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第1节 ============ 书名:长安 作者:启夫微安 文案: 陈二花是个被掉包的金凤凰,假凤凰顶了她的身份,三岁被封沅萝郡主,五岁定亲十九皇子,十五岁成大盛第一才女,十六岁十里红妆嫁入王府…… 因缘巧合,乡野长大的陈二花新寡之时被家族找回,二十五岁做客王府,因勾引姐夫被沉塘…… 车祸死亡的姜长安睁开眼,成了正被养母卖给傻子的陈二花 男主:一只附身到傻子身上的王爷,追妻火葬场系列 ps:嫌节奏慢的宝宝,可以从第九章开始看。 ps:好吧,相信宝宝们的品味,我又改回来了,呜呜呜……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 欢喜冤家 穿越时空 甜文 主角:姜长安┃配角:周和以(陆承礼)┃其它: ============ ☆、第一章 长安是被一瓢彻骨的冰水给泼醒的。 冰凉彻骨的水扑在脸上,将她一瞬间从混沌之中拉出来。耳朵似有人声儿,不住地嗡嗡作响。她是死了吗?还是没死?车子好像撞上防护栏,她这是在哪儿?鼻间充斥着陌生的气味,姜长安拧紧了眉头。说话的人说得不是标准普通话,口音很重,叽里咕噜的。 长安动了动,额头炸裂般地疼痛。 ……有人在扒她的衣裳! 是谁? 医生?还是护士! 长安心中惊异,用尽气力,勉强将眼睁开一条细缝。 入目便是一片昏暗。 这是一个逼仄潮湿的小屋子,土坯墙,没窗,黑咕隆咚。她好像躺在草堆上,阴冷潮湿侵袭着她。 有两个打扮古怪的妇人正蹲在她面前,一个头上包蓝布巾子,圆脸,龅牙,脸上涂了红。另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年纪,方脸,覆盆口,眼角全是褶子。两人正死死地按着她,手上老茧厚,刮得她火辣辣地疼。 长安心里一惊,这是哪儿?她不是死了么?还是没死遇到人贩子? 意识到不对,长安立即挣扎起来。 两个妇人本在嘀咕着什么,一见她动,立即按住她。其中一个粗糙的手在长安身上狠狠一掐,一股尖锐的疼痛冲到天灵盖。 长安慌了,人贩子?这是人贩子! 她当即想抬腿踢人,大声呵骂,可动了动,发现嘴张不开。 “二花呀,你也别闹咱俩了,”包蓝布巾子的妇人说道,“自古这姑娘家的亲事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娘亲自给你定的亲,彩礼钱都收了,反悔不得啊!” 长安脑子里嗡嗡地响。 “可不是!”覆盆口的妇人扯开长安的衣带,“虽说人家陆家公子为人是憨厚了点儿,但好歹地主家的公子。你这要是嫁过去,就等着吃香的喝辣的,可不比家里吃糠咽菜好?往好了想,男人憨厚才好拿捏,你啊,往后日子不晓得多舒坦呢!” “就是就是,咱们做嫂子的还能害你不成?” 包蓝布巾子的妇人下了狠劲,一手攥着长安的衣领,一手猛地往下一扯,把外衣给扯下来。 正要伸手往小衣带子去,眼一瞄,就瞄到长安脖子上挂了块小玉牌。 心一动,她斜眼去瞥大嫂陈刘氏。 陈刘氏转身去拿喜袍,没瞧见,她不禁一喜。悄摸攥住小玉牌,使劲儿就往怀里拽。长安的脖子被红绳子给勒住,嘴里发出痛苦的嘤咛。 “你手劲儿可得小些!仔细碰坏了她这身好皮!” 陈李氏一哆嗦,手赶紧往怀里缩。 玉牌拽下来,陈李氏悄摸翘起了嘴角:“是是是,大嫂说的是,我手太重了。” 陈刘氏取了大红的喜袍过来,斜了陈李氏一眼说:“人家陆老爷就看中了她的皮相。你给弄坏了,人家不要了,你赔那三十两银子给人家?” 陈李氏立即讨好一笑。 “诶嫂子!”她脸上挂着笑,“瞧瞧这贱丫头被奶给娇养的,雪白雪白的,这外头的雪都没这丫头白嫩。我这不是羡慕嘛!” 说到这个,陈刘氏嘴不禁拉下来。 陈二花这贱丫头也不知几辈子修的福,一个丫头片子,愣是被陈家阿奶那老不死的当成宝贝。自小到大,屋里屋外从不伸手,可不就养得雪白.粉嫩? 瞧这花儿似的小脸蛋儿,鼓囊囊的胸脯,都是阿奶拿好东西喂出来的! 不过今儿老天也算开眼,年前死老太婆去山里摔了一跤,再隔个两天就得咽气。她婆母扭头就拿这贱皮子跟陆家换了三十两银子,可算是干了件人事儿。 看在三十两的份上,陈刘氏如今瞧长安可顺眼了。 三十两呢!整整三十两!哪家的丫头能值这么多银两? 乡下人土里刨食,存一辈子都不定能存这么多。这丫头一卖出去就三十两,旁人家做梦都不敢这么做。陈刘氏瞅着姜长安那神仙妃子的脸蛋儿,现如今特庆幸老婆子偏心。若非老婆子把人养得好,家里头怎会得了这么大一笔钱? “大嫂啊,你说二花这嫁过去了,要是记恨咱们家咋办?”陈李氏心里担心。 听说那陆家是县里顶顶有名望的人家,陆老爷子手里捏着万贯的家财。若这贱皮子去当了少奶奶,回头找她们算账可怎么办? “这事儿可赖不到咱!”陈刘氏道,“当亲娘的要卖女儿那不是天经地义?” 陈刘氏斜了眼陈李氏,打心底瞧不上这妯娌,懦弱胆小,畏畏缩缩的,一看就经不住事儿。 “可娘拿二花配了人,怎地自个儿不露面?” 陈刘氏不以为然,“娘这是还想二花记着母女情呗!” 贱丫头配了傻子,陈李氏自然乐见其成。只是婆母自个儿不露面,就指使她跟老大家的来,陈李氏也不傻:“娘这么干,这不是坏人叫咱俩做了嘛!” “那不然能怎么办?你能忤逆长辈不成?” 陈李氏于是不说话了。 须臾,她叹了口气,又提起陈阿奶:“奶若是晓得咱们动了她心肝儿,”只要一想到陈阿奶那疯起来能打死人的脾气,陈李氏手就哆嗦,“唉,怕是死了也得从墓里爬起来。” “爬就爬呗,”她家铁柱上私塾要银子,她男人年前摔了腿又要延医用药,钱从哪里来?就指着这卖身钱,“家里这不是没办法嘛,二花也大了,是时候为家里出分力了。” “唉,二花呀,你也莫怪嫂子们心狠,家里日子太难了,”陈李氏摸着长安滑腻的脸蛋儿,大冬天的,旁人都生了冻疮,贱皮子却细腻得像绸缎。心里妒忌,她装模作样道,“家里好吃好喝养你到这么大,今儿也算你尽孝心了。” 说着,她不知是劝服长安还是安慰自个儿,“陆家有钱,有田,还有仆人伺候。你去了陆家也是享福,往后千万别记恨咱们。” 陈刘氏麻溜地把长安给扒了个干净,开始套喜袍。 一边套她一边想,她家这个小姑子,当真是不得了,这身好皮子就是她摸了都舍不得撒手,“二花啊,你也别怪娘心狠,娘是你亲娘,做什么都为了你好。今儿你舍了这身给家里伸把手,往后你家里好了,嫂子跟你大哥你侄子一辈子感激你!” “二嫂跟你二哥也感激你!”陈李氏立即接腔。 …… 陈二花,也就是姜长安连蒙带猜地,总算听了个大概。 这两个鬼一样的女人,绝逼是要把她卖了! 长安心中惊怒,可身体动不了,只能任人摆布。 两人的手已经摸到她胸口,一边掂她胸口那块肉一边还酸。 陈刘氏是真嫉妒,想想自个儿也才二十八岁,生了三胎,胸口垂得跟老妪没差。二花的胸脯就不同了,鲜嫩得跟花苞儿似的。两厢一比,她不由眼睛红了,“才十四岁,这两块肉就这么大了,往后可还得了?” “这腰也细,跟水蛇似的……” 陈李氏听着也瞥一眼,脸红地呸了一口。 就这模样这身段,天生就该在男人胯.下讨生活的。陈李氏恶毒地想,不过算这贱丫头走运,配得是个傻子,没被卖进窑子勾栏院。 心里还是算,她手却狠狠在上头掐了一下,“嫂子快些吧,吉时快到了!” 冬天白日短,一天下来没几个时辰就黑了。陈刘氏看了眼天,想着小陈家庄离县城好几里路,连忙加快了动作。 这两个妇人不是什么讲究人,衣裳穿得马虎。弄了不知打哪儿买的劣质胭脂水粉,给长安一通糊。糊完就盖上红盖头,不讲究地把人拖出门。两人合力,把长安架起来抬到了外面一个挂了红花球的牛车上,算是完事儿。 长安直到坐在牛车上,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透过盖头的缝隙,她看到院子里坐满人,男女老少都有,衣裳打扮都古怪。男的女的长发,穿得灰扑扑的,身上都是补丁。然而来不及叫她想这到底是哪个穷乡僻壤,就听给她穿衣裳的妇人跟驾车的人说了什么,牛车就缓缓走了起来。 非常冷,寒冬腊月,彻骨寒,长安卷缩在牛车上。衣裳特别薄,就外头一件,抵御不了迎面而来的风。切实的冷冽让她清晰地明白,自己并非在做梦。 ……她到底到了什么地方? …… 走了不知多久,长安都感觉到冻得失去知觉,牛车才慢慢地停下来。 一阵鞭炮声响起,似乎到了街区,有人在四处散喜糖喜饼。 红盖头遮着,长安靠在箱子上,昏昏沉沉的。虽然猜到怎么回事,等感觉到真有人来拉她,她还是经不住心里慌。拉她的人手劲儿特别大,拽得她身上骨头咔咔地响。长安被人连摔带绊的,胳膊都快被卸下来。 但即便是疼,她也叫不出声儿。 两个人就这样拖着拽着,一路到喜堂。 堂屋里有不少人,耳边吵吵嚷嚷的。长安看不到人脸,眼下却只有几十双腿。嬉笑的,议论的,讨要吃食的,杂得很。 迷糊中,有人在身后推了她一把,她踉跄了两下,又被人架住了胳膊。 拖拽着扯到屋中间,有人对着她的膝盖踹了一脚。她本就站不住,当即腿一软,直愣愣地就跪下去。 </div> </div> 第2节 “新娘子到了!” “快!” “新娘子到了!快,快!”一个尖利的女声喜气洋洋地喊道,“你过来扶一把,那个,新郎你拉着这个,跪。” 一道人影闪过,长安就听到人群中有唏嘘声。 眼前似乎有人在走动,他两边晃,推着一个影往长安身边的蒲团上跪。长安模模糊糊看到一双红靴子,猜这人估计是新郎。也不知道新郎做了什么,一阵哄堂大笑。 再然后,一个红影子在她的身边跪下。 那人跪得非常不稳当,东倒西歪的。这时候,一只粗糙的手把红绸子硬塞到长安的手中,辖制着她,按着长安的脑袋,开始拜天地。 拜天地的过程非常的迅速,随着一声‘送入洞房’落下,就礼成。 长安听到上首一个沙哑的男声哈哈大笑,嘴里连连道了三个‘好’。他亲自弯腰将长安给拉起来。一旁有立即过来一个人,马不停蹄地把她送入洞房。 ……这些人都他妈的疯了! 长安心里咆哮,可是手软脚软的,她又不能反抗。她那个不知道什么鬼的相公不去陪客人,就跟在她身边。长安听到他清悦的声音,嘟嘟囔囔地在说自己肚子饿饿。 长安出了一身冷汗,一进屋就被人按到床上。 屋里还有几个人,像是男方家的女眷。其中一个年纪长的走过来,指着床上坐着的长安叫那新郎掀盖头。长安脸都憋红了,手指才诈尸似的动了动。 须臾,长安感觉到眼前忽然一亮,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一声高亢的惨叫声,只见一身大红的新郎当场跳了起来。抓着站他旁边的妇人就往她身后藏:“爹,爹啊,有鬼啊!鬼啊啊啊啊——” 长安:“……” 这一嗓子出来,她忽然就不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坑啦!!!哈哈哈哈,求撒花呀~~ ☆、第二章 不止傻子,喜房里几个人俱被唬得一愣。 乡下人没见识,以为涂得红就喜庆。在大喜的日子,愣是把新娘子弄成了这副鬼样子。陆家的女眷面面相觑,再看长安,不免都起了轻视之心。尤其领头的妇人,一手掩着嘴角一手扶袖,安静的屋里就响起轻飘飘一声嗤笑。 转而她又好似自知失礼,拍拍新郎,眼神怜悯。 “怕什么?再丑不还是往后为你开枝散叶的媳妇儿?” 那妇人,也就是陆家二婶幽幽叹一口气,“承礼啊,既然娶进门了,便再没得嫌弃的。你爹可是一早说了,不过继。我们志鹏便是再好,也不过继。往后你家的香火,就指着你这好媳妇给传了!” 长安眼皮下的眼珠子动了动,微微睁开一条缝。 “唉!这老话说得好,丑媳妇丑媳妇,”二房的媳妇李氏瞥了眼床上半倒半靠的长安,摇头一幅十分惋惜的模样道,“唉,虽说丑了点,进了门就不能换了。” 陆承礼哪里懂什么进门不进门,他左看看陆张氏,右再瞧瞧陆李氏,不明白两人在说些什么:“我的媳妇儿?” 陆承礼伸出一根手指头哆哆嗦嗦地指着自个儿,小心翼翼地问:“我的?” “承礼你也莫再闹了,是我家志鹏没福分!”陆张氏抽出帕子掖了掖嘴角,道:“当着人家的面,可万不得吵闹,毕竟这是你爹花了三十两亲自去乡下定下的人呢!” 陆承礼抿抿嘴,偷瞄了一眼二婶说的他媳妇儿。 长安依旧保持着虚弱的姿势靠在床柱上,眼睑微翕,浓长的眼睫在眼睑下氤氲出根根分明的影子。 “唉,这爷们就是不会看人,选媳妇儿哪能选尖嘴猴腮的?”陆张氏一脸不赞同地痛惜道,“这嘴脸一瞧就没福气,不好相与。我们志鹏跟你多亲呀!若认了承礼你做爹,可不是就全了咱陆家的香火?本来家里都商量的好好儿的,你爹他偏就不要!唉!” 陆李氏立即跟她一唱一和:“唉,人都说尖嘴猴腮的女人最是刻薄寡情,大哥你又是顶顶良善人,往后还不知受多受苦呢……” 陆李氏说着,偷偷瞄长安。 见长安还昏迷着,脸上的嫌弃就更肆无忌惮了。 “可怜我们志鹏前儿晚上睡了还在叨念着最亲他大伯,家里就大伯最疼他,他就想做大伯的儿子。大哥啊,我这颗心……” 陆李氏说了半天不见陆承礼搭腔,头一抬,“大哥?” 陆承礼注意力没在她身上,根本就没听她说。此时他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好奇地盯着床上的长安,眼神清澈得如山涧的泉水。 陆李氏立即不高兴了。 陆家二婶,也就是陆张氏,皱着两道眉不悦地看向陆承礼。 陆承礼不明所以。 说起来,陆家是县里大户,但却人丁单薄。三十年前陆家太老爷去世分了家,县里有两陆家。一个住东头,一个在西头。东头是大房,西头是二房。二房随手这些年跟大房亲近,但其实已经算隔房。二房因着陆家老二有嫖赌的喜好,这些年家产早败光了。一家子老小,全靠陆大爷的接济过活。 也是因着大房慷慨,二房蹭大房吃蹭大房穿,来往也算密切。 陆承礼母亲当年难产,拼了命生下陆承礼就撒手去了。陆大爷不愿续弦,就自个儿带儿子过,家里钱财也没什么花头。左右大房没什么人,也不在乎这点小钱。二房多年受大房接济,陆张氏也时常来搭把手。久而久之,大房有什么事儿,就都有陆张氏的伸手。似今儿这结亲的大事,父子俩两眼一抹黑,就全仰仗了二房的陆张氏操持。 正是因着陆张氏常搭手,知道大房油水多了,陆张氏心里早就起了心思。 不过碍于陆老大为人精明厉害,陆张氏不敢明目张胆,就私下里撺掇陆承礼过继自家孙子陆志鹏做儿子。毕竟她孙子成了大房的子嗣,这家财可不就是她二房的了? 她算盘打得精,但陆老大却不会顺她的意。 不管陆承礼怎么说,都被陆老大给一口否决。后来陆老大见自己时日无多,不声不响的,去乡下给傻子买了个媳妇儿回来。 陆张氏心里不甘,于是逮着机会就吓唬这傻子。 可这傻子傻是真傻,但也不记事儿。他们嘴皮子说干了,他转头就忘。她愣是从定亲吓唬到如今,傻子还是把人给娶回来了。 “承礼啊,我们志鹏……” 陆承礼哪管什么志鹏不志鹏的,见长安眼睛动了下,就满心都是他有媳妇儿了,“我的媳妇儿是不是就跟二弟妹只陪二弟一样,以后就只陪我玩儿吗?” 陆张氏噎了一下。 “那以后我也有儿子?” ……这傻子,果真是一点道理讲不通!陆张氏黑了脸。你有儿子?你知道怎么生吗你就有儿子! 心中冷哼,她就又瞥向陆承礼,不由地又笑了。就是啊,傻子娶了媳妇儿又如何?生不生得出儿子还另说。等老大一死,还不是她二房说了算。 这么一想,陆张氏的这口气就散了。 “承礼啊,既然你盖头也掀了,人也娶进门了,就算礼成了。”说不动,她也不说了,“合卺酒就莫端来了,少折腾,左右这媳妇也神志不清。婶娘跟你嫂子还有事儿要忙,这就走了,你好生歇着吧!” 把陆承礼赶一边,陆家二婶带着喜房的下人,一下子退干净。 吱呀一声门从外头阖上,长安动了动手脚,其实已经恢复了一点知觉。虽尚不能支撑着站立起来,但至少手勉强能抬了。 陆承礼还站在屋中央,两手捉在一起,似乎是害怕又似害羞。 他瞥一眼长安,再瞥一眼。 直到门外没声音了,长安才慢慢吐出胸中一口气,“过来。” 轻哑的女声在屋内响起,瞬间乍起一阵鸡皮疙瘩。 陆承礼像只受惊的雀儿也是,呲溜一下就躲到书桌后头。长安一双浓密的眼睫掀开,眸子黝黑:“你,过来扶我一下。” 陆承礼巴着桌子腿,没敢动。 “过来!” 陆承礼一抖:“哦,哦!” 苦着脸,慢吞吞挪。 长安的这张脸实在吓人,白.粉涂了厚厚一层。动一下嘴,跟下雪似的往下掉。樱桃小口给抹得通红,像吃了死孩子。陈家那俩妯娌不知是真不懂胭脂水粉还是故意恶心人,抹了嘴又抹脸,愣是把人折腾成这幅鬼样子。 “去拿个湿帕子替我擦。” 近处看,陆承礼快被吓哭了。陆承礼虽然怕,但一想这是他媳妇儿,只好委委屈屈地听话。也不知他从哪儿摸出个帕子,小心翼翼地替长安擦脸。 还别说,这傻子擦脸还挺仔细的。 没一会儿就弄干净了。 脸上脂粉擦干净,长安那出尘的容貌就露出来。陆承礼一下子就看呆了。 他是不知道什么叫色若春晓之花,只知他媳妇儿洗了脸就成了仙女!!陆承礼很高兴,想碰长安又不敢伸手。他躲在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长安肚肚饿不饿。喋喋不休地说自己兜里有桂花糕,是他爹早上塞给他的。 长安还真有点饿,傻子喂过来揪巴巴的桂花糕她也没嫌弃,张了嘴就吃了。 陆承礼见她吃,一股脑儿地把兜里的桂花糕全掏出来。长安饿了一整天,这些东西吃下去,胃里火烧火燎的疼才消下去。 不知何时,屋外忽然传来啪嗒一声轻响。 长安眉头一动,按住陆承礼的手,是有人从外头把门给锁了。 又过了一回儿,那人就走远了。 外头的天色也渐渐暗下来,长安累了一天,心想又是也等恢复体力再说。吃了点东西,她于是就在床上躺下来。陆承礼见她要睡,也脱了衣服往上爬。 才爬一只腿,被长安给赶下去。 “你去睡那个榻,”姜长安从来不是什么好人。虽然跟这傻子拜堂了,但不好意思,她没打算认。 陆承礼坐在地上,立即就吓到了:“我,我爹说……” “去睡!” 陆承礼不敢反抗:“哦,哦……” 见他老老实实去躺下,长安眼皮一合就沉沉睡了过去。不管有什么事儿,就算天塌下来,也明天再说。 陆承礼睁着眼,巴巴地看了好一会儿床。 长安一直没睁过眼,他嘟了嘟嘴,委委屈屈地闭上眼也睡着了。 …… 再次清醒,眼前一片火光和一阵浓烟。 浓烟烧着木质的房屋,漫天的烟尘熏得她泪水一直流。长安眯着眼睛,感觉自己似乎伏在什么人身上,颠来颠去的。她睡了一个马虎觉,现如今已恢复知觉。长安撑着双臂,发现是陆承礼正背着她满屋子乱走,身上一抽一抽的,这傻子在哭。 着火了,喜房着火了。 陆承礼身上还是那件喜袍,衣角被大火给燎了,破破烂烂。他背着她,无头苍蝇似的背着她满屋子哭。 喜房的门被锁了,陆承礼受了极大的惊吓。他呜呜地哭,一边哭一边笨拙地拍打门窗,嘴里还在大喊着‘爹,救命’。 然而一出口,声音就湮灭在烟灰中。 </div> </div> 第3节 长安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没时间思考,她迅速扫视了一圈屋子,指着东南方的窗户,拍了一下陆承礼的肩:“去踢那个窗。给我吃奶的劲儿去踢!” 陆承礼见她醒了,立即大哭:“媳妇儿!着火了!媳妇儿我怕!” “快!”这个时候,长安没心思安慰傻子,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冲他的耳朵大吼:“再不踢,咱们就要死在这儿了!快点!” 陆承礼忙不迭就去踹。 他虽神志不清,但身体确实二十三、四的壮小伙儿。用尽全力这一撞,立即就把窗户给开了。陆承礼见状立即转过头,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浓厚的烟尘熏得他眼泪直流,长安哪有空夸奖,立即喝道:“钻出去!” 陆承礼没听话,反倒是抱起长安,先把她往窗户外丢去。 长安的这具身体其实才十四岁,格外纤细。窗子才那么点儿大,一丢就丢出去。长安重重地砸在地上,滚了几滚,才龇牙咧嘴地爬起来。 喜房在陆家的南面,窗外有风,风一吹,火光更甚。 长安扶着腰,准备转身去拉傻子。就在这时候,她听到木头噼啪一声碎裂的声音。长安心中一凛,立即伸头去看—— 就见陆承礼还站在窗边,两眼亮晶晶地看着长安,似乎在等着她夸奖。而这傻子的身后,身后一根裹满了火的柱子歪了几下,对着陆承礼的后脑勺就重重地砸了下来。 血光溅到长安的脸上,陆承礼这傻子,就这么傻笑着倒下去。 火势迅速蔓延开来,长安愣在窗边,吓傻了一般。半天一个激灵回过神,她二话不说,单手支起窗棱翻过窗户,托起陆承礼就往窗外爬。 她也不知自己哪儿来的力气,拖着一个强壮的男人,速度快到自己都没意识到,千钧一发的时刻,生生带着人爬出了窗户。而就在这一刻,喜房整个屋子的脊梁忽然塌陷下来。噼里啪啦的瓦片砸下来,长安拖着陆承礼,整个人软面条似的仰躺在地。 与此同时,陆家葬身在一片火海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求撒花~求收藏~~ ☆、第三章 大火烧了一夜,天色熹微才将将熄灭。 浓烟滚滚,零星的火苗萦绕陆家。风一吹,浓烟燎得到处焦黑。陆家人口单薄,主屋和东边屋子住着父子俩,其他屋要么空着要么安置下人。昨夜最先着火的是陆老爷的屋和喜房这两处。主宅一着火,连着整个院子都烧毁了。 陆老爷子身患重病,本身就行动艰难,这火势一起他便没能逃出来。原本喜房这处也锁了,里头一人是傻另一人身中迷药,按理说也该逃不出来。不过许是陆承礼命不该绝,素来倒头就睡的傻子昨夜没睡踏实,生生捡回一条命。 不过傻子活下来又有甚用?乡下本就没规矩,此时见主事人倒了,谁还有那闲功夫去管个傻子好不好? 陆家下人们收拾了包袱,各自逃窜去了。 长安拖着昏迷的陆承礼去前院空地,冷眼瞧着下人边逃边顺走陆家的财物,不发一言。她身上的迷药劲儿过去了,如今才发现。这小身板看似瘦弱,力气却非常大。一声不吭地撕了一块亵衣的一块替陆承礼包了头,她坐在地上开始沉思。 事已至此,长安也不迟钝,知道自己是换了壳儿。 长安坐在树下,就着天边细微的晨光,举着手反复地看。这双手不是她的,她小时候做菜切了手,手背上有一道很长的疤,这手却十指纤纤。而且,身高也好似矮一截,没有一米二的大长腿。 意识不清醒前,长安还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拐卖。现在意识回笼,她记起自己的车撞上护栏,连人带车翻下海的事。 她应该是死了。 一睁眼发现没下地狱,反而是穿到了古代,她忽然就有点庆幸。 活着总比死了好。 沉思了几息,长安就想明白了,以后再也不飙车。 转头看了眼树下的人,头上的伤已经不流血了,人还昏迷着。陆承礼,好像是叫这名字。陆承礼虽是个傻子,却生得明秀俊雅。此时闭着眼靠在树边,恍若最俊美不过的公子哥儿。 长安扭了扭脖子,站起身。 陆家其实不大,两进两出,前后各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的树木被烧了大半,花草枯了,房子毁了,院墙却好好儿的。 廊下走走窜窜的,都是跑得慢的陆家的下人。长安一身红嫁衣站在前院正门口,下人们瞧见了也只当没瞧见。陆老爷一死,他们的身契也烧了。这小妇人就算是陆家少奶奶,没喝茶,也还管不到他们头上。 于是该跑的跑,该拿的拿,旁若无人地从长安身边窜过去。 长安也没管。她对这个时代也不了解,初来乍到的,连自己是谁都没搞清楚。自然没心思去引发冲突。 浓烟还在飘,给地面铺了厚厚一层灰。照着这情况,陆家应该是倒了。昨天那两女的说了一大堆,长安其实都听进耳朵去。陆家糟心的亲戚暂时不管,她踢了踢陆承礼的大腿,好像自己一来就背上了个大麻烦。 她老公,不对,她夫君,是个脑筋不清楚的傻子。 昨夜之前,长安是不想承认这个身份的,但现在她不能昧良心。这傻子拼命救了她一命,救命之恩涌泉相报什么的,不太可能。但那点做人的良知,让长安实在做不到将傻子扔在这自身自灭。 叹了口气,长安的人生哲学——在有限的认知里做些及时止损的事情。 两个人活命,在这个古代环境下,没钱是不可能的。长安拍拍衣裳上的灰,决定去找找,看能不能弄来些往后她跟傻子生存的资本。 第一个目标地点,陆老爷子的正屋。 根据她通过各色文学作品和古装剧,一般地主老爷的钱都藏自己能摸得着的地方。陆老爷的为人她不了解,但根据一般套路,主卧藏钱是理所当然的。 正屋就在前院,走两步就到了。 长安过去的时候,四四方方的正屋墙角还有零星的小火星子在亮。四个墙面都塌了,屋脊砸到地上砸出好大一坑。刚烧过的房子,一阵风过,一股热浪扑在脸上。长安再屋前站了一会儿,撩起裙摆,走了进去。 屋里已然被火燎得已然看不出原样儿,都烧没了。 长安小心地踩在其中,直奔卧室,钱财什么的,不在床底就是在墙里。 转了一圈,古董字画什么的,没有。 就算有,也被烧干净了。 她目光如雷达一般,迅速扫视着灰烬。看有没有没被拿走的,或者一些破损不严重的财物。 然而找了一圈,除了一些烧不掉的玉器瓷器,没什么值钱的,倒是叫她在靠窗子的地方发现了个焦黑的人影。 四肢以扭曲的姿势抓在窗棱上,脸部已变形。估计大火烧起来的时候,他曾大声呼救过。人烧成了干尸,五官、头发、衣裳全烧没了。长安虽说胆大,但也没见过真尸体。冷不丁看到,汗毛瞬间全立起来。 长安顿了好半晌,才喘出了一口气。 她快步走过去,脱了嫁衣外裳就盖上。死者为大,长安嘴里念叨了几声入土为安,才扭头去翻床底。陆老爷睡得这张大床不知道是什么木头,非常沉。抬了一下,她抬不动。这时候也顾虑不到脏不脏,她撅着屁股爬进去。 正当她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冒出来:“……可是少奶奶?” 长安冷不丁吓一跳,嘭地一下撞到了头。 她手脚并用,迅速爬出来。只见一个头发被火燎得跟枯草似的,瘸腿的老仆一瘸一拐地从墙角冒出来。他身上衣裳被火燎得破破烂烂,手脚也被烧得皮肉焦黑。他拄着根焦黑的木棍,跌跌撞撞就往主卧冲过来。 长安下意识退后了两三步,冷眼看着他。 “您,您可是陆家昨日才进门的少奶奶?”老仆瞧长安一身红嫁衣,通红的老眼里惊喜万分,“老奴,老奴常松,是跟再老爷身边伺候的下人……” “常松叔?”长安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叫常松的老仆‘哎’了一声,眼睛又红了。他把地将木棍往地上一丢,一手伸进怀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一把钥匙,跪在了长安面前:“少奶奶,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少爷呢?少爷可还在?” 长安接过来,是一串铜钥匙。 左右看了看,不知道真假,长安狐疑:“……这是?” “老爷的财物都藏在私库,屋里都是这些不值钱的摆设。”常松一面抹眼泪一面说,“昨夜的大火,老奴听见老爷呼救。奈何老奴不中用,门窗都锁了,老奴一个废人敲不开,撬不开,眼睁睁看着老爷被烧死……是老奴无用!” 说着,他便甩起了巴掌。一巴掌一巴掌地甩在脸上,脸迅速肿起来。 长安被唬了一跳,连忙去阻拦。 常松还在哭,上气不接下气:“竟若真不小心着火,哪有一燎就全着的?定是被人浇了油才烧起来就扑不灭……不知道那个杀千刀的,谋财害命!尽然将老爷困在屋里,活活烧死!” 这话不用常松说,长安也猜到了。 不知道怎么安慰他,长安只能告诉他陆承礼还活着。常松一听,果真就不哭了,巴着长安就问陆承礼在哪。长安指着外院,说人在外院树下,一会儿领着他过去瞧。常松大喜过望,于是听长安的,先把陆老爷的尸体抬出来。 人一抬出来,常松趴在陆老爷身上又痛哭失声。 说起来,常松跟其他仆人不一样。常松陆家老人,从小伺候陆老爷,也差不多四十年了。这腿还是当年跟陆老爷出门行商,被山匪砍断的。 长安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说了快点,陆承礼还在前院昏着。 常松一听,眼泪一抹,就连忙又要去瞧瞧陆承礼。他在陆家四十年,无儿无女,说句不规矩的话,陆承礼在他心里比他亲儿子还重。陆承礼能活下来,真是好大一个安慰。 “好好好!少爷还活着就好……” 知道长安新媳妇儿不知事儿,常松小心地抱着陆老爷的尸骨。一面抹眼泪一面又给长安细说陆家的情况。 长安耐心地听着,总算把这里头的关系给捋清楚了。 她现在这具身体是陆老爷年前从乡下小陈家庄花了三十两定的媳妇儿。说是定,其实跟买差不多。因为陆老爷时日无多,家中就一个脑筋不清楚的陆承礼。昨日陆家二房说什么娶妻续香火不是真,陆老爷这么说是为了绝二房的心。二房那父子俩都染了赌瘾,大房的这些钱财是万万不能丢给二房的。 娶儿媳妇别的不求,就求媳妇儿能看在陆家家财的份上善待陆承礼。 长安听着点点头,答应了。 两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陆承礼靠着树干,脸上都是血迹。衣裳拖在地上一身灰,白皙的脸也脏兮兮的。他双目紧闭,眼睑微阖。 清晨的光下,纤长的眼睫根根分明,神情单纯无辜得像个不知事儿的孩子。 长安虽早有发现,如今再一看还是惊艳,这傻子,说一句公子如玉都不为过。 可惜了…… 心里遗憾,长安走过去,摸了摸陆承礼的额头。 这一摸,长安才发觉不对。这傻子神情安详,搞得她都没注意到他在高烧:“常叔,这附近哪儿有大夫?陆承礼不对劲!” 常熟还背着陆老爷,着急地往地上一栽。 长安连忙过去扶他,常松爬过来,小心地探了探陆承礼的额头,连忙惊叫:“找大夫!李大夫!老奴这就去,少夫人您看着少爷!” 说着,他将陆老爷放到地上,拄着树枝跌跌撞撞往外跑。 长安拦都拦不及,就看到常松慌得不行的背影。她抓了抓头发,想想又心酸。这傻子,真是一夜之间什么东西都没了。 善心一发作,她干脆又去找了个钵,打点水来。 烧成这样,先给他物理降温。 长安举目四望。也是巧了,陆家前院就打了口井,且离得不远。长安走过去,挑了个轻巧的钵,取了半钵井水回来。端着水在陆承礼身边蹲下,这傻子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长安听他乱七八糟地说着话,叹了口气,又撕了一块衣料子。 沾了水,替他擦脖子和手心。 长安不是专业学过护理,急救什么也不过懂个皮毛。凭借印象替陆承礼擦,擦半天嫌费事,干脆在陆承礼身边坐下。 冰凉的井水一碰,傻子胡话声音更大了。 </div> </div> 第4节 “唉,你没家了,正好我也孤身一人,”长安一边擦一边小声说,“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陆承礼紧皱着眉,眼睫剧烈地颤抖。 与此同时,北疆战场上一个身穿朱红甲胄,头戴红木蛇簪的绝美男人从高高的城墙一跃而下,跃至城墙下一匹白色骏马之上。只见他驾着骏马越过人墙,半空中从身后箭筒里取出三只箭矢,拉满长弓三箭齐发,箭无虚发。 厮杀声,咆哮声,映照着漫天霞光。他一人一匹骏马冲入敌军阵营,一剑斩掉敌将首级。 正当敌军大乱,他割下头颅返程之时,一只利箭破空而来。 被人一箭穿心的周和以不可思议地人群之中他的副将罗秀,罗秀掩在将士之后,远远对着他勾起了嘴角:“玉面罗刹周和以?呵~你的不败神话结束了王爷……” 这一瞬间只觉得耳边厮杀的声音全部消失,他的灵魂浮到半空。 周和以漂浮在半空,战场一片混乱。罗秀换上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大喊道:“贼人杀了我们将军,将士们,为将军报仇啊!!!” 震耳欲聋的哭喊,他听到将士们愤怒的咆哮。这一役,打了三天三夜,最终还是以大盛惨胜告终。周和以看到罗秀带着残兵班师回朝,愤怒却又无可奈何。不知过了多久,他飘荡的灵魂被一股巨大的吸力给吸附住。然后似有千万钧重的力量,压着他快速往下沉去。 他耳边忽然响起女子轻声的呢喃:“你往后就跟着我吧……” “你跟着我吧……” “跟着我……” 周和以眼前一片漆黑,手脚像被绳索紧紧箍住,动弹不得。 ……他是死了吗?这里是哪里?地狱?还是奈何桥?头痛欲裂之中,周和以缓缓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长安忽然发现昏迷的陆承礼醒了。明媚的晨光之下,陆承礼一双清凌凌的茶色眼睛,变得黝黑如墨。 ☆、第四章 远在京城内,十八岁的十九皇子周和以在宫宴上无缘无故倒下去。心爱的小儿子出事,明德帝大惊失色,宫廷一片混乱。 远在江南的一个小县城里,周和以半闭着眼睛。 细碎的晨光下,一个女子皱着眉半蹲在他面前。他头痛欲裂,手和脚不知在哪儿蹭出了细小伤口,不伤人,却格外的疼。尤其后背,动都动不了。 他心中惊异,面上却不动声色。 微微抬起的眼帘,待看清眼前女子模样,他只觉得十分眼熟。 似乎在哪儿见过…… 心中略一思量,他眸中诧异一闪——姜氏的义妹! 一个死了五年的人忽然出现在眼前,镇定如周和以也不禁愣神。他审视着眼前这个女子,巴掌大小的鹅蛋脸,琼鼻秀目,便是京城也难找出三个似她这般小小年纪便出落得绝色的美人。暖洋洋的光披在此女肩上,她手中正捏着一块污秽的布巾子,皱着眉看他。 不,这不是小姜氏,小姜氏被姜氏当着他的面沉了塘,骨头怕是都泡烂了。眼前的女子年纪尚幼,至多十三四岁,这应当只是跟小姜氏相像。 长安擦拭他额头血迹的手一顿,若有所觉地挑起了眉头:“醒了?” 空洞的女声这一刻真切地回响在耳边,清清楚楚。 周和以眼中惊异一闪,没动。 长安有些奇怪,不知为何,对上陆承礼这一刻突然沉静的眼睛,她有种眼前的人不傻的错觉?偏圆的凤眼冷清清的,长安将冰凉的帕子贴到他的额头。 高热之中的周和以不禁打了个寒战,神志更清醒了些。 他收回打量的眼神,安静地垂下眼帘。 “醒了就吭个声,能站得起来不?”长安却也没大惊小怪。陆承礼虽是个傻子,但也并非全然的智障,或许傻子的脑子偶尔也会思考什么重要事呢? 长安觉得自己不能狭隘地去看待一个傻子,尤其这人长了一张非常赏心悦目的脸。说不定此时的正常是她看在这张脸的份上,大脑自动给人美化呢?这么一想,长安被自己给逗乐了,苦中作乐,好像也不错。 稍微动了下脚,蹲太久,她腿麻了。 见陆承礼神情又恢复恍惚,她心想,果然,刚才肯定是她错觉。 陆承礼不是正常人,长安也不问他了。脏布啪一下丢进钵里,染的血一沾水就晕开,迅速染红一钵清水。她锤了锤腿,叉腰站起来看向大门。 去给陆承礼请大夫的常松还没回,她想想,干脆再去换钵清水。 “你坐着莫乱动,”长安脚下有千根针在扎,扎得她龇牙咧嘴的,“我一会儿回来。” 周和以眼帘静静地垂着,晨光下,显得人沉静又乖巧。 长安走到井边,背对着他,捡起抓着地上木桶的绳索,嘿咻一下将桶丢进井里才慢慢地抬起了头。周和以才又一次抬起眼帘,陆承礼茶色的眼睛不知为何黝黑得犹如染上墨汁。 他迅速扫视一圈四下,不由地又是一愣。 四下里,除了一片大火燎过的灰烬和毁坏的院墙,空无一人。 周和以不动声色地打量院子,浓烟还在随风飘荡,隐隐晃动的树木。目之所到之处皆是残垣断壁,他蹙了蹙眉,这是在何处?因不清楚眼前女子是何人,他也不贸然开口。眼前的景象,两人似乎没遇到什么好事。 默默掐了下腿,尖锐的疼痛涌上头皮,他才确定自己是活着的。 不远处,长安舀了满满一桶水,单手轻轻松松就提上来。 若说穿到这被亲娘卖了的小姑娘身上有什么让长安特别满意的,大概就是小姑娘力大如牛这一项了。长安知道这是古代,女人柔弱不是好事。况且原主家里好像还有好几个不省油的灯在,一把子能打大汉的力气可是保命的本事。 长安心里盘算着往后,想好了两条路。 她记得,这具身体还有个快咽气的奶奶。虽然还没见过,但出嫁那日,长安也听到是什么情况。她不是狼心狗肺的人,知道老太太不好,看在小姑娘给她一次生命的份上,她的奶奶的事情,她肯定要管一管。 将水倒进钵里,长安便在琢磨找个机会回乡下一趟。 若是原主奶奶人还在,她就想办法接出来。若是死了,那她便去替原主送终。反正陆家没了,陆承礼也无处可去。这傻子,往后只能是她的跟屁虫。 长安反复思量,树下的周和以盯着她也陷入了沉思。 不是他的错觉,这个少女越看越像姜氏的义妹。虽说见面不多,但小姜氏的容色委实叫人心惊。如今回想起来,他依稀还记得那人的模样。 周和以之所以这般肯定,实则小姜氏是因爬他的床榻被姜氏沉得塘。他当时意识不清,却也清晰地记下了小姜氏惊恐的求饶。然而姜氏是非要置这义妹于死地的,那种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的痛恨,他到如今都印象深刻。 不过那是姜家的家事,无论其中曲折如何,周和以都站在外人的角度冷眼旁观了……如此,这少女到底是谁? “常松叔去给你请大夫了,你乖乖坐着别动。” 长安端着清水过来,火红的衣裙在晨光下格外的醒目。周和以这才注意到,少女穿着的破裙子居然是嫁衣。而后他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也是同样的朱红。 成亲两个字,猛地涌上心头。 “陆承礼。”长安叫他。 周和以浑身僵硬。 长安一边拧着湿布一边小心地措辞道,“你也看到了,家里着火,咱们要搬家了。你爹爹昨日把你交到我手中后就笑着去找你娘亲了。你爹爹为了照顾你,二十多年没去找你娘亲。现在你是个大人,他说他可以放心,昨晚就走了……” 周和以眼神倏地一闪,没作声。 长安抓起他搭在腿上的手,清脆的嗓音带着令人信服的笃定:“估计你娘亲性子比较着急,他没来得及跟你道别。往后,你就跟着我。知道吗?” “……我爹走了?”一夜没出声,周和以嗓音哑到不行。 “嗯。”长安替他擦手心,头也不抬。 周和以盯着她,顺势哑着嗓子问:“那他什么时候再回来?” “估计不回来了吧。”长安淡定地回,“你也知道你很烦,他为了养你,二十多年没见过你娘亲。接下来的日子,他会专心陪你娘亲。” “哦。” “跟着我也不会太差,”长安换了只手,继续替他擦,“我虽然不会像你爹爹那样,但至少会保证你不会肚肚饿饿,也给你蜜水喝。” 周和以:“……”听到这他也注意到少女奇怪的说话语气,这人是当他傻子吗? “你乖乖的,常松叔回来,咱们在商量去哪儿。” “哦。” 周和以地闭上眼,却没有睡意。额头贴上的冰凉布料让他神志更加清明。他控制着呼吸一长一短,像睡着,其实竖着耳朵听四周的动静。 长安又替他擦了会儿手心脖子,起身继续去搜罗。私库在哪,常松也说不上来,还得费心思去找。长安如今没工夫,只先搜明面上能看到的,保不齐这里头还有东西剩下。在这无亲无故的古代,钱财都是立身根本。抱着苍蝇再小也是肉的念头,长安打算再地毯式扫荡一遍。 院门传来吱呀一声长鸣,常松慌张的说话声打破了院里的寂静。 “李大夫,李大夫您快点儿!”常松拄着树枝的手都磨出血,他焦急道,“我们少爷就在那边树下,您快去瞧瞧!” 李大夫挎着药箱,哎嗨哎嗨地应声儿:“莫急莫急!老朽这就来。” 两人说着话,一前一后就进了院子。 老大夫一瞧陆家这模样,冷不丁被唬得不轻。不过瞧着常松哭得没了人样儿,嘴里念叨着几句‘作孽’,挎着箱子匆匆就去了树下。 树下的年轻人合着眼帘一动不动,若不出声,瞧着倒像个正常人。 老大夫摇摇头,也不在意地上有灰,他盘腿就地坐下就捻起周和以的手腕把起脉来。常松瘸着一条腿,眼巴巴地等在一边。周和以按耐着没睁眼,就听到耳边两个人在说他的情况:“高热也退了,幸亏处理得及时,倒是没伤及根本。” “这怕是少奶奶替少爷包扎的,”常松听说没伤及根本,大大松了口气,“大夫您给仔细瞧瞧。我家少爷心智不全,疼了难受了不会说,您可得给他瞧仔细。” “安心吧,皮外伤和头上那点伤口不碍事。就是后背伤到了骨头,怕是要养个三四个月,无事的。” 周和以眼皮子动了动,心中正为常松那句‘我家少爷心智不全’惊疑。就听到老大夫呵呵一笑,说:“既然醒了就睁眼吧。大夫伯伯正好问你几句,承礼你自个儿回伯伯话。” 李大夫自小给陆承礼看病,自然清楚他心智不全,说话也用哄孩子的口气说道:“伯伯带了一大袋的松子糖,承礼可得乖乖听话呀,听话了伯伯就都给你。” 陆承礼,也就是周和以立即被一盆冰水浇到底。 他慢吞吞睁开眼,对上一张笑开花的老脸。旁边一个手脚烧伤的老仆抹着眼睛,巴巴地看他。周和以心中稍一思量,牵起嘴角,露出一个纯澈无垢的笑来。 李大夫摸摸他的头,没注意到他浑身僵硬,从怀里掏出一小袋松子糖塞了一颗给周和以。 周和以接过去,以极其僵硬的姿势咬进嘴里。 常松注意到他恹恹的脸色,只当他这是身子疼才没精神,也没怀疑什么:“大夫,陆家遭了难,这回怕是要劳您辛苦。” “这说得什么话,承礼也是老朽瞧着长大的。”李大夫叹息,手指在周和以的胳膊上点点,示意让他坐起身。 周和以顺势坐直了身子,李大夫摇着头就绕到他的身后。一手轻托着他的头,一手在扒他头发,显然是在瞧伤口。周和以头流了许多血,手一拨,头发都黏在一起。李大夫手指在周和以的头发里探,一面探一面问他疼不疼。 周和以低垂着眼帘,乖巧地问一句答一句。 …… 长安转了一圈回来,李大夫已经在洗手。 陆承礼身上的伤,李大夫都给上了药,处理过。现如今正用着她打回来的令半桶水,边擦拭着手指边指着药箱里一个小药瓶给常松说:“那里头是金疮药,你拿着。回头擦洗干劲身子,就涂到伤口上。” 常松千恩万谢地接过去,又没忍住红了眼:“李大夫对不住,这回的诊金怕是要晚些时候送到您府上。陆家出了这些事儿……” </div> </div> 第5节 李大夫摆着手就打断他:“莫急,什么时候空了再给也是一样。” 说着这话,他扭头看长安。 知道这往后便是陆家主事人,好心嘱咐了句:“小姑娘可辛苦你了。承礼是老朽从小看到大的,这孩子虽说孩子气了点,但也并非傻得全然听不懂人话。你看在他心是真良善的份上,千万好好待他,往后定有福报。” 长安瞥了眼周和以,当着常松的面点了头:“我知晓了。” “放心吧常松叔,我不嫌他傻,往后会好好待他。” 常松眼泪刷刷地落下来,又给她跪下了。 长安不习惯古人这动不动就跪的规矩,也实在看不得一把年纪还腿瘸的老人家给她跪,连忙就去扶。而听了个大概的大盛战神,以足智多谋闻名大盛朝野的玉面罗刹溧阳王爷周和以面无表情:“……” 所以,他如今是怎么?一个心智不全的傻子么? ☆、第五章 送李大夫走,常松便又跟李大夫去回春堂抓了些药。 药钱也是拿不出来的,可怜他一个老仆,昨夜仓促逃出来,里衣里头缝的那点棺材本儿的。长安惯是个厚脸皮的,但也得有原则。看他抖抖索索地就拆衣裳,连忙就打住。花一个残疾老人家的棺材本未免太过了,于是她便请李大夫多宽限几日,暂时赊账。 李大夫也是医者仁心,拍拍周和以的脑袋就宽慰长安道:“不急不急,你俩先把人给安顿下来再说吧。” 长安谢过了李大夫,转头盯着废墟发呆。 常松不知她心中所想,一看她沉下脸就连忙宽慰长安,哄着她。 他心里实在怕啊!陆老爷死了,陆家倒了。新媳妇儿若是真要欺负陆承礼心智不全就此甩手跑了,他个瘸腿老头儿也无计可施。 长安是在琢磨,该去哪儿当掉这些东西。 虽然她是个丢到丛林也能活的女人,但这古代到底不如现代方便。物价什么的,交易方式什么的,她都不是很清楚。玉器瓷器她看不懂,也估不出价。长安心里担忧,出了陆家这个门,他们三个该干些什么营生好。 常松不知长安心里所想,只当他卖可怜的话说多了,长安吃他这一套,心里很是松了口气。别的他都不怕,就怕新少奶奶撇下他家少爷跑。 树边闭着眼的周和以则竖起耳朵听两人说话,这会儿他也全部了解。 北疆一役,他被罗秀暗箭一箭穿心,应当是当场就死了。罗秀是四年前通过武举进入他账下的,一直没什么过人之处,他便没留心过这个人。没想到战场上,他稍有不慎就死在这样一个闷葫芦的手上,当真是恶心至极。虽不知为何他的魂魄未归地府,反而附身到一个叫陆承礼的傻子身上。但就目前的情形看来,似乎不算太差。 这傻子是个六亲皆无的,身边只剩一个身残年迈的老仆伺候。便是他有任何异常,也不必太忧心被人瞧出来。稍微麻烦的是傻子昨日方新婚。新妇看样子不是个好糊弄的。周和以闭目沉吟,一时半会儿甩不掉,免不了得在这女人面前装一装傻。 紧闭的眼睑下,他眼珠缓缓地动了动,掀开一条缝。 而那相貌酷似姜氏义妹的少女手里抱着个黑乎乎的东西,正蹲在灰烬中翻找。周和以又瞥了眼她脚边堆得几样东西,翻了快一上午才捡了几只品相粗劣的瓷器。 虚瞥了一眼,给他洗脚都不够格儿。 “常松叔,你来瞧瞧,”长安拿起其中一个掂了掂,感觉挺沉手的,“你看这些能典当吗?约莫能当多少银钱?” 陆家虽说只是一个小地主,但陆老爷行商多年,委实攒了不少家私。王爷看不上,当铺却还是会收的。常松跟陆老爷走南闯北几年,有几分眼力。他走过去,挑挑拣拣的,选了几个品相稍好些的递给长安。 长安就听他的,把好的放一边,次的放一边,分了两拨出来。打算一会儿全拿去当铺试试,多少可以换一点。 挑挑拣拣的,一上午晃眼就过了。 陆家院子烧光了,连个落脚的地儿干净地儿都没。长安看了眼天色,方才还晴空万里,这会儿就又阴了。大冬天的几个人身上就一件单衣,都冻得不轻。尤其陆承礼背上还有伤,这么一会儿,小脸都冻青了。 这傻子是真傻,冷成这样也不吭声儿! 长安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莫名其妙就多了个大龄儿子。虽然荒唐,但还是得先找个暖和的地方安顿。 “常松叔你给估个价,”放傻子一个人在这不行,总得留个人看着。长安站起身,“我拿去当铺典当换些银子,咱们找个客栈先凑合几日。” 事实上,陆家还有几个同姓亲戚在的。但经过昨日喜房里那一遭,兼之陆家发生这么大事儿,今儿一上午都不见人来,长安就知道亲戚靠不住。正好,她也不想跟他们打交道,索性也不提去陆家二房借住的事儿。 常松显然也知道二房都是什么人,爬起来就想替长安去。 长安想了想,就让他去了。 常松瘸了好些年,腿脚不便,却不影响走路。长安见他背上东西出了门,转身就去树下去扶陆承礼。正如常松所说的这傻子疼了难受了不晓得喊,高热烧成这样,一上午长安都没听他吭过一声,瞬间又替这人心酸。 唉,可怜巴巴的…… 为数不多的良心阵痛了下,长安发了她的善行,拿自己的手去捂了捂周和以。周和以时醒时睡,意志浮沉。这会儿一碰到长安暖和的手,下意识就攥住不放。 长安冷不丁被他冰得一激灵,差点就撒了手。不过听到陆承礼粗重的呼吸,看在昨夜他拼命救了她一命的份上,就没甩开。 捂了好一会儿,周和以的手总算热了点。 失血过多,加上背上有伤,周和以早上清醒一会,这会不大认人。长安将他一只胳膊架到肩上,轻轻松松就把个八尺又余的男人给扛起来。 嗯,多谢力大无穷的金手指,这次她第二次对此表示满意。能扛得动,就表示能治得住。往后陆承礼这傻子要熊什么的,她也能冲上去按死他。 迷迷糊糊之中,周和以感觉两脚离地,睁开了眼。 长安靠他非常近,浓密的眼睫就在咫尺之间。恍惚之中看新媳的这张脸,就越像姜氏的义妹。周和以心里疑惑这少女怕是与小姜氏有点关系,瞥长安的眼神都带着审视。长安低着头看路,没注意到他的眼神。 直到周和以受不住干涸得要出血的喉咙,低低地呢喃:“水……” 长安才抬头看了他一眼。 周和以慢吞吞地眨着眼睛,长安干脆把人扶到背风的柱子后面。又去井边捡了个小点的器皿,盛了点井水就喂他喝。 嗯,这个时候也没必要讲究的,有水喝就不错了。 然而周和以第一口下去,冰凉的井水瞬间凉到了他心坎儿里。他一个激灵,连意志都清醒了不少。皱眉看着眼前拿冰井水喂他的女人,长安手里的盛器还怼着他的嘴,脸不红心不跳地与他对视。 周和以:“……” “喝啊?”长安挑眉,“不是渴吗?” 周和以眼中浓雾散去,瞬间就变得清透起来。心中一番快速思量,王爷非常识时务地露出委屈:“……牙冷。” “牙冷也得喝,”长安非常冷酷无情,“不喝就没得喝。” 周和以:“头疼……” 长安:“那你还喝不喝?不喝我倒了啊?” 周和以:“……” 长安举着钵,停顿了三息,打算撤。 识时务为俊杰的王爷,于是乖乖啜起了冷水。一面啜一面瞥长安,长安垂着眼帘就这么冷淡淡地看着。 周和以灌了一肚子冰井水,透心的凉。 长安见他乖乖的,给他掖了掖衣裳的领口,转身又去了废墟。毕竟这都是往后立身的根本,就算是找瞎了眼睛,今天也必须全部翻遍。 她找的起劲,周和以靠着柱子眯眼看,心里却在琢磨。 如今这情况,他暂时离不得这女人。身上有伤是其次,他如今身处何处,外头又是什么情况都暂不了解,贸然行事实为不妥。深吸一口气,胸腔闷闷生痛。他勉强动了下上身,骨头应该伤了。 又缓缓闭上眼,暂时,走一步看一步。 长安将废墟多淘几遍,又捡出了不少东西。这一会儿,晌午都快过了,那头常松典当了瓷器揣了五十六两四钱银子回来。 长安跟常松了解了下这个时代的物价,居然是唐朝贞观年间的物价水平。再看五十六两四钱银钱,眼睛倏地就放出了光。这样看来,陆家确实是大户人家。陆老爷一出就是三十两,怪不得那两个妇人直嘀咕着说她卖了个好价钱。 有了银钱傍身,长安心里也安定了许多。 在废墟了转悠了大半天,她这身嫁衣也脏得看不出样子。长安去井边就着冷水洗了手脸,跟常松商量去夜里去哪儿歇息。 “南街那头有便宜的客栈,住店,打尖儿都可,离李大夫的回春堂也近。”常松对街上熟得很,说道,“少奶奶不若先带少爷去赁个屋。老奴这头安顿了老爷,再去寻你们。老女不碍事的,到时候随处找个窝棚窝歇一宿就行。” 长安哪能真让他随便找个窝棚住,哪怕贵点,也得要两间房。 不过这话她不用跟他解释,交代常松看好陆家,自己则架起人去南街找客栈。陆承礼虽然傻,却生了一幅高壮的身材。长安架着他走起来特别拖拉,因这个人腿太长,根本就是在地上拖。 走了大约十来步,长安受不了了,干脆将人打横抱起。 闭目假装昏迷的王爷身子一僵,硬着头皮没睁眼。 县城不大,从南到北约莫个把时辰一个来回。整个县城也就三四家客栈,南街两家,回春堂附近的那家并不难找。 长安抱着周和以招摇过市的,引得路上行人纷纷侧目。一是长安动作突兀,二是这一男一女容色惊人。便是这般显眼,两人没一会儿就到了客栈门口。 店里的小二伸着脑袋来瞧,冷不丁就被长安的脸给晃了一下。 等回过神来,面红耳赤。眼前这一男一女虽形容狼狈,但一瞧着气势就知不像一般人。小二平日里迎来送往的,也算有几分眼力劲儿,抹了把脸就热切地把俩人迎进去。 掌柜的从柜台后头冒个头,听小二吆喝,就给开了两间上房。 虽说是上房,但在小县城里也没那么大排场,其实就是两间干净些的屋子。一间一晚十文钱,一个月三百文,两间六百文。若是包月一次□□清,就两百五十文一间,五百文。长安暂时没打算好,就按天数算。 进了屋,先将陆承礼放到榻上,转头就跟小二要了热水和吃食。 冻了一天,又冷又饿。她也没那么多不讲究,吃食一端上来就先吃上了。闭着眼睛的周和以闻到淡淡的面食香味儿,肚子搅动一般地抽了起来。 王爷:“……”嗯,他也饿了。 但那头女人似乎吃得正香,根本没注意到他。王爷在睁开眼喊饿跟闭着眼喊饿之间纠结了一下,选择了闭着眼。 “饿……”有气无力的男声低低地响起。 长安吃面的动作一顿,扭头去看。 就见榻上那傻子鸦羽似的浓睫颤巍巍地抖动,缓缓地睁开。不得不说,这傻子生了一幅绝好的皮囊。俊俏的脸上一双清凌凌的桃花眼,看着人的时候,能直看到人心窝里去。长安这种铁石心肠的直女瞧了,都不忍苛待他。 “醒了?” 周和以眨动着眼睛,轻轻点头:“饿。” “面吃吗?”长安端着剩下一半没什么油花的粗面,走到他的面前。 面,就是素面,清汤寡水的吝啬地洒了几颗葱花。长安吃了一小半,还剩下一小半。周和以眼睛瞥都懒得往碗里瞥了一下,眉头皱起来说:“……看着不好吃。” “嗯,”长安将嘴里的面咽下去,点头说,“是没什么味道。你要吃吗?” 王爷肚子咕咕地叫,但食物入不入得口在其次,龙子凤孙的溧阳王爷从未食用过女人食剩的。他面上无辜单纯,嘴上也不说其他,就低下头,轻哑的嗓音委屈巴巴:“我想喝鸡汤……” 长安垂眸俯视着他。 王爷抬起眼帘,默默与她对视。 须臾,长安端着碗重新坐回桌边,呼噜噜将剩下的全吃完:“爱吃不吃!” 周和以:“……” ☆、第六章 </div> </div> 第6节 因着小姜氏,周和以私心里并不想跟与小姜氏长得有八分相似的长安凑太近。但如今的情况除非他一剑将此女斩杀,否则由不得他嫌弃人家。 长安跟小二去了另一间屋子洗漱,并没有搭理他。 半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关上,少女的脚步声在门外远去。饿着肚子的王爷瞥了眼毫不留情关上的门,愣了一愣,忽然有点奇异的感受。大底是溧阳王爷从呱呱坠地到身死战场,从未被人这般无视过,感受很是新奇。 然而这情绪不过一闪,转而又恢复平静。 长安是那种不惯人娇娇脾气的性格,杠到底是她一贯的行事准则。心道有那闲工夫给陆承礼折腾一碗鸡汤,她都能处理好些事情了。于是心安理得地先处理自己的事儿。比如,问小二要一桶水洗个热水澡。 娘哟,这寒冬腊月的就一件裙子,可冻死她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冬日里昼短夜长,这会儿屋里已经看不清了。街道上的人声渐渐消了,长安不适应昏暗的环境,早早点起了煤油灯。 借摇曳的灯光,她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回。这一脱干净,长安才清醒地摸到这俱身子发育得有多好。她不禁心中纳闷,都说古时候饿死人,这小姑娘是吃什么长成这样的? 一面嘀咕一面擦拭,水声暧昧。 乡下小县城的客栈不隔音,这边的一点点动静那边听得一清二楚。王爷又耳力不错,渐渐就蹙起了眉。 事实上,活过而立之年,王爷对床笫之事一直不大热衷。一是因常年驻扎北疆,平日里只见沙场点兵不见美娇娘,日子久了,难免对情.事之上十分寡淡;二是纯粹嫌女子矫情,喜弄是非。想他后院就一个姜氏,还折腾出把姊妹沉塘的事,可见麻烦。 没一会儿,隔壁的水声停了,只剩人走动的声音。 古代没空调没暖气,热水倒出来没一会儿就冷了。长安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冻着,洗热了身子就飞快地收拾。没钱没人医疗水平也低的古代,她还是多多保重自己为好。 而屋这边的周和以心弦一松,顿时感觉腹里犹如千万虫蚀。 从醒来到如今他便不曾进食过。周和以不知这具身子多久没进过食,饶是他向来意志坚强,此时也有些饥饿难耐。等长安携一身水汽回来,他一张脸都饿得发青了。老大的身板儿整个人蜷在榻上,被子被他搅弄得一团糟。 长安推门一见这情形还以为他怎么了,冲上去一把就把人给按在榻上。 周和以猝不及防的,又被她给扶起来。 周和以:“???”嗯? 刚才太匆忙,她都忘了陆承礼身上比她还脏。这会儿一瞥褥子,果不其然都是脏污。长安叹了口气,想着一会儿问给小二一点小费,再多拿床干净的。于是弯下腰,拦腰将周和以抱起来就往窗边走去。 被人放到窗棱边木椅上的周和以,整个人都是懵的。 虽说来之时已经被长安从街头抱到街尾,但当时他的神志并不十分清醒。于是私心里便当做不知。此时清醒地被一个纤细的姑娘家拦腰抱起,王爷三十四年都没冒出过头的羞耻心,这一刻突然就冒出了头。 他紧抿着嘴,冷冷瞥向长安,眼中带着一丝自己不曾察觉的羞恼。 长安却连个眼风都不给他,拉好褥子,准备出门唤小二来。忙都忙要死了,谁特么有那闲工夫去关注一个傻子到底在别扭什么?然而走了两步,长安想着这家伙还重伤,就想吃点好吃的眼巴巴的,到底还是心软。 叹了口气:“你乖乖呆着,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窗边木愣愣的人闻言抬起头。 长安将褥子抱下来披到他身上,去找小二借用厨房了。 死之前她是个私厨老板,虽并非主厨,对吃食却很有点研究。进了厨房,客栈的厨子已经歇工了。长安一瞧框里还剩几个鸡蛋,小半袋面粉,几块姜。使了些银钱,得了掌柜的允许,她便把食材用了。 她先是打了一碗姜汁糖水蛋,而后怕陆承礼一个青年男人吃不够,又摊了几块松软的葱香鸡蛋饼。 她做菜素来讲究精致,快。这点东西她一刻钟的功夫就做好了。 这一路走,到厨下摸了两馒头就着咸菜吞的小二巴巴看。不知这姑娘弄了什么吃食,竟香得不得了! 若是以往在店里,长安自然得匀出一点给这小二尝尝鲜儿。但如今就这点,陆承礼怕是都不够,她于是就笑笑,转身端屋里。 周和以正在闭目养神。 睁开眼,正巧长安端着吃食推门进来。 淡淡地鸡蛋香味里混着青葱的香儿,小碟子里葱香鸡蛋饼切得整整齐齐。佐之一碗糖水蛋,灯光下色泽清透。他瞥一眼,喉咙就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长安端走到他面前,见他老实地坐着连位置都没挪一下,拍拍他脑袋:“乖。” 王爷:“……” “吃吧。” 长安放下东西,转身又出去了。 周和以伸出两只手看着,没净手,他难道要下手抓? 犹豫了犹豫,饥饿占了上风,王爷终于还是用了自己金贵的手。先是浅浅喝一口热腾腾的糖水,一股热气涌入胃里,抓心挠肺的饥饿感当即被压下去。 他又咬了一口糖蛋,软嫩细滑,十分可口。 王爷抿了抿嘴,垂下眼帘。 再捻起一块葱香鸡蛋饼,也是弹嫩非常。 于是优雅进食的人,进食速度肉眼可见地加快了。等长安回来,一碗糖水蛋,一叠鸡蛋饼都被他吃了精光。长安有些满意,吃了东西就好。 用了吃食的人,脸色很快就缓过来。 长安瞥着他身上脏兮兮的喜袍,眉头又蹙起来。黑灰李滚过一遭,早就没原形了。长安不是什么耐心的性子,受不了就上手去扯。 王爷能容忍一个姑娘家这样子对他动手动脚? 抬手就要推开长安。 然而长安如今力大无穷,又岂是他轻易能推得动的。周和以推一下没推动,反被她攥着两只手,给按死在了木椅之上。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溧阳王周和以,没憋住红了脸。 长安却麻溜地又把他亵衣扒了。速度之快,眨眼间就给他扒得只剩一条绸裤。天寒地冻的,墙壁阻挡不住寒冷。激灵灵地一动,周和以也冷静下来。 长安:“你闹什么?看你都脏成什么鬼样子了?给我老实点!” 王爷语塞,总不能说自己这是羞吧。憋了半晌,就冷冷一声哼。 长安瞧他这样只觉得好笑。 原本长安是不想跟陆承礼一屋的。虽说她嫁给了陆承礼,却没打算跟陆承礼发生什么。如今陆家没人,陆承礼不懂道理,撇一边去很容易被人欺负。念在这人救她一命的份上,长安勉强让他跟她睡一屋。 不过即使是躺一块,也是两床被子。 周和以对此安排十分失望,但又不能说什么。自觉被束缚的王爷就不明白,这小妇人明明就很嫌弃他,为何不远远地把他撇开? 长安是不知他心中所想,否则分分钟甩了他走。 昏暗的屋里,周和以抿着嘴,浑身上下只着一条绸裤。褥子半掩在身上,浓密纤长的眼睫在下眼睑晕出青黑一团,人恹恹的。不说话也不动,看着倒是丁点儿不傻了。晃眼瞧过去,倒像个十足个病弱的世家公子哥,自有一股矜贵之气。 长安收拾妥当就坐在桌边数着钱,偶尔瞥过去一眼。 听说陆承礼跟陆老爷相依为命,二十多年都没分开过。如今傻子这般消沉,怕不是在思念老父亲吧?长安慢吞吞将铜钱窜起来,塞进怀里。 周和以兀自闷了会儿,也坦然了。 人家一个姑娘家都不在意,他个大男人难不成还扭扭捏捏?不过上手扒衣服这种事,绝无第二回。 正好这会儿,小二拿了成衣来敲门。 长安下午来住店时,便使了银钱叫小二跑腿,去成衣铺子买三套成衣来。陆家烧光了,他们这身喜袍换下来,便没旁的衣裳换洗。客栈的小二年纪小,人却机灵。这会儿拿了三套实用的衣裳来敲门,又在外头喊了声。 衣裳搁门外,人就蹬蹬地跑了。 长安装好铜钱,起身去开了门拿进屋。 三套成衣,一套女人的两套男人的。因着急用,小二就在客栈附近的成衣铺子随意挑了几件。好不好看在其次,合身最重要。还别说小二眼力不错,大小挺合身。 拿去净房换好,转出来,榻上的人已经闭上眼睛,似乎睡熟了。 长安愣了下,这人刚才还醒着,才这一会儿就睡熟了? 探了探他的额头,高热已经退下去。果然傻子都是百病不侵的,这么高的烧说退就退。长安替他掖了被角,盯着人打量了一会儿便起身出去。 虽然目前很多情况她都不了解,但有些事情耽搁不得。陆老爷还在陆家院子里躺着,陆承礼不能去替他收尸,儿媳妇怎么也得替他安置好身后事。风光大葬是不可能了,能尽量体面就好。长安掂量了下手下的银钱,住店押了一百文,三套成衣两百文,剩下的还得为三个人吃住考虑,估计这点银子不够。 问了小二棺材铺的位置,长安又请小二多看顾屋里的人,脚步声才渐渐远去。 她人一走,榻上睡熟的人扶着胸口慢慢坐起身。 后背的那点伤对于战场上来去的人来说不算什么事儿,周和以穿上长安放在榻边的衣裳,艰难地下了榻。一开门,正好撞上给客人提水的小二。正好,如此也不必费心去外头碰运气。他于是向招了招手,把人叫了过来。 小二是不认识陆承礼的,自然也不知眼前这位俊雅的公子其实是个傻子。听到周和以问他,他利落地就回了话。 小二便是再机灵,也不过一个小客栈的小伙计。三言两语的,就被周和以套了话。 打发走小二,周和以便陷入沉默。 此处是大盛没错,却并非他死之时的大盛。当今圣上还是他父皇,并非他杀尽兄弟的三哥周修远。但……如今竟然是明德十五年?十六年前? 素来镇定从容如周和以,此时也不免惊诧。 周和以端坐在窗边的木椅之上,眉头深锁,整个人挥之不去一种不知今昔的恍惚之感。十六年前?那他如今如何?他的灵魂在这,十八岁的他身体里的又会是谁?突如其来的诸多疑惑,让周和以心中泛起滔天巨浪,久久不能平静。 屋外的光色渐渐暗淡,天色已晚。 他不知在窗边端坐了多久,光透过纱窗映照着他半边身子,能清晰地看到他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同样的皮囊,不同的灵魂,让陆承礼这俱皮囊的气势大变。哪怕周和以只是姿势随意地坐着,旁人瞧了,是半点不敢造次的。 思来想去,必须得寻个法子,探一探京城的情况。 回过神来的周和以,动了动冻僵的手指,才觉出了寒冷。江南的冬日不似北方,十分湿冷,哪怕屋里也不能比外头暖和积分。这俱身子还伤着,如今最为首要的,是把伤养好。 敛下心神,周和以又回到榻上躺下了…… 与此同时,长安正在跟棺材铺挑选棺木。 这种事她也是头一回,看铺子里成列的几幅棺木的样子都大差不差。不过听掌柜的说得头头是道,长安也仔细瞧了瞧,确实有些差别。 长安并非小气人,一两二两的银子还是舍得的,她给陆老爷定了副最好的。 掌柜的见她如此爽快,不仅替她抹了零头,还吩咐铺子干活的伙计替她抗去陆家。那伙计年纪轻,十八九岁的样子。一见长安,登时就从头红到脖子根。实在是,他活了这么大,从未见过生得这般标致的姑娘!! 那伙计一路上偷瞄长安,小心翼翼地搭话,愣是给她说了好些丧葬的忌讳。 说着话,很快就到了陆家。 陆家二房这会儿终于是来人了。陆家二叔带着儿子亲自上门,女眷没露面。长安带着棺木回来,迎面就撞进了陆家二房的长子陆承嗣眼里。诚如周和以所说的,姜长安是天生一副花容月貌,便是再灰扑扑的衣裳也掩不去她的娇美如花。 陆承嗣这一眼,就看呆了。 长安眉头微微一皱,眼睛扫了过去。陆承嗣心头一跳地低下头,旁边他的父亲陆家二爷正在跟常松周旋,为着陆老大藏起来的银钱。 身为陆老大同父异母的兄弟,但他运气好,被嫡母记在名下,算是跟陆老大一起长大。陆老二心里,是比任何人都清楚陆老大的精明能干。所以哪怕陆家被一把火烧光,他也绝不相信陆老大没给陆承礼留后路。 银子这种东西最结实,可不会被大火烧成灰,常松手里,定然是有的! 陆老二一双肿眼泡盯紧了常松,厉声呵斥:“你这奴才!我大哥下葬不用银子的?棺木,酒席哪样不用银子?你这么藏着掖着不肯说,是不是欺负承礼是傻子,想独吞?” </div> </div> 第7节 “二老爷,老奴实在不知啊!!” 常松跪在地上,不住地给陆老二磕头,身后陆老爷的尸首已经被挪到一边去。他身上哪有银子,就算有,又怎会给他?“老奴也是昨夜得菩萨保佑才捡回一条命,别的什么都烧了!你如今就算逼迫,老奴也拿不出来啊!” 陆二爷大怒,抬腿就要踹:“胡说八道!我看你就是想私藏!!” 长安一见,冲过来就是一脚。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啊求评论啊求撒花啊!!!! ☆、第七章 陆二爷这些年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别说长安力大如牛,就是一般人上来也能将他踹一个趔趄。只见这人扑棱棱一个屁股蹲摔出去老远,差点没一头磕在石头上。 本还在一旁偷摸瞄长安的陆承嗣眼吓一激灵,连忙过去扶他爹。 然而就这么一晃眼,常松这人老眼却尖的就发现了陆承嗣瞧长安的眼神不对。唯唯诺诺的老仆霎时间跟被激怒的豹子似的,扑上去就要打陆承嗣。 这可是他们少爷昨日才进门的妻,是陆家大房往后的指望!陆家二房的人是觉得他们老爷去了,他家少爷如今无人可护,就人人都来踩一脚是吗?!陆承嗣这畜生好大的胆子,明晃晃地就觊觎嫂子,当真是欺人太甚!! 常松举起了手里婴儿臂粗的树枝,劈头盖脸地就往陆承嗣身上砸。 陆承嗣正心思浮躁着呢,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还真被常松给砸得不轻。 长安就听常松边打边骂。他虽怒,却也知道不能攀扯长安,就污七糟八地咒骂二房是一窝贼。眼巴巴地盯着别人家,也不怕瞎了狗眼! 常松常年混迹市井,骂人很是会骂的。当着长安的面儿,陆承嗣的一张清秀的脸被臊得通红,半天说不出话。 陆二老爷缓了半天就冲上来要踹常松,长安哪能让他踹?逮着机会上去就拉偏架。 这一来二往的,陆老二父子俩愣是被常松一个瘸老头给打得鼻青脸肿。陆老二哎哟哎哟地哀嚎着,陆承嗣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边要护着父亲一边还得抗打。实在受不住,他扶着陆老二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陆家。 人赶出去,常松一屁股坐地上,没忍住狠狠扇了自己几巴掌。 这日子可怎么过?他家少爷往后可怎么办?都怪他!怪他个糟老头子不会办事!今儿一冲动打了二房的人,二房这回是要恨死他家少爷了。二太太那人素来泼皮世故,怕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想着,常松不禁悲从中来。 长安关上院门,看他这般,只觉得心酸。其实不必常松说,人情世故长安都懂。陆家二房的这对父子,看着就不像豁达的人。 打了人就是交恶,他们跟二房街头街尾的住着,怕是往后会麻烦不断。 “常松叔,咱们在县里可还有能依靠的亲族?” 常松闻言,是一口苦胆汁苦到心坎里:“没了,陆家就兄弟两个。祖辈都去了,家谱单薄得很。若不然老爷也不会明知二房烂泥扶不上墙还处处帮扶。本想着二房吃了大房的用了大房的,多少会记着点好,现如今看来都喂到狗肚子里了!” “其实往好了想,就此断了关系也是好的,”长安安慰他道,“否则就这一家子吸血虫,咱们势单力薄的,怕是还不够他们吸的。” 常松一想也是,二房可不就是吸血虫吗? “少奶奶说的极是。” 常松拄着树枝,又颠颠簸簸地往陆老爷尸身那儿去。如今天色已晚,棺木也送到了,长安将肩上的小包袱取下来。打开来,里头是一套成衣,和一小包素馅包子。常松看到这一套成衣,眼睛刷地就流出来。 将包子递给常松,长安让他先吃了包子垫肚子。 小老头儿今日为着陆承礼的伤一趟一趟的跑,也有一整日没进食。这俩包子还是长安路过街区,从快收摊儿的包子铺买的。 常松双手接过去,自然是千恩万谢。 长安摆摆手:“先吃了再说,肚子里没点东西垫着,人要受不住的。” 常松确实有些受不住了。他老了,身子不比年轻时候,早年饿几顿没事。如今不多多保重些,指不定哪日就去了。若是陆家好好的,他一个瘸子去了便去了。可现在不行,他就是咬牙撑也得撑住了,他还得替九泉之下的老爷好好照顾少爷。 心里拎得清,常松便将两个包子塞下肚。 偌大的庭院里就长安跟常松两个人。一阵风过,漫天的灰尘迷得人眼睛睁不开。树影随风晃荡,凭地萧索。天色渐渐暗沉,快酉时了。 “常松叔,承礼还伤着,怕是不能来替爹换衣裳。”长安的嗓音轻飘飘的,“你给换身干净的,咱们今夜就送爹入棺吧。” 站在晚风中,长安的腰肢笔直,显得人落落大方。天色越晚越冷,寒风吹得一身粗布麻衣的长安发丝飞舞。衣着再朴素,也掩不住她娇美的颜色。常松不禁忧心忡忡,少奶奶如此好相貌,他家少爷能守得住吗? 长安将成衣递给他,自己走到棺木边,打开了盖子。 常松一看,这泪又溢出来。 旁的不多说,少奶奶当真是个有心的人!老天有眼啊,可怜陆家家破人亡了,他家少爷到底还娶了个心地纯善的妻子。老爷便是在九泉之下下,也能安息了。感激的话多说无益,常松袖子一抹眼睛,跪下去仔细替陆老爷收拾遗容。 等他收拾好,两人将陆老爷抬着放入棺木,天色就完全暗下来。 隆重的葬礼办不了,没人没钱是其一,主要是陆承礼也担不起事儿。陆老爷意外去世,能有一身衣裳和一幅体面的棺木,已算不错了。跟常松商量好最要紧的几件事后,长安便要回客栈。常松不愿放陆老爷的棺木在此陆家无人管,想留下来守夜。长安觉得熬也不是这么熬的,强制叫他去客栈歇息。 回了客栈已经是戍时,客栈已经打烊了。 周和以向来浅眠,门栓一响他便睁开了眼。长安就着昏暗的灯光走进屋,眉宇里有几分寒冬的凉意。她拍拍肩上的湿气,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南方的寒冬,彻骨寒。长安这俱身子看起来细皮嫩肉,倒是抗冻得很。 心里嘀咕,长安觉着腹中有几分难受。晚上就用了一碗粗面,清汤寡水的不抵饿。她左思右想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去客栈后厨看看。 下了楼,掌柜的在柜台后面打瞌睡。小二拿着抹布靠着柱子,头一点一点的。 长安走过去敲了敲柜台。 笃笃两下,掌柜的一个激灵醒过来。 掌柜的老眼昏花的,瞥着长安,眼中也难掩惊艳之色。长安跟他打听了陆家二房。他诧异了下,倒也没隐瞒,知道的都说了。 这陆老二虽说吃喝嫖赌混不吝,但有一样比陆老大强得多,那就是子嗣丰盛。光是二太太陆张氏一个人就替他生了三子一女。兼之他年轻时候惯会沾花惹草,西街的王寡妇替他生了一子一女,家里头丫鬟生了两子三女,窑子里养的妓子粉头也替他生了一子。这一通算下来,他可是有六子五女。除了一个最小的女儿没出嫁,儿子都成了家。最大孙子今年都有十二了,别的小孙子,更是扎堆一样多。 子嗣如此昌盛,这也是二房这些年腰杆子硬的原因。 俗话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大再是能干又有何用?能比得上他会生吗?三十多年就得一个傻子,傻子是能替他养老送终还是替他摔盆捧牌?将来他们兄弟俩百年,见了陆家的列祖列宗,老大那个嫡子怕不是被陆家祖宗给嫌到泥里去! 陆老二心里得意,自然瞧不上陆承礼父子。这次陆老大家里遭了难,他别的不说,就想着把大房的银子都搂到自家去。然而跑这一趟,银子没搂到,还被个瘸子打得不轻。 就如长安担心的,陆老二回到家就把儿子们都给招来了,非出一口气不可! 二房这边在商量着给长安苦头吃,长安这边了解了情况,心里也琢磨开了。明日怕是不会安宁,给陆老爷下葬的事,越早越好。虽然她力气大,但一个人单挑一群,她觉得自己还是不够胆。 长安又问掌柜的打哪儿能租来丧葬队,才提起用厨房的事。 掌柜的如今也算看明白了,这怕是昨日烧毁的陆老爷家的人。想着前日陆老爷家结亲,这小姑娘怕就是那个新媳妇。 陆家那一把大火烧的,心里起了怜悯,掌柜的这次就没收她的铜钱。 长安也不矫情,客气地谢过了掌柜的就去了后厨。 晚上多是客来住店打尖儿,厨房剩了好些东西。长安素来不亏待自己,看到还剩下一块瘦肉和不少白菜,一碟子茱萸。就利落地炒了盘醋溜白菜,拌了一锅肉末葱油拌面。盛了一碗,端着就给常松的送去。 常松一天就吃了俩素馅包子,见着面,差点没给长安把头都磕破。 长安真是受不了他动不动就磕头的习惯,放下面就走。只是人才到后厨,掌柜的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站在锅面前,看到长安眼睛噌地就是一亮。 “饿了来后厨拿个馒头,”掌柜的口水都要流出来,巴巴地看着长安,“小姑娘你这是做得什么面?怎地闻着这样香?” “肉末葱油拌面,就是一道家常小食。” 长安用了人家的肉有点不好意思:“掌柜的来一碗?” 掌柜的眼睛都要放光了:“这怎么好意思……” “哪里哪里,掌柜的慷慨,是我该谢谢掌柜的,”长安麻溜地给他盛了一碗,“就一点小手艺,你尝尝看。” 掌柜的笑眯眯地端着,就到一边去吃了。 长安瞥了一眼,将剩下的盛了两个碗,端着就往屋里去。一边走还一边听到掌柜的在夸,说她这手艺,若开个面店就不得了。闻言她笑了下,上辈子,她可不就是开私厨店的。若非古代条件有限,这肉末葱油拌面她还能做得更好吃。 等长安进了屋,早闻到香味的周和以,默默撑着病躯坐起来等。 嗯,虽说此女脾性难缠,吃食确实做得尚可入口……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照例求收藏求评论求撒花!!! ☆、第八章 肉末葱香拌面,不过是一道寻常的家常小食。 周和以端坐在桌面,拿起了筷子便无声地吃了起来。许是王爷平日里吃食太讲究,山珍海味吃多了反倒觉得这乡间小食格外喜人。这会儿才吃第一口,他木着的脸就缓和下来。 长安瞥了一眼他舒展开的眉头,低头专心地垫起了肚子。 昏暗地屋子里,桌上一盏煤油灯,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静静用饭。偶尔从门扉袭进来一阵风,煤油灯微微晃动,给默默进食的两人笼罩了一层温馨的纱。 周和以许久没有与人这般进食过。上辈子,姑且当做是上辈子吧,他十五岁去外祖账下随军出征,十八岁扬名。二十岁便单独请命替年迈的外祖征战北疆。虽于弱冠之年娶了自小定了亲的姜家之女,但也因常年忙于战事,不在京城。 姜氏不愿随他去北疆,嫌北疆困苦,他自不会勉强。所以成亲的十几年里,他与姜氏之间除了必要的夫妻敦伦,其实是很有些生疏的,更别提有过脉脉温情。 微微抬起眼帘瞥向对面少女,少女的脸庞半掩在昏暗之中,显得十分温柔。 两人的吃相都不错,长安因为做私厨,讲究情调跟精致,是有专门学过餐桌礼仪的。而周和以就不说了,作为皇家子弟,则是将‘雅’这个字是刻进骨子里。 长安才吃到一半,一旁的周和以已经放下了筷子。 她瞥过去一眼,碗里的全吃光了,连一颗葱花都没剩下。周和以被她瞧着有些尴尬,想了想,矜持地夸她一句:“好吃。” 长安顿时就笑了,她做得当然好吃! 将嘴里的面吞下,长安投桃报李:“嗯,如今还疼吗?身上可还有哪里难受?” 周和以眼眸微动,摇摇头,模样倒是十足乖巧。 长安慢吞吞将剩下的面吃光,放下筷子。她看着陆承礼,想开口说陆老爷下葬的事但又不知怎么开口,想着,眼神免不了带了几分犹豫。说实话,如果不是陆家二房突然闹得那一场,可能这事儿还能慢慢来。现在看情况得尽早跑路,只能明天一大早就做完。想想,对陆老爷还有点抱歉。 周和以被她盯着,还疑心自己有什么不妥被她察觉了。 默默提了心等半天,发现她看也只是看着而已。心中不免遗憾,若是发现了还好,他索性便不装了。结果此女看似精明,内里却是个蠢笨的…… 蠢笨的长安皱着眉看向安静躺了一天没跑的陆承礼,脑补了很多,心情那叫一个复杂。 她心想着,虽然傻子是真傻,但父亲不在了,怎么也会难过。长安不知该如何措辞说陆承礼爹的事情,傻子才不会大晚上哭闹。 周和以发现此人不精明后,顿时就有种肆无忌惮的感觉。他低垂着眼帘,老神在在地眼观鼻鼻观心。 而后王爷发现,长安看他的眼神更怜悯了。 周和以:“……” “是这样的陆承礼……”陆老爷下葬这事耽误不得,再难开口也必须得开,长安道,“你爹他今儿跟我说了,他太惦念你娘了,想要明日就能去见你娘。所以,我跟常松叔商议了,明日一早就送你爹去。你乖些,今夜好好睡一觉,明早亲自替你爹捧牌位。” “牌位?” “嗯。”她淡定地点头。 </div> </div> 第8节 “我爹死了吗?” 长安眼睫一抖,刷地抬起眼帘瞅着他。 窗外的寒风早已刮起来,吹得窗棱赫赫地响。端坐在她对面的陆承礼安静地垂着眼帘,身上穿着她今天托小二买来的灰扑扑的袄子,白皙的皮肤在灯火下白到透明。这样安静得了傻子,叫她心里莫名酸了。 周和以其实在思索。 他早就知这具身子父母亲族都不在,此时听到,心中不过几分怅惘,并无多大感受。王爷素来是个冷硬心肠,常人都生死有命,强求不得。在察觉这女子满心心疼他后,王爷无言以对的同时,迅速做出了有利自己的反应。 “我没爹了?”周和以垂着眼帘,嗓音低而轻,“娘也死了?” 他用的是疑问句,淡淡的。但长安听了却只觉得这傻子真叫人心疼:“你爹只是去见你娘了。所以他让你娶我回来,往后我代替他照顾你。” 周和以闻言一愣,抬眼看她。他这才发现,此少女有一双看似世故却格外干净的眸子。 他眼睫一抖,嗓音更轻:“哦。” “陆承礼啊……”长安被他这个样子给心疼得不轻,她俯身,猝不及防一把抓住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没注意到这人瞬间绷紧的大腿,很是动情地对他保证,“我为今天对你凶向你道歉。对不住,我这人,性子确实有些暴躁,有时急了,对人也确实没什么耐心。但你要信我,我不会饿着你,也不会打你,更不会虐待你,你就安心跟着我吧……” ……这是什么古怪的保证? 周和以差点没被她给逗笑,他一个大男人难道还怕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不成?还打他?不过这念头一闪,他的注意便被手上的温度给夺去。长安握着他的手,柔软的手指覆在他的手背上,暖洋洋的。 他盯着膝盖,只觉得有几分烫手。可这时候甩开也不对,于是他硬着头皮:“我信你。” “你这话说得好像我威胁你似的?”长安皱眉不高兴,“我是很认真保证。” 王爷:“我,我真信你。” “行吧,”长安也知道跟个傻子讲不通道理。握着他手,只觉得这只手特别凉。这大晚上的确实也冷,她不想拖,省得耽误明日的事。事情既然开口了也没那么多讲究,索性就一次讲个清楚:“还有个事情,要跟你说清楚。” “你说。” “咱们要搬家了。”长安把人扶起来,硬拖着往床榻去,“你也知道昨夜陆家大火,家里什么都烧光了。住客栈也不能长期住,所以等你爹下葬,咱就去找个固定住处。” “咱们住哪儿?” “住哪儿不重要,”长安不是古代人,并没有落地生根的家宅概念。