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装修女》 第1节 ========= 《武装修女》 作者:mondo 文案: 洛斯特侯爵家的三个女儿,前两个都美艳无双、盛名冠绝。 偏偏小女儿泽卡,长着张厌世脸不说,性格冷漠、到处和人打架。 周遭抱怨不断,侯爵一气之下将泽卡送进了修道院静心。 没想到这一送,泽卡就成为了最强的武装修女,再也没回家。 洛斯特领区平安了百年,全靠每年向隐居在山中的恶魔献上十六岁的少女。 泽卡在十六岁生日前夕,拿着大十字架砍刀,主动走进了山中。 —————————————————————— “你就是传说中的恶魔?” “对,你有什么意见?” 泽卡望着眼前弱不禁风、处处讲究精致、见血就晕的貌美恶魔—— 默默将手中的大砍刀放下,换了把小的。 泽卡:“修道院的姐妹告诉我杀鸡崽不能用牛刀,你太弱了,有辱圣十字的光辉。” 恶魔:?我感觉我受到了侮辱怎么回事? 厌世脸暴力冷酷修女 x 热爱当跟班的大佬恶魔 【阅读指南】: 1. 西方背景,全文架空。 2. 文中的宗教元素为原创私设,与现实无关。 3. 剧情严肃正剧向,男女主互动为轻松向。 内容标签: 强强 西方罗曼 西幻 大冒险 搜索关键字:主角:泽卡莱亚,阿撒兹勒 ┃ 配角:恶魔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冷酷修女与她的恶魔跟班。 立意:打破身份枷锁,活出理想人生。 ========= 第一章 有个孩子不见了。 金红色的夕阳渲染着整片天空,微风拂过脸颊,略带一丝凉意,只稍一看,便知道收获的季节已经到了。 视野中是大片渲染式的金黄,偶有紫色一闪而过,是每年秋季都会绽放的紫浆花。 泽卡抱起刚收割好的一捆麦穗,背在肩上,准备回去。 视野中修道院的烟囱已经升起了缕缕白烟,鼻子要更近几步才能嗅到麦穗与面包混合的香气。 晚餐时间到了。 泽卡面无表情地想。 “泽卡——”院子里的修女向泽卡莱亚挥手示意道,“米娜到现在还没回来,不知道跑去哪里玩了,你去找找她吧!” “知道了,”身着黑色衣裙的黑发少女回应道,“她今天干什么去了?” “蕾妮雅修女让她去采药草了,应该在山上那边。” “好。”泽卡快步走到院中,将背上的几捆麦子放至地面。她右手向后一挥,镰刀重新插回皮具,左手则伸去接了石槽里的水,粗略地喝了几口后很快向山的方向跑去。 米娜不是修道院最小的孩子,但确实是能跑能跳能干活的孩子里最机灵的。比起那些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破旧玩偶,她更喜欢和小动物们玩耍,因此常常忘了回家的时间。 修道院附近的山是岩石构成的石山,加上前几代的人围剿,这片区域很安全,没有野兽,所以修女们放心让她去采摘药材。 泽卡沿着米娜平时走过的小路很快上了山,她回头眯眼看了看太阳所在的位置,距离完全天黑还有一个小时,时间来得及。 她头也不回地扎进树林中。 …… 比起麦田上仿佛广袤无垠的阳光,森林中的光线要被削弱了许多。在层层繁茂枝叶的遮蔽下,夕阳的光芒已经十分微弱了。 “米娜——米娜——”泽卡一边呼喊着女孩的名字,一边蹲下身辨别泥土中的脚印。 女孩的脚印娇小,在一众修女的脚印中显得十分明显。泽卡跟着脚印一路小跑,终于在越来越暗的视野中遇到了另一位还未下山的修女。 “您好,请问您有见到米娜吗?”少女叫住对方,“她还没有回去,我来找她。” “米娜?”年迈的修女蹙了蹙眉,她拨弄着篮子里的浆果,漫不经心地说,“应该已经回去了吧,可能你们刚好错过了。” “我是按照她平时走过的路线上山的,没有遇见她,您确定她已经回去了吗?” “孩子,我通常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她或许追着小动物朝其他方向回去了吧。”老修女指了指西边的树林,“那里有坡可以下去。” 正说着,几只松鼠倏地从树上蹿过,松针簌簌地落下,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泽卡只好拜托老修女下山后去确认米娜的情况,她则往西边的方向去了。 泽卡对山上的地形并不熟悉。 找米娜这个活儿平时是由另一位修女负责,女孩玩心重,经常在找她的时候和修女们玩捉迷藏,很是令人头痛。只是最近一阵这位修女生病了,于是事情落到了体力最好的泽卡身上。 泽卡继续沿着娇小的脚印寻找。 跑着跑着,不知不觉中距离西边的山坡已经很近了。头顶又是一阵窸窣的动静,原来是刚刚路过的松鼠重新折了回来。泽卡不确定它们是不是刚才那几只,毕竟松鼠长得没什么区别。 少女抬头看向它们,第一只松鼠嘴里咬着一颗坚果,爪上还揣着一颗。地上的老二忙着搬运柔软的枝叶,而另一只则啃咬着一根细长的东西,看不清是什么植物。 天色已经很暗了,能进入森林的光线所剩无几。 泽卡缓缓蹲下身,模仿动物的声音吸引松鼠们的靠近。她扫了眼四周,没有额外的食物可以诱惑这些松鼠了,她唯有拾起一片树叶缓缓伸向它们。 “你们知不知道米娜在哪里?”少女自言自语道。 “吱吱!”抱着坚果的老大突然扔下了怀中的食物,冲向了泽卡。少女来不及缩手,便被松鼠锋利的啮齿划到,鲜血争先恐后地流出。 泽卡毫不留情地甩开手中的松鼠,然而这只动物不知怎的,死死不愿松开。她左手按住腰后的小刀,顿了顿,最后伸手硬是把松鼠拉开扔在了地上。 三只松鼠一哄而散。 泽卡看着手上鲜血淋漓的口子,从腰后取出了棉带,绑住了整个右手,继续向坡道走去。 米娜……就是这样喜欢和动物玩么? 有点危险。 西边的土坡一般是商队马车的道路,中间的确有一条沟渠可以折回修道院。泽卡打算沿着米娜留下的脚印彻底走一遍,只要脚印完整,就说明她确实回家了。 于是她朝着森林又大喊了几声,意思大致是“米娜啊,别玩捉迷藏了,晚饭好了,快回去吧”。 泽卡又跑了一会儿,终于来到了西边的坡道。如她所料,土面嵌满了马车的轱辘印,根本分辨不出有没有女孩的脚印。 泽卡叹了口气。 她有点深刻体会到修女们平时为什么对米娜唉声叹气但又不得不派她上山的原因了。 山中珍贵的药材多长在岩缝里,有些岩隙极小,只有孩子的手才能伸进去。听说米娜胆子大,体力好,其他孩子不敢爬的她都敢。偏生她又是个活蹦乱跳不嫌事多的性格,总是让人束手无策。 泽卡走在车轮碾出的泥印中,很快泥土沾满了鞋子。晚风拂过,她站在半山腰望着微光泯灭的天际线,将跑乱了的头发放了下来,重新拢了拢发丝。 指尖触碰到发带时,她顿了顿。 好像……有点像刚刚看到的什么东西。 她稍加思索,方才松鼠口中未知的植物总算有了答案——那是修道院制作的发带,方便干活的修女们扎起头发。没想到米娜陪动物玩得连发带都被顺走了,泽卡无语了半晌。 下坡路走起来很快,天际线渐渐完全黑了。不远处有一道微弱的光芒亮起,伴随马蹄的践踏声,那道声音离泽卡越来越近。 泽卡靠边走了一些,大声挥手致意:“喂!请您停一停——” 车夫注意到呼喊,拉住了缰绳,逐渐减速,泽卡总算避免了被泥巴溅一身的命运。她提着裙子跑上前快速询问:“很抱歉打扰您,请问您上山的时候有见到一个小女孩吗?大概这么高,金色头发。” 泽卡比划了一下高度,“那是我们修道院的女孩,一直没有回家。” 车夫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好像是看到了一个小孩经过,不过她速度太快了,我没有看清,不知道是不是。” “应该没错,她的速度一向很快。”泽卡礼貌地朝车夫道谢,“愿圣母保佑您。” 车夫回了个礼离开了。 泽卡放下心来,一路朝修道院走去。经过沟渠时她的鞋子已经彻底被泥巴与水浸湿,联想到负责洗衣的姐妹们不满的神情,她决定今晚自己刷鞋。 回到院口,食物的香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道晚餐还剩下些什么。泽卡脱了被泥巴包裹住的鞋,用木桶里的井水冲了冲小腿,光脚走进了餐厅,没想到里面还坐着些人。 “泽卡!你回来啦!”一位修女惊喜地叫道,“米娜找到了吗?晚饭还给你们留着!” “米娜?”泽卡不解,“她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回来了?没有啊?”修女也迷惑了,她转头推了推另一个修女,“你再去看看米娜有没有偷偷回房间。” 见另一人被她推走,修女继续问:“泽卡啊,你没找到她吗?你怎么会觉得她已经回来了呢?” “我根据她的脚印一路追着回来的。”泽卡莱亚把上山后的情况描述了一下,“就是这样。” “车夫看到了……那难道她还在田里玩吗?不应该啊,这孩子最爱吃面包了。”修女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样吧,你先把晚饭吃了,补充点体力。啊,对了,你的手怎么了?干嘛把月带绑在手上呀!” “不想破坏衣服。”泽卡说,“刚好有就用上了,被松鼠咬了,没事。”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招动物讨厌呢,”修女摇摇头,露出了嫌弃的神色,“我带些姐妹去田里看看。” 第2节 “好的,有劳了。”泽卡挥了挥手,随手抓起盘子里的面包塞进嘴里。一路下来,她确实很饿了。 没吃几口,查房的修女冲了回来,她神色焦急地说:“泽卡,米娜不在房间里!其他孩子都说没见到她!” 接下来她又露出了被震撼到的神色,“你把月带绑在手上干嘛!你、你……你可是侯爵家的……小姐啊。” “受伤了而已,”泽卡满不在乎地举起手,“诺拉说她带些人去田里找找,对了,不是有位姐妹专门负责找米娜吗?你问过她了么?” “她病得有些严重,一直昏睡不醒。”修女摇了摇头,“况且现在天黑了……” 天黑了,纵然没有野兽,去山里寻找一个孩子也是非常危险的事情。 “你去通知蕾妮雅大修女吧。”蕾妮雅大修女是修道院中最德高望重的修女,泽卡三下五除二把盘子里的东西全部塞进嘴里,又往水壶里灌了点水,“我也去看看情况。” 少女走出屋子,套上湿漉漉的鞋,啪嗒啪嗒地直接往餐厅后面走去。 修女们的住处是按照年龄分配的,年长者在前。泽卡径自推开第一间房间的门,还不等里面的人发问,她率先开口:“打扰了,请问你们今天有谁负责采摘山上的浆果?” 年老的修女们齐齐否认,“浆果?噢我的孩子,你仔细看看吧,我们年纪大了,早就爬不动山了。” 泽卡立刻退出房间,打开了隔壁的房门。 第二个屋子内的修女看上去约莫在三十四岁,没有前面的那么年迈。 泽卡于是重新推开第一间尚未合拢的木门,“修道院还有和你们年纪差不多的老人吗?有人没回来吗?” 