。 “第八十八条,若有人违反《启明规训》,则交给戒律堂处置。”她也微微一笑,不觉学了几分煮茶青年的从容戏谑,“虽然我不知道戒律堂是什么地方,但想来也不是个好去处。” 方才她因为好奇而多看了几眼石碑,想不到即刻就用上了。前世今生她都自幼读书,一目十行轻而易举。 柯十二不笑了。 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阴沉。 但很快,他重新笑起来。 “伶牙俐齿,心思狡诈。难怪和那个卫枕流合得来。”他轻柔地说,“可惜,我却要在启明学堂当上半年的老师,你就是再小心,我也能挑出错。那时候,就不是‘无故惩罚’了。” “比方说……” 他转过身,整个人突然消失。谢蕴昭抬起目光,只看见那身白衣飘进了上面的建筑里。 “……五息之内,还未进入这扇大门的学生,便视为迟到,当罚。” 空气刹那停滞了半秒。 然后一众学子争先恐后、你推我攘地冲上了青石台阶。 五息过后,大门果然缓缓合上。众人挤成一团,先后舒了一口气。 谢蕴昭站在前面,正好对上柯十二失望的表情。 “可惜了。”他叹息道,“都坐下吧。” 房间比外面看着的更大,窗明几净,正中墙上挂着一幅竖轴:学以明道。大厅里零零散散摆着二十几套高脚桌椅,围成一个半圆形。 在场的只有青衣,都是第一天入学的新生,举止都还有点拘谨。谢蕴昭并不犹豫,径直走到最前面,坐了下来。 片刻后,又有几人走上前来,占据了第一排的桌椅。她右手边坐了个红绳编发的少女,清秀可爱,虽然努力作出平静之色,眼里却有种压不下的兴奋;左边的少女相貌精致,神态骄傲,发髻上的珠钗一看就价值不菲。 柯十二站在最中间,随意打量着一众青衣弟子。忽然地,他又像不在意谢蕴昭了,并不多看她。 “一群刚刚孵化的小鱼苗。”他说众弟子,“那么,第一个问题:你们之中,多少人已经尝试过感应灵气了?举个手我瞧瞧。” 谢蕴昭没举手;她左右邻桌也没举手。但她身后响起一片窸窣声,显然有不少胳膊抬了起来。 “还挺多的。”柯十二点点头,忽然笑容一收,冷冷道,“一群蠢货!” ※※※※※※※※※※※※※※※※※※※※ 我忘记感谢票票了,谢谢大家的支持!!! 感谢在2020-02-20 17:58:55~2020-02-26 18:00: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蜂鸟、弥勒、跌跌撞撞到地球毁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为卿不上凌烟阁 10瓶;晓寒轻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星图 “你们入门的时候,难道前辈们没有告诫过,进学前不要感应灵气?” “当你们入睡的时候,那些婆婆妈妈的师兄师姐师叔,难道没告诉你们不要观想星空?” “你们又是不是,听了几个早两年入门的同门撺掇,偷偷记了几句心法口诀,就自己开始修炼,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超过了其他人?” 柯十二轻轻笑着,语气轻柔得像云,一字字却令那些青衣弟子面色越发苍白。他转着目光看他们,等欣赏够了他们惶恐的脸色,才用手指点了点谢蕴昭等坐在前排的弟子。 “你们看看这些人。”他说,“这四个人,是各峰真传弟子。而这几个,是内门弟子。他们不比你们资质更好?可为什么他们没有提前感应灵气?” 他声音忽然一厉。 “因为他们知道轻重!” “老师!”有弟子叫出来,有些不服气,“他们是真传,是内门,以后有的是资源。我们这些外门弟子不多努力一些,以后怎么办?” 说话的弟子大概三十多岁,出身不错,在凡世已经快当爷爷了。