在她看来,住哪儿不是住,只要能活得舒坦,山村也住得,“就有个事要先做。” 王爷被她拖着按倒在榻上,心里别扭的要命。 他是当真没办法习惯,这女子的心里,怕是压根儿就没有男女大防的意识吧。单单今儿这一天,她就对他又是抱又是摸的,偏还脸上连半点羞涩都没。王爷不禁纳闷,是乡下女子都不大矜持,还只此女子行径太豪放? 豪放的长安把人推到床里,转头又问客栈要热水。 太冷了,真的太冷了,她脚放进被窝里,被窝冰得跟冰坨子似的半天捂不热。这么冷还怎么睡?睡不好她明早能起来?必须得想办法! 客栈的后厨是整夜温着热水的。小二打着哈气,替她把水提到门口。长安接过来就直接端进屋,也不用盆,她当着周和以的面直接就脱袜子撸起了裤管,露出两条小白腿。黑暗中没看见床榻里的人一双眼微微睁大,她就这么把腿放进了桶里。 “你看着我作甚?”长安喟叹一声,好特么舒服,“你也想烫脚?” 周和以真的很想厉声呵斥她不成体统。喉咙滚动了好一会儿,硬生生把头扭过去。长安看僵硬他的背影就笑了:“陆承礼,我话还没说完呢,你给我转过来!” 他都这般自觉了,她竟然还叫他转过来?! 床榻上的背影纹丝不动,长安忍不住开玩笑:“你这是在害羞吗?哎,你真的害羞?陆承礼,你知道什么是害羞吗你就敢害羞?” 他凭什么不懂害羞?王爷皱着眉转过身,心里忽然冒出了点火气。 这女子怎么回事! “陆承礼,明日送完你爹之后,咱们带着常松叔一起回我娘家。”长安一面烫脚一面说着计划,“我娘家兄弟嫂子都与我不亲,但是有个十分疼爱我的祖母。明日去了乡下,带你去见见她。之后,咱们可能要在乡下多住一段时日。” 床榻上的人没动,长安以为他没听见,就听到他问:“为何?” “你二叔家几个兄弟打人,咱们避避风头。” 周和以忽然听说陆家还有亲人,眼神顿时锐利起来:“二叔?” “昂,”长安本来不愿跟个傻子唠叨。但是正好说起来,她也就顺口把今天发生在陆家的事情给说了,“反正你二叔家的那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势单力孤的,就不跟他们硬碰硬。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这最后一句话说得,周和以冷不丁被逗笑了。 “当然,咱们没钱才是正理。有钱什么事儿都摆平了。”长安继续嘀嘀咕咕,“你也知道你就是个光吃饭不干活的,身上有伤抓药还特费钱。县城里赁屋子买东西都费钱,为了省些钱,咱们只能去乡下吃糠咽菜……” 王爷没想到自己未来的日子会这么凄惨,顿时有些被噎住。 “那……咱们还有多少银子?” “总共就二十来两,今日买袄子住客栈,”长安斜了他一眼,吓唬他:“明日再给你爹下葬,剩下的钱就够给你抓个药!都没了。” 这么穷吗?王爷震惊了! 长安叹息:“哎,承礼啊,咱们乡下去吗?” 本还十分抗拒的王爷,此时点头肯定道:“去。”这么点银子,不去乡下,是真活不下去。大不了等他身子好了,他想办法弄银子。 唉,从没有吃过缺银子的苦的王爷,第一次感受到了百姓疾苦。 ☆、第九章 烫完脚果真舒服许多。脚底一股热气涌上来,长安只觉得冻僵的手指都灵活了起来。去净室稍稍收拾好,她转身吹了灯便上榻。 黑暗中,稍有些动静就格外清晰,周和以背对着长安躺在里侧,只觉得一股淡淡的女儿香将他包围了。小客栈的榻供往来旅人歇息,堪堪只够一人。两床被子摆着,难免挤在一处。陆承礼这具身子本就身高腿长,这般免不了要与长安膝盖碰膝盖。 他是惯来不允许身侧有人的。常年征战在外养出的习惯,若是身侧有人,总睡不踏实。所以哪怕与姜氏为结发夫妻,几次夜里留宿,姜氏也轻易不敢逾越。但此女却丝毫没这自觉,堂而皇之占据了大半张床榻,头一歪就睡沉了。 当真是……任谁也没她这么大的心! 夜越发深沉,周和以默默蜷缩着身板往最里侧缩了缩,别扭地闭上眼睛。 …… 再睁眼,已是次日丑时三刻。 冬日里天亮得晚,常松记挂着陆老爷下葬之事,夜里睡不踏实。丑时一到,他便起身,早早打了热水来敲主子的门。长安睡得沉,本以为身旁有人会睡不着的王爷被一阵响动给惊醒,刷地睁开眼,盯着床帐好半天没缓过神。 居然真睡着了? 他盯着床帐,神情还带着几分恍惚。长手长脚地缩在褥子里,胳膊不小心碰到一只手,他瞬间便又是一僵。 常松敲了好半天,长安才勉强将自己从瞌睡虫的深渊拉扯出来。眯眼一瞧漆黑的窗外,她哀叹了几声,硬着头皮起床去收拾。 周和以脸朝墙,恪守着‘非礼勿视’的君子风度。 长安不知他心里坚持,自己收拾好就来收拾他。等周和以再次被她轻易拖起来,套衣裳,束发,他的心情已然麻木。 这女人就是天生神力,错不了了。 等长安替自个儿以及周和以收拾好,常松已经端了吃食在门外候着。这个时辰也没工夫去捣鼓吃食,长安硬塞了几口硬邦邦的窝窝头,灌了几大口热水。拖起还在细嚼慢咽吃得仿佛在吞毒药似的溧阳王爷,立刻去陆家。 天色还黑,路上一个人没有,到陆家,昨日找好的抬棺人早就等在门前。 几人推门进去,长安让陆承礼亲自封得棺木。其实棺木订好后,其他的不必长安一一操心。陆老爷是个妥帖人,早知自己时日无多,一年前就已然为自己备好身后事。长安只需听常松的,按照安排走即刻。 封了棺,抬棺人抬着陆老爷去陆家祖坟,就黑下了葬。 陆承礼一路都安静得不像话,长安有心安慰却不知说什么。拍拍他的肩膀便让他给陆老爷多磕几个头,摔盆,捧牌,一切从简。如今他们这情形,也没那条件去讲究。不过这葬礼虽简陋,这一番操持也算对得起陆老爷。 长安付了抬棺人辛苦钱,三人离开墓地之时才将将午时。 日头一晒,头眼发花。陆家二房果不其然如长安所料,兄弟七个将陆承礼家的小院门给堵得死死的。陆老二更是插着腰在门口志得意满地叫嚣,那模样,是非叫长安陆承礼给他磕头认错不可。长安素来有先见之明,昨夜将能安排的都安排妥当了。 周和以旁敲侧击的,这才弄清楚事情原委。 嗯,都说大盛溧阳王文韬武略足智多谋什么都好,就有一处不尽如人意,那便是为人特别记仇。周和以从得知了这事儿,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默默记下了。 既然要走,那该备的东西都要备上。 常松去市集里租车,长安则带着周和以去采购日常用品。周和以眼睁睁看长安一个小女子干劲十足,恨不得将半条街都买下来。 走得累了,两人便在一个路边的小面摊上要了两碗阳春面。 周和以看着清汤寡水的面,有点下不去手。 “快点吃!吃完立即去乡下。”长安知道这傻子挑嘴。但如今这情况由不得他挑剔,“山路难走,不多吃点东西下去,路上定然要饿肚子的。” 周和以眼眸微动,默不作声地将一碗吃光。 长安刚叫摊主再煮一碗,抬头就看到常松赶着驴车回来。 常松吃得快,几大筷子就吃干净。那边长安与周和以已经将买来的东西就都塞到车上去。银两有限,车本身就不大,这会儿塞多了东西就没地儿坐。长安身子娇小,上去挪挪,叠叠的,拨出了一小块空儿坐人。但这么一块,免不了又要挤在一处。 一回生二回熟的,王爷第二次就更容易接受了些。还别说,大冷的天,挤挤才暖和。 常松一甩缰绳,驾着车便走起来。 这俱身子的娘家虽然与陆家隶属一个县城,但其实在县城下面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常松曾送陆老爷去过几次,路都认得。长安坐车上看远处层层叠叠的丘陵,清醒地认识到,她姜长安,真的死了,穿越到了一个没空调没暖气的古代。 身边的傻子一路上都安静,长安本人也心神恍惚,便也没注意到周和以目视远方与山路的眼神幽幽的,根本不像个神志不清得傻子。 天冷,车子赶得快。等三人到了,天色还没全黑。 这是一个小山村,村口竖了石碑,上用隶书书了‘陈家村’三个字。远远看过去,村里大多数大半是粗陋的茅草屋。偶有几家殷实的人家,也不过盖得土坯屋。忽远忽近的犬吠声传来,有背柴的人从山道下来,看到长安就打招呼。 “这不是二花吗?二花今儿是回来,带相公回门?” 背柴火的是陈家村的半大姑娘,梳着俩大花辫子,头上戴了朵小花。她眼睛在长安身上转了一圈就落长安身边的周和以身上,不由地眼睛一亮。 村里长大的姑娘,还没见过这么俊的男人! 长安不认得她,但看她眼睛不老实,在一边不说话。那姑娘似乎也习惯了长安冷脸,自顾自地打听周和以叫什么,多大了,家中可有兄弟姐妹。周和以见又来一个更露骨的,总算明白。不是长安太不矜持,而是乡下姑娘都不懂规矩。 中午的那碗面根本不抵饿,三个人都饿得不轻。长安看着完全陌生的人和村子,吩咐了常松赶车,赶紧在天黑之前赶到原主娘家。 等车到了陈大山家门口,是一个五间土坯房的大院。院里打了井,门廊下挂了一溜的咸鱼,腊肉,看着家境殷实。井口边,一个正舀水淘米的人直起了腰。 长安一眼就认出来,是原主的嫂子。 陈李氏一看长安带着夫婿,驾车回来,车上鼓鼓囊囊的好像堆了不少东西,脸上立即就带了笑。她两手飞快地在衣裳上擦了擦,快步迎上来。 “二花回来了?这是谁?妹夫么?哎哟,回门要早点回,路不好走,也该吃个中午饭?怎么这么晚才到家?”陈刘李头上还包着蓝布巾子,上来就想替长安卸东西。只是她手才碰到绳子,就被常松给按住。 陈李氏笑脸一僵,转而冲屋里喊,“娘,娘!二花回来了!二花带着妹夫一起回来!” 屋里正纳鞋底的陈王氏听到动静,趿了鞋子赶紧出来。 长安站在驴车的边上,一扭头就对上个红袄子脸黑黄的老妇。比起陈刘氏这身半旧的,这老妇人倒是从头到脚穿得簇新。瓜子脸,很瘦,眼角褶子很深。只见那老妇站在长安三步远的地方,轮廓不错却十分浑浊的杏眼有些讪讪地看着长安。 “回来了二花?”声音倒是轻弱,她扭过头,“快!快进屋去!夜里凉!” 长安看了眼周和以,周和以全程都眼观鼻鼻观心。 </div> </div> 第9节 常松觉得这母女俩有些古怪,眼瞅那亲家夫人眼巴巴地看着少奶奶,眼睛都红了,少奶奶也不上前亲近,倒是显得很生疏。常松很想上去说几句好听的缓和缓和,但也知道主是主仆是仆,少奶奶少爷都没发话,这里没有他开口的地儿。 陈王氏:“进屋吧,外头凉。” 长安没说什么,拉着周和以就跟上。 王爷现在都被她拉扯习惯了,面不改色地跟着她进屋去。陈家人口多,屋子也大。显然卖了原主挣了一大笔钱,屋里屋外都有翻修过的痕迹。长安坐在堂屋的木凳子上,就看到当日绑她的另一个嫂子,陈刘氏。 “赶回来饿坏了吧?姑爷可用饭了?”陈王氏小心翼翼的看着周和以,摆着最客气不过的岳母的样子,“灶上蒸着窝窝头,老大家的,你快去端一盘来!” 陈李氏跟在最后进屋,瞥着长安一张冷脸,心里就虚。 当日她拽二花的玉牌,这贱人也不知是昏着的还是醒着的?陈李氏不敢看长安,生怕长安当场喊出来,那就没她好果子吃了! 陈刘氏斜眼瞄着陈李氏又偷懒,黑脸就想骂。但转头又瞥了眼灯下瞧着跟玉人一样的周和以,硬生是把到嘴的话给吞下去。她心里不由嘀咕,果然地主家的公子就是不一般,哪怕人傻,比起乡下男人来,还是不知强了多少倍。 嘀咕着,她去了灶下端馒头。 长安将屋里屋外都扫一遍,陈家就几个女人,男人们好像都不在。既然这样,她也就不怕了,单刀直入都问道:“坐了有一会儿了,我带承礼回来叫我奶瞧瞧。奶可吃药了?身子养得如何?怎么不见我奶出来?” 陈王氏的心思就在周和以这地主家少爷身上,随口就道:“还在西边那屋躺着呢。吃了两回药,一直没见好,怕是不行了……” 长安心一凛,连忙就说:“你们坐,我去瞧瞧。” 西屋就在堂屋的右手边,出来就是。长安推了门进去,一股子刺鼻的气味就飘出来。她下意识捂住鼻子,屋里黑咕隆咚的,连盏灯都没有。果不然,这家人就没想好好待老人家,把伤着的老太太就这么丢在这屋里不闻不问。 长安跑去堂屋要灯,陈王氏这才想起来,自己没给那老不死的收拾。 这一瞥旁边没说话的周和以和常松,常松虽然没说话,但眼神却撬过来。她一张老脸顿时烧起来。陈王氏惯是个会装模作样的,当即指着端了馒头才进门的陈刘氏劈头盖脸就骂:“你个懒货!叫你照顾你奶,你瞧你是怎么照顾的!天都黑了,你连盏灯都忘了替你奶点?!还不快去替你奶收拾!” 说着,她又指着陈李氏:“还有你!你闲着作甚?没看到你嫂子忙不过来么!一个两个的,吃着粮食闲出屁来!赶明儿叫老大老二,给你俩一顿收拾!” 莫名其妙挨了骂,两人敢怒不敢言。 长安就跟在陈刘氏身后,看着她拿着火折子去了西屋。陈刘氏则去灶上兑了一盆温水来,要替陈阿奶擦身子。 灯一点着,陈李氏就借口要煮饭,气哼哼地走了。 长安看着积满灰的屋和床上有进气没出气的老太太,心里就跟压了块石头,顿时就堵住了。陈李氏正好端了盆水来,见屋里就长安一个,把盆往地上一放:“二花啊,阿奶这辈子最疼的就是你。如今阿奶身子不好了,合该你亲自伺候。正好嫂子我家妞妞在叫娘,我去瞧瞧,你就拿这盆热水,好生替阿奶擦擦。” 说完,她一扭屁股就走了。 而坐在床沿上的长安,却从进门到这一番对话,感觉莫名有几分熟悉。 然不等长安理清楚,身旁的人睁开了眼。 陈阿奶眼神溃散地看向长安的方向,布满老茧的手颤巍巍地伸着,试图要抓长安的手。长安连忙伸手过去,让她握住。就见她握住之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许久不开口的嗓子里犹如含了痰,唏哩呼噜的:“二花啊,奶的二花……你可算是回来了。奶撑了好多天不断这口气,就是在等你回来……” 长安也不知道说什么,就轻轻唤了声:“阿奶。” “哎!哎!是我家二花,二花你可算是回来了……二,二花啊……”陈阿奶挣扎着要坐起来。奈何身上没力气,便伸手抓着长安垂在床边的袖子,攥得紧紧的:“你听着,奶有件事要说。这件事很要命。事关你身世,奶现在全都告诉你……” 长安感觉这熟悉感更重了,顺势应了一声,听她说。 “十四年前,你阿爷从外头带了一个贵人回来。那贵人不知遭了什么罪,大着肚子,浑身是血。没几天,贵人就在陈家生下了一个姑娘……” “这个姑娘不是别人,就是你……” “贵人生产的时候亏了身子,之后便不大好,生下你,没两天就去了。”陈阿奶的眼睛盯着床帐,不知在看些什么,“你阿爷收了贵人的银钱,说是看顾你,看顾你到有人来接你走……不过我瞧着贵人那么难,怕不会来接人了。就把你抱去你娘那,当自家闺女养……” “可谁知,本以为不会来人了,半个月后,真有贵人找来……正巧你娘那会儿也生了个姑娘,在贵人说带你走时,她起了心思,把家里的姑娘抱给贵人,一口咬定那是贵人家的……” 长安听到这跟被雷劈中了似的,一动不动。 这不仅仅是熟悉,根本就是完全一模一样。长安心里翻江倒海,就听陈阿奶继续说:“对不住啊二花,阿奶懦弱,怕贵人知道了你娘弄假发怒,就没敢说实话……阿奶对不住你啊我的二花……阿奶这十几年,心里亏得慌啊……” 长安已经完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原以为穿越到古代,现在看来,特么的根本就是穿越到一本穿越小说里!这情境,这狗血的身世,怪不得她老觉得陈二花这名字熟悉呢……十之八.九就是她死之前瞄过两眼的那本狗血穿越小说《假千金的逆袭》啊! “阿奶也不知道贵人是什么人家,就知道很气派,跟天仙似的……” “你,你娘给你留了东西,”陈阿奶的声音越来越低,油尽灯枯了,“玉牌。刻了字,阿奶不认得字,不晓得刻了什么字……” 长安听到这,完全肯定了,她穿到《假千金的逆袭》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下ming,你们觉得长安好,还是炮灰女配被穿以后? ☆、第十章 要说《假千金的逆袭》这本书,长安有一万字的吐槽要说。真不是剧情不好看也并非作者文笔不行,而是这书里的炮灰女配名字跟她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就算了,天下之大,名字一样的人多了去,勉强也是能接受。最让她受不了的,是男主女主之间的关系。 男主是冷酷无情却心中觊觎弟媳的皇帝,女主则是心中只有白月光夫君的穿越才女。换言之,这是一本古代版强取豪夺的霸道总裁的故事。 长安叹了口气,将帕子丢进水里拧湿,蹲下身去替又昏睡过去的老人家擦拭。 因为跟书中女配的名字相同,长安对这本书的剧情记得清清楚楚。 这本《假千金的逆袭》是寄宿在另一本书上的,讲述的是现代一个小学语文老师蒋思思,穿进自己最爱的名叫《大盛战神溧阳王》的小说里,成了跟做梦都想拥有的男神溧阳王定了亲的假千金姜怡宁的故事。 姜怡宁为书中周和以神魂颠倒,为了能站稳位置不被赶走,她如何利用自己先知,才华和体贴打动长公主,经营好已有的一切。让长公主连有血缘的亲孙女不疼,只认定了她,成功嫁给了溧阳王。 然而姜怡宁这个人的男主角,却并非溧阳王。 溧阳王虽是主故事的主角,却并非姜怡宁爱情的男主角。《大盛战神溧阳王》本质上是一本男频战场文,文中有大片大片的文段讲述少年英才周和以如何用兵如神,如何一步一步走向青史留名。且,这本书是个悲剧。 既然是悲剧,周和以自然是英年早逝。 蒋思思,也就是姜怡宁如愿嫁给了溧阳王,想要拯救他走向悲剧的命运。她试图用自己的温柔似水来感化这个男人。让这个男人放弃战场,跟她在京城恩恩爱爱过一生。 然而成亲后,姜怡宁用尽软手段想要把周和以困在京城,奈何她的温柔体贴偶尔娇俏,对任何人奏效,就是对这个男人不管用。周和以这个男人不仅有着看穿人心的眼睛,还有着令人心驰神往的绝顶美貌,对人冷若冰霜。 换句话说,他不屑于任何女人的引诱。她的小手段不仅没得到垂怜,反而将人推得越来越远。 所以在第一次周和以抛下她出征后,她发觉自作多情后又羞又恼,不顾身份地在宫宴上醉酒。 醉了酒的姜怡宁,拎着一壶果酒就对月吟诗,再然后,就糊里糊涂跟微醺出来吹风的皇帝男主角发生了一场月夜花间情.事。这也是男女主第一次相遇。 霸道皇帝男主角尝过一次鲜,之后理所当然地对这个娇花似的女子惦念上了。 奈何他搜遍了宫廷,并没有找到,于是搁在心里,偶尔忆起,会有些猫爪似的痒痒。因为求而不得,所以才越骚越痒。再之后,男主角又一次在宫宴上遇到女主,才终于知道,这个挠他心坎的女人,是他的弟媳。 隔了一层禁/断伦/理关系,让这一场惦念,变得越发的撩人心扉起来。 再之后就是霸道男主对女主各方面的强取豪夺,花间,草丛,假山,甚至于温泉,处处留下来他们背人沉沦的欢愉。姜怡宁深恨男主周修远对她的欺辱,身子却有沉迷与周修远的肆意侵/占。这一来二往的,两人维持了将近十多年的床笫关系。 可是女主口口声声放在心坎上爱的人,只有她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周和以。 男主角周修远自然暴怒,将这个自小就卓然于众的弟弟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兼之周和以常年保卫大盛边疆,在民间的威望越来越盛。周修远痛恨他占了姜怡宁的心,更痛恨他功高震主。于是是用尽了办法搞死这个弟弟。 最后周和以这绿帽王果然就死了,死的时候好像还三十岁不到……具体多少岁,长安不记得了。反正记得很年轻,连个孩子都没有。倒是女主角在周和以死后的一年,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儿子。孩子一生下来就被男主下了承袭策书。 说起来,长安也挺膈应这一点的。 可能是天/朝姑娘的通病,对保卫家园的军人有着天然的爱护。所以《假千金的逆袭》这本书剧情虽然精彩,但风评不是很好。读者有骂三观不正的,也有骂女主角婊的。吵着吵着,还红了好长一段时间。 至于炮灰女配姜长安,全文就前三十章蹦跶得多一点。后面很快就因为勾引姐夫,被男主角给强行领了盒饭。周和以说的把人沉塘的是女主角怎么可能会干?女主角怎会害人命?这一切,当然是霸道男主干的啊! 长安替老人家擦了上身,继续擦下身。 多亏了这是在冬日,老人家伤了腿和脊柱,但伤口没有发炎。长安屏息地擦得仔细,但老太太也不知多久没洗漱过,身上的味儿委实不好闻。 长安琢磨着玉牌,努力回想玉牌会在哪儿。 事实上,陈阿奶说得这个玉牌长安知道。那玉牌是长公主儿子亲手为未出世的孩子打磨的,上面刻了孩子的名字——宁。儿子儿媳没出事前就说好了,若是男孩就叫安宁,若是女孩就叫怡宁。姜怡宁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 本该在女配脖子上的玉牌,现在不知所踪。长安担心,她不会把东西弄丢了吧? 虽然她是没一定要得到长公主府的那场富贵,但有钱的话,总比没钱好。大不了她被姜家认回去,带着傻子单独生活,不去打扰女主的爱恨情仇就好了嘛! 心里想着,长安想起自己越来越空的荷包,开始唾弃养陆承礼费银子。 就这一个傻子,把她身上大半的银两都花光了。讲真,如果不是她做人太有良心,她早就蹬了这只会挑嘴不会干活的傻子,一个人逍遥快活去了。 而被长安诽腹的陆大傻子本人,周和以正站在西屋的门外,表情阴晴不定。 虽然他来得晚,但也不妨他听到陈阿奶的最后几句话。什么叫把‘自家的闺女抱去认作贵人家的’?这个酷似小姜氏的少女难不成就是十一年后的小姜氏?怪不得姜氏那般仇视小姜氏,原来还有这一层。这样算下来,年岁也对的上,时间也对的上…… 周和以沉了眉眼,默默地转身离开。 长安这里细心地替老人家擦完身子,屋里的味道立即就轻了许多。替老人家盖好被子,她又起身把屋里脏乱的东西弄干净,端着水匆匆出去。想问题想得脑壳儿痛,干脆什么都不想了,走一步是一步吧。 陈刘氏没想到陈二花这个懒货,居然真不嫌脏不嫌累地替脏老婆子擦身。眼看着屋里干净了好多,她心里嘀咕,好歹是一条养得熟的。 堂屋这边,陈王氏已经招呼周和以上桌了。 陈家的男人今日都进城了,为着陈老大的腿,一家子男人连夜抬着人去县城里找大夫。想着天黑路难走,左右如今冬日不忙,陈家几个男人于是也不着急回来。天完了就在县城歇,等陈老大的腿看好了才赶回来。 男人不在,自然是女主人陈王氏来招呼女婿。 陈家卖了女儿挣了三十两,这几天吃得都算不错。可就算在乡下人眼里都不错的饭菜,王爷是看也看不得眼的。那是什么东西?黑乎乎的也算菜吗?这糊了的一团一团的,苦得跟黄莲似的玩意儿,也能入得口? 挑食挑了一辈子的王爷,咬了一口,就再没有下过筷子。 长安吃了两筷子,也下不去手了。不是说嫌弃乡下饭菜卖相差,而是这菜里到底搁了多少盐?齁得她都作呕了还怎么吃? 陈李氏陈刘氏看夫妻俩都揣着手不吃,脸一下子就拉下来。 尤其做饭的陈刘氏,又气又羞,觉得小姑子这次回来,就是故意在给她脸子瞧!她气呼呼地扒了好大一口饭,隔着陈李氏就在狠狠地瞪长安:“二花这是在地主老爷家里吃得好东西多了,瞧不上嫂子做饭的手艺了?” “没有,”长安到做不出来上桌吃饭,还骂做饭人的事儿,“就是路上灌了风,肚里不太舒坦。嫂子别误会。” “这倒也是,这倒也是,”陈王氏立即打圆场,“这天儿冷的,一出门,风直往脖子里钻。你们从县城到村里,走了一路,可不就灌了一肚子冷风?女婿可也是肚里不舒坦?不然娘去给你蒸个鸡蛋?” 她这一说,旁边吃饭的几个小孩眼睛就瞪出来。 陈家今年虽然殷实了很多,但陈王氏抠搜了大半辈子,一时半会儿也改不掉抠搜的习惯。家里孩子多,鸡蛋也不能天天吃。这群陈家男娃娃,只能生病,过生辰的时候能得两个蛋甜甜嘴,平常可是没有的。 陈王氏一说蒸蛋,年纪小些的娃娃立即就张口要:“奶,奶!我也要!” 一个说要,其他都跟着要。 陈王氏于是也巴巴看向他,似乎不好意思的样子。 周和以就算想,看着一群嗷嗷待哺的小孩儿要蛋吃,装傻也装不出要来。于是瘪嘴看向长安,想叫她来替他拒了。谁知长安眼皮子微微抬了一下,说:“不然这样,娘你拿十个蛋出来。我给银子。我们承礼没吃过苦,这蛋就算我买的。” 陈王氏一听,哪里还装得住样子,立即站起来就往厨房去。 “女婿是有一回来咱家,蛋还吃不得?”陈王氏虎着脸,呵斥张口要东西的孙子们,“你们这么大了还不懂事!客人要的,你们也要?” 这一呵斥,常松脸都要绿了。 </div> </div> 第10节 这话不是在挤兑他们少爷不懂事吗? 长安也有点火,手伸进袖子里,掏出一小锭碎银子:“我们还是买吧,这么多够一百个蛋了吗?娘你也别骂孩子,一个两个蛋,就当姑姑姑父给他们的。” 陈王氏脸刷地就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因为收藏涨得速度让作者君失去了自信,看改名字能不能挽救一下……呜呜呜…… ☆、第十一章 农家屯百十个鸡蛋是最常有不过的事儿。尤其陈家村在山里,去镇上还得翻过两座山,走六七里路。家家户户都屯了荤菜,盼着能过个好年。陈大山家是陈家村有名的殷实户,别说鸡蛋,腊肉、咸鱼等大荤之物外头都挂了一屋檐。 这银子,陈王氏哪怕想要,当着周和以常松的面儿,也伸不出去手去拿。 陈李氏倒是下得去手,但被陈刘氏瞪了一眼,老实地低着头没说话。陈王氏笑着嗔怪地说长安出嫁就跟家里见外什么的话,掀了门帘去了后厨。 再一会儿,又端了一盘炒鸡蛋出来。 说实话,陈王氏的厨艺也不咋地。好好的鸡蛋叫她搁多了盐,死齁死齁的。别说本就挑嘴的周和以,长安这惯来不浪费粮食的人也吃不下去。 随便对付了两口,陈王氏便使唤陈李氏去替小夫妻俩收拾屋子。 陈大山家里别的不说,屋子确实有的。原主未出嫁时睡得那间屋,如今被陈家头一个孙子占着。长安带夫婿回门就还睡这屋。用过的褥子就算了,正好他们准备在乡下躲一段时日,褥子用具什么的都带着。 常松早在进门之后就将驴车上的东西卸下来,用了饭,他趁着夫妻俩去洗漱,趁机帮着把东西都搬进屋。长安将就着将新褥子垫在陈家的脏褥子上面,两叠在一处,厚厚一层更暖和。 铺上褥子发现这床比客栈的还要小,两床褥子都摆不下。 都到了这个份上,长安也不能说要跟陆承礼分床睡。就算分,陈家也没处儿给她分。反正傻子不知事儿,睡一起也只有给她老实的份儿。 长安别扭了一阵子,就坦然了。反倒是从醒来就装傻充愣的王爷,僵硬地坐在小板凳上,一张白玉的脸铁青铁青的。 长安瞄了他好几眼,不太明白这矫情的傻子又在矫情什么。她如今正在为自己穿进小说里这件事心烦着,扭头交代小凳子上闹着别扭的人闹完了脾气就自己上床。 盖上新褥子,她闭上眼就思索起来。 《假千金的逆袭》这本书的剧情,是从女主十六岁开始的。女配姜长安,不对,应该说陈二花在穿越者姜怡宁经营好已有一切之前根本没出现过。像今晚陈阿奶这般抓着她的手说那番话的场面,书中是没有过的。否则陈二花也不会拖到二十岁才被姜家找回。 长安一想问题,手指便无意识地摩挲着虎口,她如今的心情很有些复杂。因为她误打误撞带了傻子回娘家,又赶上陈阿奶死之前见过她听到了原委,所以一些应该在六年后被知道的事情她提前就发现了…… 所以,要去京城找姜家人吗? 长安很犹豫。 因为知道剧情,长安印象里对那个偏心眼的长公主祖母没什么好感。但是这种站在女主角度看到的剧情,某方面来说是存在一定的误区的。任何人任何事的发展,都不能一概而论,这跟影响这项决定的外在因素有关。 而且长安不否认,书中女配陈二花确实有点烂泥扶不上墙。 毕竟陈二花在初初被认回之时,长公主有把人接到身边亲自教导。奈何陈二花在陈家村这种闭塞的小山村长大,没读过书没识过字,道理讲不通,礼仪教不会。遇事畏畏缩缩,话说得重了就哭,哭得长公主看到她就烦。 长安想到这,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去京城碰碰运气。她不需要长公主的真心疼爱,也不必姜家的认可,只要能摆脱陆家二爷一家子能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就行。 这样一琢磨,似乎更有理由去。 长安咬着手指头,眉头都皱得打结。可是她才拖家带口跑山疙瘩里,就又要舟车劳顿赶往京城,想想觉得好累哦。而且最重要的是,想认亲得有信物。她脖子上那块玉牌弄丢了,去了京城也是被人赶出来的命运…… 琢磨了半天,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一旁终于受够了冻的王爷认命地爬上床,默默卷缩着自己的大身板,盯着长安的后脑勺也在沉思。其实一旦起疑,很多事情都有迹可循。 比如上辈子明明安澜候夫妇皆是名动京城的美人,而作为两人唯一的女儿,姜氏却只是清秀长相;又比如姜氏这清高的脾性,谁都不放在眼里,偏只将义妹小姜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寻了机会就要处处打压;再比如姜氏总盯着公主府,得了空就要招公主府的嬷嬷来溧阳王府问话…… 黑暗中,周和以微微敛目,越琢磨越觉得可疑。但这事儿不可能单凭他的猜测便断定,眼前这少女是不是小姜氏还有待考证。 一夜无话。 次日天还没亮,院子里就响起了倒水声儿。 周和以一睁开眼,发觉自己胳膊上贴了个暖香的身子,身边这少女睡得人事不知,他的心情比起头一回已经淡定了太多。微微动了下,将少女往外头拨了一点点,他才调整了姿势,让自己舒服点。许是这少女对他没什么企图,他在潜意识里便对这个人放下了戒心。 想想如今才不过第二回,他就已然能坦然地睡得深沉,往后还不得更得寸进尺?这般往远看,王爷忽然觉得有些烦躁。 这事儿决不能习惯,他心里正琢磨着事儿,就听到屋外陈李氏在跟陈刘氏说话。 窸窸窣窣地,那陈李氏在说什么实在放心不下去镇上看腿的几个男人。怕爷们粗手粗脚的,在外不会照顾人,就想进城去看看,端个茶倒个水。 两人是压低了声音说的,奈何乡下人说话大嗓门。哪怕压低了嗓音说,西侧屋里躺着的周和以也听得一清二楚。 陈刘氏:“……就算要照顾,也该是我去照顾,你去镇上作甚?” 陈刘氏是知道她这个妯娌的,看着老实,其实惯会偷懒。这会儿说什么进城去照顾爷们,指不定心里就打着进城偷懒的心思! 她很是不高兴,“家里如今来了客,我这屋里屋外的忙不歇,你一走,谁给我搭手?” “嫂子你这话说的,我这不是没你麻利么……” 陈李氏被挤兑的脸上发烧,又羞又气,却又不敢跟霸道大嫂顶嘴。瘪着脸,想着今日无论如何地去镇上一趟,好听的话自然要说:“这妹夫一瞧就是不好伺候的。我没有大嫂你能耐,你要是去镇上,我这软性子哪里能管得住家里?” 这话恭维的陈刘氏心里舒坦,于是拉着的脸也缓和许多。 “二牛是个心细的,你大哥有他照顾就够了。”陈刘氏耳尖听到陈王氏屋里的动静,知道人醒了,故意大声道:“弟妹啊,也不是我说你。你力气小又马虎,家里的事儿都做不妥当。你要去了镇上,二弟反倒得兼顾你,这不是添乱嘛!” “可不是!”陈王氏披了衣裳开门,扯着嗓子就就呵斥,“你给我老实呆着,别折腾这些有的没的!” 陈李氏一听,这怎么行啊? 自从昨日长安回来,她这心里啊,就一直不踏实。陈李氏是个敏锐的,一见面就察觉到长安性子似乎变了。昨夜小玉牌攥在手里握了一夜,今早寅时一到她就爬起来。虽说她不懂什么玉佩好坏,但是这年头玉器本就矜贵,她是死也不会还给那贱蹄子的!! 琢磨着今早就去当掉,陈李氏是怎么着也得去一趟镇上。 “娘,我这是实在担心啊,”陈李氏见陈王氏起了,知道找当家的说道,“昨日夜里一闭眼睛就做梦。总梦到二牛在镇上被人欺负,我就想去看看……” “哪有那么多梦做?”陈刘氏一看她又拿这套唬人,顿时就烦了:“几个大男人去镇上看个大夫都看不好,你这是在小瞧哪个?” “大嫂话可不是这么说的!”陈李氏气急,“你不担心大哥,我担心我家二牛。男人心粗,没个女人在身边,他们能知道冷了热了?还不是随便对付着就过?大过年的,我家二牛要背大哥,还得照顾爹,我实在担心……” 陈刘氏立即就火了。 腰一叉,大嗓门吼得睡梦中的长安一下子惊醒过来:“陈李氏这什么意思?你这话是在挤兑谁呢!哦,家里就你会心疼人?就你宝贝你家二牛?我男人腿伤了,我操持家里还得照顾孩子,怎么就不担心我家男人……” “那大嫂你……” “行了都别吵了!”陈王氏被两人吵得头疼,“一大早的,陆家的姑爷还在呢,你俩就这么吵!要实在不想过日子了,就都给我回自己娘家去!” 陈王氏脸一唬,俩媳妇立即就闭嘴了。 陈李氏手缩在袖子里捏玉牌,不甘心,“娘,我家二牛……” …… “行了行了!”这儿媳妇粘人她清楚,陈王氏嫌弃地瞪了她一眼,“顶多两三天他们就回来了,别折腾来折腾去的得恼人心烦!有那闲工夫想这些,不如去把饭给煮了!” 昨日陆家人吃了两筷子就撒手,陈王氏嘴上不说,心里不痛快这着呢:“昨日人家嫌弃你做得差你也瞧见了。一个女人饭都煮不好,还有什么用?将来等我跟你爹老了,兄弟分了家,老二娶了你,怕是以后一家子都要饿死!!” 陈李氏镇上没去成,反倒被陈王氏逮着机会一顿臭骂,脸立即就垮了。 她知道今儿这玉牌是卖不掉了,不敢顶陈王氏的嘴,只好泱泱地回屋把玉牌又藏了起来。 陈王氏心烦地啐了一口她的背影,扭头看向一脸幸灾乐祸的陈刘氏又瞪起了眼。 陈刘氏连忙丢下一句‘猪食还没拌’,忙不迭就跑了。 耳聪目明的王爷被迫听了一耳朵乡下婆婆训斥儿媳的话,头疼地直揉眉心。一旁的长安总算躺够了,依依不舍地爬出温暖的被窝,慢吞吞地套袄子。 古代的衣裳就是这点不好,零零挂挂的东西太多,穿起来特别麻烦。长安刚把袄子套好,就发觉脖子上的小衣带子松了。这俱身子发育的好,小衣做得也很大。带子一松,就一溜到底,挂到了肚子上。 长安再是不讲究,也没法当着周和以的面解开衣裳系小衣带子。 看了一眼眼睛黑黝黝的傻子相公,虎着脸叫他把头朝里去。周和以心知她是要整理衣裳,乖乖地缩到床最里面,脸对着墙,一动不动。虽然长安看他听话,但还是趿了鞋子下榻,去到柜子的后面整理衣裳。 脖子上摸来摸去的,她忽然电光火石想到一件事。 穿越来这里的第一天,陈刘氏还是陈李氏她们俩,其中有一个人在她脖子上拽了什么东西走。当时她意识不清醒,昏沉之中就忘了。如今想起来,很可能是女配的那只玉牌!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求撒花求评论求收藏啊啊啊啊…… ☆、第十二章 越想越怀疑是,毕竟安澜侯夫妇给孩子备的玉牌,品相不可能差。东西留在原主这里也算难得的宝贝,原主总不可能舍得轻易弄丢。 长安记得书中陈二花之所以会被姜家找回去,就是得益于这块刻了名字的玉牌。毕竟若没有足够有利的证据,女主假千金的身份没那么轻易被拆穿。作者为了让剧情更丰满有趣,为了描写出女主努力克服血缘关系获得长公主认可这一转折,利用玉牌制造的悬链,线索几乎贯穿了小说的前半部分。所以陈二花被找回的过程,写得十分详细。 这块玉牌一开始是通过苏州的大典当行辗转去了京城,期间因其雕刻工艺粗糙,搁玉器行的架子上落了两年灰,无人问津。后来被偶然一次机会给孙女挑生辰礼的长公主亲眼认出来,追着线索细查才得以完整地暴露出来。 这般按剧情的时间来推算的话,玉牌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丢的。 幸好她发现得早,拖久了,她就是想找也找不到。 穿戴妥当推开门,光从门缝照进屋子,天色已大亮。栅栏边几棵歪脖子树下,一群鸡鸭正围着一个破碗在啄食。昨夜下了雨,地上潮腻腻的,一脚下去都是软泥。南方便是到了冬日也时常下雨,这会儿除了冷,空气到十分清新。 乡下用水十分不便,尤其陈王氏为人抠搜,大冬天的一家人洗漱就紧紧巴巴烧一锅热水。为了节省柴火,起得晚了的就没热水用。 长安去后厨看了看,果然没热水。 拿眼去瞥原主的两个嫂子,陈李氏头都没抬,陈刘氏就直说:什么烧水不废柴啊?外头天寒地冻的,上个山不累人? 总之,嘴里车轱辘牢骚一堆,就是不给烧热水。 长安倒也没非要争辩,毕竟这是别人家里,人家给烧水是情分,不给烧也没奈何。不过天寒地冻的不用热水洗漱确实受不了,尤其陆傻子身上还带伤。 瞥了眼西侧屋堆了一面墙的柴火,她心道,得空还是去京城寻亲吧。这小山沟里待着虽不会撞见大事,但时常被人恶心着,也实在闹心。还是她把昨日的那块碎银子拿出来,陈家俩嫂子这才露出个笑脸。 陈刘氏一把接过去就塞怀里,脸上的褶子都笑出花儿来。 “外头冷,二花你快去屋里坐吧!嫂子这就去给你烧一锅热水去。”一面往灶下去,一面还笑说,“妹夫可是醒了?正好我一并把早饭给热了,你俩正好吃口热乎的……” 陈李氏暗自懊恼自己手慢,叫陈刘氏给接了钱。 一旁拿眼睛睃着长安,长安看都不看她,她这口气顿时就堵到喉咙眼。不过转念一想屋里藏着的玉牌,等过了这阵子去当铺当了估计得换一大笔钱,心里的这口气也就顺了。 长安没说话,眼睛却在注意两人的神色。 事实上,成亲那日她初来乍到,兼之被迷/药给迷了,意识不太清醒。昏沉之中隐隐有些记忆,但根本没瞧仔细。这会儿要她玉牌到底落在陈刘氏还是陈李氏的手里,她心里其实没底。照她看来,这两人谁都像贼。 心里琢磨着一鼓作气把事情捅开了,长安走脸板着回了屋。 炕上的人已经起身了,周和以穿戴好长安给买的袄子正端坐炕上。黑咕隆咚的,长安仓促踏进屋,还以为撞见了哪家如玉公子更衣。再定睛一瞧,傻子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翻了个白眼,长安不由唾弃自己颜狗,刚才冷不丁的,居然被陆承礼的眼睛给撩了一下。 王爷莫名其妙被她瞪了一眼,弯腰捡起鞋子,套到脚上。 </div> </div> 第11节 陆承礼的这副皮囊,确实有几分赏心悦目。不过这副皮囊比起王爷本人来,那就小巫见大巫了。周和以的母妃可是名动大盛,容貌盛极一时的绝顶美人。继承母妃美貌甚至更甚一筹的十九王爷,相貌更是卓绝。 自小看惯了自家的脸,王爷看谁都不起眼。身边人是美是丑他都不在意,当初娶姜氏,他也没在意过姜氏样貌普通。如今貌美的少女日日在眼皮子底下晃,他一样无动于衷。因为再美的皮囊,都不及他自己的分毫。 方才长安看他之时眼中的恍惚被他尽收眼底。王爷眼眸微动,嘴角微微讽刺地勾起了。 然而长安只恍惚一瞬就恢复神采,蹙眉走过去,就把周和以给赶到一边。然后摸到炕上,从最里面翻出了小包袱。坐下来就打开了包袱。 一旁的周和以见状,默默抿紧了嘴。 包袱里除了一窜铜钥匙,就是一包散碎银子。那日陆家捡破烂,当了五十六两多。给陆老爷下葬费了十两,采购日常物件五两六钱,给陆承礼看大夫吃药四两半,买了辆驴车五两二钱,刚才给了陈刘氏半两碎银子。如今零零总总加起来,还剩约二十六七两。这点银子三个人省吃俭用的话,估计勉强能用个几年。 长安是个仓鼠属性的人类,兜里的银子如果不能保证一辈子衣食无忧,她就会陷入焦躁。现在这情况,触犯到她不能忍的底线了。 烦躁地在屋里转圈,坐吃山空是肯定不行的,必须想办法弄钱。 唉,麻烦就麻烦在这是古代。女子足不出户这事暂且不提,乡下人饭都吃不起也没那么多讲究。主要是交通不便,信息不流通。 长安虽有些做饭的本事,但却不是走体力劳动那一挂。她的私厨,讲究精致,吃得是名气和小资情调。那种现代直播营销的模式,是建立在强大的互联网的支持下。而如今在这消息闭塞的古代乡下,根本没办法把生意做起来。 越想越烦,果然还是得去京城。就算是为了经济基础,也必须得把玉牌拿回来。 周和以看她两道细眉皱得打结,有些好笑,多大事儿?若当真身世有异,不必玉牌,总能有办法叫假的真不了。 话是这么说,王爷却没出言提点。 且不说眼前的少女是不是小姜氏,小姜氏与姜氏之间又是否确有抱错的可能。抛却他意外附身到这傻子身上这件事以外,他其实跟这少女并无干系,姜氏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哪怕周和以心中并不十分喜爱这个妻,但内人和外人,王爷还是分得很清楚。 就如姜氏借口将小姜氏沉塘他袖手旁观一样,眼前这少女要做什么他一样不会管。若有本事拿回身份,那也是她的命数,与他无关,周和以冷漠的想。 正当这时,半掩着的门被猛一下推开。 长安眼疾手快地包起银子塞被子里,扭头就见陈刘氏拎着一桶热水进来。陈刘氏也注意到一站一坐的两个人,笑问长安,热水搁哪里。 当真是有奶便是娘,因长安给了银子,陈刘氏连水都替她提来。 王爷再次抬起眼帘,眼中已是一尘不染的清澈。他面无表情地瞥了陈刘氏一眼。陈刘氏对上一双冷冽的眼,心口唬地一跳。再定睛一看,那炕边站着的地主家少爷已经低下头去,她心想难道是错觉?于是放下水桶,悻悻地走人。 常松起得早,打了井水,一早就在门外候着。 长安不必他在外候着,打发他去收拾东西。 常松不解:“少奶奶不预备住下?” 住下?她准备要搞一番事情,还住什么陈家? “搬,麻利点把东西都装回驴车,一会儿咱们就要搬走。”长安说,“若是搬好了,你且别声张,去村子里瞧瞧。可有什么空置的屋卖给咱。” 常松恍然大悟,女儿家出嫁了,也不能带着夫婿赖在娘家,确实应该找屋子。 这么一想,他立即去安排了。 长安没解释,转身又回了屋里。这会儿热水也凉了些,乡下条件艰苦,用水没那办法精细。长安就自己先洗漱,王爷勉为其难地等她梳洗完,就剩下的水洗漱。短短三日,大盛最是挑剔不过的溧阳王爷沦落到这地步,周和以自个儿也没料到。 …… 乡下的早食就粥和窝窝头,配点咸菜随便对付着。 陈王氏今儿有事一大早就出门了,家里就陈刘氏陈李氏在。周和以坐在桌边端着小碗慢慢喝着粥,眼睫半合,不动声色地打量长安的这俩嫂子。 陈家的这俩人,一个双目浑浊,覆盆口,看似泼辣却只是个脸上精明的;另一个则恰恰相反,眼珠子滴溜转不停,一看就小心思多不老实。古话说相由心生,陈家这俩媳妇,面上装得再和善也掩不住眼里的贪。 他在拿眼一瞥身边的长安,心中好奇她会怎么做。 长安能怎么做? 原主的玉牌,就是这俩人其中一个拿走的。如今陈家男人不在,陈王氏又出了门。她有一身一打十的力气,还怕两个乡下小妇人?天时地利人和,她难道还傻不拉几的搞迂回战术不成?真那么干的人才是真傻子! 不给她是吗?可以,打到愿意给就行了。 慢悠悠将一大碗粥喝下去,擦擦嘴角,她手中的碗啪地一下就搁在桌面上。 陈李氏在嚼着窝窝头,吓得一噎,窝窝头都掉桌子上。陈刘氏倒是定得住,抬头疑惑地看向长安:“二花这是怎么了?” 因着早上那块碎银子,她如今好说话的很。 “怎么了?”长安从桌子底下掏出一根手臂粗的棍子塞到喝粥的王爷怀里,自己也拿了一根站起来,“说罢,谁拿了我的玉牌,给我麻溜地交出来!” 被迫给她壮势的王爷一口喝掉碗里的粥,扛着棍子,默默站起来。 长安冷笑道:“我给你们一盏茶的功夫考虑,如果一盏茶后没给我东西,那就不要怪我不念旧情。”她指着人高马大的周和以,阴森森地威胁道,“我一声令下,他会打断你们的腿。” 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怪不得一大早叫常松收拾,原来是跑路。 ☆、第十三章 陈刘氏是不知什么玉牌不玉牌的,见长安当着她的面儿拍桌子又摔碗,嘴角一拉就黑了脸。她陈二花可真是好样的,才嫁出去几天就敢给她吆五喝六的?翅膀硬了!心里不悦,可碍于陆承礼高大的身板,一时间也没敢动。 倒是一旁心里有鬼的陈李氏,面上立即就漏了怯。 长安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一棍子就敲在陈李氏面前的桌上:“拿出来!” 好好说话是不可能的,陈家这俩个妇人心不是一般黑。那日她虽然昏昏沉沉,但掐在皮肉上尖锐的疼痛,可是非常的印象深刻。 陈李氏眼皮子一抖,自然是不承认:“什么拿出来?” “玉牌!” “我不知道什么玉牌!陈二花你胡咧咧什么呢?你一个乡下丫头身上哪有那等金贵物件?”陈李氏心道不好,刷地站起来抢白道,“莫要以为嫁了地主家的傻子就能随意讹人了!张口讨就要玉牌,也不怕风大闪了你舌头!” 果然她猜的没错,这陈家人就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跟这种人迂回委婉是行不通的,长安冷笑地掂掂手里的棍子,半句废话没有,又一棍子敲在桌上。 只听桌上的碗筷噼里啪啦砸落一地,陈家堂屋这结实的桌子也应声而碎。 “二花!”陈刘氏不知这其中缘由,惊慌得嗓子都劈了。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长安盯紧陈李氏,陈李氏本打定主意不认,这会儿吓得脸煞白。她两手攥得铁紧,硬生生把到嘴边的尖叫咽下去。方才,就差一点点,陈二花这一棍子就敲她手上。陈李氏压根儿没料到素来软和的陈二花居然真敢动手,站着一时间腿肚子都有些打颤。 周和以眼眨不眨地看着,就见横得不行的陈家二嫂软了,挑起一边眉。 粗暴是粗暴了点儿,但还当真见效。 “告诉你,趁我还好声好气是的时候识相地拿出来。”长安弯起嘴角,明明笑着却吓得陈家两个媳妇齐齐白了脸,“否则动起手来,别怪我不念旧情!” 陈刘氏那日没留意,抖着手想缓和一下:“二花啊……” “不干你事,”长安看了陈刘氏一眼,扭头冲陈李氏微微笑,“二嫂,你可知古往今来的官家对付偷儿,都是怎么做的么?” 陈李氏一个半辈子都没出过山沟的妇人哪里知道官家怎么做。心里怕,可又不愿把吃到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咽着口水就不做声。 “砍手,那只手拿的就砍那只手。” 长安虽然是头一回,但这等威逼恐吓的事儿,她干得不要太熟练,“我呢,这回去县城正好见了世面。自家人就不做那等砍手的恶事,显得我太不近人情。不如这样,我这一棍子下去将你那只偷摸的手给打折如何?” “你敢!”陈李氏吓得尖叫,“陈二花你敢!我是你嫂子!” “哟,这是承认了?”长安冷笑。 陈李氏脸上肉都在颤:“我拿了又怎么样?我是你嫂子不是?我嫁给陈家,为你们陈家当牛做马,洗衣做饭,家里家外都要干。你做小姑的吃家里的喝家里的,别说念着我的好了,一张笑脸都讨不到。我拿你点儿东西还砍手?你敢!” 陈刘氏惊了,还真拿了人家东西? 老二家的不得了啊!那日她也在,没想到老二家的竟然闷不吭声地就把东西给揣自己兜里,半个响动都没有。陈刘氏只当陈李氏就会偷奸耍滑,人还是好拿捏的。结果人家根本是会咬人的狗不叫,玉牌瞧都没叫她给瞧一眼,说摘走就摘走! 陈刘氏心里有气,这会儿也不帮陈李氏说话了,恨不得长安上来就给这肚里藏奸的贱人两下。 越想越气,陈刘氏站长安这边就帮着讨要。 陈李氏气的要命,咬牙就是不给。 不给是吧? 长安看了眼周和以,一旁看热闹的王爷脸一僵,睁着眼紧紧地与她对视。 长安手一指:“去,给我打。” 王爷:“……” 一阵沉默后,王爷默默举起了棍子,对准了陈李氏。 陈李氏腿一软,就跪坐在地。 王爷:“……” 打,最后是没打成的。 陈李氏这人虽不识时务,但当真怕挨打。她男人还在镇上,大嫂瞧这模样心里恨了她,若她真被这傻子给打出个好歹。以婆母那人狠毒的性子,定是治都不给她治。陈李氏红着眼,心里那叫一个憋屈,磨磨蹭蹭地屋里把玉牌给拿出来。 东西一拿出来,陈刘氏的眼睛就红了。 果然啊,老二家的这贱人果然就是个肠子黑的。本着自己不舒坦也不让陈李氏好过的心思,陈刘氏抢着就把东西塞回到长安的手中。 长安上手一摸,就知道这是好东西。暖玉,能不是好东西么? 别说长安觉得玉牌好,就是王爷瞥了一眼,也赞同长安把这玉牌拿回来。别的不多说,若是往后银子不趁手了,这玉牌拿去当铺最少也能当个千把两。 东西拿到了,长安也懒得跟这家人掰扯,扭头就打发周和以去外头瞧常松可回来了。 被人指使的王爷愣了愣,默默出了门。 既然打算去京城寻亲,那自然要早早做好打算。长安现如今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陈阿奶。虽说陈阿奶对原主好是私心作祟,但一疼疼十多年,情分却不是一般。长安与老太太没原主的感情,即便知道了身世也没有什么背叛感。 不过在离开之前,最起码要安顿好陈阿奶,至少把这身伤给治好了。 这一下,长安不禁揉揉额头疑惑,她是不是责任感太重了?从穿越到如今,她先是替陆承礼的父亲安排身后事,又背上了陆承礼这个大包袱,现如今还得送陈阿奶去看大夫。感觉几天里做了好多事。然而让一个活生生的人躺在床上等死,又不是她的做人原则。 长安叹气,说到底还是银子不够,有钱就没这么多事。 这么一会儿,外头周和以与常松也回来了。 说起来,陈家村虽说是个小山村,从村头到村尾却住了满满百户人家。这可不是小数目,人家真正小的村子,可是连这一半人都没有的。常松在外头转了一圈,在靠近村尾的山脚下找到小三间的木屋子。 这木屋,是村里猎户的。 猎户孤家寡人一个,三年前去深山打猎遇到大虫。逃不及被叼了一条腿,村民们合力把人抬回来,结果养了没养过来,半个月去了。之后这屋子一直空着。 常松去找了村长,清楚地表明了陈二花想在村里安置的心思。 陈家村虽姓陈,但也不是没有外姓人。陈二花本事把人家地主家的儿子拐回村里,村里不能说一块住的地方不给。但给也不能白给,常松笑眯眯递了半两银子过去,这屋子就归了长安跟陆承礼。 </div> </div> 第12节 这会儿,常松是回来拉驴车过去的。 周和以这会儿闲着没事儿,长安于是打发他去帮常松搭把手。他身上有伤也不指望能搬多少东西,就别老在眼前晃悠挡事儿就行。 王爷感觉十分新奇,他自小到大,还没被人这般嫌弃过。 把人都打发走了,长安才端着吃食拐进了西屋。陈阿奶已经醒了,精神比昨日瞧着已经好太多。长安走过去替她擦了擦脸,耐心地把一碗粥给喂下去。 陈阿奶躺炕上起不来,一碗热粥下肚,她冰凉的手脚渐渐暖和起来。 她看到长安,浑浊的眼睛里全是眷恋不舍。 整个陈家,老太太一辈子最疼的人就是眼前这孙女,任谁都越不过去。虽说昨日她把那层身世给捅出来,陈阿奶私心里却还拿长安当最亲近的人:“二花啊,奶的二花,往后奶若是去了,你一个人要好好的……” 陈阿奶眼泪湿了枕头,依依不舍地看着长安,心里已然存了死志。 长安不忍心,鼻子酸酸的:“去什么去?不就摔了一跤么?谁没摔过?请大夫瞧瞧准能瞧好。奶你放心,有我在一天,你就好好的。” 陈阿奶知道这孙女没白疼:“奶都这么大年纪,用不着费那个银子。” 说着,她呜呜地哭起来。 年纪一把的老人家,头发花白,瘦得没了人形。干巴巴僵在炕上,若是不动,旁人瞧着是丁点活人气儿都没。此时哭得一抽一抽的,别提多惹人心疼。长安最看不了这个,轻声安抚了好一会儿,终是把人给哄睡了。 王爷双手抱胸地站在门外冷眼瞧着,一时间觉得无聊又莫名有几分心热。这个少女,还当真多管闲事的厉害! 心里这般想,他转身出去还是找了个陈家村要去镇上的汉子。将傻子头上的银簪给了汉子,请他辛苦一趟,去镇上请大夫。那汉子是没见过陆承礼,更不知陆家傻子的事儿。见这么个俊俏后生嘱咐,满口就答应下来。 王爷冷脸看牛车走远,转身回了陈家。他身上虽没什么银子,但给个老太太瞧病的钱还是拿得出的。 且不说披头散发恍若疯子的王爷回了陈家被长安撞见,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盘问。王爷含糊了半天,差点没挨一顿打。就说这有钱能使鬼推磨,是天底下最有道理的道理。银子拿出手好办事,大夫下午就到了陈家。 长安看着大夫,大夫指着乖觉地缩在一边的王爷。长安惊了:“你居然还会请大夫?” 了不得啊!傻子还晓得看病找大夫? 周和以不慌不忙地应对:“……痛了就找大夫伯伯,我爹说的。” 长安很欣慰:“你爹教得好。” 王爷:“……” ……废话不多说,看大夫要紧。 长安赶紧给大夫让位,大夫走上前,立即就给陈阿奶把起脉来。 事实上,陈阿奶摔得那一跤伤到了腰椎,要说重也重,但也并非治不好。之前之所以看着不大好,那也是因陈家人没好好照看的缘故。大夫这话一出口,陈家几个女人脸色都变了。尤其得了口信儿的陈王氏,都不敢抬头看跟她一道回来的陈大山。 陈王氏一大早出去,就是去接陈大山父子三的。 陈家老大的腿,昨日就已经看好了大夫。抓了药,只要回家来将养便会慢慢养回来。所以今日一早,父子三人就退了房,坐着村里的牛车回来。 几个人才到门口,就看到长安身后还跟着镇上有名的大夫。几个人顾不得跟新姑爷周和以说话,急着就进了西屋。大夫的话,他们听得清清楚楚。 大夫说治得好,那自然是治。都不必长安说,陈大山就满口答应了要替老娘治。 一旁憋了一肚子气的陈王氏一听,脸都绿了。她被老太婆压了一辈子,好不容易这几个月松快了些,眼看着被打回原形,气得心口都疼了。不过心里再是不忿,她却也不敢当着陈大山的面说不给老太太治,否则这不是不孝么! 老太太有救,长安就不多掺和了,其他的就交给儿子陈大山亲自来。于是便拽着周和以就回了木屋。 许是老天都在帮长安,本该死定了的陈阿奶,养了两个多月,终于能拄着树枝下炕了。陈阿奶儿子在家,儿媳妇孙媳妇不敢亏待她,养得中气十足。 长安日日听着那泼辣冗长的咒骂,只觉得陈阿奶这小老太太,简直战斗力爆表。怪不得原主能被养得那么娇,有这么一个奶奶,谁敢给她苦头吃。 村里呆了三个月,王爷从一开始游离之外到顺其自然。冷眼瞧着长安一个人将陈家几个女人收拾得无力反抗。每日气得咬牙切齿,偏又报复不得。只因为,这女人也不知怎么养得,油盐不进,还力大如牛。尤其擅长武力威胁和暴力恐吓,直吓得陈家几个女人恨不得见了她绕道走。 夜里两人还歇在一处,王爷越来越习惯,觉也越睡越沉。两个月下来,王爷常年见血,夜间惊梦的病症也痊愈了。兼之长安一手做饭的手艺颇得他心,这人不声不响的,被养胖一圈。 等陈阿奶身子好得差不多,周和以的伤也早好了。 日子一晃而过,转眼已是阳春三月。 某日,长安看着仅剩的六两银子,吩咐常松收拾行李,准备启程去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没钱花,要讨饭 ☆、第十四章 离开之前,陆家大火、仆人私逃这两件事,长安觉得怎么也该给个合理的处理。虽说长安一个现代人,脑中没有签死契的奴婢是个人私产的概念,但不代表她认可奴仆偷盗主家私财奔逃。 便是在现代,偷盗主家钱财金额过大,也是要判刑的!长安自问不是以德报怨的人,就算不把这群人抓回来严惩,至少去官府备案是一定要做的。毕竟谁知道古代有没有诉讼时效限制的?若有的话,等手头银钱宽裕了,再追责这事儿却过了时效怎么办?岂不是有冤无处申? 她绝不会允许自己沦落到这境地。 长安这人虽有些脾气爆,却不是个做事没章法的。她只是比起迂回曲折的套路,更喜欢打直球。为了保证她得势了回来追责能追到结果,这事儿必须先在县官这里留个案底。 哼,她就是喜欢这么未雨绸缪地记仇! 悉心规划好了三人的出行路线,再思索清楚路途上可能遇到的困难与问题。长安于是带着周和以常松主仆,毫不眷念地离开陈家村。 陈阿奶舍不得疼了小半辈子的宝贝孙女,拉着长安的手一抽一抽地哭。 陈大山虽说有些贪婪自私的毛病,但孝顺却是真孝顺。老太太这些日子养好了身子,陈王氏麻溜地就让了位,陈家就又变回陈阿奶当家做主。不过陈阿奶摔了那一大跤,确实伤到底子了,人眼见着都瘦一大截。此时呜呜哭,看得旁边人都不忍心。 长安拍着她的背,无奈地哄。 陈阿奶如今也知孙女嫁出去了,嫁给县城地主家的傻子。陆家大火的事儿长安没透露,但陈阿奶活大半辈子的人,自然注意到端倪。她没拆穿,心中却是恨毒了陈王氏的心狠手辣,居然趁她倒了这么对她的二花! 陈阿奶咬牙记下,拉着长安拉拉杂杂嘱咐了一堆,眼睁睁放长安跟傻子孙女婿走了。 长安将村尾的小三间木屋留给她,屋子买都买了,也值半两银子。不过给屋子之前,长安也没说往后就不回来了,只说都留给陈阿奶照看。 老太太自然一口应下,巴巴拄着拐杖追驴车。驴车行的慢,她就跟着从村尾追到了村口。 等看着人走远,老人家拐杖一丢,坐在地上又哭了起来。 且不说陈阿奶眼泪一抹回了陈家,她憋着一口气找开始陈王氏的茬儿,变着法儿地给她气受。就说长安拖家带口的到了县城,第一件事就是去报官。 陆家大火这事儿,别说县城里传的沸沸扬扬,县令也早有所耳闻。一直等不到人来报案,县令还当陆家一家人都葬身火海。 等瞧见周和以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是的,俏生生的。陆承礼的这双眼睛太水灵了,清澈得就像雨后空濛的云雾,看人时候,硬是给人一种这是一朵山间娇花的错觉。 县令先是瞥了眼十分美艳却不失落落大方的长安,心道这样顶级的美人乡下可不好找。再看到被养得十分精心的陆家草包后,不禁佩服起了陆老爷来。不愧是县里有名的精明人,看人眼光真是毒辣。临死了,还给儿子娶了个依靠。 周和以被他酸酸的眼神瞥得嘴角一抽,不知这县令酸什么,扭头就结结实实给这人一个白眼。 县令被鄙视,也没跟傻子计较,转头跟长安细说了报官规则,这案底就算留下了。 报完了案,陆家的这些事儿便暂时搁置下来。长安寻了个机会,跟常松周和以悄摸地回了趟陆家。 陆老爷留的那窜铜钥匙,她听常松的话去开了陆家院子树下的一个桃花木盒子,拿到了一枚印章。之后再拿上印章去富锦钱庄,取出了陆老爷为陆承礼备下的银子。之后三人又添置了好些行头,一行人正式启程。 要说这银子,长安不得不说陆老爷当真是个极周全的人。为了叫陆承礼能安乐地活到老,他竟然备下整整一万两银子!! 一万两是什么概念?这个朝代的物价水平大约相当唐贞观年。换句话说,这个朝代的一两纹银相当于现代现金四千两百多元。一万两就约等于四千两百多万!这还不够有周全么?简直超级未雨绸缪了有木有!!若她有个这么替她筹谋的爹,她还去什么京城?!还做什么搞三搞四跟女主宅斗的准备? 讲真,若非这陆老爷死的早,长安真心想跟这公爹多处处。指不定就能学到一招半式的揽钱本事。 可惜没如果。 有了盘缠,长安的心也就定了。京城去还是要去,姜家却不一定要进了。有了银子,就算姜家到时不愿认她,她大可带着傻子远走高飞! 常松这两日也听长安说了缘由,不知长安心中所想,心里很是担忧。 盖因常松知富贵人家看重血脉,其实更看重家族脸面。他家少奶奶虽在他看来是顶好的,但在富贵人家却不一定了。常松往年也是在京中勋贵府中当过小斯的,年纪小的时候看过不少,很是明白越显贵的人家越注重家族声望。子嗣就是家族的脸面。少奶奶带着他家少爷……说实话,他家少爷怕是要拖少奶奶后腿的。他家少爷这么大一人,这是没入门就带着污点。若少奶奶当真出身京城的显贵,怕是连门都不好进。 不过主子既然决定了去,那自然是要去的,没得他一个老仆反对什么。 出了门,长安才算真切地感受到这个朝代的大概样貌。总体来说,一副百姓安居乐业,四海歌舞升平的繁荣模样。 长安选择走水路,一是水路顺畅,跟船走不怕他们三人路遇劫匪,平添危险。二是长安实在受不了这个时代的交通工具,那么远的路全靠两条腿或者驴车跟人挤,一路风餐露宿还得风雨兼程,这不是要她的命? 果断水路,花大价钱也得走水路。 王爷对她这个决定十分满意。这女人虽然性子不够恭顺,却十分会办事。本以为少不得得路上吃苦头,现如今看来,还是他小瞧这女子了。 两个多月的水路,五月底,三人终于抵达了京城。 周和以遥望着巍峨的紫禁城和熟悉的城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虽说他一直不曾有过动作,却不代表他心中不着急。灵魂附身到陆承礼的身上这大半年,他急迫想知道自己本身的身体怎么样了。 长安小心地捂着缝着了九千两银票的肚兜,抱着一路花费剩下的散碎银子从船上下来。见周和以兴致勃勃地盯着行人进出的城门,顿时就笑了:“你乖些,等我得了空就带你出来逛!喜欢什么,都给你买!” 周和以跟她这大半年日日朝夕相对,已经习惯了她对他哄孩子的态度。非常熟练地朝长安眨眼睛,笑得天真无辜:“那我想吃大酒楼!” 长安知道这傻瓜特嘴馋,毕竟自从跟着她就一直在吃。若非他年轻消耗快,指不定就被她喂成大胖子了! “可!”终于不用赶路了,长安高兴道,“不过咱们得先找个地儿安顿……” 说着话,长安习惯性地伸手去牵他。 这是这大半年长安照顾周和以给养出的习惯,出门在外,人多时候必须牵着她走。 实在是这傻子皮相好却神志不清的缘故。说起来,还是大盛素来盛兴养男妓之风。类陆承礼这般纯洁如林间小鹿的年轻男子,不仅招女子怜爱,更容易招好男风的畜生惦记。他们三曾在扬州之时就碰见过一回,船停在扬州码头,长安带着周和以和常松下船去采购补给。周和以就被人给盯上了,若非当时长安发了神威一人打到五六个人,指不定这傻子就被拍花子给拍走了。 自那以后,长安要么不带周和以下船,要带就会牵着他的手。 久而久之,两人都养成了人多就牵着走的这习惯。王爷一看她的小动作,正要把手递过去,忽然就感觉到身后一道鞭子凌厉地甩过来。 他下意识扯着长安往旁边一混,那道鞭子落下,地面瞬间就是一道沟。 周和以眼中怒意一闪,扭头看过去—— 一个衣着打扮甚是体面的车夫举着马鞭,翘着腿坐于马车车椽之上,正居高临下地蔑视着滚落在地的两个人。窝在周和以怀中躲过一劫的长安伸出脑袋,脸上是故意抹得焦黑的灰,半天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 车夫朝地上啐了一口,张口就骂,“哪里来的贱民?你知道这事谁的马车么就敢挡路?” 长安简直莫名奇妙,这京城城门口是他们家开的啊?他们正常走,怎么就挡路了? 一把推开了周和以,长安这暴脾气刷地就爬起来。 周和以眯着眼睛,一眼看到马车上姜府的家徽。拍拍衣裳上的灰,他就听到暴脾气的长安柳眉倒竖,言辞辛辣,毫不留情地就讽刺起了后面抢道还欺人的马车霸道无礼。 那车夫给贵人当差,最是会看跌下菜以貌取人。见地上这两人灰突突的,扬起鞭子就要打。 就在这时,后面一直安静的马车里,传出来一道清丽的女声:“住手。” 车夫扬鞭的手一顿。 “王叔,你太莽撞了。”女声犹如一道轻柔的春风,和煦又温柔,“两位占着城门,你好生说话便是。再是着急,也不能随意打人的。况且,稍等片刻再行也不碍事,外祖母也不会怪罪的。” 一番话说下来,车夫立即就认了错。 等他再转头看叉腰的长安和坐在地上的周和以,不轻不重地道了歉。 </div> </div> 第13节 “好了,走吧。”女声道。 “是。” 车夫抬手一扬鞭,马车缓缓越过长安周和以两人,径自就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什么自说自话的神经病!! ☆、第十五章 城门口闹得这一出弄得本来兴致勃勃的长安很有些郁闷,总有种一开头便不顺的感觉。 常松赁了一辆骡车,老远赶车过来。 长安将地上坐着的周和以拉起来。周和以收回目光,心思又沉了一分。既然常松回来了,他们接下来自然是进城安顿。长安将路引递给城门守卫,守卫瞧了眼,手一挥就放行。 “罢了,先进城。” 一进城,长安立即就感觉到差别。这皇城脚下的百姓就是不一般,哪怕街边叫卖的,穿着打扮也比乡下人体面太多。这样看,无怪旁人拿有色眼镜瞧他们。因着生得过于貌美,长安怕路上招祸,不仅把自己弄得十分埋汰,还将穷讲究的周和以也给搞得灰头土脸。俩人站在一处,若非眼神清明,腰杆笔直,旁人都要以为这俩埋汰人是打哪儿来的难民了。 拍拍头上衣裳上的灰,又捋了一把耳边乱糟糟的头发,收拾得稍微齐整点,一行人上骡车出发。 常松坐在车椽子上,一甩马鞭,很有些肉疼道:“主子,老奴方才趁着去赁车,顺道去附近的大牙行打听过了。这京城的屋舍当真不是一般的贵,一个三间屋的小院也少不得百八十两白银。就这样的,周遭的环境也不好。若咱们想买个大些的位置好些的,至少得五六百两。” 现代首都的房价贵上天,古代估计也好不了多少。长安一早就做好心理准备,闻言只摆摆手:“无碍,咱们既然要在京城落脚,买屋子的这事儿便过不去。” 这倒也是,赁屋子总没有买屋子叫人心安。 “主子既做长远打算,不若买两个小丫头放身边伺候,”常松提议道,“老奴一瘸老头,年老体残,幸得主子不嫌弃带身边,但到底不比女奴使唤方便。有两个麻利的丫头在,洗衣做饭打扫这事儿就不必主子事事操心了。” 这些日子,常松倒是想帮长安搭把手,但女儿家的衣裳哪能叫他洗?没得腌臜了女主子。 别说,长安还真有这个打算。 倒不是说怕洗衣服做饭,虽然她确实挺讨厌的,但主要原因是,她不能把大把的时间耗费在这种琐事上。毕竟选择进京,就等于选择了一条不粗茶淡饭不佛系的古代豪门斗争人生。为了能尽快进入角色,她还得做许多准备。 “咱们得先找个客栈落脚,再用点热饭。”这人啊,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看碟下菜的。他们若想好好在京城呆下去,第一件事便是换下这身流浪汉打扮,“常松叔你先带着行礼去找客栈,我带承礼去置办几身像样的行头。” 常松手里头有百十两,去也便宜,点头就应下了。 周和以顶着这身褴褛打扮小三个月,早就想换了!闻言难得看着长安的眼神中流露出直白的欣喜。 长安看他把手递给她,颇有些好笑:“就这么高兴?” 王爷心中有些微的不自在,但他这大半年被长安宠着哄着的时候多了,倒也习惯:“衣裳臭了,难受。” “换了就不难受了。” 长安接过他的手牵好,自然地走前头,“看在一路上你这么听话,又乖的份上,一会儿奖励你给你多置办几身。你喜欢哪件,都给你买。” 王爷很满意,一双空濛的桃花眼都弯成了月牙儿,清隽秀逸的脸上皆是显而易见的高兴之色:“我喜欢红的,血那么红。” “没想到你这审美还挺妖艳啊!”长安乐了,这傻子哎,还有点与众不同。这年头男子都喜好那玄青或是藏蓝的料子,很少有就喜好血红色的。 “给你买!我说话算话!” 红衣贯彻一生的十九王爷眯着眼,很是大方地给了长安一个灿烂的笑。 熙熙攘攘的街道,行人摩肩接踵,车水马龙。沿街叫卖的摊贩上,街道两边的商铺里松动的都是人头。京城不比乡下,哪怕是在市井,也很注重男女大防的。两人这般毫不避讳地牵着手走,立即就引来了一众人侧目。只见高大的男子被个姑娘牵着,外人一眼瞧过去,很是亲密无间。长安自来不是那等会在意旁人眼光的人,牵得很是旁若无人,王爷跟她混在一起久了,不习惯也早习惯了。 京城王爷可比长安熟,两人满街乱晃。看似长安在带路,其实是周和以不动声色地引她走。 两人穿过街区,就到了京城一条有名的卖布料成衣的巷子。 巷子口不必外面,十分冷清。但进了里面,却与外头完全不同。琳琅满目的成衣铺子,玉器首饰。进进出出的都是女客,偶尔有男客,但无论男女,出行都是马车接送。长安牵着周和以一出现在这个巷子,两人灰扑扑的落魄装扮显得尤为突兀。尤其两人站得最近的这家铺子,门口停的马车镶金嵌玉,贵不可言。长安的心默默虚了一下,他们该不会无意中闯入了贵人专享,古代版的私人订制一条街吧? 事实上,王爷带长安来的,确实是贵人专享,古代版的豪华私人订制一条街。毕竟周和以一辈子穿的除了宫中司绣坊的成衣,就是顶级绣娘专人制衣。最次最次的,也就是这条巷子里出的。长安说置办行头,他自然想到这里。 长安不知其中缘由,只当自己瞎猫碰上死耗子,正好就瞎碰到这条街。她也不是底气虚的人,来都来了,自然要进去瞧瞧。 举目四望,好像这条街店铺的生意都差不多。长安看向眼前的这家,就是这里了。 王爷跟在她身后,跨进了铺子。 铺子很大,货架上挂满了锈艺精湛,剪裁精美的成衣。店里四五个衣着华美的散客在瞧,小二在殷切地招呼。柜台后面,掌柜的在噼里啪啦拨算盘,很安逸的样子。 两人这副模样进来,店家也没有嫌弃的意思,只让他们自便。 长安看着这些华美的衣裙,这时候才有古代精湛的制作工艺非现代机械能复制的真实感。这些由绣娘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衣裙,美到她都走不动腿。 周和以在一旁看着很有些讶异,一直以来他见惯了长安的冷静自持和行事粗暴,倒是忘了这也是一个才十三四岁少女的事实。于是走到她身边,指着一套上身黑底儿袖口绣白桃花,下身白底儿裙摆绣祥云的直裾道:“你穿这个。” 长安一愣,顺势瞧过去,说实话有点吃惊。 陆大傻子的审美真不错啊! 旁边静静侯着的小二立即上前替她取下,轻声问长安可要上身试试。 长安性子虽有些粗,却也是个喜好打扮且十分注重个人仪表的人。衣裳首饰什么的不说,她曾经有专门一个衣帽间,就为了美美美。店家让试穿,她自然没有不愿意去的。 不过去之前,长安请店家帮忙打盆水来。 常年接待女客的小二,看人可是很有一套的。方才长安周和以两人进来,他们便已然注意到这两人打扮的违和跟格外俊俏的五官。知这是出门在外,故意做埋汰装扮,于是了然地去后院打水。 趁着店家打水,长安也给周和以选了套衣裳。不过王爷没看中,他指着店铺中挂着的一件血红的袍子,说要那个。 这话一出,掌柜的及旁边选料子的几个女客都看过来。也不为别的,只是奇怪怎会有男子选这个色。满京城,不,应当说满大盛,除了十九皇子喜好特殊且又能驾驭这种红的绝色美男子,还真没男子会选这个色。 不过他既然要,店家也卖,取下来便给了长安。 小二的水打来送去了净房,长安嘱咐周和以在外头等,自己则拿着衣裙进了净房。 正当这时,铺子外头传来马车轮子的动静。一个说话脆生生的丫头还没进门,声音就先飘进来:“掌柜的,我家主子年前订的哪件衣裳可赶制出来了?” 紧接着,就听到叮叮当当的环佩相击声。 一阵香风袭来,只见台阶之上,一个梳着双丫髻一身桃粉色襦裙的俏丫鬟,扶着一个面纱半遮脸的姑娘进来。 周和以背对着门站,眼角余光注意到这主仆。 他本是随意瞥一眼,谁知这一眼过去神色就是一凝。倒不是因这对主仆,周和以的目光直接略过二人,看向了她们的身后黑衣锦袍的公子。 只见这人身高八尺,身子健硕颀长。一双凌厉的鹰眼,剑眉斜飞入鬓,薄唇高鼻梁,生的刀削斧凿很是俊朗。 眉心一跳,周和以立即垂下眼帘。 ——罗秀! 店门前,罗秀正小心翼翼扶着自己体弱多病的妹妹,悉心嘱咐她走慢点。 他弯着腰,并未注意到角落的周和以。或许注意到了也没看在眼里,毕竟王爷如今的这幅模样,就是站在疼他入骨的他父皇面前也不定能被认出来。 王爷眼睫微微动了,浓密的眼睫之下,瞳孔幽深。 耳边细细的嘱咐声还在继续,罗秀扶着人在铺子的待客椅上坐下。周和以瞥了眼那即使遮着办张脸也藏不住眉宇中病气的女子,倒是想起一件事。 罗秀的这个妹妹大约在四年后入了他三哥的后院,是侧妃还是侍妾他不知,但后来周修远登基,这位体弱多病的罗姑娘成了宠冠一时的丽贵妃。 上辈子,他半生戎马,毕生的心血都耗在北疆战场。不在京城,再说他也不像京城这群臣子们那么闲,没事做去盯着皇帝的后院儿。之所以会记得这个人,是因此女子有次不知缘何伤了他的王妃姜氏,被他三哥周修远以非常严厉的处罚给处置了,事后,宠冠一时的丽贵妃更是降品三级。而这罗家的娘娘是当真柔弱,次日便卧病不起了。 周和以忽然意识到,以罗秀这般疼到骨子里的模样,他该不会是因罗依依跟姜氏的这一出背叛他的吧? 王爷不想这么猜测,毕竟战场的情意不是那么简单的。女子之间摩擦,以王爷来看,并不足以动摇士兵对战场的忠诚。但,事无绝对。 正当周和以沉思,穿着干净的衣裳,重新洗漱过的长安掀了门帘,从铺子右侧的角门进来。 罗秀无意间扭头就对上一双潋滟的笑眼,而后,他整个人都呆了。 ☆、第十六章 罗秀只瞧一眼便迅速垂下眼帘,耳尖微微红了。 本想送了妹妹进来便去马车上等的,此时也不走了。弹了弹衣袖,走到铺子一旁专置待客的椅子上坐下,接过小二递上来的茶水便浅浅呷了一口。 袅袅的水汽从杯盏上方散开,水汽的后方,罗秀一双鹰眼紧紧锁定了长安。 这家成衣铺子里人不多,一长安就是想不注意罗秀也难,毕竟这么大一个大男人站这里想看不见都难。事实上,长安在现代也是个吸睛的大美女,虽比不上女配倾城,但回头率百分百。此时她习以为常地微微昂起下巴,神态十分泰然。 心口砰砰跳的罗秀眼角余光锁定了长安,看她袅袅婷婷地走过来,碰杯的手小拇指不自觉微微弹动了一下。 周和以见状眉心一动,澄澈的眼睛立即就幽暗了下去。 “去换衣裳吧。”长安面上其实没上妆,只单纯地梳洗干净,但依旧清艳得出众,“我在这等着。” 她这么一说,铺子里的人才将目光移向了周和以。 罗秀兄妹这才注意到角落里居然还站着个年轻男人。晃眼一瞧,这男人穿得十分寒酸。灰扑扑的短打,破了个洞的布鞋,发丝脏乱,脸孔藏在发丝之中模糊不清。虽站着腰杆笔直身姿颀长,但不得体的衣着装扮总是叫人凭地生出一种畏缩之意。 罗秀虽不知此人与眼前这位美人是何种关系,但凭长安熟赧的口气,约莫也猜到两人关系匪浅。他目光浅浅在两人中间一转,当着周和以的面儿,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艳之色。 周和以眉头微微一挑,扭头去看长安。 长安已去到柜台边,正低声询问小二身上这套衣裙的价格。 掌柜的见她穿着这身如此夺目,带动几个女客的眼睛都盯到货架上相似款式的衣裙,痛快地就给了个折扣价。 长安得了掌柜的好,立即弯眼一笑,顿时满堂生辉。 便是借着茶杯的遮掩,罗秀的眼睛也立即就直了。 一旁等候的罗依依的脸刷地通红,被自家素来眼高于顶的兄长如此直白孟浪的举动弄得羞愧难当。她很是为难地伸手去扯了扯罗秀的袖子。 罗秀目光追着长安,许久才慢吞吞收回。 周和以眼睛危险地眯起了。 罗秀是习武之人,自然感受到身后不善的目光。不过他并不在意,此女未梳妇人头。即便是跟这寒酸男子有何种情谊,那也是云英未嫁之身。况且就算已然嫁作他人妇,一样不要紧。以他罗家的权势,他罗秀若真想要这女子,纳入府中也是轻而易举的。 周和以目光幽幽地看着堂而皇之盯着长安的罗秀,心里无声的一声嗤笑。 低头瞧了眼红袍,他并未说什么。只走出了角门,去到方才长安梳洗的净房飞快地收拾了自身,换好了新衣裳再出来就是另外一个模样。陆承礼这幅身板,虽比不上他本身卓然出众,但也算清隽秀逸。 且不说他走到铺子大堂,瞬间吸引了一众女客的目光。就说长安围着他走了几圈,十分干脆地叫来了小二,把这种样式的衣裳多给她拿两套。 拿好衣裳便没在多留,长安把包裹丢给周和以,跨出铺子便走了。 人一走,铺子里几个女客的兴致都降了不少。方才那女子在的时候试了哪套,哪套成衣便格外精美。此时她们再一瞧,忽然觉得架子上的衣裳皆了了。 </div> </div> 第14节 素来只爱素色衣裙的罗依依也忍不住,拿了一套长安方才试过的红襦裙。见自家兄长还盯着门外瞧,气得直跺脚。 罗依依订的两套衣裙,此时小二也匆匆取了送来。 “既然东西取到了,便回去吧。”罗秀放下杯盏,杯里茶水并没有吃多少,“一会儿你先随马车回府,我还有个事儿要办,暂时不回去。” 罗依依坐这一会儿也乏了,扶着丫鬟的胳膊,乖巧地应下了。 等罗依依一走,罗秀便打发了一个小厮过来向掌柜的打听长安的消息。只不过掌柜的见长安也是今儿头一回,小厮银子使了也没问出个五六来。 与此同时,长安与周和以出了定制一条街就马不停蹄地赶去附近的牙行。 似常松说的,丫鬟什么的就算了。长安不需要身边伺候的,她打算找两能干实事的。最好一个婆子一个小厮,皆身体强壮。婆子就洗洗衣裳,小厮则帮着常松一起日常打打杂。最好两人都会几盘小菜,在她忙的时候能做几盘入口的吃食。 心里这么打算,长安在挑人的时候还是挑花了眼。 她虽说开过私厨店,也招过工,但实在不是那等看人齐准擅长御下的管理人才。牙婆舌灿莲花地夸着手下的人,一双双渴望又真诚的眼睛都投向她。长安感觉头皮发麻,她当真是不太会挑下人。 面相上看半天,她又问了几个问题,最后选六个人出来,三男三女。 长安扯了扯周和以的袖子:“承礼,你来选。” 周和以实在不能苟同长安选人的方式,眼前这六个人只有一人可用。其余的五个,以王爷看来,都不堪用。于是他指着看中的团团脸的婆子说要,转头又撩向角落里畏畏缩缩在一处的次品下人。指着其中靠墙壁上发呆的少年,说就要他。 “你确定?”长安没料到他会这么选。 周和以目光在少年布满老茧的虎口落了落,点头:“嗯。” 牙婆急了:“老爷,那是个哑巴啊!” “我就要他。” 长安于是转头又看向哑巴少年。 那靠着墙壁的哑巴少年微微抬起眼帘,紧抿的嘴角下垂。黑洞洞的眼睛里沉静无光,看得长安心口一跳。这哑巴少年该不会有抑郁症吧?眼神这么沉…… 心里嘀咕,长安还是掏了钱。 “行吧,”某方面来说,长安是个非常好讲话的人,“就这两个了。” 牙婆十分遗憾,居然挑了一个次品。 婆子因身强体壮,会厨艺会刺绣,心细老实,办事稳妥,值个五两纹银。而少年是个次品,虽说四肢健全但不会说话,吃得多却不长肉,只值一两银子。长安听到这个价钱都惊了,这年头,四肢健全的人哪怕是个哑巴,就值这么点儿银子? 诧异归诧异,长安没傻的非给牙婆加价,干脆地掏银子拿了契书领着走人。 周和以又瞥了眼少年的手,不仅右手虎口有厚茧,左手食指与中指之间也有厚茧。若是他猜得不错,这少年应当是个习武之人,且至少会两样兵器。 跟常松约好了在南街碰头,两人带着新买的下人过来,常松已经等候多时了。 常松一看到这俩新人没有丫鬟,诧异了一下也没说什么。主子自有主子的打算,有个婆子差不多也够了。于是将这段时间打听到的院子的消息说给长安听:“主子,老奴已经打探过了。这个时间段,有三处比较合适又正好在出售的院子。” 他换了身行头,此时看着人也是干干净净的:“一个是在南街那边的两进的小院子,主人家说是至少要两百六七十两。附近住的都是读书人,环境好,就是地方有点小。一个是在杏花巷子那边,两进两出,只要三百两就够了。地方大是大,院里也有井,但那块儿鱼龙混杂,夜里乱的很。最后一处则是东菜市口那边,三进三出,屋里屋外都不错,环境也算安逸,就是比较贵,主人家少于五百两不出手。” 长安眉头蹙起来,一时拿不定主意:“客栈可找好了?” “安置好了,”常松办事麻利,“悦来客栈。” “先住客栈,买屋子的事儿不急一时,得好好考量之后再做决定。”长安有心要离长公主府院一点,将来若她认亲不成,也可避免好多麻烦:“现如今咱们什么情况都没摸清呢,急也急不来。” 常松就是长安的应声虫,立即点头:“那老奴再多打听打听。” “嗯,”等得了空,她摸清楚长公主府的位置再做好打算。捂着微微抽搐的肚子,长安这才恍然自己许久没进食了,“先找个地方用点吃食。哦对了,这两个是我刚带回来的,以后就在家里了。” 两人闻言立即站出来。 常松早注意到这俩人,这才笑着问道:“主子可赐名了?” “你们可有名字?”长安回头看向两人。 那团团脸一脸和气的婆子笑着说了自己的名儿,而哑巴少年则沉默地摇头。长安想了想,指着婆子道:“那翠娘便还叫翠娘,你便叫小七吧。” 被取名叫小七的那名少年闻言没有任何疑问,沉默地接受了。 既然人买好了,客栈也安置了,干脆就回客栈歇息。长途跋涉了三个月,哪怕大部分功夫在船上,但脚不着地的感觉依旧让人难受得不行。长安撑到现在,虽然体力依旧还剩很多(…),但她的精神上已经累了,她需要歇息。 周和以惯常不发表意见,于是一行人又赶回客栈。 不得不说,王爷的嘴是真被长安给养叼了。悦来客栈虽只是京城的一个小客栈,但吃食也比乡下地方好太多。可用惯了长安做出来的简单又不失滋味的吃食,小二将吃食端他面前,他表情里怎么都透露着一股嫌弃劲儿。 长安虽说惯常宠他,在这方面儿却看自个儿心情居多,此时就只当没看见。 