老修女们面面相觑,似乎有点被少女的口气吓到了,“没有了,我们是年龄最大的修女了,其他的都已经去了主的身边。孩子,出什么事了?” 少女犹豫一瞬,还是说了,“有个年幼的孩子没回来,叫做米娜。” 老修女们神情骤变,其中一位几乎是颤抖着问道:“那个孩子几岁?” “六七岁吧,我不清楚,反正很小。” 泽卡眼睁睁地看着修女们紧张的神情立刻舒缓下来,她不免质疑,“……你们知道些什么?” 第二章 蜡烛算公费。 “没什么,你再去别处找找吧,我们会为米娜祈祷。”三位老修女同时闭上双眼双手合十,泽卡被迫退了出去。 她盯着那扇门,觉得哪里有些古怪又说不上来。 算了,先问蕾妮雅大修女吧。 来到正厅,已经有修女报告完了米娜的情况。泽卡走近讲台,对上了蕾妮雅疏离的双眸。 “我有些事情想问您。” “你该去找米娜。” “山这么大,我怎么找?总要有个范围。”泽卡实事求是地说,“山下有村民会穿修道院的服饰么?我在山上遇见了一个很老的修女,她们应该汇报给您了。” 蕾妮雅神态自若,没有回答。 泽卡视线瞟向讲台后浮夸凄美的天使雕塑和壁画,继续说:“我去问了老修女们,她们好像对孩子丢了漠不关心,你也是。” “洛斯特领区没有丢过孩子。”大修女面对质疑语气冷漠,“你不该怀疑你父亲的统治。” “这和我父亲有什么关系?别拿我父亲来压我,”黑发少女冷笑一声,橄榄绿的眼眸阴鸷得犹如爬行动物,“你想说什么,米娜或许在某个农户家?” “事实可能就是这样。” “如果不在呢?” “那就多派人手上山找。” “为什么老修女一开始听到孩子丢了很紧张,知道她只有六七岁就不紧张了?” “我说了,洛斯特领区没有丢过孩子。比起在这里和我说话,你不如出去帮忙。” 室内烛影摇曳,神像前的蜡烛噼啪一声爆芯了。分裂的蜡烛芯掉在了供台上,大修女与泽卡之间凝滞的氛围逐渐紧张。 “生病的修女,”泽卡主动拿过一根未点燃的蜡烛,“需要我找医生过来么?” “明天我先请附近的医生。”蕾妮雅的目光移至别处。 “好。”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妥协。 身着黑色衣裙的少女借着原有的烛火点燃了新的蜡烛,她将蜡烛置于案台,头也不回地朝大门走去。 “站住。”大修女叫住她。 少女侧首。 “一根蜡烛3个铜币……嗯,你拿的是长蜡烛,5个铜币。”蕾妮雅说的时候顺便瞥了眼地板上湿漉漉的宛若水鬼般的脚印,“记得收拾干净。” 泽卡:“……” 她立即转身拿回了那根长蜡烛,弯腰提起了案台下的玻璃铜罩,把蜡烛插了进去,“不好意思,忘了,找人需要灯,这个算公费。”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泽卡!”站姿庄严的大修女再次叫住了她。 “又怎么了?” “别总是穿黑衣服。” 泽卡莱亚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米娜找到了我就考虑一下。” …… 秋日的夜里,空气中弥漫着麦秆的清香,还有不知名昆虫的鸣叫。修女们的灯火分散点缀在田间,若是忽略一声声的呼喊,恐怕还有种点点烛光的浪漫感。 “诺拉,”泽卡叫住领头人,“田里你们是不是快找遍了?” 棕发修女红着眼眶点了点头,“天啊泽卡,你说怎么会这样……我们怎么找也找不到她。如果说不小心在田里睡着的话,不至于叫了那么久都不出现啊!这孩子,到底会在哪里迷路了呢?” “你派人去村庄了么?”黑发少女拍了拍她的背,“蕾妮雅说有可能被村民捡回去了。” “嗯,派了。”诺拉用袖子擦了擦眼眶,鼻音重重地说道,“大修女说的也有可能,这需要点时间,希望她们能带她回来。” “我先去把上山需要的东西准备好,如果村民那边没有找到,我们可以立刻出发。”泽卡莱亚把手里的铜灯换给诺拉,“你的快灭了。” “谢谢你。”棕发修女的眼眶又红了些,甚至脸颊上的雀斑都被擦红了,她的脑海中好似出现了非常糟糕的画面。 泽卡正打算说“别难过,我们还有时间”,没想到远方乍然间传来了惊喜的呼喊。 “回来了!!!回来了——!米娜找到了!!!” 黑衣少女与棕发修女双双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朝路口跑去。粗糙的麦秆划破了少女们的小腿,然而她们毫不在意地奔跑着,甚至连裙摆上都溅满了杂叶与泥点。 “哦,米娜!主啊,感谢您的保佑!”诺拉一个箭步冲上前,激动地抱住了失而复得的女孩,“你终于回来了,你这个死孩子,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啊!不知道姐姐们都很担心你么!” 泽卡与站在一旁的修女交换了个眼神,两人稍微退后了几步。 “在哪找到的?” “村口那边。” “村口?” “是啊,村口,奇怪吧。”修女感慨地说,“小家伙说自己下午和村民的孩子玩着玩着睡着了,醒来就在村口了。” “没有村民看见她在外面睡觉吗?”泽卡顿了顿,“你们有没有去附近的农户家里询问情况?” “没呢,怕你们着急,我们先把她带回来了。”修女回答道,“怎么了,泽卡?” “没什么。”少女扭过头,“可能是我想多了。” “泽卡呀,你母亲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但是小孩子嘛,恶作剧很正常的。你小时候以一敌百,大家不敢作弄你。但是啊,村民和那些孩子真的都是好人,他们和我们修道院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啦。”修女拍了拍她的肩膀。 泽卡沉默地走回了诺拉身边,捡起她丢在地上的铜灯。她打量了一下米娜,女孩确实完好无损,只是掌心和脸颊脏了些。 或许是她想多了。 回到餐厅,一众修女围着米娜嘘寒问暖,甚至为她煮了碗香气浓郁的牛奶蘑菇汤。小女孩晃荡着小腿,眼眸里充满了糖果般的笑意。 “米娜,”泽卡莱亚抱着双手靠在墙边,“你今天走过西边的坡道么?” “西边的坡?”女孩愣怔了一瞬。 “对,商队用的那条路。” “没、没有呀。”小女孩眼神躲闪,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我没有走过那条路。” “泽卡!”诺拉责备地剜了少女一眼,“你先让米娜好好休息啊,万一吓着孩子了怎么办?” “孩子就是这样被你们惯坏的。”泽卡淡淡评论道,“你再宠下去只怕她会无法无天。” 正在喝汤的金发女孩倏地涨红了脸庞,紧张地说道:“泽、泽卡姐姐,对不起,我今天给大家添麻烦了。” “你要是真的知道对不起就好了,诺拉姐姐为了找你都急哭了。对了,你今天采摘的药草呢?” 米娜呆滞了一瞬,这次她是真的愣住了。她放下了喝汤的勺子,双手不安地捏紧了裙摆,“对不起……我把篮子忘在山上了。” 这下泽卡引起的可不是一位修女的不满了,几位修女同时走近了泽卡,脸上充斥着不赞同的神情,“你不会说话就出去。” “是啊,泽卡,不要现在为难米娜嘛。大修女明天肯定会有惩罚,你该让她放松下来,吃完饭好好睡一觉。” “对啊,你这样咄咄逼人,万一米娜吓生病了怎么办?我们修道院那么拮据……” “好。”泽卡站直身体,走到了门边,扫了眼米娜的头发,发带还在,没有被动物偷走。 “最后一个问题,不是针对米娜的。”她握住门把手,没有推开,“你们最近有谁掉过发带?” 第三章 神在馈赠。 “没有。”修女们纷纷否认,有人指出,“泽卡呀,你自己去杂物室看看吧,那边有记录。”对于一个资费紧张的修道院来说,取用什么都要登记。 “好。”泽卡推门而出。 “唉,你等等!”一起找人的修女叫住了她,“你的手是不是受伤了?我帮你包扎下吧!” “不用,小伤,我会处理。” 退出餐厅,泽卡快步走向宿舍。她这回动手敲了敲第一间的门,老人们应声打开,停止了祷告。 “丢了的孩子找到了,谢谢你们的祈祷。”少女脸色平静地说完,便合上了门。 第3节 她故意慢慢地走远了几步,随后立刻脱掉了鞋子,光脚跑回了木屋窗边。 屋内果然一阵唉声叹气。 “唉,找到了就好啊,我说什么来着,你就是喜欢大惊小怪,都这个年纪了还……” 另一个老人不服气,“我也说过多少次了,你这辈子都生活在洛斯特领区,我可不是!有一年我们领区足足失踪了多少个孩子,他们……他们都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啊!甚、甚至还有……”说到最后,老人开始哽咽。 “说白了,要不是自己家的兄弟姐妹,你们根本不能体会……” “可你不能否认神的恩赐,”第一个声音颤颤巍巍地打断她,“收成一年比一年好是真的,人也越来越多了。我听说有个领区,某一年没有献祭……最后发生了天灾,好多人都死了。” “相信神吧,”第三个苍老的声音开口了,“神一定需要更多的人手,才能更好地馈赠人间。” “我们只需要继续祷告下去,熄灯吧。” “……” 泽卡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窗边,她捡起又脏又湿的鞋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因为身上哪里都脏,她只有先脱去外衣,换上干净的服饰后,再把外衣抱去公用的石槽。 石槽的水引流自沟渠,水很快浸湿了衣服,流过泽卡的伤口。 掌心传来的尖锐痛感唤醒了少女的理智。她无视手上传来的痛,拿起肥皂,熟练地揉搓起了衣服。 失踪、献祭、天灾。 这几个词牢牢烙印在了泽卡的脑海里。 根据老修女们的对话可以得知,有的领区似乎会把孩子献祭给神,选择的因素好像和年龄有关。 那她母亲的失踪……与献祭有没有关系? 森林里的那根发带,是不是以往被献祭的女孩不小心留下的? “麦田已经完成了一半收割,明天你去东北角,我负责另一边……啊!泽卡!你怎么洗衣服也不叫我啊!”安顿完米娜的修女们正缓缓朝宿舍走来,“你的手不是受伤了吗?” 见黑发少女默不作声,诺拉提起裙子冲到水槽边,一把推开少女的手,接管了那堆衣物,并且絮絮叨叨地说:“你伤口那么大,万一感染了怎么办?艾琳已经病倒了,要是你也出什么问题,这麦子都要收不完了!” 说完,她又招呼其他修女,“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点给她包扎下啊!” “哦哦,好。”其他修女这才反应过来。 诺拉于是继续嘟囔道:“这就是侯爵家的小姐吗,连受伤了都不知道给自己包扎……” 这虚惊一场的一天,最终在泽卡被按着头包扎、强制休息中结束。 …… 翌日。 好事成双,清早泽卡莱亚尚在吃饭时便听见修女们大声嚷嚷着好消息。 “姐妹们,艾琳修女醒啦!她好像好起来了!” “真的吗真的吗?我可以去看看吗?” “干完活才能去,别想偷懒哦!” “什么嘛,人家真的想探望艾琳啊……” 一众鸡飞狗跳中,泽卡沉默地吃完了饭,沉默地来到了仓库。 