做惯了家里的主,就算心里也有些害怕修仙者的强横,他还是习惯性地张口反驳。 全场鸦雀无声,只有柯十二发出一阵轻柔的笑声。听得其他人起鸡皮疙瘩。 “要修仙,蠢一些没关系,最怕明明很蠢,还不肯照着那些聪明的学。”他说,“你们以为自己这是多努力?不,你们这是阻断了自己未来成道的可能!” 最后一句几乎是咆哮出来的! 坐在第一排的谢蕴昭面无表情,心想原来修仙者也有口水,还能喷得到处都是。 一片安静中,柯十二忽然拍了三下掌。明亮的房间倏然黯淡下去,如同黑夜降临。在座众人还没完全摆脱凡人时的习性,大多惊呼出声。 “看上面!”有人说。 谢蕴昭已经抬起头。 天花板上,竟然密密麻麻亮起了无数星星!有的明亮,有的黯淡;有的聚集在一起如雾似云,有的孤悬天外遗世独立。甚至还有流星划过,再次引起一片惊呼。 黑暗中,只有星星明亮。 “启明学堂中,不仅有老祖亲手刻下的规训,更有老祖留下的阵法。这张诸天星海图与天地勾连,乃我北斗仙宗镇派之宝!” 柯十二的声音传来。他的声音里有淡淡的自豪;这令他总算像个正常人些了。 “这些天来,你们应该也已经知道,修士要修炼到第四境无我境时,才能观想体内星图。然而,如果能在诸天星海图中完成首次灵气感应,那么……无论时候什么样的灵根资质,都有可能看见自己的星图!” “而如果能够看见星图,就有可能洗去灵根中的杂质。对了,在座不是还有一个废物浑浊五灵根吗?”柯十二再度笑起来,“石无患可在?” 片刻沉默后,一个声音从后排传来。 “在。” “你可曾自己偷偷感应灵气?” “回师叔的话,不曾。” “咦?居然还是个有脑子的。”柯十二略有意外,点点头,“学堂中,都叫我‘老师’便好。你们听好了,假如石无患有运气能看见星图,那他也可能从浑浊五灵根变为普通的五灵根。虽然还是一样废物就是了。” 最后一句惹了一些人闷笑,而石无患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还有一些人在扼腕叹息,对自己偷偷修炼的行为感到万分后悔。 “好了。”柯十二说,“现在,无论有没有犯过蠢,所有人都默念《紫微决》第一句,太乙有数、五行化一——咄!” 当——啷—— 冥冥之中,好似有钟声敲响。谢蕴昭感受到风从身下吹起,带着草木清香的气息,还有温暖和生机勃勃的热意。 没人说话,她却若有所知,面对星空闭上了眼睛。随之降下的并非黑暗,而是无数旋转的星星。 ——星空朝她倒了下来。 属于她的星星在发光、聚合。当它们齐齐亮起的时候,她看见了…… ……一条抱着花瓶的美人鱼????? 谢蕴昭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她像是漂浮在广阔无垠的宇宙中;其他星星都是黯淡的,唯有属于她的星图明亮耀眼。它们亮起,又倏然熄灭,只有7颗星星依旧闪着光。 她想起了拔刀系统奖励的“点亮星星”。到现在她正好点亮了7颗。它们排布在眼前,组成了……是北斗七星的图案吗? 她凝视着那七颗星星。目光像成了实质,往星星那边延伸过去;一种神秘难言的联系产生了,关于空间,关于时间,关于她所知的和所不知的…… …… 当启明学堂的诸天星海图连通天地时,更确切地说,是在某些人看清自己星图的一刹那,在辰极岛的后山里,有一位常年清修的存在睁开了眼睛。 他睁开眼,抬起头。世界落在他眼里,全部化为星斗的轨迹。星星的轨迹,就是命运的脉络。 周天中,真正的北斗九星猛然震动,现出一柄长剑的虚影。 不为人知的嗡鸣响彻大陆,却只有寥寥几人霍然睁眼,惊疑不定地望向天空。 而在辰极岛的天枢峰顶,有一个倚着香案、盖着鹤氅睡觉的青年睁开了眼,打了个呵欠,看了一眼后山的方向。 “老东西……醒了啊。” …… “……罗丰吉,谢蕴昭,石无患。” 柯十二带着他微冷的笑,轻轻柔柔地点出三个名字,再轻轻柔柔一招手:“你们出来。” 三人站起来,互相看了一眼。石无患略垂着头,刘海长过了眼睛,让他看上去比过去阴沉不少。 “你们刚才说,看到了星图?”柯十二柔柔地问,“都看见了什么?” 罗丰吉是个神色举止都很慌张的小个子男人,结结巴巴地说:“回老师,我看、看见了一只大、大老虎!” “哦,老虎?不错。”柯十二鼓励似地看向石无患,“你呢?” 石无患抬起脸,面无表情地说:“我看见了太极图。” 谢蕴昭多看了他一眼,才说:“我看见了一条美人鱼。” 柯十二:……? “美……人鱼?” “就是鲛人,”谢蕴昭细心解答,“书里传说会对月流珠的鲛人。” 全场一静。在座有仙门长大的弟子,憋不住笑了,小声说:“鲛人只是传说而已!” 谢蕴昭有些惊讶:“真的?我听说有鲛绡,还以为真的有鲛人呢。” “听说,以为?”柯十二玩味地重复这两个词,笑得灿烂起来。这个笑容让他脸上的烫伤更加扭曲,触目心惊。 “你们三个……都给我跪下!!!” 陡然一声雷霆般的怒喝。罗丰吉吓得“噗通”跪下了,但其余两人只微微吓了一跳,甚至摆出了戒备的姿势——每一个拥有野外生存能力的人,都会拥有这样的警觉。 看他们直挺挺站着,柯十二有些意外,嗤笑道:“怎么,撒谎被我发现了,还敢不跪?果然够有胆量。” “什么意思?”谢蕴昭不大高兴了,“老师,是你问我们看见了什么,怎么我诚实回答了还要被责骂?” 她就是看见了一条美人鱼嘛。倒是石无患,她记得书里他看见的是一个坐在太极图上打坐的道士,当时书友还热烈讨论过,最后认定那是鸿钧;她印象很深刻。 柯十二看着她,忽然大笑起来。那笑容极为快意。 “谢蕴昭啊谢蕴昭,你其实也不是什么聪明人。”他笑道,“我说什么能看见星图、洗练灵根——当然全是骗你们的!啊不,也不能说骗,只不过是个玩笑而已。” 一阵惊讶的沉默后,满堂顿时喧哗起来。 柯十二却更得意:“你们以为说出看见星图,就能得到更多资源?得到长辈青睐?或是仅仅为了被同门敬佩的虚荣?按《启明规训》,学生撒谎,老师理当惩罚。” 谢蕴昭看着他,表情里的惊讶散去了。她说:“哦,所以你在给我下套。好,这一回我认栽。但石无患和这位罗丰吉,他们跟这事无关。你要如何惩罚我,直说就好。” 罗丰吉面上出现了希冀,甚至有些感激。石无患却有些倔强地说:“不用。要惩罚就带我一起好了。” “别着急,说谎的人都会得到处罚。”柯十二说,“现在,跪下听训!” 石无患犹豫了。他看向谢蕴昭,但青衣红簪的少女神情异常平静。他想起来,当他们在商队里担任临时护卫时,谢蕴昭面对劫匪和野兽,都是以这样平静的神情,手里握着她的刀。 无声无形的压力中,他竟微微晃了一下神。 “我不跪一个说谎在先,却以撒谎为由来惩罚我的人。”她说,“要做什么,你请便。” 柯十二的唇角压了下去;他不笑了。 “你以为我不敢罚你?”他反问,“好,有骨气。那我给你们一个选项。你们一定已经见过外面的绳索栈道了吧?” “如果你们能顺利走过最高的那一条栈道,就算受过了惩罚。或者,你们也可以选择在学堂门口跪上两个时辰。” 他说:“谢蕴昭,你选一个。” * 这里是启明学堂最高的建筑,乃一处钟楼。巨大的黄铜大钟悬挂在四方形的高楼上,上面刻满玄奥的符文。 一道大约二十厘米宽的栈道延伸出去,与对面的高塔相连。 栈道是用粗麻绳编织成的。高空风大,栈道就晃来晃去,摇个不停。 谢蕴昭站在钟楼窗口,估算了一下距离:应该有120米-150米。 石无患站在她身旁,脸色发白。他声音嘶哑地问:“谢蕴昭,你……你还要走吗?” “走啊。”谢蕴昭幽幽道,“狠话都放出去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的。