王爷吃着没滋没味儿的白粥,心里莫名有一点委屈。 长安没理他,用了些清粥小菜,又吩咐小二提来一大桶热水。结结实实地将自己从头到脚搓洗了一遍,敞开了窗子就坐在窗边晾头发。 六月的天儿,越是下午越热,此时晾着到丁点儿不担心受凉。 长安手里拿了根梳子慢吞吞地梳着,就听到隔壁有人在大声地朗诵:“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武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好!当真是好!郡主这首诗咏玄武湖当真是精彩绝伦!这玄武湖,可不就淡妆浓抹总相宜吗!” “是啊!是啊!”又有一人附和,“郡主轻易不作诗,一出手定是千古绝唱!这等诗才,当真是我等庸人望尘莫及……” “沅萝郡主文采风流,为人却十分谦逊温婉。哪怕腹有诗华,却不爱虚名,做出的诗作甚少为扬名流落市井。就这一首,还是一个月前贵女们出门踏青之时不慎被人当众朗诵流出来。文坛兄花了大价钱抄录下来,咱们才得以欣赏到。” “唉……可惜了郡主是女儿身……” “可不是嘛……” 隔壁晾着头发的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这是咏玄武湖吗?我读书少,你特么别骗我! 对了,前五十个评论发红包!!!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3394686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落木萧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七章 安顿下来之后,就剩下些琐事。 常松日日要出去打听住处,长安就时常带着周和以去京城繁华的地方的酒楼茶楼去坐一坐,为奖励这厮一路上的乖巧听话。更重要的,茶馆酒楼自来是古代信息最流通的场所,长安没门路打听,自然得去这些地方听一听,好了解京城的形势。 比起原主在十一年后浑浑噩噩被人接进京城,长安来得算很早了。若她没记错的话,此时应当是女主才穿越到大盛三个月,也就是小说的开始。 这个时候,姜怡宁还没来得及笼络长公主和公主府上下。长公主对姜怡宁虽多有疼爱,却没维护到小说中那般偏颇的程度。盖因长公主虔诚修道,一年之中有大半的日子留在道观。若非姜怡宁刻意讨好亲近,长公主对她是不算亲昵的。 换句话说,长安在这时候进府,其实优势很大。 女主姜怡宁如今,正在为能取得长公主的赏心和疼爱而绞尽脑汁。若她没记错的话,这个时间段,长公主是不在府中的。姜怡宁趁着这三个月调理身子,护肤,纤体,知长公主爱重多才之人,更是铆着一股劲儿把才女这名声给扬出去。 似前几日长安在客栈听到的什么鬼的咏玄武湖,是姜怡宁扬名的第一步。第二步,自然是几日后的端午。这一天,素有才女之名的宁贵妃会举办一场赏荷宴。 届时会邀请上到皇子公主下到三品京官嫡女齐聚一堂。 女主借这一宴,作了一首咏荷花的诗作。因端午是大盛一年一度的龙舟盛会,会有除皇家以外各个京城世家参与竞彩。姜怡宁的这首咏荷诗一经传出,就获得了诸多叫好之声。不仅在赏荷宴上大放异彩,更是传到男宾宴上,得了当朝大儒的连连赞叹。 姜怡宁便是借此一事,把沅萝郡主大才的名头坐实了。 长安心中数着端午,也没两日了。 她倒是想先把姜怡宁的这首咏荷诗给传出去,但一想,又觉得没必要。毕竟姜怡宁剽窃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别人却不知。姜怡宁敢剽,她却不能当面指责。否则歪火烧到自个儿身上,估计谁都别想好过。 再说,即便她先捅了一首咏荷诗出去,姜怡宁再吟个别的荷花诗,效果也是一样的。毕竟比起人家女主古汉语专业出身语文老师,她就是个私厨老板。脑子里除了各色菜谱和一点点半生不熟的生意经,古诗的储备真只剩小学背诵的那几首。若姜怡宁新换一首高级点儿的,她背不出来,岂不是很尴尬? 想来想去,别的什么都是空,先进姜府才最重要。 然而即便安抚住了自己,随着端午的这一日到来,长安整个人还是显而易见的焦躁许多。 窗外人声鼎沸,锣鼓喧天。 辰时之前,周和以便起了,此时端坐在窗边吃着长安特意给做的素菜虾仁儿小烧麦。一筷头大小,刚好两笼子,一口一个。 不得不说,长安的这双巧手,做御膳兴许赶不上御厨,但做起这等精巧的吃食却十足的色香味俱全。王爷一面下筷子,一面眼角余光看她四处转悠。见长安从榻边转悠到桌边,又从桌边回到窗边,来来回回没个消停。 三日前,她便开始这般转悠了。周和以心知她是在为寻亲的事儿焦虑,但这事儿还真没办法出言提点。 见长安趴在窗边开始叹气,蹙了蹙眉,他闷声不吭地将一盘子小烧麦吃光。 这大半年同进同出,夜里同塌而眠,日日还被人宠着哄着的王爷,胸腔里这颗冷硬的心肠终归是软了。不管姜氏与小姜氏之间到底是非曲折如何,上一世小姜氏毕竟没得好果。这一世本不该这么早来京城的小姜氏偏碰到了他,早早进了京,兴许这是一番造化。 他叹了口气,决定帮长安一回。 次日一早,周和以便换了长安给他置得新行头,拿了长安身上的玉牌出了客栈。 常松又出去打听宅子的消息,翠娘和小七在一人跟上周和以,一人留下守着客栈。 周和以瞥了眼小七,并未拒绝。 昨日夜里长安有些心绪不宁,睡得不踏实,今儿一大早就没起得来。今儿周和以什么时候摸了她的玉牌,什么时候走的,长安是丁点儿不知。 …… 果不其然,昨日姜怡宁的一首咏荷诗,又一次替她扬了名。 周和以一路往玉器铺子走,一路便听人津津乐道昨日沅萝郡主的咏荷诗。事实上,十多年的一场夫妻缘分。对于姜氏这个妻,周和以为数不多的浅薄的印象里,最深刻的不是姜氏的诗才或者姜氏有多温柔体贴。而是一种对姜氏所表现出的,与诗中所展露出的或大气或豁达或激愤或诡谲的诗句不大匹配的小气量的强烈违和。 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姜氏自在贵女圈子展露诗才起,所做诗作会有人专门搜罗,装订成册,再转呈给他。周和以秉持着欣赏的态度一一品鉴过。 然而越细致地读过,之后娶姜氏进门后,他才会越来越失望。 姜氏这个人,与诗作中所表现的豪迈豁达的心胸,仿佛是两个人。周和以没往别人捉刀这方面揣度,但强烈的违和感让他对姜氏的才女之名嗤之以鼻。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王爷冷冷看着书阁里,一堆读书人红光满面地品砸着姜氏的咏荷诗。 问掌柜的拿一套文房四宝,再拿几张纸,在一旁书桌坐下便开始描画玉牌。 周和以自幼天资聪颖,书画方面更是一绝。此时一身血红的端坐在书阁的窗边,光映照在他身上,他专注地拓印一枚小小的玉牌,将上头细碎的纹路都勾画出来。陆承礼的这幅皮相生得清雅,兼之王爷本身气质如华。此时端坐在书桌边一张一张勾画玉牌的模样,当真比那如玉公子还叫人心折。 小七从旁看着,只觉得心中讶异不止。 没一会儿,这里就引起了旁边一早来书阁看书的书生的注意。其中一个青衫的书生走过来,看了一会儿便搭话。 周和以笑着,只说是内子寻亲之物。盼着多画几张散去各大玉器铺子能叫人瞧见,好省了内子奔波寻亲之苦。 那青衫书生听了,当即好心要了一张:“这玉牌的图案当真特别,某家中有几间玉器铺子。若不嫌弃,小生拿一张回去搁在自家铺子里?” 周和以一口气画了约莫二十来张,给出去一张也无妨,便抽了一张给他。 剩下多张,周和以吹干了墨汁便是一卷,而后便直奔京城最大的几个玉器行。 </div> </div> 第15节 左右说辞都一样,只说内人自幼没见过父母,寻亲用,问各家玉器行可有见过相似花纹。等掌柜的都摇头否认,则一家一两银子,单单请掌柜的将这幅墨宝挂在店里显眼的地方。 一两银子虽不多,但即是为了寻亲,店家也都应允了。 周和以谢过了掌柜的,最后去了长公主府的玉器铺子。小七一路瞧着,在看不出男主子并不傻,那便是真眼瞎。不过这样也好,虽不知为何主子要装傻,他作为下人,只需听候吩咐便是。 周和以很满意他的态度,果然没看错人。 到了这边,自然与其他玉器铺子不同。他先是将东西拿出来给掌柜的过过眼儿,而后做不知,只单问掌柜的可曾见过这玉牌是什么品质的,又是出自哪位大师之手,值多少银两。 姜家的玉器铺子,哪里认不得玉牌的材质? 安澜候当初为着未出世的孩子亲手雕刻玉牌,用得自然是顶顶上乘的玉石料子。说来也是周和以幸运,这个掌柜的,正巧是当年为安澜候搜寻白玉料子的人。因着那等白玉得来不易,掌柜的花了好些心血,如今还印象深刻。 此时看这块玉牌,掌柜的一眼认出。 心中稍有些讶异,不成想时隔十多年,他又一次见到这种极品白玉料子,掌柜的这等爱玉之人,拿起小玉牌来就一阵细细的观摩。 “掌柜的可瞧出什么名堂来了?” 掌柜的爱不释手:“料子是好料,就是雕刻有些粗糙。不知这位公子,是从哪里弄到这一块极品的白玉?可要出手?我愿意出三千两。” “不卖的,”周和以摇头,一幅苦恼的模样,“这是内子已逝双亲留给她的遗物。听内子说,自出身起便挂在脖子上,从没摘下来过。用作寻亲用,轻易不能变卖的。这般拿过来,是想叫掌柜的给瞧瞧,可能从这里头瞧出些门道来……” 掌柜的哦了一声,这才仔细看起来。 但看玉牌的表面,玉牌便是玉牌,工艺十分粗糙。掌柜的拿在手上反复瞧,忽然不知按到哪里,只听玉牌吧嗒一声轻响,裂成了两半。 别说,优哉游哉的王爷眼神一瞬间锐利起来。 就见掌柜的低着头,一手拿着一半,细看玉牌两半的里面。而后,他就看到其中一半里面刻着一个清晰的‘宁’字,心口突地就是一跳。 他手顺着玉牌往顶端摸,另一半上,看到了凸起的纹路。作为姜家的老人,掌柜自然知出自姜家的东西,不管是金银器物还是玉器瓷器,都会有特别的花纹作为辨识。尤其出自长公主的手,更会注上特别的东西。 他手指细细地摸,先是便请周和以稍等,而后举起玉牌又对光瞧。 许久,掌柜的脸色渐渐变了。 “敢问这位公子……不知,公子家中那位夫人如今是何年岁?” 周和以只作不知:“一十有四。” “当真自小便戴着,从未摘下来过?”掌柜的嗓音都变了,嘴唇都哆嗦。 “自然。” “这位公子……”意识到事关重大,掌柜的严厉道,“若是你这话中有半分掺假,你可知这是多大的罪过!” 周和以心中嗤笑,面上做出一副被激怒的样子:“掌柜的既然不愿告知,那小生这便打扰了。”说着就要拿走他的玉牌。 掌柜的哪里能叫他就这么走了,立即换了脸色。 “这位公子,这枚玉牌若是不出所料,定是出自我玲珑玉器。至于出自谁人之手雕刻,我暂不清楚,还等问过了才知。”掌柜的也不好押着别人的东西,就说,“老朽见这花纹委实独特,不若这样,你将这玉牌叫我拓印一份?” 周和以做出一副为难模样,不大愿意。 “这般,我们也不白拓印这花纹。”掌柜的拿出了三十两,推到周和以的手边道,“这是我们玲珑玉器拓印花纹的银钱,请公子收下。” 周和以挑了挑眉,这才愿意。 拓印好花纹,周和以揣着这三十两,悄无声息地又回了悦来客栈。长安还在榻上,睡得人事不知。周和以便这般又将小玉牌挂到了长安的脖子上。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补得这么晚,作者君这几天有点忙 ☆、第十八章 日子一晃儿就过,转眼到了五月中旬。 长安这些日子各处打听消息,约莫也了解了京城现在的形势。说来也巧,今岁秋闱在即先不说,刚好又大盛三年一度的宫廷选秀。宫里有策令,凡五品以上的官家贵女务必进京参选。一同随行进京的,还有诸多权贵为讨好圣上搜罗各地貌美女子。 长安日日看络绎不绝的载着貌美女子入京的马车,本没觉得这事儿会事关自家。在发现十天里就有四五波人来客栈打听过她后,顿觉自己这张脸太扎眼了。古代可不是现代,若她当真被人看中了给弄进宫去,根本无力反抗! 本想多待几日再做安排,此时完全歇了逗留的心,必须找个住处妥帖安置下来。 常松为了这事儿吃不好睡不好,杯弓蛇影的,恨不得一行人没来上京。如今的陆家,就靠少奶奶一个人撑着,长安就是他们的主心骨儿。若是长安出了哪怕丁点儿岔子,常松自认是万死也抵不了罪过的。 长安心中隐隐有种不大好的预感,打发了常松小七他们都出去寻。 别说常松这儿慌得不行,就是素来冷眼旁观的周和以难得也心生烦躁。 王爷自来比一般人警醒太多,稍有些异样他便能立即留意到,更何况这些来打听长安身世的人明目张胆,丝毫没掩饰对长安美色的觊觎。周和以心中是很有几分恼火的,一是为着这些色胆包天的人,二是为姜家至今没个人来。 心中疑心玉牌的消息是不是被人半道儿给截了。王爷想到姜氏的做派,不由眼神一黯。 他如今附身在陆承礼身上,行事诸多受限。私下的一些行动,也暂时不能显露。瞥了眼从昨日起就趴在桌上不知在写写画画些什么的长安,周和以的眉头微微蹙起来。这大半年,白里日日相对,夜里又同塌而眠。虽说王爷没能将这少女视作妻子,但长安在他心中,已然与初见之时不同。至少在不妨碍正事的基础上,他会护着她。 这边他寻思着该做些什么,让姜家人尽早做出决断。那边常松与长安商量许久,这几日便由他带着小七,跑断腿的,四处打听合适的住处想搬走。 之前是觉得时间充裕才慢慢挑,如今这一急,当日便找到不错的住处。 就在杏花巷子南边,五百二十两成交。三进三出,占地广,附带一个不小的花园。花园种满各色各样的花草,虽品种不算名贵,但打理得井井有条。长安亲自去瞧过几个不错的院子比较,怎么也舍不得这花园,最后咬牙定了这个院子。 贵是贵了点儿,长安安慰自己,好在杏花巷子离闹市远,也算替她避开了麻烦。 这般一想,长安心安理得。 王爷全程被长安牵着,走到哪儿都牵。没办法,在长安心里,陆承礼虽面上瞧着像个正常人,却只是看上去像。长安跟他相依为命这大半年,这人又乖又听话,她早就把他当亲人看。生怕自个儿与人说话时顾不上他,叫陆承礼一个不小心丢了。 周和以乖乖被她牵着,长安询问他可喜欢这个院子。他闻言抬眼瞧一眼,显而易见,银子都付了他能说不喜欢?自然是点头的。 他一点头,长安就笑。 周和以心中一动,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就问她:“娘子很喜欢花草么?” “当然了!”花了一大笔银子出去,但长安心里痛快,环视着新住处,她嘴角这笑就拉不下来:“花草这种东西,最能叫人心情舒畅了。更何况这么漂亮的园子!” 王爷于是挑眉再看一眼这叫长安十分心爱的小花园。 花草多是多,却杂而不洁。各色草木层次不分,色泽布局也毫无章法,可见这屋子原先的主人顶多只是随手种。且一眼望去全是最普通不过的品种,一株娇艳名贵的都无。他低头再瞧一眼爱不释手的长安,颇有几分好笑。这就满足了? 心中不以为然,但被长安牵着,他自也进去转悠了好几圈。直到长安这兴致淡了,翘着嘴角笑眯眯去布置屋里屋外。周和以才得了空出去一趟。 常松早被打发去购置用品了。 他们随手行礼不少,但要真正住下来还是缺很多东西。常松腿脚不便,骡车长安就留给他去使。怕他一个人不行,长安便打发小七跟着一起去。小七虽不会说话人看着也瘦,却很有一把子力气。他看了一眼周和以,见他点头,才跟着常松走。 窗外日西斜,已是酉时。巷子里搬来一户人家,街里街坊的自然都好奇。有几户住得近的人家,几个妇人姑娘伸着脖子往这边打量。 周和以一个人穿行在幽长的巷子,背脊笔直,目光如注。陆承礼的这俱身子久不经锻炼,虽生得高大,却并不敏捷强悍。哪怕王爷本身武艺奇高,此时也剩下空架子。不过便是再弱,斗倒一两个大汉,却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他走得十分快,一身血红的衣袍被吹得猎猎。日头越暗,光色越熹微,越衬得他这人肌肤如玉,唇如点朱。行色匆匆间,王爷眼神幽幽暗,犹如一只勾人的艳鬼在人间飘荡。 与此同时,长公主府里,正在摆晚膳。 姜怡宁端坐在长公主的右手边,正亲手舀了一小碗热汤双手奉给长公主。长公主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接过小碗,不由地挑起了眉头。 事实上,长公主是今日才回府中的。 二月十五是她独子的忌日,二月二十八是儿媳的忌日。每年到了二月份,长公主都会去京郊的紫阳观,斋戒清修三个月,直到熬过四月才回府。今年也是如此,正月一过,她便去了紫阳观。只是不知她清修的这三个月发生了何事,素来不大愿意往她院子凑的孙女儿,今儿竟然巴巴等在门口,还主动陪她用膳。 兴许是常年修道心性寡淡的原因,长公主看着很是不好亲近。这些年就因她的这张冷脸,哪怕孙女养在她膝下,祖孙的关系也十分的生疏。 长公主试着多次缓和脸色去哄,奈何孙女一见她便哭,宁愿叫奶娘抱着也不肯亲近她。日子久了,她便也没强求,就这般随孙女儿心意去。 长公主狭长的凤眼低垂,凝视着这一小碗热汤。须臾,扭头再去瞧姜怡宁。 素来怯生生的孙女此时睁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正巴巴地看着她。柔嫩的小脸儿上了淡淡的妆,瞧着十足的客人怜爱。她眉宇中的冷淡,瞬间就柔和下来。 大半年不见,怡宁长大了,懂事了,难得晓得来亲近她了。长公主嘴角微微翘,在孙女儿期盼的眼神中端起小碗,一滴不剩地吃尽了。 姜怡宁看着她吃完,心中绷紧的弦,倏地就松了。 说实话,对于长公主这个祖母,姜怡宁心里是又敬又怕的。别人不知,她却十分清楚。别看如今的纯阳长公主年龄老迈,持斋修道,时常不在京,却是真正简在帝心的厉害人物。这个人当初举姜家之力,力保当今圣上登基。事后不居功,带着姜家急流勇退。圣上在位几十年,姜家的荣宠直到如今也依旧无人能及,可见一斑。 心中掂量着分寸,姜怡宁仰着头笑得清甜又亲近:“祖母一人用膳未免冷清,往后孙女儿日日陪您用膳。” “难得你有这个心,”长公主闻言有几分诧异,但欢喜居多,“你们小姑娘爱热闹,我这里太静了你不习惯,得了空来够了。” 姜怡宁嘟起了嘴,试探地摇摇她的胳膊道,“孙女儿就是觉得自己做错了。前儿夜里做梦,怡宁梦见了爹爹娘亲。爹爹将怡宁一阵骂,说怡宁不孝,不该放祖母一人孤孤单单。怡宁如今想通了就想亲近亲近祖母,祖母不依怡宁么?” 长公主眼眶都湿了,闻言哪有不依的?自然是含笑地允了。 祖孙这头正是亲近的时候,长公主多年化不开冰的脸上都带了笑。一旁管事的嬷嬷李嬷嬷心想着玲珑玉器那边递进来的话,一时间欲言又止。 李嬷嬷自小伺候是长公主身边的四大宫女之一,后来长公主下嫁姜尚知,便随着一同来了姜府。如今四十多年过去,她也成了长公主的左膀右臂。长公主外出清修,便是她以一己之力打理偌大的长公主府。外头有什么事儿,也是头一个到她这里。 事实上,玲珑玉器那边的信儿十多日前就递来了府上。不过因公主不在府上,这事儿就暂时压在她手里。本想着等公主归来立即禀报,如今看长公主与姜怡宁亲亲热热地用了晚膳,姜怡宁又扶着她去后院里走动,她便又有些犹豫。 李嬷嬷亦步亦趋地随行,心中如何,面上却是丁点儿看不出来。 她一路上就姜怡宁小意地拿话哄着公主,公主面上的笑就没下去过。李嬷嬷看得心酸,想着外头传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难得郡主想通了跟长公主亲近,若为这点子半真半假的怀疑就坏了公主的祖孙情分,怕是真的罪过了。 心里头这么一掂量,李嬷嬷心道罢了。既然十几年都等了,估计也不急一时。公主难得开怀,这事儿不若再缓一缓。 …… 天色越来越暗,周和以带着一身晚露,从院墙上跳下来。 院子里已经点上灯了,隐隐绰绰的灯光从纱窗里映出来,似乎有人影儿在攒动。他翕了翕鼻子,似乎有饭菜的香气,就听到长安在那大声地叫唤。 “承礼?陆承礼?”她音色偏甜但语调有几分清淡,听着十分悦耳,“这大傻子又去哪儿了?一不牵着,转眼就丢了?该不会被人拐了吧?” 站在树后的周和以:“……” “哼!改天给他手腕上系个铃铛。看这傻瓜还怎么瞎跑!” 王爷低头看了眼自个儿白皙的手腕,系个铃铛?他的眉头高高地挑了起来,这是把他当什么?狗么?! ☆、第十九章 长安本来是随口一提,等常松提起六月二十五是陆承礼二十五岁生辰,她当真去附近的金银铺子定了一个小金铃铛。 花样是她亲自设计,指甲盖大小的喇叭花形状。枝叶缠绕红线,是现代手链的样式,十分妖娆。 想着陆大傻子那漂亮的手腕上系这么一个铃铛,动一下便叮当响,长安就忍不住笑。 周和以发觉,长安近几日总看着他笑,那种古怪的笑意叫他心中很是莫名。素来没什么好奇心思的王爷旁敲侧击了翠娘才知,长安居然真去定了个铃铛给他当生辰贺礼。王爷一时竟不知好笑还是好气,这个小妇人当真是促狭得厉害…… </div> </div> 第16节 购置了院子,真安顿下来后,他们好似有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长安这些日子一直拎着心,就怕京中那些见色起意的人不死心。不过一晃儿一个月过去,那些总来打听她的人都没了动静,她这颗心暂时就放下了。长安寻思着去姜家认亲的事儿事不宜迟,得了机会就去长公主府附近打听。 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她见不到人。哪怕她能想出一千种说辞,没靠得住的人带她进府,空有玉牌也无用。讲真,若非长安记得原主跟她的生身父母长得很有几分相似,一眼就能看出端倪,原主当真是有理也无处说。 没有门路,只能用最笨的办法。 于是长安只要得了空就在公主府附近晃悠,且挑长公主最便宜的时辰去。盼着哪日运气好能直接撞到长公主的面前,叫她瞧上一眼。 晃悠了大约一段时日,丁点儿收获都没有。 公主府邸落在城南,这一片是京城有名的勋贵圈儿。京城四品以上官员的府邸,都落在这一块儿。按理说,长安晃悠了大半月,不至于一个能帮得上忙的人没遇上。但人若不走运,当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正经人没遇到,她反倒叫礼部侍郎的长子王冲给撞了个正着。 要说王冲此人,最是贪花好色。时年二十有三,正妻没娶,娇妾美婢莺莺燕燕却养了一屋子。十五六岁便夜宿花街柳巷,玩死玩残的女子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这日他难得白日里出门,就遇到在长公主府门前徘徊的长安。长安有心叫长公主看出自己的长相,次次来都特意将五官面貌全露出来。王冲一件长安两眼都痴了,这等难能一见的美人哪能放过?他当场一摆手,几个小厮便上前堵住了长安的去路。 长安一见情况不对扭头就跑。 三四个小厮跟王冲欺男霸女的事儿做得多了,不必主子吩咐,自发地就去追。长安对这一块不熟,就闷头瞎跑,很快便被他们给堵在了死胡同里。 白日里这条巷子,当真是一个人影儿都没有。长安看着三面高高叠起的院墙,面对着四个年轻男人,心一横就硬着头皮硬上。托了力大如牛的福,三个年轻力壮的小厮连带着王冲这个主子一起,被长安给打得满地爪牙。 长安无数次感激这把子力气,狠狠一脚就踩在了王冲的两.腿之间,而后,狠狠地碾。她力气大,下脚又带着恨意,差点没把王冲的物什儿给直接踩碎了。 直到王冲鬼哭狼嚎的求饶,她才哆嗦着手脚,心有余悸地回了住处。 这日夜里,长安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 总觉得自己这运气,未免也太背了些。好似冥冥之中总有一只手在阻挠她做什么。心里想着白日里的遭遇,长安又摸了摸脖子上挂得玉牌,到底觉得心有不甘。憋屈难忍,她干脆爬起来,抓着身边睡得香甜的周和以一阵猛摇,把人给摇醒了。 王爷面上迅速敷上一层冰。 黑暗中,周和以抱着薄被坐起身,一双眼睛死死盯住了这作死的小妇人。 只见如水的月色下,榻上的少女一头乌黑如墨缎的发丝披在肩头,别样的柔美。一双潋滟的凤眸怒睁着,隐隐可见里头两团火在熊熊燃烧。鼓囊囊的胸.脯一起一伏,显然在大半夜在琢磨什么东西想不通,越想越气的模样。讲真,若非王爷十多年的惊梦之症已然痊愈,这般胆敢在他熟睡之后惊动他的人,早被他剁碎了送去喂野狼了。 “陆承礼!”长安抓着他两肩膀晃悠,“我是不会屈服的!没有什么能难得到我!” 王爷心头火气一滞,不由地挑起眉:这是又怎么了? “阻挠我?不给我破坏她人生的机会?”长安冷哼,“我偏要破坏!我命由我不由天!我特么的决定跟它杠上了,不让我去,我偏要去!” “……去哪儿?”没头没尾的,听不懂。 长安看都不看他一眼:“你不用管!这里头没你的事儿,乖。” 周和以:“……”没本王的事儿你把本王摇起来? “不管了,”长安自顾自地嘀咕道,“迂回的套路行不通,那就走直接上门这一条。反正理由再牵强,血缘关系却是千真万确的。” 说半天,原来还是认亲这事儿。 周和以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靠在床柱上。长公主这些年沉迷修道不理世事,姜家多年来没个正经男子撑着门庭,早已经不是原先的钟鸣鼎食之家了。若非父皇念旧,荣宠还在,依姜家孤儿寡母的现状,怕是早沦落到三流以外。 王爷私心里是看不上姜家的。毕竟等长公主一倒,或是他父皇心思一变,姜家失了依靠,就是个空壳子。但姜家的这场富贵对于山沟沟里长大的长安来说,确实不亚于一步登天。 “上门?”周和以嗓音里含着哑,“娘子要上什么门?” “自然是我寻的亲人的门。” “娘子你找到亲人了?”王爷不由的诧异。 “那是自然,”长安不想给他解释她怎么找到的,只含糊地说,“我大街小巷的打听,自然打听到一些眉目。罢了,跟你说又有何用?你又听不懂!” 说着,她将薄被往身上一盖,直接躺下了。 周和以:“……” “睡吧,再有三四日便是你生辰。等我忙完手头这阵子,要给你做一个好吃的生辰蛋糕。”长安忽然把头伸到周和以的腰边上,黑暗中,她两眼亮晶晶的,“届时会有非常特别的生辰贺礼,承礼期不期待?” 一个破铃铛有什么好期待,王爷面无表情。 “哼,我就知道你很期待。”长安头埋下去,说话声音嗡嗡的,“这东西啊,我告诉你,全天下独此一只,旁处再找不到一模一样的!” 周和以别扭地挪开腰,背对着长安默默躺下去:啧,谁稀罕! …… 既然决定了拼一把,长安也不怕上门被人轰出来了。稍作三四日准备之后,为避免夜长梦多,长安便领着陆承礼常松等几人,十分直接地敲响了公主府的大门。 长公主的这座府邸,是当初明德帝登基后特意赐给长公主的。 这座府邸听说历经几个朝代,一次次翻修晚膳,如今光看门庭,已然不是一般府邸能及的巍峨与肃穆。‘长公主府’四个镶金大字龙飞凤舞的,听说这牌匾还是当今圣上亲手所书。门前两只狰狞的石狮,雕刻得栩栩如生。一左一右地镇守着门口,足足高人半个身子那么高。紧闭的大门,门槛高出正常人的膝盖……当真是,处处彰显公主府的高不可攀。 长安咽了口口水,心中很有几分紧张。虽说她来之前便已然做好了要打一场硬仗的准备,但此时站在这里,她免不了会觉得底气虚。 毕竟说辞什么的,她张口瞎编,根本经不起推敲。 特意换身干净又不失体面的衣裳,长安牵着周和以就这么站在角门处,等着公主府门房的人出来。 公主府的门房,是一个体面的年轻小子。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圆脸,见人就笑。一身藏青的小厮打扮,瘦归瘦,看着人很是激灵体面的样子。 门房出来的第一眼就是两人的衣着。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半句不假。长安和陆承礼这般人模狗样的,哪怕面生,门房也是愿意听长安说话的。长安深知与小鬼打交道的手段,上来先塞了一两银子。果不其然,门房的态度更好了,听话也听得更仔细。 长安心中打好了腹稿,此时说的也流畅,几句话就把自己来此的目的交代了。 门房小子见长安行事大方,本还当是府中哪位管事嬷嬷的娘家人。此时听完她的说辞,一道闷雷劈在头顶上,顿时生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他捏着手里还没捂热的银两,手心用力的咯咯响。门房小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大对。心中辗转半天,他默默躬下了腰,小心翼翼地问:“……姑娘说得可当真?抱错孩子这事儿可不是小事儿,您当真没找错人家?” “小女是打听才来的,”长安自作不知地摇头道,“姑且算来碰运气的。” 门房吐出一口气,骤缩的心口慢慢缓和了。 “这饭不能乱吃,话也不能乱说……”似乎察觉自己口气太过严厉,小心起见,门房小子斟酌地改口道,“信口开河,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年前家中祖母大病一场,本以为熬不过去,特意将小女叫道身边,将小女的身世和盘托出。”长安却半点不受他威吓,一幅无辜的模样,“她年纪大了,不大清楚小女的生身父母是到底何种身份,只说小女的爹娘皆是京城的贵人,气度非凡,父亲的名字,似乎叫安澜。小女上京打听了这两个月,别的什么都没打听到,只打听到这里曾有位叫安澜的……” “安澜?!” 长安点了头:“对,姓姜,安澜,京城人士,贵人。” 这几句话说出来,门房小子冷汗又飙出来。 长安道:“小女不知什么安澜,这两个月便一直在打听叫安澜的人……” “姑娘当真不知安澜是什么吗?!”门房小子激动的嗓门都劈了。 安澜可不是名儿,那是他们家已过世侯爷的封号! “小女身上有一块玉牌,听说是娘亲亲手挂小女脖子上的。”长安避而不答,径自道,“那乡间妇人虽仓促之间换了人,却没来得及取下小女的玉牌。” 门房小子只觉得,手心的这枚银子颇有些烫手。 他小心翼翼地睨着眼前的少女,只见这少女哪怕衣着朴素,样貌气度却不像一般人。他年纪小,没见过已过世的侯爷侯夫人,不知两人相貌。但可以肯定的是,府中那位郡主,跟长公主是丁点儿都不像的。他一时间想信又不敢信,心中几番辗转,拿不定主意。 若府中那位天之骄女的郡主当真是个假货,真郡主却被丢在乡间十四年,且不说这其中曲折到底要如何。就说这真郡主进了府,那可是要翻天的! “不若这样,小的先进去给主子报个信儿,姑娘先稍等片刻?” 门房小子心口怦怦跳,觉得自己机会来了。若这位当是真郡主,那他今日报的这信儿卖的这个好,可就是登云梯!! 长安点头,“你且去吧。” 门房小子不敢耽搁,忙不迭地就往府中冲。 就在长安焦灼地等待之时,一群人不知打哪儿冲出来。在两人猝不及防间,一麻袋将长安从头套到了脚。周和以虽有察觉正要动手,身子却跟不上他的反应,正要暴起呢,后脑勺便遭遇了两下重击。 只见周和以额头的血飙出来,他晃了两晃,整个人轰然地倒在了地上。 而套住长安的麻袋被人扎紧了口子,装进台阶下的马车里,匆匆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下一张就要入v了,明天存够一万字后天入v。入v后作者君会保持日更,有机会的话还会尝试双更,请小天使们一定要支持啊!! v当天,200红包!!敲碗求宝宝们支持嘤嘤嘤…… ☆、第二十章 贼人动作太快, 公主府一直盯着的门房连反应都不及。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长安那么大一个人便被人给套着装走。另一个年纪稍大些的门房跑出来, 就看到周和以倒在地上, 鲜红的血迅速染红公主府门前的地砖。 他扶着周和以的手都在微微颤, 半天反应不过来。 ……这, 这是发生了何事?何处歹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在公主府门前行凶掳人?! 然而那一波人动作飞快,马车转眼就消失在巷子口。 正巧候在巷子口的小七察觉到飞驰而过的马车, 顿觉不对, 催促着常松赶骡车过来瞧瞧。这一瞧才发现, 自家少奶奶好端端的人不见了, 而少爷倒在血泊里。血染红半身衣裳,脸刷白如纸。常松这颤巍巍的,差点没吓眼一闭厥过去。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不过是来寻亲为何会变成这样?! 常松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年前陆家就遭了一次大难,如今又出事, 老天爷这是想叫陆家死绝么!心里这般恨着,常松仓促跳下骡车。可太急, 一条腿卡在骡车的车辕, 叫他直接一个猛子从骡车上栽下来。 若非小七眼疾手快托他一把,常松当真得栽个头破血流不可。 翠娘抱着小包袱连忙下来, 拎起裙摆就往台阶上跑。就算发生了这样的事儿, 公主府门前依旧是半个人影都没。那门房扶着人, 一时间不知是弄进府还是送下去。 常松瘸着一条腿,跌跌撞撞的,差点没一头磕死在石阶上。小七最快, 冲上去就把周和以从公主府的下人手中接过来。平日里安静得跟个影子似的人这时候倒显出来,只见他抱起周和以,指着门房无声示意翠娘问,自己则迈开腿往附近的医馆冲。 别的什么都是不急一时,以这满地的血,再不救人,主子怕是要一命呜呼了! 小七这时候也不隐藏,轻轻一跃,只身便飞上了两丈高的院墙。周和以这么大的块头在他手中仿佛一张薄纸,抱着在高墙之上飞奔毫不吃力。常松哆嗦了半天转头跑下台阶,小七带着周和以已经没影儿了。 常松心里又惊又惧,不清楚发生了何事,也不知如何是好。 哆嗦着爬上骡车,心里记挂着长安的去向却又更怕自家少爷会至此没命。都顾不得翠娘没上车,甩起鞭子慌不择路地驾车就要去追小七。 不管怎样,如今救少爷的命才是首要! 翠娘被公主府的门房给带进了侧门耳房。说实在的,门房也没料到青天白日的会发生这样稀奇的事儿。翠娘问,他便语速奇快地将事情始末给交代给了翠娘。且不说翠娘这边惊慌失措,就说先前替长安递话的那小厮,一股脑儿冲到二门,被管事的给拦下了。 公主府不是一般人家,自来规矩极大。 从外院到内院,三道门,每一道都是有管事在看管着的。二门的管事是个妈妈,姓刘,天生一张款下颚的大方脸,断眉,三角眼,瞧着很是不好相与。府中人就是看中了她这面相,能镇得住人,才叫她守着这二门。 毕竟内院的两个主子都是女眷,长公主金尊玉贵不必说,小主子还未出阁呢,可千万莫被不长眼的腌臜东西给冲撞了。 也是不凑巧,门房小子急吼吼的,正巧撞见刘妈妈抓到几个胆大包天的婆子竟然在这二门处的廊下不干正事儿地闲磕牙,一顿疾风骤雨的发威风。门房的这小子正撞到枪/口上,被刘妈妈逮着,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门房小子心里急啊,苦着脸等刘妈妈呵斥完才说这头有急事要求见主子。 </div> </div> 第17节 刘妈妈一听立即就黑了脸。 这是哪里的话?主子是你想求见便能见的?除非遇着天要塌下来的大事儿,否则似门房小子这般的下人,想都不要想去后院献殷勤。刘妈妈拦着不叫门房进去,门房小子念着长安还在外头等,怕等急了坏事,只好冲刘妈妈招手示意她赶紧低头。 刘妈妈眉头又要皱起,但见这小子抓耳挠腮的实在是急切,这才狐疑地低了头。 门房心里气得要命,但也无法。他一个男子委实进不得内院。退而求其次,他赶忙凑过去,冲着刘妈妈就是一耳语。 话音一落,刘妈妈的脸刷地一下都白了:“当真?!” “这哪还有什么当真不当真的啊妈妈哎!” 门房小子这急性子,都快急得吐血了! 他当即一拍大腿就道:“人现如今就在门口等着呢!小子也不是那等信口开河的人,若非都打听清楚了,哪敢这么跑?妈妈你可快些吧,若这位是真的,你耽搁了她的事儿,往后别说吃不了兜着走!!” 刘妈妈这一听,当即激灵灵的一个寒颤。 “你小子可不会办事儿!人都到了门口,你可把人迎进来了?奉茶了?可有人伺候?”虽说耸人听闻,但甭管这位寻亲的姑娘说得是真是假,在没定论之前,他们这些做下人的礼数都周全些就绝不会出错! “哎哟!”被她这一说,他才想到自己光急着报信,把人还晾在外头呢!“妈妈你可尽快些去求见主子吧!小子这就去瞧瞧!” 说着,也顾不得其他,马不停蹄地就又往外头去。 刘妈妈看这小子慌慌张张的背影,一时间心口砰砰地乱跳。 她一面觉得,这小子说的话未免太过稀奇。当初郡主虽生在外头,可却是已逝侯夫人的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亲自去抱回来的。亲舅舅哪还会弄出这等抱错孩子的乌龙事?总不可能敷衍到这个地步吧?一面又觉得,新出生的婴儿五官不明,确实不易分清。若那想见夫人存心为自己的骨肉博一生富贵,故意为之也是十分有可能的。 想来想去,心里仿佛揣了个兔子,弄得她心惊肉跳。 她对着那慌不择路的门房小子的背影有啐了一口没用的东西。遇着点事儿就慌慌张张的。自个儿则迅速又将这关系给捋了一遍,才连忙揣着手往内院去。 …… 与此同时,内院里,长公主正在花厅里瞧这端午赏荷宴的诗词帖。 这次的端午赏荷宴,姜怡宁的一首咏荷词出手,可当真是才名远播。哪怕长公主当时不在场,此时翻阅着姑娘们创作的诗词,也能窥见当时孙女的意气风发。 她一首一首的瞧着,能抄录下来的诗词,自然是都好的。不过长公主觉得,旁人再怎么也比不上她的怡宁。长公主年轻时候也是多才之人,自然对诗词的赏析比一般人更细致。此时瞧着姜怡宁词句中这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只觉得孙女的心性如此通透,非一般寻常女子能比。 “这怡宁啊,当真是长大了……” 回府的这一个多月,因着姜怡宁的小意讨好,祖孙关系早已突飞猛进。 长公主如今提起姜怡宁,已经掩饰不住疼爱与亲昵。祖孙俩日日处着,若非长公主的这院子太静,还专设了供奉姜家人牌位的灵堂。姜怡宁害怕,她当真会搬来跟长公主一起住。不过如今虽没一起住,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可不是么?”李嬷嬷站在长公主身后,随时侍弄茶水。 自长公主回来,她便回了景庭院伺候。如今府上的庶务交给大管家,她则日日伺候在主子的身边。这一个多月,因着姜怡宁的贴心,长公主日渐有了人气儿。李嬷嬷从旁瞧着,心里压着的那桩事儿便再难开口说出来。 “郡主眼看着也十四了,大姑娘了,自然就懂事儿。” 长公主自然是笑:“可不是大姑娘?三有三个月便是十四岁生辰,这生辰一过,翻过年就十五。女儿家一及笄,就差不多能出门子了!” 说着这话,她转头又拿起了前些时候踏青姑娘们弄出来的花间集。 翻到姜怡宁拿手咏玄武湖,长公主眉宇里的骄傲都快溢出来:“真没想到,我们怡宁小小年纪竟这般诗才!到时往日我小瞧了她。” 李嬷嬷跟着长公主多年,段文识字,自然也品出了这诗里行间的才气。 闻言只是笑着附和。 长公主摸着这花间集,想想又叹息道:“可惜这丫头懂事晚,若是早几年,我们祖孙也不至于才交心。姑娘家就是这点不好,等明年及了笄,怡宁出嫁之事再提上日程,我便是有心多留她几年,怕是也留不住……” “主子若想留郡主,郡主哪会不依?” “能留到十六已经是过了,旁人家的姑娘早的十四五便嫁了。” “那是旁人,咱们郡主能一样吗?” “瞧你!都说儿大不由娘,留来留去留成仇。”长公主虽有不舍,却还是坚持,“索性小十九那孩子得盛宠,圣上是绝舍不得他离京的。将来便是分府出宫,府邸也是要在公主府附近。怡宁届时想回便能回来。” 这倒是事实,十九皇子的圣心这么多年,若非他无心,怕是太子也当得。 “……不过这要是嫁了人,到底跟在家做姑娘不同。小十九那孩子太过出众,性子太傲太难琢磨。”说到周和以,长公主不由的皱眉。若这只是她的侄孙,长公主自然欣赏他聪慧绝伦。但这要是孙女婿,长公主怎么都能挑出不好来。 “听说年前病了一场,如今人还在法华寺未归呢?” 说来这事儿长公主也有所耳闻,听说年前,十九那小子不知怎么回事,在宫宴上吃着酒呢,就毫无预兆地倒下去? “是呢,”当初事情一出,李嬷嬷就给长公主去过信。不过因为宫里封锁的快,她也只知道一点口风,并不清楚事情始末,“忽然就倒下了,太医们连夜诊脉,几十个太医都摸过了脉,都说十九殿下的脉象平和强健,并无任何病症。” “那怎么就倒下了?”长公主那段时日不在京城,消息也是一知半解的。 李嬷嬷摇头:“好似是被什么东西给魇着了。” “宫里怎么说?”魇着了?这是什么话!长公主不由地蹙起了眉头。 当初这事儿一爆出来,李嬷嬷就立即着人去打听过。虽说宫里把十九皇子的消息封得死死的,但也是有只言片语漏出来:“听说是离魂之症。太医治不好,要请高僧来招魂。圣上几个月前就命人去寻云游的无妄大师,如今就等大师回来。” “离魂?”那小子煞气那么重,还能离了魂? “若到时候那小子醒不过来,本宫就替怡宁换个夫婿便是。” 长公主一向不大看好周和以这孙女婿。一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周和以自开口说话起便展露出不同与人的聪慧。素来低调行事的长公主对此十分忧心。古往今来,太过聪慧的人通常活不长。周和以又是其中之最,她可不愿孙女老来无依。 二来周和以那小子幼年丧母,宫里头没人庇护还能活下来,且活得越发的肆意从容的,这就定然绝非良善之辈。长公主自己就是宫里头出来的,观之周和以的这个性子,并不是疼惜妻子之相。怡宁是她独子唯一的子嗣,哪怕只是个女儿,长公主心中也是十分疼爱。这些年若非顾及着这桩婚事是由皇帝亲口提起,怡宁本人又对周和以爱慕非常,长公主早就替她另寻良配了。 “公主说的是,以您在圣上心中的地位,替郡主毁了婚也是使得的。” 李嬷嬷扶着她起身走动,顺着她的心思便说道,“再说了,京城品貌皆佳的世家公子多了去,寻个疼惜妻子的良配轻而易举。郡主年纪也还小,还没定呢。” “抽个空儿,我去趟法华寺瞧瞧。”话是这么说,但这婚约还在呢。 屋里,长公主主仆两人正在说着体己话,外头替长公主理完了账本正要进屋的孙嬷嬷,看着眼前说是有急事必须见主子的刘妈妈,眉头淡淡蹙起来。 孙嬷嬷素来冷面,此时吐出口的话也是含着冰渣子的:“你有何事,且先与我说说。” 刘妈妈在二门处大小算是个管事的,但这点子小体面,在孙嬷嬷李嬷嬷这些宫里出来的人跟前,那是没得看的。刘妈妈快步上前,先是谦卑地行了个礼。而后才将门房小子说的事儿挑了重点,言简意赅地说与了孙嬷嬷听。 孙嬷嬷一年都不见笑的脸,直接裂了。 她不像李嬷嬷,这等大事儿,她绝不敢替主子做主:“你说的可千真万确?” “奴婢也不敢说千真万确,”刘妈妈实话实说,“只是听那门房小子言之凿凿。拍着胸脯说寻上门那女子,生得可谓清艳绝伦。一双凤眸,跟长公主十分相似。” 这句话就跟一根钢针,直戳到了孙嬷嬷的心上。 事实上,这么多年过去。孙嬷嬷瞧着姜怡宁那与长公主没丁点相似的圆杏眼,偶尔也会纳闷,小主子的这双眼睛到底随了谁。不是说她怀疑姜怡宁,只是姜家人都难得一见的貌美,姜怡宁虽清秀可人,但绝称不上难得一见的貌美。 “你在这等着。”孙嬷嬷丢下这一句,转身就往屋里去。 屋里长公主与李嬷嬷说了一番话,有些乏了,正靠在软塌上打盹。孙嬷嬷匆匆进来,也没那么多顾忌,走到长公主身边便唤醒了她。 她是跟着长公主的老人,去观里清修也跟着,情分不同寻常。 长公主睁眼一看是她,敛目便问她何事。 孙嬷嬷也看了看四下里,李嬷嬷会意,摆了摆手,屋里伺候的下人们就无声地退下去。孙嬷嬷走上前,直言不讳:“主子,府外有个姑娘说是上门寻亲。” 这话一出,本还闲适的李嬷嬷大惊失色。 她脑子里都没来得及细想,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长公主孙嬷嬷被她突然的举动弄得莫名,俱都诧异地看向了她。李嬷嬷两手死死扣在一起,哆嗦着嘴唇,脸刷地就白了:“主子,奴婢有事忘了禀报……” 长公主看了眼孙嬷嬷,孙嬷嬷眉头皱起来:“奴婢的这事儿比较急……” “正是为了这事儿!”李嬷嬷抢白了一句,在长公主莫名的眼神之下,一个头磕在了地上,“两个多月前,玲珑玉轩那边递了信儿来。说是有个人拿了一块极其稀罕的羊玉小玉牌去铺子里打听,说是上京来寻亲。” 长公主扶着孙嬷嬷坐起了身:“怎么回事?” “奴婢,是奴婢逾越了。” 李嬷嬷这一刻才惊觉自己拦下这桩事儿,到底犯下了多大的错,“约莫两个半月前,玲珑玉轩的钱掌柜来府上。说是那块玉牌的花纹出自姜府,玉牌的背面,刻了一个‘宁’字。钱掌柜的疑心这里头有事儿……” “出自姜府?”长公主是不知什么玉牌不玉牌的,但是刻了‘宁’这个字,意思便不一样了。 虽说事情过去了十四年,但儿子当初提起儿媳肚里未出世的孩子,就曾在她面前满含笑意地说过这个字。她记得很清楚,儿子曾说,儿媳肚子里的这一胎若是男孩,便取名叫安宁。若是女孩,便叫怡宁。所以后来找到姜怡宁,姜怡宁的这个名,正长公主为了儿子的这一句话才就这么定下来的。 李嬷嬷的话还没说完,长公主手里玉盏嘭地一声就落了地。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的屋里,长公主的嗓音低沉暗哑:“……蓝筹,你再说一遍,玉牌的背面刻了什么字?” 这一声仿佛碎在了李嬷嬷的心坎儿里,她瞬间就面无血色:“刻了个‘宁’字……” 一个字落地,再一次死一般的寂静。 …… “兰心,你方才要说什么?”须臾,长公主嗓音低哑地问。 孙嬷嬷顿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背后惊出一身冷汗:“门房传来消息,说是有个姑娘寻到府上。如今正在门外候着……” “去!”长公主站起来,“兰心,你去,你亲自去把那个姑娘给本宫带进来!” 孙嬷嬷应声便走了出去。 李嬷嬷缓缓地抬起头,正巧迎上长公主一双锐利的眼睛,心里那个弦嗡地一声响。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是好像也没什么可说。惊慌的心思被这一吓倒是越发清醒,只觉得整个人软趴趴,根本撑不住。 “钱聪可还有什么没说?” 李嬷嬷扶着地面的手,不知要怎么为自己辩解。事实上,哪怕她是为主子着想,但做出这等替主子做主的事儿,就是大罪。她手指隐隐抽搐,低声道:“……说是他拓印了玉牌上的花纹,要亲自呈给主子您瞧。” 长公主:“花纹呢?” “奴婢,奴婢,在钱掌柜的手中。” 长公主非常的失望,盯着这伺候了她大半辈子的人,扬声唤了来人。等两个小丫头小跑着进来,长公主立即吩咐他们去玲珑玉器铺子,将掌柜的钱聪给招来。 小丫鬟哪里敢耽搁,得了吩咐,转头就往玲珑玉器铺子跑。 另一边,孙嬷嬷赶到府门前,就只见到满地的鲜血和仓促地擦拭着地钻缝隙里血迹的门房。她焦躁地在大门前打转,把门房从头到脚地审问了一遍,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祸不单行。老姐妹这一念之差,与主子半辈子的情分,怕是都要到头了。 “人被掳了不知道报官?”孙嬷嬷要被这无用的门房给气死,“胆敢在公主府门前行凶,你都不知管上一管?就这般任由人被掳走?你脑子是被狗吃了?!” 那门房本就是个不大聪慧的,激灵得话也不会有两个人守着门。 糊里糊涂地就往地上跪。 孙嬷嬷被他气得心口疼,这时候也没工夫问长安的长相,直问出了马车的方向。连忙招二十个府卫,立即就要追。 不过这从府门口到内院走这一遭,半个时辰都过去了。便是追,也见不着马车的影儿:“你可看清楚了那车?认不认得是哪里的样式?” 马车就是一晃而过,门房就记得一个颜色:“红木的,镶了金。” 孙嬷嬷沉吟,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但光着两个不够,这一片住得都是富贵人家,红木马车不少有,镶金的更不缺。 还是一直候在门口等着的翠娘急忙凑上来:“小的瞧见马车上的家徽。” </div> </div> 第18节 翠娘素来是个心细的,当时马车匆匆擦着骡车过去,她就在骡车后面坐着。因着眼力好,她整好瞧见了那辆车上镶嵌了一个兽首一般的徽章。翠娘不识字,但会画花样子。公主府的下人取来了水墨,她当即就画了出来。 孙嬷嬷一看,这不是礼部尚书府的家徽吗? 转念再一想门房小厮称那疑似郡主的女子貌美,顿时就明白了。定然是礼部侍郎家那个色胚子折腾出来的事儿。因着府邸都离得不远,礼部侍郎长子多年的荒唐与张狂,这附近都有所耳闻。但因着犯不到公主府来,公主府的人便没放心上。 孙嬷嬷心里头冷笑,王家那孽障的胆子可真大!真当公主府是泥捏的!! 冷笑着,她带着一群公主府府卫直奔礼部尚书府而去。 礼部侍郎府与公主府离得不算远,半个时辰就到了。孙嬷嬷带人赶到之时,王冲正对着床榻之上的美人束手无策。不因别的,就因长安力气大,性子太凶。若非多上几个人来制住她,光王冲一个人,根本近不得长安的身半分。 可这般美人,王冲是打死也不愿别人的脏手去碰的。所以一时间,两人在屋里就僵持上了。王冲不是没拿好话哄,奈何长安油盐不进。 “美人儿你说吧,”王冲自问是怜香惜玉的人,“你要怎样才肯跟了我?” 那日碾蛋之仇,在对上长安一双清艳艳的双眸后,都化作了痴意。 王冲捂着怦怦跳的胸口,只觉得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姑娘,比玉琼楼的头牌清霜姑娘都美上百倍不止:“本公子今年二十有三,相貌堂堂又出身高贵,家财万贯不说,还最懂女人心。屋里没个正妻,跟了我也不怕有人磋磨,何乐而不为?” 长安都懒得跟他说一个字,手上抓着个半人高的香炉,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力气大就是这点好,她要威胁别人时都不怕搬不动东西。瞧她这尊香炉,至少二十斤。只要这色胚敢凑上来,一香炉下去,绝对能给他开瓢儿。 王冲显然也怕她动手,巴巴地在围着她打转。 孙嬷嬷带着人闯进来的时候,一看到床榻之上的长安,心里就信了八分。盖因长安的这张脸,从眉眼到嘴角都是姜家人会有的模样,尤其此时横眉冷对王冲的倨傲神态,像极了已逝的安澜候,长公主唯一的儿子姜致修。 一群人冲进屋里,孙嬷嬷出神地看着长安,仿佛看到了少年时期的姜致修。 剩下的不必孙嬷嬷吩咐,一群人上去就压住了王冲。孙嬷嬷亲自走到榻前,古井无波的眼睛死死定在长安的脸上,须臾才轻声细语地道:“这,这位姑娘,奴婢是公主府的下人,奉主子之命,来接您回府。” 孙嬷嬷称呼上虽未认下长安,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然是认可了长安的身份。 长安闻言一愣,清凌凌的目光十分直接地锁定在了孙嬷嬷的脸上。孙嬷嬷垂下眼帘避开了她的视线,并不敢与她对视。 挑了下眉,长安从榻上下去,随孙嬷嬷走。 孙嬷嬷去接长安这一个时辰的功夫,玲珑玉器铺子的掌柜已经跪在了长公主的脚下。李嬷嬷全程沉默地跪在一旁。 钱聪从袖口里掏出一叠纸,恭敬地递上去。 只见这薄薄的一张纸页上,姜家主子特有的花纹跃然纸上。往下看,那玉牌的前后两面都拓下了印子,背面的地方,清清楚楚地拓印了一个‘宁’字。 虽然时隔久远,但长公主还是一眼认出了。宁这个字下勾拖得老长,是她儿子特有的写字习惯。即使这是雕刻,笔迹依旧掩饰不住。 这个玉牌,是真的。 长公主面上沉静,心中却早已翻江倒海。她下意识地吐出一口气,眉宇间的冷静就如被摔碎的镜子,一寸寸地碎裂了。屋里再一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寂,一股风雨欲来的味道,叫李嬷嬷的背脊再也挺不住,塌了下来。 长公主抚摸着这个字,眼眶渐渐湿润了。 …… “你说来找你的,是一位公子?” 钱聪低着头,不敢隐瞒:“是的主子,一位红衣的公子。” “他说替内人寻亲?” “是的。” “那姑娘才十四周岁没到,竟然就已经嫁人了?”长公主无法接受这一点,哪怕还没见到人,她也觉得心口压了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 钱聪多伶俐的人,立即就宽慰道:“那位公子仪表堂堂,谈吐文雅,应当是个良配。” 长公主突然爆喝:“十四岁生辰都没过!什么狗屁的良配!!” 钱聪吓得浑身一抖,整个人趴伏下去,一头的冷汗。 长公主再也坐不住,刷地站起来,哆嗦着绕屋子愤怒地打转。她越是转越是恼火,越是想越觉得怒火中烧:“兰心呢?兰心去哪儿了!叫她去找人,怎地这么久不回?!!” 这时候立即小跑了一个人前来回话,将府外的事情又报上来。 只见素来沉静优雅的长公主一脚踹翻了身前的矮几,挥袖便拂倒了一片玉器瓷器。该死!该死的!这些贼人胆打包天,全部都该死!! “找!给本宫立即去找!”长公主怒喝,“找不回来人,你们都不用回来了!” 李嬷嬷垂死挣扎:“主子,您消消气,这人还没瞧见,万事还做不得准。再说当初是亲家舅爷亲自去江南接的小主子,也不一定就抱错……” “你闭嘴!”长公主多少年没发过这么大火气,“这件事,等本宫回头再跟你算!” 长安被人带进公主府,已是午时之后。 而此时出门会友的姜怡宁从马车上下来,发觉府上寂静无声,十分的诧异。她扶着下人的手一步一步走进内院,游廊上的下人都行色匆匆。便是被她喊住,也不敢透露什么。姜怡宁心中吸怪,似乎她不在的这半日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左思右想,不觉得这满府的异样会与自己有关。于是便跟往常一样,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长公主的院子跟她说说话。 长公主的院子在府邸的东南方,离外院不算远。 往年是为了迁就姜老太爷姜尚知,如今姜尚知去了,长公主住惯了便不愿意挪动。姜怡宁今日是去得户部尚书府。贵女们聚首自然是一番曲水流觞,姜怡宁自然又给添了一首绝唱诗作。想着今日被吹捧的情形,她牵起的嘴角就下不去。 她走得慢,绕过外院的花廊,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长公主的院子。 越是靠近,姜怡宁才发现,长公主的院子比府外更安静。平常守在门口见着她来总会热情迎上来的婆子嬷嬷,今儿一个人也没有。 她站在正屋的门前,与贴身丫鬟对视一眼,疑惑地踏上了台阶。 四处都没人,正屋门前也没人守着。姜怡宁心里莫名,只道祖母的脾气未免太好了。竟然叫这下人玩忽职守到这等地步。心里想着,她掀开珠帘便走了进去。这一个月来,她都是这样的。府上所有的地方,没有她不能去的。 姜怡宁如今已经习惯这般,进了正屋,她脚下没半分停顿地就往内室去了。 一进屋,就看到长公主端坐在窗边的软塌上,保养得宜的脸上面无表情。而她的脚边,素来体面得脸的李嬷嬷满身狼狈地跪着,另一边,则是一个没见过的中年男子。姜怡宁眉头跳了一下,挂起笑脸便走到软榻边,挤着长公主坐下。 “祖母,您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姜怡宁嗓音软甜,这等养在糖罐子里才能泡出来的理所当然,让长公主脸色有一瞬的僵硬,“李嬷嬷是犯了什么错吗?” 她笑得温柔,“若是犯错您只管罚便是,千万莫气着了自个儿。” 跪在地上的李嬷嬷浑身一僵,低着头没动。 “祖母可用饭了?”没有人接话,姜怡宁也不怵。这两个月,她差不多摸清了长公主的性子。冷淡是天生的,但疼爱她也是实打实的,“婉玉家酒太好吃,孙女吃多了便没怎么用膳。不若现下陪您用一点?” 一声声娇软的话语,长公主终于开了口:“怡宁。” “嗯?”姜怡宁正眨眼。 “你坐到一边去。” 姜怡宁挽着长公主胳膊的手一僵,不解地抬眼去看她。然而长公主并没有看她,只等着孙嬷嬷带人回来。 屋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低着头,姜怡宁终于收起了嘴角的笑。她心中不祥的预感更重了,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忽然间前所未有的叫她难受。左思右想的,她没在这个时候撒娇卖痴,听话地起身,走到长公主右下手,挑了一个椅子坐下。 大约过了一盏茶,安静的门口,终于传来的动静。 姜怡宁发现长公主搭在膝盖上的手动了,然后慢慢揪住了膝盖上的裙摆,一寸一寸地收紧。她眼皮子猛地一跳,顺着长公主的眼睛也看向了门口。 就见背着光的门口,渐渐出现了一个人身影。 这人身穿着对于姜怡宁来说十分寒酸的衣裙,但胜在干净整洁。背着光看不到脸,只觉得身姿纤细窈窕,胸脯却高.耸.饱.满。随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近,姜怡宁还发现这个身材十分诱人的女子有一只纤长优美的脖子…… 脖子上,有一张令窗外的娇花黯然失色的脸。 长安跟着孙嬷嬷,虽然形容狼狈,但她走得很是理直气壮。发带在挣扎之中丢了,此时一头的青丝凌乱地披在肩上。乌黑的发,凝脂般的皮肤,她整个人被屋外的光勾勒得仿佛一尊玉雕像。一双清凌凌的眼冷淡又干净,抬起来,直勾勾对上上首的长公主。 长公主刷地从软塌上站起来,惊呼出声:“致哥儿!!” 瞬间,姜怡宁的脸煞白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求宝宝们撒花花啊!!评论啊!!支持啊!! 可怜巴巴额作者君在线敲碗跪求包养啊啊啊啊!!!! 对了,200个红包,大家浪起来啊!!! ☆、第二十一章 窗边矮几上的香炉冒着寥寥青烟, 沉静得荷香在屋里弥漫。在长公主唤出一句致哥儿, 姜怡宁的处境便肉眼可见地就尴尬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看向屋里下人, 下人们战战兢兢跪在地上, 被她冷冽的眼风扫着, 恨不得缩到地缝里去。 姜怡宁顿时有种被人剥光了体面, 丢在光天化日之下曝晒的羞耻与愤怒。她这大半年被金尊玉贵的养着,便是再装得体恤下人, 也免不了生出高心气儿。此时只觉得这屋里的人定然是在心里笑话她, 瞧不起她, 甚至于作践她, 于是她一抬眼,死死盯住了下首站着的长安。 心中从震惊,到恐慌,再到憎恨, 心思几番辗转变换,她眼神中便有些藏不住恶意。姜怡宁此时, 恨不得长安能原地消失! 长安敏锐地察觉到恶意, 扭过头的瞬间姜怡宁低下了头。 瞥了她一眼,并未投注过多关注, 长安的重点全落在长公主的身上。这个时候, 姜怡宁才将将与长公主接触。虽不知两人关系进展到何种程度, 但应当没十一年后那般深厚。长安心里估量着,却不敢一万分的断定。 毕竟小说某种程度上只阐述一个片面,长公主如今在她面前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长安心中掂量着, 这是个十分重规矩且要求苛刻的人。 换句话说,长公主此人,十分不好相与。 长安所图不多,她来姜府不是为与这祖母相亲相爱的。当然,若侥幸能长公主祖孙交心自然是好,没这个运气的话,她也并不强求。左右长安不是个缺长辈疼爱的,只要没人故意来招惹她,她可以活得比谁都自在。所以此时面对着雍容强势的长公主,和隐隐仇视着她的姜怡宁,她心态稳得一批。 姜怡宁握着帕子的手一寸寸收紧,屋里下人们头抵在地上,没有一个人作声。四下里,安静得仿佛一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 如长安在打量长公主,长公主其实也在打量长安。 眼前的少女有着一双姜家人特有的潋滟凤眸,若单单只凭五官,她只有两三分像安澜侯夫妇。只是眉宇里清冷高傲的神韵,却与姜致修少年时期如出一辙。 长公主紧张地注视着长安,越看越觉得,她的致哥儿这一刻仿佛又重新站在她的眼前,“……你,你名唤何如?” “陈二花。” 长安没长公主的复杂心绪,自然问什么答什么。 “陈二花?耳东陈?” 长安眼波微转之间,肯定地点头。 长公主捏着袖子的手不自觉的痉挛,面上却是一幅冷静自持的模样。她见长安虽一身狼狈,但目光磊落,神采飞扬,一时间又是心酸又是欢喜。眼前这少女十之八.九就是她亲孙女。可怜她嫡亲的孙女,天之骄女却阴差阳错在外头吃了十多年的苦。 “……孩子,听说你有一块父母留下的玉牌?”心中已有了定论,但长公主却还要做完全的确认,“不知可否拿出来给我瞧上一瞧?” 我字一出来,姜怡宁的脸更加惨白。 长安当然没什么不能拿出来的,玉牌本就是她认亲的信物,自然是要给长公主确认的。所以点了头,直接就把东西从脖子上摘下来递给她。 长公主接过玉牌的时候手指都在发颤。 姜怡宁端坐在椅子上,一阵一阵的发冷。她不敢开口,死死盯着长公主的脸色。只见长公主拿着小玉牌,极小心翼翼地摩挲。 这块玉牌,钱聪方才能说的都说了。花纹图案刻字,她心中早已有数。如今再拿到手上,不过是验证方才钱聪的话而已。长公主很是娴熟地捏到玉牌的某一处,只见小玉牌啪嗒一声列成两截。看到衔接缝隙处刻着的‘姜’字,长公主的眼泪忽然就流下来。 </div> </div> 第19节 千真万确,当真是千真万确!这就是她的亲孙女! 长公主再端不住公主的架子,刷地站起来,走到长安身边就握住了长安的肩膀。长公主生得高大,长安被她身子半掩,显得小小一团。 她抬起手就要长安靠得再近些:“孩子,孩子你过来,到祖母这儿来……” 这一刻,别说地上跪着的李嬷嬷冷汗如注,就说一旁勉强故作镇定的姜怡宁也止不住丢掉了手里的杯盏,刷地一下站起来:“祖母!” 长公主回头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叫姜怡宁如至冰窖。 姜怡宁心中慌乱,虽说她一早做好了被拆穿身份的准备,但并不是这个时候!在姜怡宁的计划里,她应该先与长公主有着浓到血缘关系都剪不断的祖孙情,应该婚事身份才名一切既定,无法更改。届时就算姜家的真孙女回来,她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可如今呢?如今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真孙女来的这般早? 姜怡宁控制不住的发颤,她好多事都没做完!! “怡宁,”长公主看着她,其实也有些不忍心。毕竟养了十四年,这两个月的祖孙关系也日渐融洽,有些话说出来未免残忍。 可是等她转头再看向长安,长安一双与她相似的凤眸里都是干干净净的疑惑。脸上有大片的擦伤,脖颈上有深紫的勒痕……今儿个若非兰心去的及时,她亲孙女不知还要在外头受多少磋磨。这都是怡宁鸠占鹊巢的错! 虽说她也无辜,可无辜也抵不了她占了这个位置的错。 长公主闭了闭眼睛,握住了长安的手。 长安照顾陆承礼这大半年,洗衣做饭,奔波劳碌,手心结出了一层薄薄的茧。长公主触手一摸,眼睛立即就红了。当初姜怡宁是从何处抱回来,长公主心中清楚。那是一个连饭都吃不起的山沟沟。她的嫡亲孙女,就这样在山沟沟里一待待十四年。 “孩子,你跟祖母说说,这些年你在,你在那陈家可好?” 说实话,原主在乡下十几年还真没吃什么大苦头。毕竟有陈阿奶护着,她虽没办法如姜怡宁一般能穿金戴银,绫罗绸缎,但其实是不愁吃穿的。 长安又瞥了眼浑身发抖的姜怡宁,实话实说:“挺好的。” 长公主却不信! 挺好的会弄这一手的茧?挺好的会弄这一身的伤?哪家姑娘不是千娇万贵地养在深闺,磕了碰了都要心疼个半天。挺好的你这一身伤也不晓得叫疼? 长公主握着长安的手都在抖,瞧她!孙女这一身伤还没叫大夫,她顿时醒悟一般扬声喊:“兰心!兰心!拿本宫的牌子,立即进宫去请太医来!” 她这一说请太医,长安脑子一激灵,顿时想起忘了什么事儿。 天啊!她家大傻子好像被人敲闷棍了!! 当时事发突然,长安仓促之间被塞进麻袋的时候,好像有看到大片鲜红。那该不会是陆承礼的血吧?陆承礼人呢?大傻子怎么样了? “公主殿下!!”长安淡定不了,急道,“不知府门前可有一个二十三四的年轻公子?一身青白的袍子,很高,神态很单纯,他人呢?他是跟我一起来的,现下人在哪?” 长公主吓一跳,连忙去看孙嬷嬷。 孙嬷嬷立即上前回话:“确实是有一个年轻公子。不过奴婢过去时,人已经不在了。听门房说,那位公子被人重伤了脑袋,伤得很重,如今被人抬着去了附近的医馆。” “脑袋伤得很重?”长安当即就有点慌,“人怎么样?他在哪家医馆?” 长公主没想到她这么在乎那乡下的相公,心里有些心酸又有些难过。不过还是立即道:“蓝衣呢?蓝衣!” 门前立即就小跑进来一个团团脸的嬷嬷,无声上前。 “蓝衣你立即带人去,若是见着那位公子,即刻把人带回来。”长公主握着长安的手,不轻不重地拍着安抚,“莫慌莫慌,兰心去请太医了。等会儿太医来了,也叫他给那位公子瞧瞧。不当事的,莫慌!” 长安是真的慌,陆承礼本就比一般人迷糊许多。年前就被柱子砸过脑袋,身子就虚得很。如今脑袋再受一次伤,长安当真怕他会死。 蓝衣看出长安着急,行了一礼,马不停蹄地就出去找人了。 长公主握着长安的手又是一番安慰,一旁紧绷着心弦的姜怡宁却放松了一些。 瞧着这女人那般紧张一个年轻公子的样子,该不会早有心上人?姜怡宁心中辗转,只觉得果然上天还是偏爱她,为她留下一线生机。若这女人有意中人的话,那与溧阳王的婚约,就还只能是她的? 心中这般一思量,姜怡宁也紧张起来。门外的那个男人,可千万别死了! 且不说王嬷嬷立即赶去医馆找人,就说这边,长公主拉着长安坐下,便一一询问起这十四年长安在乡下的境况。长安虽然偶尔会冒出点恶趣味,但却并非故意害人之人。见那女主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生怕自己说出什么话害她,她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然而她觉得没遭什么罪,长公主却不这般认为。 毕竟她姜家嫡女金尊玉贵,那乡下老妇便是将命俸给长安还嫌腌臜。这般给点儿吃的还偷偷摸摸遭人记恨的,当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尤其是后头的事儿,自陈阿奶倒下,那胆敢狸猫换太子的恶妇竟然心一横将她的亲孙女,三十两卖给一个地主家的傻子。长公主只觉得气血翻涌,差点没恨死如今跪在门外的姜怡宁。 事实上,因为陆承礼乖巧听话,日日相伴又贴心非常,长安如今也不觉得他是累赘是委屈。 长公主一脸痛恨的模样,长安很是头疼:“承礼是个好孩子。” “再好的孩子也是个傻的!”长公主怒不可遏,“你是我长公主府的金枝玉叶!便是摘下天上的星星,摘下天上的月亮,那也是使得的!” “长公主殿下……” “唤奶奶!” “……奶奶,”长安觉得这发展跟她预料的差太远,“年前陆家遭恶人纵火,一夕之间家业全部烧毁,承礼的父亲也死在大火之中。我,孙女那时被人下了药困在新房,是承礼拼了命地将孙女背出来。若没有他,孙女早就死了。” “若非嫁与他,你也不必遭这罪!” “但事实便是,孙女被养母三十两卖给了陆家。”长安觉得这长公主是不是有点暴脾气?怎地跟书中的冷面严肃完全不同?“他本可以丢下孙女,自己逃命。” 长公主顿了一下,看着长安清凌凌的眼睛,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算救命之恩。 “嫁给他是不行的!”她还是坚持一口否决。 “你如今年岁还小,十四岁生辰还差着三个月呢,哪里就值当嫁人?若当真舍不得他,”长公主斟酌着说,“奶奶做主将他认作你父亲的义子,做你的义兄可好?若觉得还是不够,怕他受欺负。那便开宗祠,请族谱,请玉牌。奶奶做主,让他上了姜家的族谱,他往后就是正正当当的姜家公子。” 长安觉得这决定未免太草率:“承礼他有些神志不清。” “无事,”长公主很是一意孤行道,“左右姜家也就只剩你一个正经血脉,外头跪着的那个暂不必多说。那陆家的公子既与你情分好,多他一个只好不坏。” 长安:“……”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还有二更,作者君努力码字中…… 对了求宝宝们多多评论,可怜作者君到今天月榜都没上去,积分太少呜呜呜…… ☆、第二十二章 陆承礼被抬回来, 一身一脑袋的血, 长安差点没以为他死了。扑过去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他鼻息, 虽有些微弱但确实还活着, 长安才狠狠吐出一口气。 长公主见她这般也有些触动, 拍拍长安的手安抚道:“无事, 太医会诊治的。” 太医来得很快,半个时辰不到便到了。 来人是太医院院正张成钟, 医术最是高超不过。只见太医一身藏青的官服, 神态冷静, 屁股后头跟着两背药箱小跑的侍童, 看起来就一幅绝对靠谱的模样。长安的心弦松了松,站起来就想迎出去。不过却被心中令有打算的长公主给拦住了。 长安瞧了长公主一眼,长公主冲她摇头,她于是只能巴巴站在三步远的地方。 常松小七俩人随孙嬷嬷进了公主府, 此时正在门外等着。翠娘是女子,倒是被允许进了屋门如今人就在床榻边安静地候着。 张太医进了屋, 丫鬟引着, 径自往床榻边去。 伺候的丫鬟很是小心地打着帘子,因着长安太紧张, 下人们生怕触了她的霉头, 别说说话, 就是连吸气都小心翼翼的。此时压低了嗓音,把陆承礼的情况跟张太医一一说明。张太医听得很仔细,了解了情况便开始诊脉。 他先是把了脉, 而后又小心地翻看陆承礼的伤。 事实上,方才在医馆,医馆坐堂大夫已经做了处置。之前流血不止的后脑勺,血已经止住了。不过到底是失血过多,此时脉象,有些不大好。 张太医叹了口气道:“伤口太深,今夜定然会发高热。” 长安有一点点现代医学常识,所以也清楚。陆承礼这么重的伤,有点类似于现代发生重大车祸。失血过多,又正好赶上细菌繁殖快的温暖夏季。在没抗生素的古代,是非常非常容易感染。一旦他高热不退,十之八.九会一命呜呼。 于是她根本不敢打扰,瞪大了眼睛等着太医说。 “这位公子先前便受过伤,底子没养好。这回又伤了一回,怕是不好挨。无论如何,一旦他烧起来,想方设法也得把高热降下来。”这等外伤引起的重症外人是帮不了的,只能靠病人自个儿的意志,“否则,便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 长安连连点头应下,她很清楚,非常清楚。 太医又嗅了嗅陆承礼头上药粉的味道,当机立断,命药童拆掉,重新上药。虽说治外伤的方子大同小异,但太医院的方子总是要比外头好太多。 药童年纪小,上药伺候却做得十分妥帖。长安在一旁瞧着他有条不紊地擦拭伤口,重新上药,就听太医又道:“这位公子先前的伤,伤到根子,没调养好。若是明早高热退下去,便着这个方子替他调理身子。” 翠娘眼疾手快地上前接过,递给长安。 长安接过来一瞧,猝不及防的尴尬。草书繁体字,对不起,她特么的一个字都不认得。长公主坐镇一旁,见着孙女僵硬的脸色,摆摆手,孙嬷嬷立即上前接过长安手中的药方。她淡淡一笑:“主子若信得过奴婢,不若这方子不如先叫奴婢收着?” 调理肯定还是专业的人来,长安没拒绝,点点头就给她了。 孙嬷嬷收进袖子里,行了一礼,转身出去。门外一直有人在,孙嬷嬷唤来一个小丫头,就把药方给了她。 且不说这头孙嬷嬷吩咐完了小丫头去库房备好陆承礼要用的药,转头进来,就瞧见自家主子盯着小主子,又要红了眼睛。她忍不住心中叹息,山沟沟里吃个饱饭都算奢侈,又哪可能会送主子去学堂识字?唉…… 长安如今是全然没心思去关注长公主主仆如何想,她围着太医,全心全意惦记着陆承礼的伤。 说起来,陆承礼这傻子跟着她这大半年,福没享,罪却遭了不少。拖着虚弱的身子跟着她东走西窜的,不知吃了多少苦。路上又是被好难色的畜生觊觎,如今又被人打成这般……长安看着榻上生死不知的人,心都酸得一抽一抽的。 ……罢了罢了,只要承礼这次能好好的,往后他想吃什么,她都给他做。 心里发誓,那头药童可算是替陆承礼收拾好了。 太医又诊了一遍脉,走到书桌边,提笔就又写了一个方子。这回不必翠娘上前,孙嬷嬷自会接过去。太医是认得孙嬷嬷的,这是长公主身边形影不离伺候的体面人,于是道:“这是外伤药,嬷嬷记着,每隔两个时辰换一次。” 孙嬷嬷连连点头。 又听张太医说了好些养伤调养该忌讳的事儿,她都一一应下,记在心里。 这头替陆承礼瞧完伤,一直坐在窗边看着的长公主才开口,叫张太医替长安也瞧瞧。长安出了点皮外伤,没遭什么罪。毕竟她力大如牛,那王冲要色下人不敢伤她。心里头顾忌着,就根本没能近她的身。 不过长公主不放心,姑娘家擦破点皮都是天大的事儿,何况长安的半张脸都出血了。 张太医与长公主是老交情了。此时瞧着眉眼里与安澜候极其相似的少女,严肃的脸都绷不住震惊的神色。这姜家的郡主他不是没见过,如今眼前的这位又是怎么回事? 长公主显然没有遮掩的意思:“这是本宫那沦落在外的亲孙女。” 亲孙女?张太医忆起沅萝郡主那张清秀的脸,再瞧长安,忽然间骇然。这,这…… 长公主也没工夫给他多说什么,只说:“今日才找回来。张太医你且替她仔细把把脉,这些年囡囡在外头吃了不少苦,你给瞧瞧她身子可要调养。” 当太医的哪有糊涂人?常年游走后宫,立即一个转念便将其中的事儿给猜的七七八八。不过这等骇人听闻的勋贵秘密,也不必他个大夫来说三道四。他于是只缓了脸色,给桌上垫了块帕子,请长安将手腕放上来。 长安觉得自己身子非常强壮,但看一下也没什么,就把手递上去。 诊了脉,还是能诊出点东西的。长安随说面上与常人无异,实则是很有些脾虚的。毕竟山沟里缺衣少食,她能从陈阿奶手里抠出多少吃的,也养不出底子里的扎实。只是这点子脾虚并不影响什么,倒是宫寒要多注意。 “年纪还小,调理也方便。”张太医直言不讳,“姑娘身子,大体上是好的。” 换句话说,就是要补。 长公主放心了。补身子不是什么难事,一旁孙嬷嬷王嬷嬷也记在心上。 这头都诊治好了,张太医便也没多留。留下了两个善于照看病人的药童,自个儿背着药箱便与长公主告辞。 长公主摆摆手,孙嬷嬷亲自送他出去,事情便算告一段落。 </div> </div> 第20节 折腾了一天,窗外天色已渐渐黑沉,长公主惊觉自己也有一日没用膳了。于是招呼了长安,祖孙俩去用些东西垫垫肚子。 长安吃不下,但想着陆承礼这里她着急也没用,便起身随长公主去。 正屋门外,姜怡宁扶着贴身丫鬟的手,跪了将近一个时辰。安静的廊下无人管她,她只又恨又痛,觉得膝盖痛得她快要死了。她姜怡宁,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吃过这么大的苦头。心里恨得要命,她却知道这时候绝对不能退。 一旦这个时候娇气,她就真的要被扫地出门了。 长公主的性子她如今勉强也算知道一点,看似冷硬无情,其实心软得厉害。此时之所以这般对她,全是因为那个陈二花太惨了。若非陈二花在公主府门前被歹人欺辱,差点被人玷污,她今日就绝不会是这种境况。 比可怜是吧? 可以,你陈二花可怜,我姜怡宁一样也可怜。 占了你的位置不是我的错,是这具身体的母亲换的,我也很无辜。姜怡宁她当了十四年的姜家嫡女,十几年的郡主,从来都是天之骄女。如今一朝全盘崩塌了,这难道就不惨不可怜吗?养在膝下十四年的人,她就不信长公主能舍得,这样把她打发走! 事实上,她确实吃准了长公主的心思。 长公主若真不要她,此时她就没可能跪在长公主院子外,早就被人撵出去了。 养个宠物几年还有感情呢?何况当孙女疼十几年的人! 长公主心中虽恨极了陈王氏掉包,害得她亲孙女吃苦,但对姜怡宁这个有才气又贴心的养孙女,她到底是有感情的。诚如姜怡宁想的,长公主之所以这般恨极,长安在她眼皮子底下受了罪是导火索。第二,她正在气头上,泄愤之举而已。 姜怡宁咬牙跪着,身子其实已经摇摇欲之,却死撑着不走。 天色越来越暗,屋里点了灯。 长公主与长安用了点晚膳,又跟长安说了些话后,激荡的情绪已然缓和了不少。她端坐在软塌上,身旁是王嬷嬷蓝衣在伺候。 须臾,她问了一句:“怡宁还跪在外头?” 王嬷嬷眉心一动,点了头:“是。” “一下午就没走?” “郡主,不,姑娘从殿下您叫她出去之后便一直跪在外头,”王嬷嬷自是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斟酌地回道,“似乎不知自己犯了何错,哭得很是伤心……” 长公主闻言,没有说话。 一阵风过,烛火摇曳,内室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正当这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呼。而后就是丫鬟惊慌失措的大喊,隐隐夹杂着哭泣:“郡主!郡主你怎么了?!来人啊!郡主昏过去了!” 王嬷嬷默默地屏住了呼吸,没敢吱声,就安静地等着。 许久之后,王嬷嬷听到一声叹息,长公主说:“罢了,把人送回院子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我做到了,我要起床了,去上班!!! ☆、第二十三章 陆承礼果不其然发起了高热, 且来势汹汹。 烈酒擦身, 冰帕子冷敷, 张太医留下的两个药童虽不错神儿地照顾着, 可这高热怎么就降不下来。最后无法, 长公主拿了腰牌连夜将张太医请回来施针, 天将明才将将把这高热给降下去。长安陪了一宿,生怕陆承礼熬不过去。 好在陆承礼傻人有傻福, 天亮之后张太医再把脉, 可算给出了一句准话。 虽然人还未曾清醒, 但张太医明确表示陆承礼没大碍了。等人醒过来好好调理身子, 之前的一些小毛病也能顺道一并调理好。长安闻言很是松了一口气,穿越到这个世界与陆承礼相依为命,这傻子在长安心中的地位无人能替代。 吩咐了翠娘好生照看,长安才打着哈欠随公主府的下人去歇息。 因着长安的事儿, 长公主昨日夜里也没歇好。 诚如姜怡宁所预料,长公主虽记恨她的生母掉包之事, 偏又对她狠不下心。想给亲孙女一个交代, 却又舍不得把她送回山窝窝里去。心绪不宁地折腾半宿,实在想不好怎么处置姜怡宁, 一大清早便去了祠堂诵读经书。 长公主态度不明, 府中上下也不敢轻易有什么动作。一边瞧着新进府的姑娘, 一边又看着姜怡宁的飞花院,暧昧的态度,叫他们实在拿不准谁才是真正的小主子。 且不说公主府的下人迷茫, 昨日姜怡宁回了院子便吩咐贴身丫头悄悄去弄了一桶水来。 她是吃准了长公主此人看似冷清实则重情。那陈二花占了血缘关系又如何?长公主在姜怡宁身上投注的十四年的疼爱,岂是一朝一夕便能舍下?