管理仓库的修女尚未上岗,门锁着,但是泽卡拥有钥匙。 她打开门,登记表就随意地摆在桌上。泽卡扫了一眼,今年没有发带的领取记录。 而去年的记录不在这里。 泽卡放下登记表,来到仓库内部。灰扑扑的石墙上倚着一把普通的十字砍刀,上面微微落了一层灰,有些时日没用了。 她拎起那把砍刀,独自走向麦田。 正是太阳初升的时候,清晨的田野间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泽卡来到被分配好的位置,唰唰几声,麦子艰难地被割下了几簇,许多麦穗掉落在了地上,现场一片凌乱。 十字架砍刀极大,矮小一点的修女甚至可以倚在刀架上,因此非常沉重。拿这种武器来割麦子,只能说幸好修女们分散得较远,无人注意。 少女固执地试着割了几下,最终放弃地抽出了腰后的镰刀。弯型镰刀的效率远比一把笨重的砍刀来得速度,泽卡过于心急了。 几年前,因为总和其他孩子打架,洛斯特侯爵在怒火攻心之下将泽卡送到了修道院静心,并且一分钱没给。 侯爵的本意是希望泽卡在体验几天苦日子后能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端正态度成为一名优秀的贵族小姐。 然而,泽卡硬是没有道歉。 没有钱她就和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一样,每天干活换取自己的食物。 后来因为她体力好力气大,蕾妮雅大修女开始教她一些冷兵器的招式。 到了秋季,因为收获的忙碌,泽卡被禁止练刀,转而帮忙农务。大修女告诉她,农务不比练刀轻松,甚至身体会瘫痪般酸痛。 开始时,泽卡体验到了肌肉酸痛外加持久性挑战的艰难,时间久了,她的耐力逐渐增长,身体肌肉更加结实。 就像现在,泽卡认为收割麦子不太够她的锻炼量了。 她把一束一束的麦子捆好,尽力保持最快的速度来消耗体力。日光渐盛,时间不知不觉到了中午,泽卡抹了把额头的汗。 “泽卡姐姐,泽卡姐姐。”有孩童在小声呼喊。 “怎么了?”泽卡放下镰刀。 “是我,米娜。”小女孩小心翼翼地从麦子后探出头,“我可以跟你说会儿话吗?” 教堂的钟声响起,是午休的信号。 泽卡瞥了眼高处的钟,点点头,拉着女孩走到了附近的木桩边,坐了上去。 “昨天对不起呀,害得姐姐手受伤了。” 泽卡不吃这一套,“为什么要说谎?” “如果我说,说谎是为了做好的事情,姐姐可以接受吗?”小女孩湛蓝色的眼眸认真地看向泽卡。 见少女没有回音,米娜拿出了一直藏在背后的草篮。 “姐姐收下这个吧。” 草编的篮子里是满满一堆紫浆花,用石头压着,不知道女孩花了多久收集到的。修道院物资匮乏,想要拥有彩色的衣服,必须依靠自己采摘可以染色的植物。 “我不需要这个。”泽卡一口回绝。 “为什么呀?姐姐你又不是正式的修女,你甚至没有受洗,你为什么每天要穿黑色的衣服呢?” “其实其他姐姐们,在你刚过来的时候都很期待的。”米娜跳到了泽卡面前,学着大人叉腰的样子说道,“姐姐们觉得自己是孤儿,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她们听说侯爵的女儿要来,觉得自己也能沾沾贵族的裙角啦。” “可是泽卡姐姐,过得比其他姐姐还要枯燥随便。”女孩此时又捧起了篮子,“真的不能偶尔改变一下吗?米娜很想看打扮得漂亮的姐姐。” 黑衣少女停顿了几秒,最终无情地摇了摇头。 “不要,很麻烦。” “不麻烦,事实上,姐姐,你没有拒绝的权利呀。大修女告诉我,你已经答应她换衣服穿啦!”米娜狡黠地笑了笑,这次干脆把篮子塞进了泽卡的手里,“姐姐不可以做言而无信之人哦!” 说完,她便蹦蹦跳跳地走了,走时还挥着手,说期待变好看的姐姐。 泽卡:“……”这件事真的不是蕾妮雅在算计她吗。 神圣的钟声里,少女把几捆麦子和砍刀一起背回了院子。掸了掸衣服后,泽卡洗手迈进餐厅领取了午餐。 “大家人呢?”餐厅里空荡荡的,桌上摆着没动的餐盘,但是人都没了,只剩下厨娘一人忙碌。 “我听说前门来了对夫妇,”厨娘擦拭着木桌,“好像是要领养孩子。” “夫妇?哪个村庄的?”泽卡愣了一下,从她来到修道院为止,没人领养过孩子,因此真的有人来领养孤儿,她实在感到意外。 “好像是别的领区过来玩的,路过这里,顺便看看。” “这么快就决定要领养了?”泽卡蹙眉,“他们不打算多考虑一下?” “诺拉说是对贵族,一直生不出孩子。”厨娘停下手中的活儿,表情复杂,“他们想要长得漂亮的一男一女,最好拥有和他们一样的发色眼睛。” 贵族有这样的喜好并不奇怪,今天的面包有些硬,泽卡把它泡在了番茄汤里,“那他们想要领养谁?” “据说是米娜呢,米娜是我们修道院最聪明也是最漂亮的孩子了吧?”厨娘叹气道,“那么好的孩子,谁能想到以后就要见不到了呢?” 啪嗒一声,少女手里的勺子摔进了汤里。她风一样地冲出了餐厅,以最快的速度朝前门跑去。 厨娘见状连连叹气了几声,她拿过抹布擦了擦手,把泽卡掉进汤里的面包和勺子取了出来。 “泡得太软可就不好吃了啊。哎,米娜呀,真是可惜了……” 第四章 除去肥皂。 教堂前闲置许久的喷泉难得洒出了水花,出于时间紧迫,偶尔有几片未收拾完的落叶如鱼跃水面般弹了出来。 一群修女直挺挺地排在了喷泉前,她们的躯体像是落下的帷幕,帮忙抵御着不断溅射的落叶,好似剧本开始前的演团,队形完整,安静有序。 泽卡悄悄来到队伍最后,只见平时大大咧咧嬉笑打骂的女孩们在见到了贵族后一个个绷直了身体,站得庄严肃穆。 她轻声问道:“现在怎么了?” “他们现在就要带米娜走。”修女小声说。 “手续都办完了?” “没有,他们会派人过来办手续。贵族嘛,说是谈话,其实我们没有拒绝的权利。” 泽卡踮脚眺望前排,可以看见蕾妮雅大修女仍在和贵族交谈些什么,听不清楚。 她借此机会忽而重重咳嗽了几声,于修女们惊恐的目光中走向了前排,站到了贵族面前。 “咳咳,您好,”泽卡伸出手,“很抱歉刚才没有接待您。我是洛斯特侯爵的小女儿,泽卡莱亚·洛斯特。” 两位贵族明显一怔,最后还是丈夫示意地拍了拍妻子,女人这才如梦初醒般握住了少女的手。 “你好,泽卡莱亚,我们来自奥涅佛领区。” 女人透露了家乡便没有再说了,然而,她不开口,泽卡也不松手。 蕾妮雅修女警告地瞥了泽卡一眼,少女视而不见。 “我们是迪亚兹家族的。莫伦·迪亚兹,这位是我的妻子,艾丽娅。”就在气氛微妙尴尬的时候,男人出面解了围,他微笑着凝视泽卡。 第4节 “嗯,我无意冒犯,”少女摩挲了一下女人的手套,终于轻轻放开了,她一改先前说话的口吻,“听说奥涅佛领区盛产服饰,今天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迪亚兹夫妇装扮得体优雅,男人穿着全套的羊毛斜纹套装,女人则带着精致的手套与珍珠面纱。裙摆的剪裁捏褶唯有奥涅佛最厉害的绣工才能缝出,看来在经济方面,这个家族的确没有问题。 只是“迪亚兹”这个姓氏,她没有怎么听父亲提过。 “请问您见过我父亲了吗?实不相瞒,再过两天就是我16岁的生日宴会,不知是否有幸邀请阁下参加?” “泽卡,不要无理取闹。”大修女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开口训斥,“迪亚兹大人不是过来玩的。” 泽卡莱亚当然知道这对夫妻不是过来玩,而是借着“游玩”的名义过来物色合适的孩子。只是他们偏偏看中了米娜,又那么急切。 名叫艾丽娅的贵族女子犹豫地转头看向了自己的丈夫,小幅度地扯了扯男人的袖口。 少女始终保持笑容,“奥涅佛的服饰那么漂亮,可惜我们家一直无缘结识贵区的贵族。既然你们来了,我想我的两个姐姐都很期待见到你们。” 泽卡莱亚自己名声不好,但是她的两个姐姐可是王都社交圈也炙手可热的明星,没有人不想一睹洛斯特姐妹花的风采。 除非他们有问题。 果不其然,男人在听到泽卡抛出姐妹花这个筹码后,终于算是松口了,“那我和艾丽娅就在洛斯特领区多欣赏几天的风景吧。” “谢谢您,相信您的到来会让我们家蓬荜生辉。”泽卡朝男贵族微微弯腰,随后主动牵住了米娜的手,“米娜是我们修道院看着长大的,亲如妹妹。事出突然,虽然我们很高兴她往后有了父亲母亲,但麻烦再给我们一些时间叙叙旧吧。” “既然是侯爵家女儿的请求,我想我们无法置之不理。” 大修女此时也出了面,“迪亚兹大人,如您所见,这群孩子的感情非常浓厚。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米娜受大家喜爱我们同样感到十分开心,看来她以后会很好地融入我们家庭。” 客套话都说的差不多了,再寒暄下去没有意义。 “那我们先走了,莫伦先生、艾丽娅女士,我们后天见。”泽卡主动牵着米娜向后院走去,其他修女纷纷跟上。 拉开一段距离后,少女们重重地松了口气,拘谨的姿态消失无踪。 “啊,我什么时候能被这么华丽的贵族收养啊——” “你别想了,你已经领洗了,而且都超过十五岁了。” “年龄算什么,只要有人看中我,我愿意立刻还俗!你不是看到了刚刚那个女贵族的衣服吗?层层叠叠的,多好看啊……” “重点不是这个吧,我听说贵族家里规矩复杂,做不好是要被惩罚的。我情愿生活在修道院,起码自由点。”其他修女说话了。 “说的好像有点道理,毕竟泽卡都放着衣食无忧的日子不过,非要来我们修道院干活了……”另一个修女煞有介事地说道,“说起来这次多亏了泽卡出面,我们才有机会和米娜好好道别啦。” “重点只有这些吗?”沉默了许久的诺拉终于发话了,“难道不该是——我们谁都不知道泽卡的生日在两天后?” “噢,对呢!老天爷,生日宴什么的,泽卡,我们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啊?你要办的话能不能带点好吃的回来给我们?” “不能,没听说是因为我骗他们的,”话题中的少女再次迎上众人震惊的目光,“如果撒谎是为了做好事,你们可以接受吗?” “……” “呃——” “……大概可以?啊啊,我有罪,我向神忏悔!” “欺骗贵族有什么惩罚吗?” “可、可是泽卡本身就是贵族。他们贵族骗来骗去……应该没事吧?” “就算欺骗贵族没事,那你爸那边怎么办?”面对修女们的七嘴八舌,诺拉站出来一锤定音,“你和你爸还没和解吧?” “他从小到大没有什么是不嫌弃我的,多一次少一次无所谓。宴会交给我姐就行了,不算全骗。” “呜呜,泽卡,姐姐第一次觉得你好帅哦!”有位年纪大点儿的修女扑到了泽卡的身上,“你刚刚气场一下子就炸起来了!