死心吧,无患小弟。” 更何况…… [【强制任务】建设和谐师门 任务内容:爬最高的栈道,唱最响亮的歌 请受托人从以下列表中选择任意一项完成: a.顺利走过栈道,并以最高分贝、最大音量唱一首《等爱的玫瑰》,歌唱时间不少于1分钟。 b.顺利走过栈道,并以最高分贝、最大音量说一段单口相声,表演时间不少于1分钟。 c.顺利走过栈道,并以最高分贝、最大音量向师兄表白,表白时间不少于1分钟。 任务成功奖励抽奖一次、点亮星星一颗,任务失败五雷轰顶。 选择倒计时:30秒。] 谢蕴昭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石无患,你想尝试五雷轰顶的滋味吗?” 石无患茫然,老实回答:“不想。” “我也不想。”她沉痛地说,“所以,不能怂啊!” 站在学堂最高处呼唤爱 “谢蕴昭。” “干什么?” 石无患扶着墙,低声问:“你说,柯师叔为什么说我们骗他?” “大概是因为那张诸天星斗图其实并不能让人看见自己的星图吧。”谢蕴昭回忆了一下原著设定,幸好这部分她还记得,“好像要等修炼到内视的程度,才能观想星图。所以他刚刚随口扯了个谎,结果我们就中招啦。” “可你确实看到了,对不对?”他声音变得更轻,扭过头,眼睛黑黝黝的,“我也看到了。” 一阵沉默。 谢蕴昭被他盯得摸不着头脑:“你总看着我干嘛?” “你信不信我?我真的看到了。”他脸上有一种极为倔强的神情。 “信啊。”谢蕴昭理所当然道,心想我都看见了你这天选之子怎么可能看不见,“我知道你没说谎。” 少年应了一声,神情里带上些笑意:“我也相信你。” 谢蕴昭一个哆嗦,一把摁上他的脸,严肃说:“把荷尔蒙给我收回去!” …… 要走过这条绳索栈道看似很难,实际上…… 也确实很难。 但这并不是不可能的。 这个世界存在修仙者,也存在武者。修仙者会仙术,武者也有自己的功法。虽然没有武侠小说中那样神奇,但武者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力仍然非常强悍。 绳索的宽度不算很窄,假如不是这么高,连普通人也能放心大胆地走过。 真正需要克服的因素只有两个:第一,心理上的恐惧。第二,高空的风。 谢蕴昭深呼吸,以平静自己的心跳。 “石无患,你行不行?”她问,“是我连累了你,所以我会负责的。不然,我背你过去好了。” 她是不太喜欢渣男,前世也曾发帖,愤愤声讨石无患吊打配角太过分。但书里的故事是书里的;现在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她面前,除了渣点也没别的错,她总不能眼看着他摔死。 石无患探头看了看下面的高度,脸更白了,但一听谢蕴昭的话,他脸又气得发红。 “谢蕴昭,不要连你也看不起我!”他憋出一句,“我先走,看好了!” 他说得豪气万千,但真站到绳索前时,还是不自觉抖了半天。 往下看,真的好高,绳索也真的好晃…… 谢蕴昭探出头:“堵车了——不走换我啊——嘀嘀嘀——” “啰嗦——好烦!闭嘴!” 面临生死压力,男男女女都容易化身暴躁老哥。石无患呼呼喘气,紧盯绳索栈道,踏出第一步。 第二步。 建筑下方和对面塔楼,都站了很多围观的弟子。柯十二踩着一把剑,飞来石无患身边,柔柔地说:“如果掉下去,我不会出手。” 风吹着绳索,石无患摇摇晃晃,脸上已经布满了冷汗。 “老师——” 谢蕴昭喊道:“请不要干涉高空挑战选手。如果石无患掉下去,就都是老师的错,我就去戒律堂击鼓鸣冤把老师告到牢底坐穿——” 柯十二阴沉地看了她一眼,御剑飞得远了点。 阳光将一切都照得明亮;发白的光和云影渐次在山上流动。 