为了能博取同情,她愣是咬牙泡了一整夜的凉水。清晨从浴桶里起身之时,已然烧得不省人事。 清修念经的长公主听到下人来报,经文也无法叫她静心了。 孙嬷嬷王嬷嬷昨夜陪了一夜没歇息,自然知自家主子心里复杂。说实话,别说长公主一直拿飞花院那位当唯一至亲疼爱,就是她们这些伺候的下人。从小看着姜怡宁长大,眼睁睁看一个白团子长成如今亭亭玉立的姑娘,也是舍不得的。 但这事儿也还得看主子的意思,毕竟真正的小主子吃了太多苦。 景庭院内外,鸦雀无声。下人们知主子心中烦闷,一个两个都十分乖觉。躺在榻上高热不退的姜怡宁吃了药,渐渐恢复了神志。 虽说泡了一整夜的凉水,但姜怡宁到底舍不得对自己太狠心,一起身便饮了两大碗驱寒的姜茶。不是她非要这般,实在是古代女子的身子骨儿太柔弱。她很怕下手太狠,会伤了自个儿的根基。毕竟若身子骨泡出个好歹,与子嗣有碍的话,她即便是留在了姜家,将来嫁去夫家的日子也绝对不会好过。溧阳王这门亲,她还不想放手呢…… 所以此时看似高热不退十分危险,她的神志其实是清醒的。 姜怡宁白着一张脸,吩咐飞花院的下人每个半个时辰去景庭院跑一趟。不管她病情如何,只管往重了说。据她对长公主性子的了解,只要熬过今日没被扫地出门,只要她没做出什么太过分的事,便绝不会被送出府去。 拎着一颗心,姜怡宁愣是饿着肚子从辰时等到酉时,中间景庭院虽不曾派人来瞧过她。虽然无人问津,姜怡宁却十分高兴。因为,长公主果然还是心软了…… 飞花院这边主仆暗自欢喜着,长安这一觉睡到天黑,恍惚地被丫头伺候着梳洗。 公主府的下人手脚伶俐,伺候起来也十分妥帖。长安昨日才进得府,今日便送来了十分贴身的衣裳。长安端坐在梳妆台前,迷茫地被四五个丫头伺候着打扮了一通。 再次站起身,俨然换了个模样。 不得不说,这幅皮囊的绝色不仅仅是‘绝色’两个字而已。脱去朴素寒酸的素衣,着上艳丽精美的华服,桃色的妆容,将长安骨子里掩藏不住的嚣张清艳展露出来。当真是天宫的神仙妃子都不及! 屋里伺候的几个丫头都看呆了,长安自己也看呆了。 她怔忪地抚着脸颊,这样的皮囊,幸亏她当机立断上京城姜家求庇佑。否则留在乡间,绝对逃不过成为男人.胯.下玩物的命运。不是她恶意看低原主和这个时代的男性,而是现实便是如此,穷人家女子的美貌是祸患,是命运坎坷的根源。 长安不由地想起原书中原主二十岁之时方被找回,原主怯懦,害怕生人,不敢亲近任何人的性子……书中虽没详细描述,但受到的磋磨绝对不会少。 心中叹息,长安先是问了陆承礼的情况。得知傻子中间吃了药又睡下,她才放心地随丫鬟去了景庭院正屋,陪长公主用膳。 长公主在祠堂清修了一天,如今精神还有些萎靡。 此时看长安焕然一新的模样,惊艳非常。这孩子,竟比她京城双姝之一的母亲苏氏生得还要出色。当初苏氏与十九皇子的母妃杨氏并称京城双姝,她还当,京城不会在出现那等美人。没想到如今时隔十四年,自家亲孙女却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试问有谁不爱看美人呢? 如斯美人,看一眼都叫人心生欢喜。 “可歇好了?”长公主招手,示意长安去她的手边坐下,“身子可有哪儿不舒坦?” 长安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屋里一转,并没看到姜怡宁的身影。 乖巧地走到她身边:“歇够了,奶奶。” 长公主目光慈爱,越看越欢喜:“你昨夜忙活了一宿,白日里又滴水未进。奶奶知你忧心那位公子,但也千万莫疏忽了自个儿的身子。虽说不知你都爱吃些什么,奶奶甜的咸的鲜香的都备了些,你尝尝?” 说着,她亲自盛了一碗汤,放到长安的手边。 长安多敏锐的人?立即察觉到长公主这般作态是话里有话:“奶奶有话跟我说?” 长公主面上笑意一僵,抬眼看向长安。长安一双清凌凌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人心一般,毫不避讳地与她对视。 长公主心口一缩,忽地避开了她的眼睛:“你如此聪慧,奶奶很欣慰。” ……聪慧?一般般吧。长安端起碗盅吹了吹,似乎毫无芥蒂的将一碗汤喝下去:“奶奶有话直说便是,孙女都听着呢。” “二,二花?”这个名字当真是太随意了,长公主叫不出口,“奶奶在祠堂你父母的面前思量了许久,有件事虽说有些不公平,但奶奶还是希望你能理解。” 长安没说话,睁着眼睛看她。 “怡宁……怡宁,就是昨日你见过的那个姑娘。”长公主素来直接,想说便直说了,“她便是与你互换了的那个陈家的姑娘。她当初被她的母亲换到了姜家之时,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出了抱错孩子这等子事情,也并非她所愿……” 长安打断道:“奶奶是想留下她?” “……是,”长公主不敢看长安的眼睛,她心里愧疚,“她是个单纯体贴的孩子。性子好,才学好,知书达理,是个非常好的姐妹。咱们姜家如今子嗣凋零,你往后在府中没个兄弟姐妹陪伴也孤单。奶奶便想着,留下她当个养女……” “奶奶想留,那便留吧。” 长公主一愣,抬起头看向长安。 长安很平淡地说,“说没有怨恨那定然是骗人的,毕竟她鸠占鹊巢十四年。不过这十四年里孙女不在您的膝下尽孝,是她替孙女尽得孝,自然也当得孙女的姐妹。” 她这话一出,长公主的眼睛立即就红了。 她姜家的孩子,果然不辱没姜家的风骨。即便长于微末,却依旧善良。这孩子小小年纪便如此豁达体贴,真是叫人心疼到心坎儿里去…… 长公主没忍住复杂的心虚,握住长安放在膝盖上的手便微微颤了起来。 “你放心,奶奶只是想留下她而已。”长公主看着长安,只觉得越发的愧疚。为了自己这一点私心,叫自家孩子又受了委屈,“郡主的身份是你的,府上正经的主人也是你,京城品貌最好的夫婿也是你的,奶奶绝不再叫你受委屈……” 长安淡淡的笑,“这些祖母拿主意便好,孙女如今只要能安稳地过日子便已心满意足。” 长公主差点没被她这句话给说得流出泪来。这是到底在乡下受了多少委屈,她嫡亲的孙女,姜家的金枝玉叶才能说出这般叫人心酸的话来。 “这是什么话?!”长公主保证道,“该是你的,就全是你的!怡宁她本就是占了你的位子,如今物归原主,难不成还觉得委屈?若是她当真不依,哭闹不休。那也不必留下了,即刻着人送回陈家便是!” 长安没有接下她这话,就听她想想又说道:“陈二花这个名字,你往后就莫用了。既然回了家,奶奶给你起个新的名字。” 长安低垂的眼睫动了动,竖着耳朵听。 “你父亲给起的名,怡宁也叫了十四年了。如今突然改口,似乎也不值当。奶奶给你起个寓意更好的……” 长公主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昨夜她便为了此事琢磨许久,此时看着长安脱口而出道,“长安,奶奶不求你往后富贵通达,只盼能一世长安。长安,就叫姜长安吧。”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终于来了 ☆、第二十四章 名字定下之后, 长公主便立即着手改族谱, 换身份的事宜。 公主府上下为了新主子奔忙, 长安本人却并未被影响, 依旧是该做什么便做什么。长安越是豁达越是不争, 长公主便越觉得亏欠了她, 尽可能地各方面补偿亲孙女。一面吩咐府上的管事准备认亲事宜,一面马不停蹄地进宫觐见明德帝。 常年不在京, 在京也不露面的姑母来求见, 明德帝哪有不见的道理? 且不说长公主与明德帝如何细说姜家抱错了孩子, 又如何理自气壮地要求明德帝改封郡主这事儿有多离谱, 且明德帝居然也应允了。就说真既然要换人,姜怡宁的郡主诏书是务必要收回的。而长安的新郡主封号,也必然是要重定的。 重定自然要重定,否则这沅萝郡主叫出口, 旁人还以为长安是怡宁。长公主在这些细处上十分注意,万事都以长安的立场为准。至于长安的封号如何, 自然由明德帝亲拟。 长公主这边忙得脚不点地, 长安只管照顾好不容易醒来的陆承礼。 陆承礼的高热退下去后,身子恢复得便快了许多。许是托了年轻的福, 流了那么多血的, 陆承礼在榻上躺了四五日便已然能起身下榻。长安问过了太医, 太医只道,若无头昏目眩脚浮的症状,多走走于恢复也是有益处的。 既然太医都这般说, 长安自然谨遵医嘱,时常允了陆承礼下榻走动。 不知为何,长安近来总觉得,这次清醒过来的陆承礼好像更傻了。以往只是反应迟缓整日发呆,如今虽爱说话了,行为举止却变得十分粘人,且处处彰显了他的幼齿。是的,就是幼齿。那种俊雅君子的皮囊也无法遮掩的,一种骨子里幼嫩又迟钝的感觉。 </div> </div> 第21节 长安起初只当是陆承礼遭逢大祸,生死关上走一遭,难免会黏糊些。 可半个月一过,日日被他黏糊着歪缠着,长安再迟钝也说服不了自己陆承礼性子没变。这根本就是从‘莫挨老子’的猫变成了‘舔到一无所有’的狗。物种都变了!!长安寻了个机会就询问张太医。 张太医给陆承礼把了脉,又看了伤,直言说陆承礼无事。 长安不放心,最后还是常松一句话说的,她才放下了心。常松说这次受伤虽遭了大罪,但陆承礼可算是恢复了往日的活泼。 长安:……搞半天,原来只是恢复了原状。 知道人没事儿,长安再去瞧黏唧唧老大一只的陆承礼。偶尔听他说些不着边儿的话,或者接过他不知从哪儿薅薅来的小花送她,只能说,感觉,咳咳,感觉还不赖。 长安如今与陆承礼是分开住的。 长公主打定主意不承认长安与陆承礼的婚事,让陆承礼成长安兄长的事儿便成了板上钉钉。府中上下在公主的默许下,早已改了口叫公子。如今不过是等个恰当的时日,将长安与陆承礼的名字,一并记入姜家族谱。 既然是兄长,陆承礼已过弱冠之年,自然不能住内院。于是乎,他连带常松小七一起被安置在了外院。长安则应了长公主的要求,与她同住景庭院。 好在景庭院离外院也近,长安日日去瞧陆承礼,也不耽搁什么。 如今陆承礼在公主府,身边除了翠娘看顾药膳,小七常松贴身伺候。还有孙嬷嬷拨过来的四个丫鬟、四个婆子以及四个小厮。都知这位是板上钉钉的姜家公子,下人们伺候陆承礼十分精心。如此之后,陆承礼身边便用不着长安色色去操心。 一直以来相依为命的两个人突然被这样隔开,长安一开始还有点不习惯。不过三天一过就习惯了,毕竟偷懒这种事谁都会以最快的速度习惯。 长公主怜长安没读书识字,舍了脸面替长安在国子监安排了个旁听的机会。 且不说姜怡宁听说长公主为长安做到这个地步,惊骇非常,差点没把最心爱的白玉棋子给捏碎。就说长安乍一听这安排,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我能去国子监?!!” 惊了!若是她没记错的话,这是古代皇子皇孙读书的地方吧? 长公主这些日子为长安忙里忙外,人也不再如往日那般死气沉沉的模样,忙活得精神奕奕的:“你是我姜家唯一的子嗣。你想去哪儿,都使得的。” 不,不是,这不是她想去哪儿的问题,她不想进国子监当学渣啊! 长安觉得这故事走向未免猎奇,她只想安安心心地过小日子,并不像成为一个跟姜怡宁差不多水平的才女:“祖母,孙女自幼没进过学,既不识字也不通文章。孙女便是去了国子监,也是在图惹笑话。” “笑话?谁敢笑话!”长公主一怒,长安脖子都是一缩。 “可是……” “没有可是,叫你去国子监,并非叫你去掺和男子的事儿。”大盛虽说民风开放,但也没开放到允了女子与男子一道进学。长公主端坐在窗边,捧着一盏热茶呷了一口,“不过是一个女子班,专门教导三品以上勋贵世家出身的嫡出贵女。” 长安没听说过这个,但约莫好像懂一点:“难道这是新娘教程?” “嗯??”她嘀咕得太小声,长公主没听清。 长安索性闭嘴,不说这事儿。 “大家世族的正妻,不是那么好当的,长安。” 长公主都多少年没亲自教导过谁了,如今对长安讲起道理来,恨不得掰碎了说,“世家大族聘宗妇嫡妻,最是看中才学品性眼界,其中又以眼界为首要。一个家族的兴衰,与当家主母的眼界密切攸关。这女子班教导的,并非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更多的是时政异闻,数算官律。整个大盛就这一个班,统共招收不到二十人。” “怡宁不在这个班?”长安没在小说中看到过这个,倒是头一回听说。 说到这,长公主不免叹息:“怡宁对诸如时政异闻,数算官律之类的不开窍。她去了也是被劝退,自然没在。” 长安心道果然,女主没参与的事情自然没有详细描写,于是点了点头。 “她不在,你却可以进去。” 长公主想起姜怡宁,又说道,“怡宁不通这些道理不要紧,她性子好,体贴单纯,周身便有不少至交好友。若有事,也不缺个商量的。你便不同了安儿,你在外十几年,贵女圈子里没一个相熟的姑娘。初来乍到想立足,比登天还难……” “……所谓手帕交,手帕交,你得先有了递手帕的机会才有机会与人交好。如今虽晚些,但十四的年岁也不算大,若是此时进女子班,兴许还能遇上一两个顶事儿的好友。” 长安瞪大了眼,没想到长公主是这个意思。 “奶奶如今给你安排了路,进去能不能留下来,也是看你。”长公主抓起长安的手,“你的情况,女子班的老师心中都有数。也不必害怕,不懂便问,不要怕羞。” 长安从小到大就不知道怕羞两个字怎么写。 虽说她并没那么强的迫切感要在贵女的圈子中立足,但既然长公主都这么说,避也避不开。况且自个儿选得路,与贵京中女打交道是必然的。长安自问素来信奉爱岗敬业,既然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姜家贵女,那她这个贵女的身份自然要扮演好。 “去,还是不去?”长公主虽说安排了,但也看长安自己的意思。她若是当真不愿去,勉强去了也无用。 长安想了想,点头:“自然是去的。” 苦口婆心说了一大通,长安能听得进去她的话,长公主自然是满意了。 姜怡宁这段时日很是消停了。 在长公主气消之前,她很识趣地降低飞花院的存在感。虽说面上看着乖巧,长安的消息,她却是从没漏过的。比如长公主为长安安排了什么,她立即就知道了。虽说早做了准备,但当得知长公主竟然把大字不识的长安安排进了国子监,心中当真是恨毒了长公主的偏心。 从前她,长公主可没这般上心过! 心里不忿,她又不敢对长公主如何,只一心将恨意投注到长安的身上。这个女人一来就破坏了她的人生,真是恶心至极。心中恨着长安这程咬金,她便忍不住处处比较。越是比较,越气得头昏眼花,起不来身。她恨不恨,长安心里清楚的很。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进大盛国子监之前,把这些繁体字儿认全。 女子班一直停留在一个浅而广的层面上。 课业对于曾经高考过的长安来说,并不重。贵女们只需每七日到三日,从辰时到酉时一整日功夫,不必学得深刻,但老师要求学生务必了解一个大概。长安白日里去体验了一回,感觉跟大学上公开课一个样。一来二往的,她也放下了心。 在正式收徒之前,识字被提上日程。长公主知她不识字,于是替长安寻了一位老师。宫里来的,用作启蒙用的,司书阁的六品女官清云姑姑。 清云姑姑一张瓜子脸,二十五六的样子。 眉眼虽不惊艳,但组合在一处十分的和谐,书卷气十分浓郁。她每日来公主府教导长安读书识字,偶尔也会指点长安作画下棋。长安觉得‘清云姑姑’这四个字耳熟,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到底哪里耳熟。 索性长安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性子,想不到便不想了。左右这清云姑姑对她没恶意,教导也算尽心尽力,长安便安心与她读书习字。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儿就一月过去,到了金秋时节。 长安差不多将清云姑姑教导的书本都吃进嘴里,陆承礼的身子也日渐恢复了。每日活蹦乱跳的,确实康健了不少。册封的诏书还没下来,姜家的宗祠则在下个月开。这一个多月的忙活,长安这一日去陆承礼的院子坐坐,便又想起了他的二十五岁生辰。 在陆承礼细细索索的咀嚼音中,长安摸摸他的头,自然记得自己给陆承礼打了个金铃铛的事儿。 这日正巧得了空,长安亲自乘坐马车去了那家铺子。她画的那个花样子做出来,效果比想象的好上几倍。不得不说,古时候的工匠太认真,做出来的成品没丝毫瑕疵。长安揣着小铃铛回了姜府,扭头就撞进了小厨房。 长公主自从知长安有下厨的习惯,专门为她劈了一间。 蒸笼上香甜的糕点味道弥漫开来,长安揭开罩子便开始打鲜奶油。她臂力惊人,哪怕没现代机器相助,也依旧将奶油打得漂亮。她曾经答应过陆大傻子,要给他亲手做个新鲜的吃食来贺他的生辰,自然不会食言。 等蛋糕做出来,长安亲自拎着往陆承礼的院子去。 与此同时法华寺的厢房里,周和以扶着钝痛的脑袋,昏昏沉沉地坐起身。 厢房里三五个宫侍在打盹儿,四下里除了诵经声,别样的寂静。 周和以捂着脑袋,低低地呻.吟了一下。许久未开口的嗓音沙哑得仿佛夹杂了沙粒,却因说话人独有的语调而莫名撩拨人心:“……这是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 ☆、第二十五章 靠着墙柱打盹的内侍脑袋一点一点的, 一个激灵忽地醒过来。眯眼虚虚一瞥榻上, 发觉躺了大半年的十九殿下居然醒了, 瞌睡瞬间跑了个精光。仓促之间, 他奔过来竟左脚踩右脚, 一个结结实实的五体投地栽倒在地。 带动了墙角已燃尽的雁足灯哐当一声摔在地上, 立即惊动了在外间的人。 “殿下?殿下!”周和以自小伺候身边的大太监方自仲听到动静开了门进来,一见周和以扶额懒懒靠在床榻之上, 眼睛倏地就红了, “殿下您醒了?!” 周和以脖子微微后仰, 脑子里混混沌沌的。 失去意识之前, 他明明在长公主的府门前。抬手捏了捏眉心,后脑勺遭受的重击仿佛还在隐隐作痛,一时间思绪并不清晰。 耳边是熟悉的声音在一惊一乍地说话,烦不胜烦。 周和以抬眼去瞧, 只见方自仲正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一晃眼,他惊觉方自仲本该布满褶子的脸此时却分外光滑, 定睛在一瞧, 这是年轻时候的方自仲。这一瞬间,脑中的混沌犹如潮水般褪去。他低头去看了眼搭在薄被上手腕, 白皙光滑, 没有被箭矢穿透的疤痕。举起双手, 左手中指食指之间没有拉弓磨出来的厚茧…… ……所以,他是被这一棍子给敲回来了?这是十八岁的自己? 举着双手,周和以心中惊疑不定。他于是尝试着动了动腿脚, 那股仿佛被桎梏住十分阻滞的感觉消失了。所以,这确实是自己的身体?! 窗外的天色将将熹微,门窗紧闭,耳边是寺庙里一声一声厚重的钟声。那钟声由远及近,仿佛敲在了人心上。周和以缓缓扫视着屋中,大梦一场,一时间竟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这是哪儿?”许久不曾开口,嗓音低沉而沙哑。 方自仲按捺中激动的心绪,立即弓身回:“回主子,这是法华寺南厢房。” 周和以眉心一跳,微微蹙起了眉。 方自仲伺候周和以久,自他七八岁便在身边伺候,自是知周和以的性子。知他素来不喜这些神神道道的事,但这事儿还当真就离奇得很。手下一挥,屋里伺候的内侍便无声地退下去。他两步上前,将这整件事情的始末娓娓道来。 窗外传来再一声钟响,脑中那股钝痛的感觉被击散,似乎更清明了些。方才退下去的内侍一出去,顾不上其他,马不停蹄地去找管事,给宫里报信儿。 因着跑得太快,出门子时还绊了一跤,咕噜咕噜地直接从台阶上滚下去。不过这些宫里伺候的小太监们素来皮实得很,顾不得身上疼,也顾不得拍打灰,爬起来就继续跑。天啊!十九皇子,昏迷了大半年的十九皇子醒了!! 外间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周和以掀了搭在身上的薄被,作势要起身。 “主子?”方自仲小心地注视着周和以。 “嗯。” “主子可有哪里难受?要茶?” 周和以摆摆手,许是躺了太久,他的双腿有些使不上力气:“扶我起来。” 方自仲忙不迭地过来搀扶。 周和以被他搀扶着去到窗边软垫坐下,窗推开,一股山花的清甜气味扑进鼻腔。不远处诵经的声音伴随撞钟的晨鸣,很是宁静祥和。 方自仲挑了重点说,周和以只听了个大概。大体是那日在宫宴之上,他毫无预兆地倒下,太医们连夜会诊,却束手无策。而后几经波折,终于发觉他不过是离了魂,父皇便立即着人去南海招了无妄大师回京,替他招魂。 “殿下沉睡这段时日,宫里宫外可是发生了不少事……”方自仲替他添了杯温茶,又开始说起了他昏迷之后发生的种种。 虽说周和以素来无意大统,但却不妨碍那些兄弟忌惮他。 周和以闭着眼听,知附身陆承礼的这段时日,他的身子便一直在沉睡并未做过什么,很是松了口气。至于他的七个兄长为了这太子之位斗得如火如荼,前些时候父皇重病,这群虚与委蛇的兄弟终于撕破脸面,图穷匕见,周和以是闻言不以为意。 狼王老了,总会有新长成的狼肖想头狼之位。他父皇在位三十三年,大皇兄都快四十岁了,却依旧迟迟不愿定下储君人选,着急也是必然的。周和以挥挥手,示意方自仲不必再多说。如今也是时候决定太子之位的归属,虚与委蛇多年忍不住撕破脸,也在常理之中。况且前世在这个时候,差不多就已抉择出来。 “公主府那边可有人在?” “长,长公主府?”自家主子突然的一问,方自仲没反应过来。 周和以垂眸,将杯盏中的茶水饮尽。 “回,回殿下……”长公主府那边主子往日也不曾挂念过,方自仲在这段时日法华寺照看周和以,一心担忧自家主子身子,并未对长公主府那边多加关注。此时周和以一反常态询问,他难得有些答不上来。 心中飞快地细数关于长公主府的消息,半天才回一句,“郡主一切安好。” 周和以抬起头,方自仲立即为他又添了一杯:“派人过去。” 说罢,摆摆手,示意他自去。 方自仲这才惊觉自个儿失职,未来的王妃娘娘他都不曾上心,这到底是在做什么!从屋里退出去,他立即招来人,去公主府打听。 周和以瞥了一眼他慌慌张张的背影,想起公主府门前发生的事情,眉头渐渐拧紧了。 </div> </div> 第22节 法华寺这边兵荒马乱,宫里得了信儿,明德帝也惊喜不已。 这段时日,为着几个狼子野心的儿子吃相难看,心力交瘁的老皇帝如今就指着合心意的小儿子能醒来。这一听周和以醒了,捧着玉盏的手都没拿住,啪嗒一声摔在地上。玉盏四分五裂,乾清殿的宫人们却欣喜不已。 十九殿下,可算是清醒了! 且不提宫中如何,长安带着陆承礼,一转眼便在公主府住了快两个月。 忙活起来,长公主如今的精神气儿都变了。孙嬷嬷瞧着一潭死水的主子的变化,颇有些喜出望外。自从侯爷与夫人去了,公主可有十几年没这么精神过。况且小主子也争气,虽不通文墨,但公主讲些什么道理,她一点就通,当真是老天保佑了! 这日,长安从清云姑姑处回景庭院,便察觉到长公主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 平日里这个时辰,她总是要在祠堂待上一会的。今日居然一早就回来,且快病了两个月的姜怡宁也在,一个坐在上首,一个坐在右下手第一个位置,似乎在等她的样子。长安疑惑地进了屋,就见长公主远远地冲她招手,示意她去她的身边坐下。 长安瞥了眼脸颊消瘦,似乎孱弱了许多的女主,挑了下眉,走过去便坐下。 姜怡宁低垂的眉眼没动,搭在膝盖上的手却微微收紧。就听长公主道:“长安,法华寺那边传来消息,小十九那孩子,醒过来了。” 长安眨了眨眼睛,没说话,下手的姜怡宁却刷地抬起了头。 长公主没注意,她的目光只落在长安的身上。见长安神色间十分迷茫,她忽地一轻拍了手,想起来。长安回来的日子短,还不知自己与十九的亲事。不过开口前,她下意识瞥了眼右手边。姜怡宁已经低下头去。 先前的巧笑嫣兮都被落寞掩了,这幅不敢看人的模样,想来她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病了这两个月,怡宁也受了不少苦。她本就生的纤细,如今一瘦下来,瞧着更孱弱。 长公主一时间也有些心软,但与十九的这门亲,不是定给姜怡宁,而是定给她姜家唯一的嫡姑娘。以前怡宁是姜家唯一的嫡姑娘,如今回归原位,这门亲自然是长安的。 有些话,再难听,该说还是得说。她之前便承诺过,该是长安的就全是长安的。怡宁如今失了郡主的尊位,也不是就沦落到泥尘里。身份虽变了,教养却是在的,怡宁在姜家十几年,那一样都不输旁人。姜家精心教养多年的好姑娘,才学,相貌,她自是远胜一般世家女。十九这等皇亲贵胄是攀不上,但京城官家子弟的正妻,想挑谁都挑得。 这般一想,长公主也松了口气,接下来的话就好开口了。 长安自然是知道姜怡宁与溧阳王的婚事,毕竟全本书,姜怡宁都顶着溧阳王妃的身份过活。不过令她惊讶的是,长公主居然理所当然地换了成亲的人选。 这件事,难道不必知会皇家么?好歹男方也是当今圣上最心爱的皇子啊…… 然而长公主是全然没有知会的意思,当着长安与姜怡宁的面儿,直言道:“先前十九昏迷,奶奶便想着他若不好,你及笄之后便给你领寻一门良配。如今这小子居然又醒了,那亲事便要拿出来与你说说……” 这么突然的事儿,长安有点不知怎么接茬儿。 “承礼那孩子太单纯,便是你在心疼他,往后也只能当兄长来看。长安,你且记住,你身上是清清白白的,可没有什么亲事的……” 长安想着天真单纯的陆承礼,拿不准态度,便叹了口气。 “……至于十九那孩子,虽优异非凡,但性子颇有些凉薄。凉薄的男人不是良人,尤其十九出身皇家,心思诡谲,难以琢磨。奶奶私心里是不愿你去他身边受这个苦。” 长安没说话,长公主继续道:“皇家的亲事虽不好反悔,但也还是得看你。” 身份贵重,长公主说得理直气壮,仿佛这就是一盘小菜,“你若不愿,任他是谁都能反悔。奶奶若真去求,圣上还是会给奶奶这个体面的。” “这样啊……” “不过这事儿急也急不得,离你及笄还有一年多,时候还早。”见她这般,长公主也知自己太心急。长安才归来不到两个月,诸多事宜都一知半解,立即做决定也难,“奶奶此时提及,只是叫你心里有个数。” 长安故作害羞的低下头去,右手边的姜怡宁的脸,却已然惨白如纸。 这件事儿,长安自然是要慎重考虑的。毕竟她名义上的夫君陆承礼,如今被长公主给强势掰成兄长,她往后总不能孤独终老。 心里思量着,长公主忽地又道:“还有一个事儿。” 长安与姜怡宁都抬起头,看向她。 “今日叫你俩过来,是为着长安认祖归宗。”长公主握着长安的手道,“长安归府也快两个月,京城一些世家也收到消息。既如此,这认亲宴,便办得大些。” 姜怡宁呼吸一滞,勉强镇定地与长公主对视。 “怡宁你交友颇多,与几大世家姑娘的情分都算不错。不若认亲这日,都邀过府。”长公主很是直接地要求道,“长安初来乍到,身边没个姑娘姐妹帮衬。认亲宴这日,你便多带着长安走动,也好叫那些姑娘都认个眼熟。” 这话一出,长安也看向了女主。 只见女主挤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僵硬了片刻,才点头应了。 姜怡宁低着头,只觉得骨子里都在发冷。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昨天的,作者君写着写着睡着了。就勉强算今天的一更,之后会有二更,三更。嗯,为了弥补昨天没更…… ☆、第二十六章 长安认亲宴, 长公主将京城能邀请的世家都邀请了。 十几年不曾有过动静的姜家忽然广发请帖, 在京城勋贵世家之中引起了震动。得知了其中缘由, 自然是都来凑趣。尤其曾经跟姜家往来最密切的定国侯府。七十高寿的定国侯府老夫人都惊动了, 亲自来给长安送一份见面礼。 长安嫡亲的外祖家苏家, 在一个月前便明确表示过会举全府到长。远在荆州的苏家老太太, 长安这具身子的亲外祖母,两个御前得了信儿便启程了。倒是苏家大爷, 十四年前抱错了孩子的亲舅舅, 人在京城, 却迟迟未曾上门来瞧过长安。 长公主为此很是不悦, 长安倒不觉得意外。 她记得,苏家的这个亲舅舅看中姜怡宁要远胜姜长安。 说来,苏家是大盛有名的书香门第。苏家一门,无论男女老少, 都是自幼读书识字。虽不至于个个满腹诗华,却也人才频出。苏老爷子是身负盛名的当世大儒, 苏家二爷是骊山书院的山长, 苏家大爷自己,更是有幸在国子监教导皇家子嗣诗书礼仪。 换句话说, 苏家一门清贵, 哪怕院中洒扫的下人也是段文识字的, 所以只认为书香四溢。苏大爷只觉得乡下来的长安大字不识,颇上不得台面。 在他看来,读书可以明智。有识之士不该以出身论处, 怡宁的才气足以弥补她的出身。所以哪怕这位外甥女不是正经的姜家血脉,他心中也是认的。至于乡下来的外甥女,因他之过弄成如今的局面,他心中自是愧疚。但愧疚也愧疚不过怡宁这些时日所受的委屈。 自从她进了长公主府,怡宁受了多少委屈?病得两个月下不来榻! 事实上,自从长安进府,姜怡宁便隔三差五地给苏府递信。 苏家外祖母回乡下祭祖,她便给苏老爷子,苏家表姊妹表兄弟递信。尤其给最疼爱她,对她比对亲生闺女还上心的苏家舅舅诉苦。苏大爷时常听说她如何被冷落,如何被长安给挤兑得连落脚的地儿都没了,只觉得这乡下来的姑娘实在太咄咄逼人! 一来一往,听多了看多了。比起亲近苏家的姜怡宁,苏家人便觉得素未谋面的长安面目可憎了起来。 苏家大爷自是又气又恼。只觉得长公主这又是何必呢?都是姑娘家,又并非正经男孙,何必较这个真?难道亲孙女就能传宗接代? 既不能,那一个孙女是养,两个孙女也是教。姜家不缺那点东西,何必这般厚此薄彼?怡宁怎么说也教养了这么多年,长公主那颗心便是一块石头,也该捂化了。可这长公主就能做到如此冷情,对怡宁说弃之如敝履就弃之如敝履,当真是一个铁石心肠的! 就因这事儿,苏大爷连带苏家在京城的几位表姊妹,整整两个月没上一回过公主府。 长公主说起这事儿还怒不可遏,直骂苏家这群人书都念叨狗肚子里去,读傻了! 长安跟姜怡宁两人坐在下首听着长公主怒骂,长安瞥了眼神姜怡宁,姜怡宁则低着头闷不吭声。因为某些情节,长安对苏家的印象也只是了了。他们不上门,她正好省了跟这些满口诗书的人打交道,所以乐得轻松。 可长安的轻松落长公主眼里便成了故作坚强,自家孙女自己抬举,于是她铆着一口气要叫长安一定在京城站稳脚跟。 长安有些说不出什么感觉,但总体上,绝对是感激的。长公主这般费心费力为她铺路,她自然不想到时候怯场。自然长公主说什么,她便听什么。 其实跟长公主相处这两个月,长安也算摸清了她的脾性。她的这位祖母,看似冷硬不讲情面,实则最心软不过。这些时日姜怡宁软着打感情牌,硬着往上凑,还真摸中了她的命门。瞧,前些时候还有些隔阂的两人,如今这等商议府上事务之时,姜怡宁也能在场了。 看着眼前的姜怡宁,长安说不上这是好还是不好,毕竟她虽占着血缘的便宜,本质上却跟姜怡宁差不多。 她来这里的目的,本就不是为抢占什么资源,纯粹是带陆承礼来寻求庇佑。至于姜家的财物、声望和地位,长公主愿意给谁就给谁。 姜怡宁却不这么想。 她一边听着长公主嘱咐长安宴上要如何如何,心里的酸水就汩汩地往上冒。尤其等长公主开了库房,将新得的稀罕布料,首饰,朱玉端上来叫她俩挑,她却只能等长安先选过了才能去挑时,只觉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外乎如此。 孙嬷嬷双手交叠放在下腹,小心地观察着两位姑娘的神态。 长安自然是都行,长得美,破麻袋她都能穿出天仙下凡的效果,于是上前转了两圈便随意挑了两匹。一匹朱红的云锦,一匹白底儿的冰蚕丝。杵在长安身后的小丫头立马上前,替长安抱在了怀里,那边姜怡宁手指都捏起来了。 白底儿冰蚕丝,冰凉顺滑,是她一直以来穿得料子。 因着生得清秀纤细,姜怡宁很清楚。越是浅淡明亮的颜色,越衬得她宛若出水芙蓉一般清新出尘。所以府上一旦得了冰蚕丝,尤其白底儿的冰蚕丝,都默认是她的。长安这般一挑就挑走,姜怡宁只觉得她是故意的! 眼中愤怒一闪,姜怡宁抬头的瞬间,全部化作不知所措和委屈。 孙嬷嬷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地去瞧长安。长安对此无知无觉,走到妆奁边,随手又挑了两个风格简约不花哨的朱钗。 长公主暗暗冲孙嬷嬷摇头,示意她不必多言。 孙嬷嬷看了眼已经红了眼睛的姜怡宁,心中叹息。甭管小主子今日是否故意,但拿走冰蚕丝这举实为不妥。宁姑娘自小到大没受过这等委屈,若是为了这等小事,心生反感,自此记恨了小主子可不好…… 不过转念一想,宁姑娘素来温婉大方,应当不会这般小气量。 长安其实不过是随便选了个白底儿的布料好制成衣,哪里有那么多复杂的心思?在她看来,这不过是料子毕竟好的白布而已。所以一样挑两个,然后再替陆承礼选几匹料子就默默退后,把位子让出来给姜怡宁。 姜怡宁心中难受,硬是将这口气咽下去才做出随意的姿态来挑选。 长公主一声不吭地坐在上首饮茶,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姜怡宁红了的眼睛,自然逃不过她眼睛。她虽也心疼,但长公主自觉这种事,姜怡宁是必须习惯的。身份变了,有些事自然也得跟着变。一样两份的事情,长公主不会做。往后姜怡宁,只能万事排在长安之后。若今天这一点区别都受不了,那她也不用跟长安养在一起。 姜怡宁红着眼受了这委屈,长公主私心里是满意的,这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头。 料子很多,都是市面上见不到的好料子。不过这一堆好东西的里面,总有最好的那几个。长安糊里糊涂地拿走的,刚好是这堆里面最上乘的两匹。姜怡宁挑来拣去了半天,挑了四匹稍次些的料子。按理说比长安多一倍,可以多做几身,她心中却不大痛快。 这边挑选好了,制成衣的绣娘便上前来替两个姑娘量身。主要是量长安。绣娘是公主府养的,自然有姜怡宁的尺寸。之所以要量,是怕她张身子,尺寸变化。 至于陆承礼那边,等会儿会有绣娘去外院替他量身。 长安对衣裳没别的要求,只要别太难穿,她都可以。绣娘一面替长安量身,一面就好话不要银子地往外吐。实在是制成衣这么些年,没见过哪个姑娘,尺寸也生得这般出色的。 姜怡宁在一旁听着,就虚眼去瞥长安的胸口。 其实她身子也生得不错,看似消瘦,但姜怡宁很注意保养身材。尤其她穿越到这个身子的时候年岁很小,十四岁不到,最是该补的时候。拿了方子抓药,补了三个月才有如今的成效。但她特意请太医开方子补出来的高耸胸脯,却没有长安天生的傲然好看,如此,不禁又令她气了一回。 这个陈二花,当真是天生的克她,好一个狐媚子! 然而她心中小九九,长安跟长公主都没注意。长公主眼看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孙女,鲜嫩的叫人瞧了便欣喜,只觉得这样是最好不过。姜家不缺银钱,不缺地位,只要这两个姑娘相互扶持,将来也算对泉下有知的儿子儿媳有个交代。 量好了尺寸,长公主又拉着两个孙女用晚膳。长安虽是个慢热的性子,但这段时日,长公主对她用心备至,她也渐渐放开了。兼之姜怡宁有心讨好,期间自然是其乐融融。 天色渐渐黑沉,廊下的灯笼与屋里的烛火都点上了,府上灯火通明。孙嬷嬷王嬷嬷看着祖孙三人这亲热模样,既心酸又高兴,倒是想起了被罚在静室的李嬷嬷。 “唉,两个月了,主子的气也该消了吧……”都是多少年的老姐妹,孙嬷嬷王嬷嬷也不想相伴多年的人上了年纪还遭这等罪。 王嬷嬷摇摇头:“唉,再等等。等认亲宴之后,主子估摸就会放蓝筹出来。” 两人相视一眼,又是叹息。 与此同时,周和以披着一件单衣端坐在窗边,两根手指捏着长公主府递来的请帖在烛光翻来覆去地翻看。上回派人下山去打听,他自然知长安已经入了公主府。且长公主一番快刀斩乱麻的举动,他也是知晓的。 “主子,您要去吗?”方自仲揣着手,小心翼翼地瞄自家主子的脸色。 方自仲也没料到,知书达理的未来王妃,一夜之间忽然变成了乡下来的泥腿子。若不是自家主子叫他去打听,他都没料到过这般匪夷所思的事儿。 如今只要一想起王妃十之八.九要换人,方自仲就怕自家主子会发怒。 事实上,周和以并不想发怒。他这般,只是有些惊讶罢了。他惊讶原因是,陈二花那不会拐弯儿的直性子。没想到居然真对了京城素来以脾气古怪见长的长公主的胃口,这么短的时日,她轻易便得了长公主全然的信任。 周和以想到此,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好笑,果然是他太小看了她么?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div> </div> 第23节 ☆、第二十七章 三日后, 各府的马车齐聚长公主府门前。 既然大办, 邀请的人自然多。到得最早的不是长安嫡亲外祖的苏家人, 而是与长公主交好多年定国侯府。年过七旬的定国侯老夫人, 亲自携儿媳嫡孙女上门, 辰时刚过便已在后院花厅饮茶。长公主也亲自作陪, 定国侯老夫人握着长安的手便不放。 有道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定国侯府中见过苏氏的女眷一看到长安, 便知这姑娘都不必刻意去查什么, 一站出来已是姜家人的模样。尤其长安有着与长公主一脉相承的凤眼, 定国侯老夫人看着她, 仿佛看到了长公主年少的时候。 定国侯老夫人拉着长安说话,旁边的定国侯夫人叶氏也打量着长安。 叶氏方才一进门就注意到长安,不过碍于盯着人看久了太失礼,她方才只稍稍掠过便收了眼睛。此时再瞧长安, 心中便在感慨。十几年前京城双姝一去,便难见如此貌美的姑娘。这姜家姑娘幸亏是上京寻了亲, 否则留在乡间, 必是祸不是福。 她看得入神,眼神免不了灼灼。 端坐在长公主的右手边的长安, 眉头动了动, 斜眼瞥过去一眼。心中诧异, 只觉得这定国侯府的女眷看她的眼神也未免太热烈了。尤其状似乖巧依偎在定国侯夫人身边的沈星月,就差两只眼珠子黏在长安身上,直勾勾。 长安眼角余光注意到, 偏过头去。见沈星月冲她眨眼睛,于是也仔细打量起这定国侯府的嫡女。 只见这少女一身高腰束带的直裾,长手长脚,似乎很高的模样。一张轮廓较深的脸,似乎有点西域人的血统,眉眼狭长,显得唇红齿白。长安看着她,总觉得这姑娘举手投足之间,很是有种闺阁姑娘没有的飒爽气质。 事实上,这定国侯府是将门。一门三将,便是女眷,也是自幼习武的。沈星月虽三年前便被拘着不练武,但爽利好动的性子却是定下了。此时不错眼儿地打量长安,神态也不遮掩,她越看,越觉得姜家的这姑娘真好看,比谁都好看。 若非她是个女子,这眼神都快赶上现代痴汉了,长安颇有些哭笑不得。 倒是被忽略在一边的姜怡宁心中不悦。 事实上,哪怕两家关系如此密切,姜怡宁却与沈家这姑娘玩不到一处去。姜怡宁嫌沈星月粗鲁浅薄,上不得台面,沈星月则觉得姜怡宁装模作样,委实虚伪。两人互不顺眼,十几年也没怎么说上话。 此时见沈星月看着长安那亲热的眼神,姜怡宁嗤之以鼻的同时又有些酸。果然文盲就该跟莽夫看对眼,沈星月这个粗鲁的女人,果不其然一眼就看中了乡下来的村姑。 长安是不知她心中所想,被人盯着多少有些不太自在,实在是沈家的这姑娘眼神太直接。 长公主与定国侯夫人聊到了往昔,都有些动容感慨,便也不拘着小辈们在身边。于是便打发了长安与姜怡宁,领着定国侯府的姑娘们一道去园子里逛逛。 沈星月腿长,两三步就走到长安的身边,亲亲热热地挽起了长安的胳膊。 沈星月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荷花香气,与她这幅攻击性十足的长相很是不同,但也十分清新好闻。 长安诧异了一瞬,扭头又看向沈家其他几位姑娘。 这次来公主府做客,定国侯府三个姑娘都来了。除了沈星月与沈星雨是嫡女,沈心蕊是沈家唯一的庶女。此时走在人群的最后,看着颇有些怯生生的。长安微微蹙起眉道:“沈三姑娘若是走累了,这院子的西边有个亭子,可去亭子处歇歇脚……” 沈星月自来熟地摆手:“你不必管她,她去哪儿都这幅样子。” 姜怡宁想了想,走过去很是亲切地与沈心蕊说起了话。 沈心蕊与沈家人不同,她自幼不爱舞刀弄枪,特别羡慕会舞文弄墨的女子。若说京城中哪家贵女叫她仰慕,长公主府的姜怡宁,必然是第一位。此时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与她亲热地说起话,沈心蕊激动得两颊通红。 长安瞄过去一眼,见两人似乎相谈甚欢,便放下心与沈星月沈星雨说起话来。 沈家的这两个姑娘当真很对长安的胃口,三人走在前头才说两句话,便仿佛相识很久一般。很自然地就熟赧了起来。沈星月也是十分激动,拉着长安的手便说个不停。 沈星雨无奈,扶着额,连连请长安多担待。 一行人这边说着话,府外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到了。因着长公主亲□□代过,姜怡宁哪怕心中不愿,也得给相熟的姑娘送去花帖。 这会儿,能到的,差不多都到了。 府中下人小跑着过来报信儿,姜怡宁看了眼双眼亮晶晶盯着自己的沈心蕊,嘴角牵起,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若是沈姑娘不介意,不若与我一道去接接李姐姐,张姐姐他们?今儿邀了不少好友,正巧可以一道说说话?” 沈心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连摆手:“不必了,不必了,姜姑娘你且去瞧瞧。我,我去凉亭那头坐下,歇歇脚。” 姜怡宁打交道的,都是一流世家金尊玉贵的嫡女。沈心蕊自幼胆小,脑子也不大清醒,却胜在有自知之明。凭她的身份,去了也没开口的份儿。况且这群世家贵女,都是有真才实学的才女,她便是能开口,估计也说不到一处去。 长安与沈星月姐妹已走到院子另一边,三个人正靠在花圃边上的长廊,喝点茶水润润唇。 姜怡宁走时没给长安打招呼,等沈心蕊摸过来。长安才知道姜怡宁撇下她去接人。她还没开口说什么,旁边沈星月脸上就露出了十分反感的表情。 沈星雨连忙替姐姐解释遮掩,长安有些想笑,话都说完了,这时候才想起来解释是不是有些太晚? 这边其乐融融,府门外却发生了骚动。 姜怡宁带着贴身侍女刚到二门,就见长廊那头,年轻的门房弓着腰一路小跑的穿过方形回廊,绕过假山飞快过来凑到二门处报信。只见那门房一头的热汗,慌慌张张的:“刘妈妈,刘妈妈,快去禀告主子,十九皇子到了……” 话音一落,姜怡宁便是一喜,等回过神,这喜色便僵硬下来。 二门处的刘妈妈自从替长安报了信儿,如今很是得孙嬷嬷的眼。如今有了特许,似今日这事她都不必通报,直奔内院而来。 她走得飞快,没瞧见姜怡宁,姜怡宁却在二门处顿住了脚步。 事实上,大盛的民风有点类似于盛唐时候,很是开放。虽没到女子被允许入朝做官的程度,但这般定了亲的年轻男女私下见面,是允许的。一些自幼一同长大的,关系密切的,在不越界的情况下,也允许私下来往。当然,仅限如此。 姜怡宁穿越到这个世界,一直心心念念地就想见见这位未婚夫。 然而这段时日,恰逢未婚夫十九皇子忽然离魂。明德帝生怕宫外的东西流到周和以身边,会被人动手脚,所以从根子上来断了外人进出宫的可能。姜怡宁穿越到这世界快一年,甚至没与这位她心心念念的男神见过哪怕一面。 如今少年时期的溧阳王就在外院,姜怡宁有些克制不住胸腔里怦怦跳动的心脏。 ……她想见他,她当真想见一面。 姜怡宁捏着身边丫鬟的手,眼神盯着一处,颇有些闪烁不定。 然而听着刘妈妈去了一趟外院,匆匆小跑着回来。知长公主那边是通了气儿了。估计下一步,便是将姜长安叫回去,安排她陪周和以出来走动。 姜怡宁手指捏得紧紧的,另一边,长安当真被长公主命人给找了回去。 不得不说,姜怡宁当真了解长公主,心思都猜透了。 而与此同时,候在外院的周和以得了同病,大步流星地穿过回廊便往内院而去。 姜家除了今日准备上族谱的陆承礼,没别的其他男子,所以邀请的男宾在少数。周和以作为准女婿,本该帮着招呼客人。奈何这段时日王爷都在法华寺,来得晚,得先进内院给长姑祖母磕头见礼。 周和以走得快,一身猎猎红衣在随他的步伐在风中纷飞,仿佛一支浴火重生的凤凰。 他生得高挑,颀长的身形至少九尺。四肢修长,背脊挺拔。明明是男子却乌发雪肤,肤质如冰玉一般清透。眼睛眸色极黑,唇色殷红。若非他眉宇中凛冽与漠然冲淡了他这天生的艳色,这当真是个神祗一般的人物。 姜怡宁最终敌不过心痒,从小路绕过来,此时就站在长廊的尽头。 她一身湖蓝底儿绣白茶花的绸裙,乌黑的发丝半挽,丝丝缕缕洒在肩上。若单看皮相,当真是我见犹怜。姜怡宁的心口怦怦跳,眼里、心里就只剩长廊中的那个红衣的男人。 果然,书中所描写的容色极盛,远不及周和以本人万分之一。 周和以察觉到一道痴缠的视线绞在他身上,心中有些不悦。但这是长公主府,他于是蹙了蹙眉头,并未理会。自小到大,被他皮相迷惑的人不知多少。他无动于衷地绕过长廊,正准备上台阶去到公主府内院。就在他走完了抬脚上三门的瞬间,忽地停住了脚步。 只见台阶之上一个这弱质芊芊的姑娘不知从何处飘落,眼看着就要砸进他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完成了!!耶耶耶!!! ☆、第二十八章 周和以下意识地后退一小步, 那歪歪栽载随时栽进他怀中的人忽地一个扭腰又站稳了。姜怡宁心中惊疑不定, 倒是不曾料到, 周和以居然没打算接她?!后退?他居然后退?!这是一个谦谦君子应当做出的举动吗? 方才若非她及时收住, 当真要栽一个大跟头! 姜怡宁低着头只觉得又羞又恼, 脸颊耳垂都通红一片。不过因眉宇中弱质纤纤, 冰蓝的绸子没显出她的窘迫,倒是衬得她此时脸颊通红一副不甚娇羞的模样, 很是清新单纯。 周和以立在三步远的地方, 垂眸俯视着眼前这少女姜氏。时隔多年未见, 他方才不注意还没认出来。此时见着姜怡宁欲语还休的模样他有些恍惚。姜氏竟也有这样少女怀春的时候?王爷印象里, 就只剩下姜怡宁无病呻吟的模样…… 是的,后来姜怡宁所表现出的所有苦闷,以泪洗面的悲春伤秋,在周和以这等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的铁石心肠的人眼中, 就只是无病呻吟而已。 周和以难得看见不无病呻吟的姜氏,还有些新奇。 姜怡宁微微低着头, 修长的脖颈暴露在周和以眼皮子底下, 一种极度柔弱堪怜的姿态。她安静地站着,根根分明的眼睫在阳光之下如蝴蝶的翅膀微微颤抖。她抬起一边手, 将脸侧的碎发别到而后。丝滑的料子滑下去, 半露出纤细雪白的手腕子。 周和以收回视线, 目不斜视,正准备擦身离开。 就听姜怡宁清甜的嗓音仿佛含了蜜水,轻轻唤他:“可是十九殿下?” 周和以脚步一顿, 侧身瞥她。 “小女姜怡宁,”姜怡宁嘴角绽放出温软的笑,“十九殿下安。” 周和以移开视线,既没做出表示也不曾开口,抬腿便要继续大步往前走。 姜怡宁嘴角的笑意僵了一瞬,这一番,比之方才摔倒不被周和以接住更叫人难看。身后的两个丫鬟头低的跟鹌鹑似的,谁都不敢出声。 姜怡宁的目光追随着周和以,想想不甘心,又扬声唤了一句:“十九殿下,小女名叫姜怡宁。” 周和以恍若没听见,转眼,身影便消失在三门回廊的尽头。 丫鬟小司是如何也没想到素来矜持的主子竟会做出半路拦人的举动,又惊又吓的将头含在胸前,恨不得缩到地里去。不过主子做得再出格,小司想起方才经过的十九皇子,却觉得再正常不过。毕竟若她曾有郭这样一位夫婿,她也舍不得拱手让人。十九殿下,原就是自家主子的夫婿,若非乡下那位半路杀出来…… 姜怡宁却觉得心中仿佛梗了一块,上不去下不来。 虽说她早就做好了周和以可能会冷淡些对她的准备,但真正直面过这仿佛布了一层寒冰般毫无反应的反应,姜怡宁还是深受打击。周和以怎么能对她如此漠然?她是姜怡宁啊,自小便与他有婚约的人,难道这都不值得他侧目? 姜怡宁此时想不通,去到前院的路上她便将方才的情景反复回想,还是觉得不应该。 应不应该,周和以都没什么兴致与她寒暄。姜氏上辈子是他明媒正娶的妻,这辈子却不是。尤其这辈子陈二花那直愣子提前进了京,他与姜府的亲事十之八.九会变。周和以并不想在情况都不明的状况下,折腾出那些有的没的徒惹麻烦,此时自然是以不变应万变。 上辈子姜家他来得不算多,但四下里也算熟悉。 进了内院,月牙门前就有一个体面的嬷嬷早早候着。周和以认得,是长公主身边伺候的李嬷嬷。 上辈子这李嬷嬷,还是姜氏的陪房。打理庶务很是有一手。姜氏是个只会吟诗作赋的才女,平日里除了悲春伤秋,就只剩下胭脂水粉。溧阳王府的庶务姜怡宁是打理不来的,府上的一切,就全指着这精明的李嬷嬷来操持。 如今再看到李嬷嬷,周和以难得给了一个好脸色。 李嬷嬷很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躬下身行礼。事实上,她是昨日才被放出来,听孙嬷嬷说,还是才归府的小主子亲自开口求的情。李嬷嬷虽不知小主子是如何得知她被公主罚了,还替她求了情。但出了静室,她的这心态也变了。 怡宁小主子,看着温婉动人,心肠倒是有些硬。虽她不指望姜怡宁替她求情,但她也算照顾姜怡宁长大,关得这俩半个月,怡宁主子连去看一眼都没有。面上瞧着那样软和宽宥的人,却比长安主子冷情。 王爷冲李嬷嬷点了头,便随她去会客厅。 按理说,正经世家宴请客人,是该男宾与女眷分开的。但姜家与别家不同,姜家如今除了长公主祖孙两个主子,哦不,应当是祖孙三个主子以外就没别的男主子了。所以此次认亲宴虽办得大,邀请的世家多,实则主要都是各家女眷。 周和以则不同,他是姜家正经的未来姑爷。嗯,至少婚约在时他便是。 匆匆被叫来,一方面是长公主有心叫长安亲眼看看他的人,另一方面,也是叫他这个准姑爷暂代了姜家男主人之职,替姜家招待男宾。 如今时辰还早,宾客也只到了最相熟的几家,周和以则先来给长公主见礼。 李嬷嬷带路,两人走得飞快,一刻钟不到便到了。屋里沈家人还在,沈星月沈星雨姐妹几个则避嫌,躲到旁边的花厅里去吃茶。长安本想作陪的,毕竟姜怡宁不知干什么去了,这么久不回来。但长公主的人三催四请的,她也只能失陪一下。 长安今日穿着一身朱红的云锦广袖撒花裙,束血玉腰带。一头乌发高高束起,只用一只拳头大小的金冠。额间点了一株红莲,最是妖娆绝艳不过。 她匆匆从花厅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会客厅中央,傲视众人的红衣男子。 那人背着她站,但极俊逸的身形叫人能想象得出此人有如何俊美的容颜。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长安冷不丁瞧见,心口也小小跳了一下。不过瞧见长公主在上首冲她招手,她忙收起了遐思,小步走了进去。 长公主很是直接:“十九啊,这是长安。” </div> </div> 第24节 周和以其实听到脚步声就知是长安。与长安朝夕相对了大半载,他自然认得长安的脚步声。方才没回头,却是方才一瞬间心中生出了些促狭的念头。 虽说不明显,但他却是知道的。陈二花这直愣子面上看着冷冷淡淡,实则就是一个看脸行事的好.色之徒。之前他是陆承礼的时候,大多数时候犯了这人的忌讳,她都能看在陆承礼那张面皮的份上忍了。就是不知这好.色的愣子今日瞧见了他,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他缓缓地偏过脸,眼睛不出意外地与长安抬起的眸子对上。 周和以眼中也是闪过惊艳的,不过更多的是诧异。诧异是诧异长安拾掇起来,果然很有几分样子。长安则是颇有些控制不住表情,袖笼里的手都兴奋地微微颤。 ……他,他娘的,这人真的是真人吗?怎么觉得长成这样太不现实了呢?长安有点不太适应,果然小说里的男人就是要有这种不合理的长相吗?这个头顶上放羊放出一片青青草原的男配,居然是长成这幅模样的吗?!! 好吧,她如今有点佩服姜怡宁了,对着这样一张脸,她是如何做到三番四次出轨别人的? 不能想了,想多了容易污。 总之,绿帽王爷不可能不行的,这种身板怎么可能不行?长安克制地想。 “来,长安,来这里,”长公主被长安这毫不掩饰的惊艳表情给噎住了,心里不悦,她暗暗瞪了一眼周和以,私心里骂他就是个祸害。手下却冲长安直招,赶紧打断她的目光道,“这是你表兄,当朝十九皇子,你且见个礼。” 长安低头快步走上前,动作生疏地给周和以行了个平辈礼:“表兄。” 周和以虚扶长安的手腕将人扶起,叫她不必多礼。 长公主拽着长安的胳膊,把人拖到自个儿身边坐下。周和以的眼睛不经意地落在长安身上,再不经意地移开,长公主眉头不由地蹙起来。 周和以状似不知,只一幅晚辈的姿态,聆听长公主的训导。 长公主自然不会当着沈家人的面指使周和以做什么,只指了孙嬷嬷,叫孙嬷嬷引他出去详说。事实上,递去法华寺的信上便大致说了事由。此时孙嬷嬷说得不过是补充。周和以又瞥了眼乖巧窝在长公主身边的长安,转身出去。 发呆的长安则被长公主重重拍了一下手,回过神。 长公主教导她道:“记住,姑娘家出嫁要看人品,千万别被皮相给迷了。” 长安干笑,不是她没定力,是这周和以的皮相太惊人了。 “罢了,你瞧也瞧过了,一会儿各家的姑娘也该到了,且去花厅陪星月星雨吧。”说着长公主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她自去。 长安去到花厅,姜怡宁已经带着她交好的各世家姑娘在花厅坐下了。 各大世家的姑娘瞧着都傲得很,此时端坐在花厅,神态都十分矜持。见着长安,大多目光就是一滞。而后须臾就又恢复常态,笑着起身与长安见礼。 人群中的姜怡宁似乎有些不在状态,笑也勉强,见长安进来,只干巴巴地给姑娘们引荐一下便又寻了个位置坐下了。 长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与几个姑娘寒暄。 而被打发去外院的周和以,此时端坐在外院独设的会客厅里,听着一群人花言巧语地恭维他。事实上,溜须拍马的话说得多容易重,听的人也心生厌恶。周和以维持着一幅不冷不淡的态度,偶尔点头附和两声,倒是叫这些人受宠若惊。 十九皇子这么给脸,一时间他们恭维得更起劲了。 正当一群人吐沫乱飞,周和以忽地听到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清凌凌的,不仔细听,其实不大容易听见。但王爷是习武之人,且武艺不算弱,自然听得清晰。 他转过头就看到,角门里走出来一个白衣公子。只见这公子神态天真,举手投足之间有股孩童的稚嫩。此时正脚步轻快地在长廊上穿行。 而白衣公子的身后,跟着一声不吭的小七,以及几个伺候的丫鬟婆子。 王爷的瞳孔,几不可见地一缩。 作者有话要说:  见面啦见面啦!! ☆、第二十九章 那是……陆承礼? 周和以紧盯着不远处的人, 心中有一瞬的悚然。大体是用那俱身子久了, 他私心里也默认了陆承礼那副皮囊也是他。如今瞧着另一个人在用那副皮囊嬉笑, 便怎么看怎么别扭。陆承礼对周和以的目光毫无所觉, 倒是他身后的小七抬头目光追了过来。 长廊的正对面, 是一间宽敞的会客花厅。 小七没发现有谁注意这边, 只看到被一众宾客簇拥着的红衣公子目光泛泛地在人群中点落。似乎是发呆,或是只随处瞧瞧。毕竟那红衣公子瞧着品貌气度, 俱不像是一般人, 不大可能认得自家主子。方才那古怪的眼神, 应当只是他的错觉? 心里想着, 小七低下头去,仿佛影子一般亦步亦趋地贴近了陆承礼身边。 陆承礼疑惑地抬头看了看四周,没发现什么好玩儿的。走着走着,又转身往后走。他走得轻快, 手腕上的金铃铛随之叮叮叮地响。 人群中周和以又投过来一眼,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一位正在唾沫横飞说个不停地老大人一见他蹙眉, 下意识就以为自个儿没留心说错了什么话惹得这位祖宗不高兴, 胡子都缩一截:“殿下?殿下?” 周和以偏眼瞧了他一眼,眉宇中淡淡的, 心中却觉得有些烦躁。陈二花那直愣子居然真去打了个铃铛?什么铃铛声儿这么响?叮铃铃的闹人。 修长的手指轻点在红木椅的扶手上, 他又浅浅呷了一口茶水。 认亲宴还没开始, 但看时辰也差不多。王爷看了看天色,起身失陪一下。他人一走,花厅里的氛围立即就轻松起来。众宾面面相觑, 只觉得这十九皇子虽年岁不大,却十分吓人。尤其冷着脸时那不经意间露出的气势,跟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修罗似的。 他们自然想不到,周和以确实是一个从北疆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哪怕皮囊在年轻,内里芯子早换了。 且不说众宾在窃窃私语,周和以才将将走出花厅,恰巧碰上长安来找陆承礼。 长安今日的装扮,当真是应了一句话‘倾国倾城’。尤其此时的陈二花尚未经受磋磨,比上辈子空有皮囊的小姜氏不知耀眼多少。仿佛一盏美人灯被点亮了烛火一般,从内里散发出的光芒叫人心神舒畅。 他站在花木背后,静静地看着长安拉着陆承礼的手腕,牵着人去廊下横栏边坐下。 陆承礼方才不知在哪儿蹭了什么,一边脸颊上沾了些红红的汁水。 只见这傻子丝毫不以为意,双目亮晶晶地盯着长安。他的一只手乖乖被长安牵,另一只手握着一把粉红的菊花,举着递到长安的面前。长安接过去不知说了什么,弯了眼角便笑。而后抽出袖笼里的帕子,捧起了陆承礼的脸,轻轻替他擦拭起了脸。 一阵风吹起长廊下湖水泛起阵阵涟漪,而长廊中的两人,仿佛一对璧人。 周和以微微眯了眯眼就,目光渐渐有些幽幽。 他不知为何,低头看了眼脚边迎风摇晃的白菊,忽地弯腰,也摘了一朵捏在两指之间碾转。未曾经历过风霜少年时期的他,手指竟比白菊的花瓣还要润泽。周和以掐了一片花瓣,拍拍衣摆,从花树后面走了出去。 他生得本就高挑醒目,这一站出来,立即就吸引了长廊边的人注目。 长安一扭头,就看到回廊下花树前站着的人。 眨了眨眼,似乎意识到自己举止有些不妥,便放下了捧着陆承礼脸颊的手。眼看着远处的周和以一步一步走过来,长安拍了拍陆承礼的肩膀,示意他起身行礼。 陆承礼歪了歪脑袋,虽然不明白为何,却很听话地站起来。 长安自然地牵起他一只手,走到周和以身前三步远停下。屈膝行了一礼:“表兄。” 陆承礼这段时日在公主府,长公主也特意为他请来的先生教导。礼仪规矩什么的都学过,只是他心智太小,学了也记得模模糊糊。此时见长安屈膝行礼,他也屈膝行礼。长安赶紧拍了他一下,他抬起头来,眼神还很有些迷茫。 长安被他逗得笑了下,教他道:“叫表兄。” 陆承礼很乖:“表兄。” 周和以呼吸一顿,他记得,陆承礼应当比他大不少吧?居然真叫表兄 心中如此,王爷缓缓开了口。清悦如玉石相击的嗓音一出,清凌凌的叫人心生清凉之意:“表兄?”而后看向长安,挑了一边眉问道,“这位是?” “这位是我的义兄,”长安不敢直视这位绿帽王爷,怕被美色勾引,“是我姜家的公子。” 周和以点了点头,“既然是表兄妹,便不必如此多礼了。” 说着,他状似不经意瞥到一般,看着陆承礼手腕的金铃铛:“方才便听到一阵一阵轻巧的铃铛声儿,是他手上这个?这是什么?” 长安有点跟不上他的眼睛,也看了眼陆承礼的手腕,点头:“是铃铛。” “铃铛?这是朵花儿?”站在近处瞧,王爷才发现这铃铛外型的别致。小巧的喇叭花一般的铃铛,被花枝的叶子缠绕着红线套在白皙的手腕上,显得很是精巧可人:“这是出自谁人之手?花纹样式倒是没见过,很别致……” “这是我画的,”长安趁机看了一眼他的脸,近处看,她快被绿帽王这神颜给闪瞎眼了。忙移开视线,她暗暗吁出一口气,“是小女献丑了。” “哪里,”周和以移开视线看向长安,“样式十分别致。” 长安自然又是言辞上谦逊几句。 陆承礼左右听不懂,见长安和周和以都盯着他的手腕瞧。便兴奋地举起系着金铃铛的手腕,叮叮叮地晃着。 长安与周和以寒暄来寒暄去,说得全是虚言。别说长安耐不住性子,就是周和以心中也颇有几分纳闷。这直愣子不是最会没话找话说?往日对着他一个‘傻子’都能说半天,怎地今日对着他,好似多说一句都要她命? 王爷有点不习惯,奈何如今他已经不是陆承礼,好像也没了与长安随意的便利。 面对面站了一会儿,长安没憋住抬眼又瞄了一下美人。 周和以状似没动,就见长安瞄了一眼,又瞄他一眼。而后仿佛被烫着一般缩回去。 那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样,瞬间冲销了王爷心口的那点子不悦。他微蹙的眉头悄悄然松开。果然,这好色的二愣子,就是在觊觎他的脸吧?这般干巴巴说不出话,偏又偷偷摸摸地偷瞄他的行径,难不成是在害羞? 王爷默默换了个站姿,这般瞧着,更芝兰玉树了些。 果不其然,长安又瞄了他一眼。 王爷终于肯定了,陈二花这女人,就是在觊觎他的美色。 他顿时有些莫名想笑,但不可否认,陈二花在觊觎他这个认知,叫王爷心口很有几分舒泰。如此,他暂且便原谅她胆敢将他的东西给了别人这件事。 又瞥了眼陆承礼晃着玩儿的小金铃铛,他很是冷淡地开口:“这花样子,戴起来还真有几分有趣呢……” 说着,他挑眉去看长安。 虽一个字没说,但眼神的意思很明确。这铃铛之类的东西虽看着很有几分上不得台面的样子,但胜在十分有趣。看在有趣的份上,你若知趣,不若也给本王打一个。 长安眨了眨眼睛,又看向自己浑身上下,不知他眼神在看向何处。 是的,蠢笨的直愣子陈二花,完全没有领会到王爷的深意。 她继续摆着手,十分谦逊地道:“表兄您谬赞了,当真太抬举我了。这不过是我灵光一闪画出来的花样子,打出来讨人欢心的小玩意儿。若真要戴金子,自然得去请大师打造。我这点东西哪里只当别人去戴,可千万别贻笑大方了。” 王爷差点没被梗死:“……” “承礼戴着……啊,是我的疏忽,”长安一拍脑袋,介绍道,“这位我的义兄,姓陆,名唤承礼。表兄见谅,承礼跟旁人是不同,幼时伤了脑子,如今行为举止便有些孩子气。若承礼有哪里冒犯,还请表兄莫与他计较。” 现在才想起交代这事儿,周和以吐出一口气,陈二花还是那个陈二花。 “怎么会?”他出来也够久了,是时候回花厅,“陆公子天真活泼,是个好的。莫说冒犯不到我,便是真冒犯了,我又岂会与他计较?” 长安一想也是,绿帽王虽说为人颇有些冷漠,但十几年在沙场拼搏着保卫大盛子民的人,心胸怎么也不该会狭窄。 于是道了谢,顺势也请求他带陆承礼一道进去。 长安想得很直接,承礼往后也算姜家的正经主子,今日认亲宴的主角,没道理因为他有些痴傻,便把他撇到一边去。 之前大半年,周和以被长安强迫的事儿多了,形成了条件反射。结果如今长安这一拜托,他想到没想,下意识地就答应了。等领着陆承礼走出一大截后,他忽然回过神。他玉面罗刹溧阳王,何时这般被人指使过? 不悦也没办法,人都到门口了,自然得领着一道进去。 陆承礼离了长安身边,便十分安静。他哪怕神志不清,却是个非常听话的。此时随周和以在主位上坐下,不开口的模样,仿佛一个被世家保护得密不透风的小公子。陆承礼不喝苦茶,下人一见他,立即去后厨端来长安特地教会后厨傅替陆承礼烹煮的杏仁羊奶奶茶。 陆承礼弯着眼角笑了一下,捧着杏仁羊奶奶茶,旁若无人地便喝了起来。 周和以慢条斯理地啜饮茶水,眼角余光瞥去一眼,又是一滞。 这是什么?陈二花又捣鼓新吃食了? </div> </div> 第25节 陆承礼却咕噜咕噜地喝光,由着身后的下人上前替他擦拭了嘴角。拍拍肚子,他很低声很低声就咕哝一句:“好好喝哟,一会儿叫娘子再替承礼做一碗。” 周和以:“……” 作者有话要说:  陆承礼:再一碗!! ☆、第三十章 正宴设在午时, 来宾在巳时前差不多到齐。 苏家人是最后到的, 且过了午时一点点。先不提苏家人缘何会晚到, 就说苏家老太太一到便想见见长安。长公主对苏家这番做派很是不满, 但看在苏老太太巴巴从荆州赶回来见长安, 便吩咐人去唤了长安过来。 长安彼时正在花厅与闺秀们说话, 孙嬷嬷卜一进来就引起了注意。长安斜侧方本还有些神思不属的姜怡宁若有所觉,她抬起眼帘看向孙嬷嬷。 孙嬷嬷屈膝向她行了个礼, 而后小碎步凑到长安身边耳语起来。 姜怡宁心里有一丝不舒服, 此时孙嬷嬷寻过来, 自然是长公主那边来了什么人要见长安。能来什么人?除了苏家的那些人到了, 便只有十九皇子。搭在膝盖上的手指痉挛了一瞬,姜怡宁倏地站起身,浅笑地给四周的闺秀道:“失陪一下。” 说罢,她脚步有些急促地就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 长公主的会客厅里聚齐了京城身份最高的几位老封君。苏老太太在其中身份不算高,但因着与姜家关系匪浅, 苏家的女眷座位都排得很靠前。 苏家除了老太太满心期盼着见到长安, 其他女眷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尤其苏家舅母尤氏觉得,今日的这认亲宴, 就是长公主在变相地在打她们苏家的脸。毕竟当年去江南抱孩子的, 不是别人而是苏铭心。尤氏自个儿也出身书香门第, 心气儿本就高。嫁入苏家,更是被读书人捧得目下无尘。然而公主府为抱错孩子这事儿敲锣打鼓,如今京城都知苏铭心十四年前跑乡下一趟, 抱个孩子回来都弄错了人。 苏家大房为了此事,遭了不少人明里暗里地挤兑。旁人直说是什么酸腐文人光会吟诗作对,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利索,当真叫他们一家子都丢了好大的脸。 尤氏黑着脸,长公主看她便更不顺眼了。 长公主本就是个脾气大的,这些年虽修身养性,但脾气却还是在的。苏家长媳来公主府敢摆黑脸,那就别指望她会迁就。于是与苏老太太说了几句话,便不搭理苏家人。尤氏被她冷面噎了几下也不再开口,低头装饮茶。 苏老太太看了,只觉得头大。 她是知自家这儿媳素来心高气傲,最是不圆滑之人。这阵子闲言碎语听多了,她心中怕是不大痛快。但再不痛快,作为嫡亲舅母今日头一回上门,怎么也不该摆脸子给人瞧!若非碍于出门在外,苏老太太当真要叱骂出声儿。 暗暗瞪了尤氏一眼,苏老太太便不再理会,转头巴巴地望着门口。 然而她巴巴等来的不是长安,而是先一步过来的姜怡宁。 只见姜怡宁一身湖蓝的流仙裙,莲步轻摇,很是仪态万千地走进来。她进来,先是上前给上首的长公主见礼,而后走到苏老太太的身边,巧笑嫣兮地唤外祖母舅母,而后眼神不定地看着苏家人。苏老太太自然也是心疼她的,见她这惶惑的模样心中叹气,只好含笑地握住她的手拍拍。 姜怡宁眼中倏地一亮,于是顺势就在苏老太太的身边坐下了。 孙嬷嬷领着长安一进门便就见姜怡宁亲热地与尤氏耳语,那副依恋的模样,显得与苏家人很是亲密。长公主瞥过去一眼,眼神有些复杂。怡宁这么是做什么心思哪里能逃过她的眼睛?不过长公主虽不悦她在认亲这日子里给长安不痛快,却也没当众给她甩脸子。 毕竟今日这会客厅来的都是京中贵妇,若当真给怡宁甩了脸子,她往后在京城贵女圈子里便再没了立足之地。长公主心疼长安是真心,心疼姜怡宁也是真心的。 姜怡宁被长公主目光扫得心中发虚,长公主没开口,她便坚持坐在苏家人的身边。 尤氏是存了一口恶气的,就拉着姜怡宁不放。 且不说长安卜一出现在会客厅,难能一见的美貌叫方才诸多没见到她的老封君世家夫人们惊艳不已。就说苏家人看到长安,尤其苏老太太,很有些大惊失色的样子。长安细瞧与苏芳,也就是这俱身子的母亲只有三四分相似。但晃眼那么一瞧,苏老太太只觉得,这就是曾经风华绝代的女儿重新站在眼前。 尤氏自然是认小姑子苏氏的,毕竟苏氏当年可是名满京城的京城双殊之一。此时看着将会客厅衬得黯然失色的少女,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这铁定就是她苏芳儿的孩子! “长安,过来。”长公主很是自豪,冲长安招招手道,“来见见,这是你外祖母。” 苏家老太太激动得脸上都泛红,她立即站起身,手伸进袖笼里掏出了一个通体无暇的白玉镯子便巴巴地望着长安:“是,是长安啊?我是你外祖母。” 长安眨了眨眼,走过来见礼轻声细语地唤了一声。 苏老太太哎地一声就应了。见长安看着尤氏,苏老太太道:“这是你大舅母,二舅母。” 长安一一唤人。 原本对长安便有些生了厌烦心思的尤氏一看她居然生得比苏芳儿还出色,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抵触便更明显了。于是只敷衍地应了声,看了眼身后的下人,下人递上一份见面礼。苏家二夫人倒是亲热许多,不过二房是庶出,也不曾与长安多说什么。 苏老太太没心思去管儿媳心中如何,拉着长安的手就将白玉镯子往上套。 长安唤了人,转头便顺着长公主的话去一一跟京中老封君见礼。老封君们上门,备得自然是厚礼。长安不确定地看了眼长公主,得了她点头首肯,则都收下了。 一圈认下来,腰包都默默鼓了一大截。 姜怡宁到不至于将这点子东西放眼里,她那里,要什么宝贝没有?此时只是心中不痛快,眼角余光注意着长安,装得一幅专注与尤氏耳语的模样。长安倒是没多大感觉,毕竟苏家是个什么做派,她没来之前就已有心理准备。此时发现苏老太太如此给脸,还十分诧异。大约类似于意外之喜。除此之外,毫无感觉。 认了亲,又说了些话,长安便又去花厅陪姑娘们说话。姜怡宁则没走,就在苏家的那一块坐了好一会儿。 吃茶说话,很快到了开宴的时辰。 外院打发了一个婆子来询问,长公主看差不多了,便吩咐下人开宴。开宗祠,早在两个月前便开了,族谱也在两个月前填过。如今这场认亲宴,不过是长公主在昭告京城的人,姜家真正的血脉是姜长安而非姜怡宁。 这等大张旗鼓的事儿,书中其实是没有的。长安记得书中的姜长安二十岁被找回,最后只当做姜家义女留下来,好像连族谱名字都未曾添上过。 如今这般强烈的对比,长安心中不由感慨,造化弄人。 姜家的这场宴设在后院子的竹林,男席女席在一处,并未特意分开。说来还是大盛的民风开放,若是类似于清明时期,怕是她脸都露不得。 长安随下人又去换了身清透的,一身雪白显得她如高山之巅的莲花一般高洁。不得不说生得好就是占便宜,长安自己都发现,她快把姜怡宁给衬成布景板了。显然姜怡宁也发觉了这一点,她自然又气又恼。捏在袖笼里的手,掐得手心都紫了。 其实不仅仅姜怡宁,今日来做客的闺秀们都不大愿意与长安走一处。这些贵女本就是天之骄女,谁也不乐意去给人当陪衬。倒是沈星月沈星雨没那么多心思,一个挽着长安一边,乐呵呵地就凑在长安身边坐下了。 按着位次坐好,下人们拎着食盒酒水鱼贯而出。 长安发觉大盛不仅民风像盛唐,这般摆宴的风格也类似。并非一群人凑一桌,而是一人一个席面,跪坐而食。长安不太习惯这种跪坐的姿势,感觉跪不到一会儿就脚跟发麻。 下人们上菜很慢,只上了酒水点心,便没有再上。 长安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人才刚满上酒水,便有人提议行酒令。长安只觉得头皮发麻,她别说行酒令了,背两句古诗都背得马虎。而素来以才学见长的姜怡宁不动如山,须臾只道:“行酒令多无趣,不若作诗?” 行酒令简单,作诗却不是那么容易的。在座虽说都是段文识字的,但也总有会作诗和打油诗都不会的人在。比如沈星月沈星雨两姐妹,脸都绿了。 好在那提议的姑娘也是个才学平平的,见姜怡宁开口接话,顿时就意识到不妥。 毕竟今日这宴的主角是长安而非姜怡宁,听说姜长安十几年都养在乡下,学识定然比不上姜怡宁。若叫姜怡宁抢了风头,她回去定然要被家里责备。 于是她干笑了两声,转头又说起了其他酒宴的小乐子。 众人来此自然有意来捧长安的场儿,你一言我一语地将方才那事儿揭过去,说起了其他。没一会儿,场面就又热闹了起来。长安松了一口气,长安身边的沈星月沈星雨更是夸张地拍了拍胸脯,嘀嘀咕咕地说好险。 长安正要发笑,就见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似是要报信儿,只是这宴上有两个主子。她在姜怡宁跟姜长安之间犹豫了许久,试探地走到长安的身边,对长安耳语了起来。 “主子,三殿下、五殿下,十六殿下到访。” 长安一愣,三殿下?她下意识看向了脸色不大好看的姜怡宁。男主不是该四年后才第一次露面,难道因为她改了剧情,这么早男主就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第三十一章 几位皇子同时出现在长公主府的认亲宴, 自然与周和以脱不开干系。在几位皇子看来, 这位自幼颇得盛宠的幼弟离魂大半年, 忽然回魂。且醒来也一幅不管世事的模样。这般毫无动静的动静, 叫他们心中很是不安。 如今得知他难得下山去往公主府, 自然是都巴巴赶过来。 因着几人来的突然, 公主府上一时间没个准备。三人去见过长公主后,临时加席。 周和以充当主人邀三人上座。几人中以三王爷周修远年龄最长, 年二十有八, 比周和以大了将近十一岁, 坐在最上首。五王爷周德泽比周修远小一岁半, 二十六,坐在次首。十六皇子周涵衍与周和以年岁相差不大便也没那么多讲究,就坐周和以的手边儿。 若说几个兄弟中,周和以最不讨厌的, 大约只有一心风花雪月的周涵衍了。 他要坐,周和以也没拒绝, 默默往旁边让开了一些。 几位落坐之后, 众人自然又是一番恭维。在座都是人精,此时谁也不想得罪近来朝堂上势头很猛的三王爷周修远。他人卜一进来便被众人围住, 此时说是众星拱月也不为过。周修远侧目瞥了一眼神色沉静的周和以, 隐约觉得这幼弟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周和以只作不知周修远的目光, 低头将手中的茶一口饮尽。 在未从军之前,王爷是颇有些好美酒的。只是后来在北疆因一次意外被烈酒伤了喉咙,曾一度失声儿, 至此便再不碰酒水。今日来长公主府,方自仲特意交代了府中下人,如今周和以的案上上的自也是茶水。 公主府的下人训练有素,很快置办上三幅合宜的席面送上来。 周修远端起杯盏,邀众人举杯。众宾哪有不应答的?自然纷纷附和。周和以见状便也重新斟满一杯茶,举了杯。坐他身旁的周涵衍嗅出他杯中之物并非酒水冒着茶香,还很有些诧异,这人怎么忽然改性儿了? 然而周和以只淡淡地瞥他一眼,说了句戒酒便不再开口。 周涵衍耸耸肩,对他的冷淡不以为意。毕竟他们这个十九皇弟自小就是这样一幅万物不入法眼的德行,他们如今都习惯了。 说来十六皇子此人,与周修远周德泽周和以这这些人不同。他算是十几个皇子中,出身最低的一位。既没有强势能撑腰的外祖,也没有得宠的母妃。周涵衍的母亲不过是乾清殿的一个小小宫女,一次意外被被醉酒的皇帝幸了才有的他,生下他后便去了。兼之他本身才思不算敏锐,有幸能被周德泽的母妃抱养,已经算意外之喜。 因着自小跟周德泽一起长大,两人同一阵线。周德泽拥护周修远,周涵衍自然也是惟周修远马首是瞻的。 周修远此行就是为周和以而来,他觉察出周和以不对,自然要帮着探上一探。不过周涵衍实在不是激灵的人,这般一会儿瞄一眼一会儿瞄一眼,什么心思都被看透了。周和以心中好笑,却也没搭理他,随他看去。 周涵衍看了半天,只觉得心中颇有些惴惴。 什么时候十九皇弟变得这般气势惊人了?周涵衍虽然不大聪明,却也不算蠢笨。能在宫里安稳地长这么大的人,没脑子,也得有几分眼力劲儿。哪怕周和以面上再平和,按捺在内的那股子煞气看不到也感觉得到。这还怎么开口? 纠结来纠结去,他索性就闭嘴了。左右三哥五哥也不指望他,他装鹌鹑被骂两句也没什么。 心中一坦然,周涵衍才觉察出公主府的这酒滋味儿。听说那真姜家姑娘找回来了?大长公主当真这般高兴,竟拿这样的好酒出来待客。 兴冲冲又品了几杯,他便将来的正事儿给抛去脑后了。 周修远瞧得眉头直抽抽,十六这蠢货到底是干什么来的?没喝过好酒?整个宴上,就十六这蠢货跟十九旁边的白衣公子两人吃得旁若无人。 周和以旁边吃得一直没停过嘴的陆承礼,已经闷声不吭地吃了三碟奶香小蛋糕。 这奶香小蛋糕,也是长安单独教会陆承礼的厨子给做的。因着陆承礼这家伙吃东西没节制,长安特意吩咐了后厨给他每一碟就五个丸子大小,每天一碟子。今日是特殊日子,长安才放宽了限制,但也至多三碟子。 陆承礼吃完最后一碟,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看向身边伺候的小丫鬟红锂,红锂小丫鬟是长安的铁杆颜粉,谨遵长安教诲,多一分都不给。 陆承礼知撒娇没用后,乖乖地擦擦手,悻悻地捧起花茶漱口。 周和以眼角余光注视着他,只觉得心口这一块似乎有些不是滋味儿。虽说他一个大男人不大爱吃甜食,但若陈二花那女人非要他尝尝味儿的话,他尝个一碟子两碟子的奶糕,也并非不可。只是这女人行事未免小气,一道坐下来,吃食却独独给傻子一个人特殊,哼! 陆承礼察觉到他的目光,睁着一双水润的桃花眼看他:“表兄你也想尝尝?” 周和以偏过头:“……我不想。” “你想尝也没有的,因为承礼全吃光了!” 王爷:“……” “奶油蛋糕是娘子专门为承礼做的,”陆承礼语气隐隐炫耀都说,“娘子说过了,别人吃都是没有的,她只给承礼做!” </div> </div> 第26节 王爷面无表情地转过脸,一口饮尽茶水。谁稀罕! 周涵衍本就坐得近,听到承礼说话噗嗤一声笑出声儿来。他伸着脖子去看陆承礼,方才进来没注意,这时候才发觉周和以身边还坐着个人:“这位是?” 陆承礼也歪着脑袋看他,却没有开口。 周和以瞥了眼陆承礼,回答得毫无灵魂:“长安的义兄。” “长安是谁?” 上首的周修远余光一直留意着这边,闻言举着杯道:“姑祖母找回来的亲孙女。听说是改了名,叫长安。” 周涵衍恍然地点头:“看来咱们来的不是时候,不知这表妹生的如何?啊,方才应当先去见一见这表妹的……” 周和以一听他说这话,眉头就蹙起来。 若说他这十六皇兄本身无大毛病,单就一条有些碍眼,十分好美人。年纪轻轻不过弱冠之年,正妃侧妃一样不缺,身边稍有些姿色的宫女却都被他沾过。关于这点,明德帝也曾斥责过他,但他就是死性不改。 “你若是想见,一会儿去送个见面礼便是。”毕竟自小一道长大,周德泽对这养在自家母妃膝下的弟弟,还是有几分疼爱的。 周和以握着杯盏的手一顿,就听周德泽继续道:“这次来这儿也是为了恭贺长公主祖孙团聚,咱们做表兄的,哪里能少了见面礼。” “说得有理。”上首的周修远也点了头。巴巴赶过来给个民间认回来表妹送见面礼什么的,是没什么必要。只是来都来了,长公主那里该周道的,必然要周道一些。毕竟这姑祖母在他们父皇心中的地位,可并非一般人能轻易比肩的。 他一锤定音,这事儿便定下了。 周和以嘴角的笑意淡下来,缓缓地抬起眼帘看向周修远。 周修远面上挂着矜持的笑意,见他神色变了,稍一想,也明白为何。