平时完全看不出啊!” “希望米娜以后也能这样,啊不对,”发现自己说错了,修女立刻改了嘴,“我是说,希望米娜以后气质超群,成为人人喜爱的贵族小姐!” “米娜呀,”少女们纷纷低头看向了满脸羞涩的小女孩,“你会有点害怕吗?” “你马上……就要离开家了,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了哦?” “我、我不会害怕的!有那么厉害的贵族愿意收养我是值得开心的好事。”小小的女孩挺起了胸膛,“我会好好学习礼仪和各种淑女有关的知识,到时候回来教姐姐们!” “真乖,”诺拉搓了搓女孩柔嫩的脸蛋,“米娜,以后也要记得姐姐们啊。” “嗯!”女孩坚定地点头,“我会的!” “艾琳知道这个消息吗?”泽卡突然出声说,“先带米娜和艾琳告别吧,她们的感情最好了。” “是哦!哎,还有艾琳……”少女们立刻转了个方向。 她们推推搡搡,终于走进了艾琳的房间。泽卡莱亚则换了个方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室内是一如既往的贫穷式的简洁,她走到角落,那边摞了一叠大大小小的箱子。这是侍奉她的侍女在知道她父亲的命令后,匆忙给她收拾的。里面放了她常用的衣物和一些只有贵族流通的生活用品。 泽卡下定决心要脱离家族,因此除了取过一次肥皂外,没有动过其他任何东西。 她拿过抹布,吹去皮箱上的灰尘,把每个箱子都平放到地上打开。 里面都是些少女尺寸的衣物,没有什么适合小女孩的。 泽卡随意翻了翻,抽了件紫色的长裙出来。虽然比起现在,这条长裙的尺寸有些小了,不过这些年她几乎没有吃过饱饭,比几年前瘦削了许多。 裙子的设计极其简单,淡淡的紫罗兰色配上蓬起的中袖和方形领以及不太窄小的腰身,很具有闲趣的氛围。 虽然和紫浆花染出的有稍许区别,不过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少女换上裙子后,怀抱着微弱的希望又翻了翻箱子,希望能找到点玩偶之类小女孩会喜欢的东西。然而十分遗憾,她的侍女与她心有灵犀,除了衣物生活用品外,便是些精美漂亮的小刀和匕首了。 ……或许这也可以。 泽卡莱亚挑了把重量合适、刀锋锐利的小刀,推门去找米娜。 院子里,修女们三三两两走向了食堂,一边感慨着贵族,一边说着米娜。透过窗户,泽卡注意到艾琳的房间里只剩下米娜一人,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做着最后的告别, 那再等会儿好了。 泽卡靠在墙上,把玩着手里的小刀。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一个人走出了房间,神情落寞。 “这个给你。”泽卡向她递出小刀,“如果以后有人欺负你,你反抗不了,就用这个。” “随身携带,睡觉的时候放在枕头下。” 米娜抬头看向泽卡,平时独来独往气场冷漠的姐姐此刻穿着一身紫色长裙,温暖的像是邻家女孩。 “姐姐这么穿很好啊,我以后要比姐姐更好看。”女孩努力扬起笑容说道。 “会的,”泽卡摸了摸她的脑袋,“值得吗?” 女孩的笑容倏地消失了:“应该值得吧。我可以去看更大的世界,拥有自己的未来了。” “我从小在这里长大,从来没有出去的姐姐回来看过我们。我想一定是外面的世界足够精彩,才让她们可以忘记这里吧。” 第五章 撒谎的代价。 当天下午,米娜被迪亚兹夫妇的侍从接去了村中的落脚处。而泽卡莱亚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了小麦的收割任务,随后赶在日暮西山前骑马回到了家。 洛斯特家族的府邸是一座比修道院大不了多少的长方形建筑。里面的空间不大,然而每一间房间都具有极强的风格特色,采光极佳。 泽卡莱亚没有拜访过其他领区,但是据她大姐所说,他们家的建筑在面积上实属最小,唯独胜在精致温馨。 二姐后来把这话深入翻译了一下:别人家的领区配有大片的花园森林猎场,我们家就一个小小的马厩外加庭院。别人家的室内摆有各种名贵的装饰艺术品,我们家就是贵族里的“实用主义”。 亏得她大姐二姐常年在外面给那群贵族精神洗脑,普及一些名为“新兴”实为“忽悠”的理念,不然指不定要被排挤到哪个旮旯里去。 泽卡骑马围着自己家绕了一圈,本想从后门偷偷溜进去,没想到她曾经经常进出的后门已被封死,无路可走。 她无可奈何地回到前门,不得不与守卫打了个招呼。 “泽卡……莱亚?泽卡小姐?!您、您真的是?”不怪守门的侍卫惊讶怀疑,洛斯特家族的三小姐确实已经几年没有回过家了。 甚至连每年的新年,她也仅仅与姐姐们有书信往来。她和父亲之间似乎永远憋着那么一口气,谁也不先低头。 侧门终于在老侍卫的指认中缓缓打开,泽卡骑马进入时瞥了他们一眼,发现他们正认真地盯着她。 老侍卫小声地说:“记住了没?黑发,三白眼,遮瞳,这些都是三小姐独有的特征。” 泽卡莱亚蓦地笑了。 ——“过去”,究竟要过多久才能老老实实地成为过去? 泽卡莱亚从小和周围的孩子打架,有两个原因。 第一,是母亲的失踪。据说母亲发现怀孕时,父亲正在王都参加领主集会,因此很多人怀疑她的父亲并不是洛斯特领主,而是另有其人。类似的香艳传闻越传越广、越传越烈,终于有一天母亲离开了家。 母亲走了,这样的举动几乎证实了外界传闻。贵族们都说母亲无法满足于暗地里的偷情,忍不住和人私奔了。 第二,是她的长相。若是她生得肖似大姐二姐,恐怕不会产生如此多的风言风语。正因为她和父亲长得不像,甚至和母亲长得也不像,这两个原因叠加,便是她一直打架的理由。 小时候,周围的孩子总嘲笑她是野孩子,用石头扔她,说她的母亲因为偷情遭到了神的惩罚,所以她长得像个恶魔。 她把那些石头扔回去、打回去,让那些孩子不敢出声。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反而变成了受害者,一对对父母找上门来讨要说法。 父亲痛苦地质问她为什么不能安安静静地做个淑女,她无法回答。 最后去修道院反而成了解脱。 “泽卡小姐——”年轻的侍卫突然大声喊道,“欢迎您回来!” 泽卡莱亚忽然觉得气氛没那么压抑了。 在她的背后,年轻的侍卫悄悄吐槽着:“头儿,泽卡小姐好像没有你们说的那么恐怖啊?不就是眼睛长得有些特别?可是不难看啊!我觉得还挺有特色的呢……” 老侍卫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毕竟泽卡莱亚今天居然穿了一条紫色淑女裙,简直前所未闻!他只好摸着胡子尴尬地说:“看来侯爵让她在修道院静心是有用的……” 洛斯特家族一共就三个姐妹,女主人没了,话题点最多的当然也是最古怪的那个。 如今最古怪的小女孩长大了,他们这些老人心中既复杂又感慨,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歉意。 …… 泽卡把马牵至马厩,想寻个侍女问问大姐二姐在哪,却连一个影子都摸不着。她心中奇怪,留了个心眼,走向府邸时发现家中的庭院、长廊似乎都萧条了不少。 尚在秋季,院子里竟然已经没有鲜花盛开了,原本缠绕在长廊顶上的玫瑰花蔓亦消失无踪。泽卡凑近瞧了瞧,发现没有鲜花的土壤里竟然种着些他们修道院才会种的农作物! 堂堂洛斯特领主,他们家,在减少了她一个人的开支后,竟然还是这么的……拮据吗? 泽卡被震撼到了。 第5节 她带着难以言喻的心情来到了主建筑的大门前,终于遇见了一位穿着朴素的侍女。 “泽卡小姐……?”侍女揉了揉眼睛,恍惚地说,“您回来啦?” “嗯,”泽卡颔首,“我姐呢?” “大小姐和二小姐受邀去王都了,她们没寄信告诉您吗?” “信大概还在路上,”泽卡继续问,“父亲在哪?一起去王都了么?” “没有,侯爵大人应该在房间里,需要我带您过去吗?对了,您要不要喝点什么?” “不用,我自己过去好了。”泽卡单脚迈进了大门,忽然回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对了,院子那里怎么了?大姐二姐也不管管?” “是侯爵大人下令这么做的,我们同样不清楚原因。”侍女面露难色。 “好吧,谢谢。” 姐姐们不在家,家中只剩下父亲——这是最糟糕的情况,果然撒谎是要付出代价的。 泽卡没有走向父亲的房间,反而上了二楼图书室。她仍旧很在意老修女们说的“献祭”等词语。 她想找找有没有什么相关的记载。 …… 太阳西下的路程走完了,一天又快结束,室内已经暗到少女快要看不清书上的字。 月光尚未升起,她砰地合上手中的书本,把书推回书架。 地板上由远至近地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约莫是侍女来点灯。泽卡主动迎了上去。 “你在找这个?”头发花白、瘦得脱相的男人乍然出现在面前,少女的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忍住了后退的冲动。 “父亲,”她恭敬地打招呼,“好久不见。” “嗯,”男人严肃地审视着眼前的少女,“你长大了。” “但是爱给家里添麻烦的性格还是没有变过。”他叹息着补了一句,“生日宴?16岁?你以为他们的仆从不会过来询问情况?” “……” 见少女微微侧过脑袋,不愿与他对视,男人的语气突然又变得柔和了起来。 “泽卡啊,我的孩子,你今年就快满16岁了,是该给你办场宴会。” 泽卡莱亚不解地迎上男人的目光。 “爸爸想过了,决定送你去王都。”男人说到这里,靠近了少女一点儿,情绪激动。 他的双手想要握住少女的肩膀,却又颤抖着收了回来,“泽卡呀,芙罗拉她们已经打开了王都的贵族圈。你16岁了,该好好办一场盛大的成人礼,然后找一个合适的夫婿。” 泽卡莱亚:“……” 她疑惑地说:“我以为您知道我对男性没有兴趣。” 以她成长的经验来看,小时候男孩只会捉弄女孩,取一些恶意的外号或是随意取笑她们的容貌。再大一些到了青少年,有些男性表面上看起来文质彬彬,私底下却一边追着她大姐,一边又对二姐说着“我爱你”。 她看多了这样的戏码。 “那时候你们才几岁,不就是些小孩子打闹,他们又不懂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该多认识些优秀的同龄男性,而不是整天和一群修女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泽卡莱亚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男人之间的距离。 她语气冷漠:“我回来不是为了这个的。我声称有16岁宴会只是为了拖住那对夫妇。如果您执意要这样,我会想其他方法,再见。” “唉……等等,”男人长长地叹了口气,眉宇间充满了愁容,“是我太心急了,抱歉。泽卡啊,你今晚先住在这里吧。你难得回来,侍女们一直很想你。