谢蕴昭看着石无患缓慢前行、摇摇摆摆的背影,心里思考着:启明学堂就读的只是第一境和第二境的弟子,而第三境的和光修士才能御剑,或是驾驭飞行法器。那为什么学堂要这样修建栈道?总不可能是故意让学生摔死。 而且她明明有看见青衣弟子在栈道上行走,而且很稳。 是灵力吗? “石无患,你试试灵力。” 石无患还没走出多远,后背已经被冷汗濡湿大片。谢蕴昭尽量将声音放柔、放平,防止他心神惊慌而失足摔下去。 不远处,柯十二嗤笑:“要是能这么快感应和使用灵气,浑浊五灵根也不叫浑浊五灵根了。” 谢蕴昭心中呵呵:对,人家不叫浑浊五灵根,人家叫开挂。 在所有人都无法看到的地方——石无患识海的深处,那枚神秘玉简亮了起来。一道太极图缓缓浮现,上面盘坐不动的道人忽然动了动手指。 石无患停了下来。 围观的弟子窃窃私语: 怎么不动了? 好吓人…… 怎么办啊。 会不会真的死人? 柯十二注视着栈道,却一改之前的幸灾乐祸,沉下脸。他很意外也很不解,更多的是不高兴。 因为风中的绳索忽然不再晃荡了。 石无患也重新动了。 他本来是张开双臂,走得步步惊险,现在却放下手臂,步伐变得又轻又快,好像走的不是高空索桥,而是坚固宽阔的大路。 谢蕴昭眼睛一亮:哦,挂开始运转了?不愧是主角!突然有点点后悔,觉得应该让石无患背她过去的。 “石无患,石无患!”说做就做,谢蕴昭看他掌握了诀窍,立刻亮开嗓门,“你找到技巧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说出来大家一起开心开心啊!” 柯十二及时扬声:“禁止交流,违规直接视为失败。” 石无患回了下头。明晃晃的阳光里,他的表情也模糊成一片白光。然后他沉默地回过头,忽然朝对面跑了过去。 他跑得很快,并且越来越快。绳索也一改之前晃晃悠悠的模样,稳如磐石。 眨眼之间,他就到达了终点。青衣少年转过身,什么都没做,但人们能感觉到他在遥遥望向谢蕴昭。 “到我了,来吧。” 她平举双手,走上绳索栈道。风在吹,绳索在晃,好像它之前的稳定都是假的一样。 绳索看上去是麻绳,但仔细看就能发现其材料异常柔韧,有金属的光泽。谢蕴昭谨慎地走了几步;她对身体的控制比石无患更好,像一只随风的蝴蝶,扑扇着翅膀,却牢牢停留在花朵上。 她试着回忆星空和星图,试着默念《紫薇决》,但都没用。 柯十二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看来天灵根的天才还比不上一个浑浊五灵根。 谢蕴昭没理他,全部心神都集中在眼前。即便找不到诀窍又怎么样?调用不了灵力又怎样?她看过一个小小的寓言故事:如何走完万里长城?答案是永远只想着下一步。即便只凭借她的武艺积累,她也有把握走过去。 人人仰望着这一幕。有不知情的弟子看见了,低呼一声,开始询问是怎么回事。 柯十二面上得意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能听见下面弟子的议论,也能看见谢蕴昭走得有多稳。这真是让人讨厌,明明只是个刚入门的弟子,堪堪感应了灵气,凭什么能在栈道上走得这么稳?难道说,天才果真拥有凡人不可企及的资质,就算在他们弱小的时候打压也无用? 他觉得很烦。 很烦,就会想发火。 他盯着那道青色人影,恶劣地期望她面前的绳索会断掉。 然后…… 嘣! 有什么声音响了一下,像是某样东西绷得太紧,到了极致,于是忽然断了。 谢蕴昭一怔。御剑的柯十二也是一怔。 “小心——啊!!!” 不知道是哪个围观的弟子发出一声尖叫,引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呼! 像第一粒雪花的坠落是一场雪崩的开始,一根丝线的断裂也带来了一连串相似的断裂。