十九与姜家孙女之间是有娃娃亲的。之前是那位才女姜怡宁,如今这亲孙女变了,十九的未婚妻十之八.九也会变。他们态度这般轻慢,十九心里铁定不痛快。 只是,他不痛快了,周修远心里才觉得痛快。 周修远垂下眼帘遮住眼底幽幽的恶意,嫉恨算不上,毕竟相差了十岁多。但是这自小就占尽了便宜和宠爱的弟弟,看他吃瘪,当真是一件令人心中畅快的事儿。 这般想着,周修远忽然想去见一见这个叫长安的姑娘。多大来着?十四岁? 低头啜了一口酒水,他眼神幽幽。 而下面的周和以,手中的杯盏已经放下去。他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一只手放在案面。修长的手指虚虚垫在案桌上哒哒地敲。 其实上辈子被罗秀暗杀,他知,这背后少不了周修远的手笔。怨恨不至于,生在皇家,他早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况且看在这三哥登基之后励精图治,百姓安吉乐业。短短十几年,开创了大盛史上第一个盛世的份上,他这辈子便没打算动他的帝位。 不得不说,单周修远这个人,当真令人无法喜欢。 且不说男宾这边刀光剑影,长安这边也没和谐多少。因为有十六皇子在,方才几位殿下来见长公主时,长公主便没叫长安和姜怡宁露面。长安佛系,没想一定要去见这几个贵人,所以没见就没见吧,得了长公主的口信儿就回宴上安心坐下。 姜怡宁却不一样,她巴巴等着长公主叫她去见礼,陡然一听不用去,憋屈得眼睛都红了。 为什么就因为长安没去见成,所以她也不用去了! 长公主这般偏颇的行径,未免太过分了!为何不让她见?她如今的身份不配见吗?姜怡宁有些受不了这个落差,若是一开始没享受到被捧上天的宠爱,她也不会这般耐不住。此时想着这个三殿下往后就是登顶帝位的那个人! 她这心口,仿佛有一团火再烧。 若是以前,姜怡宁或许还矜持克制一下,比如嫌弃这些人早有正妃什么的。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陈二花这贱人早早出现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她不是郡主也没了婚约。溧阳王妃做不成,难道未来皇帝的侧妃还不允许她想一想么? 越是这般想,姜怡宁越觉得煎熬,此时端坐宴席之上只觉得坐立难安。 须臾,她站起来,悄悄从角门出去了。 长安瞥了她的背影好几眼,眉头微微蹙起了。既然已经是姜家姑娘,长安自然要尽到一个姜家姑娘的责任。众宾云集的今日,可不能闹出什么笑话。 想了想,她指了身边伺候的一个小丫鬟跟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更~~~ ☆、第三十二章 为了能叫长安在京中贵女圈子交到好友, 长公主特意将宴设了三处。一处是周和以在招呼的男宾, 一处是长安与姜怡宁领着的年轻姑娘的宴席, 一处是长公主与京城老夫人们的。 长公主不愿挪动, 就领着京城老封君们在长公主的院子里开宴。男宾与年轻姑娘的席面则设后院的竹林里, 说是花厅, 其实就是临时用花木搭建出来的篷子而已。男宾与女眷之间,隔一排湘妃竹。若仔细去听的话, 彼此都能听得见对方说话。 姜怡宁走出花厅, 沿着假山旁的小路就绕到竹林旁的湖中凉亭去。 竹林的旁边有一处人工湖, 大约一个足球场大小。 说来也是大长公主, 否则别人是没这么大的府邸。湖里养了少许睡莲和一些品种十分金贵的锦鲤。湖中心的这凉亭,正好与男宾席那边是隔湖相望的。若从男宾席斜望出去,不止是湖中凉亭,后院的整个庭中的景致都一览无遗。 一阵夏风拂过水面, 吹得凉亭四面的纱幔轻轻飞舞。庭中挂着的风铃,叮叮作响。姜怡宁莲步轻摇地在穿过拱桥回廊, 走进了凉亭。 一身湖蓝的流仙裙, 她腰肢掐得极细,裙摆随她走动在随风飞扬。说来, 姜怡宁是很会上妆的, 本身若有三分颜色, 她凭一双巧手能画出七分的美貌来。虽比不上长安美妆博主的实力,却也算少有的美妆大佬了。此时她妆容清淡,却又不失点睛之笔。站在亭子中央, 俨然不甚落入人间不染尘俗的神仙妃子。 周涵衍虽然随周修远周德泽一道来,其实对政务是一窍不通的。此时听周修远与在座几位老大人们谈论时政,便有些打瞌睡。正四下里漫漫发着呆,猝不及防扫到凉亭中仿佛随风飞走的姜怡宁,顿时满目的惊艳。 陆承礼吃饱了有些无所事事,见他眼睛突然放光,伸着脖子凑过来:“你在看什么?” 周涵衍正看得出神,冷不丁被陆承礼给惊出了一身汗。 他倏地回过头就怒目而视。 陆承礼被吓一哆嗦,可怜巴巴地躲到周和以的身后去。 周和以见状一眼扫过来,周涵衍顿时讪讪。他挠挠脸颊,很是没脾气地嘀咕:“那什么,我这不是被吓一跳嘛……” “陆承礼心志不全,心性单纯。若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十六皇兄莫怪。”周和以撕掉畏缩地巴在自己身上陆承礼,淡淡道。 周涵衍心里嘀咕了周和以一句不好惹,又转头看向凉亭。 凉亭里的那个姑娘还在,此时正拿着一把鱼食往池子里洒。素手纤纤,骨质均匀纤细,挥洒间,可见动作之柔美优雅。周涵衍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只觉得这姑娘举手投足之间那股风韵,勾得他眼睛都舍不得眨动。 他这幅呆相哪里能逃得过周家几兄弟的眼睛?周德泽不由的头疼。十六这好色的毛病什么时候犯不好?非得在这个时候丢人。 于是捻起碟中一枚花生,黑着脸就往周涵衍的脑门上砸。 周修远也面色不愉,一双凌厉的凤眸幽沉沉的。 周涵衍被他看一眼,立即就收回眼睛。别的人都好惹,周修远也不能惹。虽说收起了轻浮的做派,周涵衍想着亭中美人还是有些心痒痒。想起方才周和以说陆承礼心志不全,于是戳了戳低头玩铃铛的陆承礼。 陆承礼偏头,警惕地看着他。 周涵衍拄着唇干咳了两声,有些尴尬地冲他招手。 陆承礼犹豫了一下,把耳朵俯过去。就听他压低了声音问:“你看到斜对方那凉亭没有?里头喂鱼的那姑娘,你可识得?” 陆承礼顺着他的指使看过去,眨了眨眼睛:“姜怡宁。” “嗯?”周涵衍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姜怡宁他不是没见过,两年前她还曾被皇后接进宫小住过。周涵衍于是又瞄过去一眼,眉眼中好似有点像又有点不像,但比起小时候麻杆一样的豆芽菜,漂亮不知多少倍,“当真是姜怡宁?” 陆承礼点头道,“丑八怪。” 在陆大傻子的心目中,长安最好看。除了长安以外的其他人都是丑八怪。周和以跟他们坐一起,自然听得见。抬眼看过去,姜怡宁还在仪态万千地喂鱼。忆起方才在二门处,姜怡宁拦他之事,此时眉头不由地挑起来。 姜怡宁这是要作甚? 要做什么? 自然是为自己的未来,豁出去。姜怡宁心中又躁又恼,若非没人为她筹谋,她哪里用得着这般掉价之事?姜怡宁喂了半天鱼,只觉得白嫩的手背都快被烈阳晒疼了,不禁满腹怨气。 若是她穿得不是姜怡宁,而是陈二花就好了。是陈二花,她就是名正言顺的郡主,她不仅拥有与溧阳王名正言顺的婚约,还有旁人想象不出的美貌,根本不必宴上折腾这些来求取关注。 可惜她不是姜长安,她是姜怡宁。 上辈子是个平凡的语文教师就算了,这辈子,她决不甘心还当个平凡人。她姜怡宁能诗善赋,满腹经纶。拥有这个时代女性所完全不具备的胸怀,智慧以及眼光,为何要将就自己去跟个平凡的男人过一生? 她不愿意。 这般一想,她洒鱼食的姿势更柔美。 周和以冷眼瞧着,不仅他看过去,密切注视着几位皇子脸色的在座之人都注意到了。此时顺着陆承礼的目光看过去,也是满目的惊艳。 周修远端着酒杯的手一滞,侧耳小声问周德泽:“认识?哪家的姑娘?” 周德泽摇摇头:“……能这般自在地走动,应当是姜家的姑娘吧。听说长公主将两个姑娘都留下了,就是不知这位是哪一个。” 周修远低头将杯盏的酒水一饮而尽,心道,姿色不错。不过姿色如何,以他目前的情况来说,是沾不得的。安王府一正妃两侧妃的位置都满了,大长公主的亲孙女养孙女,无论哪一个都不可能去他的后院做妾。 又瞥过去一眼,周修远留意着周和以凝重的神态,嘴角勾了起来。 周和以的心情,很是复杂 他冷眼看亭中折腾的姜怡宁,一时间有种果然如此的恍然,又有种被侮辱了的荒谬感。姜氏上辈子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哪怕他再不喜她的性子,却也给了极大尊重的嫡妻。这辈子在长安没被找回之前,也顶着他未婚妻的名头招摇了十四年。姜怡宁此时的一举一动,连累他也被落了脸面。 他嘭地一声放下了杯盏,正准备出去唤了下人去告知长公主。就看到湖中亭的回廊上又出现了几个姑娘。是长安和沈家的三个姑娘。 长安此时一身白底儿裙摆撒粉色桃花的半身长裙,上一件窄袖短褂。与绣花同色的丝带束腰,头上金冠已经换成白玉冠。她举着一把绣花伞,急色匆匆地就穿过了回廊往湖中亭去,阳光下,她整个人在发光,仿佛一个仓促从天宫奔下来的神女。 当真是每一处都妙到骨子里…… 沈家的三姑娘以及姜怡宁几个,一时间都被她衬得黯然失色。 周和以心中骤然一凛,眼神凌厉地看向上首。 在座的所有人,包括周修远周德泽在内,眼睛都直了。陆承礼倏地从位子上站起来,周和以捂着额头立即看过去,眼神微利:“你去哪儿?” “长安来了,”陆承礼还记得长安交代过他人多时不能唤娘子,“我要送花给她。” “长安?哪个是长安?”周涵衍心口怦怦跳,一把抓住陆承礼的胳膊,“白裙子的?还是湖中亭蓝裙子那个?” 陆承礼才不会跟别人说长安的事,甩开他的手就走。 周和以只觉得额头突突地跳,居然就这般直愣愣地撞过来?虽说还晓得带了几个姑娘同行,但这般花枝招展的模样,跟没带又有何区别? 陈二花这个女人!陈二花这个二愣子!! 王爷也不知为何不舒服,耐着性子坐了一会儿,只觉得在座男人的眼神都碍眼极了。 长安丝毫不知男宾这边的热闹,进了凉亭就严厉地盯着姜怡宁。她会出现在这里,外人不知缘由,长安却一清二楚。这凉亭的斜对方,就是男宾席。被看穿了的姜怡宁靠着栏杆,面上镇定,袖笼里的手却已经掐进了手心里。 “你在这里做什么?”顾忌着外人在,长安还想给她留个体面,没把话说透。 姜怡宁偏过脸,目光泛泛地盯着亭子的石桌,显得很无辜:“酒水饮多了,有些上头,出来吹吹风。” 长安点点头:“吹了半个时辰的风,想必姐姐也吹够了。方才张家的姐姐和李家的姐姐在寻你,若是姐姐不忙,尽早回来如何?” “自然,”有长安在,她的打算也泡汤了,“我这就回。” 说罢她一牵裙摆,款款地走出了凉亭。 沈星月看着她的背影,摸着下巴嘀咕:“这六月的天儿,湖中亭子里又没什么风。把手伸出烈日下喂个半个时辰的鱼,她都不觉得晒吗?” 姜怡宁优雅的背影倏地一僵,沈星雨没忍住,暗暗给沈星月的腰狠狠一掐。 沈星月脸一僵,闭嘴了。 </div> </div> 第27节 长安忽然觉得头疼,沈家姐妹怕是早就看出来了。哪怕她今日什么都没说,但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姑娘,再单纯也单纯不到哪儿去。转头跟沈家姑娘道谢,谢谢他们陪她走这一趟。 三个姑娘连忙摆手,直说不碍事。 沈星月挠了挠脸颊,走过来挽起了长安的胳膊:“我看你顺眼,你也看我顺眼,往后你就是我的挚友了。过些时日,请你来我家做客。” 沈星雨不由地扶额,她姐姐什么时候能把那些话本子扔了?好好一个将门贵女,总是这般不着五六的可如何是好:“长安你……” 长安却觉得很受用,点头一口答应:“好啊。” 沈星月牙一龇,挽起长安便往外走。 伞撑开,几个姑娘的身影就消失在拱桥的另一端。周修远放下了杯盏,低垂的眼睫中,眸光幽幽的。他心道,长公主的这个孙女是多大年岁来着?十四? 唔,还有一年及笄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更!!!! ps:在这里作者君声抱歉,在这里,女配的个人行为,不代表一个群体。就像幼师也有虐待儿童的,老师也有心思不正的,大家不要把她看做一个群体的职业道德标准…… 另外,求生欲旺盛的作者君,从小到大的语文老师都是男的,不存在故意黑…… ☆、第三十三章 这一出戏, 自此就落了幕。 姜怡宁若还想折腾幺蛾子是不成的, 盖因回去的半路上, 便被孙嬷嬷给截住了。王爷素来是个不出手则已, 一出手就致人于死地的性子。姜怡宁的此番所作所为, 他一声不吭地直接捅到长公主耳边。长公主彼时还在笑, 一听这事儿,脸瞬间就敷上一层冰。 不说其他, 姜怡宁今日的举动糊弄个不知事儿的人或许还行得通。但在长公主这等宫里出身的人精眼中, 那是无所遁形的。 就这般耐不住性子么?她早就说过会为她另寻一门好亲事, 为何要作践自己去做这等拉低身价的事儿?还当人家看不出来么?! 周和以的人来她跟前说出姜怡宁的所作所为, 简直等于把姜家的脸面撕下来踩! 长公主气得不行,见到姜怡宁时,当场就砸了一个杯子。 姜怡宁一见到孙嬷嬷就意识到不好。此时面对着怒火中烧的长公主,只把长安给恨到骨子里去。不作他想, 把这件事直接捅到长公主面前的人,除了陈二花还能有谁?!心中惊怒交加, 她面上却可怜兮兮, 膝盖一软,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祖母……”眼泪说来就来, 姜怡宁双目通红。 长公主火气一上来, 克制不住。这回没在意姜怡宁膝盖磕得那样响, 可伤着了。她问她:“我就问你,前些时候跟你说过的话,你是不是都没听进去?” 姜怡宁不敢答, 跪着膝行到长公主身边,就扑在她腿上呜呜地哭。 这便是没听进去了! 想来这段时日为了长安漠视了怡宁,怡宁才会如此惶惑不安。长公主一时间又气又心疼,可在心疼也不会妥协。这姜家的一切本就是长安的,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怡宁接受也得受了,不接受也得受了。 长公主自觉两个孙女,她其实还是偏心怡宁多些的。否则凭当年陈家故意弄错孩子害得姜家血脉流落在外,陈家这一家子都别想有好日子过。她如今没追究陈家,没替长安出这口气,就是在全怡宁的脸面,就是在顾念怡宁,怡宁这丫头居然连这都看不透? 低头看着趴在自己腿上哭的人。长公主不由地想:怡宁再体贴聪慧,年岁到底还是小了些,看事情都看不透。 然而即使这般,长公主心中还是免不了有几分失望的。 姜怡宁死死巴在长公主的腿边,颤抖的肩膀抖动得更可怜。虽说她不知长公主突然间失望了什么,但姜怡宁敏锐地察觉到长公主情绪的变化。于是从矜持地哭,她干脆放开了大哭。左右四周人被长公主清下去,她这般也不怕丢人于眼前。 她这一放开哭,眼泪鼻涕一把的,别提多可怜。 长公主被她哭得头疼,外头客人还在,这时候也没工夫教导她。丢下一句‘今日宴席结束之后,你回自己院子禁闭三个月’,而后便回了宴上。 姜怡宁手脚发软地摔在地上,惊出了一身冷汗。只是罚三个月禁闭而已,听长公主方才说话的口气,似乎没有将她送走的打算。姜怡宁一面觉得虚惊一场,一面又把这笔账算到了长安的头上。若非她告密,府上下人绝不敢在长公主面前说她半句不是。 地上歪了好一会儿,她才扶着墙壁走出来。 丫鬟小司立即上来扶她。脸上妆容哭花了,裙子也沾了灰,她如今这个样子,不大适合去宴上,姜怡宁摆摆手:“先扶我回去梳洗。” 小司不敢多嘴,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走小路回去。 主仆两人走得慢,王嬷嬷站在台阶上看着两人的背影叹气。怡宁主子可莫要糊涂,自家主子是个很重情的,最是爱与生恨欲死的性子。若这样的错多犯几次,坏了十多年的情分,那怡宁主子私下里那些小动作,怕是不好收场啊…… 事实上,姜怡宁这段时日的诸多小动作,府上伺候的下人自然知道的。 飞花院的下人拥护自家主子不提,大多外院的下人都是看主子眼色行事的。既然知主子十分看中姜怡宁,哪怕真郡主找回来也舍不得送走,他们又怎么会上杆子去挑事儿?万一长公主就是偏心姜怡宁,岂不是给自个儿找罪受? 所以没一个人捅到长公主面前。 姜怡宁没吃过瘪,便总自以为有多聪明,行事又有多周密。 吃了一肚子气的姜怡宁回了院子就将桌上的茶杯都挥到了地下。噼里啪啦碎一地的瓷片,她蹲在凳子上就哭了。 姜怡宁在自己院子里委屈,长安却莫名其妙在竹林外的观景亭里,与这位风华绝代的绿帽王爷大眼瞪小眼。 事实上,长安有点懵。明明她在宴上吃得好好儿的,突然跑进来一个小丫鬟冲她耳语。说什么外头主子有话要与她分说,请她务必要走一趟。于是她就莫名其妙来了这里,见到了靠在树干上懒懒看着她,似乎很冷漠的十九皇子。 “呃……表兄?”长安当初看完了整本小说,也没摸清这位大爷私下的性子,此时说话很有些小心翼翼,“不知表兄命人来寻我,所为何事?” 周和以面无表情地挑了一边眉头:“没事不能寻你?” 长安一愣,完全没料到他说话怎么从冷漠如冰突然变了成自来熟。换套路? 拧着眉,长安开始思索自己是不是失忆了,曾经跟这人有过什么,然后不记得。不然为什么她觉得这人说话的语气好特么熟赧? 然而思索半天,她跟这人完全没交集。 长安努力措辞道:“……也不是,就是有些诧异。不知表兄寻我是不是哪里招待不周?若是有,表兄大可告知长安。长安这就能……” “你给陆承礼做得那个奶香的小点心,还有吗?” “啊?”突然被打断,长安第二次懵逼。看着眼前理直气壮的人,她没控制住自己这张嘴,猝不及防地就把心里想的话吐出来:“你是想吃?还是咋地?”说完这话,长安立即低下头换了口气:“不是,那什么,表兄若是要尝尝,长安这就叫厨房做。” 周和以眼里闪过一丝笑,手指点着嘴唇,一幅犹豫的样子:“你亲手做?” “厨子做更好。” “表妹可真是心灵手巧,”周和以完全忽略她这一句,很是大爷地凑过来,“其实本殿下不大爱吃甜食。但表妹若盛情难却的话,勉为其难吃一块也可。” 长安:“……”我觉得你还是别勉为其难了。 “为何陆公子要唤你娘子?” “嗯???” “你不知?”周和以凑得更近,身上清淡的檀香一丝丝一缕缕地钻进长安的鼻腔。哦该死!檀香明明该是最圣洁不过的味道,为什么她却闻得面红耳赤?周和以垂眸看着脸颊通红的长安,心里那点子不痛快瞬间烟消云散。 “陆公子唤你娘子呢……”他低声又说了一遍。 “承礼是被人哄了,”长安死鱼眼盯着脚下一亩三分地,端着一幅老僧入定的表情否认,“表兄想必也知承礼不同。他一路跟着长安从江南到京城,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为了叫他能安心,他唤什么都随意,长安自然要顺着他……” “你清楚姜家与本殿下的亲事么?”周和以再一次突然插话。 他凑得很近,高大的身子,将自己的影子完全笼罩住长安。发丝有一缕洒下来,落到长安的肩膀上。 长安的脸顿时更红了。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绿帽王神颜的杀伤力好像瞬间从百分之百,飙升百分之两百。明明之前没这么撩,现如今怎么有种心都被挠了的感觉?若非这是古代,若非这人是当今十九皇子,长安当真要勾住他脖子骂他一句小妖精。 苦于身份不方便,她只能屏住呼吸等着这位绿帽王把话说完。 周和以却仿佛满足了一般,又靠回了树干。 “若是不出意外,半个月后,你的册封诏书便会下来。”周和以醒来这段时日,看似待在山上无所事事,实则京中发生的事儿他全都了然于心,“本殿下与姜家的亲事,十之八.九便会落回你的身上。未婚妻,本殿下你可还满意?” 长安憋了一大口气,不说话,却差点没被他的最后这一句给骚了岔气。 周和以眼波流转,万千风流尽在这一瞬。 长安:“……” 看来她估错了绿帽王,这哪里是冷漠,哪里惜字如金?这男的根本就是典型的骚断腿!长安默默抚了抚噎住的胸口,抬起眼帘看向他。 周和以好整以暇,大大方方地任她看。 看了半天,长安只有一个感觉。这人长得是真好看,还有姜怡宁胆给他戴绿帽,也是真的很敢干。虽然日日看到这一张脸估计很高兴,但长公主有句话说得很有道理。嫁人是看人品,不能全看皮相。这男人再好,却不一定适合做伴侣。 至于他说的什么婚约,长安也信了长公主的承诺。她若不愿,便可以取消。 周和以被她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着,状似无意地换了个姿势,让自个儿的身姿看起来更挺拔俊秀。一面手指又点在了唇上,狭长的眼睛斜瞥着长安:“陆公子饮的那奶香的茶水,也给本殿下一盅。那个闻着,似乎滋味儿不错。” 长安:“……”这绿帽王把她叫出来,就是为了这点子吃食? 跟个孩子争口吃的,未免太寒酸了吧…… ☆、第三十四章 丢下这一句, 这位绿帽王的人就如一阵风散去。 好吧……就为了一口吃的…… 长安眨了眨眼睛, 这种这人跟她很熟的错觉越来越明显。身边伺候的几个小丫鬟已然面红耳赤, 显然被十九皇子这突然的变脸给迷得不轻。既然都要到面前来, 长安也并非那般小气之人。打发身边一个丫鬟去承礼院子吩咐一声, 自己则返回了宴上。 姜怡宁此时已经换了一身鹅黄的广袖直裾回来。正端坐在席位上, 神色如常地与几个相熟的姑娘小声地说着什么。见长安进来,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长安心知她对自己有敌意, 也没兴趣与她交好, 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是最好的。 认亲宴下午申时结束。宾客散席之前, 苏家老太太将长安与姜怡宁都叫了过去。 苏老太太坐在上首, 打量着眼前亭亭玉立的两位少女,心绪是复杂又难受。这一个是她女儿亲骨肉,一个是放在心坎上疼惜了十四年的养外孙女。苏老太太虽说恼火陈家心存坏心,但情分这种事儿, 不是说断就能断的。苏老太太叹息,就盼着怡宁能记得他们家给的这个情分, 莫要记恨, 莫要奢望不该奢望的。 姜怡宁低垂着眼帘,乖巧的模样一如往昔。长安有些尴尬, 她不大习惯被陌生人抱。只能僵硬地由着苏老太太摩挲着她的脸。 尤氏方才已经被婆母训斥过, 这时候倒是没摆脸子, 但也不热络。 糊里糊涂地听苏家老太太说了一堆原主母亲苏芳儿的事儿,长安才与姜怡宁一道,亲自将苏家人送出门。 人一走, 公主府的喧闹声就渐渐消失。 长公主黑着脸在屋里踱来踱去,还在为姜怡宁宴上的唐突之举窝火。她左思右想的,决心将给姜怡宁挑人家的事儿提前。原本按她的打算,是想多留姜怡宁几年的。如今看样子,这丫头根本恨嫁得厉害! 越是想越拱火,等听到下人来报说三王爷五王爷十六王爷来了,这火气立即就大发了! “说本宫歇下了。” 站在外面的周修远周德泽听到屋里的动静,扭头看向了周涵衍。周涵衍摸了摸鼻子,显然也猜到是怎么回事儿。其实湖中亭那一出,唬一唬别人也就算了,哪里能逃得过宫里出来的人精的眼睛。姜怡宁自以为做得不着痕迹,其实这几个人都看透了她的心思。 说实话,美人儿人美,不论做什么都能叫人宽宥半分。何况姜怡宁才名远播,他们睁只眼闭只眼,就当偶尔遇到便是。 只是此时感受到大长公主直白的怒火,几人面面相觑之后,难免有些讪讪。 见面礼当面送不成,三人便拿出来直接交到了景庭院下人的手中。周修远别的事儿处理,如此,他便告辞了。周德泽素来是跟他孟不离焦焦不离孟,一道出去。周涵衍遥看着巍峨的公主府,想着下午庭中的绝色表妹,心中很是懊悔。 </div> </div> 第28节 唉,若是他的正妃之位还空着就好了…… 摸着下巴,他颇为遗憾地跟上两位兄长出了公主府。就在门口,三人还未上马车,碰上晚一步出来的周和以。周和以为了等长安的这点点心,多留了一会儿。此时冷着一张美人面,一手提着一个食盒,大步流星地走出来。 “十九你手里拿的什么?”周涵衍密切关注周和以。 周和以瞥了他一眼,将食盒递给马车前躬身立着的方自仲。淡淡道:“不过一点吃食。” “什么吃食啊,能劳烦你巴巴带着?”周涵衍现如今对周和以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毕竟突然换未婚妻,本以为只是个乡下村姑,结果却是一个姿色上乘的换来一个绝色的,谁能遇到知这等好事儿?怎地什么好东西都被这小子给占了? 心里酸,周涵衍看着那食盒就忍不住开口问。 周和以还是那副冰雪化不开的冷脸,周涵衍气的咬牙。马车里准备走的周修远忽然掀起了车窗帘子,打趣一句:“难不成是表妹亲手做的?” 周和以微微勾了勾唇角,并未回答。 “看来这表妹也并非传闻中不讨喜,至少做了一手好点心。”周修远半靠在车窗上看着席面的周涵衍,弯了弯狭长的眼睛,浓密的眼睫下眸光很是幽幽,“只是不知这点心滋味如何?竟叫十九你都惦记……” 周和以眉头蹙起来,沉静的眉眼中浮现一丝戾气。 他不愿与周修远多费唇舌,只行了个礼道:“十九身子尚未恢复,还得去法华寺修养。路途遥远,这就跟三位哥哥告辞。” 周修远挑了一下眉头,抬手示意他自便。 “告辞。”周和以于是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帘子一放,车夫扬鞭打马,马车擦过周修远的马车,悠悠地往巷子口驶去。 周涵衍看着马车扬长而去,回头看了眼盯着马车的周修远:“三哥?” “嗯?” “你还愣着作甚?”另一辆马车上的周德泽忽然掀起了车帘,蹙眉不悦地看向周涵衍,“上车,走了。” 周修远笑了一声,抬手示意马车启程。 车夫也扬起了鞭抽了马儿一鞭子,马车缓缓地行动。只见放下的车窗帘子随风摆动了两下,露出他勾着嘴角的下巴。周修远嘴里喊着的狎昵的口吻,话轻飘飘地散在风里:“慌什么,才十四岁,还小呢……” 周涵衍没听见,抱着一肚子羡慕上了马车。 人都走了,公主府的门房才出来收拾。人来人往的,门口也有几分狼藉。大长公主听说这几个皇子都走了,便又将长安给唤了过去。 长安正在陪陆承礼说话,自从分开住,她跟承礼都生疏了许多。听着孙嬷嬷说长公主找她,长安干脆带着陆承礼一道回景庭院。陆承礼今日吃了好些好吃的,心中很高兴。此时乐呵呵地牵着长安的手,手腕上的铃铛叮叮地响。 他走着走着,路过院子,又薅了一把小花就送长安。 讲真,若非公主府有钱,不在乎这点花草,不然非得被他薅穷了不可。 长安接过来就是笑,“这么喜欢送花?” 陆承礼见她笑也笑,俊雅的面容上挂着灿烂到极致的笑容,有几分傻气却十分动人:“娘子好看,花也好看,花就应该是娘子的。” 长安没理他,倒是孙嬷嬷先扑哧一声笑出来。 孙嬷嬷这些时日冷眼瞧着陆承礼天真烂漫,既听话又可心,渐渐也喜爱上这个新主子。毕竟他们这等心机深沉的人,最欢喜跟单纯的人相处。 陆承礼又薅花草,她不由满脸堆笑:“承礼主子喜欢,往后便多种些。” 陆承礼点了头,然后嘿嘿地笑。 几人走到了正屋,四下里寂静无声。长公主扶着额头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琢磨着该不该将姜怡宁跟长安放在一处养。起先她是一叶障目,自以为是地以为姜怡宁聪慧体贴,必然不会叫人失望。如今冷静下来,她才觉察出不妥。 怡宁自小是众星捧月地长大的。正经郡主沦落成养孙女,老实说,不亚于从天上掉到了地下。这等大变故,别说心智成熟的人都没胆子打包票说不会嫉恨,何况怡宁才十四。若她由此记恨长安,也是十分有可能。虽说这两个孙女,哪个她都舍不得。但为了两人都好,必须要做出取舍来。 长安是不能退步的,这府中一切本就是长安的。要退,只能怡宁退。可这不过她心中最坏的打算,若是可以,她还是盼着两个孙女能和睦。 长安一进来,长公主便冲她招手。 见着陆承礼也在,长公主也没说什么,只拉着长安在软塌上坐下。 长安已经感受到气氛的严肃,差不多猜到怎么回事,便耐着性子听长公主自己提。长公主犹豫了又犹豫,问道:“长安对下午你怡宁姐姐的所作所为怎么看?” “啊?”长安觉得这个问题不大好回答,“奶奶缘何这般问?” “你姐姐的心思,想必你也看出来了。”长公主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但她年纪大了,实在受不得骨肉分离,“你对她是个什么想法?” 什么什么想法?长安很是莫名,“奶奶有话直说,长安听着。” “她如今,应当是有些钻了牛角尖,”长公主哪怕对姜怡宁有些失望,却还是坚信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孩子是个好的,“若是她有哪里做得不对了,你宽宥则个。” 长安心道果然,在长公主心中,果然还是姜怡宁更重些。 早有这个心理准备,她也没什么失望的感觉。毕竟没多大期待就没多大期望落空,况且,她现在得到的已经够多了,长安本人很知足:“奶奶顺着您的意思去做便是。这十几年是怡宁姐姐陪在你身边,您陡然割舍也做不到,就不必勉强。” 长公主被她说得眼圈儿都红了,这孩子,当真是太懂事儿了! 心里愧疚,她倾身将长安揽在怀里拍拍背。这孩子流落在外还保持着一个如此良善的心,不会是她姜家人:“你放心,奶奶今日后会安排人看着她的。若是她往后再犯什么错,奶奶定不会轻饶。” 长安想想也环住长公主的背,拍了拍。 这个老人家哪怕身份贵重,年纪轻轻时候儿子儿媳相公就全去了。十几年来独自一人养大了唯一的一个孙女,细细说起来也十分可怜。长安觉得自己也不是可怜她,但大约不是原主本身,所以能冷静以待。 叹了口气,她道:“奶奶不必心存愧疚,长安懂得。” 她这般一说,长公主更愧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来了……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因为是小可爱、一木禾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凉生凉生某夏、糖小乖 10瓶;仕仕 7瓶;落木萧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十五章 认亲宴一过, 长安算是正式在京城勋贵圈子露了脸。 不久之后, 各家的帖子如雪花般递到公主府, 长安接连好几天四处走动。不过来来回回, 还是只有沈家姐妹与她投缘。别的世家姑娘比起长安来, 其实更愿意亲近姜怡宁。哪怕姜怡宁关了禁闭不能走动, 长安与她们之间的交情也只是泛泛而已。 风平浪静地过一段时日,册封郡主的诏书终于到了。 这一日, 长安正在清云姑姑的院子修习礼乐。 清云姑姑此人与姜怡宁有着很大的不同, 是个真实且谦逊的才女。不仅段文识字, 还精通六种乐器, 会七八种风格迥异的舞,善诗歌,能刺绣。她见长安的第一面,便认为长安特别适合琴。是琴, 并非筝。她觉得长安此女,有着不输男子的洒脱。 长安也不负她所望, 学起琴来, 非常有天分。如今曲子暂时不能弹奏,但指法与架势已然熟知于心, 假以时日必定能奏出动人琴音。 诏书抵达府门之时, 长安还在清云姑姑的手把手教导下, 开始练习简单的琴谱。 因着有大长公主亲自来求,明德帝十分重视。 来传旨的是明德帝身边伺候的大太监,也是宫中总管梁博。此人如今已有五十来岁, 面白无须,生得一张白胖和善的脸。见着长安,显然也被长安的容貌给惊了一下。不过一想长安的父母,又觉得生得如此也在常理之中。 这一个,显然就是姜家人了。前头那位郡主在姜家人来说,生得过于平淡了些。 长安跪在长公主的身边接旨,姜怡宁因禁闭中便没出来。长安心情激荡地听梁博掐着尖细的嗓音念完圣旨,恍惚地听到自己被册封为郡主。封号变了,不是沅萝,而是朝阳。不得不说,这个名字,很符合长安的审美,朝阳郡主,总感觉寓意比沅萝郡主好很多。 不仅册封了郡主之位,明德帝不知为何,还大方地赐下了一座府邸和金银财帛十箱。这可是当初姜怡宁没有的待遇,别说长安,就是长公主都有些惊讶。 长安有些愣神,梁博念完了圣旨,她半天没个反应。 长公主暗暗推了她一下,她立即反应过来。不过大约是从来没接过圣旨这种古代最高认命策书一类的东西,长安接过诏书的时候,心情还很有些激动。说实话,她本来不理解电视剧里接圣旨的人怎么那么激动的,这一刻竟也感同身受。 从今日开始,她的官方身份就不仅仅是姜家找回来的姑娘而已,她还是一个有身份、有府邸、且有巨额财富的大盛郡主了!万一哪天被长公主给厌弃赶出府去,带上陆承礼一道,她也是半点不再怕的!! 这一刻,长安好像彻底有了立足的底气。 长公主也十分高兴,起身邀请梁博进府喝一杯茶再走。不过梁博是御前伺候的,能走开这一会儿已是难得,哪有空闲喝杯茶? 收了公主府的茶水钱,他马不停蹄地就赶回了宫里。 长公主看着这一大箱一大箱的金银财帛,突然表情微妙了一瞬。府上下人小心地将赏赐抬进屋,长公主则拉着长安一道,回了景庭院。 长安正准备回清云姑姑的院子,继续练琴。打发了一个小丫头去回了清云姑姑话,跟着长公主回屋。实际上,长公主对长安宠辱不惊的态度,很是惊喜。原本她是不指望在乡下长大的亲孙女能有多上得台面,如今只觉得长安性子比怡宁还端得住。册封了郡主这么大的事儿,她也能安之若素,当真是个好孩子! 心里高兴,她说起话来嘴角还带着笑:“长安,你老实跟奶奶交代,怎地想起来给十九那孩子做盒点心的?” 长安没想到这事儿她也知道,本身坦荡荡,便也没遮拦:“承礼吃的时候被他瞧见了,说是要尝尝。孙女想着,左右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便给他做了一份。” 长公主闻言点了点头,“十九那孩子,从不沾外头的吃食。” “嗯??”长安被这个说法给说得一愣。 从不沾外边的吃食还怎么来公主府吃宴?难不成都假吃?长安觉得绿帽王这个行为虽然很安全,但也太讲究了。若非他受宠皇子的身份,绝对能被被人嫌弃死。心中诽腹,长安面上一幅惊愕的模样,听长公主继续说。 “那孩子愿意拿你一碟点心,唉……”说着长公主叹气道,“怕是认可了你。” 长安觉得有点惊悚,不是说这人眼高于顶吗?就见她一面而已就认了她,果然不论再好看的人,其实都是颜狗吧? “本想说你与十九的亲事可以作废,如今看来,不大好办。”长公主也说不清自己如今是什么感受,但总体来说十分复杂。她之前敢随意作废,是料定了十九对未婚妻人选无所谓的态度,如今见了一面,这小子反倒对长安起了心思,这可就难办了。 “今日这赏赐,怕是也有他的手笔。”长公主除了在姜怡宁的事上一叶障目,别的事儿都是拎得清清楚楚的。皇帝再看重她这个姑母,也不会这般给长安做脸。这是在给未来十九皇妃抬身份呢。 长安表情瞬间惊悚了。 “罢了,你如今才十四呢,”长公主颇有些头疼,“及笄都没有,出嫁就更不着急。” 长安吁出一口气。 其实那种一眼倾城的美男子什么的,在一旁远远看着才幸福。若真成了夫婿,其实很有心理压力的。长安虽然颜狗,但她更愿意舒坦自在。 ……算了,就想长公主所说得,她如今还小呢,想那么长远做什么?谁知道几年后是个什么光景?若这绿帽王提前嗝屁了,她不还得另寻他婿?自我安慰了一会儿,长安心态稳得一批。长公主见她这般稳重,倒也坦然了。 十九那孩子总的来说还是个好孩子,兴许过几年就开窍了,晓得疼人了。 于是摆摆手,示意长安自去吧。 长安起身给她行了个礼,转身就出了正屋。刚出了院门,就见一个婆子神情焦急地在门口打转,是翠娘。翠娘一见长安,急匆匆地就冲上前来。 “主子,公子昨夜着了凉,如今瞧这有些不大对。” 长安本就想去前院看看陆承礼,闻言立即一惊:“怎么回事儿?” “奴婢也不知,”翠娘这些时日随公主府的嬷嬷学习礼仪,如今行礼也似模似样,“方才常松急匆匆的,奴婢也没听大明白。这般早早就来等主子了。” 长安顾不上问,牵起裙摆就随翠娘往陆承礼的院子去。 一面走,一面又拿了长公主给她的玉牌打发身边人去宫里请太医来。小丫鬟一拿到玉牌,急忙去往院外冲。 陆承礼所住的院子,名叫玉明轩。听说以前是长安父亲的院子。长公主不信睹物思人那一套,儿子走了,这院子便一直空置。如今长安带了陆承礼来,她见陆承礼傻归傻,心思却十分明澈,便做主将这个院子给了陆承礼。 </div> </div> 第29节 长安走了将近一刻钟才到,老远就听到陆承礼哼哼唧唧的声音。 “到底怎么了?” 长安的声音一飘进来,满榻打滚的陆承礼倏地就坐起身来:“长安来了!” 小七连忙上去扶,生怕他摔倒。陆承礼却掀开被子,赤着脚就往门外奔。长安远远看他披头散发地冲来,连忙去接。这傻子就跟翩跹的蝴蝶一般扑进了长安怀里,坐在树干上远远看着的周和以额头青筋一跳,咔嚓一声拧断了手边的树枝。 事实上,周和以最近,很有些困扰。 自从他在法华寺醒来,就渐渐觉察出不大对劲。夜里总睡得不大安稳,虽说庙里的檀香能叫人定心,但这也只是一开始。随着时间的慢慢流失,他发觉夜里沉眠的时辰越来越短。若非整宿点安神香,他一夜至少醒来四五次。 但王爷私以为,依靠安神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儿。过度依赖安神香,就等于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叫人攻歼的弱点。除非逼不得已,他不会使用安神香。 然而这般纠结克制的结果,自然是惊梦的情况变得更严重。 和尚的经文已然解救不了他,他放弃了继续住在山上,搬回宫中。可如今下了山,他发觉夜中惊梦的征兆好污改善,甚至越发得不到控制。太医看了也无用,这是药物无法改善的一个顽疾。 周和以隐约觉得,是上辈子杀人太多所造成的孽障又回到了他身上的缘故。但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说出来自己都不信,于是他如今发觉自己似乎连性子都暴戾了许多。 今日之所以会来,一方面是想看看陈二花这女人接到圣旨会不会笑裂了嘴,另一方面,也是想念在长安身边安眠到天明的日子。 然而陈二花这个女人,当真是令人火大得不行!哪怕无意识,她也能准确叫人火冒三丈。 无声地从树枝上落下来,周和以捡起地上一颗小石子,啪嗒一下就丢在了长安的身上。长安一愣,皱着眉回头看一眼,又回过头去。 陆承礼哼哼唧唧地靠在长安的身上,嚷嚷着身上难受。 长安心疼得不行,扶着人去屋里榻上坐下,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没烧,但脸色却是有些难看。长安看他蔫哒哒的模样,摸了摸的他脑袋哄:“承礼乖,大夫来瞧过就不难受了。” 陆承礼还哼唧,屋外从未被人无视过的王爷心中的火气蹭地一下就点燃。 陈二花这个不称职的好.色之徒!美色当前,她眼是瞎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为啥发不上去!!晋江你咋了!!! ☆、第三十六章 陆承礼这段时日身子养得好, 其实也没大毛病。太医来, 只给他抓了两副药。直说往后要多留心他的吃食, 莫要叫他吃太多。这会儿身上难受, 全是因吃多了造的。长安听了就斜眼去看陆承礼, 陆承礼显然也听懂太医说得话, 扭着脸不敢看长安。 长安这个场合不好教育他,送走了太医, 才拧着这傻子的耳朵一顿训。 陆承礼呜呼哎嗨的干嚎, 可怜兮兮地讨饶。别看他脑筋不大好, 讨饶的本事那是一等一的。对着长安, 他嘴里好听的话一句接一句,还能半个字不重样。别说屋里伺候的都被他逗笑,长安训着训着便训斥不下去了。 他靠在床柱上,单薄的亵衣乌黑的发, 水灵灵的眼睛瞅着你,别提多叫人心疼。 罢了, 跟他计较又有何用? 长安心里无奈, 抓着人就一顿挠。而后按着陆承礼脑袋叫他喝一大碗苦药下肚,看着他哼哼唧唧地躺下睡着后, 才悄无声息地退出陆承礼的院子。 人出来, 都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周和以靠在窗边的树, 心情十分的复杂。之前他是陆承礼的时候感觉不大出来,如今站在外人角度看,只觉得, 陈二花这女人宠那傻子是不是宠得太过了?女儿家不都该矜持,有她这么宠男人的么? 陆承礼再傻,也有二十五了…… 心里说不清是酸还是羡慕,王爷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走了。 他武艺高超,哪里都来如自如。反正长安全程没留意到有这么个人来,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才出了承礼的院子,被匆匆寻来的王嬷嬷给拦住。 王嬷嬷素来只伺候在长公主身边,与孙嬷嬷管着长公主私产李嬷嬷管着府上庶务不同,她只管长公主院里的事儿。此时能离了长公主寻到外院来,怕是事情格外紧急。长安不作他想,随她去到一边,便听她说起所谓何事。 原来,是宫里来信儿了。 说起来,当今圣上明德帝,是一位多情且极能生养的皇帝。大盛往上祖辈几代皇帝,哪一个都不及明德帝多情。多情的皇帝,后宫除了正宫皇后多年屹立不倒,宠妃每几年宫便要换一位。这几年风头最盛的武德妃娘娘,近来得知姜家流落在外的姑娘忽然找回来,很是关心。今日特意派了宫中内侍来,接长安进宫去小住几日。 长安不清楚后宫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于是感觉很有些莫名其妙:“咱们府上与那位德妃娘娘,往来很是密切么?” 王嬷嬷摇头:“公主多年清修,除了皇后娘娘以外,并不与宫里人打交道。” 长安挑起了眉头,那这是何意? “德妃娘娘是武家的姑娘,三年前选秀入宫,一入宫便获盛宠。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十八的年岁,其实与郡主也差不了几岁。” 王嬷嬷蹙起了眉头,其实她也是摸不准这武德妃是什么意思的。武家虽为京城名门,但几十年来与公主府井水不犯河水,姜家出事之后,更是从来都没打过交道。武德妃本身又没生养过,一个年纪轻轻的宠妃突然邀郡主小住,叫人当真猜不准她心思。 “奶奶怎么说?” “奴婢不知。”王嬷嬷前面引路,“这位邀的不止郡主您,还有怡宁主子。若咱们这边确实与德妃娘娘没交集,那许是怡宁主子不知在什么时候与娘娘有了交集吧……” 长安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第二反应是提高了警惕。 不是她小看姜怡宁,是这位女主能厚脸皮剽窃古诗来大出风头,擅长制造众星捧月格局的做派,实在不是个会放低了身架去讨同性欢心的脾气。长安记得全本小说看下来,这位女主就没交到一个半个差不多年岁的至交好友。 等等,德妃,姓武……长安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 男主周修远的后宫,似乎后来就有一位先帝的太妃。先帝驾崩之后,新帝继位。这位姓武的太妃以太妃的名义住在后宫,其实跟男主的妃子一样。虽没荒唐到替男主诞下子嗣,但宫人撞见过多次,男主从武太妃的寝宫出来。 这是何意,不言而喻。不过一想也正常,能玷污弟媳的人还有什么不敢为? 所以,这位武德妃娘娘为何要邀她跟姜怡宁去小住?难不成是周修远出现在公主府的认亲宴上,这位嫉妒了?不至于吧,这时候离明德帝驾崩还有几年呢…… 长安心里不安,便有些不大想去。 “我可以拒绝去么?”能在先帝驾崩后还活得有滋有味的女人,她惹不起。 王嬷嬷无奈:“人就在前院等着,怡宁主子已经在了,就等着郡主您过去。郡主您莫怕,这位德妃娘娘并非什么豺狼虎豹。有咱们公主在,主子们去了,她也是只有捧着的份儿。这次接主子们去小住,许是真好奇,碍不着什么事儿。” 长安干笑:“既然嬷嬷都这么说了,那我先去换身衣裳,随他们走一趟。” 打发了一个丫鬟去承礼院子,她则立即返回景庭院。 公主府的下人训练有素,长安才换身衣裳出来,她们都已然收拾完毕。长公主那边虽叫她不必担心,却还是派了李嬷嬷与两人一道走。若是在宫里遇着什么难处,或是被不长眼的冲撞了,尽管交于李嬷嬷处理便是。 李嬷嬷一站出来,长安这颗心就踏实多了。这位嬷嬷一看就是宫斗高手。 临走之前,长公主亲自交代了长安。进了宫也不必怕,该如何还是如何,宫里那些人知道大公主府在圣上心中的地位,轻易不敢冒犯的。 长安一一乖巧应下,带着李嬷嬷与两个得力的丫鬟,便上了宫里来的马车。 姜怡宁早先一步上了车,此时端坐在马车正中间。见长安进来,她眉宇动了动,起身挪到了右侧。其实她不动长安其实没那么多讲究,但看她这一动作,顿时也反应过来。如今她才是郡主,这一切都该以她为主。 眼角余光觊了一眼姜怡宁,她正掀了车窗看车外,一幅不想与长安费口舌的做派。 她不乐意开口,长安还乐得省口水呢!于是也懒得跟她装什么虚假姐妹情,昂首挺胸地走到正位坐下。李嬷嬷随后上马车,见两位主子互不搭理,便多提及了一些宫里的注意事项,企图缓和一下两个主子的气氛。 奈何她说了,两人也都在听,只是依旧互不搭理。 一路从公主府说到宫门前,该说的都说了。长安在这期间倒是看了姜怡宁好几眼,姜怡宁的眼睛却没落到长安身上过,仿佛看一眼都觉得闹心。 进了宫门,先上来两个侍卫拦查。 宫里有禁制,任谁家的马车到了宫门口就要停止入行。然而从宫门口到德妃的鹿鸣殿,依照一般姑娘家的脚程,还有大约一个时辰的路程。长安与姜怡宁一道下了马车,按理说,武德妃接两人进宫早该安排好步辇。一行人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也不见有人来接。 长安起先就疑心这位德妃娘娘来者不善,现如今感觉更明显了。 李嬷嬷的脸色十分难看,安抚了长安与姜怡宁几句,将被派来接人的几个宫侍叫到一边一顿训斥。诚如长公主所说的,她公主府是半点不再怕的。 只见几个宫侍面红耳赤,连忙表示是自己记差了,主子安排了步辇,这就去叫来。 等坐上步辇,到了鹿鸣殿外,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儿。 一行人下了步辇,立即就一个打扮体面的嬷嬷满脸堆笑地迎上来行礼。这嬷嬷抬头猛一见长安的人,顿时惊为天人。须臾,她再转头,看向旁边的姜怡宁,目光在两人之间犹疑:“不知那位是朝阳郡主?” 长安看了眼李嬷嬷,李嬷嬷便走出来与这婆子说话。 三言两语,这婆子才知这位样貌极其出色的少女,就是长公主府那位近来才获得册封的朝阳郡主。于是立即上前一一行礼。姜怡宁这个时候倒是十分老实,退到长安的后面。长安抬了抬手,这婆子才转身引两人进去。 一进鹿鸣殿,才知什么叫受宠。 鹿鸣殿里里外外,都在彰显着这位女主人的如何盛宠在身。这殿里的一草一木,奢华而娇贵。想来这位主子应当是十分喜爱牡丹的,走廊,院墙上都刻了牡丹的浮雕。一团一团,一颗一颗的,花团锦簇,满堂妖娆。 不过长安是欣赏不来这样的审美,不仅欣赏不了,她甚至密集恐惧症有点犯了。 越往里走,越感觉鹿鸣殿的精妙。雕梁画栋,假山流水,还有各色的奇珍异草。这么边走边看,先前那点紧迫感渐渐就消失无踪了。不得不说,长安有时候也挺佩服自己的,任何时候,都能做到心大得一匹。 走了不知多久,也许也没一会儿,终于到了内殿。 因为鹿鸣殿的规矩,丫鬟仆人在外等着,主子随婆子进去见礼。长安姜怡宁于是在婆子的引导下踏进内殿,仓促之间一眼就扫到正上首的高坐上。只见一个浓墨重彩的美人正慵懒地靠着软塌,睥睨着门外走进来的她们。 长安是低着头的,所以武惠第一眼看到的,是盛装打扮过的姜怡宁。 打量着姜怡宁,她细长的眉眼微微挑起,不知是夸奖还是不屑的语气缓缓道:“怪不得外头都在传,大长公主寻了个美人回来。这一瞧,还当真是个美人呢~” 姜怡宁浑身一僵,没动。 一旁长安听这语气,头皮有些发麻,刚准备抬头的动作滞了滞。 “那这位便是沅萝?” 长安缓缓抬起了头,勾唇浅笑:“不,我是朝阳。” ☆、第三十七章 敏锐捕捉武德妃瞳孔剧烈一缩的长安, 心脏也跟着剧烈一缩。 这位德妃娘娘所表现出的攻击性太强了, 哪怕没多余动作, 那股锋利的气势叫人心中不适。长安大约才到为何, 但是无奈, 她自己不知多少回懊恼这副皮囊。并非她不爱美, 而是美貌这种东西确确实实是过犹不及的。太美艳的皮囊在给自身带来巨大收益之前,带来更快的是巨大风险。比如此时此刻, 她清楚地看到这位年轻貌美的娘娘眼中滚动的暴风雪。 很显然, 长安给她危机感了。不过, 真是莫名其妙的危机感…… 长安低下头, 两步上前,端着清云姑姑严厉教导出来的礼仪简单地行了个礼道:“臣女朝阳,见过德妃娘娘。” 事实上,长安如今身份贵重。虽说册封的时日尚短, 但封号朝阳,是实打实的正一品郡主。与四妃之一的德妃是属于同一品级。今日之所以会上前行礼, 是看在辈分先后上。其实若她真不愿行礼, 旁人也是指摘不得的。 姜怡宁落后长安一步远,也走上前来行了大礼:“民女姜怡宁, 见过德妃娘娘。” 长安可以不行礼, 她却不能。某种程度上来说, 姜怡宁也算个十分清醒的人。素来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对自己有利,或是知道什么时候,最应该沉得住气。比如现在, 她的这大礼,行得是没半分可挑剔的。 一红一白两个少女,一站一跪,鲜嫩得仿佛两朵含苞待放的花儿。 武德妃的目光只在姜怡宁身上粗粗掠过,之后便紧紧锁定了长安。扶着手指的另一只手,手指用力地捏着甲套,慢慢直起上半身。长安感觉有两道利刃刮在她的这张面皮上,硬着头皮不抬眼睛,不过郡主的架势却端得稳稳当当。 公主府与武德妃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身份地位毫不相干,长安自然没必要畏畏缩缩。 躬身等了片刻,她便自己就直起身子。 武德妃见状愣了一下,似乎没料想到乡野间长大的姑娘,竟也能这般有底气。姜家的这个朝阳郡主,可半点不像是小门小户能养出来的。 长安不知她心中诧异,若知道……估计也没什么感觉。讲真,别的大话她不敢说,但心态稳这一条,她敢说第二,别人都不敢说第一。从现代穿过来,经历一系列诸如被卖掉、火灾、掳走、死人等等什么的都淡定了,这点阵仗,没什么。 </div> </div> 第30节 须臾,武德妃才勾着红唇懒懒地笑:“这如何使得?快快请起吧。” 她话音刚落,立即走下来两个身着桃红色宫装的大宫女。长安挺直了背脊平视前方,已经是起了的。这两人下来,只有一个姜怡宁还跪着,于是一左一右地扶起了姜怡宁。 “来人,赐座。” 殿外宫人应声,捧着托盘小碎步走进来,立即奉上了热茶。 长安与姜怡宁对视一眼,挑着右手边的位置坐下,姜怡宁则在长安的下手坐下。 茶水一上来,武德妃便又笑了起来。她翘着兰花指,热情地招呼长安与姜怡宁赶紧尝,说什么是圣上赏的今岁新茶,滋味尚可入口。 姜怡宁捧着茶杯的手一滞,低垂着眼睑,犹豫地不敢下嘴。 长安倒是没这个顾虑,德妃除非是疯了,才会在她们俩的茶水里搞小动作。所以顺势低头浅浅呷了一口,赞一句好茶。 见长安喝了,姜怡宁才沾了沾唇。 茶自然是好茶,宠妃宫里的茶水能有差的?不过如今是不是好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武德妃的行径当真叫人摸不着头脑。长安隐约有点感觉,但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毕竟这个时候且不说男主与这位娘娘之间有什么猫腻,就说男女主之间还没交集呢。这武德妃因此嫉妒什么,似乎也说不通…… 但宠妃的态度,又感觉不到半分亲近之意。看着两人的眼神不掩饰审视和警惕。她到底在警惕什么?当真叫人迷糊。 因着实在摸不清,之后听这武德妃再开口,长安都紧着后脑勺那根弦儿。回话也不轻易回,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斟酌。不过听半天,这位娘娘似乎就在问些不着边际的小事儿。 主要问长安,眼珠子也尽在长安的身上打转。 长安被她露骨的眼神盯得不大自在,面上带着浅笑,一句一句应了。 好在武德妃绕着圈子问了长安和姜怡宁一堆,发现没问出什么后便失去了兴致,打发了宫人领着两人下去歇息。 下去正好,长安心中松了一口气。 正巧她坐马车来这一路车跑得太快,颠得骨头都在发疼,长安于是就顺势应下,而后随宫人去歇着了。 姜怡宁落后她身后一步,今日全程都表现得十分乖巧安静。先前在公主府还表现出的不满情绪,此时收敛得干干净净。不得不说,有些人之所以能成为女主,果然就不是什么傻白甜。这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儿,姜怡宁还当真拿捏得十分清楚。 这个时候,长安还挺喜欢姜怡宁知情识趣的特性。毕竟若她不分场合,非得在这个地方来一出什么女主戏码,那就要了亲命了! 宫人在前头引路,两人走得慢,一刻钟才到了歇息的住所。 到了住所,长安发现,这武德妃做得就很有意思。虽说她如今是郡主之尊,姜怡宁只是养孙女,住处要分个高低似乎完全符合逻辑。但这位娘娘特特去公主府将两个姑娘都请来,安排的住处也只在彼此的隔壁,但却叫人一眼看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长安清晰地看到姜怡宁的脸绿了,立即就明白地意识到这位对她的恶意了。这位娘娘似乎很喜欢激起长安身边之人对长安的恶意和憎恨。 ……所以,她是何处得罪了这位素未谋面的当朝宠妃? 长安坐在厢房的榻上,拧眉深思这个问题。 然而思索了半天,她很肯定除了今日,自己确实没有见过这位宠妃。不仅没见过本人,她还可以肯定自己与武家的人也没发生过冲突。真正的第一次露面,就表现出这么大恶意,难不成是她近来艳名远播叫同样美艳的德妃心中不爽利? 说起来也有些无趣,长安自从认亲宴被介绍到勋贵圈子里,绝顶的美貌叫她一夜扬名。 那日来公主府的人之中,青年才俊虽说少,也不是一个没有。长安记得,几位老夫人就带了家中子侄一同前来。碍于彼此的身份,围着她打转倒是没有,但是惊为天人,给长安写了几句赞扬美貌的歪诗的人也有。长安心道,宠妃没这么小心眼儿吧?难道还会因为这个小事儿记恨于她? 不是她迟钝,这件事只能往这个方向怀疑。毕竟整个京城勋贵圈子都知姜府与十九皇子的婚事。终身大事都订了一半的人,没那么多花里古哨的理由。总不能是记恨她跟周和以的婚事吧? 灵光一闪,长安忽然觉得很有可能。 十九皇子那等美貌,有目共睹。不管看脸不看脸的女人见了他都有些遭不住。听说那位圣上如今都快六十了,这个年岁在这古代便已然算是高寿老人。年老体衰,孩子都不能给。武德妃年方才十八,若当真爱慕个年轻好颜色的才俊,完全是说得通的。 而且,十九皇子没成婚,还未赐府,人就在宫里住着呢。 越想越觉得可能,长安不禁暗中唾弃周和以太能给她惹麻烦,蓝颜祸水! 与此同时,飞来殿书房里,周和以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感觉耳朵里发出了嗡鸣声儿。 方自仲躬身侧站在书桌一边,正一手扶袖一手小心研磨,见状立即就慌了神:“主子,主子您哪儿不舒坦?可要请张太医过来?” 周和以揉了揉鼻子,头也不抬地摆了手:“不必唤张太医,本殿无事。” “可是着凉了?”方自仲小心地觊着自家主子。 自从主子清醒之后,这夜里的睡眠是越来越浅了。十天半个月里,夜夜惊梦。主子又不爱用安神香,如今人眼见着就瘦了一大圈。方自仲心里忧心得厉害,“不若还是请张太医来把把脉吧?主子您身体康泰,便号个平安脉。” 周和以抬眼瞥了他一下,方自仲一凛,巴巴地与他对视。 睡得差,自然身子好不了。其实这段时间,周和以自己也感觉到身子衰弱了许多。尤其近几日,他耳边甚至都出现了幻听。只是安神香不能用,不是他固执。而是这玩意儿用多了也会失去作用,上辈子便有亲身体验。 “罢了,你走一趟太医属。”须臾,他道。 方自仲一喜,哎了一声,小跑着便去外头吩咐下去。 张太医来得非常快,一刻钟就到了。 方自仲引着太医进来,周和以干脆也放下了手头的事务,从书房出来:“不在书房,去外间凉亭吧。” 张太医知道这位殿下的性子,半点不勉强地去了凉亭。 把脉的期间,方自仲见周和以眉头紧锁,绞尽脑汁地说起了逗趣儿的事。自从回了宫里,他手中的大多事情都分下去,如今就专注周和以不便于旁人插手的私事。此时说着话,自然就提及了长公主府两位姑娘进宫小住。 方自仲当着周和以的面,什么都敢说:“听说鹿鸣殿那位一见着郡主,脸都是绿的。哎,那位这几年被捧得高,当真有几分不知轻重了……” 张太医眼皮子倏地一抖,眼观鼻鼻观心地把脉,装聋做哑。 “安王府有动静?” “三天前进宫一趟,”方自仲说起周修远,是一脸的厌烦,“不过似乎没跟后宫有过接触,主子?” “继续盯着。” 方自仲有些不明白,怎么好好儿的三王爷会跟后宫女人有猫腻?三王爷那般素来与女色上十分克制又寡淡的人,似乎不大会与后宫女子攀扯不清…… 不过主子既吩咐了,便有他的道理,方自仲自然应诺。 一阵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周和以嗓音淡淡地忽然问道:“何时进的宫?” “啊?”方自仲正在琢磨着周修远跟德妃的关系呢,有点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立即道:“郡主进宫有一阵子了!” 见自家万事不上心的主子难得对什么有兴趣,方自仲便想着多说些。然而他想半天,想不到关于长安的趣事儿,只好又画蛇添足地补一句,“听说圣上的诏书才送到没一会儿,鹿鸣殿的人似乎便跟去了公主府。” “消息倒是灵通。” 方自仲笑笑,见他茶空了,立即斟了一杯递过去。 周和以接过浅浅沾了沾唇,神色依旧淡淡:“安排两个人去,懂点儿药理的。”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晚了 ☆、第三十八章 当日下朝, 明德帝便来了鹿鸣殿用晚膳。 宫侍通报之时, 武德妃为长安和姜怡宁准备了简单的洗尘宴。邀了宫中几位尚未下嫁的公主作陪, 正准备开宴呢, 明德帝与周和以就到了。 只见远处一个身着明黄龙袍的老者自廊下龙行虎步而来。高瘦的身形, 背脊挺直不见佝偻。由远及近, 满头华发,眼角皱纹很深, 一双眼睛狭长, 瞳色却不见浑浊。虽说上了年纪, 但隐约可见此人年轻时候应当也是一个极出色的美男子。 殿中的人全部站起身, 长安也立即放下手中杯盏,出了席位上前行礼。 与明德帝一同前来的,还有十九皇子。 沉默地站在明德帝的身旁,周和以还是一身极显眼的绣兽纹广袖红衣。一头墨缎似的发丝用根蛇形红玉簪子半束, 鬓角洒落几根发丝。肤色极白,人群中, 就他最瞩目。最近似乎瘦了许多, 眼下两团淡淡的青黑,瞧着却更随性又不失俊雅。 明德帝道了声‘起’, 抓起武德妃的手往上位走去。 边走, 他的目光便边在人群之中扫了扫。拥着武德妃, 他低声询问人群中,长安的人何在。似乎他今儿走的这一趟,就是特特来瞧瞧幺子的这未婚妻的。 长安立即站出来:“陛下, 臣女朝阳。” 明德帝看到长安的人,也被她与幺子不相上下的出色皮囊给晃了一下眼。 长安眼观鼻鼻观心,任由皇帝打量。 好在皇帝只看了一会儿便收回了眼睛,摆摆手,示意她自去席位上坐下。这小姑娘年岁不大便已然出落得如此出尘,若再长得开些,怕是要惹得京中好些儿郎茶饭不思了。心里这般调侃着,明德帝私心里对长安的第一印象是满意的。 十几个儿子中,明德帝最疼的自然是亲手养大的小儿子。十九自幼文韬武略,聪慧绝伦,与那些个成日里惦记他屁股下的那尊龙椅的孽障们大大不同。 明德帝对周和以的疼爱,是实打实纯粹的父子情分。 在它看来,十九与姜家的娃娃亲虽定得早,不能轻易反口。但若未来儿媳当真埋汰,他自然是要要做主替十九选几个可心的,省得辱没了十九。今日一听下面人来报,武德妃将大长公主府的两个丫头都接过来,他想想便带着十九亲自过来瞧了。如今正眼瞧见长安确实生得讨喜,行为举止又姑且算落落大方,心里才又打消了这点子念头。 心里想着,明德帝又询问了长安几句。 长安一一答了,态度不卑不亢。 明德帝见她回答得条理清楚,不见磕巴,不胆怯。心里对她便又满意了几分。 至于前沅萝郡主姜怡宁,明德帝见是见过的。但奈何他本就子嗣众多,今日打眼儿的人又多,一群人坐在一处,他此时已然不大认得姜怡宁。目光在姜怡宁身上掠过了几遍,虽觉得眼熟,却没兴致没开口问是谁。 姜怡宁准备了一肚子的腹稿,引经据典中又穿插了名言警句,就等着一张口博个满堂彩。只是明德帝一直不见问她,她憋了半天,毫无用武之地。 武德妃此时显得十分柔顺,端坐在明德帝身边丝毫没有第一次露面时那股锋利的感觉。她捂着嘴,似乎与明德帝耳语了什么,笑得花枝乱颤。一旁矜持的公主们也适时凑趣,你一言我一语的,直逗得明德帝大笑不止。 长安不求这个殷勤,有一筷子没一筷子地吃着桌上的菜品。目光看似盯着眼前,实则虚虚地扫了一圈。她扫视的随意,不经意之间,便与沉默饮茶的周和以对上。 周和以的位置,就在她的上首边,两人之间,隔着一个成年人手臂的距离。 周和以眼波流转,双眸瞬间浮上一层薄雾。 长安骤然注意到了这位殿下的眼睛里,似乎布满血丝。那双漂亮的眼睛一开一合,一点点浮出生理性泪水。之前看得马虎,她还道是周和以这人的眼睛天生迷离。原来这雾蒙蒙的眼睛,全是因这家伙没睡好,困得么? ……等等,她怎么知道这人很困?长安被自己这突然的想法给弄得愣了一下。 转头再看向右上首,那人眼睛已经收回去。此时微微低着头,一张玉面仿佛写满‘莫挨老子’四个大字的十九殿下定定地盯着右手边的一叠桂花糕,不知是在发呆还是纯粹很困,他的眼角浸出了一滴晶莹的泪水…… 长安:“……”果然还是很困的吧。 困顿是肯定觉得困顿的,再强悍的男人,夜夜被惊梦之症困扰也是会垮掉身子的。周和以能坚持这么久不倒下,当真托了年轻力壮的福。 周和以单手支着,撑住下巴,另一只手搭在桌案上,上半身微微像长安这边倾斜。 事实上,方才嗅到长安身上熟悉的气息,王爷暴戾躁动的内心似乎被安抚了下来。原本他即便困也无法入睡的。此时只是靠近了长安,知她就在不远处,他便好似回到了还在陆承礼身体里的时候,安心了,困意就涌上来了。 于是长安看着一动不动疑似在宴上堂而皇之打瞌睡的周和以,免不了就研究起来。这家伙是不是真的在打瞌睡? 事实证明,神志渐渐迷糊额头轻轻一点,眼前天旋地转的王爷,是真的在打瞌睡。 长安:“……” 她盯着周和以看,上首的明德帝与武德妃也在盯着长安。 </div> </div> 第31节 明德帝只觉得好笑,姑母家新找回的这小丫头倒是很有点儿意思。十九生得出色,但这般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也太不克制了。小丫头到底还年纪小,不懂避讳……武德妃却没明德帝的调侃之心,她在审视着长安。她审视长安此时看周和以,到底有几分真意在。 然而她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长安就专注地盯着周和以。 周和以闭着眼睛保持姿势,嘴角却微微勾起来。 长安:“……” …… 热闹的一场洗尘宴落幕,明德帝满意地拥着武德妃进了内殿。 众人很有眼色地散了,周和以走在人群最前方,手中提了一盏灯笼,颀长的身板人群中十分显然。长安多看了几眼,惹得几位公主捂嘴偷着乐。长安有点尴尬,她只是觉得那位殿下困成那样,这么黑的天儿,该不会摔跤吧? 摔好像是没摔着,那人领着一众公主,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上。 人一走,还端着的姜怡宁脸立即就拉下来。她在长安面前素来是没端着,憋屈了一个晚上,气得成功地积了食,此时被宫人扶着匆匆回去歇下。 长安吃得少又饮了些果酒,有些上头。正扶着下人的胳膊缓缓走,醒醒酒。夜里风凉,长安晕乎乎的,走了许久才回到住处。 站到住处门口,已然是半个时辰之后。 屋里,宫人早已备好了热水。长安被人扶着去洗漱,换了身清凉的亵衣坐在窗边吹风。 这鹿鸣宫到处栽种了奇花异草,此时凉风袭过花圃,传来阵阵幽香。长安靠着窗棱坐了一会儿,就这般开着窗,去榻上歇下。不习惯有人守夜,长安将守夜的宫人打发回去。凉凉的风吹过纱幔,她很快便睡沉了。 夜色越来越沉,草丛中虫鸣声渐渐低沉,风也越来越凉。 凤来殿中,周和以仰躺在榻上辗转反侧,依旧无法入睡。明明之前在鹿鸣殿都小憩了片刻,为何一回来便清醒了?王爷掀开了薄被坐起身,冰凉的亵衣从胳膊上滑下去,他捏着眉心,只觉得头疼欲裂。 方自仲靠在帷幔外面,隐约听到内殿的动静,知道主子这是又没睡着。 “主子?”方自仲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他小心翼翼道,“不若您用一点安神香吧?用一点儿不碍事的。都是张太医亲自配的,不会对您身子造成损害……” 周和以靠着床柱,扬起下巴,胸口那股暴戾的情绪压不下去。 “主子,主子……” “若实在不行,喝一点安神茶也可。奴婢早命人在灶上温着安神茶,可要饮一杯?” 周和以又动了动脖子,搭在膝盖上的手,微微发颤。 “主子?殿下……”方自仲还在轻唤。 只见周和以刷地一下扔掉薄被,挥翻了床头案桌上的杯盏,赤着脚便下了榻噼里啪啦地就开始砸。外间方自仲顿时吓一跳,连忙掀开帷幔冲进来。然而周和以的动作只是一瞬之间,他匆匆冲进来,只看到剧烈晃动的床帐和一地的破碎的瓷片,被揉成一团丢在地上的薄被以及扔了一地的摆设,周和以的人不知所踪。 方自仲脸都吓白了,这大晚上的,主子去哪儿了? 周和以憋着一股想发泄的火气,用着轻功飞跃了几座宫殿,直奔鹿鸣殿的后厢房而来。 黑夜中,一轮明月当空,映照得屋顶的周和以仿佛全身披上一层柔光。他悄无声息地在屋顶掠过,眨眼就落到了长安所在的屋子。 四下里静悄悄,廊下换岗的守卫正懒洋洋地走动。周和以在屋顶蹲了一会儿,快到无影地落下去。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发现长安屋子的窗没关。他脚上没鞋,白皙的脚背踩在地上,莹莹地泛着光。只见王爷一脚踏上窗棱,轻轻松松地跃进了屋内。 一进屋,长安身上令人心安的气息若有似无地围绕,他的情绪立即就缓和了一些。 周和以站在床榻边上,静静地看着。纱帐里,长安抱着薄被睡得人事不知。王爷心里很是不爽,他睡不着,凭什么这愣子却睡得如此香甜? 长安对他的怨恨无知无觉,砸了咂嘴,然后嘴飞快地蠕动了起来。 王爷更不忿了,不仅睡得香,还做美梦了。 羡慕嫉妒恨的王爷气不过,两大步走到床榻边坐下,一手捏住长安的腮帮子往外拉。睡梦中长安感觉到脸颊疼,糊里糊涂就一巴掌扇过去:“死蚊子,滚!” 啪地一声响,王爷手背上一个鲜红的手印。 王爷凝视着自个儿的手背。 …… 须臾,寂静无声的屋里,王爷不知何意地嗤笑了一下:“看在你能给本王安宁的份上,今日本王就准你占了本王的这身便宜,二愣子,你莫要太得意了……” 于是脱了身上松松垮垮的外衣,掀开了长安的被子就钻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切! ☆、第三十九章 夜色越来越沉, 虫鸣淡去, 皎白月光透过窗棱洒落进来, 仿佛给地面铺上一层荧光。床榻四周垂落的纱帐随风轻摆, 周和以将脸埋在长安的颈侧, 熟悉的气息弥漫鼻尖, 困意渐渐涌上来。长安身上并不太用香,除却本身淡淡的少女气息, 便只剩梅花香胰子的味道。 睡梦中长安感觉自己肩头一重, 蹙眉抬手去拨。 然而拨了两下那玩意儿又晃回来, 她挣扎地动了动眼皮, 恍惚之中又睡沉了。 周和以一手搭在长安的腰上。约莫是在长安身边当傻子的这一年是他两辈子里最轻松最不需防备的日子,王爷发现,自己果然还是睡二愣子身边最安心。嘴里咕哝了几句‘熏香难闻’,他扯过长安怀里揉成一团的被子盖身上, 掩嘴打了个哈欠,闭上眼便睡沉了。 夜凉如水, 四下里除了微弱的风声, 两人一觉相拥到天明。 翌日,长安醒来后发现自己好像落枕了。 她扶着一边仿佛被灌满了铅的肩膀, 艰难地坐起身, 肩侧的骨头僵硬, 动一下便咔咔作响。帷幔外宫侍在小声地询问,她可醒了。长安低低地应了一声,宫侍们捧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长安总觉得纱帐里似乎多了一些淡淡的檀香味儿。不过这屋里哪儿来檀香?兴许是她的错觉。 长安揉了一会儿肩,感觉僵硬的肩膀松快了许多,才下榻趿了鞋子去洗漱。 一觉醒来窗外的天已大亮。鹿鸣宫里那位昨夜侍寝,这个时辰还没起呢。长安也不需去主殿那边请安,洗漱好,便在自己的屋里用了点早膳。 姜怡宁昨夜一夜没睡好,今儿天还没亮便已然起了。长安推了门出来,她正顶着一张黑脸在凉亭中撕扯花瓣儿。 两人到目前为止,一句话没说过。 李嬷嬷随两人进宫,一路上也尝试着劝说过姜怡宁。毕竟长安才是姜家真正的小主子,只有姜怡宁放下身段,两个主子之间才会和睦,长公主才会欣慰和高兴。只是这样的话李嬷嬷说得再多,姜怡宁听不进去也枉然。长安本身并非那等热脸贴人冷屁股的性子,况且姜怡宁也不值得她贴。姜怡宁不低头,长安根本鸟都不想鸟她。 两人于是就一直这般僵持着,住在隔壁,也一样彼此漠视。 劝得多了无用不说还惹人烦,李嬷嬷索性也不劝了。怡宁主子想不通,往后吃亏的是她自个儿又不是旁人,李嬷嬷自觉对她这三番四次的好心,一次次被冷待也失了耐心。她两手交叠垂在下腹,只亦步亦趋地跟着长安。 长安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消消食,松松筋骨,便听到身后李嬷嬷小声地提点:“主子此时若是便宜,不若去未央宫给皇后娘娘请个安。” 按理说,长安进了宫就应该去未央宫给皇后娘娘见个礼的。毕竟大长公主与刘皇后素来情分不一般。姜怡宁这些年来宫里宫宴上,刘皇后就没少看顾着。真正的姜家孙女长安找回来这么久,刘皇后还没见过长安的人。 听她这般一说,长安觉得是要去见一见的。 正巧打发去正殿那边的下人回话,正殿那边一点儿动静没有,武德妃人还没起呢。长安于是也不耽搁了,带李嬷嬷一道儿去未央宫请安。 “姜怡宁不要一道走?”不合都摆在明面上,长安也懒得再姐姐长姐姐短,直呼姓名道。 凉亭里姜怡宁捡花瓣的手一顿,头没抬。 她此时已深刻地明白今时不同往日了,往日她进宫,不说去各宫走动都畅通无阻,但总地来说,是十分被人礼遇的。如今没了郡主的身份,她竟然是连说话的立场都没了。就像昨日在洗尘宴上,明明就端坐在陈二花的身边,却无一人问津。 昨日夜里,姜怡宁辗转反侧地想洗尘宴上的种种,还是觉得郁结于心。今日一大清早起来使了宫人剪了一篮子花,叫她扯着花瓣儿泄愤。 姜怡宁许久不开口,长安的眉头淡淡地挑了起来。 “罢了,”其实带不带姜怡宁一道,对长安来说毫无影响。她即不需姜怡宁壮胆,也不必姜怡宁指点,“我们走吧。” 说罢,长安转身便打算走。 “等等,”她稍稍一转身,凉亭中的姜怡宁终于出声儿了,“等我换身衣裳。” 长安打量了她几眼,没说什么,随她去。 李嬷嬷小声地与长安细说了些刘皇后的喜好。刘皇后今年四十有八,一生没有过皇子,膝下只有三位公主。最小的公主,八年掐也下嫁了,如今最大的外孙都有十一岁了。为人很是豁达,与长公主一样信道,十分虔诚。 长安点点头,表示会注意忌讳。 一刻钟后,姜怡宁换了一身葱绿的衣裙扶着下人的胳膊走出来。乌黑的发丝输了个堕马髻,眉心点了一点朱砂,看着圣洁又干净。 不得不说,这姜怡宁当真很会拾掇自己。本身三分的相貌,她硬是收拾出七分的美来。此时看她焕然一新,长安低头看看自个儿,犹豫要不然也去换身衣裳?因着不大喜欢朱钗环佩之类的首饰,嫌累赘,长安一直以来都只一个玉冠或者金冠束发。 算了,换来换去,怕是没去成未央宫,天色就晚了。 天生丽质难自弃,她不必弄那些花里古哨的东西,一样人群中最扎眼。看着一声嫩生的姜怡宁,长安顺了顺鬓角的碎发,转身出了鹿鸣殿。 鹿鸣殿在后宫的东南方向,而未央宫则在西南方向。说起来还是武德妃这几年盛宠太过,鹿鸣殿的主人这三年来,总以路太远,不顺路便不去正宫请安。兼之武德妃时不时‘卧病’,获得明德帝恩准。久而久之,鹿鸣殿俨然成了宫里第二个正宫。 长安听着李嬷嬷说这些,有点惊奇:“皇后娘娘不生气?” “生气又能如何?”李嬷嬷摇头,“皇后娘娘稳坐后位几十年,若每一个宠妃都要怄气,哪儿还能坐得住这么多年?” 说的也是,这后宫里素来是铁打的皇后,流水的宠妃。皇后娘娘能稳坐凤位几十年,估计也不是那般小心性的人。长安觉得佩服,若是她,肯定做不到这么淡定。她这个人小气得很,她的相公,就是不爱也绝不给别人占便宜。 长安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点儿对世家公子的望而却步。长安觉得自己的这性格,好像比较适合招赘。跟十九皇子的婚事果然还是作废比较好吧?一个王爷,不可能只有一个正妃。她往后得跟小妾三四五斗,日子是不是太凄惨了些?长安不确定地想。 胡思乱想的,一行人到了未央宫。 刘皇后正巧在,很快就来了一个嬷嬷引一行人进去。 嬷嬷是认得姜怡宁的,毕竟姜怡宁自小出入宫廷,刘皇后看在长公主的面上接过姜怡宁进宫小住。那嬷嬷倒是没特意表现出什么,但稍稍敏锐些的,便能感觉到她对长安的态度是要更恭敬些,对姜怡宁则更亲近些。 细微的差别,长安和姜怡宁都感觉到了。 姜怡宁郁闷了一天一夜的心,这一刻忽然就晴朗了。下人的态度素来代表了主子的态度,看来在皇后娘娘的心中,还是要更亲近她。 如此,姜怡宁面上的笑容就更甜美了些。 那位嬷嬷将两人引进去,姜怡宁整个人仿佛满血复活。李嬷嬷从旁看着,心里无奈地摇头。怡宁主子到底还是年纪小,争强好胜。 两人进了未央宫,刘皇后正端正地跪坐在窗边的,在亲自串珠子。两个姑娘进来,她从手头事上抬起脸,一眼看到了长安。诚如长安预料过的,这典型的姜家美人的相貌,刘皇后也是看一眼就认定了两人中长安才是真。相貌实在是太具有说服力。 两人上前行礼,刘皇后抬抬手,示意两人都过来坐。 就如哪位宫人一样,刘皇后对两个少女的态度也是能明显感觉出更亲近姜怡宁。毕竟对刘皇后来说,没有血缘的牵扯,这两个少女都是外人。两个外人里,姜怡宁算是她看着长大的,自然要更亲近些。 她问了两人好些问题,又拉着姜怡宁说了一会儿话。 今日算是刘皇后头一回见长安,给了见面礼,又特特赏赐了一些东西给两人。姜怡宁得了不少,嘴角的笑意就一直没下去过。 等出了未央宫,姜怡宁整个人气度看起来都不一样了。 长安觉得有点好笑,但又有点理解姜怡宁的心思。大体是忽然被打击过度萎靡,忽然发现还有人撑腰,又将失去的底气重新找回来,有点膨胀。长安不反感这种借势的行为,她曾经也很会借势做事。只要姜怡宁不来犯她,爱找谁借势找谁借势。 皇宫很大,当时走就耗了大半个时辰。没有步辇,一行人走得十分慢。穿过角门,郁郁葱葱的草木枝叶穿过墙头,绿意堆满了墙边。 前面似乎是御花园,长安方才来之时走的小路,还没仔细欣赏古代的御花园。想着不知这大盛的御花园里有多少珍奇花草,长安带着几个宫侍就加快了脚步。 姜怡宁满心都是未央宫里,皇后拉着自己手,说往后她的婚事可以往宫里递个信儿,会给她一个恩典的模样,不由地抿着嘴角笑。皇后娘娘都亲自开口了,姜怡宁总算不怕自己会被长公主随意许配到低门去了…… 长安没管落在后面想婚事的姜怡宁,牵着裙摆踏入了角门。 然而不知是不凑巧还是怎么地,她一进门,差点就跟个人撞了个满怀。长安也不知这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还是一直就在这儿,她当真方才没看到。疾步往后退了两步,长安定睛一看,是一个身着朱红锦袍头束金冠的年轻公子。 </div> </div> 第32节 身材颀长,八尺有余的。宽肩窄腰长腿,看脸,二十三、四的模样。刀削斧凿的面孔,嘴唇薄而粉,鼻若悬胆,眼若寒星,很有几分冷峻模样。 长安眨了眨眼睛,立即低下头行礼。 “你是……”这人开了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哪家的姑娘?” 长安矜持地回:“我是大长公主府的朝阳,不知你是哪位表兄?” 周修远一只手负在身后,一举一动,仿佛将优雅与清贵刻在骨子里。他垂眸凝视着长安头顶的白玉小冠,嘴角勾出一个淡淡的痕迹:“哦,原来是朝阳啊……本王乃安王,是你三表兄。” 作者有话要说:  十九:来跟老子比帅?? ☆、第四十章 三表兄?周修远?男主?长安看着他, 哦, 原来这就是男主? 周修远低着头, 静静地与长安对视。 长安发觉他一双狭长的眼睛里, 光色幽沉沉的。看这面相, 就是一幅心机深沉很难琢磨的样子。当然, 不可否认,他称得上俊美无俦。静静立在一旁, 背脊挺拔, 气度雍雅。大盛皇室子弟, 除非变异, 否则很难出一个长得丑的人。 长安复又低头行一礼:“三表兄。” “嗯,”周修远淡淡地应了一声,抬腿走近一些道,“朝阳小名儿可是长安?” 长安一愣, 摇头:“不是,大名长安, 姜长安。” 周修远点了点头, 端着一幅平易近人的态度轻言细语道:“前些日子认亲宴,本王也去贺过喜。只是当日不凑巧, 没当面与表妹见礼, 还请长安莫怪。” 这位小说里据说弑兄杀弟凶残非常的大盛第一皇帝, 居然和颜悦色地跟她聊起去姜府认亲宴的事儿?老实说,长安诧异的同时,又有点儿受宠若惊。于是长安立即摇摇头, 表示虽没能当面见礼,但三表兄所送的贺礼,自己当真十分喜欢。 “长安叫三表兄破费了。” 周修远又是一笑,磁性得嗓音低沉地仿佛在人耳边呢喃:“你喜欢便好。” “长安这是要去哪儿?本王远远就瞧见一只小蝴蝶在满园飞舞,怎么?逛御花园?怎地没宫人替你引路?”说着话,他自然而然地走到了长安的身边站定,不远不近的态度与亲切的语气,拿捏得那叫一个恰到好处。 ……好了,几句话一说,长安不傻,猜到这人明显是对她起了心思。 虽说这位皇子相貌生得好,气质出类拔萃,毕竟是男主配置。但长安私心里不喜欢他靠太近,因为并不想成为这位的猎物。男主如今貌似清心寡欲,但在未来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个人能比长安更清楚。器再大,活再好,也无法掩盖这是一个彻头彻尾渣男的事实。 长安心中微笑,不好意思,她不大喜欢跟渣男玩儿。 “李嬷嬷对宫里熟悉,有李嬷嬷替长安指路,四处都认得。”说着话,长安默默往后退了两步,不着痕迹地与周修远拉开距离。 