至于那对贵族……我们明天再谈。” 少女原地思索了几秒,最终同意了,“好。” …… 夜晚时分,翻完了一列书架的泽卡回到了童年时居住的房间,在老侍女的照顾下睡得香甜。 可惜修道院那边,却不这么太平。 深夜不知几时,大修女蕾妮雅带着一个提着皮箱的男人匆匆走在食堂后通往宿舍的路上。他们二人身后还跟着三位年迈的修女。 五人集体戴着兜帽,脸色沉重,脚步却轻,他们很快在一间独立的木屋前停下。 这间独立的小屋是给生病的修女居住的,可以用来防止传染。 现在里面住着的,是尚未痊愈的艾琳修女。 蕾妮雅朝几人点点头,拿出钥匙插进匙孔,咔哒一声,木门的锁开了。大修女拉开门,四人如幽灵般快速走了进去。 她跟着他们的步伐,先半掩上了门,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后才完全合上。 室内。 第一位老修女麻利地擦燃了火苗,点亮了床边的蜡烛,又点起了手中的铜灯。 光芒亮起,床上的少女正睡得酣熟。她的眼皮在光芒的刺激下动了动,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剩下两位老修女对视了一眼,同时开始行动。一位拿出布条迅速蒙上了女孩的眼睛,又塞了块棉布堵住了女孩的嘴巴。另一位修女则同时用绳子捆住了少女的手脚,甚至在绳子绑紧后,又上了铁镣铐。 手脚全被捆住,嘴里也被塞进了棉布,艾琳修女惊恐地醒了。 “唔、唔唔——”她拼命地挣扎,哪怕布条遮盖了眼睛,几人也能轻易地从她的脸上读出“恐惧”。 “艾琳啊,请你配合吧。”大修女的指尖在胸前落下一个十字,“我们别无选择。” 女人说着,伸手紧紧捂住了床上少女的嘴。她转头严厉喝道:“把她的衣服全部脱了,赶快。” “给我彻底检查清楚!” 第六章 跨越种族的爱情。 清晨五点,泽卡莱亚准时从睡眠中醒来。 每天这时候通常伴随着教堂悠远的钟声,提醒修女们开始晨间的祷告。泽卡不喜欢参加祷告,她一般会去锻炼身体。 今天也不例外。 只是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若要晨跑,很容易在泥地里打滑,若要在室内锻炼,家中亦没有她常用的器械。 泽卡撸了把睡乱了的头发。 雨大概从夜里就开始下了,玻璃窗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白雾。从床上眺望出去,一切景色都被雾气和滑落的雨水模糊得朦胧且扭曲。 大地的土色与林间的绿还有天空的灰糅杂在一起,像是一幅具有意境的油画。 泽卡莱亚抓着手中柔软的被褥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随后翻下床洗漱。既然天气不好,她打算继续去图书室翻阅资料。 反正早晚都是要看一遍的。 晨间的洛斯特府邸比下午更加安静,仆从们尚未起床。她走在空旷的廊道上,没想到几年后在自家工作竟然成了件闲散的美差。 以前母亲尚在的时候,仆从们这个点早已开始忙碌。 泽卡莱亚回想起父亲昨天对她说的话,忽然间意识到,如果她的两个姐姐出嫁,她也不在家,那么这个家里还剩下谁呢? 她小时候觉得父亲不爱她,不站出来为她和母亲说话,总想着逃离。现在长大了,现实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摆在面前。 比如,假设母亲真的是在父亲去王都的时间里怀孕的,假如真的……她不是父亲的孩子呢? ……算了。 先把重要的事情解决吧。 泽卡莱亚来到第三列书架前,静静地审视每一本书名。 家中书籍以浪漫题材居多,光看名字就可以跳过大半,第二是哲学思辩类的,可见她的姐姐们在对爱情的态度上有着多大的转变。 第三列书架同样没什么题材特别的书籍。泽卡随意地走过第四列、第五列,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瞥见了一本名字与宗教有关的书籍。 “《神与恶魔》?”她把那本书抽了出来,轻念着封皮上的名字,“作者伊比利斯,好像没听说过。” 这本书的封皮崭新,内里同样充斥着新鲜墨水的气息,看上去是刚抄录完送到这里的。 泽卡来了点精神。 她捧起书开始阅读。 “三千年前,神带着他的子民来到一片不毛之地……” 少女一目十行,读得极快。她忽略那些修饰性的辞藻,很快把一本书的梗概翻阅完了。 ——这也是本爱情小说,泽卡心想。 披着宗教的皮,通篇差不多都是在写恶魔与神的纠葛。比如恶魔怎样崇拜神,想要获得神的垂怜,可是神始终是神。 书的最后,是恶魔向神问道:“神爱万物,那万物里包含恶魔吗?” 见神没有回答,于是恶魔又问道:“‘神恨罪,但爱罪人’。根据这句话,是否同理可得‘神恨恶,但爱恶魔’呢?” 书中的恶魔总是想尽办法试图证明神是爱他的。 墨水的抄录到这里就结束了,下面是一片留白,甚至这本书的后面还剩下三分之一的白页。 泽卡略感疑惑,难道送书的人弄错了,把还没有抄录完的书籍混进来了? 或是作者准备吊一吊读者的胃口,计划出下一部? 虽然与她需要的资料无关,但少女依旧记住了伊比利斯这个名字,准备下次给姐姐写信的时候顺便提一嘴。 不过,现在的爱情故事可真是千奇百怪跨越种族。泽卡已经看到不少火辣的书名了,比如《霸道精灵王爱上我》、《湖中仙女广撒网》、《是死神还是骷髅王》……诸如此类。 对比起来,《神与恶魔》甚至称得上清淡纯情。 少女见状微微翘起了唇角,偷偷把几本书揣进了怀里。这样的题材,修道院的姐妹们肯定爱看。 小小的愉悦了一会儿后,泽卡再次遨游进了书海。 细密的雨声是最好的读书伴侣,时间流逝,差不多快八点的时候,泽卡才听到了侍女的呼喊。 “泽卡小姐?原来您在这里呢,早饭好了,侯爵大人已经开始用餐啦。” “好,我马上下去。” 泽卡下楼来到餐厅,阴天的光线仍比昏暗的蜡烛要清晰了几倍。在这种灰扑扑的天光里,她望着餐桌尽头父亲握着刀叉的手,前所未有地体会到了父亲的苍老。 还有瘦弱。 第6节 一时间,童年时的那些仇恨好像如白鸽振翅般快速飞去,变得微不足道了起来。 少女拉开椅子坐下,说了声早,随后问道:“您怎么……瘦了那么多?” 她难得管闲事:“我看院子里的花都没了,马厩也没人打理,我们家的经济是不是出问题了?” 洛斯特侯爵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问题,是我不想。” 一旁的管家便好心插嘴道:“大人是想多给你们三姐妹攒点嫁妆。” 泽卡莱亚:“哦。” “泽卡,我们继续昨天的问题。”见女儿落座,男人放下餐具,手肘撑在木桌上,十指交叉,“王都开设了不少贵族课程。像你二姐芙罗拉专门学了服装搭配,你大姐迪莉娅读了些法律知识。” “爸爸想,如果你有什么兴趣爱好,不一定是为了结婚,爸爸也是打算送你去王都的。绘画、音乐、烹饪,你有什么爱好都可以告诉我。” “我只喜欢武器,爸爸你允许我继续练么?”泽卡莱亚将珍贵的黄油涂抹在烤好的面包上,“修道院就挺好的,除非你还是想让我社交。或者……我能参加王都的军队?” “……”洛斯特侯爵神色复杂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对了,迪亚兹夫妇那件事,”泽卡喝了口牛奶说,“我们家这么清简,恐怕办不了聚会,要不然就在他们落脚的旅馆办吧?” “我想,这事用不着你操心。”侯爵嘲讽地笑了笑,“你知道他们为什么着急收|养|孩子么?” “洗耳恭听。”泽卡咬了口烟熏的香肠,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莫伦的母亲病重在身,应该快不行了。”侯爵说着,从口袋里抽出一封信,“刚送来的,他们说要赶着回去见母亲最后一面。” “什么?”泽卡哐当一下起身,她塞在内袋的书籍因为动作剧烈掉了出来。那些书籍砸在餐盘上与地上,发出几声清脆的声音。 她连忙接住摇摇欲倒的茶杯和差点泡进牛奶的书籍,按捺着火气拿起桌上的三明治塞进嘴里,又蹲下身去捡桌底下的,“我现在就去追他们。” “你追不上的,他们已经连夜走了。”侯爵把信掷到少女身上,“况且你急着追上了又怎样,想参加他母亲的葬礼么?” 少女冷笑一声,“所以你就是为了拖住我?” “我有什么好拖住你的,”洛斯特侯爵平静地注视着她,“领养孩子带给病重的母亲看,完成母亲最后的遗愿,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倒是你一直在激动些什么,泽卡?” 他挥去了身边的侍从,“你有什么事情,就来问我吧。泽卡,说不定爸爸今天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哦。” …… 泽卡莱亚把几本书重新整理好放在空余的椅子上,她转头看向父亲,发现男人的眼眸里……好像隐隐蕴藏着一丝期待? 他在期待她问点什么……? 顶着父亲真挚的目光,泽卡又闲不住地拿起了刀叉,“米娜被领养的前一天,她上山采药没有及时回来,我去找的她。” “我发现山上有修女丢失的发带,我查了记录,今年没人不小心遗失过,所以我怀疑是不是有人失踪过。” “当然一根发带说明不了什么,后来我听见修道院的老修女们说到失踪、献祭、天灾,什么的。”她缓缓转头对上侯爵的目光,“所以我在想,母亲的失踪是不是与这些事有联系。” “母亲从小带着我,我从未听到过她提起别人的名字。我不相信她和人私奔了,也不相信我不是你们的孩子,虽然我……真的长得不像你们。”她双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所以爸爸,你能告诉我妈妈究竟去哪里了吗?” 她心里一直憋着股气,这股气在看到父亲苍老时散了大半。但她的直觉告诉她,不仔细地查米娜下山后的行踪,可能一辈子都不能获取真相了。 洛斯特侯爵深深叹了口气。 “我从没想到蕾妮雅真的能把你保护得那么好。直到今年,你才知道这些,呵呵。”他苦恼地撑住了额头,“还等着干什么,出来吧。”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与餐厅连通的起居室突然走出了一个人,一个与泽卡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这个中年男人,此刻满脸都是惊惧。 “泽…泽卡小姐,您…您好呀。” 泽卡一眼认出,对方是她那天下山时遇见的车夫。 “你这么怕我做什么,你那天骗我了?” 车夫扭扭捏捏地看了眼不远处的侯爵,可惜男人压根不理他。他只好哆嗦着回答:“是……也不算是。我是见到了您说的那个女孩。” “那天,她就在我拉的车厢里。” 