绳索栈道——断了! 对面的少年大叫:谢蕴昭! 清幽的天权峰,忽然变得嘈杂喧哗。那道启明学堂最高处、连接了钟楼与高塔的绳索,从中间断成两截,带着末端一个蚂蚁似的人影猛地坠下! 关键时刻,谢蕴昭往前用力一扑,死死抓住了后半截绳索!风声在耳边尖啸,她抱着绳索,看见对面石壁飞快在眼前放大,被生死一线磨砺过无数次的心脏却出奇冷静。 她压下本能加快的心跳,气沉丹田,默算距离,再双腿向上缩起,然后——用尽全力一蹬! 白日天空中,被日光遮蔽的星星亮了亮。不为人知的力量垂落下来,如微风拂过天权峰。它拂过断裂的绳索,拂过绳索上吊着的少女,温润地浸入她的肌体。她并未察觉。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刻。 “呀呼——!” 大叫出声是为了更好地发力,不过抱着绳子在半空飞升的谢蕴昭感觉自己更像仙侠版人猿泰山。 坠落的绳索放缓了速度,直到慢慢停了下来。 “谢蕴昭!!” 这一声是柯十二发出的。他御剑飞来,急切地想将她拎上去。 “老师你边儿去!别拦着我顺利走完这条绳索!!”谢蕴昭大叫。 柯十二急了,呵斥道:“你发什么疯!行了,韩师弟那边的事我已经解决了,今后我不找你麻烦了!你赶紧上来……” 结果谢蕴昭用力拍开他的手。 “滚啊!我不想被五雷轰顶!不爬完这最后半截绳子我誓不为人——!” ——我他妈!突然就穿越了突然就认识的人一个个都死了突然就知道背后有人要搞我了,一个人抱着刀带着一身三脚猫功夫,爬过山下过河捅过强盗吃过生肉,差点被卖差点失身差点被人杀了吃掉,不敢回家不敢在一个地方待太久…… 还突然掉下来个动不动就威胁五雷轰顶的任务系统,还要面对高阶修士的轻视和耍弄,忍着笑着想办法用脑子对抗无法对抗的武力,一个柯十二就能把她逼得吊在绳索上拼命,因为这个世道就是弱肉强食恃强凌弱,就是强者踩在弱者哭泣的脸上肆意大笑——她知道啊,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她知道啊! 即便这样,她也一直有好好听外祖父和外祖母的话,听涯伯临死前的嘱咐——好好地活下去,一直都在努力地好好地高高兴兴地正直善良地……活下去啊!!! 你们这些人——这个世界,这个傻逼系统,随便什么人!都不准阻碍她好好地活下去——她身上背着亲人的命,她必须要好好地活下去啊!!! “你们都滚啊——!!!” 她斗志昂扬,双目冒火,手脚并用,用尽了前世今生的洪荒之力,攀着绳子死命往上蹿。 我爬,我爬,我爬爬爬—— 柯十二呆在天上,都看傻了。 围观弟子看傻了。 上头的石无患也看傻了。 石无患还伸出手,想将谢蕴昭拉上去,却发现这小姑娘一脸凶狠,跟猴子一样猛地往上依蹿,整个越过来他伸出的手,最后呈“大”字形趴在地上,呼呼喘个不停。 ……活下来了。 “谢蕴昭,你没事吧?” 她翻了个身,就好比咸鱼翻了个面。逆光看不清石无患的脸,倒是看得见他背后的蓝天,还有徐徐飞到蓝天上的白衣修士——柯十二。 是的,她活下来了。 石无患语气不大好:“你逞什么能,想摔死?” 谢蕴昭笑了一下。活着的感觉真好啊,连石无患都变得顺眼不少。 奇了怪了,这货跟女孩子们说话的语气向来温柔,自带高浓度荷尔蒙和恋爱光环,柔情蜜意得能让她起鸡皮疙瘩。莫非在石无患眼里,她不算个女的?嗯,这很有可能。 “兄弟拉我一把。” 石无患伸出手。谢蕴昭拽着他,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好,还差最后一步。 她快速回忆着任务内容:a选项唱歌,《等爱的玫瑰》她只记得一句歌词,pass。b选项单口相声?她又没加入过德云社。看来只剩c选项了。 