周修远似乎没注意到长安的疏离,点了头,很有兴致地逗长安说话。 不远处的姜怡宁跟上来,一眼看到长安身边低头与她说话的周修远。 事实上,那日认亲宴,因长公主的拦住,姜怡宁没见过周修远。此时她看着周修远,只觉得胸腔那颗曾经为周和以跳动的心脏,忽然间又一次失了序。她直勾勾盯着一举一动都流露出上位者气息的周修远,隐约有种一眼万年的错觉。 这人与十九皇子那等不似真人叫人不敢轻易亵渎的距离感不同,这是实实在在属于年轻男性的俊美。一颦一笑,都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这种玄而又玄的感觉长安是没有的。 长安本身,并不喜欢眼神透露出野心的人。相比之下她喜欢眉眼干净,眼神清澈如水的人,比如说陆承礼或者十九皇子。说来也奇怪,明明身在宫廷,十九皇子却给人一种明透淡薄的感觉。 于是,长安眼睁睁看姜怡宁扭捏地拧动了胯骨,摇曳生姿地走过来。 低头凝视长安的周修远若有所觉地抬起眼帘,一个身姿婀娜纤细,步步生莲的少女翩跹而来。他眼波微动,眉头微微挑了起来。 走至跟前,姜怡宁微侧脸颊,单手将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 “……长安妹妹,不知这位是?”姜怡宁的嗓音天生甜腻,此时仿佛含了双倍的糖水,腻得长安耳廓发麻。 长安十分不给她脸,当面打了个寒颤。 姜怡宁笑脸一僵,心中有些恼火,当着外人的面却发不出来。只作不知长安为何打寒颤儿,摆着一张无辜的脸看一眼长安再瞥一下周修远,意思很明确,示意长安引荐。 长安身旁的李嬷嬷似是觉得姜怡宁的行为不妥,飞快抬头瞥了眼,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长安正巧想摆脱周修远,立即给姜怡宁做了引荐:“这位是当朝安王殿下,也就是三表兄。三表兄,这位是怡宁姐姐。” 姜怡宁于是俯身盈盈下拜,娇声唤道:“三表兄。” 周修远其实对姜怡宁也是有点儿兴致的。毕竟姜怡宁在京城的才名,他有所耳闻。兼之这位京中有名的才女大小算是个清秀佳人,如今见此女走动间腰肢细软,眼神既纯又媚。若搂在怀中摆弄,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心中如何想,周修远面上的神情却是半分看不出,一样的端方有礼。 姜怡宁缓缓起身,感觉到这位安王殿下听了长安的引荐只是敷衍地瞥她一下便收回目光,心中不禁就有点着急。这位殿下,似乎对她不大感兴趣? 心中一焦急,姜怡宁不由地将细腰扭动得更具有暗示性意味了。 姜怡宁上辈子是学过几年芭蕾舞的,虽说几年后放弃,但架势还是记得的。几个细微的姿势一变,清楚地看到周修远眼中暗色一闪,她松了一口气。 长安默默退后一步,站得更远。 周修远此次进宫是为正事儿。路上凑巧碰见长安,临时起意才过来逗上一逗。顾忌长安年岁尚小,身份贵重,周修远十分注意言行。听长安引荐姜怡宁,他十分有礼地唤了一声‘怡宁表妹’便没多言。抬头看了眼天色,低声告辞。 长安松了口气:“表兄请便。” 姜怡宁十分遗憾没说上几句话,但也知礼地躬身行礼。 周修远目光有几分不舍地在长安身上转了转,越看越觉得姜家这位表妹生得绝色。他好似轻轻笑了一下,袖子一挥,抬脚从角门出去。 痴痴地看周修远走远的背影,姜怡宁忽然觉得退而求其次也不错。 若说相貌,自然是未来的溧阳王如今的十九皇子好。但若论良人,溧阳王为人就当真是无情了些。姜怡宁自从那日在周和以身上受了冷待,心中便憋着一股怨气。今日忽然见着一个出色的,她便又觉得长公主似乎说的对,溧阳王太冷漠了,并非良人。 姜怡宁心中烦恼,若她没记错,安王殿下比十九皇子大十多岁。周和以如今十八,那这位至少二十八。二十八的年岁,这位该是正妃侧妃都全了…… 若她要舍身给安王,只能做妾。 做妾,她是绝不愿的。姜怡宁心中烦恼,又看了眼角门那边廊下穿行的身影,只觉得难以割舍。其实若论起这人的未来,暂时委屈自己做个妾,将来安王登基,便是个妃。若得宠,将来踢走安王妃稳坐凤位,也并非没可能…… 左思右想,姜怡宁的眼神闪烁不定。 李嬷嬷从方才姜怡宁过来便一直拎着心,此时看姜怡宁真在琢磨,交叠的手捏得紧了。怡宁主子可千万莫犯糊涂,若真在亲事上自甘下贱,主子怕是要伤心的。 长安这时也失了逛的兴致,道了一声回吧,转身便走。 一行人回鹿鸣殿,主殿的人已然起了。长安听留下的下人小声来报,想着既然走到这儿,不如去请个安再回屋,于是又折去了主殿。 殿中很香,一股极浓烈的花香,熏得人有些上头。 武德妃今日的兴致似乎十分高,懒懒靠在软塌上,一幅眼含春/水滋养过度的样子。见着长安姜怡宁进来,难得笑语盈盈的。半点没有昨日审视长安时那等锐利警惕的。不仅长安诧异了,就是姜怡宁都藏不住眼中惊讶。 宫里女人变脸都这般快的?昨日一张脸就今日又换一张脸? 说到底,还是摸不透这位武德妃娘娘。长安想着左右不过在宫里住个几日,将来也不必跟这人打交道,便耐着性子忍了。 说了几句话,武德妃揉揉酸软的腰,摆摆手示意两人自去。 长安起身行礼告退,出了正殿便走回后院的住处。长安跟姜怡宁的院子离正殿有点距离,走得慢,得一刻钟。到了后院,长安直奔住处。正准备回去便躺下歇一歇,却被一直冷脸对她的姜怡宁拉住。长安挑起一边眉:“怎么?有事?” 姜怡宁看了眼李嬷嬷,指着院中的凉亭:“过去坐一坐?” 李嬷嬷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自觉地退下:“老奴去备茶,两位主子坐。” 说罢,领着一众下人都退下。 姜怡宁牵着裙摆率先走上凉亭,寻了个石凳坐下。长安很奇怪姜怡宁一幅要与她畅谈的架势,但要谈便谈,长安走到姜怡宁的对面,也寻了个石凳坐下。 四下里安静无声,除了偶尔的鸟鸣,只余花香。 “你有没有觉得,德妃娘娘身上的味儿很重?”须臾,姜怡宁忽然开口。 长安一愣:“什么味儿?” “那种很重的腥膻味儿,”姜怡宁方才在正殿就发觉了,这位武德妃娘娘屋里寻了极重的熏香,但这等熏香越重越叫人起疑。她在某一个瞬间,就嗅到了熏香遮掩下的味儿,“你,你没闻到吗?” 长安心里咯噔了一下,有点不大明白她说这句话的意思。 “你还真是迟钝,”姜怡宁勾起了嘴角,毫不在意地露出嘲讽的脸色,道:“不是嫁过人?这种味道都嗅不出来?” 长安:“……”这位女主到底想说什么…… “往后少往主殿去,若是撞见什么就不好了。”姜怡宁忽然说,“当然,我这么说并非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我跟你是一道来的,若你惹到了武德妃,我必然也不会好过。你若不明白,记住我的话便是。” 长安笑了一下:“那也多谢你的提醒,我记住了。” 姜怡宁哼了一声,起身就走。 长安看了眼主殿的方向,熏香之后的气味儿,她一进去就注意到了。只是没想到姜怡宁看似挺讨厌她,却在发现这件事之后出言提醒她。 长安发觉,至少这一刻,她对姜怡宁是有一点改观的。 ☆、第四十一章 主人不见人, 鹿鸣殿就少了许多事儿。 宫人们深知自家主子习性, 每月十五之后, 总会有几日是不露面的。她不露面时, 殿中上下务必保持安静, 谁都不能这时候闹动静来触主子霉头。伺候长安的两个小宫女自长安进宫当日, 便着重强调过德妃这一习性。 长安听之时觉得奇怪,这德妃既不信佛又不信道的, 缘何每月十五要不见人? 不过奇怪归奇怪,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 兴许这武德妃每月十五要斋戒, 所以闭门不见客。长安面上一一应下,心中却忍不住诽腹,武德妃既不大愿意搭理她们,为何特特派人将她们接进宫小住?难道真如她无聊瞎猜, 就单纯地想跟她比美? 这日直到夜里,主殿那边都没什么动静, 倒是有不少宫妃趁机来见长安。 鹿鸣殿的宫侍是看人的, 有的拦,有的则不拦。长安被迫收了一堆礼, 听了一堆恭维之言, 送了一波人走, 也没弄明白这些宫妃的来意。索性她不在后宫,往后与这些宫妃之间也没多少交集,单纯地收了一堆礼罢了。 晚膳, 长安是与姜怡宁一起用的。女主自从自觉与长安之间的僵持拉开一道口子之后,好似想通了。态度虽依旧不友善,但至少没那么敌视了。 长安对此乐见其成,身边少一个敌人就少一份危险,姜怡宁愿意打消与她对立的念头是再好不过的。若还没有打消,长安也不怕。此时便且当个塑料姐妹相处,尽量留着心便是。心中这般打算的,长安对姜怡宁的态度该是怎样,还是怎样。 姜怡宁也不以为意,左右她的本并非是跟长安做一对相亲相爱的姐妹。而是想借陈二花的郡主势,搭上皇亲国戚罢了。就像今日,若没有陈二花引荐,以她如今的身份,绝没有可能跟安王殿下搭上话。 况且,若她没感觉错的话,那位安王殿下,似乎对陈二花的兴致十分浓厚。 姜怡宁有些不爽,但男人的好色是常理之中的事儿。她若有陈二花的那副皮囊,安王殿下感兴趣的人就会是她。这不算什么,人与人的相遇始于一见倾心,但能不能彻底勾住心,靠得却不是皮囊,而是脑子。她姜怡宁有信心,安王沾了她,会欲罢不能。 长安一眼看出她的野心,佩服她的勇气和自信的同时,并不想掺和进去。 那位男主,安王殿下,一看就不是好糊弄的一类。跟这种人玩儿,等于与虎谋皮。虽说她一介女流之辈好似除了色相之外,没什么可被他所图的。但能活得单纯点为什么不尽量单纯呢?勾心斗角的事儿掺和得多了,很容易老的。 道不同的两个人用了一顿十分和谐的晚膳,姜怡宁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李嬷嬷欲言又止,想指望长安说什么劝一劝姜怡宁,可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怡宁主子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要掺和一场富贵,她们若非要阻拦,不得好不说,指不定还遭恨。 叹了口气,李嬷嬷摇头:“郡主,主子那里,您怕是要多宽宥一些。” 不必李嬷嬷特地交代,长安自然会去宽宥。至于长公主会怎么想,能不能释怀,这就端看长公主自己了。 </div> </div> 第33节 天色越来越暗,宫人送来了洗漱用水,屋中的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长安昨日夜里似乎落了枕,肩膀僵硬难忍,李嬷嬷趁着长安洗漱好,亲自替她做推拿。 与此同时,昨夜一夜好眠的周和以搁笔动了动脖颈,摆摆手,身前跪着的三个黑衣人迅速消失。 方自仲守在屋外,听见屋里周和以在轻唤备水,立即命宫人下去准备。事实上,昨夜去得晚,今早怕被人发觉起得又早,睡得虽然好,但时辰却没够的王爷想着,难得能有个好眠,不若今日天色一暗就过去?这般,今夜他也能多睡两个时辰。 是的,自从昨夜发觉能在长安身边安眠,王爷就打定了主意,每晚去蹭榻。 陈二花若知道这事儿,应该会激动得睡不着吧?王爷心中冷哼,陈二花真是捡到宝了!若非他误打误撞进入陆承礼身子,被迫习惯了在她身边安眠,他如今,是绝不可能屈尊降贵去蹭她的榻!能有他陪着安寝,陈二花赚翻了都! 王爷心里嘚瑟,面上就有些似笑非笑。 方自仲一直猫着身子在偷偷觊自家主子,越看越觉得有古怪。 事实上,今日清晨冷不丁见自家主子一幅神清气爽的模样赶回来,他差点没惊呆了。殿下这一夜是去做什么了?为何仿佛得到解脱一般,红光满面?若非他没在自家主子身上看到古怪的印子,方自仲都要以为自家主子昨夜是去偷人了! 不过就算去偷人,方自仲也觉得无不可,甚至觉得亏了呢! 在他心中,凭他家主子的这相貌这身段,偷了人也都是别人占了大便宜。毕竟主子自小谁都不叫碰,洗漱都亲自上手,那可是比人家大姑娘还冰清玉洁。哪家姑娘要真要沾了他的身,当真玷污了自家主子!! 方自仲心中咆哮,满脑子自家主子与人颠/鸾/倒/凤的画面,乱得他新生复杂。 怕露了怯,他赶紧扇自己一巴掌清醒一下。 书房里,满心只有政务的主子不知何时站在宫侍的托盘前,拧着眉头嫌弃那盒龙涎香:“换一种更清幽的,这个味儿太大了。” “主子不喜欢?”龙涎香味儿已经很淡了。 “换,”周和以想起长安发丝上那股淡淡的幽香,总觉得凝神的作用,“换莲香,淡一点,余味悠长一点的。” “莲香?”方自仲不确定,“主子您不是不喜欢花香么?” 周和以立即冷冷瞥他一眼,方自仲瞬间低头:“是,奴婢这就去换,立即换。” 洗漱完,熏好香,才将将戌时。 越临近深秋,夜里就越凉。昨日还盖着薄被,今儿天色一晚就刮起了凉风,夜里怕是要盖厚被子了。周和以身着单薄的广袖长袍,一头墨发只用一根蛇形的血玉簪子半束,大半披在肩上。他赤脚盘着腿,独坐在窗边等夜深。 方自仲瞄了一眼,又一眼,犹豫要不要替周和以添衣。 然而闭目养神之中的周和以忽然睁开了眼,一只手指勾起肩侧的发丝拨到身后,站起身。脚上没穿罗袜,随意套上鞋子,便消失在了窗前。 方自仲默默道:“……”这是尝到滋味,又去偷人了? 偷人的周和以广袖被秋风吹得猎猎,整个人仿佛一只翩跹的红鸟,眨眼穿过宫殿群,无声地落到了鹿鸣殿的后院某一处屋顶。屋里,长安见今日天冷,所以早早拥着被褥睡得迷糊。墙角的雁足灯灯芯随风摇曳,须臾,噼啪一声脆响,一室静谧。 其实长安睡觉除非冬日太冷,否则一直有开窗的习惯。周和以从屋顶落下,绕屋走一圈,果然在西南边发现开的窗。 他嘴里低低地一声嗤,踏着窗棱,旁若无人地进了屋。 今日屋里换了香,比昨日好闻多了。周和以走在软软的地毯上,无声无息地来到榻边。纱帐中长安脸朝着床里人睡在床外,发丝顺着床沿流水一般洒落,半悬在床榻上。他弯腰鞠了一捧在手心,冰凉丝滑,散发着若有似无的莲香。 周和以低头轻嗅了一下,脱了鞋子,跨过长安,堂而皇之地躺倒了内侧。 哼!又送上门来叫这色胚占便宜!当真是便宜你了陈二花!! ☆、第四十二章 深秋时节, 最是秋困的时候。长安拥着被褥, 眼皮仿佛有千斤重。 迷糊之中,她感觉到又有东西压到她身上,一股淡而清的幽香瞬间弥漫到鼻尖。那玩意儿贴很近, 温热软腻的触感贴若有似无地蹭着颈侧, 紧接着, 长安便感觉到一股温暖的气息拥过来。 “走开啦, 什么东西……”长安睡梦中在低低呓语, 挣扎着想翻身。 周和以嗅着满榻莲香, 胳膊一抬,压在被子上,按住企图翻身的长安。而后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住, 整个人如藤蔓一般缠到她身上。冰凉的脸颊贴到长安的耳畔, 他一手按住长安的后脑勺,压低了嗓音地对着长安的耳朵警告:“给本王老实点儿睡,嗯?” 长安睡梦中被人按住了命运的后颈脖子,眼皮子强睁了几下没睁开。 而后头一歪,就陷入黑甜一梦之中。 周和以这才满意地收起点在长安脖子后面穴道上的手,他一手抓住被褥的一角,一手拨开鬓角的发丝, 俯下身来。然而冰凉顺滑的长发垂落,落到的长安的脸上。他拨开发丝,将脸埋在了长安的颈侧里。 磨蹭着钻入被中,他忽地浑身一僵, 被子下的膝盖好似蹭到了极细腻的皮肤。 王爷紧紧地蹙起了眉头,僵直地保持掀被子的动作,丝毫不敢动。难道,难道说陈二花这女人,没穿好亵衣便睡下了? 黑暗中,周和以的眼睫仓促地扇动了两下,有一瞬的不知所措。也是这一刻,他深夜来掀少女被子的举动,似乎忽然就显得理不直气不壮起来…… 长安被点了睡穴,丝毫没察觉床榻之上的人破天荒地红了脸。 不过红脸只是一瞬的功夫,王爷不愧是宫里长大的,脸厚心黑,换言之,不论什么事儿都沉着冷静。这突如其来的躁意,两息之后便下压去。 事实上,深夜来探长安香闺,他是逼不得已。若非身子当真到极限,以王爷高傲的性子,是绝做不出深更半夜偷香窃玉之举来的。不过如今事已至此,说再多都未免虚伪。他于是又在掀被子与和衣躺下之间,陷入天人交战。 临近十一月,今夜又降霜,夜里实在是冷。王爷自幼习武并不惧寒冷,却不代表他乐意被冻一整夜。琢磨来琢磨去,周和以选择放弃廉耻这种东西。 左右陈二花人睡得跟死猪似的,这等事儿,她丁点儿不知…… 这般一想,好像他对她做了什么似的?他用得着对她做什么么?想太多! 掀了被子,周和以拄唇淡淡地咳了一下:“你放心,本王认定了你,便不会再换人。”不知是安慰长安还是说与自己听,他蹭着长安的脸颊,窝进了长安温暖的被窝里。 等进来,他才知长安其实是穿了亵衣的。只是睡姿太过豪放,亵裤的裤腿一下袭到大腿,露出了两条纤细的腿在乱蹭。胸前的衣襟也散开了,鼓囊囊的胸脯经过这大半年在公主府中好吃好喝地补,又甚是伟岸了一些。 这个陈二花,当真是……当真是什么都做得出。 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望,又瞥了一眼月光下长安那十分显眼的鲜红小衣。周和以侧过脸,一手手指勾住衣襟的一边,轻扯着布料将那块遮得严严实实。 不过小姑娘可不必再涨了,如今这般分量,已然是足够了的。 凉风穿过帷幔,两人相拥在温暖的被窝,又是一夜好眠。 次日清晨,天色还未明,廊下便隐隐有宫人走动的声音。周和以是在巨大的意志力支撑下才艰难地睁开了眼。外衫丢在地上,王爷赤着脚从床榻上下来,敞着衣衫端坐在榻边。他扶着额头,从未有哪一刻这般盼着这一年过去。 再有一年,陈二花及笄,亲事便可以提上日程了。 随手捡起地上的外衫套起来,周和以穿上鞋,故技重施地从窗户离开。 长安醒来时候是辰时一刻,主殿那边还是不露面,便用不着着急。长安扶着酸疼的肩膀,开始怀疑自己潜意识里是不是有些认床。若非认床厉害,怎地她这两日醒来,总觉得身子格外酸疼呢?亵衣松松地挂在身上,长安一面系好带子,一面蹙眉想道。 就在她掀开被子,又嗅到了床榻之上一股淡淡的香味儿。 长安是做吃食的,自然对气味儿十分敏感。昨日那阵子檀香和今日这淡淡的幽香,不是她身上的。长安拽着衣襟低头去嗅,越闻越闻出差别。这后宫里,难不成有人养了宠物?或者说,其实武德妃养了夜里会乱跑的宠物?该不会她肩膀之所以会这么疼,是半夜有只猫从窗子溜进来,窝到她颈侧取暖压得吧? 事实上,长安上辈子养过一只雪白的猫。那猫就不喜欢猫窝,总会在半夜时候偷偷溜进长安的卧室床上,卧在她枕头的旁边睡。 不过这只猫也太重了吧,难不成是橘猫?压得她都快骨质疏松了…… 心里嘀咕着,长安就听到屋外宫人在小声询问她是否起了。长安应了一声,披了件大麾趿着鞋子下榻。昨夜降霜,渐渐转冷不说,今日屋外的天儿也灰蒙蒙的,似乎要下雨。 长安叹息了一句,起身去净室洗漱。 姜怡宁早已经起了,正在庭中对花煮茶。见长安出来,含笑地邀请长安过去尝一杯。昨夜大风将满园的话落了一地,宫人们知武德妃爱花,正在焦急万分地收拾满地狼藉。长安的肩膀被李嬷嬷按了一会儿好了许多,姜怡宁邀请,她无可无不可地过去坐下。 姜怡宁推来一个杯盏,似模似样地为长安斟了一杯。 长安端起来轻嗅,低头呷了一口。 姜怡宁挑了一下眉,说起了她打听来的一件事:“长安妹妹可知,十九殿下远在漠北的外祖司马将军一家,三日后举家抵达京城?” 长安被她提醒得一愣,眨了眨眼睛,示意她继续。 “你可听说过司马家代代尽出出类拔萃的武将,鲜少有女孩儿出生?” 长安蹙起眉头:“嗯?怡宁姐姐这是何意?” “这阳盛阴衰的家族,有一个女孩儿两个女孩儿的,都是当宝贝宠。”姜怡宁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茶水,“上一代司马家就一个姑娘,就是十九殿下的母妃。这一代也只有一个庶出的姑娘,就是司马苒苒。” “……所以?”这个人长安知道,小说里提到过,曾经叫姜怡宁失了不少亏。 “这个司马苒苒有多受宠爱,不必我多赘述。你只需明白一点,司马家的女孩儿素来是举全家之力去宠。让人替她上天摘星摘月,都是不过分的。” 长安捏着杯盏的又呷了一口,没说话。 姜怡宁见状忽地一笑,不无恶意地说道:“巧的是,司马苒苒此人自幼恋慕表兄周和以。十二三岁之时,便当着我的面儿扬言要我给她让位。” “你的意思是……?” 姜怡宁笑脸一顿,冷笑:“你觉得呢?” “我退出?” “……”姜怡宁看着毫不在意的长安,心头的火噌地一下冒出来:“我并非在跟你说笑。十九皇子为人冷漠,但司马家的姑娘却与外人不同。表兄妹且不必多说,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这等情分,便不是一般人能取代的……” 长安挑眉,就听姜怡宁笑道:“她定然会想尽方法,叫你知难而退。” “……她叫我退我就退,那我岂不是太没面子?”长安飞速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很是理所当然地反驳道,“我好歹也是圣上御笔亲封的朝阳郡主,若真让位,怎么也得叫那什么司马苒苒赔够了血本才退不是?” 姜怡宁:“……”她是这个意思? 想要的抓狂完全没有,相反,长安对这件事表现得十分坦然且不挣扎:“况且京城的青年才俊那么多,本郡主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姜怡宁:“……” “……你以为你让了,司马苒苒就会感激你?放过你?”姜怡宁十分不喜欢长安这种态度,凭什么,一个乡野间长大的村姑,装什么淡薄名利?“长安妹妹,逞口舌之快,并不能让你看起来更体面。” 丢下这一句,姜怡宁就气冲冲地离开了。 长安看着她的背影耸耸肩,生什么气?她没有在故意逞口舌之快啊?! 司马苒苒什么时候回京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后娘娘忽然起了兴致,三日后要在昭和殿里办一场赏枫宴。届时宫中的公主和皇室子弟都会来。不仅如此,三品以上官员的未婚贵女公子,也得了皇后娘娘恩典进宫赏枫。 长安与姜怡宁两人自然在,皇后娘家的子侄也尽在邀请之列。 三日的功夫一晃就过,眨眼就到了赏枫的日子。长安这几日夜里睡得都死,早上起来,肩膀都习惯了僵硬。起先长安还会挣扎地怀疑一下究竟是猫还是狗,如今她习惯了每日压着这个重量,都习惯了。 她甚至觉得,都是她自个儿疑神疑鬼,产生了幻觉。 毕竟这鹿鸣殿身处深宫,守卫又那般严,别说人了,一只苍蝇飞过都会被飞镖射下来。心里有了安慰,长安甚至觉得肩膀都不酸了。 这一日,刘家的三个嫡出的姑娘和一个庶出的姑娘,早早被皇后派人接进宫。 长安赶去昭和殿,去得有些早,正好在门口处便偶遇了莲步轻摇走来的刘家几个姑娘。刘家的几个姑娘生得与刘皇后相似,清雅之余未免寡淡。此时几人一见长安和跃跃欲试要大显身手的姜怡宁,脸顿时就不好看了。 ☆、第四十三章 刘皇后组织这场赏枫宴, 邀的大多尽是品行相貌都不错的世家子弟, 意图不言而喻。 事实上,刘皇后娘家的几个姑娘和最大的外孙女已经到了适婚年龄,这段时日, 正愁着相看人家。二来也是为了刘皇后最疼爱的侄子, 素来有京城第一雅公子之称的安国公世子刘子安择世子妃。刘子安年过弱冠, 至今没有能入眼的姑娘。不仅刘家急了, 就是刘皇后从旁瞧着, 也心急得不行。 </div> </div> 第34节 刘家夫人昨晚还为了这事儿特意进宫, 都求到了头上。刘皇后见既然几桩亲事撞到一起,不如给一个合适的时机,叫这些小儿女自个儿相看。 若当真有对眼的, 身份上也合适, 父母双方通个气儿便是美事一桩。 这个时节,中秋过去了,菊花也开败了,就剩下昭和宫后山的那一片血枫林还鲜红似火。昭和宫的血枫素来是宫中一景,刘皇后想着既然无花可赏,那便赏一赏这血枫。如此一琢磨,赏枫宴才这般定下来。 皇后组织, 哪有不赏脸的。况且这次到场的都是三品往上世家的子女,便是能随便抓到一个,那也是门当户对,顶好不过的亲事。 既如此, 收到花笺的人自然是兴高采烈。 至于长安和姜怡宁俩则是凑巧都在宫里,就不必未央宫特意去发花笺邀请。刘皇后身边伺候的大姑姑亲自来,长安与姜怡宁便应邀去。 事实上,这次赏枫宴邀请的都是未定亲的少男少女,姜家两位姑娘就有些不合适。但刘皇后琢磨,姜家虽与十九定了娃娃亲,但这成亲的人选最终选定的是姜长安还是姜怡宁,到如今都没个明确的说法。既然赏枫宴办得正当,长安和姜怡宁自然都得来。 长安也听到一些赏枫宴的说法,虽然惊奇这个时候就出现了大型联谊节目,但古代娱乐项目就那么多。难得有活动,她控制不住兴奋。 路上碰到刘家姑娘,长安客气地与刘家姑娘见了礼,双方便自然而然地结伴而行。 刘家的姑娘很健谈,虽说冷不丁抬头时好似脸色不大好看,但真走在一处时,说话待人都十分周到体贴。看得出刘家教养得好,但性子也是真高傲。长安跟刘家大姑娘有一句没一句地寒暄,难得发现,素来八面玲珑的姜怡宁这回很安静,竟然一句话没说。 长安一边走,一边眼角余光注意着姜怡宁。 姜怡宁全程就摆着一副嘲讽脸。而她身边的那个刘家的三姑娘还是几姑娘,也是一副冷脸。长安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了一圈,仔细看发现,这位刘家姑娘今日好似跟姜怡宁同样都是一声白裙,一副弱柳扶风的打扮。 ……所以这是在气撞了风格?还是气撞了打扮? 长安不禁有点想笑,忽然觉得姜怡宁这人很有几分意思。 姜怡宁觉得一点不好笑,她快呕死了。天知道她为了今日能出淤泥而不染,一大早起身选衣裳,准备妆容,费了多少功夫?结果一出门就在刘家三姑娘的裙摆上看到同样的绣花,一幅差不多的打扮,心里简直呕吐血。 这刘家三娘,说是如芒在刺都不为过! 事实上,刘家姑娘也觉得如鲠在喉。看都不愿多看姜怡宁一眼,恨不得立即脱下身上的这身衣裙,换一身别人再没有的来。 因着别扭,一路上就只有长安跟刘家大姑娘答话。一行人就这般别别扭扭地到了宴会的场地,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儿。离得有点远,没用步辇,走也走了一身汗。昭和宫虽说在后宫,其实靠近东南角的后山,穿过角门,是确实有山的。 长安第一次来昭和宫,知道在这深宫居然会圈有山也是十分惊讶听。李嬷嬷特意介绍才知,原来这昭和宫,是曾经旧朝沉迷炼丹的皇帝亲自圈出来的地界。 为了能触到修道的本真,那位皇帝崇尚住深山,昭和宫的后山血枫也是因此喜好而来。 且不说昭和宫特殊,长安与刘家姑娘一道进入枫林,姑娘公子们该到的已经到了。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嬉笑地说着话。冷不丁瞧过去,还有一种集体郊游的错觉。刘家姑娘与长安行了个礼,转身去找相熟的姑娘去说话了。 沈家姑娘没到,长安没什么相熟的,就兀自去到一边的树下坐着歇歇。 其实时辰还尚早,微凉的风吹拂着山中血枫,哗啦啦作响。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草地上已然昏黄,一脚下去咯吱咯吱的响,倒是很有几分叫人心神宁静的错觉。长安斟了一杯热茶,浅浅地呷了一口,盯着山中某一处远景放空。 手里攥着一根不知道什么时候拔的草,默默编了起来。 姜怡宁已经去找相熟的姑娘说话,长安的身边只剩两个伺候的下人。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听到轻轻的一声低笑。长安回过神抬起头,一个青衣金冠的公子含笑地走到她的身边:“介意我坐这里么?” 这人嗓音很温润,说话的眉里行间,有股温润如玉的味道。 长安手里的草已经变成一只蜻蜓,茫然地举目四望了一下,见各棵树下都有伺候的宫人在看着。确定他在跟自己说话后,淡淡挑了一下眉头:“请便。” 刘子安眉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他一掀衣摆,款款坐下,那股骨子里的雅致立即就显出来。长安眼角余光注意到,这人生得十分明透清隽。琥珀色的眼睛,眼角温润地下垂,肤色极白,身材有些消瘦,看着很又一股仙气飘飘的感觉。 “冒昧地打扰,还请姑娘不要介意。我姓刘,字子安。” 长安盯着杯中茶叶的眼睛动了一下,抬头看向他。 虽然这般认为很奇怪,但长安听到他自我介绍,心中立即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再抬头去看,她便敏锐地发觉身上集聚了不少或打量或隐隐嫉恨的目光。看来,这位是个香饽饽。长安歪着头看刘子安。 刘子安也在看着她,眼中不乏惊艳之色,坦坦荡荡,磊磊落落。 “我是姜家的姑娘,”长安不反感这个人,毕竟温润和煦如暖阳的人如何也讨厌不起来。于是冷淡又不失礼貌地回道,“你可以叫我朝阳郡主。” 刘子安十分平淡地点头,似乎早知她是谁:“嗯,姜姑娘。” 长安:“……” “你在编什么?”刘子安看着她手心一只丑不拉几特别像毛毛虫的东西,眼角的笑意就没下来过,“可以给我看看么?” 长安低头看了一眼,蜻蜓的翅膀一边大一边小,嘴角懵地一抽。 刘子安很自然地拿过长安手里的东西,两根纤长的手指捏着翅膀来回翻看:“姜姑娘是在思索什么重大的难题吗?为何见你愁眉不展的?” “啊?”愁眉不展?她?长安想想说,“大概是我比较困?” 自如的刘子安卡了一下,似乎没预料到长安会这么说话。顿了顿后,他又觉得好笑。饶有兴致的目光在长安的脸上流转,他嘴角勾更开,点头附和一般地说:“嗯,确实有些烦闷。这等赏花宴素来都是如此的,起先会觉得无趣,但适应了也都尚可。” 长安看了他一眼,感受到他搭话的努力。 事实上,周和以看长安看得还是看得很透的,长安本质上,确实就是个看脸的人。本来准备打个酱油就走,并没有跟任何公子搭话的意向。现如今看在这人长得还不错的份上,她决定配合一点:“至少给了我浓茶。” “喝了浓茶就不困了?”刘子安笑。 “并不会。” 刘子安有点摸不准长安的套路:“嗯???” “事实上,浓茶除了味道特别苦之外,对我并不会起半点儿作用。我提起浓茶,只是意思意思说一句话,你意思意思听一下。” 刘子安这辈子都没被这么敷衍过,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长安:“……”不是很明白这人在笑什么。 这边才笑,一旁观望的姑娘家就有坐不住的。就见一个紫衣的姑娘扶着丫鬟的手,步步生莲地走了过来。见着长安,她半点不陌生,亲热地坐在了长安与刘子安的中间。她先是跟长安见礼,转头弯起嘴角立即露出一个娇俏的笑来。 这时候,刘家的姑娘也手挽手地走过来。凉亭石凳就四个,坐下来三个人,就剩一个。长安 悠闲的放空空间立即被破坏了。 坐下来的姑娘,是方才来时一路上冷着脸不说话的那位刘三姑娘。 只见这刘三姑娘一坐下来先是亲近地唤了声‘阿兄’,而后便拿极挑剔的眼神,在长安与紫衣姑娘身上转。长安的眉头立即皱起来,事实上,她很讨厌这种类似于挑猪肉的眼神。但那紫衣姑娘似乎没觉得被冒犯,甚至说起话来,字里行间就在捧着刘家的姑娘。 刘子安顿时有些尴尬,不赞同地瞥了刘家三姑娘好几眼,刘三姑娘却不为所动。 “我刘家孩子,五岁开蒙,六岁习字,七岁便开始读四书五经。便是门前洒扫的下人,也是能张口一段诗文。”刘三姑娘说着瞥了一眼长安,“旁人都说这才是书香门第该有的样子,门风正派。” 紫衣姑娘立即附和。两人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夹杂了诗词歌赋,仿佛忽地想起来长安诗词歌赋不行似的,立即表示了歉意。 长安对这种小把戏嗤之以鼻,正准备开口说什么。忽然一道如玉石相击的男声从头顶飘下来,紧接着一身血红的衣衫,头簪血玉蛇簪的王爷走上凉亭。高挑俊逸的身形仿佛将背后的血枫都衬得黯然失色,他冷淡道:“这种拾人牙慧的玩笑,确实只是玩笑。” 紫衣姑娘脸顿时又青又紫,刘家三姑娘看着她,脸刷地一下子就白了。 一阵风过,一阵幽香自前方袭来。 兜头兜脸地铺了长安一头一脸,盈满了鼻尖,冷淡又悠长。长安张了张嘴正准备开口,可一嗅觉得不对。不知为何,她觉得这股香味有点儿熟悉。 ☆、第四十四章 “十九皇子殿下。”刘子安站起身, 上前行了个拱手礼。 他一站起身, 石桌旁的人都站起身来行礼。周和以侧身站在风口,就在长安的正前方不远处,身上极淡却悠长的香被亭间的风送到长安的鼻尖, 萦绕不去。长安古怪地蹙了下眉头, 瞬间又敛起这点思绪, 也起身行礼:“表兄。” 其他人也立即反应过来, 躬身行礼。 周和以则无声地站在那儿, 背脊挺直, 神色淡淡。亭外的秋光映照着他的背脊,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他这一身红衣的红和他眉眼中的淡。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相貌气度实在是太突出了, 他站在哪儿, 就会令哪儿黯然失色。 “长安。”极冷淡的嗓音,却叫出出乎意料的熟赧,长安表情差点没控制住有点崩。 周和以却好似没看见长安的吃惊,很自如地走到长安身边坐下。颀长高挑的身形,要比刘子安高出半个头来。这的多高?长安很没出息地走神了一下,至少一米八八吧?心中嘀咕着一抬头,发现自己被冷香包围了, 冷不丁吓一跳。 “都坐下吧。”周和以翻过茶托上一只杯子,斟了一杯茶。 长安看了眼站着没动的几个人,有点犹豫。但身边周和以端着杯盏忽地斜眼瞧了长安一下,不知怎地, 长安很没出息地就坐下来。 刘子安是第二个落座的,面上笑容依旧自如,只是话少了许多。 刘家三姑娘和紫衣姑娘,也就是吏部尚书万南城的嫡次女,面面相觑之后,矜持地在长安的右侧坐下。万二姑娘今日本是为刘子安而来,但今日陡然直面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大盛第一美男子十九皇子,还是没能绷住两颊微微泛起了薄红。 刘三姑娘就更不必说,之前见过一次周和以便一直念念不忘。今日离得这般近,胸腔里那颗砰砰乱跳的心,都快要从嘴里蹦出来! 长安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忽然心态就平衡了。看吧,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花痴。心中这般想着,长安绷紧的肩膀平缓下来。眼角余光偷偷去瞄了一下周和以,就见他目光跟自带雷达似的敏锐地就抓过来。 长安瞬间低下头去装死:“……” 王爷嘴角勾起来,隐约有点想笑。果然,陈二花这女人就是在暗中倾慕他。 刘子安嘴角的淡笑已经收起来。垂眸凝视着手中的杯盏,根根分明的眼睫之下,眼神幽幽的。他不开口了,周和以又懒得开口,刘三和万二两个姑娘有心引人说话,却因一时间心绪不宁也不知怎么开口。于是热络的场面一下子就冷下来。 长安犹豫了一下,主动开口:“表兄怎么会过来?” 这人一看就是那等我行我素的性子,按理说,这等打着赏枫名头实则相亲的宴,他应当不感兴趣才是。不是长安以貌取人,实在是一个人的性子真能从面相上看出来。 事实上,周和以确实就是长安以为的那种性子。这等赏花赏枫的宴会,周和以素来都是能不露面就不露面的。今日之所以会过来,实属心血来潮。当然,王爷是不可能承认他是因为听说长安也在就巴巴过来,他只是不喜旁人欺辱他的人而已。 “闲来无事,正巧娘娘邀了我,便过来了。”周和以长指搭在石桌上,哒哒地敲了两下。 中毒型手控的长安,眼珠子不由自主地就追过去看。周和以嘴角默默勾得更高,白玉似的手指捻起杯盏,竟比白瓷还要干净。 这个人,这个人真是,长得太不符合常规了! 长安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手,眼珠子盯在那只手上就有点拔不下来。在座的几个人都注意到长安的眼神,刘子安嘴角默默抿直,意味不明地挑了一下眉。刘三姑娘则有些生气,但似乎又没什么立场可生气的。只觉得姜家这个孙女果真是乡野养大的村妇,半分礼仪规矩都不懂。竟然大庭广众之下管不住眼珠子,如此孟浪! 心口不舒坦,她放下杯盏就开口了:“这般坐着也无趣,小女前几日学了一种行酒令的新玩法,不如以茶代酒,来试试?” 万二姑娘头一回见到十九皇子的真人,眼睛受到了冲击,思绪便颇有些混乱。但她对刘子安的心思由来已久,哄着刘家姑娘不是一日两日,十分自然地就接起了的话茬儿:“有郡主在,咱们也不玩得复杂,就玩一些简单的。” 长安闻言抬起头,这话什么意思? 周和以眉头也蹙起来。 就连一直温和以待的刘子安,看着她的眼神也隐约带着不赞同。 万二姑娘心中一咯噔,立即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有些太直白了。眼神闪烁了几下,她看向刘三,盼着刘三能说一句缓和一下。然而刘三只顾低头饮茶,根本没有帮衬的意思。万二心中有一瞬的恼火,但又确实是自己口无遮拦,只能硬着头皮把话圆了过去。 长安没说什么,周和以却开了口:“行酒令不论到哪里总要来一遭,委实无趣。刘姑娘万姑娘若是想玩,不若去那边。” 说着,他目光投向了不远处枫树地下席地而坐,欢声笑语的几个姑娘。 几个人目光顺着他投过去,就看到不远处,好几个姑娘围坐成一圈,巧笑嫣兮地说着话。嬉笑打闹那副娇俏的模样,引得一众公子的眼珠子流连难去。 刘三万二的脸立即涨红了。 觉得难堪,但周和以又委实没说什么。憋了好一会儿,才咬牙镇定地为自己找补了一句‘人少确实不大好玩儿’。长安从旁瞧着,忍不住就又瞥了周和以一眼。周和以眼波流转之间,目光自然地落到长安身上,镇定地与她对视。 长安不知为何心口倏地一跳,她绷着脸移开视线,心中还是有那么点触动。她是不是估错了这位绿帽王爷?这位的性子好像也没那么冷漠,挺护人的…… </div> </div> 第35节 周和以见她看他一眼迅速又移开,仿佛不耐烦,眉头及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想说什么话,当着外人,他也不方便放开。 心中不大高兴,王爷一口饮尽了杯中茶水。然后那双勾得长安眼珠子都不动的手伸到长安的眼皮子底下,不知何时捏了一枚玉佩,灵活地把玩了起来。只见那只虎口大小的白玉在他手指之间灵巧地转动,长安果然管不住眼睛就瞄过来。 王爷心中得意,把玩起来的花样就更多了。 刘子安全程看在眼里,目光在长安已见倾城之姿的面容上转了一下,默默收回去。而后勾起嘴角起身,寻了个借口便告辞。 万二一见他走就有些坐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周和以,又控制不住脸红。 犹豫之间,手便从桌子下面拽了拽刘三的袖子。刘三正在恼火,被扯得一怒,抬头就瞪向了万二。万二心口一窒,也生出了几分恼火。她确实是想嫁刘子安,但这小姑子未免也太不知礼识趣。火气一上来,脸也冷了。 她不客气地瞪回去,径自站起身便寻了借口告辞。 刘三被她瞪得火气一冒,眉眼一皱起来,那股子被知礼温婉的皮相遮掩的娇蛮就暴露了出来。长安其实除了看周和以把玩玉佩,也在注意两个姑娘的暗中机锋。她看得仔细,心道怪不得这位会为了一件裙子跟姜怡宁冷脸,可真是个心气儿高的姑娘。 万二一走,石桌旁就剩下周和以,长安以及刘三姑娘三个人。 刘三是真对周和以起了心思,否则也不会初次见面就不给姜家姑娘好脸色。但是姜家与十九皇子的亲事是京城贵族世家里众所周知的,她这点少女怀春,便显得不那么正当了起来。 硬撑着没走,但周和以却不耐烦有人打搅。寻了个借口,就将长安带出了凉亭。 长安自觉这具身子才十四,小的很,所以都行,也不着急亲事。周和以说有事,她便也跟着去。两人一走,被单独撇下的刘三就砸了手里的杯子。 她砸的声儿不大,但一直注意凉亭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自然都只看到了。姑娘们因着涵养装作看不见,但心中怎么想,就不知道了。 长安跟着周和以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一处避人的地方。 等发现周身没人在,长安又一瞬的觉得不妥。但一想这位要是真对她做什么,好似也不用这般费劲,于是也坦然地抬眸看过去。 艳阳之下,这人眉眼低垂,俊得仿佛一尊邪气的神祗。 “我下个月十九生辰。”开口第一句,王爷就这样不要脸地说。 长安脑子一懵,张口就来:“所以呢?” 王爷眉头蹙起来。 长安眨了眨眼睛,无知地看着他。 “本殿下说,下个月十九,是本殿下十八岁的生辰。”周和以眉眼倨傲,再说一遍。 “哦。” “上次见你府中那位陆公子,腕上的铃铛花样不错。” 长安:“啊。” “本殿下虽素来不用非名家之手的东西,但那个花纹委实特别。” 长安:“……”所以呢? 王爷不说话了,挑着眉,继续倨傲地看着她。 长安恍惚地明白,这人大约是在讨要生辰贺礼。但是,他堂堂一位饱受宠爱的皇子殿下,讨要东西的嘴脸,是不是太理直气壮了些?! ☆、第四十五章 莫名其妙答应要送十九皇子一个金铃铛做生辰贺礼, 长安回到宴上还觉得有点懵。就那么喜欢承礼的铃铛?很好看吗?长安仔细回想了一下承礼戴铃铛时候的样子, 那张毫无阴霾的笑脸一闯入脑海,长安就忍不住微笑。好像,确实挺好看的…… ……好吧, 既然十九皇子也要一个, 那就另选一个花样。承礼的是朝颜花, 俗称牵牛子, 这十九皇子生得这么妖孽, 那就选罂粟吧。 心里琢磨着罂粟要怎么画才美, 长安回到宴上就一脸沉默。 姜怡宁从枫树后面走出来,揣着手就恼恨地瞪了长安一眼。她现如今在长安面前是完全暴露本性了,臭着脸气冲冲地一屁股在长安面前坐下。 长安不说话抬头看向她。 “你方才见过刘子安了?”姜怡宁两道细眉皱起来。 长安点头:“昂。” “如何?” “什么如何?” “就是感官啊, ”姜怡宁转了一圈, 一个合她心意的公子都没遇到。难道她真的要去安王府当妾么?姜怡宁隐隐觉得不甘心,可又寻不到更好的来安抚自己这颗不甘平凡的心,“听说刘子安温润如玉,大盛第一翩翩雅公子。你亲眼所见,对他感官如何?” 感官啊…… 长安回想了一下刘子安,“是个清隽明透的公子。” “性子呢?” “性子?”这她哪儿知道?她不过是见了一面,又没有认识多久。长安不太能理解姜怡宁这份焦灼, 指着刘子安所在的那一片,“你可以自己去见见,自己判断。” 姜怡宁不是没去,只是去了后发现不能像曾经那般被众星拱月反而沦为她人的陪衬时, 她高傲的自尊心便有些受不了这等冷落。死死瞪着长安,她私心里想叫长安陪她一道过去,但又委实开不了这个口。 长安对这等公子贵女你来我往的文绉绉的茶话会有些接受无能。当然,最主要是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去了也是听别人说天书。于是便懒得过去,就在边缘打打酱油。 姜怡宁眼中的渴望她不是看不见,但是,她凭什么委屈自个儿去帮她? 只作看不见,长安转过头去眺望红遍半山的血枫。 姜怡宁瞪了长安许久无果之后,冷不丁放下杯盏站起身,又气冲冲地走了。李嬷嬷从旁看着,眉头是越皱越紧。她不明白自小知书达理的怡宁主子这到底是怎么了,自长安主子回来之后便总是阴阳怪气的。难道是被打击得移了性情了? 心中忧虑,李嬷嬷琢磨着回去这事儿怎么也得跟长公主说道说道。 长安坐了一会儿,心中大致有了花样子,就听到入口处突然一阵骚动。 长安疑惑地抬头去看,就看到一声黑底绣金文广袖锦袍的安王周修远,一身藏青绣蟒锦袍宁阳王周德泽以及一身朱红锦袍的十六皇子周涵衍三人组。器宇轩昂、身高腿长的三个俊秀青年一出现便立即被一群热络的世家公子给包围。 比起周和以野猫似的悄无声息出现,又悄无声息离开的习性,这位安王殿下真是要大张旗鼓得多。不过许是因安王与空有封号的皇子不同,这位是真正手握重权,已在朝堂上有一定威望的超品级王爷。便是他想低调,估计也低调不起来。 长安这些时日身边跟着李嬷嬷,宫里宫外许多事都会听她说一些。 类似这些权贵之间的谱系和各大家族子弟的利害关系,李嬷嬷是恨不得能掰碎了说与长安听的。索性长安也用心记,如今一到正式场合,长安倒也看得清楚。 世家贵女们矜持地呆在原地没动,盖因这三位殿下都是正妃侧妃早已齐备的。她们出身最低也是从三品,自然不愿往上凑。不过公子们却不同,他们往后是要步入仕途的,今日攀上这一枝往后极有可能大统位归于的高枝儿,不管功绩如何都是一场富贵。 于是一个个往上凑趣,且个个都是能言善辩的主儿,一时间倒也显得热闹非常。 原本姑娘们不愿自降身份,但离得近,自然听得清楚看得明白。周修远儒雅雍容的姿态是有着非一般的魅力的,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吸引了在座姑娘们的侧目。 须臾,便有那么一两个会被迷了眼睛。长安就在看着,一会儿的功夫,上前行过礼的其中几个姑娘,两颊两侧的薄红许久就消不下去。 ……好吧,果然是男主魅力,长安不痛不痒地感慨着。 没人争抢的时候,姜怡宁还犹豫。有人争抢,姜怡宁便有些坐不住。此时,她已经若无其事地走到了周修远的附近,弱柳扶风一般惹人怜爱。此时姜怡宁心中已然记不得自己心心念念的男神周和以,满眼都是周修远为何如此风流倜傥。 周修远是个极其敏锐的脾性。哪怕整日端着一幅温和儒雅的面孔,眼神瞧过去,也无法遮掩他骨子里的敏感。所以基本姜怡宁一靠近他附近,他便察觉了她的意图。 但是幸得美人垂怜,何乐而不为呢?周修远没有点出姜怡宁的做派,甚至隐隐配合。 不得不承认,女主在某方面来说,与别人还是有很大的不同。此时姜怡宁光是站在那里,瞧着也与旁人绝不相同。事实上,能被皇后花笺邀来宫里赏枫的姑娘,无论身份还是样貌都十分不错。虽比不得长安天生绝色,但燕环肥瘦,各有风姿。可姜怡宁还是成功地从一众貌美的世家贵女中脱颖而出。 长安冷眼看着姜怡宁的姿态再三变化,周修远的眼神渐渐幽暗下来,忽然有些想笑。 男女主之间命运的吸引,她好像能看出来一点儿来。 日头南移,渐渐烈了起来。明媚的阳光映照着后山的枫叶,一片血红。长安就这样懒散地坐在凉亭的石凳旁。火红的衣裙在光下,仿佛燃烧的一团火光。 长安在看姜怡宁,姜怡宁在冲着周修远秋波粼粼,周修远却在注视着游离于众人之外的长安。也是长安的这幅皮囊太具有吸引力,哪怕她无意争艳,躲到人群的后面,众人的眼睛也还是会不自觉地追寻她。 长安起先没在意,等发觉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自己身上来时才一愣。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但犹豫了片刻,尴尬地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笑来。 周修远就这般看着,噗嗤一声笑出来。 长安浑身一僵,人群中注视着周修远的姜怡宁的脸瞬间黑如锅底。只见周修远微微抬起一边手臂,身前很自然地就让开一条只供一个人走的道儿。周修远站在小道的尽头,歪了歪脑袋,嘴角的笑意渐渐和善。 而后就在长安尴尬的笑容之下,抬了长腿便朝着凉亭走过来。 长安这一刻跟被雷劈中似的,脑中的那根弦瞬间就绷紧了。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捏着裙摆,心中那种不太好的预感渐渐强烈了。 周修远大步流星,穿过人群走到长安的面前,就在长安的对面站定。 “长安表妹,”周修远的嗓音低沉如美酒,“怎么一个人呆在凉亭发呆?这漫山遍野的红,还是很值得一看的。不去赏一赏枫么?” 背后诸多的目光如芒在背,长安像是猫似的绷紧了背脊:“三表兄。” “可是没有相熟的人在?”周修远很自然地说出了极其熟赧的话,仿佛跟长安关系十分亲近一般,“不知三表兄可有幸引你走一走?” 凉亭底下姜怡宁已经不仅仅是僵硬,已然露出难看的脸色来。 长安几乎是硬着头皮在回话:“不必了,走太累,我喜欢坐着歇歇脚。” 周修远没料到长安会拒绝得这般直白,所以冷不丁被她一口拒绝,他难得没有觉得不识抬举,然而有种继续想长安她的冲动。所以他笑得更诚心了,直接在长安身侧坐下来。另一边,周德泽见状,将眼巴巴看着长安的周涵衍给拖拽着离开。 众人看两人如此行径,立即就懂了安王的意思。于是也知情识趣,本对长安都有那么点意思的公子,很利索地就打消了惦念。 长安只觉得被猛兽给盯上了,那股油然而生的危机感,令她十分不自在。 正当长安在犹豫找什么借口离开,不知何时又折回来的周和以,突然出现在凉亭里。长安看到他,眼睛蹭地一下子就放出了光来。 周和以蹙着眉头,冷淡又不失礼地冲周修远点了点头。而后走到长安的身边,自然而然地牵起了长安的手腕:“不是说喜欢山顶的景致?”周和以的嗓音当真是清冷,听在人耳朵里,都能凝出一层薄霜来,“本殿下现如今便带你过去,走?” 周修远嘴角的笑容收敛了,抬起眼帘,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和以。 周和以我行我素不是一回两回,权当看不见,只挑着眉头看长安。长安这一刻真是爱死了他神出鬼没的习性,忙不迭地就站起身:“好啊,表哥。” 表哥? 周和以眼睫倏地一抖,看向长安。 长安却没注意到这点差别,起身就牵起了裙摆,要往凉亭外走。 周和以抿了抿嘴角,不知为何,心中有股被挠了一下的错觉。表哥?表兄?好似没多少差别,但,又好似有很大的差别。总之,他喜欢这个称呼。 王爷满意地握着长安的手腕,淡淡道:“那便随本殿下走吧。” 丢下这一句,他带着长安一起,又转眼消失在众人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嘲 3瓶;3747165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div> </div> 第36节 ☆、第四十六章 因着周修远一行人的到来, 赏枫宴渐渐就变了味儿。姜怡宁料想的当众作一首有关枫叶的诗来博得头彩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姑娘们这次很凑巧地没选择吟诗作对, 反倒暗中较起了画技。姜怡宁的诗才没了用武之地,一时间很是郁郁。 下午申时没到便散了场,结束之后, 刘子安被皇后身边伺候的宫人给请进了未央宫。 既然是办给年轻人的宴会, 刘皇后自然是没露面的。但不露面, 该知道的, 自有人会报与她听。至于刘子安一场宴下来只亲近过朝阳郡主的事儿, 刘皇后一早就了然于心。此时将刘子安叫来, 便是想询问这件事儿。 三足凤首鎏金香炉顶上香烟袅袅,正殿中安静得仿佛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刘皇后低头浅啜着茶水,与刘子安面对面跪地而坐。 宫人们垂首候在一旁, 刘子安一首扶袖, 一手挑起茶托上一根银杵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香炉。随着他手中的动作,空气中淡淡的香味渐渐浓郁起来。 刘皇后的眉眼模糊在袅袅香烟之中,她翘着护甲,端着茶水浅啜一口后便抬眸看向对面端坐着的芝兰玉树的娘家侄子,保养得宜的眼睛里有着显而易见的询问之意:“……如何?二十位品貌绝佳的姑娘,你可有看中哪一个?” 刘子安挑动香炉的手微微一顿,勾起了嘴角抬眸便是微微一笑, 并没有答话。 刘皇后挑了下眉,看着他的目光里并没有笑意。 空气中弥漫着沉寂,气氛莫名有些凝滞。 刘子安见状,扶袖将银杵又搁置到手边的托盘上。眼神几番流转, 嘴角的笑意便渐渐敛了起来:“姑母,可是都知道了?” 刘皇后的眉头蹙起来,没有答话。 事实上,赏枫宴上二十位品貌都不错的世家贵女中,刘子安确实只注意到了容色尤为突出的长安。刘子安再是君子端方,其实也不过一个刚过弱冠之年的青年男子。美人云集的场合,目光会停留在最美的那一个身上是人之常情,刘子安并不为此羞愧。 刘皇后有些不高兴:“姜家的姑娘与十九皇子的娃娃亲,京中人众所周知。若只是看中了朝阳的好颜色,姑母不得不劝你一句,娶妻当娶贤。美人总会迟暮,若真到了那时,朝阳的容色不能令你动容,与你与朝阳都并非是件好事。子安,你是安国公府的世子,娶的是刘家的宗妇。正妻的相貌在其次,才能方为首要,这一点你心中应当明白。” “姑母怎知朝阳郡主当不起刘家宗妇?” 刘皇后气笑了:“别告诉本宫,你不知朝阳的身世?” “那又如何?”刘子安其实并非非长安不可,只是正巧提到了,便辩解一句,“长于微末之人中也不乏品性良善的秀才,姑母不该一概而论。” “接受过世家教导的姑娘,定然比长于微末的姑娘更懂人情世故。”刘皇后对侄子这时候的固执很是不解,但也明白年轻人血气方刚,一时间被美色迷了眼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于是也不多说,摆摆手道,“姑母望你慎重。” 余烟袅袅中,刘子安没说话。 刘皇后额头有些抽痛,放下杯盏后便不想再提这事儿。刘子安又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 与此同时,长安与姜怡宁回到鹿鸣殿,殿主人武德妃难得露了面儿。只是不知又有什么人惹到了她,对着长安与姜怡宁便没个好脸色。长安如今也算看明白这武德妃的性子,简直就是个古代版的神经病。 既然武德妃心情不快,长安也懒得与她周旋,淡淡地行了礼便告辞。 姜怡宁一路上也是绷着个脸的。今日的这赏枫宴,风头全叫陈二花这村姑给抢了干净。姜怡宁心中恼恨非常,可自个儿的皮相比不得人家,又没办法想,只能呕得半死。回了院子又是兀自甩下长安便自去。 李嬷嬷如今已经不再想姜怡宁为何如此,这就断定了她是被移了性情。 后厨送上晚膳,长安用了些。便坐在窗边仔细画起了花样子。周和以都亲自要了几遍,她再不识趣,也该有所表示。长安琢磨着这位古怪的脾性,下笔就忍不住妖娆。最后的成图竟然似模似样,就是长安自己瞧着也吃一惊。 ……行吧,这般,那位猫似的殿下也该满意了吧。 小心地将成图晾在书桌上,李嬷嬷便适时领着伺候洗漱的宫人进来。虽说这时节已深秋,但长安还是保持着每日沐浴的习惯。除非洗头发,否则长安是不习惯被人伺候着沐浴的。李嬷嬷照例挑好熏香,布置好净室。转身冲书桌边的长安行了一礼,而后领着宫人退下。 今日虽说是艳阳天,酉时一过,夜凉如水。 长安缩了缩脖子,察觉到一股凉意袭进脖子,赶紧转身进了净室。 浴桶中调好的热水冒着白色的水汽,混合着淡淡的莲香,十分温馨。长安拆了头发,赤着身子进了浴桶。温热的水刚刚好齐肩,她鞠了一捧水浇在脖子上,忽然想起一件事。那位‘猫’主子身上的香味为何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在哪儿闻到过?长安苦思冥想,嗯,到底在哪里闻到过…… 这个问题,直到洗漱完毕回到床榻之上,长安电光火石之下想到了,这什么香味不就是她这段时日枕边总有的余香? 长安的脸有一瞬间的僵硬,但转念一想,绝不可能。这不是在现代,大盛便是再开放也绝没有男子深更半夜探未出阁姑娘家香闺的事儿。况且,就算这等事儿在现代,也是不允许的。那位猫主子那么高傲,绝对不会干的。 宽慰了自己几句不会的,长安仿佛真说服了自己一般,拥被躺下。 然而躺下之后,她辗转到了巳时三刻还是没睡着。窗外的天色已然全黑,古代夜里没有娱乐项目,灯火也早早熄了。四下里寂静无声,长安睁着眼睛透过床帐看向窗外,感觉心里这点梗着有点过不去。 就在她翻来覆去准备起身之时,忽然听到窗边传来吧嗒一声轻响。 她心中一凛,微微抬头,就看到纱帐外一个一身血红广袖长袍的修长身影落地无声地从窗边走了过来。 一阵风过,书桌上摊着的铃铛图被风吹得哗啦一声响。周和以靠近床榻的脚步一顿,看了过去。 似乎看到了纸上的画,他眉头一挑,转而向书桌走去。 长安秉着呼吸,眯着眼看那个身影拿起了画端详。许久,他嘴里似乎发出了一声很低的笑。而后就小心地拿起镇纸,将纸张压好。 周和以虽不太明白长安为何选这罂粟给他,但某种程度上,他还算满意的。 穿着套袜,周和以当真跟一只猫似的,悄无声息地就靠近内室。 长安察觉到他的动向,赶紧闭上了眼装睡。 果不其然,片刻间这人就上了榻。长安怕被发现醒着将脸朝着里面。就发觉身后这人脱下来外衫与裤袜,跨过了她,躺在里侧,而后熟门熟路地在她颈侧找了个位置躺下。 长安:“……” 脖子上传来冰凉丝滑的触感,应当是这人的头发。长安浑身紧绷,腰上被一只长臂箍着,整个人以一副很亲密的姿态,拥着一个男人睡??? 什么鬼!!! 心中几番挣扎,长安倏地睁开了眼,一把揪住了这人的头发:“爬我的榻,你想死!” 周和以正准备安眠之际,被人一把揪住了头发。 王爷两辈子都没这样被人拎着头发拽起来。猝不及防之间直接被长安从榻上拖得一滚,直接砸在了脚踏之上。狂躁的本能让长安下意识地上脚去踹,只是用力过猛,她一脚踹空了,自己也一咕噜地砸在了脚踏上懵逼的周和以的胸口。 周和以被砸得一声闷哼,在长安挥拳头的瞬间,一把抓住长安的爪子。 “你干什么!” “干什么?”长安狞着一张愤怒的脸,看也不看是谁就死命地挣扎,“我特么今天要打死你这个偷香窃玉的小贼!” 周和以握着长安就跟抓着一只小牛犊子一样,差点没被长安给乱拳砸吐血。他就是单纯地来蹭个觉,又没有故意占她的便宜,作甚不能好好说?十九殿下不想承认自己心虚,但是脸颊上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 长安骑在他腰上,一手抓着头发一手就狠狠地挥起了拳头。 多亏了她力大如牛的金手指,竟然将身下这将近一米九的男子给按得死死的。长安也是狠的,原本只是扯扯头发,砸砸胸口。到后来直接下手狠,就开始勒起他的脖子。 周和以挣扎地翘了几下没翘起来,差点都要气笑了。 这死丫头,让让她,还真得寸进尺了啊! 被拖拽的有些恼羞成怒的玉面罗刹溧阳王爷腰肢一拱,两腿一夹,灵活地将长安的腰给夹在了两腿之间。又因为头发还在人家手里,脸离不开长安的身边太远,此时整个人裹住了长安。周和以一手按住长安的脖子,一手抓着她的手腕,将人死死辖制在怀里。 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长安感觉到一股浓郁的莲香将她围绕,脸蹭地一下就红了。 ☆、第四十七章 大男人用什么莲香! 长安一面挣扎一面又窘迫万分, 但周和以这个人就跟长在她身上似的, 怎么甩都甩不掉。长安挣得一头一身的汗,周和以却优哉游哉的贴着她,脸就埋在长安的脖颈中。头发虽还被人抓着, 但他根本不疼不痒, 甚至还悠闲地打起了哈欠。 夜色越来越沉, 长安终于精疲力尽, 干脆就顺着周和以的后背重量往前倒去。 昏昏欲睡的周和以后脑勺磕在脚踏上, 瞌睡虫一下子跑了精光。 他下意识松手去捂住后脑勺, 长安的后脖子在得到解放的瞬间爆发,挣开束缚,转而狠狠一脚踹向地上仰躺着的人。 王爷冷不丁被踹得嗷地一嗓子叫出来。 他捂着腹部, 立即坐起来就抓长安。 长安飞快地爬开, 然而周和以身高手长一抓一个准,长安被他一把就抓住了腿给拖回去。 两人就在这踏板上你踹我一下,我挠你一下的,闹成了一团。 黑暗中,一双眼睛亮得跟两道利剑直射过来,长安想假装看不见都不行。好吧,这个十九皇子特么是不是有病啊! 长安又气又懵, 感觉还略带了点儿玄幻。大半夜跑她榻上,居然还不顾皇子之尊地亲自跟她纠来缠去?而且这人不是很傲慢吗!谁来告诉她,这大半夜的跟她在踏板上打成一团的人,不是白日里那个妖孽十九皇子啊! 周和以被抓了个正着其实一开始也心虚的。但是闹着闹着, 他也有点儿冒火。 因为这破丫头根本没完没了! 他又没对她怎么样,就单纯地蹭个榻!况且以前他也这么睡,虽说换了一副皮囊,但姿势这么熟,也该怀疑怀疑不是? 居然丁点儿都没怀疑过。陈二花这女人,其实就是个蠢蛋吧! 越想越气愤,王爷最近休息得好,自我感觉脾气也好了许多。此时跨坐在脚踏上,衣衫不整,发丝凌乱,一股落拓不羁的气势扑面而来。 他一只手搭在支起的膝盖上,另一只手头疼地捏捏额角,“我会娶你的……” “谁特么稀罕!”长安甩过去一对白眼。 周和以捏额头的手一顿,倏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我……”长安张嘴就想说,但对上周和以那双眼睛突然气虚。她张了张嘴,蠕动了几下嘴唇含糊地说,“那什么,我还小呢!” 周和以哼地一声冷笑,长腿岔开,身上那股收敛在内的气势突然间放出来。那股杀进千军万马的霸道,让长安冷不丁吓了一跳。他单手将垂落在胸前的头发轻轻拨到身后,冷淡的眼神逐渐锐利了起来:“知道就好,你从五岁就定给本殿下了。” 长安:“……”别以为她乡下来的就不知道,明明定下的是姜怡宁。 虽然想是真么想,对上周和以的眼睛,她还是有点怂。罢了罢了,反正她离及笄还有一年,还早呢,有的是时间周旋…… 脚踏上的两人割据一方,相互沉默地对峙着。 周和以生了半天的气,想想又觉得好笑。陈二花这女人以为不说话,她就看不出她心里想什么?想甩掉他?门都没有! 笑着笑着,又生起气来的王爷突然站起身,一声不吭地躺上了榻。 他今夜就不走了!看她能奈他何! 长安:“……” 行吧,床让给他,她去软榻上睡。虽然夜里有点凉,但也没凉到那个份上。长安回头看了眼在榻上装死的周和以,白眼都能翻到天上去。不过那人躺得可安稳了,长安只能悻悻地去到外间的软榻,抱了一床薄被盖上躺下了。 闹了这一场,长安也有点累了。本以为睡不着,谁知一躺下就睡了过去。 睡梦之中,长安也不知床榻上睡得安稳的人悄无声息地爬起来。抱着她回到榻上,又相拥着睡下。她这一夜,睡得一如既往的沉。 次日一早,长安醒来,屋里已经没有十九皇子的影子。 周和以是清晨离开的,离开之时,廊下已有人走动。周和以从屋顶掠过,宫里的暗卫看到了也只当没看到。十九皇子夜会未来王妃什么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回到飞来轩,方自仲抱着浮尘,匆匆地就迎上来:“主子,张毅求见。” 周和以昨夜一夜好眠,如今正神清气爽,闻言眉头立即一皱。 </div> </div> 第37节 “人在书房。” 周和以点点头,抬脚便往书房去了。 书房在飞来轩的东边,周和以走得飞快,没一会儿便到了。他推开门,张毅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周和以脚边:“主子,三日后,礼部尚书府会接受刑部的盘问。王冲那小子,三日前在留春馆便成了废人,人已经关押在天牢里。” “嗯,”周和以走上前,一掀衣裳下摆,在书桌后坐下,“既然已经进了天牢,这个人就不用活着出去了。” 张毅弓下身:“属下省得。” “还有何事?” 张毅想了想,走上前,双手呈上了一封密件。 周和以接过来便打开了。 这是一封关于北疆的密件,果然这个时候,朝中某些人的手早就伸进了北疆。上辈子正是这个时候,司马家才会阵前失利。三十万兵力,半数折于北疆浑河。周和以看完后将密件伸向烛台,亲眼看着火舌卷舐了密件才勾起嘴角冷笑了起来。 这辈子,周和以自然还是要走上行军这一步的。 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他并非玩不转,但王爷委实没那个耐心陪他们玩儿。周修远周德泽他们为的那个位置斗得你死我活,在周和以看来,却委实心累无趣。 当然,他若是真定了去北疆,陈二花那个女人自然也得去! 王爷长指搭在桌案上,冷笑着敲个不停。古语有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陈二花那女人既然是他的妻,那必然要跟他同甘共苦。周和以想着这事儿,琢磨着寻个合适的机会去长公主府把成亲的人给定下来,省得这女人敢给他撂挑子! 下首张毅看着素来冷酷的主子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脸的邪性,浑身就是一抖。 这位主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捉摸不定了。 想着,他摇摇头,躬身告辞。 周和以抬头瞧了他一眼,摆摆手,示意他自去。 人一走,方自仲便领着抬水的宫人直接来了书房。盖因回来得太匆忙,周和以急急赶来见张毅,都还没来得及洗漱。周和以洗漱素来不用人伺候,也不喜欢有太多人在跟前扰他清净。方自仲这边亲自布置了净室,又调了好自家主子近来格外偏爱的莲香。转身小步上前,向周和以行了一礼,领着宫人退下。 周和以手搭在外衫上,才注意自己如今落拓的模样。 想着昨夜他跟陈二花那女人滚作一团,皮厚如城墙拐的王爷,难得耳尖儿有点烧。但继而转念一想,为了陈二花在公主府门前被王冲那杂碎掳走的事,他可是费了大力气拔了吏部尚书这颗蛀虫,也算很对得起这女人了。 于是他心里的那点儿窘迫,立即又变成了理直气壮。 觉得自己可辛苦的王爷,沐浴更衣之后,便去了承乾殿找明德帝用膳。 与此同时,长安睡醒了就听到李嬷嬷来禀,公主府来人了。她与姜怡宁进宫小住这几日,大长公主有些想两个孙女。如今正派了府中之人来接。 长安一听,立即就笑起来。 好啊,可算不用在鹿鸣殿窝着了。宫里虽说吃食精巧,长安委实受不了这森严的规矩和肃穆的氛围,总感觉阴森森的。姜怡宁却有些不想走,嘟着嘴坐在凉亭,又闷闷不乐地煮起了茶。离了宫里,她想见安王就更难了。 姜怡宁有些不甘心,或许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安王对她若即若离的态度,以及对长安过多的关注,让姜怡宁这段时日为了他患得患失。 琢磨来琢磨去的,本来只是看中权势的她,对安王生出了点少女心事。 其实也无可厚非,安王那般风流倜傥,儒雅雍容,一般人绝不可能比得上。虽说那位神出鬼没的十九皇子曾是她的梦想。但接二连三的被无视冷待,姜怡宁再多的少女心思也碎得渣都不剩。虚无缥缈的梦她不做了,她要权势! 长安是不懂她的追求,反正能回府,总比在宫里待着好。 公主府的人一来,长安立即吩咐宫人收拾行李。李嬷嬷从旁帮衬着,嘱咐长安最好亲自去鹿鸣殿打声招呼。这位武德妃虽说不常露面,但性子是一等一的跋扈。能交好交好,不能交好,临走也该把这面子情给全了。 长安听从了建议,带着几个公主府的人去主殿求见了。 武德妃这几日正为着赏枫宴上的事儿恼火着,听说长安来了,脸立即就拉下来。不过她虽跋扈,却也并非真的没脑子。骄横也要把握分寸,过了度,那便是交恶。她如今虽不惧长公主府那个老太婆,但能少些麻烦,她也是乐意的。 所以长安人进来,难得得了武德妃的一张好脸和一堆珍宝的赏赐。 长安莫名其妙得了一堆赏赐。不要白不要,虽说摸不准武德妃变来变去的行事作风,但长安打定了主意不跟她交集,便也乖巧地应下谢过。 临出宫,长安还打算去未央宫请安。 虽说刘皇后不知为何不大喜欢她,但长安谨记着李嬷嬷的教诲,对待正宫娘娘的态度,能恭顺就决不能轻慢。长安半点没犹豫地赶去了未央宫。只是没想到走到半路,居然与安国公府的世子刘子安撞了个正着。 刘子安长身玉立地立于秋光之下,垂眸看到长安便微微勾起嘴角。他只需浅笑,便足以芝兰玉树,仿佛万千风流尽在他这一笑中。 作者有话要说:  周和以:哼! ☆、第四十八章 “姜姑娘, ”刘子安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你怎会来未央宫?” 长安微微抬起头看向他。刘子安似乎刚从未央宫出来,眉宇之中隐隐有不愉之色。不知他跟刘皇后说了什么,长安稍稍往后小退了一步站定:“来向皇后娘娘辞行。” 刘子安恍然地眨了眨眼睛, 而后点了头:“娘娘正要歇息, 快去吧。” 说完瞥了姜怡宁一眼, 浅笑着告辞。 姜怡宁有些后悔这几日给长安脸色瞧, 若非关系弄得太僵, 她这时候自然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长安引荐。眼睁睁看刘子安的背影远去, 姜怡宁心中忽然烦闷不已。其实刘子安品貌家世都算不错,若是安王府不行,嫁给刘子安好似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心中几番衡量, 姜怡宁不禁又恼恨起长安来。若非她出现的太早, 她哪里需要为了婚事殚精竭虑?只需安安心心地等及笄后,嫁入溧阳王府便可。 想着,姜怡宁狠狠瞪一眼长安,都是她! 长安对她时不时怨恨的眼神早已习惯,看都懒得看她。重新理了理衣襟,迈开腿便往未央宫走去。未央宫与鹿鸣殿不同,刘皇后似乎比起娇艳的花草更偏好银杏。从正门进去, 沿途是大片大片金黄的银杏。光色从树缝隙漏下来,斑驳地碎了一地。 才入正门,就有个身着三等宫侍服的小太监迎上来行礼。 长安这些时日虽不常来未央宫,但拖了相貌出色的福, 宫里上下就没有不认得长安的人。都不必特意教,宫人如今看到一身红衣相貌极出众的少女,便都知道是长安。小太监满脸笑地引着一行人往里去,到了二门就又换了个十分体面的嬷嬷。 事实上,长安等人一到,就立即有人将口信儿递到内殿去。刘皇后虽不大喜欢长安,但因着与大长公主的私交,未央宫上下对长安都算客气。 人还未到,茶水都已经备好。 长安的人一进主殿,就看刘皇后歪靠在软塌上由着几个宫女在捏额头,十分疲惫的模样。她眼角余光注意到长安姜怡宁进来了,微微抬了一下眼皮,语气淡淡却不失温和地道:“是朝阳怡宁啊?都过来坐吧。” 宫人无声地屈膝退下去,转而端上茶水来。 长安本想着来告了辞便走,看刘皇后的样子似乎有话要问。眨了眨眼睛,她于是与姜怡宁一前一后地走过去。 长安这人看似大咧咧,其实十分敏锐。刘皇后从一开始对她的疏离她早有察觉,虽说不大清楚为何刘皇后不喜她,但不往刘皇后跟前凑长安还是很清楚的。进去后,她自觉选了个不远不近的椅子坐下。 姜怡宁到了刘皇后这类,并不会太规矩。因知道刘皇后喜欢她,她每回来,都很是亲近地挑了刘皇后身边的位置坐下,今日也一样。 刘皇后果然不怪罪,勾着嘴角冲她笑笑,还亲昵地握住了姜怡宁的手。另一只手抬起来摆了摆,示意伺候的人都退下吧。 宫人们也知她心烦,行了一礼后安静地退下去。 主殿的人都退下,就剩刘皇后和长安姜怡宁以及几个刘皇后亲近的姑姑在。刘皇后扶着其中一个黄衣服姑姑的手坐起身,眼神自然地就落到了饮茶的长安身上。 长安被她看的一愣,放下杯盏诧异地看向她:“娘娘?” 刘皇后翘着兰花指扶了下额头,眼睑微动,身上温和气息一瞬间就变得凌厉了起来。殿里人一走空,气氛莫名就凝重了起来。娇俏地笑着此时姜怡宁也有些惴惴,坐在皇后身边姿势僵硬地看了眼长安。长安坐直了身体,心中的弦默默绷起来。 室内安静无声,殿中的香炉冒着汩汩的香烟,香味萦绕鼻尖,气氛凝重。 须臾,刘皇后总算开了口:“朝阳,你与十九的亲事可定了日子了?” “啊?”长安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懵了一下。 刘皇后眼神暗了暗,看着长安的脸色就更加的淡。但她没说什么,只提醒长安姜家与十九皇子定了娃娃亲:“你如今虽说才十四,但十九不小了。再有不到一个月便是十九的十八岁生辰。那孩子性子再淡,年岁一到也等不及。你们早些成亲,也好省得本宫担心。” 长安:“……” “十九那孩子想必你早已见过了。”刘皇后端起杯盏,浅浅呷了一口才继续道,“那孩子自小相貌出尘,自小聪慧也是皇子之中极少见的。整个大盛,就再找不出比这孩子更出色的青年才俊,往后你便知道了。” 长安对上她温和之中暗含施压的眼神,将到嘴的话咽下去道:“……朝阳心中省得。” “本宫本不该与你说起这事儿,”刘皇后清冷的嗓音在殿中响起,隐隐带着威慑,“但是你的情况与旁人不同。大长公主年纪大了,精力到底不济。本宫虽说是皇后,但也是你的舅母,算正经长辈。这里与你说,是希望你心里有个底儿。” 长安咽了口口水,立即站了起来:“朝阳明白的。” “嗯,明白就好。”刘皇后垂下眼帘,吹了一下茶水,“你莫要觉得羞。女儿家嫁人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早早定下来,也好省去波折。” “是,娘娘说的是。”想到方才在殿外撞见的刘子安,长安脑子一转,其实大致猜到了原因。她不作分辨,只乖巧地应声。 刘皇后见长安态度乖巧,心里憋着的这股气也渐渐消下去。 看了眼低头的长安,刘皇后也知自己这是在迁怒。但刘家百年家业,宗妇的人选当真不能不慎重。子安那般通透的孩子,决不能在女色上拎不清。若当真要在姜家选一个娶进门,她宁愿选自小受世家教养长大的怡宁,也不愿乡野长大的朝阳。 罢了,跟个才十四的孩子也没什么好说的。况这孩子也没做错什么,皮囊是父母给她,不能怪她勾引了子安。想着,刘皇后扭头又问起了姜怡宁。 姜怡宁正在为自己的归属心烦,被皇后问起,立即就是一喜。 她很是有技巧地表示了自己还没有着落,转而又故作不经意显露自己知书达理。刘皇后本就喜欢她,听着她说话,心里就在惋惜。若怡宁是姜家的血脉,身上也没有跟十九的亲事,论其身份才学的话,许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真是可惜了啊…… 拉着姜怡宁说了一会儿话,又问了长安境况,刘皇后才示意自己乏了。 长安松了一口气,立即起身告辞。 刘皇后摆摆手,示意两人自去。 姜怡宁其实有些不舍得走,盖因在刘皇后这里,她还能感觉自己是之前的姜怡宁。刘皇后明显偏爱她比陈二花多。若非陈二花是姜家的血脉,她估计刘皇后都要表露出厌恶来了。不过再不想走,此时不走也不像话。 长安已经起身行礼,她只能跟着起身,行礼告退。 李嬷嬷已经收拾妥当,未央宫这边出来那边就安排好了步辇。鹿鸣殿的武德妃这回倒是假模假样地亲自出来送,长安配合地与她说了些亲近的话,上了步辇便头也不回地走。 出了宫,公主府的马车就在宫门口等着,特意安排了两辆。 长安率先上了马车,姜怡宁紧随其后。长安一上车就靠着车厢壁,闭上了眼假寐。心累,是真心心累。长安虽说不讨厌刘子安这个人,但她十分讨厌麻烦。因为这个人,她莫名其妙就背上了刘皇后的厌恶,也是日了狗了。 马车一路小跑,往公主府赶回。车夫的车把式熟练得很,赶车赶得速度快还不颠簸,长安靠着靠着,就有些昏昏欲睡。 经过闹市,忽然被车前的一阵吵闹,将长安给惊得睁了眼。 “怎么回事?”李嬷嬷如今就跟在长安身边,已不大看顾姜怡宁。察觉到车停下来,隔着车窗便问起了车夫。 车夫甩着马鞭,将马车小心地往路边赶去:“回嬷嬷,似乎是前面有人过来了。这是在叫下人开道儿呢!” “哪家啊?”这么大排场?李嬷嬷闻言眉头就是一蹙。 车夫说不上来是哪家,只看得到一群武服的汉子,正拿着武器在驱赶百姓和人群。这人挤人的,马车可不就被堵在了路中间。长安的马车前路被拦住,姜怡宁的车在后面,更是被堵得进退不得,很是不明所以。 李嬷嬷眼神询问了长安的意思,长安于是道:“不急,嬷嬷先瞧瞧。” 掀了车帘,李嬷嬷就着车窗便看出去。就见着一排肌肉虬结的大汉拿着武器,黑脸黑脖子地就在两边清道儿。那一排大汉身后,是一辆装饰得十分华丽的马车。马车的四个角坠着金珠子,晃荡着,随着马车一小段一小段的行进。 这是哪家?这等马车似乎没见过? 李嬷嬷心里奇怪,于是打发了一个下人,立即前去瞧瞧。 下人得了令,一小溜跑地就去了。 </div> </div> 第38节 约莫过了一刻钟,那下人就来回禀,原来是护国将军府的人归京了。那辆奢华的马车里,似乎坐了女眷。那女眷似乎身子不大好,方才在马车里犯了心悸。如今下人正着急清道儿,送马车里那位女眷去救治。 司马家?李嬷嬷闻言愣了一下,拗回头去看长安。 长安哪里知道什么护国将军府是谁?一听是要去急救,自然让他们先行:“嬷嬷吩咐下去,咱们的马车先靠边。让那位女眷先行。” 李嬷嬷没有不应的,立即就吩咐下去。 公主府的马车缓缓地往路边靠,那头武夫道儿清理出来,迅速给身后的马车让开。 只见那坠着四个金珠子的马车擦着长安的马车,匆促地就飞驰而去。车帘被风吹起,长安正巧掀了车帘往看。就看到飞起的车帘下,一个生得十分娇艳的姑娘捧着心口,蹙眉窝在一个婆子的怀里,脸色煞白。 长安挑了下眉,那副表情,是哮喘犯了? ☆、第四十九章 马车疾驰而去, 几十个武夫迅速拔腿跟上。长安看了一眼尘土飞扬的街道, 扭头唤了声李嬷嬷。李嬷嬷立即会意,抬手敲了敲马车车厢壁,示意车夫继续前行。 公主府离得也不远, 半个时辰就到了。 孙嬷嬷亲自在府门前迎, 长公主一早就在盼着两个孙女回府, 孙嬷嬷来了都有三四趟。一见长安下车, 立即就小跑着迎上来:“郡主。” 长安在府中颇受孙嬷嬷照顾, 对她很是亲近, 很自在地便扶了她的手。 孙嬷嬷嘴角笑开,抬头就看到姜怡宁从后面马车出来。躬身行了一礼,姜怡宁客气地扶了下孙嬷嬷, 抬脚便往府中去。孙嬷嬷注意到两个主子之间的猫腻, 看了眼长安。见长安脸色如常,便又转头看向随侍一旁的李嬷嬷。 李嬷嬷冲她摇了摇头,示意有事回去再说。 孙嬷嬷于是也没问,见长安已经转身往府中去,立即抬腿跟上。 进了府,长公主也早在等着。 见两个孙女一前一后进来向她伸出了手,几乎是一瞬间, 她先抓住长安的手。姜怡宁笑脸一僵,正准备缩手,长公主的另一只手也抓住她。姜怡宁有点愣神,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跟长安一起被长公主按在她的两边坐下了。 长安看着她, 姜怡宁瞪着长安,两人对视一眼后互相理睬地别过头。 长公主哪里看不出两个姑娘之间的猫腻,但她年纪大了,就想过得糊涂一点儿。姜家如今都没人了,不管是怡宁还是长安,只要她老婆子一死,真的是孤苦伶仃。长公主是真心希望两个姑娘能相亲相爱,未来也能相互扶持。 不过她的想法是好的,就是长安跟姜怡宁不乐意配合。 长公主细细询问两人在宫里的境况。 其实宫里的情况长公主该知道的都清楚,但她知道归知道,却还是想听长安他们亲自说。武德妃的性子与做派,宫里宫外都有所耳闻。长公主虽说不大愿意与盛宠的宫妃冲突,但若长安怡宁在鹿鸣宫受了委屈,她也不会叫武德妃好过。 长安自然不会说受了什么委屈,只含糊地交代了一些宫里发生了什么,便叫随侍之人将她带回的东西呈上来。 一排下人捧着箱子上来,盖子一打开,流光溢彩。 武德妃赏的东西自然都是些好物,长公主眼睛这么一瞥,脸色立即就好看了。这武德妃虽说不大会做人,做的事倒是叫人挑不出来错来。罢了,那女人也是个没什么脑子的,怕是要坏也坏不到哪儿去。长安怡宁都是最乖巧不过的性子,定然不会惹事儿。 拍拍长安的手,长公主又看向另一边的姜怡宁。 