第七章 “泽卡,你今年刚好合适。”…… 室内一片静默。 泽卡莱亚拿着刀叉的手握紧又松开,一时竟不知该从哪里问起。 倒是洛斯特侯爵先开口了。 “泽卡,我问你。假设你坐在一辆马车里,前方有人挥手让你停下,车夫得到你的首肯后停下了车,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会问……让我停下的人有什么事。”少女立刻明白过来,那天她挥手示意车夫停下,车厢里没有声音,本身就是问题! “况且那天你走的是上山路,拉的是载人车厢,没道理空车而走。”她联想起米娜说自己不小心睡着了,质问说,“你们把她弄晕了?” “那怎么可能啊泽卡小姐,她是贵族看上的孩子,万一身体有个什么闪失,您说对吧?更何况她……她是自愿的。” “继续说。” “就是……”车夫此时又开始偷偷地瞄洛斯特侯爵了,“那天米娜小姐自己就和迪亚兹大人说好了,愿意成为他们的孩子。迪亚兹大人的状况您前面听说了,所以米娜本来是那天晚上就要走的,但是路上她看到了您,不知为何又改变了注意,让我把车拉回去。” “估计是见着了找她的人,心生不舍,想要和你们道别吧。”车夫说到这里,哽了一下,继续说道,“那天您下山后,米娜小姐还说,这是她第一次捉迷藏没有被姐姐们发现。” 泽卡莱亚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随手把玩着手里的餐刀:“可是这和我问的问题又有什么关系呢?父亲,你不会是不想回答我的问题,特意找了个车夫来混淆视线的吧?” “噢,当然不会,我的孩子,”男人用甜蜜的语气回答了他的女儿,“爸爸只是觉得你在为人处世上,实在不够敏锐。” “如果你能当时发现不对,强行搜查车厢,恐怕也不用绕了那么大个圈子,还被人家夫妻摆了一道。” 泽卡莱亚脸色难看。 她一直生活在修道院,里面的姐妹说好什么就是什么,从来没有表面答应随后违约的。贵族之间的虚与委蛇,她确实不够透彻。 更何况这件事,对方当时答应,随后又奉上了道歉信,理由又是至情至理,她的确没什么能指摘的。 就是心里不太痛快而已。 “这事是我做得不够漂亮,”她承认,“你们可以说重点了吧?” “呃——”说回原来的话题,车夫重新萎靡了回去。明明是站着的姿势,他却硬生生扭得像是一条青虫。 “就是那个、那个,我们领区的山里,也有神明。” “嗯。”泽卡点头。 “每年到了时间,我就负责把她们送进山里……”车夫的双腿开始忍不住哆嗦,“每年都是由我来送的……” “啊,所以献祭是指这个吗,”泽卡莱亚回想起老修女说的话,拼凑起了真相,“每个领区每年都会向山里的神明献祭孩子。至于究竟献祭什么样的孩子,与年龄因素有关对吧?” “只是,你为什么说的是‘她们’呢?我们领区,每年进献的都是女孩?凭什么?”泽卡说到这里,手上发了力,掌心的伤口崩裂开来,鲜血染红了纱布。 车夫心里叫苦不迭,面上只好打哈哈说,“泽卡小姐,您的伤口要不然先——” “因为我们领区的神喜欢少女。”侯爵饶有兴致地回答。 “哦?”泽卡莱亚转头淡漠地瞥了父亲一眼,“神喜欢几岁的女孩,我还来得及吗?” “16岁的,”男人露出了一丝畅快的笑意,“泽卡,你今年刚好合适。” …… 在车夫诡异的眼神中,洛斯特侯爵亲热地拉着自己的女儿出去了。 车夫忍不住嘀嘀咕咕道:“那个传闻果然是真的吧?泽卡小姐肯定不是亲生的吧?” 不然有谁会主动献祭自己的亲生女儿啊? 他心中随即又是一寒,觉得侯爵手段实在精明——明面上养大一个有争议的女孩儿,事实上闹出一点儿风波,把女孩儿打发去修道院。等她自己长大以后,再把她献祭给神明…… 这报复的手段,真是滴水不漏。 车夫的声音不大,倒算得上清晰。泽卡拿开父亲按在她肩上的手,冷声询问:“所以是他说的那样吗?我对你来说是个可以献祭的适龄女孩?” “亲生不亲生,我不知道,”洛斯特侯爵认真地回答她,“泽卡,我是真的不知道。” 雨势蔓延,依然掩盖不了两人之间凝滞的氛围。泽卡习惯性地按住腰后,竖起耳朵听她“父亲”的解释—— “但是泽卡啊,我早就决定了。无论现在还是未来,你永远都是我的孩子。” “我与你的母亲很相爱,”他说,“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开始很难去相信她,她也觉得很受伤。” “所以,小时候爸爸没有站出来为你说话,对不起。” 泽卡莱亚垂下了双手,她不擅长应对这种对错不明的剖白,只有一声木木的“哦”。 两人漫步在雨中的青草上,方向由男人主导着,“等你去见到他,就会明白一切。” “你是说住在山里的神?世间真的有这种存在?”少女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我看那个车夫满脸的心理阴影,还以为每次都是由他把女孩子杀了,放在一个大大的盘子上,再送到山上哪个古老的石碑前呢。” 洛斯特侯爵没有被女儿的话语逗笑,反而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是的,他们……和我们差不多。” 泽卡莱亚表示无法想象。 “是像小说里巫师和魔法那样的存在吗?他们有着特殊的能力,如果惹他们不开心了,他们就会实施报复,所谓的天灾就是他们的手段吧?” “差不多吧。”男人含糊其辞。 “那他们和坏人没有区别。”泽卡仰面迎着雨,“只是我们没有他们那样的能力,所以必须称他们为神。” 洛斯特侯爵听完欣慰地点点头,“不错,看来你这方面没有呆头呆脑的。” 泽卡:“……” 他带着少女停在一处仓库前,仓库看上去废弃了很久,墙砖上爬满了藤蔓。 泽卡搜索了一下记忆,“我记得我小时候,仓库好像没有这么大?” 侯爵笑而不语地打开了仓库门,领着女孩走了进去。 他边走边说,“泽卡啊,我们家里不是穷,是爸爸把能省则省的开销都去掉了。你看——” 与外表的破旧不同,仓库内部十分敞亮干净,看得出来是新装修的。泽卡放眼望去,一排排崭新的器械摆放在长桌上,不知是何用途。 每一张长桌前都站着一个人。 只见她的父亲与那些人问了好,然后检查似的巡视了一遍,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其实爸爸也觉得,把每一年的收成好坏,寄托在一个‘神明’身上,献祭一个又一个女孩,是非常不靠谱的事情。” 第7节 “所以爸爸找了些人,他们有的是专门研究怎么让小麦增产的,有的是研究用途不明的矿石的,也有些从修道院退休下来的神职人员。” “总之——”洛斯特侯爵凑近自己的女儿,小幅度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爸爸想这样对待山里的那位很久了。” 没等少女反应过来,他又带着泽卡退出了仓库,拐向了另一段路。 雨连绵不绝地下着,视野里白蒙蒙一片。细雨交织中,泽卡来到了荒废的马厩。她抹了把睫毛上的水珠,看见父亲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钥匙,打开了马厩边一间像是守卫岗一样的小房子。 “泽卡啊,这里是爸爸给你准备的礼物。”锁开了,男人站在门前,挡住了把手,“你确定不要过普通人的生活吗?” 少女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这个男人站在阶梯上,虽然瘦得脱相,眼睛里却透出一种与之不符的狂热光芒。 “我确定。” 侯爵拉开了门。 泽卡走上台阶,整个屋内摆放的都是各式各样的武器。有修道院那样的大十字架,也有许多泽卡没见过的,比如十字砍斧、骑士剑、大锤、弓箭……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她靠近摸了摸,发现每一把武器都异常的锋锐精致,并且带有宗教纹路。 “爸爸,我好像有点崇拜你了。”她回头看向站在门前、满脸是雨水的父亲。 第八章 我们都瘦成这样了。 听见女儿说“崇拜”,洛斯特侯爵突然有些于心不忍。 他的小女儿泽卡莱亚,是今年山里那位指定要的人。 从来没听说过神会指定要人的——虽然他知道,泽卡确实很特别。 而那位承诺他的丰厚回报,同样非常吸引人。 ——“洛斯特侯爵,我知道你在家里捣鼓些什么,这毕竟是我掌控的区域。我也知道你的研究才进行了一半,没有与我对抗的能力。” “把泽卡莱亚送过来,我会给你清澈的溪水、洁白的羊羔、更加肥沃的土壤。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前一句是威胁,后一句是恩赐,怎么选择他很清楚。 只是他不想按照神给的选项按部就班。 他想搏一搏第三条路。 如果泽卡选择了王都,一个普通人该有的一生,那么他会随便找个16岁的女孩儿送上山。 如果她自己要走这条艰难的路,他希望她亦能反杀出一条生路来。 洛斯特侯爵抬头望向云层厚重的天空,压下心中那点犹豫,向泽卡抛出了一个问题。 “泽卡啊,你觉得教会的武装势力,敌人是谁呢?” 见女孩儿思索了半天,他又笑着换了个问题,“早上你问我,送你去王都的话能不能进入王都的军队,那么泽卡,你觉得王都的军队又是做什么的?” “守护……王?”话一说出口,泽卡自己都觉得牵强没谱。 她抱住手里的武器,半懵半懂间,似乎有点理解父亲这两天的问话。 她成长于乡野间,对许多东西的认知尚很天真浅薄。 就像现在,她没办法给出一个完整的答案。 “你们这些孩子,对很多事情抱有憧憬是正常的。王都的军队历来只有最优秀的人才能够进入,进去了便代表最高的荣耀,以及对你们自身能力的一种肯定。但是——” “你觉得进去了就是惩奸除恶,做些你理想中的事情的么?” 泽卡被问住了。 她干脆地承认:“您说的没错,我是没考虑过这些。我想去王都的军队只是因为那里代表最强。”她想要知道自己的力量放眼王都又是什么水平。 她根据现有的消息推测说:“爸爸,每个领主每年都要献祭孩子,说明这件事无论是领主还是王,大家都是默认的。你私底下做这些事,其实大家是不赞同的,对吧?” “嗯,”洛斯特侯爵虚掩上了门,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泽卡啊,爸爸做的这些,如果被王都发现,差不多是要上断头台的。” 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神色一变,带了点儿讽刺的意味说道:“不,说不定连断头台都是不配见到的。” “先不说这些了,”他随手抄起一把武器,指了指上面的纹路,“熟悉吗?” 少女诚实地摇了摇头。 便听她的父亲开始介绍道,这把武器是教团的某某人用过的,那把武器是军团的某某人用过的。 