幸好师兄不在,不然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最高分贝、最大音量,首先就要气沉丹田—— 站在九层宝塔最高层,谢蕴昭一把拍上栏杆,面对蓝天白云、青山绿水,还有远处明媚的海面,大声说出了第一句话: “我永远喜欢我师兄——我师兄长得好看人又聪明性格还温柔善良,我最喜欢他啦!!!” 其他人:??? “他是整个北斗仙宗穿白衣穿得最好看的人!” “他才华横溢,天资高绝,还努力上进,又愿意提携后进!” “光是看着师兄的脸,我饭都能多吃三碗!” “我有一个小目标,每天看见师兄三次,对他说早安、午安和晚安!” 她的声音在海岛上方回荡不休。 “喂谢蕴昭……” “等一下,还差30秒!师兄就是‘我花开后百花杀’的那朵‘花’,就是‘轻云蔽月、流风回雪’的洛神——他是最可爱的小天使,值得每一个人喜欢!” “谢、谢蕴昭……” 她说得兴起,没管石无患,一拍栏杆,铿锵地吼出最后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今天,我就要站在学堂最高处大声呼唤我的爱!谢谢大家!!” 叮咚——任务完成! [任务“爬最高的栈道,唱最响亮的歌”已完成。 完成度评级:完美。 基础奖励:抽奖机会1次,点亮1颗星星(受托人可内视查看)。 额外奖励:抽奖机会1次,点亮星星1颗。 受托人累积抽奖机会:4次 累计点亮星星:9颗] 看着任务面板上“完美”二字,谢蕴昭头一次生出了为这沙雕系统感动落泪的冲动。太不容易了…… 不过,周围为什么这么安静?刚刚石无患叫她是想和她说什么来着? “石……” 谢蕴昭扭过头。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师兄正站在不远处,怔然而望。 她机械地把头扭了回去。嗯,一切都是一个梦…… 然后又猛地再一扭,用沙哑的嗓音惨叫一声! “师兄,你听我解释——!!!” ※※※※※※※※※※※※※※※※※※※※ 摸下巴。 其实在某一稿开头中,女主第一个任务就是当众表白,但当时写下来我自己感觉有点突兀,毕竟人物都没搭起来,所以才换成缓缓铺垫的这一稿开头。这样一来妹子的大体人设也立得差不多了。 明天开v,零点掉落三合一1.2w更新~ * 防盗设定70%+72小时。有什么想多看看的剧情,比如拔刀系统的沙雕任务之类可以评论区留言~【←刚刚时间写错了…… 也可以点播小剧场啥的。如果我有灵感就会写,算是正版福利之一~ * 嗨呀怎么说呢,虽然原本是打算跟个风写个穿书帮扶配角谈恋爱的文的,但作为剧情党我果然还是喜欢试验一些有趣的设定……下篇再好好专注于感情戏修罗场火葬场好啦!【大概 在作话里奉送一个小剧场,给不想追的妹子,我们就以这个小剧场作别吧~ * 小剧场: 谢蕴昭:师兄!师兄你听我解释!!我不是…… 卫枕流(一怔,垂眸):不是?嗯,师妹惯爱玩笑,我自然不会当真。 谢蕴昭:啊,我也不是不喜…… 卫枕流(微笑,却是有些苦涩的微笑):长乐,你……唉,你不愿承认也罢,总归是我对不起你。 谢蕴昭(不敢说话):…… 卫枕流(抬眼,耐心):只是那些情情爱爱的话,还是莫要挂在口头了。人言可畏,我只怕你会受非议。 谢蕴昭(左思右想,下定决心):师兄! 卫枕流(微笑):嗯? 谢蕴昭(大声):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不是开玩笑的! 卫枕流(再怔,眼中情绪翻滚):你…… 噌——冯延康忽然出现! 冯延康(幽幽):阿昭你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