姜怡宁娇笑着说了些宫里的趣事儿,逗得长公主乐迷了眼。长公主这才一手握着一个孙女,让他们下去歇息。 两人便也没多留,起身告退。 长安有些时候没见着陆承礼,颇有些想念,从长公主这儿出去便去了前院。 到了前院,就见陆承礼正撅着屁股趴在莲花池的栏杆上,嘟着嘴不高兴。小七和常松都在身边,一左一右地看着他。 长安走过去,轻轻拍了他一下背。这傻子扭头动作太快,差点没一骨碌撅进池子里去。常松惊得一抖,伺候的下人眼疾手快地就抓住他的衣裳,七手八脚地把人掰回来。陆承礼这傻子也不知道怕,扭头看到长安在,脸上立即就绽开了花。 “长安!!”经过下人长期耳提面命的教,陆承礼终于把称呼给改了。 他看到长安,兴高采烈地就扑过来。 长安由他扑进怀里,抬手摸摸他的后脑勺,笑着就问他:“怎么了?为何不高兴?” “长安你去哪儿了?承礼去找你,他们都说你不在,”陆承礼将脸埋在长安肩膀,憋着嘴就红了眼睛,嗡嗡地就委屈了,“找不到你,很想你。” 长安闻言有些心疼,“这不是回来看你了?” “嗯,”陆承礼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嘟囔道:“你好久才回来。” 长安不知道怎么说,只无言地拍他后背。 两人真在亲近呢,不知何时仰坐在对面屋檐上的周和以,冷眼看着抱在一处哼哼唧唧的二愣子和大傻子,呵地一声就笑了。这傻子不错啊,人都活得稀里糊涂的,居然还能将陈二花那愣子哄得一愣一愣的!王爷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邪火,直接从屋檐一跃而下。 公主府的守卫与长安等人就见一个鲜红的身影,从莲花池上方飞过,直奔廊下而来。 长安冷不丁感觉身后一股熟悉的香风,这香气昨夜还闻过,她整个人就跟被威胁的猫似的炸毛了。一阵风过,周和以鬓角的碎发随风飘舞,他斜勾着嘴角垂眸凝视两人,也跟只虎视眈眈的大猫似的,立在了长安的身后。 森然的眼神,居高临下地就锁定了长安。 长安顿时头皮发麻:“又是你?!” 周和以一甩广袖,袖子空中猎猎作响。 他淡淡道:“放开他。” 长安没动。 陆承礼微微抬起头看向对面忽然出现的人,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长安:“……” “放开他。”若周和以是野兽,估计此时眼睛已经是竖瞳,真实把喜怒无常这个词表露得淋漓尽致。 抱着陆承礼的长安僵硬地站着,心理非常复杂。一方面觉得凭什么她要听他的?为什么他说放就放?那不是显得她太怂。另一方面,一想这是在古代并非现代,这般抱着陆承礼确实奇怪。 犹豫片刻,她放开了陆承礼。 陆承礼被周和以强势的气势给摄住,缩着肩膀,默默躲到了长安的身后。 两人面面相对着,四周下人们大气不敢出,气氛一时间很是紧绷。 “表兄……” 须臾,陆承礼嗫嚅地打破了沉默。 周和以特别显眼的相貌叫素来不记人的陆承礼,见过一次就牢牢记在了心中。此时看着脸色不对的王爷,他既怂又好奇。清澈如山涧泉水的眼睛,在斗鸡眼似的对视的两人之中转来转去,一把揪住了周和以的袖子:“表兄是来吃长安做的点心的?” “嗯?”周和以一愣。 “长安做的奶糕啊!”陆承礼对周和以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盯着他的奶糕的眼神,“你不是很想吃么?一直一直地盯着看?” “本殿下什么时候想吃了!” “你就是想吃啊,”陆承礼说起吃的顿时就不怕了,“上次我吃的时候,你看了五,不对,十次!”他举着两只手,十分郑重地强调,“你还一直用那种眼神看我,在问我好不好吃。” 周和以:“……” “我告诉你可好吃了!你还不高兴!”陆承礼像是要证明自己并没有瞎说,抓着长安就很严肃地点头,“长安,他还想喝我的杏仁奶茶。” 周和以:“……” 本还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就没了。 长安看着周和以的眼神有些古怪,四周伺候的下人已经憋笑地低下头去。一阵风袭来,吹得周和以的衣衫翩跹如火。他九尺的颀长身子立在那,莫名就没了威慑力。 长安心里还记恨这厮爬她榻的事儿,撇了下嘴讥讽道,“表哥这么爱吃甜的啊?” “本殿下不吃甜。”周和以特别想捏死陆承礼这傻子。 “怪不得上回巴巴来问我讨要,原来是这回事儿。”经过昨晚挠成一团,长安现如今在这人面前已经完全没了装模作样的兴致,本性暴露无遗,“表哥既然这么喜欢甜食,早说啊!哪日长安给承礼做的时候,也给表哥你留出一份。” “多谢表妹,本殿下并不嗜甜。” “不知表哥这回前来所为何事?”长安斜斜勾着嘴角,火红的衣裙跟对面周和以的红衣站在一处,仿佛一对新人。然而她自己丝毫不觉,跟只斗猫似的,整张脸上都是嚣张跋扈,“不知是否屋顶上的风光最好,表兄怎地又是从屋顶落下来?” 周和以垂眸凝视着长安,眉头蹙得紧绷:“……” “看来我府上往后屋顶要装些倒刺,防些宵小在其次,拦住那等大半夜不睡满屋顶乱跑的野猫才是首要!” 大野猫周和以:“……” “本殿下今日前来,正是为了跟姑祖母商量野猫何时定下另一只野性难驯雄性十足的野猫之事。”王爷心头那个火气啊,狭长的眼睛里都是明灭的幽光。 长安被他噎得喉咙一塞,想说她才不是野猫! 但是对上周和以这幅样子,她要是敢说,估计这厮就把敢自己爬床的事捅出来。长安顿时好特么憋屈,明明半夜爬榻的人是他,凭什么他就能这么理直气壮? 理不直气也壮的王爷十分横地哼了一声,伸手一把抓过长安的胳膊,把人从陆承礼身前拖了过来:“本殿下不认得路,你带我过去。” 长安想说不是有下人在,可以叫婆子引路,就被周和以拽着手托着走了。 公主府的下人便这般眼睁睁看着素来冷漠的十九皇子,堂而皇之地拽着自家郡主的手臂,一个个脸上都有些懵。 等反应过来,长安已经被周和以给拖着走出去好远。长安有点弄不懂这个王爷,小说里不是说溧阳王这个人最冷漠?最不解风情?最不喜女色?怎么到她这儿,上手爬床要吃的,一样不落? 假的吧这个人! 两人拖拖拉拉地走到了景庭院,周和以才道貌岸然地放开了长安。 他理了理衣领,面上外露的情绪瞬间收敛了个干干净净,仿佛上一刻的恼火,只是长安的错觉。他此时凝视着景庭院的牌匾,神情冷淡,又变成了那个高不可攀的十九皇子。 院里走出一个人来迎,是长公主身边的王嬷嬷。 王嬷嬷小碎步上前给周和以行了一礼,抬手打开道:“殿下,长公主有请。” 周和以冷淡地瞥了她一眼,看也不看长安,抬腿便进了院子。 长安有点适应不来这人的变脸速度。这人平日里都这个样子?做男人能不能别这么人前人后一张脸? 心中复杂,长安突然不知说什么好。 作者有话要说:  凑不要脸的双标狗男人! ☆、第五十章 不知周和以那厮与长公主谈了什么, 周和以走后, 长公主便特特命人唤长安过去。沉默许久后,郑重告知长安,她与周和以的亲事就此定下了。往后若非特殊情况, 不会再有变动。之前所说的另有打算, 此时怕是都不适用了。 长安沉默许久有心问缘由, 长公主却不多说, 只叫长安安了心。 从长公主的屋出来, 长安就在琢磨, 周和以该不是将他半夜爬了她的榻这事儿给大喇喇地说出来了吧?周和以应该不敢的。毕竟他若真说出什么来,以长公主的暴脾气,那厮决不能毫发无伤地走出景庭院。 琢磨几天没琢磨出来, 长安便将这事儿放到一边去。左右她不讨厌周和以这个人, 毕竟才貌如此出色,兼之整个京城的贵族子弟中就没有比周和以更洁身自好的人。只要不奢望从他身上获得爱意,嫁给他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长安想的明白,接受得也坦然。 </div> </div> 第39节 这边亲事才定下来,宫里立即就有了动作。本该在十八岁生辰之后分府出宫,周和以提前就被明惠帝赐府封了王,分出宫去。封号虽还是溧阳王, 府邸却从东边的杏花巷子变成长公主府所在巷子的后面。离公主府只有半刻钟路程。 长安起先没注意到这些,听长公主说起这事儿才恍然间有股心口一凉的错觉。 事实上,自从挤掉姜怡宁成了郡主之后,她已然许久没考虑过剧情的事儿。如今听长公主说起, 长安才惊觉自己有多懈怠。安逸的日子过久了,她都没了危机感。勉强回想被忘到爪哇国去的剧情,她又才想起来,此时剧情还没开始。 正当长安没有紧迫感,自觉还能再苟一段时日之时,就收到了来自司马府的请帖。 请帖上簪花小楷洋洋洒洒写了一堆。大意是那日在闹市,多亏了长安当机立断让司马家马车先行。司马娇娇的病症才得到了及时救治,如今身子没有大碍。司马家为此置办了一场宴席,特请长安及公主府的怡宁姑娘前来做客。 请帖平摊到桌上,长安摸着下巴就想起姜怡宁给她说过的话。 其实原小说中,司马娇娇这个表姑娘是个什么性子,长安站在上帝视角看得比姜怡宁本人还要清楚。这位姑娘虽说身子娇弱,性子却十足的冷酷。不高兴了,张口就能要人性命。问题是司马家的男人闭着眼惯,丝毫不觉得姑娘家如此狠辣有错。 姜怡宁这般被女主光环笼罩都在这司马姑娘手上吃了几次大亏,长安就有些怵她。 但是这道谢的帖子写得殷切,姜家又与十九皇子之间的关系不同寻常。她作为未来溧阳王妃,若不去,未免显得不近人情。 捏了捏眉头,长安有些犯难。 总觉得去了没好事…… 这边长安在寻思,司马府中,司马娇娇在得知周和以跟长安的亲事已经敲定下来,噼里啪啦地就砸了一屋子的瓷器玉器。 她虽身子不大好,自小到大的脾气却不小。 屋里下人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司马家几个兄弟都在哄:“娇娇别气了。那什么劳什子的朝阳郡主,听说就是个乡野找回来的泥腿子!你表兄那般风光霁月的人,天仙都不放眼里,又怎么可能瞧得上个乡下村姑?便是真应了两家的亲事,娶回去定然也是摆设。你身子本就不好,何必为了个泥腿子气坏了自个儿?” “可不是?娇娇气不得,气不得啊!” 司马家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身子还不好,“你表兄不是答应了明儿来看你?不若叫尤娘来,给你好好说一说这几年京城的时兴?不是前儿还念叨着京城时兴与北疆不同?” 司马娇娇一生起气胸口生疼,小脸涨红发紫,气儿都喘不上来。 那副憋气憋得要厥过去的样子,吓得司马家几个兄弟恨不得替她把气儿喘上来。一个个都不敢靠太近,生怕把司马娇娇给憋出个好歹。 司马娇娇捂着胸口哭了好一会儿,歪在榻上就起不来身。 司马家的下人大叫着唤大夫,慌慌张张地拿了牌子去宫里请太医。 司马家一阵人仰马翻,长安这边纠结了许久,还是决定去。 她既然定了周和以,那么该承担的必然要承担,周和以的正经外祖家便是怎么也避不开的。司马娇娇虽难缠,但早面对晚面对都要面对。况且司马娇娇便是再跋扈,头一回见面,总不可能给她难看,司马家的人也会拦一拦的。她姜长安虽说比较佛系一点,却并非逃避的性子。 次日一早,长安就跟姜怡宁一道去了司马府。 姜怡宁如今已然认识到现实,表现得十分沉默。上了车也不大开口,冷冷瞥了眼长安就扭头看向车窗外。长安也不想跟她废话,靠着车厢壁就在假寐。 马车一路缓缓行进,没一会儿就到了司马府门前。 司马家是京城有名的阳盛阴衰世家,还没走进府邸里呢。光站在门外,那股粗狂的武将气息就扑面而来。府上伺候的下人都是一身利落的打扮,走起路来,脚步轻盈。便是不会高深的武艺,多少也会一点拳脚功夫。 长安扶着下人的胳膊,前面立即出现一个引路的下人。 只见那婆子一身贴身的窄袖衣裳,身形十分高挑,脸色偏黑红。除了不似京城中人的白嫩,规矩礼仪倒是寻不到错处。她上前一步,似是被长安的容色给惊了一下,好半天才低下头作引路状:“郡主,姜姑娘,两位这边请。” 长安点了点头,抬腿便跟上她。 姜怡宁一声不吭地紧随其后,揣着手就一幅不搭理人的模样。 那婆子瞥了眼姜怡宁,目光重点还是在长安的身上。似长安这般年纪尚小便早露倾城之姿的,除了少年时期雌雄莫辨的是九皇子殿下,她就再没在旁人的身上见过。婆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再看一眼长安,眼神就有些闪烁。 长安从收到请帖起便拎着心,此时看什么都可疑。这婆子眼神稍稍有些不对,长安就跟警戒的猫似的,后背哪根筋都绷了起来。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四周,发觉司马家的府邸里郁郁葱葱都是树木。许是没有女主子打理的缘故,娇艳的花草甚少瞧见。树越多,草越盛,看起来便越有股幽幽的森然。长安隐约觉得自己有点草木皆兵,但想到司马娇娇,她这颗心就沉不下来。 姜怡宁全程都在走神,对什么都没兴趣。 事实上,今日她本不想出来的。毕竟有陈二花在,她无论如何表现都会沦为陪衬。若非为了能多接触世家公子,她当真是十分不乐意跟陈二花一道出门走动的。 心里打着小九九,姜怡宁走着走着,就落了长安一大截。 等长安发现时,身后早已没人了。 那位引路的婆子似乎也吃了一惊,两个姑娘,她竟然大意地没察觉到姑娘跟丢了。于是连忙抬手招来一个人,示意赶紧折回去找找看。转头又安抚长安,殷勤地引着长安去宴席场地。 到了发现,司马家说答谢长安,宴席办得是丝毫不含糊。就摆在后院的花厅里,一人一个席位,跪地而坐。长安一进去,立即引得司马家的女眷都看过来。 女眷真的就那么几位,司马老太太早已入了土,如今主持中馈的是司马家的长媳。长安一眼看过去,梳着妇人髻的有三个,年轻的姑娘就只有一个。那便是歪靠在其中一个年岁比较长的夫人怀里,娇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司马娇娇。 长安在看司马娇娇,司马娇娇也在上下打量着长安。 沉默之中,司马娇娇只觉得自己快气炸了! 都说姜家尽出美人,事实上,司马家也不遑多让。不过司马家的美人大多为男子,但不可否认,司马娇娇同样美,是真的生得十分的娇艳动人。至于这一点,自小被夸赞到大的司马娇娇自己也十分得意,并为此坚信不疑。然而此时碰上倾城之貌长安,立即就黯然失色了起来。 端坐在司马家长媳身侧的司马娇娇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只觉得一股邪火冲上脑袋顶,怎么也下不去。 不是说乡野村姑么?有生成这模样的村姑?! 她心中不忿,看着长安的眼神就颇有些恶狠狠的意味。 长安这人对眼神很敏感,尤其是不善的眼神。刷地扭头就对上了司马娇娇来不及收敛干净的恶意。司马娇娇被抓到了也不以为意,甚至理直气壮地梗起了脖子。 长安觉得无趣又恼火,暗自捏着一把汗,面上却懒得搭理她。 司马家的女眷见状有些尴尬,但司马娇娇的眼神是明晃晃露出来。她们便是有心去描补,也不知该怎么找补。司马娇娇这目中无人的性子,全是家中合力惯出来的!看司马娇娇老大不爽的嫂子暗道,呸,也不知到头来祸害了哪一家。 且不说司马娇娇如何,长安发觉,司马家这场宴席办得男女混席。 大盛的民风开放,这是长安很早就知道的事儿。但是她没料到,久居北疆的司马家居然不拘一格到这等地步。长安发现她的席位两侧坐得都是公子。 长安不知司马家这个安置是否妥当,就听到门外由远及近的男子说话嬉笑的声音。 ☆、第五十一章 来人是司马家的几兄弟, 宴席还没开场, 宾客也没到齐。 说起来,司马家还是个子嗣十分昌盛的家族。护国将军司马老爷子这一生光嫡子就四个,庶出的六个。虽有四个不幸战死沙场, 也还剩下六个全须全尾的。如今六个儿子中最小的膝下十七岁, 孙辈算下来十五个, 还不算司马娇娇这一个宝贝孙女。 如此昌盛的一个家族, 自然到哪儿都底气十足。 此时浩浩汤汤的一堆人, 人还没靠近, 那架势瞧着就蛮吓人的。会客厅里如今还没什么宾客,除了长安与慢一步到的姜怡宁,大多是司马家的女眷。司马家的公子们果然不负司马家出美人的美名, 长安一抬头就看到一水儿的身高腿长美男子走进来。 司马家男嗣都是自幼习武, 人站出来便显得不同。不似京城公子的温润娇弱,个个背脊挺拔,器宇轩昂。领头的一身紫色劲袍头束金冠,约莫二十三四的模样,肤色微黑,刀削斧凿的面孔,眉宇中很有几分肃杀的味道。这位便是司马家的大公子司马邺, 其次是次孙司马勋,再次是三孙,四孙,五孙…… 七个孙子一同出现在这花厅, 偌大的花厅顿时就逼仄起来。 长安端坐在靠窗边的席位之上,背对着满园的秋光,端起一杯香茶浅浅地抿。见人进来,也丝毫不见抬头的意思。 说实话,她为表亲近特特应约来司马家,却不代表就矮司马家一头。再是十九皇子嫡亲的外祖家又如何?她身为朝廷册封的正一品有封号的郡主,真论起身份,整个司马家只有司马老爷子才有资格跟她平起平坐。 换句话说,整个花厅她不想搭理谁就能不搭理谁。 司马家的公子这般一窝蜂过来,长安其实心中有些不悦的。倒不是什么外男不外男的顾虑,而是这行径隐隐有恫吓的意思在。长安不傻,相反,十分敏锐地就察觉了。 所以稳坐泰山,并未上前,果不其然司马邺的眼睛立即就追过来。 只见窗外的秋光明媚之下,逆着光的窗边端坐着一位红裙似火眉眼如秋月的女子。司马邺一愣,待看清长安的容色,满目的惊艳。 不仅司马邺,进来的七个司马家的兄弟也都被长安的容色所震惊。 这,这便是乡野间长大的朝阳郡主? 依着司马家的预估,这本该是个怯懦且上不得台面的村姑。此时惊觉长安一颦一笑,能令窗外的秋光失色。司马邺仿佛被烫了一般偏头,转眼就对上自家小妹一双冒火的双眼。司马娇娇正为今儿这一照面呕得心口疼。此时见兄长失态,双眼立即就红了。 她素来是个任性妄为的,心中不痛快,甩开嫂子的胳膊就起身往外走。 司马家最小的兄弟见状立即追出去。人还没走远,那司马邺便上前走到长安的面前。长安收回视线看过去,司马邺躬身行礼:“小妹自幼娇惯,郡主见笑。” 长安手里还捏着杯盏,只微微抬了一下眉头道:“哪里。” 姿态端得非常高。 司马邺没料到长安如此冷淡,连句亲近的安抚都不说,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异样。支起身子后,他嘴角挂着笑,态度却更恭敬疏远了些:“那日闹事小妹意外病发,多亏郡主仗义相助。邺在此,多谢郡主大义。” 长安淡淡勾起嘴角点了头,并未多言。似乎见杯中茶水饮尽,她垂眸将杯盏搁到桌案上,安静地跪坐一旁的李嬷嬷适时上前,优雅地添茶。 袅袅茶香在空中氤氲开来,不言不语的长安身上,那股郡主之尊的气势就显出来。 司马家几兄弟见长安这番做派,大致也看出了长安对司马家的态度——温和有余,亲近不够。且似乎并没有太将司马家当一回事儿。 转念想想也是,姜家虽说没了男子立门楣,但大长公主尚在人世。只要这位在,姜家就还是京城一等一的家族。他们之前所想的,似乎太理所当然了。司马邺定定凝视了长安片刻,勾出一抹浅笑退后。身后没走的司马家几兄弟面面相觑,也一一上前来行礼。 长安不动声色地全部收下,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司马家长媳卓氏左看看长安,又瞧瞧自家夫君小叔们,爽朗地笑了一声便上前岔开了话题。司马邺于是也借口还有别的事儿,像长安告了一声罪便又匆匆离去。 人都散了,宾客才在司马家下人的引路下到场。 来人不算多,至多二十席。看司马家亲近的态度,似乎都是些多年前往来密切的好友。虽多年不见,但寒暄几句后便热络起来。长安安静地端坐在一旁,时不时有人上前与她见礼。认识的不认识的,长安都温和地应声儿。一来二往,气氛很是热络。 李嬷嬷全程守在长安身旁,只觉得长安不愧是姜家血脉,当真是冰雪聪慧。才回来短短半年不到,便行事如此落落大方,半点看不出在乡下耽搁了十四年。 心中安慰,她便又忍不住去瞥了姜怡宁。 姜怡宁自从今儿一早走错路,到如今人都一幅心不在焉的样子。李嬷嬷微微蹙起了眉,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别说李嬷嬷奇怪,长安也一直注意着她。倒不是说担心姜怡宁,而是女主是姜家的姑娘,跟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长安虽说佛系,但也不想放着好日子不过,去招惹麻烦。司马家这场宴,若姜怡宁当真出了什么事儿,她可是要受连带麻烦的。 不想倒霉,长安于是只好分出一份心神到姜怡宁的身上。若是平常,姜怡宁定然会早就凑到姑娘堆里去。然而今日她不知在琢磨什么,端坐在一旁都没个动静。 直到宴席开始,周和以突然到场引发一场震动,长安才收回心神去关注别的东西。 司马家的宴,周和以作为嫡亲外孙,自然是会到场的。只是周和以这人自小我行我素,他何时来,又何时走,捉摸不定。司马家早习惯了十九殿下的任性,单单置办一席备着。长安眼看着周和以与司马娇娇一道儿从面前经过,在上首右侧的席位坐下。 周和以今日是一身白底儿绣金云纹的广袖长袍,要封玉带,头束白玉冠。难得没一身妖异的血红,气质倒是清雅了许多。此时安静地端坐在上首,仿佛一尊会动的神祗。 好吧,论起相貌,这位每回都能叫人赏心悦目。 长安从不否认自己看人看脸,哪怕知道这位性子出了名儿的不好,也遏制不住在座未嫁姑娘对十九皇子芳心暗许。尤其同坐一席的司马娇娇,眼含春水的模样叫司马家几个孙媳妇的脸都黑了,却依旧丝毫不收敛。 一旁周和以的表情倒是冷淡,一幅不愿搭理的表情,却也没明确将司马娇娇撵走。 两人就这般你盯着我,我盯着茶杯的,坐在一处。 姜怡宁冷眼看着,忽地以袖掩面,低低地嗤笑了一声。 长安离得近,听得分明,就诧异地看过去。姜怡宁却没有与长安分说的兴致,随手在桌案上捻了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又是那副不搭理人的模样。两人同坐一席,两侧都是男宾。虽说两边眼睛都规矩,但有许多话依旧不方面开口。 长安没出声,只扭头看了一眼李嬷嬷。 李嬷嬷想了想,靠过来冲长安耳语道:“司马家这位姑娘打小就是个病秧子,十九殿下与她之间不会有结果,郡主且安心。” </div> </div> 第40节 长安闻言有些想笑,有结果就悔婚便是了,哪有那么多忧心? 想到此,长安冷笑一声,低头继续饮茶。 沈家的姑娘没到场,长安跟大多数姑娘都说不到一起去。除了偶尔听司马家几个媳妇说说话,长安全程都绷紧了后背眼观鼻鼻观心。盖因周和以那家伙,看似疏淡不搭理人,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瞧,目光里还有那么些森森的幽怨。 完全不知他在幽怨什么,但…… 长安发觉自己快被司马娇娇的眼刀给千刀万剐了。这位娇娇小姐,当众堂而皇之地表现出对表兄的觊觎,如此直白。在这古代,长安心道自己是不是该给这位姑娘鼓个掌什么的,毕竟如此的勇气可嘉。 胡思乱想的,身侧的姜怡宁忽然搁了杯子。 长安瞥了她一眼:“去哪里?” 姜怡宁本不想回答她,但犹豫了一瞬,翻着白眼:“如厕。” 说罢,带着一个小丫鬟便起身出去了。 长安懒得跟她计较,拿起玉著,夹着李嬷嬷布到面前的菜品。因着只是小宴,吃食瓜果都十分精巧。菜品才端上来,长安就被这带着异域情调的小菜给吸引了注意。如今尝了几筷子,发觉味道是真的好,便没客气一直在进食。 这一会儿,长安就吃了一小碟,想着回去自己是不是能试着做做看。 小菜吃了一轮,酒水也过了一圈。司马家上的酒水虽照顾了女客,但比起京城的果酒,还是要烈上太多。吃了一轮下来,好几个姑娘都已然微醺。长安是滴酒未沾,此时清醒地端坐在席位上,惊觉姜怡宁出去快半个时辰了,竟然还没有回来。 李嬷嬷其实早就发现,与长安小声商议了声,立即打发了几个下人出去瞧瞧。 一刻钟后,出去看看的下人没回来,姜怡宁带着的小丫头却面色不对地赶回来。她从身后凑到长安身边,普通一声就跪下来,对着长安就飞快地耳语起来:“郡主,我家主子落水了!” 长安闻言脸色一变。 看了眼觥筹交错的宴,长安蹙着眉头,悄无声息地起了身。 宴上气氛正是高/潮的时候,除了周和以,没什么人注意到长安这一桌的人已然离席。长安随小丫头匆匆出去,就听小丫头急得脸颊涨红,磕磕巴巴地就说起了缘由:“郡主,郡主啊……我家主子方才如厕出来,走到桥上时,不慎落了水。这司马家也不知怎么回事儿,都没个女眷。主子在水中扑腾的时候,被司马家一个路过的副将给救了……” 长安不清楚状况,只问她:“那现如今她人呢?人在何处?” 小丫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了起来:“郡主,你救救我家主子吧!” “到底怎么回事儿!”长安喝道。 小丫头抽抽噎噎:“主子,主子被救上来的时候,衣裳带子被水给冲散了。就,就……就被人给瞧光了啊!郡主,您说这可怎么办啊!” 长安的脸瞬间就变了。 ☆、第五十二章 “人在哪儿?”长安也不跟她废话, “带我过去。” 那小丫头眼泪一抹, 爬起来就引着长安过去。 方才姜怡宁在院子西侧的莲花池不慎落水,如今正被司马府中的下人簇拥着去客房换洗。那位路过救了姜怡宁的副官,如今也在客房门外。长安过去的时候, 那位副官正巴巴望着客房紧闭的大门, 笨嘴拙舌地说要娶姜怡宁。 本就是武将, 说话嗓门大得出奇。长安还没进去, 老远就听到他在嚷嚷, 顿时眉头皱得能打结:“还不快叫个人过去, 让这个人先把嘴给闭上!” 什么意思?这事儿还没个说法呢,就娶回去?娶什么娶?! 别说长安见着这五大三粗的黑脸副官都有些犯怵,姜怡宁那等看中样貌权势的人, 此时怕是想死的心都有了。长安心里觉得蹊跷, 才听一耳朵就拉下来。事无定论之前,武将这般大喇喇地就把事儿捅出来,当真是其心可诛! 发生了什么还没搞清楚,长安也不能贸然呵斥谁,推门进去根本没看那武将一眼。 武将追着长安的步子走了两步,被寸步不离的李嬷嬷给拦住了。他冷不丁瞄到长安,被长安的容色给镇住, 好半天反应过来。而后不顾李嬷嬷的阻拦,张口就给长安表决心。屋里的啜泣声顿时更大了,长安一烦躁,反手就摔上门。 李嬷嬷冷声道:“这位大人请回吧, 这里是女眷的客房,你守在这不合礼数。” “本官既然看了姑娘身子,自然得负起责来。”那武将嗓门亮如洪钟,“嬷嬷放心。本官若取了姑娘进门,定然不会亏待了姜家姑娘。” 李嬷嬷顿时脸黑如锅底:“大人慎言,没影儿的事儿还是莫信口开河的好!” “如何就是信口开河?”武将浓眉倒竖,显然不依不饶,“本官亲手将姑娘抱上来,司马家的下人可都有眼睛看见了。难道这还做的假?” “做不做的假,姜家的姑娘冰清玉洁,容不得你这般诋毁名声!” “你这婆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本官还刻意去占清白姑娘的便宜不成?你这婆子把本官当什么人看了?”这武将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泼皮,说话丝毫不讲体面规矩,“衣裳都散成那副样子,难道还能嫁与别人不成?” 李嬷嬷闻言顿时就火了,直接搬出了大长公主出来压。 这武将本还横得很,等被李嬷嬷疾言厉色地敲打了几句,又搬出了长公主,陛下的,总算是歇了那份蠢蠢欲动的心。他扭头又看了眼紧闭的客房门,才不甘不愿地离开。 屋里姜怡宁已经哭得两眼红肿,妆容全花。长安站在床榻边,看着她发疯地闹,只觉得额头青筋一阵一阵地跳:“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说看。”不是好好儿地去更衣?怎地才大半个时辰就变成这幅样子? 姜怡宁扑在床榻之上,湿透的衣裳还穿着,紧巴巴地粘着皮肤。 她一边哭一边抽噎,仿佛天塌下来。 长安有些头疼,但还是尽力安抚她:“你若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祖母不会眼睁睁看你受委屈的。光哭能解决问题?哭能让你不落水?还是哭能叫现在这事儿没发生?外头那个人我瞧着不对,这事儿还是立即弄清楚最好。” “不是发生在你身上,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姜怡宁突然仇恨地死瞪着长安,“若不是你,我根本不会遭遇的这件事儿!” “怪我?” “不怪你,难道怪我?”姜怡宁这一刻真是恨死了长安,若非偷听到司马娇娇要对付姜长安,她又怎么会被人推下水,“若不是你应下司马娇娇的约,我怎么会来司马府?若不是你招惹那个疯女人,我又怎会遭人算计?若不是你故意挤兑我,我又怎会出来?!” “挤兑你?”长安简直莫名其妙,她何时挤兑过她? “你自己倒霉,别赖在别人头上!” “姜长安!你莫要太得意!” 姜怡宁只要一想到自己衣衫半敞地被个黑熊一样的男人抱起来就恶心得想吐!她凭什么,凭什么穿越到一生,居然给这样下贱的人占了便宜。她双手抱胸尖叫:“我不会嫁他的!死也不会嫁!他胆敢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就要他的命!” “没人叫你嫁,”长安被她叫的脑仁疼,“这件事,我会禀明祖母,你不会嫁给他的。” “你以为我会信你吗?你巴不得我倒霉以为我不知道?”姜怡宁如今看谁都想要害她,尤其见不得长安一幅施舍的嘴脸替她想办法,“那个副将是怎么回事?我会泅水,我用得着他来拉我?根本就是其心可诛!” “既然知道,那还气什么?”长安或许是真站着说话不腰疼,方才你黑脸副将在园子里嚷嚷了那么好半天,司马家的人没敢冒头,长安就知道不会有事,“这件事儿,司马家决不敢宣扬出去。” “不是你,你当然这么说!”姜怡宁气得直接从榻上奔下来就打长安,“瞒着就不会露出风声吗?若人有心打听,我这事儿照样是个疙瘩!” “那不然如何?放着不管?”长安被她吵得脑壳儿疼。 “你敢不管我!”姜怡宁嗓子尖利得能突破天际,“你敢这般对我,我定然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胡搅蛮缠的,长安就是有再好的脾气也能被磨没,何况长安就是个暴脾气。此时也懒得跟她吵,甩开扑到身上的人转身就走。 长安力大如牛,若扔姜怡宁,就跟扔小鸡子似的轻易。兼之姜怡宁气狠了,本就站不稳,这么被长安推了一把,直接就一头磕在了床榻的踏板之上。 等长安回过头,姜怡宁抓起地上的鞋子就砸。 暴脾气的长安当真被她惹火了,丢下一句我去找司马家的人来,开了门便出去。 另一边,得到信儿的司马家女眷匆匆赶过来。领头的司马家长媳黄氏,脸色煞白。她们如今是进京头一回置办宴席,可是小心又小心的。可谁知头一回就出了这么大一桩事儿,这往后谁还敢来司马家做客? 黄氏心惊肉跳,就盼着下人懂事儿,这件事能当场捂下来。 走得飞快,在半道上正巧撞上过来找人的长安。黄氏一把抓住长安的胳膊,连忙往旁边走出去几步,压低了嗓音就问姜怡宁的情况如何。 这可真是她们司马家失职,客人出了大事儿,做主人的来得也不及时。黄氏此时后背已然湿透了,可再是尴尬狼狈,也得问清楚缘由。长安反正就是来找她的,自然没道理含糊。于是把事儿大致说出来,猜测也没瞒着。 黄氏一听就知道蹊跷,不必长安特意提醒她也会查:“郡主大可放心,今儿这事儿只会烂在肚子里,不会有别家知道。” 这样最好,省得闹出来,她也要负连带责任。 “姜姑娘如今人可是在西园?方便我们一道儿过去么?”黄氏是当真觉得对不住,一路上赔礼道歉的话就没少过,“这件事,我一定给姜家一个交代,郡主请放心。”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西园的客房。 一路上的下人该打发的打发,到了客房,就剩下司马家的几个女眷和几个伺候的婆子。屋里发疯的姜怡宁经过一场砸闹,已经冷静下来。此时听那动静,似乎在里头沐浴更衣。长安与黄氏对视一眼,耐心等里头收拾妥当。 约莫过了一刻钟,客房的门才从里面打开。姜怡宁的小丫鬟红着眼睛上前行了一礼,请外头等着的人进去。 长安叹了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姜怡宁端坐在床榻之上,两只眼睛肿得不能看。小丫鬟正拿着热帕子替她敷眼。姜怡宁看到黄氏几个司马家的女眷进来,绷着脸点了点头。 黄氏也没计较她这时候的冷脸,疾步上前便嘘寒问暖起来。 说来说去,还是司马家做得不妥当。别的不多说,就光副将为何会出现在后院这一点,司马家就如何都说不过去。黄氏不想把这件事往司马娇娇身上想,但这种事儿,也只会是那个娇惯的没了形状的丫头能干得出来。 看了眼眉头紧蹙的长安,她心知若这事儿真是司马娇娇做的,那十之八九冲这位郡主来的。心里头惊疑不定,黄氏面上半点不敢露出来。 “姜姑娘,你且放心,这件事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黄氏看着姜怡宁,只恨不得拍了胸脯保证,“那位副官,我届时会跟老爷子提。调离京城,决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姜怡宁本是憋着一股火在听,听到最后一句话抬起头:“立即调离京城!” “这是自然。”黄氏是个爽快人,一口应下。 姜怡宁这才破涕为笑。 安抚好了姜怡宁,黄氏很是松了口气。她抬头看了眼长安,想着既然安抚住了,今儿这件事干脆就双方通个口气儿,捂得更紧一些。司马家这回下人办事牢靠,发生的当下就给死死拦住,没叫这事儿闹个满城风雨。 黄氏想想还是觉得对不住,又宽慰了姜怡宁几句,立即吩咐下去彻查。 姜怡宁低着头,不知在琢磨什么,又不说话了。 长安瞥了她好几眼,看在她倒了霉的份上就没给她翻白眼了。黄氏见姜家的两个姑娘都安抚下来,她才风风火火下去彻查。 人一走,长安拍拍姜怡宁的肩膀,去到一旁坐下。 姜怡宁没说话,目光定定地看着长安手边冒着青烟的香炉。长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诧异地挑起一边眉头:“怎么了?” 姜怡宁勾起嘴角,“没,只是很诧异你居然真的帮我。” “我也不想帮你的,”长安还是没忍住翻了白眼,“但你好歹是姜家的姑娘,我跟你对外是姐妹。不管我俩情分如何,姐妹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帮你,也是不想你拖累我自己。” 话音一落,姜怡宁表情裂了一瞬,又瞥了眼香炉。 “谁跟你是姐妹!”丢下这一句,她刷地站起身,气冲冲地就甩了门出去。 长安眨了眨眼睛,狗咬吕洞宾!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这女的神经病! ☆、第五十三章 姜怡宁嘭地一声摔了门出去, 那架势, 是把今儿这遭遇记到长安的头上。长安本还想与她好好谈一谈,看她这态度,也不想热脸贴她冷屁股。冷冷一声哼, 长安打消了追出去的念头, 端起手边的杯盏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李嬷嬷有些担忧, 才出了这档子事儿, 伊宁主子可千万莫犯傻。 心中一忧虑, 面上少不得就表露出来。长安顶着一身厚重的衣裳来来回回地跑也累了, 摆摆手示意李嬷嬷径自去瞧瞧。 </div> </div> 第41节 李嬷嬷于是向长安屈膝行一礼,忙不迭就追了出去。 长安正在喝茶,司马家的下人这时候前来敲门。得了长安的允许, 一个衣着体面的婆子小跑进门来, 客气地请长安移到隔壁厢房去歇歇。这间屋子方才被姜怡宁乱砸了一通。如今地上瓷片、褥子脏污一片,瞧着甚是不雅,下人们自然要尽快收拾干净。 去哪里歇脚都可,长安扭头看了眼一片狼藉,十分配合地就起了身。 司马家的西园确实有不少空厢房,随便推开一扇门,都是可供宾客休憩的地方。长安随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丫鬟走, 去到右手边第三个厢房。这厢房的窗子正对着西园的锦鲤池子,景致最是好。凉风穿过水面袭过来,有股清新水气的味道。 诧异地挑了下眉,一进门, 她立即就又闻到了一股别样的幽香。除了水汽之外,一股幽幽往人身体里钻的香味儿:“嗯?这屋里用的是什么香?” 那小丫鬟拿着银杵挑了一下香炉,转身回道:“回郡主的话,是西域特有的迦叶香。” “迦叶香?没听说过。”长安缓步走到窗边站定,抬手轻轻一推,推开了半开的窗子眺望司马家的花园,“味道挺特别的。” “这种香料只有北疆才有,京城甚少有人用。” 小丫鬟盖上香炉的盖子,勾唇浅笑。 长安对香料没什么研究,只是单纯地觉得好闻或者不好闻。这个叫迦叶香的西域香料虽然气味有点不常见,但还算好闻。一阵风吹来,长安歪靠在窗棱之上,有些昏昏欲睡。她捏了捏额头,想着确实有些累了,便去到厢房的软榻坐下。 那小丫鬟拨弄好香料,默默行一礼告退。 而此时气冲冲跑出去的姜怡宁绕着西园走了一圈,心口那点异样越演越烈。 那间屋子的香,一闻就是有问题的。她如今绝不是担忧姜长安,事实上,姜长安若是倒了霉她只会比谁都高兴。但是就如姜长安所说,对外,她俩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姜长安在这出了事,对她有害而无利。 其实若姜长安能不妨碍她,她姜怡宁也并非是个见不得旁人好的人。 左思右想,姜怡宁黑着脸又绕了回来。眼睁睁看着长安跟一个小丫鬟走进了西厢的客房,她才平静下来的心口又是猛地一跳。 姜怡宁躲在树后面用手指点厢房,等确定是西厢的第三间,表情忽然又变得很奇怪。 她躲在树后面,眼睁睁看着长安身边伺候的下人被一个一个叫走,厢房四周空无一人。若是她没听错,司马娇娇安排的好戏,就在那个屋子里头。姜怡宁手指抠在树干上,理智告诉自己应当去提醒姜长安,但事实上这腿脚就怎么都迈不开。 若是姜长安也遭遇了跟她一样的事儿,大家一样都有污点,多好? 这一念头冒出来,姜怡宁心口就是一荡。 她盯着那门,想着之前偷听到的话,心里还是有点不忿。司马娇娇对姜长安,还是比对她仁慈的多。给她找的就是个黑熊一样的下三滥,给姜长安准备的却是御史大夫孙铭府上的二公子。虽说这位二公子爱慕司马娇娇多年,但在身世才貌上就比黑熊高出一截。这般想着,想看姜长安倒大霉的心就蠢蠢欲动。 就,稍微经历一下她方才经历过的事儿,也没什么大不了吧?姜长安满耳朵都是自己震天响的心跳声,按奈不住的激动,大不了她也替姜长安瞒着就是了。 这般想着,她拎起了裙摆,慢慢靠近了那间厢房…… 门口传来吱呀一声门扉合上的声响,屋里长安饮了两三杯凉茶下肚,总算解了渴。长安扶着额头,看了一会儿园子,感觉头颅渐渐沉了。 她晃了晃脑袋,耳朵有一瞬的失聪。 在窗前踱过来踱过去,意识似乎不大清晰。长安扭头看了眼铺好的床榻,犹豫要不要过去闭一会眼睛。恍惚间,纱帐里似乎有人,而且屋里忽然没人声儿了。 事实上,这次她出门做客,为了放着司马娇娇,她可是带了四个下人随行。方才李嬷嬷因着要去追姜怡宁,离了她身边。长安蹙起眉头,惊觉三个贴身伺候的丫鬟此时不知去哪儿了。长安心中有些不安,张口就唤贴身丫鬟的名字。 然而这几个素来寸步不离的丫鬟今儿不知怎么回事,唤了半天都没人应声儿。长安不是那等傻白甜,立即就觉得不对。于是也不管脑子昏沉,爬起来便想离开。 这一起身,她眼前就是一黑。 这时候再意识不到不对劲,长安就是个蠢的。她扶着帷幔,跌跌撞撞地往外走。然而人没走到门边,忽地听到咔嚓一声脆响。 有人在外面将门给锁了! 长安顿时大惊,扑过去就狠狠拍向了门:“谁在外面?!快开门!” 门外姜怡宁抖着手放开锁,手里的钥匙烫手一般直接往草丛里一丢。她其实也没预料到自己会鬼使神差地做出这种事来,但反应过来,钥匙已经丢了。 姜怡宁有些怕,但听到长安在屋里惊慌失措的喊叫,又觉得十分痛快! 她不清楚自己此刻到底是什么心理,但既然做下了这件事,她就不打算替姜长安开门。慌慌张张跑开,屋里长安听着那脚步声远去,心口狠狠一凉。 “你别跑啊!”长安将门板拍得砰砰响,震得木屑簌簌地往下落。也不知司马家的门用的是什么木料,结实得厉害。长安推了半天无果,直接上脚踹,“别叫老娘抓到!抓到你就死定了,一个跑不了!” 正当长安将门踹得砰砰响,床帐里的人似乎被惊扰了。 只见垂得密密实实的纱帐被人从里面掀开,而后就一个人影坐起身来:“谁!谁在外面大喊大叫?” 低沉沙哑,这是个男人的声音! 长安额头冷汗都要飚出来,这显然就是被人给算计了。她此时倒是想起姜怡宁之前的异样,冲到香炉旁,一脚就踹翻了香炉。另一边已经从榻上起身的孙家公子,急促的呼吸在安静的空间里响起来,且一声比一声令人头皮发麻。 “别过来啊!”窗子本就是开着的,香味再浓也浓不到哪儿去。长安经过这么一吓唬,脑子里那点昏沉也被惊散了,“别过来听到没?!敢过来,就踹断你的子孙根!” 那位饮了酒又吸了不少香的孙公子显然比长安混沌得多,他一手抓着帷幔,一手扶住胸口努力地辨认眼前的女子相貌。然而香料在酒水的刺激下,他双目都充血了,眼睛根本就不能视人。辨认了半天无果,反而被激起了兴致。 孙二公子胸口一起一伏,难喘得上气:“这位,这位姑娘,你,你且离我远一些……” 长安站在离孙二最远的地方,警惕地盯着他。 这位孙二公子憋得脸颊都涨红了,抓着帷幔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即便如此,他克制着不聪长安扑过来:“我,我应当是中药了。你莫要靠近!” 长安默默搬起一个椅子挡在面前,吸入身体的香气,稍微一放松就又麻痹了起来。 她感觉手脚的力气在迅速衰减,对面那位努力控制自己的公子脸色越来越不对劲。长安心里慌,东张西望地找可以突破的地方。这间屋子选得真好,门被锁了,窗子对着水池。不管会不会泅水,姑娘家一旦进来这里,也不会往水里跳。 长安不住冷笑,司马娇娇果然够任性。为了自己得偿所愿,连家族的名声都可以不顾。不知司马家的人知道这件事,要怎么给姜家交代! 正当长安心里琢磨着跳窗的时机,那边已然受不住的孙家二公子终于还是扑上来。 长安手软脚软,冷不丁被他扑倒,一脑袋磕在了身前的椅子上。灼热的男性躯体紧紧包裹住她,长安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特么的她发现周和以爬床都没这么怕过,那股强烈的排斥感和手脚使不上力的恐慌,长安直接尖叫出声儿。 孙二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他灼热的呼吸喷在长安的脖颈上,力气其大地就扯她的衣裳。 “放开!”长安真吓到了,“给老娘滚开!” “对不住,姑娘,我对不住你,”孙二贴着长安的脖子,“我没办法克制,克制不了……” 长安真的要哭了,你克制不了也别来祸害我啊!特么给老娘放开!淡定佛系如长安,这一刻真是恨死了司马娇娇和锁门的那个人。若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对不会再这般懈怠,绝对不会如此轻易叫别人得手! 眼泪汩汩地往下流,长安惊慌之中听到刺啦一声布料碎裂的声音,袖子被撕了下来。 长安捂着胸口,心中又怒又慌,别这样对她,真的! 她错了,真的知错了!若能再给她一次机会重来!她绝对不会如此懈怠,绝对不会如此大意!绝对!!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终于要清醒了。 ☆、第五十四章 宴席上, 周和以长指一哒一哒地敲着桌案, 表情渐渐冷凝。 陈二花这个傻子,出去快一个时辰了!司马家是什么地方?一堆五大三粗的男子,行事素来粗放。这死丫头若是再次被谁冲撞了, 那可得不偿失。周和以蹙着眉头, 有点心烦。出去这个点儿还不回来, 该不会又遇着什么事? 约莫又做了一盏茶功夫, 他坐不住了。倏地放下杯盏, 他径自起了身。 “表兄你去哪儿?”司马娇娇立即抓住他的衣摆, “我吩咐厨子做了你爱吃的蒸羊肉,表兄不是说甚是想念这个味儿?坐下等一会吧。” 周和以垂眸瞥了一眼她抓着衣摆的手,挥袖淡淡拂掉, 转身便走:“我去去就回。” 丢下这一句, 他便堂而皇之从正门出去。 热闹的宴席因他离去静了一静,须臾又恢复了喧嚣。 司马娇娇咬着唇有些不高兴,但周和以不是司马家那群惯着她的兄弟们,从来对她都是不冷不热的。若她哪里惹怒了周和以,这位是根本不会有丝毫顾忌,更不会怜香惜玉。自小到大,司马娇娇不知在这位身上吃过多少瘪, 依旧迷恋他迷恋得深沉。 她就是爱惨了周和以的不假辞色! 在司马娇娇的心中,越是上赶着捧她的人,就越不值得她用心。哪怕旁人夸赞得天花乱坠,她也决计看不上。而不耐烦她的人, 她反而却觉得厉害。 巧的是,周和以就是其中最不耐烦她的。尤其他还出身一等一的高贵,相貌非比寻常的俊美。司马娇娇自从十一岁见到周和以,便觉得这天底下,再没有比她表兄更高贵更英俊潇洒的男子。为了不惹怒周和以,她决不敢在周和以的面前露出分毫娇蛮与怨毒。 耐着性子没跟上去,司马娇娇还是打发了一个婆子跟出来。 只是周和以这人不爱走,嫌慢,一出花厅便袭上屋顶。许是这人当真猫投胎,悄无声地就在司马家的屋檐上飞掠过去。兼之这人自小耳聪目明,武艺又是实打实的高,此时跃至半空俯瞰司马府,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落下之时,恰巧就瞥到从西园跑出来的姜怡宁。 周和以于是瞥了眼西园的方向,留意到姜怡宁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对。他自然是知这女人的为人,想着长安那看似凶悍实则心软得一塌糊涂的性子,心中不由有不好的预感。这二愣子可别在这里栽一大跟头,脚下一跃,他立即掠向西园。 司马家的府邸十分大,东西南北四个园子,中间还有一处正院。周和以调转方向向西,几个闪身就进了西园。 西厢的动静不算小,周和以对长安的声音又格外敏感。这般一听到长安在呼救,他从屋顶一跃而下,一脚踹向了紧锁的客房门。 只听门板轰然一声响,一股凉风逆着周和以的背影灌进了屋里。 长安被人按在地上的画面落入眼底,周和以素来淡漠的脸这一刻全裂了。他几乎是一阵风刮过来,抬腿便一脚踹向压在长安身上的男人。那股狠劲儿,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只见孙二径自飞出去,狠狠砸墙上,落下的瞬间捂着胸口哇地就吐出一口血。 周和以怒不可遏,拖下外衫将长安包起来,扶着长安的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 屋里的香气淡了,但周和以是什么人? 这点残留,足够他闻得一清二楚。他按住想要弄死孙二的心,仔仔细细地将长安包裹得严实。打横将长安抱起,送到窗边的软榻上。 转过身来就发觉吐血的孙二已经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他细细替长安掖了衣角,目光在长安脖颈的红点上剧烈地抖动,渐渐森然了起来。周和以这些时日因睡不好又滋生的暴戾,此刻统统都涌上来:“告诉本殿下,你的下人呢?为何只有你一个人在这屋里,姜府的下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我,我不知道。”长安吓得够呛,蜷缩在软榻上,浑身都在发颤。 “不知道?”周和以嗓音里仿佛夹杂着冰渣子,完全没了淡漠的情绪,“那姜怡宁是怎么回事?你的下人该不会被她给支走?” 话音一落,长安倏地抬起头:“你这话是何意?” “你自己府上的人是个什么做派,难道到如今还看不清?”周和以无疑是捏碎了软榻的边沿,他刷地站起身,暴躁地踱过来踱过去。忍半天,他实在是忍不住,转身三两步逼近孙二,拖着昏迷的孙二从窗户狠狠丢了出去。 孙二本就被他踹得吐血,丢进锦鲤池子就跟个大石头似的直接沉下去。 长安被巨大的水花溅的一脸,有些担忧:“……这样是杀人。” “死不了,会有人巴巴地捞他的。”周和以的话一落地就是冰渣子,“我且问你,你姜家的下人,是不是姜怡宁给支走的?” 长安说不上来,她发现没人应声的时候,人都已经不见了。 周和以深吸了一口气,想斥责,又不知如何斥责。 他屈起两根手指头,狠狠敲在了长安的脑门上:“看着挺聪慧的,为何做事越来越蠢?你当这司马家是什么地方?身边没人护着就敢随便进屋歇息?好在你未饮酒,否则本殿下必然叫你尝一尝那鱼池子的滋味儿!” 长安这会儿也渐渐缓过来,神志恢复了,也察觉到不对。 姜家的下人训练有素,并非那么容易就被支走的。长安虽然不太想把姜怡宁想象的那般恶毒,但这次带来的四个下人,除了她自个儿能指使,也只有姜怡宁指使得动。长安心中几番碾转,眉头也越皱越紧:“……就在方才,我一察觉到屋里不对便立即往门外冲。有人在门外堵着,她将门从外头给锁了!” “既然要害你,自然要万无一失。” 周和以气她后知后觉,但更恼火的是,长安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算计了,“罢了,这件事本殿下来处置。一会儿会有宫人过来,你换身衣裳便回府吧。” 经过这一遭,长安忽然就有了明悟。有些事不能再以现代的眼光看待,她所以为的十几岁的小姑娘,是没有现代十几岁少女的天真。这些出身高贵的世家贵女,一出手便要人命:“不要,我要留下。这件事事关我自己,我想知道结果。” </div> </div> 第42节 周和以眉头一皱,扭头看向长安。 见她神色严肃,并不像赌气的模样,不耐烦:“随便你。” 周和以走到外间儿,举手轻拍了一个巴掌。一个黑衣人便悄无声息地从屋顶跳下来,单膝跪在周和以面前。 “一刻钟,我要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黑衣人拱手一礼,瞬间消失。 长安裹着周和以的外衫。长长的袍子拖在地上,比褥子还要大。长安正在用心地将衣裳弄平整,屋外突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与脚步声同步的,还有姑娘们嗡嗡的窃窃私语。长安心口一凉,知道这是后招来了。 外头的动静,周和以听见了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事实上,这种小把戏,他多少年都没见人这么玩过儿。不过这等拙劣的把戏恶心就恶心在,抓到了就是千万张嘴都说不清。只着了单衣的周和以弹了弹衣袖,平静地走到长安的身边,踢了鞋子就上了软榻。 “怎么办?”长安被他抱住,“你这是打算用轻功带我走么?” 一群人越靠越近,屋里人都能听到环佩相撞的声响了。 “带你走?”周和以抽出玉冠上的白玉簪,黑如墨缎的长发垂落下来,沉甸甸地压在了周和以的亵衣上,“本殿下没力气了,带不动你。” 长安:“……带不动便带不动,你作甚脱衣裳?” 周和以长臂很是自来熟地环住了长安的肩膀,神情理所当然得叫长安都没感觉到异常。他勾着脑袋埋进长安的脖颈,两手死死将长安抱怀里:“本殿下困了,睡不得?” 长安:“你……” “朝阳郡主——”一声尖利高亢的声音突然如利剑一般刺进屋里。一个婆子拖着大嗓门,跌跌撞撞地冲进来,“郡主您没事吧!郡主你还好吗!” 只见一个绿褙子的婆子歪歪栽载地冲进屋,没看见人就开始嚎。 长安想说什么,就见晚婆子一步的诸多世家姑娘在司马娇娇的带领下,闯进了屋里。 司马娇娇这个时候完全没有犯病时候的娇弱,柳眉倒竖,中气十足地就高声怒喝起来:“快!给本姑娘抓住那个男子!大胆贼人!竟敢光天化之下闯入司马家后院,还胆大包天地玷污了朝阳郡主!你该当何罪!” 跟在她身后的一众闺秀们看到满屋狼藉,以袖遮面地议论纷纷。 司马娇娇心中得意,手一挥,四五个粗壮的婆子便冲上去扯抱着长安的周和以。她们来势汹汹,下手自然毫不留情。只是周和以这人又是任由其他人摆布的,婆子的手还没碰到他的衣袖,便被他狠狠一袖子扇出去老远。 粗壮的婆子摔倒一地,他捂住长安的衣裳才不慌不忙地扭过头冷声道:“都吵什么!” 请冷冷的嗓音如平地惊雷,炸得整间屋子一片死寂。 周和以微眯着一双眼,拗过身将长安遮在身后:“本殿下醉酒来此小憩,正是心烦的时候。你们倒好,这般不经通报便私闯本殿下的休憩之地……怎么?这是觉得本殿下的脾气甚好?” 这一句话落地,方才还议论纷纷的姑娘们瞬间就闭上了嘴,脸色顿时五彩纷呈。 司马娇娇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冷汗就下来。 ☆、第五十五章 “表兄……” “出去!”周和以眼风冷冷地扫过来, 潋滟的眼波落到人的身上凌厉非常, “不要本王再说一遍,全给本王滚出去!” 姑娘们都是家族里娇养着的,哪里有这样被人下过脸?一时间被呵斥得小脸儿个个涨得通红。不必迟来一步的方自仲赶人, 扭头鱼贯而出。司马娇娇心中又气又急, 巴巴望着周和以, 都气得要哭出来。为何?明明将孙二诓到这间屋子里, 为何变成了表兄在?!如今表兄跟这女人衣衫不整地被抓了个正着, 这是坐死了要嫁给表兄了吗? 想到这女人本就与表兄有婚约, 如今不过是丢丢脸而已。司马娇娇都想吐血。所以她冒着被祖母责备的风险折腾得这一出到底为什么?对这女人,根本就不痛不痒! “还杵着作甚?”周和以不耐烦,“滚出去!” 司马娇娇被周和以的怒气吓得一缩脖子, 咬着唇顿时泫然欲泣:“表兄我……” “出去!”周和以看都不看她一眼。 司马娇娇想唤人, 但屋里就他们,根本没下人候着。她走了两步,还没靠近,那边周和以抬手将那个已经灭了的香炉就砸了过来。司马娇娇吓得惊叫,再不甘心也不敢再违背周和以的意思,狠狠一跺脚,红着眼睛就跑了出去。 人一走, 长安紧绷的神经才渐渐松弛下来。 她虚脱一般地靠在窗棱上,想说什么,又不知该怎么张口。 事实上,在公主府的这段时日过得太顺风顺水, 她当真被养出惰性。要说不清楚姜怡宁的为人,根本说不过去。其实比起周和以片面地看人和物,她是站在上帝视角看过全本小说的人。对姜怡宁的心狠程度,不说十分清楚,至少比周和以更清楚。 但她还是太自以为是了,总觉得自己尽量与姜怡宁井水不犯河水,这样便可相安无事。但周和以的话却像是一巴掌狠狠扇在了她脸上,让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指使得动姜家下人,或许,真的是姜怡宁……但是,为什么!害了她与她来说根本有害无利,姜怡宁又何必? 正当长安思索,门板被人轻轻敲响。 面上敷上一层冰渣的周和以扭头看一眼,俯身将长安的衣裳裹得更紧些,起身走了出去。出去探查的黑衣人回来了,正单膝跪在外间儿候着。 见周和以的人出来,他迅速上前便将探查到的事情经过汇报给周和以听。 果然不出所料,支开长安身边丫鬟的人,确实是姜怡宁。且不说姜怡宁这么做是故意还是无意,黑衣人说的其中一件事,令周和以整张脸瞬间就黑沉了下来。 “主子,”黑衣人其实是皇家暗卫副统领啸风,“属下方才查到,将郡主锁在这扇门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姜怡宁姜姑娘。” “当真是她?”里头的长安也听见了,裹着衣裳赤脚就奔下来。 “回禀郡主,千真万确,正是姜姑娘。”啸风不敢直视此刻衣衫不整的长安,目光克制地平视前方,丝毫不敢旁露到他处。 长安猛地一袖子挥掉了手边桌案上的杯盏茶壶,只觉得恶心至极。 她方才才帮了姜怡宁!姜怡宁是疯了吗! 自己出了那档子事儿,她想也不想便替她隐瞒遮掩。方才虽说说话算不上动听,但也言辞恳切地言明了立场。彼此之间虽没有血缘,但剪不断理还乱的姐妹关系却是真真儿的。可一转头,姜怡宁就这能般害她? 长安捂着胸口,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她,姜怡宁是疯了不成?!” “……疯没疯本王不知,”周和以看她这般模样,眉心都拧出了三道痕,“但你这个蠢材,却铁定是个傻透了的!” 长安此时完全没心思与这人斗嘴,脸都气得煞白。她如今只想起姜怡宁的所作所为,就恨不得回到过去给多管闲事的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农夫与蛇的故事从小便学,两辈子,她居然在这种事上栽跟头。 努力地平复想拧死姜怡宁的心,长安心思一变再变,今日过后,她绝不再给这个女人任何的慈悲! “钥匙扔在厢房正前方的草丛里,”啸风声音压得很低,但所说内容长安却能够听得一清二楚,“姜姑娘丢钥匙的时候,正巧被暗卫看见了……” “不必多说,本王知道。” 这般拙劣的手段,除了心思恶毒的司马娇娇,他想也没人能害人害得如此理直气壮。如何布置的他不在意,他只需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就足够了。 “去一趟前院,把本王的意思传给外祖。” 话音一落,黑衣人应诺消失。 周和以身上只着了中衣,头发披散,衣着十分不妥帖体面。既如此,他也不打算回宴席了,便决心就此离席。 不过在他处理这些背后之人之前,周和以臭着一张脸将裹着他衣裳的长安抱在了怀里。虽没耐心说些宽慰的话,但行动上的保护,至少要明确。一路上他就这般亲手抱紧了怀里之人,将长安的脸按在胸口,从内院送到外院的马车上。 且不说一路上引得丫头婆子们面红耳赤,周和以自个儿也有些别扭。这般抱着一个姑娘家,两辈子没怜香惜玉过的溧阳王,很是不自在。 将长安放下,他想了想,顺势也上了姜府的马车。 长安脸色苍白的厉害:“你跟着作甚?” “本王愚蠢的未来王妃处置不好身边的麻烦,本王只好勉为其难亲自上阵,代为处理了。”周和以看也不看长安,似乎多看一眼都能要他的命那般嫌弃,说话也阴阳怪气,“你给本王闭嘴,到了自然会叫你。” 长安定定地看着他,须臾,轻哼了一声扭头闭上了眼睛。 周和以冷漠的脸孔有一瞬的裂,狠狠瞪着长安的后脑勺,哼地一声也扭过头去。长安靠在车厢壁上,心情复杂地思索回去的说辞。 事实上,比起姜怡宁翻脸,长安更在意的是长公主的想法与可能的处置。毕竟比起从来没融洽相处过的女主角,大长公主可是对她嘘寒问暖,十分用心。长安不是那等铁石心肠的人,哪怕知道长公主更看重姜怡宁,心中对这个老人也是有几分感情的。就是不知今日这事儿捅出去,大长公主会怎么处置。 若还是像之前一般轻拿轻放,长安自己也不知会不会因此而对大长公主失望。香辣想去,想不大明白,长安眉头眼睛都皱在了一起。 “坐过去点儿,”突然之间,上了马车看都不看她一眼的男人开口道,“你挤着本王了!” 长安正想的入神,突然被周和以的声音惊了一下,猛地睁开了眼。她抬起头,看着窗边的周和以眼神都有些迷茫。 周和以侧目:“你挤着本王了。” 长安于是低头看了眼两人之间的距离,明明还隔着半个手臂。不过见周和以眉头拧得打结,长安不想跟他争,极快地挪了一下屁股,自觉坐到马车的角落去。 理直气壮的周和以:“……” 与此同时,李嬷嬷在车椽子上端坐,整个人都受到了打击。 今日姜怡宁的所作所为,她方才已经都听说了。虽说尚还未曾与姜怡宁当面对质,但溧阳王殿下亲口所说之事,是决计做不了假的。她如今心里像吞了滚油一般,又暴又焦灼不安。教导了这么些年的主子,自小看到大的主子竟然如此心黑手狠…… 她恍惚地不知如何是好,但又担忧着还在司马府的姜怡宁。这般将那位丢下,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儿。 马车缓缓地行径,周和以此时靠坐在窗边,仿佛一尊冰雕。他手里拿着一本不知从哪儿摸来的册子,头也不抬地翻阅:“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最多一个姑祖母知。其他人的嘴,本王自会封上。放心,不会有风言风语传出来,你不必如此愁眉苦脸。” 长安白了他一眼,一句话不想说。 与此同时,早早溜出来的姜怡宁已经先长安一步到了长公主府。 门房匆匆跑下来,看到只有一辆马车还十分惊讶。想问长安去哪儿了,可看着姜怡宁,姜怡宁连眼皮子都不带眨一眼的。姜怡宁心中,她素来是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必要去给一个小小的门房交代,于是扶着下人的胳膊,径自进了府。 大长公主这一年在府中待得时日比过去三年加在一起都要多。平常这个时节,应当已经在道观修行的。如今亲孙女被找回来,道观也去得越来越少了,人渐渐就活起来。 她一眼便看见姜怡宁的脸色不对地冲进来,立即站起身来。 姜怡宁什么话也不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扑到她的膝盖上便痛哭了起来。 大长公主近来虽将疼爱分成了两分,落在姜怡宁的身上少一些,但对她却是实打实的喜爱。如今见姜怡宁哭得如此惨淡,心疼得赶紧将人抱进怀里:“到底出了何事?怡宁你莫哭,出了事儿尽管与祖母说,祖母替你做主。” 姜怡宁抽抽噎噎地一声嗫嚅:“祖母,我在司马府被人欺辱了。” ☆、第五十六章 姜怡宁扑在长公主怀里, 纤细的身子抖落得仿佛寒风中的秋叶。长公主心疼地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心中惊怒交加,嘴上却生怕吓着姜怡宁和风细雨地轻哄着:“怡宁莫怕呀,跟祖母说说, 到底受了什么委屈?那司马家, 何人胆敢给你委屈受!” 这话一出, 姜怡宁的眼泪立即就汩汩地流出来。 她本就生得娇小纤细, 此时泪水糊一脸, 瞧着当真比什么都可怜:“孙女, 孙女在司马家,被人给推进池子里,光天化日之下又被个丑陋的蛮汉抱上来。长安妹妹许是年纪小, 不知事儿。一时间慌了神, 竟带了一帮司马家的人赶来……” 她哭得直打嗝儿:“……孙女被那么多人瞧了,孙女,孙女不想活了祖母!” “什么?!”长公主霍地一下站起身惊喝道,“长安怎会?”她想也不想就想发怒。但转念一想那丫头并非不懂事儿的性子,这当中定然有什么缘由。 于是勉力压下暴怒,宽抚道,“怡宁莫哭了, 快跟祖母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姜怡宁心里有鬼,心口砰砰乱跳,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今日既然一时昏头做出了那等事儿, 结果便已覆水难收。那姜长安除非脑子被门夹了,否则绝不会放过她!注定成仇的局面,姜怡宁也不想挽救。她就是厌恶姜长安,厌恶得要命。既不想认错也不想被揭穿了再被长公主送走,所以她要先下手为强! 今日若不是她状告姜长安成功,那也必然要率先在长公主心里占据最有利的一方。毕竟如今的姜家,她没了尊贵的郡主身份,长公主的疼爱便是她的立身根本。所以今日这一回,她是死也要将受害者的身份攥到手里来。 姜长安害她的这顶帽子,无论真假,必须得扣得死死的! </div> </div> 第43节 “祖母,”姜怡宁绞尽脑汁地打腹稿,小心翼翼地措辞,“怡宁不想怀疑长安妹妹的居心。今日遭遇恶事一时激愤,若有什么言辞不当冒犯了长安妹妹……还请祖母不要怪罪。” 她这么一说,长公主的这颗心就软成了水:“祖母哪里会怪你?你受了这般大的委屈,一时激愤口不择言也是常理之中的。长安不是那等计较的性子,便是挨你几句骂,也不至于会跟你计较的……” “不,祖母!”姜怡宁双目通红,抓浮木一般紧紧抓着长公主的袖子,“她怪我!她肯定恨死我!她方才在司马府便说过不会放过我,要叫我好看!祖母!” “不会的,你且安心,有祖母在。” “祖母你根本不知,”姜怡宁的妆化成一团,往日最是爱美的性子,今日似乎也顾不得的模样哀哀地哭诉道,“孙女当真与长安妹妹闹翻了脸。在司马府孙女遭遇了那等事儿,孙女顾不得等发怒的长安妹妹。丢下她,独自一人先行回了府……” 长公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罢了罢了,长安懂事,定然不会怪罪你的……” “那若是怪罪呢?”姜怡宁依靠在长公主怀里,梨花带雨地哀泣道,“祖母,怡宁如今可怎么办呐?我不想嫁给那个蛮汉,他又老又丑……” 长公主心都快疼揪起来:“不嫁不嫁!只要祖母不同意,谁也别想碰你一根毫毛!” “可是,怡宁在光天化日之下被那个蛮汉抱了!”她捂着胸口一阵一阵的呕,一幅吐又吐不出来的模样就往地上倒去,小脸上煞白一片。 长公主吓得不轻,赶紧把人搂在怀里,惊叫地唤人去传太医。 姜怡宁一面哭一面呕,几番折腾,两眼一翻就在长公主的怀里昏了过去。长公主心口都吓出毛病来,景庭院里的下人立马乱作一团。传太医的跌跌撞撞,扶人的七手八脚。孙嬷嬷亲自上来从长公主的手上借走姜怡宁,才把局面稳下来。 “莫慌,先传太医来!”孙嬷嬷扶着自家主子,心道这算什么事儿! 传太医的人一奔出院子,骑上快马便往宫里去。 景庭院这边四五个丫鬟背着姜怡宁,把人直接安置在了长公主正屋的偏房。这边人才安置下来,外头又有个小丫头匆匆来报,说是郡主回来了。 长公主心里这口气梗着下不去,挥挥手便道:“去,将郡主请过来。” 长安身上的碎衣物方才已经换过了,妆容发髻也重新梳妆。此时经过一路上沉默,她早已冷静下来。此时看着满头大汗急得不行的小丫鬟,她扭头瞥了一眼周和以。王爷眼波流转,淡淡道:“……你看本王作甚?且去瞧瞧。” 长安默默转头:“……嗯。” 虽然还不知长公主为何焦急找她,但今日这事儿,非常有必要与长公主详谈。长安心里拿捏着待会儿该用的措辞,身后周和以不慌不忙地也跟上来。 小丫鬟为难地看着周和以,嗫嚅地说:“殿下,府中私事儿,不便于外人在。” 周和以一抬眉:“嗯?” 小丫鬟脸瞬间涨得通红,磕磕绊绊的解释:“怡宁主子昏倒在景庭院,孙嬷嬷如今亲自在照看。长公主也有些不大好,殿下这个时候过去,府上是当真不便。” “哦?”周和以冷冷勾起了嘴角,“姜怡宁昏了?” 长安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小丫鬟左看看长安,右看看周和以,不知这两位在打什么哑谜。见都这般直白的解释了这位殿下似乎也没有离去的意思,只能巴巴地求助于长安。 长安想着方才三个贴身丫鬟的话,再想想厢房里的遭遇,脸上眨眼间便敷上了一层冰。 “不必了,”长安冷声道,“殿下往后便是府上姑爷,没有他听不得的话。” 周和以闻言看似没反应,表情其实愉悦了许多。 两人于是跟着小丫鬟一起,疾步往景庭院赶去。 早在等着的长公主听闻长安是周和以送回来的,且这位殿下还跟着一道过来,顿时头疼得直捏额角:“罢了,请溧阳王去花厅。” 事实上,姜怡宁虽没有直言出事儿有长安的手笔,但姜怡宁一昏长公主不免想的多。于是越琢磨,越免不了会想歪。怡宁跟长安之间多多少少的猫腻,长公主其实并非不知。只是她心道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家中人丁单薄,两人都无其他姊妹,若能多多处一处,总会有情分在的。长公主根本没料到这俩孩子的矛盾会闹得这般难看,怡宁这是差一点点被长安的一时激愤给毁了啊! 心中几番碾转,长公主心口犹如裹了一团火,烧得她坐立难安。 灌了几口凉茶下肚,她劝自己不要冲动,且听长安如何说。可她越是等,越心躁。本就是暴脾气,等听门房传来消息,长安拉周和以回来撑腰的举动叫人不由得多想。转头瞥了眼榻上昏迷还眉心紧蹙的姜怡宁,她心中的天平,不由自主地偏向了姜怡宁。 等花厅的下人前来报信,长安已经到了,长公主才吐出一口气起了身。 被姜怡宁这般一吓唬,长公主脸色也难看。 皱着眉被孙嬷嬷扶上上首主位,长公主扭头看向长安,淡淡道:“回来了?” 长安心中一咯噔,敏锐察觉到长公主的语气不对。看来姜怡宁先她一步回来,做了不少事儿。 长安对上长公主隐隐带着审视的目光,眼神不由暗了暗:“祖母。” “坐吧,站着作甚?”长公主摆摆手,一幅很疲惫的模样。 长安本来有一肚子话要说,此时觉得没有必要了。看长公主这个意思,她显然已站在了姜怡宁那一边。大半年的承欢膝下,长安又并非铁石心肠之人,是真心拿长公主当长辈看。如今长公主的这个样子这个态度,叫长安很是失望。 周和以冷眼看着,嘴角一翘,表情忽地似笑非笑了起来。 这姜家惯来就是如此,上辈子也是养孙女大过亲孙女。这辈子陈二花便是早来了六年,性子也大方了许多,依旧抵不过自小教养的姜怡宁。不是说长公主这般行径可笑,但这姜家对二愣子来说,确实不算是个好地方。 “姑母似乎有话要对长安说?”周和以素来不是个会给人脸的,他任性妄为惯了,“这般神情,似乎长安犯了大错?” 长安心中失望之后,再看长公主的目光也免不了透露出一丝冷淡:“看祖母的这神情,似乎已给孙女定了罪?” “长安……” 长公主别过眼,有些不敢直视长安的双眼,“怡宁在司马家落水这事儿,你怎么说?” 长安虽说料到了姜怡宁不会说什么好话,却没想到长公主居然毫不犹豫地就讲这事儿怀疑到她的身上。老实说,再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有点受伤:“宴席正是热闹的时候,怡宁妹妹悄悄离席,不知去向。长安怕她出事儿,立即领人出去寻。” 领人? 长公主闻言眼睛一动,没说话。 须臾,她嗓音更沙哑了些:“这么说,怡宁这事儿司马家的人都知道了?” 长安想着司马家主事的几个媳妇儿都知道了,犹豫了一下,点头:“不过司马家的长媳将在场之人的嘴全堵了,怡宁发生的事情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司马家长媳亲口承诺,不日便会将那个副将调离京城,这辈子不会入京。” 长公主一愣:“当真?” “千真万确,”长安一双眼睛澄澈如星辰,丝毫没有愧疚与心绪,“长安与怡宁姐姐虽无血缘关系,但她毕竟是姜家姊妹。长安与她打断骨头连着筋,她出了事儿,我与姜家不会得半分好,自然要仔细名声。” 话音一落,长公主面上极快地闪过一丝尴尬。 她仓促低下头,端起手边茶盏装作饮茶的避开长安的眼睛。想想,她又想到姜怡宁哭得天崩地裂的模样,不顾长安欲言又止,直接无力道:“这般自然是好。但长安,怡宁回来便昏迷不醒了。她今日受了这般大的侮辱,刺激大了有些受不住,此时太医在照看着呢。若她有任何不当之处,你便看在祖母的面子上,莫要与她计较了……” “可是……” 长安正准备说自己被锁之事,那边长公主已经站起身,一幅乏了的模样:“好了,到此为止。” “……想必长安你今日也累坏了。” 长公主径自道,“下去歇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周和以:呵~ ☆、第五十七章 “祖母, 孙女想知道, 姜怡宁回来到底说过什么?” 长安忽然站起了身,“孙女倒是想问问她,在司马府上一声不吭地离席, 落水出事儿是她自找。为何偏偏要锁孙女休憩厢房的门?支走孙女身边的下人?” 正准备离开的长公主脚步倏地顿住, 扭头看向素来柔和如今满面冰霜的长安。 虽说大多情况下会长安都会选择以和为贵, 但被人欺负到头上来, 她也并非软糯包子, “孙女休憩的厢房那位中了药的公子与怡宁姐姐是何种关系?她的这番作为到底是何种居心?可有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与我有半分善意?” “你这是何意?!”锁厢房的门?厢房里藏了男子?长公主瞪大了眼, 骇得差点没一脚踩空从台阶上栽下去。 “红月,红菱,红雪。将你们今日在司马府所见所闻, 一字不差地说与祖母听。” 红月, 红菱,红雪便是长安今日带去司马府上的贴身下人。回来的路上,听说了主子的遭遇,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气。三人面面相觑之后,小碎步上前。 这三人是当初长公主亲自拨到长安身边伺候的,品性,规矩都是顶好不过的。此时三人扑通地跪成一排, 低着头,言辞清晰地将自己被姜怡宁支走的经过给复述了一遍。红雪还着重强调她本不愿离了长安身边,但怡宁主子正在气头上,非叫她走不可。 话音一落, 长公主的心中便翻起了滔天的波澜,这可跟怡宁回来的说辞是完全相反的。 她转过身审视长安。比起怡宁回来时狼狈不堪,仿佛天都塌下来,长安则镇定整洁得多。且不说怡宁有没有做那等恶毒之事,就算怡宁一时激愤,长安怕是也没吃亏。否则依十九的这乖戾性子,可不得闹翻天? 两番全然不同的说辞,长公主也说不清信谁。怡宁是自幼养在膝下,不说自小就知书达理,心地善良。便是再怨恨长安占了她的位置,自个儿多有偏颇的行径也未曾叫她有多怨言这一点,长公主心里就十分心疼她。长安呢,也是个好孩子。乡野中长大,入了公主府也未曾被府上富贵迷了眼。性子恬淡温和,做事磊落妥帖…… 至于在厢房里藏男人锁门的这件事,双方各执一词。长公主琢磨着琢磨着,还是有些不大信。 不是说长安在信口开河,当着十九的面儿,长安再怎么恼火怡宁,也不会说出这样离谱的谎话。但若说信怡宁真做了这等糊涂事,其实也不是。坏了长安的名声,于怡宁本身又有何好处?两人都是姜家的姑娘,一个的名声臭了,另一个难道还能议到好的亲事?长公主自认手把手教出来的孙女不是那等没脑子的人,所以这当中必然有误会。 于是抬起眼帘,凌厉的目光瞪向长安身侧的李嬷嬷。 李嬷嬷背脊一绷,站了出来。其实,她早就想就姜怡宁的事给长公主好好说道说道。从宫里回来,到这次外出做客,怡宁主子的所作所为,当真是越来越叫人失望。此时站出来,她言辞犀利地就将在司马府上发生的种种给从头到尾都讲述了一遍。 顾忌着周和以还在,她有些方面其实已经说得很含蓄了。但长公主却还是受不了,只觉得老脸都被扒下来。瞥了眼周和以,她脸刷地一下子黑得彻底。 尤其周和以挥了一下手,几个人被丢了进来。 这几个人都是从司马家弄来的,此时一丢出来。几句话一逼问,长公主其实已经信了长安。只是听旁人说起亲自教养长大的孙女所做之事,她心中委实不好受。 李嬷嬷若是懂事儿,这时候是劝慰也好和稀泥也罢,都能叫她好受些。然而这一股脑儿的全是对怡宁的指责,兰心难道是越老越糊涂了不成?外人还在呢就这般辱骂主子?长公主是委实没料到李嬷嬷会说得如此难听,此时不由心生反感。 她怒而抓起手边的杯盏狠狠砸在地上,啪地一声脆响,屋里所有人瞬间鸦雀无声。 “闭嘴!” 李嬷嬷胸口一滞,抬眼看向她。 长公主高立在上首,暴怒地睥睨着下首之人,尤其是李嬷嬷。平素温和的眼睛里覆满冰霜与怒气,她冷呵道:“今日之事,本宫会亲自彻查清楚,都不必再说了!” 李嬷嬷脸色倏地一变,反应过来,今日这般行为怕是触犯了主子的忌讳。她头皮发麻,这段时日被掉离主子身边,她竟是忘了。怡宁主子哪怕没了姜家的血缘,也是主子从一团儿大养到如今亭亭玉立,哪里是才回府不到一年的长安主子能比的!坏了事儿了! 李嬷嬷心中不安,长安这暴脾气就已然被长公主回护的态度给激了。 她本没指望长公主会对她有多疼爱,但这般一遇事便发现偏颇的感觉当真叫人恶心。长安不是个软脾气,你虚情假意,我便也懒得敷衍。她本就生得美艳,此时横眉冷对的,瞧着颇为咄咄逼人。 长公主扶着下人的手,很是失望地看向长安。她本以为长安是个懂事儿的,可如今这是要作甚?将家中的丑事都摆到明面上来,当着十九的面儿揭发怡宁的恶事。这般的意气用事,果真是缺了体统教导! 祖孙俩彼此冷冷对峙,再没了往日和睦亲密的模样。屋里伺候的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出,噤若寒蝉,恨不得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必再说?”陷入死寂的气氛被周和以一声嗤笑打破。 他淡淡地放下了手中杯盏,挑起一边眉头站起了身。虽说料到了这位姑祖母会有这般反应,亲眼所见还是有些接受不了。许是今生定了长安,上辈子比这更过的事儿他都无动于衷,这辈子却火冒三丈。 “姑祖母可知姜怡宁之所以这般胆大妄为,是从何处得来的底气?”他迈开长腿几步走到长安的身边,侧目又瞥到了长安脖子上的红印子,眼里血气就冒上来,“若是姑祖母不疼爱长安,不若让她早些出嫁。嫁到本王府上,她便不用姓姜了。” “你!”长公主顿时火冒三丈,“这是本宫的家事,十九还是莫掺和的好!” “掺和?姑祖母你说笑了。”周和以似笑非笑,“长安既然定了本王,本王也不愿换王妃。如此,本王又哪里算得上外人?” “尚未出嫁,姜家之事还轮不到你插嘴!”长公主控制不住脾气,失态到指着周和以鼻子怒喝,“溧阳王如此行事,不觉得羞愧吗?” “不羞愧,若真叫人欺辱了本王的未来王妃,那才是羞愧!” 周和以不想跟个铁了心护短的老婆子纠缠,这件事,长安受了委屈,他必然要替她讨回公道。今日不管姜怡宁是装病还是真病,闹也要闹出个结果来!若这件事都叫她蒙混过去,往后她一时兴起,要了长安的命,那岂不是也无处可说? 忆起上辈子那个姜长安被沉了塘,姜怡宁的溧阳王妃还还稳坐如山,周和以对长公主的公道就不抱希望。不过上辈子被沉塘的那般轻易,多少与他不作为有关。 </div> </div> 第44节 周和以叹了口气,手一挥,三四个黑衣人从屋顶落下来。 突然出现黑衣人人,屋中人骇得赶紧将长公主围起了起来。长公主倒是镇定,但对周和以的行径十分恼火:“放肆!周和以你胆敢在我府上放肆!” 周和以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去,把姜怡宁给我揪出来。” “你放肆!放肆!”长公主怒极,“这里不是你溧阳王府,这里是姜家!你们这群奴婢,胆敢硬闯?!” 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明德帝拨给周和以的一支皇家暗卫。 要说十九皇子的得宠,并非只是明面上那些疼爱而已。周和以的得宠,是自出生起便有一支贴身护卫的暗卫。明德帝心知他无心帝位,怕往后新帝记恨他优异,在周和以年至十六之时,便暗中将号令暗卫给了他。 换言之,哪怕周和以这辈子不入军营,他手里捏着的暗中势力也足够他在京城横行。 暗卫只认一主一令,如今令牌捏在周和以手上,明德帝都指使不动。别说长公主。这三个暗卫悄无声息地闯进内院,不出一刻钟就拎着尖叫的姜怡宁出来。 姜怡宁是真怕,她本还在装昏迷,突然间人就凌空了。这个暗卫顾忌她女儿家的身份,不敢多碰她,就拎着她一只胳膊在屋顶上飞掠而过。那种胳膊要被扯断的痛,和对高度的恐惧,吓得姜怡宁再顾不上装模作样,哭得涕泪横流。 人一丢出来,暗卫就退到周和以身后:“禀主子,这位姑娘脉象强健,似乎并无不妥。” “你胡说!”姜怡宁就跪趴在周和以面前,闻言刷地抬起头。 周和以垂眸冷漠地瞥了她一眼,转头看向了脸色极其难看的长公主。 “姑祖母,若是不信,不若将那位太医叫出来问问。”周和以单手负在身后,一身血红的广袖长袍,冷冷地盯着长公主,唇色血红,肤色极白,眼极黑,仿佛一尊堕魔的神祗,“这位昏迷不醒,究竟是装,还是真……” 作者有话要说:  周和以:哼! ☆、第五十八章 太医过来那还了得? 方才在屋里, 诊完脉太医的脸色就很有几分古怪。不过碍于姜怡宁怎么唤也唤不醒, 他便没当场揭穿。只说受了惊吓,多喝几幅安神茶便好了。换言之,就是身子没什么事。追黑衣人出来孙嬷嬷方才就在屋里守着, 心中更是了然。 长公主看了一眼孙嬷嬷, 孙嬷嬷点了点头。长公主面上的怒色立即就染上涩意。 她不自在地看向面孔冷漠再无往日亲近的长安, 再看了一眼趴在地上小脸儿涨得通红根本不敢与她对视的姜怡宁, 心中忽然就有了一分悔意。方才是不是不该把话说得那般难听?长安大喇喇将家丑外扬虽有错, 但也是一时激愤…… 心里想着, 她眼中的愧疚就一点点冒出来。 姜怡宁有些不敢抬头,瑟缩在地上又羞又怒更多的是怕。 本来她料想先下手为强,就是看准了姜长安这人太识大体。便是知道司马家这事儿背后有她的手笔, 也会顾忌姜家的脸面关起门来说。可谁知素来顾大局的姜长安这回竟然不管姜的家体面了!不仅把事儿全摊开了, 还带着周和以一道回府中质问! 她心里翻江倒海,绞尽脑汁地想办法推脱。可这几个司马府的下人被周和以的手段吓着,倒豆子似的全给交代了。姜怡宁暗骂该死,面上却哭得仿佛天底下最可怜的人儿。 “祖母,祖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既然被拆穿了,强行辩驳也只会叫人反感。不若装可怜装到底,长公主对她可是从来都硬不下心肠:“孙女怕啊!孙女唤走红月几个, 实在是因为孙女心里怕。那个熊一般的男人眼睛大的跟铜铃似的,血盆大口。他就院子外头守着,孙女怕,多叫几个人到身边守着壮胆……孙女那个时候根本没有想那么多, 当真是冤枉……” 她一边说一边抽噎,“……至于长安妹妹所说锁门,这更冤枉!怡宁如何会去锁长安厢房的门?司马府,怡宁今儿个也是头一回去,哪里认得长安的厢房?长安住的哪一间屋子,可都是司马家的人安排的,孙女便是有害人之心,也没得法子跟功夫去做!” 这话一说,当真还真有几分理。 “祖母你看,这些可都是司马家的下人。”姜怡宁素手一指,振振有词道,“明明是司马家的姑娘看中了王爷,暗害长安妹妹,王爷为了保表妹,便将这等恶名往我脑袋上扣!王爷这般行径,难道不觉得亏心么!” 不得不说姜怡宁伶牙俐齿,这一番话别说说得长公主面色渐渐和缓下来,也直抢白得周和以都笑了。 “这么说,你是最青白不过的?” “那是自然!”难得这一刻,姜怡宁还有心思感慨周和以生得俊美。 她目光在周和以流畅俊逸的身段上流连了一瞬,心中不免又多了些鼓动,“王爷难道真觉得怡宁便是有那般大的能力在司马家头一回宴请宾客之时,安排出这么一大串的腌臜事儿!王爷未免太高估怡宁了,怡宁可没那等本事!” “呵~”长安被她狡辩得都想翻白眼,“可没说这桩事儿是你安排的。你离席了一个时辰,若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被人推下水,也并非不可能!” “你这是何意?”姜怡宁被刺得心口一跳,绷起了脸。 “何意?”长安是有点心软的毛病,但这是在和平年代生存久了会有的原则。不代表她是个被人三两句话糊弄的傻子,“比如说你正巧听到了司马娇害我之言,被她临时起意推下了湖。受了无妄之灾觉得不甘心,干脆拖一个人下水一起承受?” 被人一字不差的戳中了心思,姜怡宁的脸瞬间又涨红了。 她想振振有词地呵斥长安胡说八道,满口胡言。可一对上长安那双冷淡的眼睛,她便仿佛被掐住了脖子一般,半个字都说不出口。长公主本还在上首耐着性子听,此时见姜怡宁目光闪烁,立即就知道长安又说中了。 额头一条一条的,眼前跟着泛黑。长公主心道这都是什么事儿!可嘴上却不能这般说:“怡宁,长安说得可是事实?” 姜怡宁纤细的肩膀一僵,扭过头看向长公主:“祖母……” “怡宁你糊涂啊!” 长公主想发怒,可看她这般惶惑不安又怒其不争:“你这一时意气用事,害得可不是长安一个人。你也是姜家女孩儿,这般为了泄愤就害姐妹,当真是糊涂透顶!” “祖母!祖母不是的!”姜怡宁的靠山就只有长公主,她的眼泪顿时如泉涌:“怡宁并非有意,怡宁当时气糊涂了!我原本只是离席去走走,不小心偷听到司马家那个庶女要害长安妹妹。正打算回去通风报信……谁知司马家庶女那般心狠,竟将孙女推进了湖中!” “孙女,孙女怕呀!”姜怡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她扑过来便抱住长公主的腿,什么姑娘家的矜持都没顾忌了,“孙女原本可以自己爬上来。可那个庶女唤来一个下贱的男人,硬是下水抱孙女……孙女这一辈子都毁了……” 长公主闻言,抱着她眼泪都止不住地往下流。她一面狠狠拍打了姜怡宁几巴掌,一面又怜惜她遭此侮辱实在是叫人心碎。最终还是弯下腰,将姜怡宁给抱在了怀里。 祖孙俩就这般抱在一处,泪水直流。 长安心烦意乱,连半分耐心都没有了:“这是你害我的理由?你觉得天底下你最委屈,所以我必然要比你更委屈,你才会好受?” 抱头痛哭的祖孙俩倏地一僵,尤其长公主,面上一阵一阵白的,别提多好看。 “姜怡宁,做了就要有胆子认。”长安迈开腿,缓缓走到两人面前立定,“做恶事的是你,哭得最惨的也是你。我差点被人杀了我有流过半滴眼泪?我被人掐着脖子按在地上摔打,差点就一命呜呼,我便不委屈?” 她看也没看脸色突然煞白,仿佛被雷劈了一般的长公主,蹲下身目视着姜怡宁:“若是周和以没有及时赶来救我,我下了黄泉也会来找你!你欠我一条命!” 最后一句话,长公主忽然就放开了姜怡宁。 “你们祖孙情深我不羡慕,”长安呵呵地冷笑,“谁让我姜长安天生命贱,出生便被换了人生?你在姜家这十四年穿金戴银,我姜长安在陈家被陈王氏三十两卖给傻子!我天生倒霉!” “长安……”长公主脸颊抽搐了一下,双目突然红了。 “我的父亲在我未出生便去世,护不了我,”长安语调十分的淡,仿佛就是在念,“我的母亲拳拳爱女之心,奈何缘浅,几日便香消玉殒。你父母健在,每日克扣我的吃食,轻易不准我踏出陈家村一步。你说,你姜怡宁是不是顶顶的命好?” “长安啊……” “如今你想要这祖母,我送给你。” 长安站起了身,“长公主殿下,陛下赐了我一座府邸。不若我与承礼自今日起,便搬入那座府邸去。公主府的一草一木,我们也不奢求。只要你将陛下赐得那些金银器物交还于我,我们不会在此再抢姜怡宁的分毫。如何?” “长安,长安啊……你莫要冲动!” 长公主心口怦怦跳,脑子里也轰隆隆地作响。她放开姜怡宁立即站起了身,伸了手想抓长安的胳膊。然而长安迅速退后,叫她抓了个空,她的眼泪立即就落下来。 “祖母不是要赶你走!你这是做什么!”长公主手抖得厉害,当真是哭了,“怡宁做错了事,祖母自会罚她。你何必为了一时意气就抛下你的亲祖母!姜家就你们两个女孩儿,你爹娘就你一个血脉,你忍心抛下祖母走吗?” 长安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转身就走。 “长安!长安!”长公主上前几步去抓,抓住了长安的袖子,“怡宁犯下大错,明日起,祖母会将她送去庄子上反省!何时你气消了,何时你愿意叫她回来,她再回来可好?” 姜怡宁脸一变,巴巴地看向长安。 “不必了!”长安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暗色,一口否决,“我今日便搬离公主府。” 说罢,甩开袖子,大步走出了景庭院。 周和以看着她的背影,回头又瞥了眼快要厥过去的长公主,起身行礼道:“姑祖母,十九来替长安搬行李。若是方便的话,您且指个妥帖人,安排。” 长公主心口仿佛坠了个冰坨子,冷的她牙齿打颤:“你给本宫滚出去!这里是姜家,姜家的家事,没有你掺和的份儿!” “话不能这么说,”周和以浅笑,“还有九个月,长安便要入本王的溧阳王府,这是内人。” “滚!” 周和以颔首了颔首,转身大步走出去。 长公主心里慌得不得了,攥着同样脸色惨白的孙嬷嬷李嬷嬷,不住地道:“去!命人看好了大门,今日无论如何,都不准郡主走出去!快!” “奴婢这就去劝劝郡主,主子您莫慌!”李嬷嬷立即爬起来,忙不迭就追出去。 长公主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哭道:“这孩子脾气到底是像了谁,怎地这般直硬?说走就走,说不要了就不要了,就一点弯儿都不给人转……” 孙嬷嬷不知怎么劝,只叹气道:“这不是像极了主子您?都是直脾气。” 长公主浑身一僵,哽咽了。 与此同时,周和以追上了快步离开的长安,闪身就到了她身前。他弯下腰,对着长安耳语:“本王救你本王知道,这救了你一命,又是从何而来?” 长安弯了眼角,皮笑肉不笑:“我说有,自然是有。王爷说呢?” 周和以头扭到一边,咳嗽了一下,竟然笑出来。 “那你可得谢谢本王,本王是你救命恩人。”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比惨是吧?来啊! ☆、第五十九章 门房再是强硬, 也拦不住周和以要带走的人。 长安素来是个说做就做的性子, 既然闹到如今这幅局面,再想和平共处是不可能的。姜怡宁做出这样的事,摆明就是撕破脸。长安之前对她诸多宽容是想着都是穿书之人, 谁也不比谁高贵。现如今看来, 姜怡宁根本就十分适应古代贵族的身份。 既然如此, 那便不用和平共处了。 长安冷冷凝视着立在门前的绿衣嬷嬷, 倒是没想到府上竟还有这么多训练有素的宫里人。只见那绿衣嬷嬷抬手拦在长安面前, 屈膝行礼道:“郡主, 主子请您回去。” “回去?”长安虽说身高不够,但气势却足够压人,“回哪儿去?” “自然是回府中歇息。” 绿衣嬷嬷是静室伺候的四大嬷嬷, 主要管教府中下人规矩的。此时临时被孙嬷嬷调出来, 一是长公主身子不适,孙嬷嬷几人根本走不开;二是府中实在没其他人敢拦长安。尤其长安正在气头上,下人们恨不得能遁地消失。 “不必了,”长安艳丽的脸孔绷得紧紧的,仿佛敷了一层冰霜,“请嬷嬷回去告知长公主殿下。陛下的赏赐,殿下得了空再搬进我府邸也可。本郡主带承礼一起, 先行离开。” 睡眼朦胧的陆承礼左右看了看,拽着长安的袖子,有些害怕。 长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地安抚他道:“承礼跟我走啊, 莫怕莫怕。” 陆承礼认得周和以,因着这人惦记过他的吃食,他对周和以很是没有好脸色。见王爷站得站得离长安很近,上去就硬挤进长安与周和以之中,还坏心眼地一屁股撅开溧阳王,“不怕不怕,长安去哪儿,承礼就会去哪儿。” 周和以冷不丁被他挤开,傻子不懂事儿,跟傻子计较什么? 朝天翻了一对白眼,就站在一旁看。 常松从外院出来,大致听说了景庭院发生的事。他早就看姜怡宁这假惺惺的姑娘家不顺眼了,若非身份地位,他恨不得指着长公主的鼻子骂她糊涂。但有时候一想,这人的心思啊,素来是最捉摸不透的东西。就像陈家村的陈家老太,为了自家姑娘能拼出一条老命,家中儿子儿媳孙子全都靠边站。想必长公主也是一样的。精心养育了姜怡宁十四年,感情只会比陈老太深不会浅,若真叫她割舍,怕是比割舍心头肉还疼。 摇头闷闷叹口气,常松抱紧了陆承礼这些日子得的细软。想着这般也罢。有这些银钱在,两个主子的日子绝不会难过。 </div> </div> 第45节 小七不会说话,默默跟在陆承礼的身后。 翠娘以及近来服侍长安与陆承礼的下人们小心翼翼地觊着主子的脸色。翠娘不担心会被抛下,小丫头们却有些害怕。尤其伺候陆承礼的小丫鬟,好不容易天上降馅饼被从三等丫头一下子提到了一等,主子的性子又好,平日里活儿又轻松,她们实在不想回去。 长安柳眉轻挑,还在与绿衣嬷嬷僵持不下,周和以看了一会儿眉头微微蹙起。 他手一挥,下来三四个黑衣人。 …… 长安又回到周和以的马车上,心情有些怅惘。虽说与长公主相处的时日尚短,但长安也是付出了真心,只是到最后还是失望了。 周和以瞥了神色凝重的长安许久,放下了杯盏:“不解气?委屈?” 长安单手拖腮,冷冷瞥他一眼,没说话。 “说句好听的话,姑祖母这人算是个十分重情之人。”周和以手指捻着杯子沿,慢吞吞地转着,“但重情之人通常凭感情做出一些事情,会叫人食不下咽。” 长安眉头一动,看向他。 “你与姜怡宁对于长公主来说都重要,但到底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周和以垂眸凝视着自己的手指,“若是今日的这件事发生在五年后,结局说不定会不同。” “你的意思是,我回来的时日尚短,情分未到?” “……也不一定。”毕竟上辈子,姜长安就死在了姜怡宁的手中。 长安顿时无语:“那你说这些……” 周和以见她终于不发呆了,嘴角暗自翘了翘,“只是你这性子太直了。出了那么大的事儿,都不知道哭两下,谁会心疼你?” 长安讥讽一笑,姜怡宁倒是会哭,哭得全天下她最惨。 “罢了,到此为止。”既然决定搬出来,再纠结过去的事儿就没什么必要。 长安撩起车帘,又看了眼渐行渐远的公主府,忆起自己来时的初衷,不过是避难而已。如今陆家的案子她已经托了人回乡去查,陆承礼也活的好好儿的。身为郡主,京城轻易没人敢欺负她,好似一切冤枉都达成了。这般,离了府也不影响。 想清楚,长安心口那一块梗着不上不下的那口气,倏地就散了。 与此同时,长公主得知长安已经带着陆承礼离府,胸口憋着的这一口气当真没上得来,直接就昏了过去。孙嬷嬷大惊,招呼着婆子丫鬟们,赶忙把长公主抬进屋里。 正巧太医人还没走,一群人又忙不迭请太医来赶紧替长公主看诊。 府上人仰马翻,姜怡宁却止不住翘起了嘴角。 虽说事情开始得突然,但这结果却叫她十分满意。姜长安那个暴脾气,竟然扔下这满府的富贵,说走就走。 原本她可是料想好今日的这事躲不过一顿责罚的,回来的路上,都已然做好了紧要关头碰柱子也要留下来的准备。谁知,她在长公主心中的地位竟然如此之高!姜怡宁不由的后悔。若早知如此,她今日就不该逼得太过。姜长安这一走,就成了长公主心中一根拔不去的刺了。 心中懊恼失策,姜怡宁握着长公主的手,满面焦急。 担忧是真心担忧,毕竟长公主是她今后唯一的靠山。若就这么倒了,这一切就又回到了原点。姜怡宁巴巴地看着太医,生怕他脸色不对。 太医诊了一会儿脉才松开道:“气急攻心,年纪大了,受不住刺激。” 孙嬷嬷跟前跟后,“可要紧啊太医?” “无事,”太医从榻边起身走到书桌边,提笔写了两个药方,“去抓副药煎了,等人醒了,就喂下去。这另一张是药丸的方子,抓好了要便搓成指甲盖大小的丸子。若是下次长公主再犯,且喂一颗下去便好。” 孙嬷嬷吐出一口气,总算是放了心。 太医看了这一场大戏,也不大愿意在公主府久呆。唉,姜家看似人丁少,却也也少不了糟污事儿。亲孙女受了委屈,反而去迁就养孙女……摇了摇头,太医决心将今日的所见所闻烂在肚子里去。别人家的事儿,不掺和得好。 长安的府邸,在城南的状元巷子。 是前朝三元及第状元郎后来位极人臣的大员,霍家的府邸。虽没有公主府那般气派,但也十分体面宽敞。长安是得了封号以来头一次来,站在院子里看着府上昂贵的一草一木还有些发愣。这么大的府邸,休憩得如此精美,明德帝说赐就赐给她? 周和以淡淡扫视了一圈,对西南边的假山有些不满意。 这假山与树木搭配得不太恰当,总有股突兀的感觉。瞥了眼,他又低头凝视突然高兴起来的长安,有点哭笑不得。就这么高兴? 方才还一幅看破红尘的样子,看到府邸休憩得好,这就立即复活了? 罢了,得了空他在叫人换,王爷抬腿走上前,边走边随意问道:“这府邸的院子还挺多的,可想好的住哪儿?” 长安一想到这么好看这么气派的府邸属于她就美得冒泡:“都行,反正都是我的。” “哟~”周和以笑了,“不如东西南北四个院子你都住一遍?” 长安痛快点头:“也行。” 周和以:“……” 陆承礼巴巴地跟上来,硬挤到两人中间打岔:“承礼要跟长安住。长安住哪个院子,承礼就要住哪个院子!” “成!”反正在她的府邸里,没那么多森严的规矩。 陆承礼欢呼一声,立即就开心了。 周和以:“……” …… 公主府这边闹翻了天,司马家也不遑多让。 先是姜家姑娘落水被人瞧了,后又是朝阳郡主与溧阳王愤而离席。再后来是孙家二公子被人从池子里捞上来,出气多进气少,人都去了半条命。司马家宗妇黄氏焦头烂额,难得不顾家中男子,命人将司马娇娇给控制了起来。 周和以不在,司马娇娇也没那闲情逸致装,立即原形毕露。 她靠在奶嬷嬷的怀里,明明一幅柔弱不堪的模样,说出口的话却字字狠毒。她艳丽的双眸闪着恶劣的光,一句一句狠辣地戳着黄氏的心肺管子:“我司马家不缺能干的宗妇,黄氏嫁入我司马家六年不曾诞下一儿半女。如今还这般对我,信不信我叫大哥休了你!” “休我?”黄氏当真被气到了,“你做出这等恶毒之事,竟然好不羞愧?” “我为何要羞愧?”司马娇娇哼道,“表哥会娶我的!” “……娶你?你一个庶女,凭什么叫天潢贵胄的溧阳王娶你?”若非自小的教养在,黄氏都想说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你算哪根葱!她憋着一口火,倒嘴边的话都硬生生咽下去,“莫说你姿色不如朝阳郡主美艳,身份不及朝阳郡主高贵。就说你这病恹恹的身子,子嗣都不敢叫你生,谁乐意娶一个瓷器娃娃回去供着!” 话音一落,司马邺愤怒的声音便从外破空穿入屋内:“住口!” 黄氏脸色一白,回过头。 司马邺司马勋等几兄弟站在门外,一个个脸沉得能滴出墨汁来。司马娇娇捧着心口,呜呜地就哭了起来。 ☆、第六十章 其实事情始末, 司马家兄弟几个一知半解的, 也不大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仓促赶过来,一群人就听到黄氏在言辞辛辣地责骂司马娇娇。虽说这些话说得是事实,大家心里知道是一回事, 嘴上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尤其娇娇的身子骨儿病弱, 最是受不得气, 这般说辞就不怕把人气出个好歹? 司马邺大步走过来, 司马娇娇挣开了奶嬷嬷转身就扑进他怀里。 “大哥!你要替我做主啊!”司马娇娇一手指着黄氏, “她骂我病秧子, 她欺辱我!!” 黄氏是个直脾气,见司马娇娇又是这幅恶人先告状的做派,恶心得话都不想说。一回忍了, 两回忍了, 这回都闹出这么大的事儿,连溧阳王和朝阳郡主都得罪了,还这般不知所谓。黄氏只觉得一股火气蹭地直往头顶上冒。她也不管这几个人是护短也好,敷衍也罢,径自指了一个婆子,“去,去前院将公爹请来。” “你这是做什么!”司马邺一听就恼火了。 虽说司马家宠女儿是惯例, 但司马娇娇也并非无往而不利。至少在司马家,司马老爷子就对她就不冷不热的。平日里娇娇脾气犯些小错,老爷子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见。一旦犯了大错,一顿重罚且不说, 碰到底线,说不得会被老爷子给赶出家门。 司马勋几兄弟也急了,忙上来劝:“嫂子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别气着老爷子!” “气着老爷子?”黄氏坐稳这宗妇的位置,靠得就不是司马邺,“不入你且问问清楚你这好妹妹到底做了什么,逼得我请老爷子!” 一屋子人慌了,忙含含糊糊地就将后院发生的事儿给说了。 虽说的遮掩,但司马邺也并非糊涂人,东拼西凑的,也差不多就将整个事情给还原了。他低头瞧了一眼眼神闪烁却不见半分悔意的司马娇娇,眉头蹙得紧紧的:“……娇娇,这些人说的话可都是真的?” 司马娇娇自小被兄弟们护着,心绪有,害怕却无:“谁叫那女人偷听我说话!” 这便是事情都是真的了…… 司马邺扶着额头,头颅里一阵绞痛。往日虽觉得娇娇娇气了些,行事确实有些没分寸,但也都在可接受的范畴内。如今他们是在京城,不是在北疆。京城随便一个姑娘拎出来,祖上旁支展开就没一个能轻易打发的。娇娇在北疆被捧惯了,到京城尽还收不住性子。 那姜家姑娘是一般人家么?把姜家姑娘扔进水里,还指使人给郡主下绊子?翻了天了! “娇娇,你糊涂啊!” 司马勋也吓得够呛,竟然敢给郡主使这般下三滥的手段,被人撕了都是活该! 司马家几兄弟脸都白了。 黄氏插着腰在屋里踱来踱去,焦头烂额:“朝阳郡主是王爷亲自带走的,且不说郡主会不会因为今日这事儿记恨我司马家,就说咱们王爷那性子。胆敢动他未过门的王妃,怕是要至此跟你们生分的!” 这话不必黄氏点名,司马家几兄弟看得可比她更多。 于是也顾不上护着司马娇,只抓着黄氏问:“王爷是何时离开的?离开时可有说什么?哎呀,这可如何是好!才入京就跟自家人闹上,司马家还如何在京中立足?” “这话你莫来问我,且问问你的好妹妹去吧!” 若非宗妇的身份,黄氏都想撂挑子:“十三妹妹还是想想怎么跟公爹解释?咱家又该怎么给王爷郡主赔礼道歉吧!” 说罢,黄氏径自甩手离开。 司马娇娇看着面色难看不帮她说话的几位兄弟,顿时也不敢假哭了。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两人衣袖:“大哥,二哥……” 司马邺拂开她的手,正准备转身,就见司马娇娇小脸儿一青,忽然捂着胸口就倒了下去。 发生在一瞬之间,剑拔弩张的场面顿时乱了,兵荒马乱。 本还想斥责司马娇娇几句的司马兄弟,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教导她?司马家这一代就这一个姑娘!于是连忙七手八脚地伸手就去捞。司马勋一个箭步上前,打横抱起了脸色铁青的司马娇娇,惊慌失措地高喊着传大夫。 自己则忙不迭地抱着人,大步往司马娇娇的院子而去。 司马家几兄弟也顾不上恼火,赶紧跟上。 与此同时,黄氏直奔前院,到了司马老爷子的书房,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儿将今日发生的种种和司马娇娇的所作所为,全交代个一干二净:“老爷子,娇娇有几个兄弟护着,孙媳如今也教导不了她。今儿这些事,就请爹您给拿了主意吧。” 司马老爷子今日不在府上,一直在宫里头陪明德帝叙旧,傍晚时分才将将到府上。 才回府就听了一耳朵糟污事儿,还又是家中那位庶孙女惹的麻烦,顿时觉得头疼:“你是家中宗妇,你要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邺哥儿勋哥儿有话,就叫他们来我面前。十三丫头如今的这胆子,是越来越大,手段也越来越上不得台面。你该惩戒的惩戒,不用留情!” 得了老爷子的准话,黄氏回去便命人将司马娇娇的院子给看管起来。 毕竟做出了那样的事儿,别说公主府不会放过,溧阳王那般护短的性子,自然更不会轻易放过。司马娇娇今儿就算是哭瞎了眼睛也无用。 心里是这般想,黄氏派去的人还是被打发了回来。就因司马娇娇娇弱的身子骨儿一时气急攻心,又出了事儿。 这一口气上不来的,大夫连着施针救治都救不醒。急得司马家的人向宫里递了牌子,请太医。兵荒马乱的,一直闹到了次日天将明。 黄氏折腾得这一出没讨到好,反而落了个冷血的骂名。 且不说司马家这边闹腾个不休,长安带着陆承礼在将府邸逛了一遍之后,最后选定了东边的院子做住处。这府邸东西南北正五大院各有特色,但就数东苑的格局最开阔。想来之前是个雅致的公子的住处,里里外外,清雅又不失文气。 长安是个小资情怀很重的人,一眼就相中了这。尤其是东苑靠南的竹屋书房,那雅致的情调,叫她恨不得立即住进去。 </div> </div> 第46节 不过这座府邸因着无人居住,下人摆设都没有。长安带出来的人手也不多,除了常松,翠娘,小七,还有红月红星红雪三人意以外,就剩四个十三四的小丫头。偌大的府邸打扫起来不大方面,几人匆匆收拾了东苑,长安便与陆承礼一起在东苑住下了。 “主子,行礼还在公主府呢……”褥子摆设是方才周和以命人送来的。不仅送了日用品,柴火粮食人手,全都配套送了来。 东西都送了来,周和以人又悄无声息地不见了。长安如今都有些习惯,见惯不怪了。红雪见这些事儿都不必操心,便琢磨着自家主子有夜里沐浴的习惯。今儿出来的匆忙,换洗的衣物没带几件,这一时半会儿的还寻不到合身的换。 长安沐浴习惯了,夜里若没洗漱确实有几分睡不着。 这时候打发人去公主府,指不定要闹什么,长安琢磨着不如重新置办几人。正巧红星是个女红好手,裁几块布做几身贴身小衣也快。于是她招来红星,冲她耳语了一会儿。 红星听的一愣一愣的,脸颊有些红:“主子,这般样式奴婢从未听说过,当真能穿?” 长安眉头一挑:“如何就不能穿?左右这是在我自己的府邸,夜里也就我一人。你且去裁吧,做得小些,浆洗了烘一烘也干得快。” 红星想着长安说的样式,羞答答地下去做了。 不得不说,红星的手就是巧。长安不过说了下大致的样式,红星一个时辰就做出了两套。因着听信了长安说布料少干得快,她做得成品还别说,那是一等一的火辣。长安拿去净房比了比,特别庆幸这辈子身材够火辣。否则这样的内衣,穿着绝对要命。 得了两身换洗的衣裳,其他的就等着明日再说。 到了夜里,长安照例沐浴更衣。新出炉的成套内衣穿上身,长安莫名有种想落泪的惆怅。穿越到这个世界快一年半,她一直觉得格格不入。哪怕告诉自己尽快适应,大多时候长安都拒绝想去这个问题。现如今被姜怡宁这么一闷棍敲在脑袋顶,她终于清醒了。 世界变了,真的没有退路了。 小心地调整了小衣,长安将亵衣丢到一边去。今夜就算她彻底接受异世重生,就这么睡吧。想着,她赤着脚就上了榻,褥子一盖,睡过去。 深秋一过,渐渐逼近了寒冬。 夜里越来越冷,长安蜷缩在暖和的被褥里,睡得深沉。周和以从屋顶落下来时,就看到只剩半张脸在被子外的长安。可怜的王爷自从爬床被长安发现,就甚少有机会再去爬。偶尔一两回得逞,大多时候都是在靠安神香入睡。好难得长安离了公主府,自己今日又帮了她这么大的忙,王爷觉得完全有资格来蹭榻。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内室,脱了鞋子,面无表情地掀开了褥子。 窗外的月光如水,照得屋里地面微微发光。周和以看着眼前一阵活色生香的美景,热度一下子从头发丝烧到了脖子根。 刷地一下盖上了褥子,周和以耳尖爆红:“……”陈二花这女人疯了! ☆、第六十一章 进去还是不进去, 周和以心中一番剧烈挣扎, 到底没做出那等眼一闭便躺进去的臭不要脸之事。可叫他走,那是不可能的。既然来这一趟,他就不想走空。目光在屋中扫一圈, 周和以将软榻上的厚褥子抱来盖上, 就这般在长安的身侧躺下睡了。 长安睡梦中被被子包紧, 窗外冰凉的风穿过帷幔带来一丝凉意, 身上被子的温暖叫她顿时睡得更加深沉。 周和以的心口颇有些不平静, 胸口那颗稳若磐石的心脏砰砰颤个不停。这等奇怪的动静他两辈子都不曾遇到过, 一时很有些踟蹰。往日蹭榻坦然得不能再坦然,如今莫名就多了一种不太敢触碰眼前女子的羞意。 王爷很是懊恼,许是空太久了, 突然遭这一下子很有些受不住。 周和以上辈子不是没见过女人, 只是对女.色上不大上心。事实上,因自小生得貌美,王爷对女子的容色其实没多明确的意识。再好看的人到他面前也黯然失色。但不可否认,陈二花这愣子确实生了一副绝好的皮囊。唔,相貌、身段无一不是美。周和以突然意识到长安的貌美不仅仅只是‘貌美’这两个字而已,仿佛整个都灵动起来。 抱着这种奇异又古怪的情绪,王爷默默躺在离长安半臂距离的被子上, 没有如往日一般贴近去。脸朝反方向,别别扭扭地入睡。 次日,天还未亮,王爷便在一阵令人惊悚的快意中睁开了双眼。 满脑活色生香的画面还未消尽, 指尖滑腻的触觉仿佛还在……他胸口剧烈地起伏,脸颊上浮现轻薄的红。帐中的麝香混杂着甜腥的气息迅速散开,王爷嗅到了这个味道,俊脸瞬间就黑沉了下来。 他动了动,腿间黏腻昭示着他做了什么羞耻的梦。周和以震惊又不可思议,两辈子加起来都一把年纪了,他居然还会做这样的梦??? 想起梦中妖精似的女人,他倏地扭过头,狠狠地瞪向了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的长安抱着被子,砸吧砸吧蠕动了小嘴扭过脸。墨缎似的长发半遮着脸,她死猪一般睡得人事不知。 床帐中气息弥漫不去,周和以一脸杀气地坐起身,两辈子破天荒一次羞恼。 眼神凶狠地瞪了长安毫无所觉的后脑勺,气不过,还是抬手拍了长安一下。等王爷终于压下这突如其来的羞涩,准备起身,低头的瞬间冷不丁却看到亵裤上的狼藉,俊脸瞬间就扭曲了。仿佛开起染坊,五彩斑斓,好不精彩。 屋顶趴了一夜的暗卫裹紧了身上的衣物,默默扭头看向角落里缩着的同伴。他在犹豫,要不要给王爷去弄身干净的衣物来。 他同伴面无表情地看着远方熹微的晨光,此刻满脑子却只想拧断这傻瓜同事的脖子的念头。特么不知道王爷耳力惊人么?没事别往他这看。弄出动静,王爷恼羞成怒了怎么办?毕竟爷深夜爬未来王妃床榻还不小心梦/遗了什么的,他丁点儿不知道! 角落里的暗卫正担心周和以发现,屋里恼羞成怒的周和以,果然就发现了。 暗卫:“……”他就知道会这样。 只见床榻上的王爷浑身身上压抑的煞气,霎时间倾泻而出。目光针刺一般,倏地就刺向空出一块瓦的屋顶。屋顶趴着的暗卫脸倏地一僵,默默盖上了那片瓦。周和以冷笑地一手点了长安的睡穴,一手狠狠扯掉脏污的裤子就丢出帐子来。 “下来!” 两个黑色的影子,悄无声地地跪在了帷幔的外面。 周和以透过床帐看向帷幔外,黑色的影子隐隐绰绰看不清神情。鼻尖充斥着自己的味道,王爷有点恼羞成怒。这群没眼色的东西该不会都知道了?羞耻感涌上心头的周和以,特别想拔剑飞身上屋顶将知情人都给宰了! “去给本王拿身干净的衣物来!”冰凉凉的声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恼:“一刻钟,不见衣物,你们就去静室别回来了!” 黑衣人脸皮一僵,面面相觑,而后瞬间消失在原地。 帐中的周和以赤.裸.着身子盘腿坐在长安的被褥上,耳尖脸颊都是薄红。想他周和以自有记忆起,便还没在这方面出过这么大的丑。周和以一时不知该说长安夜里不老实,还是怪自个儿如今年轻气盛,受不得丁点儿诱惑。 许是真的空太久了,王爷又瞥了眼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长安。 这丫头年岁不大,无一处不长得妥帖。算算还有九个月,及笄了他便将人娶过门,也不算等太久。周和以的屋里不安排司寝,见多了女子纷争,一个正经妻子足够。 □□地端坐在被子上,周和以再是强壮也觉得有些冷。毕竟快十一月,霜降没多久就是立冬。如今这天儿,也算是初冬。忽地一个哆嗦,周和以的腿间有些凉。他于是扭头又看向裹紧被子不放的长安,犹豫地眉头拧起来。 这蠢女人身上就没比他多几块布料,昨夜太累他没多想。如今想起来,那种东西是正经女子穿的么?这死丫头如今是觉得没人管,这般随意?心中不大痛快,王爷又想。若非昨夜突然瞧见了那些,他何至于会如此没出息? 算来算去,都是这死丫头折腾出来的! 周和以憋气,却不好堂而皇之躺进去。这丫头没规矩,他却不能不守规矩。毕竟他当真这么进去了,是真在欺辱长安。 不过冻着也不是事儿,他于是捡了昨夜盖得褥子没沾到东西的一角盖上。 厚厚的褥子盖上,热气立即就围上身。周和以想想又觉得十分好笑,自己这幅模样,若叫长安看到了会是什么反应?嗅到这一床帐的气味大约会咒骂他,唔,该不会揍他吧?王爷的那点恶趣味冒出来,挑起一边眉,有些蠢蠢欲动。 还没等他解开长安的穴,一刻钟,暗卫准时拿衣裳来敲响了房门:“爷。” 周和以嘴角的笑意一僵:“放门口。” 暗卫默默将门开了一条细缝,人就在外头,手将衣物塞进去。而后阖上门扉,知情识趣地消失在这间屋子三十米内。 周和以等了片刻,下榻取了衣物换上。 窗外的天色还是阴沉的,灰蒙蒙。这几日京城的天气冷得很快,已经接连几日不见日光。今日这天儿看样子是要下雪。周和以想想,裹着被子将床榻上的人给抱到软榻上,默默拉开了床帐帷幔,开了门窗,要将这屋子里的气味都散了。 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反正等长安醒来,屋里除了寒风冷涩的气息,没发现别的气息。 与此同时长公主府,黄氏一大早便领着司马娇娇携重礼登了门。 昨日有了司马老爷子亲自开口责骂,司马娇娇又羞又恼,呕得昨夜一宿没睡。如今小脸儿青白得仿佛随时都能倒下去。来姜家登门致歉之事,她哪怕再不愿意,也丁点儿不敢反抗。毕竟老爷子放话了,今日她若不能得了长公主亲口原谅,她跟她姨娘就要滚出司马家。 司马老爷子这人说话素来一口吐沫一个钉,从来没有转圜的可能。司马娇娇知道厉害,根本不敢挑衅他的威信。所以哪怕黄氏天没亮就将她拖来姜府,她也不敢有怨言。 不过这只是在出门之时,对着一个时辰了还不开门的姜家大门,司马娇娇的娇娇脾气渐渐就有些压不住。只见她黑着脸在黄氏身后踱来踱去,眉宇里慢慢就聚集了戾气:“姜府的人都这般懒惰?这都什么时辰了,怎地开门的人都没有?” 黄氏早料到了公主府不会给他们好脸子瞧,不耐道:“等着便是!哪有那么多话!” “等着?我都等了一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怎么了?别说一个时辰,五个时辰,一天都得等着! 经过昨日那一遭,黄氏对司马娇娇这个小姑子已完全没了耐心和疼爱。为了一己之私,害人害命眼眨都不眨的。这般天性恶毒的人,往后还不知能做出什么来! 黄氏自问自己不算什么好性儿人,见过的后宅阴司不算少,但对司马娇娇这小姑子的所作所为不寒而栗。这姑娘根本就是从根子上就被养坏了。自私自利,心狠手辣。眼里看到的,心里想到的,就只有自个儿的喜乐,完全不会为旁人考虑分毫。 既然如此,尽早断了干系为好。 黄氏老神在在地等,丝毫没有被怠慢的羞恼。身旁的司马娇娇站得脚疼,似乎要发脾气。往日会哄上一二,如今权当没瞧见。最好这小姑子就在公主府门前闹起来,这般他们也不用等了。回去,直接叫老爷子把这母女俩丢出司马家才好。 黄氏想得轻松,然而平素最耐不住的司马娇娇今日却沉住了这口气。哪怕心里不耐烦,司马娇娇却没像往日一般掉头就走,硬咬着牙等。 不过显然公主府没工夫搭理她们,长公主昨夜厥过去,到如今人还没清醒。 府上都一团乱呢,谁也没工夫去接待司马家的人。黄氏带着司马娇娇从辰时就等到了午时,冻得脸色发青,公主府的正门也没人出来。黄氏等得久了也有些耐不住了,只好决定留下亲近的下人及重礼,带着其他人先行打道回府。 司马娇娇两只眼睛恨不得瞪穿了黄氏:“嫂子就这么走了?” 黄氏看了眼天色,拱手哈了一口气:“错是你犯的,道歉自然你亲自来。府上事务众多我得先走,你若不愿等,大可自行离去。” 说罢,转身上了马车。 被留下的司马娇娇立在台阶之上,脸一瞬间难看得彻底。黄氏! 与此同时,姜怡宁从长公主屋里出来,一眼看到院外欲言又止的刘妈妈。刘妈妈来景庭院四趟了,都不曾有人搭理过她。屋外司马家的人都等了一上午了,就这般晾着人家,倒是显得公主府无礼,不近人情。 姜怡宁一夜没睡,正准备去歇息。但如今姜长安离了府,长公主又睡着,府上就她一个人做主。想想,她命下人将刘妈妈招了过来。 ☆、第六十二章 刘妈妈这些时日在景庭院颇得孙嬷嬷赏识, 有些事比外院的人更有数。两位主子去司马府做客回来内院里就闹出那么大动静, 必然是出了事儿的。虽不大清楚到底出了何事,但司马家的人能将身段放得如此之低,定然是司马家的人不占理。 但不占理归不占理, 晾着人家半天, 再多的理由也变成姜家的不是。眼下府里乱糟糟的, 刘妈妈心里着急, 这才接二连三地跑来瞧瞧。 小心翼翼地觊着姜怡宁的神情, 她走至跟前斟酌地禀道:“因着孙嬷嬷早有交代, 司马家的人若是上门,轻易不要开门。如今奴婢瞧着司马府的人等了也有半日,从辰时就等到如今。主子您看, 奴婢是去将他们打发走?还是开门迎进来?” 姜怡宁闻言眉头一蹙, 须臾,眼中闪过了然。司马家的人这是上门来给交代来了。 她低头弹了弹衣裳袖子,问道:“都有哪些人来?” “奴婢也没仔细瞧,听门房说,就司马家的孙少夫人和那个司马姑娘在。”刘妈妈低着头,小心地措辞,“别的好似没瞧见。” “司马老爷子没上门?”姜怡宁面露不满, “司马家的公子呢?一个都没来?” 刘妈妈想说没来,但见着姜怡宁脸色不对识趣地没开口。 “狂妄!” 姜怡宁当真气得不轻。她跟姜长安两个人在司马府上出了那样的事儿,司马家的人竟然只打发了两个女眷来?这是有多不将公主府放在眼里? 脸都绿了,姜怡宁怒道:“去, 将他们打发走!” 刘妈妈犹豫了下,行礼告退。才走了两步又被姜怡宁给唤住了,她立即转身:“主子。” “你再去瞧瞧,”姜怡宁想想就这么打发走似乎太便宜了,“到底来了几个人,你且看清楚了。若是司马家老爷子上门了,千万来回话。” 刘妈妈哪里不知道这厉害,立即应声去了。 等姜怡宁得知司马黄氏半个时辰前离开,府门前就剩司马娇娇和司马家的下人,气得发了好一顿脾气:“去!将司马娇娇给我‘请’进来!我倒要瞧瞧司马家的这个态度,司马娇娇能赔出什么礼道出什么歉!” 刘妈妈丁点儿不敢耽搁,忙不迭又小跑着去了前院。 </div> </div> 第47节 等司马娇娇被请进门,憋得那一团火,叫她的脸色都有些发青泛紫。刘妈妈按照吩咐将人领去姜怡宁院子,一路上偷偷瞥着司马娇娇的脸色,生怕她就这么厥过去。这位新入京的贵女可听说身子骨儿弱得不得了。这要是在公主府出事儿,外头人不知会怎么传呢! 心里担忧,刘妈妈也不敢多嘴提醒。怡宁主子可不是郡主,这位规矩大着呢。说来飞花院的这名字还是怡宁主子自己取的。当初长公主就为了这名生了气,不过怡宁主子哭闹。没办法,才给定了个这般不庄重大气的名字。 刘妈妈也顾不上司马府的人瞧见这‘飞花院’的名脸色古怪,领了人进去转头就走了。 姜怡宁在主屋梳洗。昨儿一夜守在景庭院里,她半宿没睡,脸上都泛着灰。不能这幅模样去见客,把人丢在外头等,姜怡宁端坐在梳妆台前,慢条斯理地上妆梳洗。心里不由地琢磨开了…… 昨儿闹得那一出,姜长安显然是跟她撕破了脸。这般决绝地搬出府,与她料想的结局完全不一样。虽说赶走了姜长安确实令人惊喜,但姜长安来的这一出,将她俩在长公主心中的定位就掉了个个儿。本来该是她姜长安仗势欺人,欺负养孙女失去依靠,如今变成姜怡宁心机深沉,使恶毒手段挤兑走了亲孙女。 且不说等长公主醒来心里会怎么想,说不得还会与她生分一段时日。姜怡宁有些心烦,哼,小看姜长安这女人了! 丫鬟小心地替她点着唇,见她眉间郁郁,一个两个都噤若寒蝉。 琢磨了许久,姜怡宁觉得不能坐以待毙。虽说姜长安出了府,却不代表往后都不回来了。看长公主受刺激的那样子,想来很长一段时日,长公主心里的愧疚都不会少。姜怡宁最怕的就是长公主绝对对不起姜长安。一旦有这种心理,往后她姜怡宁就只能往后摆。这不是她要的结果,所以必须得做些什么才可…… 上好妆,姜怡宁起身去花厅,走至半路,突然灵光一闪就笑了。 差点忘了,这一堆事儿的起因。 司马娇娇折腾出这些糟污事,不就是为了溧阳王?若非她一时脑抽去偷听,她根本不必遭受这无妄之灾。虽说身上发生的这件事她十分恶心,但归根结底,她与司马娇娇并无瓜葛。以前或许有,但如今准溧阳王妃是姜长安。只要司马娇娇为她所作所为诚恳道歉并给以一定的补偿,她可以勉为其难地帮她一把。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到哪儿都是至理名言。 想通的姜怡宁勾起一抹冷笑,忽地神清气爽。溧阳王这样的男人确实叫人心驰神往,但昨日为姜长安出头对她毫不留情的模样,姜怡宁打心底恨上他。 得不到,就毁了。 与此同时,长安从黑甜一觉中醒来,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果然裸睡还是很有助于睡眠的,长安感觉到了这个世界以来,这是睡得最好的一夜。 灰蒙蒙的天已经飘起了小雪。北方的雪与南方不同,沙粒一般细腻,落地不化。长安披了件厚厚的大麾下榻,门口才传来轻轻的声音:“主子,可是起了?” 长安应了一声,红雪红月端着洗漱用具,轻手轻脚地进来。 红雪红月红星都是十五的大姑娘,被拨到长安身边伺候之前,就在景庭院领着二等丫鬟的活计。规矩礼仪都是孙嬷嬷亲手教出来的。其实本还有一个红叶,特意调.教出来的四个大丫鬟。本想留着给姜怡宁将来出嫁用。只是长安突然被找回来,长公主做主将这四个丫鬟拨了三个给了长安,只剩下一个留给姜怡宁。 红月红星红雪伺候长安这大半年,都知道自家主子是个好性儿。是人都有好歹,跟了个好主子,自然伺候得都精心。长安本还有些别扭,如今久了,也习惯了她们在。 由着红星伺候着梳洗,红月在后头整理床榻。 红星是会调香的,且技艺天赋都不错。长安这些日子用的香都是她给调的。替长安上好了妆,她眼睛在屋里转一圈,便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长安挑眉。 红星瞧了一眼红月,红月站在床榻边,手里握着捡到的血玉珠串表情也有些奇怪。 “主子,”斟酌了片刻,红星说道,“您昨夜用了两次香?” “嗯?”长安心里一咯噔,“味儿有什么不对?”她于是用力去嗅了几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于是疑惑地看向红星。 红星对香味极其敏感。虽说这屋里的香确实是她调的那个味儿,但这种香其实会渐渐变。这屋里的味道,显然是才点之时才有的。红星有些忧心,主子昨夜才搬来郡主府,虽说未来姑爷给派了人守卫,但到底不如公主府叫人放心。 于是她忙将猜测说了,那边红月拿着血玉手串过来,“主子。” 长安低头一看,脸就绿了。 周和以!! 这种血一般色泽的东西,只有周和以那朵仙葩才会喜欢。 长安那股气蹭地一下就冲到脑袋顶,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小说里说的什么冷酷孤傲,不近女色,跟野猫似的十九王爷根本就是两个人。这人难道就没点儿古代人的自觉?老这般三更半夜爬姑娘家的榻,廉耻呢!! 气又不知如何气,长安只能耐下脾气,摆手只作无事。 红星红月见她脸上这一番变化,便也知主子心里有数了。红雪才从外头匆匆进来,身上占了些雪的寒气,说李嬷嬷在外头候着半天了。 出府突然,长安身边伺候惯了的人就这么几个。红雪赶鸭子上架被推出去管着外院,其实也有些不太适应。李嬷嬷被长公主拨到长安身边,衷心不衷心暂时不说,但教导了长安许多世家往来的猫腻儿是确实的。若是可以,三个红字丫头,还是希望李嬷嬷能留下。 长安沉默了一会儿,道:“先把人领进来吧。” 李嬷嬷伺候了长公主半辈子,心在公主府没错,对长安却也是实打实的真心。因着长公主的原因,长安心里别扭。但别扭是一回事儿,用又是另一回事儿。她不得不承认,身边有个经验老道的嬷嬷,确实许多事趁手太多。 李嬷嬷昨日夜里一宿没睡,就在琢磨着自己该表态了。 三个月前,长公主将她拨给了长安。因着长安与长公主亲近,李嬷嬷便也没太明确地向长安表忠心。如今主子都撕破脸了,她若夹在中间和稀泥,那可就两不讨好了。 李嬷嬷想来想去,一大早在竹屋外头等着,就为了给长安一个态度。 长安命人将她叫进来,她见着长安便一个噗通跪下来。李嬷嬷伺候人伺候了一辈子,宫里宫外都吃下来,最是人精不过的。她话也不多说,一个结结实实的头磕下来,干脆利落地认主。长安端坐在上首看她这般郑重的磕头,眨了眨眼睛:“嬷嬷?” 李嬷嬷声音传上来,镇定又恭敬道:“主子,兰心是来表忠心的。兰心只认郡主一人为主。主子若不喜欢,兰心不会与公主府传只言片语。主子大可相信兰心。” 长安眼中诧异一闪,她身边的红星红月红雪三人面面相觑之后,十分惊讶。 几人对视一眼,垂眸看向李嬷嬷。 长安默了默,弯腰亲自扶起李嬷嬷的胳膊微微一笑道:“如此,往后要嬷嬷费心了。” 李嬷嬷吁出一口气,悬了一夜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第六十三章 且不说李嬷嬷表忠心到底有几分真意, 长安如今身边就这几个熟悉的人手。 李嬷嬷总的来说, 对她是没恶意的。在她身边伺候这段时日,各方面都体贴。若没有长公主姜怡宁闹得这一遭,长安私心里, 其实十分喜欢李嬷嬷这样做事色色周道的人精。如今李嬷嬷既有心, 长安便想着给她一次机会。 除了李嬷嬷以外, 周和以倒是派了不少下人来。长安昨日没工夫安排, 把人都打发在外院呆着。如今李嬷嬷来了, 正好可以去瞧瞧。 李嬷嬷往日在公主府上是掌管过庶务的。对这些规矩、人员安置、府中庶务都十分在行。得了长安的吩咐, 立即就安排起来。 她做事十分麻利,知长安如今正缺人手伺候。郡主府这么大,那么几个下人顶不了事。虽说人不必找人牙子来安排, 但也得花功夫去摸清楚这些人的性子, 有哪些本事。时不等人,她立马带着红雪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外院。 溧阳王府领来差不多三十个下人,男女老少都有。李嬷嬷昨儿一整日提心吊胆的也没仔细瞧,此时将人都聚到一起,整整齐齐候在院子里等。 她站在台阶上,跟红雪两人一个一个地相看,再一个一个地记录。 事实上, 周和以派来的人都精心挑选过。溧阳王府大总管方自仲知这是在给未来王妃选奴才,先不说品性能力不错,选调过来的人,每一个单拎出来都有门拿手活儿。李嬷嬷这么一一盘问下来, 发觉未来姑爷当真是周道。这群人是将主子的吃食住行各方面都涵盖了,主子匆忙之下都不必忧心捉襟见肘。 这边长安在安置府里,公主府那边,长公主总算是醒了。 长公主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抓着孙嬷嬷问,可将长安和陆承礼两人拦下来? 孙嬷嬷正为着这件事儿忧心一夜。昨日长安出走,她便安排了人跟着。今日一大早,郡主府那边的下人就匆匆赶回来回话说,郡主那边已经在着人找人牙子寻下人。看这阵仗,郡主是铁了心跟主子生分,跟公主府决裂了。 见孙嬷嬷沉默,长公主眼中的光就暗淡下来。 “主子,”孙嬷嬷有些心疼,宽慰她道,“小主子正在气头上,您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便是强行拦下来也没用。不若叫小主子静一静。” 长公主没说话,本就憔悴的脸上泛着一层晦色。 孙嬷嬷也不知怎么说,毕竟昨日郡主遭了那么大的罪。听说命差点就要葬送在司马府,主子竟还不忘袒护怡宁主子。再是宽厚柔和的性子的人都受不了,何况郡主是个眼利的,最是爱憎分明。主子昨日的行径怕是寒了郡主的心。 “主子,且叫郡主静一静吧。”孙嬷嬷看得明白,却知有些话不用说主子心里也明白,否则昨日不会那般激动,“司马家的人今日一早来登门请罪,听说人还在府外等着。” “哦?”一提起司马家,长公主的眼神就变了。 她扶着孙嬷嬷的胳膊坐起了身,花白的头发披在肩上,人都老了好几岁:“去,命人将司马家的人给本宫带进来!本宫倒是要瞧瞧,司马家的人到底向谁借的胆子!!” 人是孙嬷嬷叫人拦在门外的,应了声,她立即就吩咐下去。 外头婆子得了口信儿,忙不迭地就去传话。 长公主则由人服侍着喝了药,起身去内室梳洗。孙嬷嬷一旁瞧着心里叹气,这回,司马府跟公主府怕是要结仇了。司马家毕竟是溧阳王爷的嫡亲外祖家。若是闹得太过火,郡主往后要如何在十九王爷跟前自处? 摇了摇头,孙嬷嬷暗道,这事儿难办。 与此同时,姜怡宁跟司马娇娇经过一番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总是谈妥了。司马娇娇瞧着姿态端得老高的姜怡宁,心里嗤笑,却十分赞同她的看法。 首先,她这个溧阳王妃是当定了。司马娇娇自小被司马家的人当眼珠子捧大,从未将自己庶女的身份当一回事儿。在她看来,就是皇城里的公主,都不一定有她受宠。她八岁就爱慕的表哥,如今七年了根本放不下。便是死,她也要得偿所愿才可。姜长安身份再高相貌再好又如何?泥腿子出身的教养是改不了的。表哥那样雅致的人,能欢喜她几年?再者,姜怡宁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公主府有这样一个人在,姜长安能不能活到出嫁都难说。 这般一想,跟姜怡宁合作似乎非常不错。姜怡宁如今的这身份,根本就高攀不上表哥,对她没威胁。她顺手帮一帮姜怡宁,姜怡宁里应外合,弄死姜长安是早晚的事儿。于是,她很痛快地就答应了。 至于为昨日落水之事赔礼道歉,司马娇娇看在合作的份上欣然同意。 这边才谈好,孙嬷嬷那边得了回话,说怡宁主子将司马姑娘给请进自己院子去。孙嬷嬷眉头一蹙,心中对姜怡宁的不喜更甚。 她与李嬷嬷不同。李嬷嬷常年被长公主留在府上,看顾姜怡宁的时日多,有感情在。孙嬷嬷从出宫到如今就在长公主身边伺候,她心里对姜怡宁可没那么多怜爱。昨儿姜怡宁那一出唱作俱佳,她只觉得她年纪虽小,心机深沉。如今更觉得这怡宁主子居心叵测。 紧蹙着眉头,孙嬷嬷忙去给长公主回话。 长公主闻言沉默了。 “主子,”孙嬷嬷知主子心里定然有想法,不然这一上午也不会一句话没问过姜怡宁。不过有想法是有想法,主子对姜怡宁的感情,旁人体会不到,“可要将司马姑娘请来?” “请来?”长公主眼神闪过一丝狠辣,她嗤笑道,“命人去,将人给本宫赶出府去!” “……主子??” “司马家好大的胆子!”长公主狠狠一挥袖子,将梳妆台上的妆奁镜子全扫倒在地,脸都扭曲了,怒不可遏道,“伤了本宫两个孙女,姜家唯一的血脉差点就死在他府里,竟只叫两个女眷上门赔礼?怎么?欺辱我姜家没人?!” 孙嬷嬷被这暴怒吓得一个哆嗦,忙扶住她就有些急:“主子,主子你莫气!奴婢这就叫人去赶人,你莫气,身子还没好!” 长公主气得要命,一把挥开孙嬷嬷,看见什么砸什么。 屋里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转眼就一地狼藉。景庭院的下人要被长公主这怒火给吓破胆儿,一个个跪在地上,抖得气都上不来。 长公主气得头晕目眩,梗着这一口气在大发雷霆。等姜怡宁听到动静匆匆赶来,被门都不得进,被孙嬷嬷给冷漠地拒在了门外。 姜怡宁不敢置信:“嬷嬷?” “怡宁主子,公主如今谁都不见。” “我,祖母也不见?”姜怡宁不信,她明明早上才从景庭院出去,这才一个时辰多点儿,就进不得门了,“这是祖母的意思?还是你故意拦我?” “公主心情不好,请怡宁主子见谅。”孙嬷嬷还是那句话,就是不让进。 这便是长公主的意思了…… 姜怡宁有些慌,昨夜她在担忧的情况,果然就发生了。因为姜长安临走之时插得这一刀太狠了,正巧插在了关键点上,长公主跟她的关系果然就裂了缝。她焦急地在门口打转,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走。哪怕受点气,也必然要等在门外。 谁知她这一举动,叫人精似的孙嬷嬷看出来,心中不由地对她更警惕。若是郡主能有姜怡宁这份心计,主子祖孙何至于闹得这般僵! 心里极度不喜,孙嬷嬷立在门口就跟被冻了的柱子似的,眼神都不带缓和的。 与此同时,长安在稍作一番安排之后,总算抽空闲下来。 屋外的雪下得渐渐大了,地面铺上浅浅一层的雪沙。长安端了一杯花茶盘腿坐在主屋的走廊上,低头看着案几上那窜血红的珠串,正在思索一些事。 看到珠串,长安忽然间意识到,这本小说的剧情好像在无形之中已经开始了。 这串血红珠串是怎么到了她的床榻上,长安心里若有所觉。倒不是为了这事儿心烦,而是长安仔细瞧了珠串的形状,猛然意识到这东西不是普通的首饰。作为一个看过全本书的上帝视角的读者,长安很清楚,这东西其实是一支暗卫的信物。 </div> </div> 第48节 长安放下杯盏,心惊肉跳地摸了摸触手温润的血玉珠串,忆起小说里的一个剧情。 男主周修远在逼宫登基之后,曾大张旗鼓地审问各大世家负责人以及翻找皇宫内外。恨不得将紫禁城都整个翻一遍,就为寻找这枚号令牌。大盛的每一任皇帝,都是从上一任皇帝的手里接过这一支飞天遁地的暗杀队伍。且口口相传,内情只有皇帝本人知道。 周修远是逼宫登基,明德帝并未将暗卫交到他手中,他不知暗卫的令牌是何种形状。 他耗费了十几年,最后还是一次与女主姜怡宁偷.情燕好之后,听姜怡宁跟他撒娇抱怨周和以的手腕上有一串特别漂亮的珠串,任何人碰都碰不得,才略略起了疑心。 后来经过明里暗里的试探,才最终确认了珠串是信物。 长安低头又一颗一颗摸起了珠串的珠珠,这才注意到每一个珠珠看似圆润,其实内里都有同样的血色花了不同的图案。长安举起来对着光瞧,注意到血玉珠子里,图案在光的投射下缓慢地凝聚成一张张野兽的鬼脸。 每一张都阴森狰狞,同时又恫吓力十足。 她数了数,抠出小珠子不算,同样大小却不同图案的珠子有十八颗。所以,这代表了皇家暗卫一共有十八支队伍吗?还有,周和以那厮昨夜又不要脸地蹭她的床榻,就这般马虎地将如此重要的信物丢在她榻上,真的没问题吗? 如今这个珠串在她手上呢,长安缓缓微笑,要不要还给周和以…… ☆、第六十四章 珠串丢在长安这里, 长安院打算周和以一察觉丢了东西就回来找, 特特等了一上午。结果到了下午申时还不见人来,于是就这般套在手腕上没管了。正好郡主府事情多着呢,长安也没那么多闲工夫耗费。 没一会儿, 长安就将珠串这事儿给抛诸脑后。 府外盯了一日的公主府下人匆匆回禀之后, 下午孙嬷嬷就亲自上门求见了。 若说长安认亲回府这事儿, 孙嬷嬷是当真的欢喜。起先孙嬷嬷就不大喜欢姜怡宁。多少年也亲近不来。孙嬷嬷冷眼瞧着, 这怡宁主子养在主子膝下多年, 言传身教, 却没学到姜家人半分风骨。性子娇气不说,很是任性自私。得亏府上就她一个宝贝疙瘩,否则早有苦头吃。后来证明这不像姜家人的怡宁主子, 确实不是姜家人。 而长安这自小长在乡野的真主子, 没受过教导,骨子里却就是姜家人该有的模样。性子磊落直爽不说,做事十分有良心。孙嬷嬷虽与长安相处的时日尚短,但就是喜欢长安这干净利落的性子。 今日下午前来,她不仅仅是来替长公主说项,私心里其实也在担心郡主府。 这位主子可是姜家唯一的血脉,孙嬷嬷最不愿看到长安跟长公主生分。养孙女再好, 拿比得上嫡亲的孙女好?血缘关系是最割舍不断的亲人纽带。公主与郡主是姜家唯二的两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因为一个外人生分。尤其这外人不是个省心的,瞧主子这才倒下,她那头就小手段频出。若主子当真出个好歹, 公主府怕是就要变天儿! 不是说孙嬷嬷冷血,而是她冷眼瞧了姜怡宁十几年,把这姑娘的本性看得太透了。 前些年尚且不知这位是抱错的,她只在信中遗憾小主子的性子不像姜家人,颇有些矫情自私不好相与。后来知晓这位是假货后,孙嬷嬷再看姜怡宁的目光就挑剔了许多。公主命人盯着府上内务,孙嬷嬷正巧就是这人。 看得多,自然知姜怡宁背后搞了多少小动作。给苏家递信的事儿,苦肉计的事儿……尤其昨日暗害小主子的性命,倒打一耙闹得公主亲祖孙决裂。孙嬷嬷心中当真是恶了她。公主府姜家几代积累的财富和势力,她可不想便宜了这么个人。 此时来劝说,不仅为姜家,为长公主,也为吃了十几年苦的长安自己。小主子还是太小了,见识得太少,不懂京中世家的厉害。且不说长公主撑腰的好处,就说公主府与姜家的那些财富,足够小主子挺直了腰杆子在溧阳王府过活。 钱财就是后宅女子日子好坏的根基,为了一点脾气就不要,那才是真的因小失大。所以无论怎么着,她也要试一试劝说长安。 红雪将孙嬷嬷直接领来了长安的竹屋。 屋外的地面已经积了半指节的雪,踩着沙沙地响。竹屋的门洞开,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毛绒地毯。摆了一张矮几,两三个铺垫。长安就这般裹着大麾就这般盘腿坐在竹屋外的廊下。面前是一片冒出花苞的梅花。 孙嬷嬷披着一层薄雪上前,恭敬地给长安行礼。 长安对孙嬷嬷的印象是出离的好。 整个公主府,孙嬷嬷是长安唯一没有恶感的人。或许是因被掳去礼部尚书府的那回,孙嬷嬷带着一帮人冲进来救她。又或许是后来在府上被姜怡宁上眼药,孙嬷嬷明里暗里地帮衬,长安其实对孙嬷嬷有着特别的亲近感。 孙嬷嬷这人精哪里看不出来?心里感念小主子厚爱,感情上自然就更偏长安一些。 她素来是个话少的,在公主府也不大说话。此时来了郡主府,也不多寒暄,张口就将司马家的人登门赔礼,以及姜怡宁的所作所为说与长安听。 长安闻言一愣,挑起一边眉头:“嬷嬷与我说这些,是何意?” “郡主,您若信得过老奴,可否听老奴一言?” 孙嬷嬷立在雪中,鼻尖冻得通红。长安起身,抬手示意她上来坐。 孙嬷嬷略微犹豫一下,小心翼翼地在长安的对面跪坐下来:“长公主年幼时得先皇爱重,是大盛唯二的有食邑的公主。手下食邑万户,且可圈养不超过万人的私兵。先皇曾有旨,公主府的私兵可世袭。这些意味着什么,老奴不多说,就说姜家四代累积的财富产业。” 长安都惊住了。孙嬷嬷不说,自诩读过小说的长安都不知道有这一茬儿。 原来公主府是有私兵的?怪不得姜家都没人了,公主府还能屹立京城一流世家,地位不倒。怪不得书中老说长公主在明德帝登基上出了大力气,原来是有兵? “……这些产业,遍布小半个大盛。”孙嬷嬷说出这些私密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绫罗绸缎,金银玉器,粮食布匹,甚至医馆药园……各色产业,姜家都应有尽有。郡主这一句话就不好了,就当真舍得拱手让人?” 长安咕咚一声咽了口口水,有点被孙嬷嬷描绘出来的公主府滔天财富给震慑住。 “不是说您这负气一走,往后这些就都归了怡宁主子。可万一呢?” 孙嬷嬷语重心长:“长公主年纪大了,不如年轻时候硬心肠。有些事儿她看不明白,也不愿看明白。您不在府上看着,变故可就太大了。那位又是天生一张巧嘴,若哪一日当真被她哄走,主子您就不亏心?” 本来不觉得亏心,此时听她一说,就感觉有点亏心了…… 长安当初能眼都不眨一下说东西不要了,是真心不知姜家的财富如此惊人。要早知是这种情况,她估计也不太会走得如此干脆。 又默默咽了口口水,长安脑子里糊成一团。 “郡主,姜家是您的,可万不能因小失大!”孙嬷嬷见长安脸上变来变去,又道,“这段时日住一起,您大约也知怡宁主子不是个好性儿的人。您这一走,公主再出个事,往后您再想回姜家,就没那么容易了。” “……公主府如今如何了?” 孙嬷嬷于是将长公主的病情大致说了一下,顺道又提了姜怡宁单独请司马娇娇之事。 长安也算了解这个女主。看似柔弱和善,小心思不知道多少。想起司马娇娇对周和以的痴缠,长安约莫猜到了姜怡宁的目的。 无外乎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联手对付她。 端着杯盏浅浅地啜了一口,长安不住地嗤笑。两个人都是不吃亏的性子,姜怡宁找害人命不眨眼的司马娇娇合作,不怕引火烧身? 然而笑着笑着,她脑中飞快地闪过什么,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姜怡宁若真的跟司马娇娇联手对付她,她就危险了啊?!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姜怡宁还好一点,或许还些存留一些现代人不伤人性命的底线,不大可能要长安的命。但司马娇娇就不是,她十岁就吩咐下人杖毙贴身丫鬟。这狠辣二人凑一起,她岂不是完了?!随时担心自己有可能丧命? 长安忽然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眉头深锁起来。 孙嬷嬷不知她联想到什么,但看长安的表情,知今日的劝说起到作用了。她于是也不会可以去反复强调,行了礼便起身告辞。 长安头也没抬,红星站出来,送孙嬷嬷出去。 长安开始深刻地反省自己。俗话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她过得实在□□逸,何时才能时刻谨记这里不是和平年代?摸摸手腕上的珠串,长安决定下次见周和以就问他要三四个武艺高强的暗卫。她确实对姜家的财富没有执念,但对自己的小命十分珍惜。 暗杀什么的虽然不大可能,但万一司马娇娇脑子抽了呢? ……想想就可怕。 往日还有几分情分在,如今撕开虚假的表面,所有温情如镜花水月一般消散。长安开始回忆整篇小说的剧情。 长公主病归病,其实还有十五年的寿命好活,强壮得很。孙嬷嬷所说的家财落到姜怡宁手中,这件事长安觉得不一定。 以往是没有姜长安出现,自然什么都是姜怡宁的。如今有她在,那就大不相同了。长公主哪怕顾及颜面和已过世的姜家人,最差最差也是给她备一份嫁妆的。何况她临走之时丢下的那番说辞。长公主除非昏头装瞎,否则不可能对姜怡宁毫无芥蒂。姜怡宁若想一口吃下姜家和公主府,没那么容易。 钱财的事情长安不担心,她如今回忆了剧情又反省了自身,没忍住给自己脑袋一巴掌。 太过浑浑噩噩,开局一手好牌被她给弄成了如今,跟姜怡宁半斤八两的局面。 她此时看似占尽了优势,实则身边一个得用的人都没有! 姜怡宁那边看似图穷匕见,实则却占尽了实打实的优势。一是霸占住了公主府,二是手里捏稳了苏家一家子的情分,三,跟司马娇娇又搭上线。这一桩桩一件件算起来,长安惊觉自己成了光杆司令?! 唯一能帮助自己的贵人,还跟个野猫似的神出鬼没,轻易找不着人。 长安心头一阵梗塞,只想敲碎了自个儿脑袋看看,里头是不是装满了水。正当他懊恼,外头红雪揣着手,急急忙忙跑进来。 “怎么了?”悲春伤秋回忆往昔不是长安的作风,知错就改和立即行动才是。 红雪也说不清,只将怀里那封信掏出来。 长安接过去直接拆了,一目十行。须臾,脸色突变:“送信的人呢?” “在外院候着。”红雪是长安贴身丫鬟,自然知道长安许多事儿。主子年前就派了人下乡,去查陆少爷的家破人亡的案子。这信件从江南来,定然是那头有消息了。 长安于是扶着她的胳膊起身,脚尖针扎似的疼也不顾,匆匆就去了外援。 一个精瘦的汉子焦急地在等,一见长安就噗咚跪下:“姑娘,陆家二房被不知道谁的人给劫走了!陆家失火的事情才查出个眉目,不日便能定案了。等小的回头发现,陆家二房早已人去楼空,姑娘恕罪,是小的疏忽……” ☆、第六十五章 陆家二房的人不见了?陆家二房的人怎么会不见?! 长安放下手炉站起了身来。 身旁红雪红月等几人面面相觑, 脸色渐渐凝重。在长安身边伺候的这大半年, 作为贴身伺候的丫鬟,几人也知道长安不少私密事儿。例如自家主子原先在乡下,被养母三十两卖去陆家, 外院的大公子, 并非义兄而是夫婿……这一桩桩她们心里都有数。 公主早吩咐下去, 长安的这些事儿全烂在肚子里, 府上没人敢提。但没人提及不代表没人知道, 如今陆家二房这突然失踪, 几人立即就意识到不妥。 “主子……”红星不想把事情往最坏处想,但日日见的怡宁主子都能害主子性命,还有什么事能叫人放下戒心, “这背后不会有人在耍什么阴谋吧?” “来年就是主子与王爷的亲事了……” 红月与红星想到一处去, “可千万别是司马家的人。” 长安心口一动,眉头紧锁。虽说被卖给陆承礼当媳妇是迫不得已,长安也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但如今她的身份不容许有这样的瑕疵。古代可不是现代,言论自由,婚姻自由。堂堂一个皇子的正妃是个嫁过人的女子,她犯的错, 在明德帝那里不亚于欺君之罪。 虽尚未亲身感受过古代强权的厉害,但这半年在京中世家之间走动,长安渐渐也体会到什么叫皇权至上。明德帝若真恶了她,吃不了兜着走。 婚约不是她强求来的, 但既然已经定了她,就没得其他话多狡辩。长安扶着额头,只希望这是巧合:“可有派人好好找过?济水县就那么大点,三面环山,便是想跑也跑不远。况你查陆家大火之时,二房一家子不是还在县城里头?” “在的,”刘三,也就是那个汉子一抹冷汗道,“陆家的那位二爷很是爱财,不知从何处得知陆大爷为陆公子藏了一辈子吃不完的钱财。所以隔三差五地就带人来大房的宅子里搜罗,非要将陆家大老爷的私藏钱财找出来……” “小的派了人守着大房的宅子,陆二爷还跟兄弟伙儿起过好几次冲突。”他说着,看了一眼长安,“只是后来小的查出了点大火的眉目,便没多留心二房的动静。等小的察觉陆家二房没人之时,已经晚了……” “就算是走,也不会没动静。” 陆家是济水县的地主,县里大多数都是认得陆家人的。长安转了转手炉,“你可向旁人打听过陆家二房的去向。” “自然是打听过,”刘三也到这事儿出了鬼,“没人知道这一家子去哪了。” 一旁红星是个急脾气,忍不住插一句嘴:“定是有人将他们一家子给藏起来!若非有人刻意藏着,怎么可能没有风声?” 红雪也忍不住了,这该不是真是司马家的人搞的鬼吧? 长安眉心一跳一跳的。不一定是司马家,公主府也有可能。经过姜怡宁锁门之事,长安已然深刻体会到这个女主的心狠程度。小说中的‘姜长安’被沉塘,长安现如今更信这是姜怡宁亲自做的事。若杀人她都敢,还有什么她不敢? 重重吐出一口闷气,长安又问:“陈家村你可派人去过?” 刘三一愣,连忙回话:“陈家人还在。” “可有派人去盯着?” “自然是有,”刘三不清楚这里头的利害关系,只凭直觉在做事,“小的留了两个兄弟在陈家村。上京之前,陈家村一切正常。” 长安扶住了眼睛。 </div> </div> 第49节 若真是司马家或姜怡宁,陈家人怕是也不见踪影了。长安不想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考虑,但如今这一桩桩的,叫她再一次深刻意识到自己这段时日有多自以为是。自以为井水不犯河水就能各自安康,如今看来,简直天真可笑! 想找人,她没有靠谱的人手。动用关系,她没有能指使得动的关系。长安忽地又想起孙嬷嬷劝说她的那番话,再看看自己一座空旷的郡主府,忽然觉得很有几分道理。 姜家的那些东西凭什么要拱手让人,给了姜怡宁那女人岂不是亏心? “……罢了,”这件事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姜怡宁也好,司马家也罢,总得不太可能是好事儿,“你且快赶回去盯着。一有不对,立即飞鸽传信。” 刘三被这一屋子女人凝重的脸色给唬得不轻。虽说不清楚内情,但也不敢耽搁,立即就起身告辞。 红雪想说这只是断定,也不一定就如何。但见主子的脸色那般难看,她也没太敢吱声儿。不过这件事确实非同小可,一个不好,主子身败名裂再其次,圣上和王爷追究起来,以主子如今的情况,怕是连个护着的人都没有。 一屋子愁云惨淡,长安摩挲了手腕上的血玉珠串,忽然道:“去备马车。” “主子?”红星一愣。 “这么晚了,主子要去哪儿?”红月也愣住。 两人不受,长安还未曾注意。陪孙嬷嬷说了那一番话,天色已经这么晚了。看了一眼渐渐披上暮色的天空,长安幽幽地吐出一口气。罢了,明日再说吧。 次日一早,长安用罢了早膳就驾车去溧阳王府。 红星红月守在长安身侧,没搞明白主子赶去溧阳王府是何意。想到昨日,几人脸色骤然一变,忽地噗咚一声跪下:“主子您莫要冲动!你可千万莫冲动!陆家之事还尚做不得准,您这般若弄错了,可不是小事儿啊!” “无事,”长安本就不想嫁入皇家,婚约之事也是顺水推舟,“溧阳王那般高傲的性子。我若嫁入王府之前便坦白,他十之八.九不会为难我。” “话不是这么说,”红星急了,主子已经与长公主闹翻,如今可就王爷一个靠山。且不说事情没到那么坏的时候,主子这般着急做什么,“若是事情有转圜的余地,主子您何不耐心多等等?这一去,摊开了说,可就等于亲手把靠山往外推啊!” 红星红雪急得眼睛都红了,你一言我一语地劝。 这些长安自然都知道。 事实上,周和以对她诸多看顾,长安并非木头人,哪里会毫无所觉?若非迫不得已,她自然不想冒着推开铁靠山的风险来做这件事。但周和以这人的性子有多傲,她自觉摸得清楚。有些事摊开了说还商量的可能,瞒到最后瞒不住漏出来,那才是真找死。 “不必劝,我心里有数。” 长安打定了主意,任由红星红月劝破了嘴皮子都没用。 马车行驶在雪地里,咯吱咯吱的响。溧阳王府离郡主府不远,一刻钟就到了。红字头的三个丫鬟下了马车,腿都是打颤的。 诚如长安所想,周和以这人有多高傲,她们的印象里就有多不好说话。听说这位盛宠的王爷是连皇后的脸面都不给的乖戾脾性。红雪实在担心,主子摊开了那些事,会被溧阳王给赶出府邸。抱着这样的心理,她战战兢兢地敲响了溧阳王府的大门。 开门的是一个冷面的年轻内侍。细长眼睛,面白无须,十分利落干净的模样。 那人上下一打量红雪,目光犀利地落到台阶下的马车上。 红雪态度谦逊地表明了身份和来意。那人一听是未来的王妃驾到,冰块脸立即就变了。不敢耽搁,打开门,三两步下去,立在长安的马车前就恭敬地行礼。 长安是端坐在马车里,透过掀起的车窗帘子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说话。 内侍飞快地瞥了眼马车里的人,面上就露出了难色:“郡主,并非小的阻拦。只是您今儿来的实在不凑巧,王爷昨日偶感风寒……” “王爷人可在府上?”他说得犹豫,长安便干脆地问。 “在是在,”忆起内院递来的话,这内侍也拿捏不好分寸。虽说方公公下令闭门谢客,旁人一律不准进来。但未来女主子算不上外人吧?“不若郡主您稍候片刻,奴婢回府通报后,再来回您的话。” 长安心里有事儿,想着既然来了,不能白跑一趟,于是点头应是。 那内侍得了话立即就跑进府。不敢叫长安多等,他一路上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飞起来,溧阳王府那般大,他愣是一刻钟就跑了个来回。等他再次出现在马车前,身前就多了一位衣着十分体面的内侍。那宫人一看马车,小碎步就上前来行礼。 长安觉得他有些眼熟,刚在想是谁,方自仲便开口将身份道明。 既然是周和以身边的大太监,长安态度也客气。 方自仲虽不太跟着主子,却知这位女主子在自家主子心目中的不同。恭敬地上前打帘,伸出胳膊,亲自扶长安下马车。长安下了马车,就从方自仲口中听到了合理的解释。虽然她私心里并未在意被晾在门外这一刻钟,但方自仲特特解释了,也叫人听了心中十分舒坦。 方自仲当真是个人精,扶着长安走得这一路,当真处处体贴周道。 长安原本还有些鼓噪不安,经过这一路的闲谈,莫名就被安抚下来。进周和以屋之前,长安忍不住就多看了方自仲好几眼。 “郡主,殿下喜静,屋里素来不喜人多。”方自仲将长安送至门前就站住了脚,“平日里除了奴婢和几个亲近的嬷嬷会进去洒扫,旁人轻易不准进去。主子昨日身子不适,不耐烦人吵闹,屋里 如今是一个伺候的人都无。您且进去坐,奴婢去沏茶。” 长安一挑眉:“不是说旁人轻易不准进去?” “您自然是不同的。”方自仲摇头,“您是未来女主子。” 说罢,方自仲躬身行礼,含笑转身离开。 长安看他的背影走远,心中有种意外却又意料之中的感觉。以周和以那不同人的性子和野猫似的做派,确实像是这么任性的人。爬她床榻都不知多少回,长安如今这心里头对这位高岭之花的敬畏消散得七七八八。 瞥一眼紧闭的门扉,她连眼都不眨一下,推门就进去了。 巴巴在台阶下看着的三个红字头丫头脸一变,想劝,却又不敢靠近。溧阳王那难相处的性子,自家主子这般,当真是胆大…… ☆、第六十六章 推门进去, 扑鼻而来的一股幽冷的荷香, 叫长安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在这渐渐寒冷的冬日,冷香当真深深加重那股寒气儿。屋里没烧地龙,长安缩缩脖子, 捂着手炉还觉得有冷气儿往脖子里钻。这屋空旷, 摆设少而精细, 四周坠满了鲜红纱幔。此时全垂下来, 被门扉里窜来的风吹得漫漫轻舞。 周和以当真十分钟爱血红, 从衣裳到用具, 从纱幔到摆设。这满屋子的血红,兼之纱幔舞动的安静氛围,长安冷不丁还以为进了妖怪的洞穴。 长安心里有点毛毛的, 又特别想翻白眼。红色偏爱到这个境地, 这位高岭之花也算是一种极度偏执型人格了。脚下是全木质的地板,有点类似日式建筑的地板,脚踩在上面有哒哒的脚步声。满耳朵都是这种哒哒声,怪渗人的。才走两步她就想出去。但转念一想,来都来了,折回去下次一样还得来,不如一次性说个清楚。 小心翼翼地下脚, 长安心里就不住地疑惑,那大太监没骗她吧?这屋真的有人么?就这阴森森跟血妖出世巢穴一般的屋子,真的是人住的地方? 搂紧怀里的手炉,长安感觉这破红色加重了她的心理阴影, 感觉更冷了。 磨磨蹭蹭了一会儿,总算是走到内室。垂眸瞧着眼前晃动的红纱幔,长安有点不太敢撩。虽说她如今对周和以没多少敬畏了,但私闯别人住处还是有点不太合规矩。 犹豫了一下,她伸手去撩。 指尖才伸出去一半,倏地一顿。方才心跳声太响她都没注意,这时候静下心才发现纱幔里低低的呻.吟。长安心中一动,撩开帘子就连忙进去。 内室也空得很,就看到一张偌大的床榻,此时一个红色的身影正蜷缩在床榻上。 大冷的天儿,床帐是拉开的,榻上的被子也没展开,孤零零被丢在一边。那红色的身影背对着外侧猫般蜷缩成一团,身上只一件单薄的亵衣。周和以一动不动地侧躺着,一头墨发没束起,发丝如水一般铺满大半张榻。 或轻或重的呼吸声从内侧传出来,仿佛困兽一般,声音里掩饰不住痛苦。 长安一愣,周和以这是怎么了? 回头瞥了一眼,屋里屋外也没个下人伺候。窗子是关着的,不用去看,长安也知走廊上必定没人。她扭头又看了眼榻上蜷缩的人,挠挠脸颊,抱着手炉走过去。 周和以的脸上、脖子上全是冷汗,双目紧闭,鬓角的发丝黏在脸颊边,衬得他肤色病态得白。长安伸着脖子打量了一会儿,确定人失去意识之后,矜持伸出两根手指去试周和以的额头。滚烫,钻心的烫,烫得长安眉头都蹙起来。 长安自认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但此时她突然一股怒火就冒出来。 这溧阳王府的下人都是干什么吃的?里里外外都看不到人?主子病成这这幅模样了,居然没人管? 长安又摸了周和以的手腕,脖子,触手全是滚烫。 ……这个烧法,再强壮的人也能烧成傻子! 不管不行,本还想着来了就将自己的事儿交代,交代完就走的长安,这时候也顾不上那点事。拨开周和以的手,就把手炉往他怀里塞。只是她这人自从得了力大如牛的金手指,就有点拿捏不住力道。自以为轻轻一拨弄,实则把人整个儿给翻过来。 昏迷中的周和以被翻得一震,发出一声痛苦的嘤咛,拨过来就仰躺着了。 长安一手攥着被子拉开,正准备往这人身上盖,发现这人不是只穿一件薄亵衣。这根本就只是披身上而已!此时大敞衣口露出一道一道渗出血色的绷带。周和以痛苦地喘着气,胸口没起伏一下,他浑身的皮肉就跟着颤。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长安有些受惊,小心地拨开看了一眼,腹部伤口的形状都被勾勒出来,都是血!! 原以为不过简单的风寒,看着伤口,这是遭遇刺杀之类的流血事件了?这么大的伤口,没缝合,只用了止血的药物,这是在靠意志硬抗么?讲真,长安在影视作品里看过那么多的伤口,可亲眼所见腹部渗血,心口还有些发颤。 周和以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长安的脸都有些白。 日头渐渐寒冷,这么一会儿长安的手脚都有些冻僵了。她于是一把扯住被子拉开,一半给周和以盖上,扭头就赶紧去叫人。 她动作快,眨眼就冲到了门口。 只是嘴巴还没张开呢,咻咻地从屋顶上落下来两个黑衣人。这出场方式长安虽然见过一次还是被吓得一退,再睁开眼,两个人单膝跪在她面前。 “王妃,主子的伤,不便于外人知晓。” 声音哑得仿佛含了砂砾,叫长安胳膊上结结实实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飞快地摩挲了下手臂,长安有些超级:“可你们主子发得高热,就这般放任不管?” 两人对视一眼,身影不动,“并非不管,只是主子的伤,不便于外人知晓。” 长安顿时怒了:“这是你们主子!伤成这样,必须找太医!” “请王妃息怒!”黑衣人立即低下头,“且听属下一言。主子的伤是刀伤。太医一来,有些事儿就不好交代。主子先前吩咐过,万万不可坏了主子的事儿。” “坏事儿?”长安不想知道会坏什么事儿,只知道这高热再不管,会死人的,“太医叫不来,大夫总可以请吧?大夫呢?” “王妃有所不知,主子的伤早已处理过。”黑衣人坚持,“如今这情况,大夫来了也无用。主子病时,是不准任何人靠近的。病时,睡梦中,一旦有人不长眼地冲撞,轻则静室罚跪三日,重则被当场赐死。大夫来了,也是近不得主子身……” “胡说八道!”她方才不是靠近了?她还上手了呢! “昨日有个不长眼的宫人趁机献殷勤,被主子给斩杀了。”那人又道:“宫中凶险,王爷自小养出来的习惯,多年来如此。平素除了方公公能稍稍亲近,任何人不能例外。” 长安被这不知变通的家伙给气死。 这个时候,谁还管那些,自然是人最重要!她插着腰,暴躁地在门口踱了几个来回。黑衣人就是说不通道理:“那你们说该怎么办?” “他高热,又伤得这般重,就这么放任不管?” “属下可以口头告知王妃主子如何救治,王妃主子且放心。”黑衣人直愣愣的跪着,“王爷床头的左侧有个三架的小柜,里头装着伤药。” 黑衣暗卫低着头,言辞清晰地道:“主子如今的高热是刀伤和失血过多引起的。这个天气不会那么凶险,只需清理便好。绿瓷瓶的是清热解毒的,红瓷瓶的是金疮药。最里头还有个药箱,装有止血散和固元丸。先止血,再降高热。” 长安:“……”知道的这么清楚,这是等着她来? “既然方公公可以近身,那方公公人呢?” 其中一束着马尾的人笔挺挺地跪着,睁眼说瞎话道,“主子这是急症突发,耽搁不得。方公公年纪大了,手脚不伶俐,请王妃多费心看顾主子。” “你懂医术?” 束马尾的黑衣人:“略通一二。” “你给瞧的伤?” 马尾黑衣人:“……” 本来挺着急的长安见他这般,有点被噎住了:“……那我今日要是没来呢?” 两人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