一连串陌生的名字冒出来,泽卡记不住,她就问:“我一定要记住这些名字么?” “也不用,”洛斯特侯爵尴尬地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我以为蕾妮雅起码会告诉你一些先人事迹。” “哦,大概有讲过吧,但我从来没去听过。” 突然觉得对牛弹琴的侯爵:“……” 他的小女儿,好像学术不精啊…… 于是他艰难地组织语言:“泽卡啊,我们领区的神是庇佑我们这一方土地的。不谈固有的祭祀规则,他的性格其实挺好的。”除了今年出格地指定了人选外。 “爸爸这几年私底下调查过往年的历史,发现偶尔,有的神会不知餮足,每年需要献祭多个孩子。也有的神,脾气突然间变得反复无常,导致天灾频频。” “总之如果一个领区的神出现问题,教团确认他们‘堕落’了的话,似乎是有个部门专门会去处理的。” “至于他们怎么解决,爸爸不知道。” 他想告诉泽卡,他现在无法确定“神”是不是真的可以被他们人类杀死。万一“神”可以死而复生,万一普通攻击根本没有作用,反而惹怒了“神”,那洛斯特领区恐怕该换名字了。 然而这些,出于私心,他不能告诉她。 既然山里的那位已经选定了泽卡,那她就是最好的实验品。她能活,最好,不能活,洛斯特领区亦能保住。 “呃,因为爸爸你不知道,所以你就把教团用过的武器买下来了么?”泽卡满脸怀疑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虽然她爸前面看起来是很高光时刻,但是现在这样子真的不会被骗钱,吗? “差不多吧,不知道是信仰的力量还是什么,据说这些武器是可以伤害到他们的。” 泽卡默默放下手里的武器,幽幽地说:“爸,这些武器不便宜吧?你用什么价格买来的啊?” “是不便宜,黑市上拍来的,你喜欢就好。” “是不是比仓库里的那些器械还要贵?” “……” “爸,要不你把这些武器重新卖了吧,我觉得没必要。”泽卡真心实意地说,“我们家现在这么穷,您都瘦成这样了,我也瘦成这样了,不如多买点吃的。” 见父亲面色不虞,泽卡后退了一步,委婉了点儿:“我们领区的神大概在哪个方位?我下午去看看吧,提前做好准备。” 她说着,从架子上取了根皮带,又在地上捡了把匕首别在腰后,“反正有没有用,遇到了试试就知道了。” “唉,不是!泽卡啊,外面下雨,上山不安全啊!”洛斯特侯爵震惊于小女儿的行动力和脑回路。 他不知道该不该叫住自己的女儿,又怕这回叫了,女儿以后不敢去了。 他真的很愁。 倒是泽卡自己说:“反正您说我们领区的神,脾气挺好,是吧?修道院里的老修女也这么说。我还没到生日呢,提前去勘测地形而已。” 既然她知道了献祭这回事,那么今年的献祭,她必定不会让其他女孩上山。 早去晚去都是去,她也想看看所谓的“神”是什么样子,附近是否有有利地形能让她布置陷阱之类的。 她同样有好多问题想问神,比如为什么非要女孩子,能不能换成男孩子啊? 那些只会恐吓她、剪烂她裙子、拿石头砸她的男孩子。 如果换成他们,她估计……不会这么想要一探究竟吧。 - 泽卡骑马走了,还带走了放在餐厅空椅子上的那一摞书。 她没有直接去山上,而是折去了修道院。 麦收时节最怕雨多,泽卡策马来到麦田,发现剩下的小麦已经全被修女们抢收了。她拉动缰绳,马儿顺势跑向仓库。 粮仓门口,修女们果然正在处理潮湿的小麦。 “唉,主啊,希望您能保佑这些麦子不要发烂,呜呜……” “谁知道今天会下雨嘛,明明我们每天都那么努力了,我不甘心!” “要是泽卡在就好了,泽卡的速度那么快,我们也要勤加锻炼追上啊。哎,等等!泽卡,你你、你来了?”有修女抬头瞥见湿漉漉的少女。 “你不是办生日宴会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听见泽卡的名字,诺拉惊讶地凑了过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只见少女站在门口,从外衣里掏出一摞用布包好的书籍:“新书,带给你们的,保证有趣。” 在诺拉接过后,她说:“没出什么事,就是被我爸发现撒谎了。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如果能赶得回来,晚上我也来帮忙。”说完,她拉上帽子走了。 - 雨中上山若是能忽略不断溅出的泥星子,其实是一件挺有意境的事。 泽卡策马在山中奔跑,据那车夫所说,神所居住的领域距离他们人类有很长一段距离。且越往山中深处走,越可能遇上一些平时见不到的诡异现象。 问他具体有些什么,车夫害怕得无法描述。 泽卡确认他几年往返都平安归来,便直接出发了。 大雨瓢泼,雨滴落在树叶上滑下像是一首抑扬顿挫的乐曲。一滴滴雨水汇聚在树叶上变成大水滴降下,打在身上有连绵的痛感。泽卡伏低身子快速骑马前进。 走出这片修女常采药的森林,前面便是较为平坦的高原地带,通常村民会在那里放牧。 泽卡巡视着周围熟悉的环境,再往高原深处,那就是人迹罕至的无人区了。 她稍微放低了马速,视野中,前方好似有人影出现。 她来到附近,几次抹去眼中的雨水,基本可以确定,前面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五个人。 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她,大方地朝泽卡招手。 “喂——” 第九章 恶魔里的老实魔。 第8节 泽卡莱亚犹豫了一瞬,骑马走向那些人。 为首的青年有着一头银白色的头发,他穿着复古又华丽的长袍,身边站着一男三女。 明显不是洛斯特领区的人。 青年见她真的过来了,主动笑着迎了上去:“你好,我叫阿撒兹勒,是从王都过来的,负责勘测地形。” 说着,他身后的不知侍女还是助手主动展开了一张羊皮地图,“近十年来,每个领区的建设和原来有些不同了,我们是来更新地图的。” “哦。”泽卡漠不关心地扫了一眼,本想直接离开—— 她考虑到对方是王都的人,万一在自家领区出了岔子可能会有点麻烦,于是添了一句:“前面那片区域很危险,你们不要太深入了。” 说完,便扯动缰绳。 青年见她转身又要离开,眼里流露出一丝迷茫,他急忙招呼道:“哎,这位小姐,麻烦等等!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我很忙,你们派个人下山去找洛斯特侯爵,他一定会给你们安排帮手的。”这次说完,她是真的头也不回地骑马走了。 留下青年和他的侍从们面面相觑。 “是我的名字太拗口了不好记吗?”他询问女侍从a,“还是我不够好看?” 女侍从a为难地收起地图:“可能吧,要不您下次说个昵称?” “可她不是说要过来勘测地形布置陷阱么?”青年茫然地盯着那卷他刚刚赶工出来的地图,“我都主动画给她了,她怎么不知道多看一眼?” 女侍从b想笑却不敢笑,忍得十分辛苦。 风瑟瑟,雨茫茫,雨滴打在这几个人的身上,平添几分萧瑟的氛围。另一个始终站在后面的男人谄媚地开口了:“大人,要不然下次我也报一下我的名字?说不定泽卡小姐就反应过来了呢?” 这下女侍从b是真的笑出了声,她嘲笑道:“赛克斯,你就算了吧,我看你们的水平……嗯,半斤八两。” 被称作赛克斯的男人恼羞成怒地咆哮道:“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说起来,”侍女c开口了,“我们拦住她的目的是什么来着?” “不是主人想要提前示一下好,让她知道恶魔也有不吃人的么。”a平静地说,“哦,对了,要改口,是神也有不要献祭的。” “反正她很快就要知道了,改口不改口无所谓吧。”b翻了个白眼,“她现在进去了,一会儿也会出来,我们就在这里守株待兔呗。” “有点道理,”c附和说,“她最近应该每天会来,我们在她经过的路上等着就行了。” 银发青年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决定道:“那就照你们说的办吧。” - 泽卡莱亚深入无人区,堪堪接近“神的领域”的边缘。 她走着走着发现雨似乎下得更加细密了,马儿开始踟躇……周遭白茫茫一片,天空与地面仿佛融为了一色。 这片地区有雾,连马也不敢擅闯。 泽卡莱亚翻身落地,牵马而走。地面的植被在这一块区域显得稀疏了许多,都是些不怎么常见的物种。 她牵着马越过一个个小山坡,发现山坡的凹陷处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大小不一的水池,雾气就是从水池里冒出来的。那一汪水有的如木盆般小,有的却如喷泉般大。 偶尔一阵风划过,几根枝叶不小心落进水里,眨眼间被溶解殆尽。 泽卡停住了脚步。 她仔细观察了一会,想了解那些水的杀伤力究竟如何。是否武器丢进去,一样会被溶解。 然而她今天携带的全是贵重武器,她……舍不得。 泽卡莱亚环视了一圈四周,四面皆为起伏的岩坡。按她一路走来的经验,越往里走,环境越是艰苦恶劣。 她不由得想起父亲说的那句“他们和我们差不多”,如果真的差不多,这种寸草不生的环境下究竟要怎么生存? 能完全避开危险的水池已是极为不易。 她甚至有点儿好奇,神居住在这种鸟都不愿进来的地方做什么,净化环境么?他们每年上交一个女孩,神因此获得了能量来改善糟糕的地貌? 泽卡莱亚浮想联翩,原本她对老修女和父亲说的话完全摸不着边际,但是现在,她好像有了点儿模糊的概念。 女孩安抚好马匹,打算独自往前再探一探。她斜上坡,找了一根粗壮的枯枝系住了马栓,继续向里走。 前面的道路更加狭窄,连她都要小心翼翼地踮脚跨过。泽卡又深入了一段距离,发现前方被扑朔迷离的浓雾包裹着,根本没办法再前进了。 她不着边际地想:车夫究竟是怎么进去的啊? 难道每年献祭的时候,神会特意开一条路吗?还是现在就是车夫说的奇怪现象啊? 地面喷出的水悄然无声地流淌着,有些渗到了泽卡的脚下。她听见靴子发出冒气的“滋滋”声,敏锐地跳开。 与此同时,刚刚拴好的马惊了,透过雾气传来激烈的嚎叫。 泽卡心中一沉,以力所能及的最快速度往回折。 她根据记忆里记下的安全点一步步踩回去,没隔多远,枯枝边空荡荡的,斜坡上留下几个凌乱的脚印,里边已经渗满了毒水。 少女沿着蹄印一路小跑,根据印记的深浅,她基本可以判断出马的前脚被毒水碰到了。至于有没有把蹄钉全部溶掉,她不确定。 她顺着又走了一段,不多时,地面竟然渐渐平坦起来,那些冒气的水池消失了。 只是比起前面那块山坡,她现在身处的位置是一片真正意义上的荒芜。 没有枯叶残枝,没有任何生命活动迹象,唯有深黑色的砂砾铺满了大地。 风声猎猎,稀释了雾气,泽卡抬头看向远方,有一位青年正向她走来。 对方牵着马,身形逐渐清晰。 赫然是前面见到的,王都来的青年。 …… 两小时前,在探知泽卡莱亚深入温泉区后,阿撒兹勒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 “我有一个想法,”他说,“女孩子陷入困境后,如果恰好有人去解救她,她肯定会对对方抱有好感的对不对?” “就算没有好感,起码也会感谢吧?”面对三位侍女不赞同的目光,青年补了一句。 “可是……如果她以后知道您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呢?”侍女c说,“她以后肯定会知道的吧?” “那也是很久以后了嘛,”银发青年自信满满,“说不定那时候她早就对我好感度爆棚啦。” “随便你,反正怎么做都是您说了算。”a错开目光。 “来,赛克斯。”青年于是温柔地拍了拍不断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男人,“变成一匹马的话,你肯定没问题的吧?” “大人,您可以随便召来一匹马啊!干嘛非要把我变成马呢?”赛克斯哭丧着脸。 “这里以前是你的领区,你肯定比我更熟悉吧?”青年依旧和煦地催促道,“来,快点。” 尚在挣扎的赛克斯瞥见青年的神情,立刻委屈巴巴地照做了。 ——阿撒兹勒是所有恶魔中的强者。 几年前,行踪飘忽的他不知为何突然降临了洛斯特领区。 平心而论,赛克斯觉得自己的工作算是做得不错的。 除了每年按照约定吃一个小孩儿的心脏,他兢兢业业地做着人类口中“神”该有的伟迹。 没有玩忽职守,没有情绪颠簸。 可就是他这样一个恶魔里的老实魔,居然有一天被最强的恶魔踢场子了。 他冤不冤、惨不惨? 每年吃不到心脏还得干着和去年一样的活。 他都要憋屈死了。 现在他还必须变成一匹马,被这家伙胯|下骑着,不然…… “赛克斯,你的心理活动,好像有点丰富啊。”银发青年漫不经心地抖了抖身上的雨水。 “没有!您根本不知道我接下来想的什么!我脑子里想的是……能被您骑着真是三生有幸!!您就是魔鬼本鬼,恶王本王!” “唔,好吧。”青年翻身上赛克斯化作的黑马,他拍了拍马身,“走吧。” 他要在一开始,就让泽卡莱亚对他充满好感。 - 泽卡莱亚看清薄雾中走来的青年,第一反应是:啊,好麻烦,让他别跑那么深他还跑,万一出事了王都来人怎么办? 倒是青年闲庭散步般地走来,以一种温和悦耳的声音说道:“你迷路了么?需要我帮你么?” 泽卡质疑他:“你的侍从们呢?不会全部走散了吧?” 阿撒兹勒愣怔了几秒,乖巧地回答:“没有,他们还在原来的地方。” 然后装作不经意地询问:“你的马好像不见了?” “受伤,跑丢了。”少女勉强挤出一丝耐心,“你别往里面走了,里面很危险。图纸画到前面就差不多了吧?里面没人住,都是些有毒的水池。” 青年被她的语气弄得不知所措,不过他仍旧维持着那优雅动听的语调说道:“我让我的马去找你的马吧?我的马很聪明的,保证能帮你把马带回来。” 说着,他拍了拍身侧的黑马。 变作马的赛克斯欲哭无泪地听令离开。 泽卡莱亚虽然十分怀疑面前青年的能力,但此刻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她问:“你既然都走到这里了,说明图纸完成得差不多了吧?你们什么时候离开?需要什么可以告诉我,洛斯特领区一定会给予帮助。” “大概还有个几天吧,大致的轮廓是勘测完了,还需要细化。”阿撒兹勒随口扯谎,“对了,你可以叫我撒勒。” “嗯,撒勒。”泽卡第一次把这个名字记进了脑子,“你们之前勘测过其他领区吗?” “没有,我们只负责洛斯特领区。不过其他领区的事情也知道一些,毕竟王都嘛……” “那,”泽卡稍微凑近了青年一些,压低了声音,“其他领区怎么样?也会像这里一样寸草不生?” 第十章 被捕。 少女俯身过来,她的脸颊被热泉冒出的水汽蒸得有些红润。这样的距离下,阿撒兹勒甚至能够看清女孩额顶上新长出来的碎发,毛茸茸的。 他垂眸看着她。 泽卡莱亚有一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只是瞳孔底下留白、加上稍许的遮瞳,弱化了狐狸眼原本的妩媚。而她下颌方正,线条走势不尖锐,又致使她具有猫咪般的纯然无辜。 第9节 偏生她的眼神——坚韧不摧、时刻充满警惕攻击性,配上橄榄绿的瞳色,便让人觉得阴冷疏离,难以接近。 这样偏黑暗系的容貌,对于与时俱进的恶魔们来说,不太能称得上是可口的主菜。 然而她的气场纯净清冽,加上那种坚澈的神态,就像一捧能够净化泥沼的泉水,令恶魔们不由自主地想要污染覆灭。 眼前的少女……渐渐与他记忆里的形象重叠起来。 银发青年莞尔一笑。 “其他领区和这里不太一样,但基本更糟。” “好。”少女得到答案,重新站了回去。 “对了,这位小姐,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阿撒兹勒明知故问地试探她。 她瞥他一眼:“泽卡。” 之后的时间里,泽卡莱亚始终保持沉默,反而青年连续提了几个有关洛斯特领区的话题。 比如:“泽卡小姐,你知道洛斯特领区的特色菜是什么吗?要不今晚你带我们去尝尝吧?” 又比如:“泽卡小姐,我觉得叫小姐太生分了,不如叫你泽卡好了?我看你好像一个人很厉害的样子,明天我们一起去测绘地图怎么样?你要不要看看我们现在的进度?”说着就开始掏袖口里的羊皮卷轴。 再比如:“泽卡,我知道你是洛斯特家族的三小姐,你有没有兴趣跟我们一起去王都?” 而这些话题,全部被泽卡以“你找洛斯特侯爵、你找我爸”给挡了回去。 见什么都打动不了眼前的女孩,阿撒兹勒灵机一动,表情突然凝重了起来。 他以一种郑重的口吻说道:“泽卡小姐,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贵族小姐。” 泽卡莱亚以一种关爱智障的目光看着他。 恰在此时,黑马居然真的领着泽卡的马跑回来了。少女第一时间跑过去检查马蹄,确认马只是受惊没有受伤后,她道了声谢,立刻跨上马离开了。 留在原地又十分茫然的阿撒兹勒:……? 他在王都呆过一段时间,见过许多男人俘获女人的手段,其中最多的就是夸赞女人的美貌。 怎么到他这里就不行? 还有,那些贵族男女一对视,通常很容易相约好下次的见面地点,为什么他依旧失败了? 于是阿撒兹勒十分受伤地询问身侧的黑马:“我有哪里做得不好么?” 你哪里都不好,哪里都过分。 内心屈辱伤痛的赛克斯这样想。 嘴上却说:“大概……泽卡大人本身就是与众不同的吧。” 他见撒勒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的身上,便放心大胆地思考着:能让一个恶魔穷追不舍、想尽办法哄骗的人类,一定是那个人类有着最强、最好吃的心脏。 再加上那些风言风语…… 赛克斯想入非非,他觉得如果自己能趁机吃掉泽卡莱亚的心脏,就可以随便打败阿撒兹勒。 到时候,他一定要把昔日的最强恶魔变成一匹小白马,让他尝尝被迫当坐骑的屈辱。 - 之后的两天,泽卡白天勘测地形,晚上去修道院帮忙。 她发现,无论她每天走哪条路,那些王都来的人都会恰巧站在她经过的路上,拦下她说几句话。 她不想和他们说话。 按照原本的计划,头两天打探完地形,她就可以带着父亲的特殊武器上山了。然而这些王都的人天天在附近转悠,武器又大,她没办法把武器隐藏起来悄悄带上去。 说起来,这几个人天天拦住她,一会儿说这个有事那个也有事,却并没有真正地求助过她的父亲。 难道王都那边早就怀疑起了父亲,这次特意派人私下打探么? 或许他们听说了传闻,认为她这个三小姐应当是憎恨自己的父亲的,是个绝佳的突破口? 泽卡长了个心眼。 第三天上山的时候,她抽了一队正在打瞌睡的巡逻兵。 洛斯特领区民风淳朴,因领主本人从不带头举办舞会晚宴,且赏罚分明,整个领区毫无奢靡攀比的风气,邻里和谐。 因而鲜少有人犯事。 当巡视官发现来人是领主的女儿,且对方说什么“可能是王都派来刺探我们领区的消息的”,当即一扫懒散的神色,叫上最精壮的一批士兵出行了。 泽卡领头在前。 她找了条最近的上山路,以极快的速度来到了那片视野开阔的高山平原。果然,那群人安安静静地站在绿意盎然的低矮植被上,似是等她许久。 泽卡跳下马,率先来到他们面前,还没等银发青年温温柔柔地打招呼,先发制人道:“你们有任务文书吗?” “或者有没有什么证明身份的信物?” 侍女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一夜之间发什么了什么,泽卡怎么如此咄咄逼人。她们求助地看向阿撒兹勒,等着他拿出那份该有的信物。 然而青年只是摊开洁白的掌心,坦然地说:“没有。” 泽卡一怔。 她一时间疑心这又是什么王都的手段,万一这些人佯装被捕,引来更多的王都使者,那要怎么办? 可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不能暴露那些武器。 她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不济到时候还有她爸。 于是少女侧首命令道:“把他们绑回去。” 士兵们从她背后涌上前。 见一行人老老实实地被捆,泽卡又添了一句:“你……没有什么要辩解的?” 青年见她叫住自己,高兴地回眸一笑,自以为露出了最好看的侧脸:“没有。” “那,”少女毫不含糊地朝他伸出手,“把你们画好的地图交出来。” - 阿撒兹勒一行人被捕了。 洛斯特领区的牢房空旷闲置许久,无人打扫,地底下的房间布满了蜘蛛网与尘埃。 为首的巡视官没有着急审讯他们,他觉得此事过大……领主本人过来处理较为妥当。 待巡视官匆匆离开,侍女b开始抱怨道:“阿撒兹勒大人,您这是在做什么啊……阿、阿阿嚏!”牢房里的灰尘太厚,刚一开口,侍女便结结实实地呛出了个喷嚏。 “您不是应该提前做好文书吗?” “做不出来。”青年答。 他一直在观察泽卡莱亚,因此知道,泽卡昨天去问了她的父亲,她的父亲专门拿出了历年的文书给她参考。 那些文书上的红泥,是王都特产,他没办法模拟出来。 “那您到底想做什么啊?”明明等泽卡莱亚自己找上门就好了,为什么非要提前做这些无用功呢?就算是为了心脏的可口度……这种事情真的有用么? “我想让她爱上我。”银发青年一本正经地说。 “噗——”第一个“噗”出声的是赛克斯,他不可思议地对上撒勒的眼睛,以极其夸张的语调喊出声,“喂喂喂,大人,您可是最强恶魔啊!” 在他的大声叫喊下,天花板簌簌落下了几堆粉尘,让人怀疑这里会不会随时崩塌。 他不在意地抹了把脸,继续嚎道:“大人,您清醒一点!” 如果说撒勒委身讨好人类是为了心脏,那么他可以理解。但是作为一介恶魔,不择手段地讨好人类,最终目的居然是要人类爱上他? 这是什么奇葩? 他觉得自己可能会错意了,加了句:“您是想让她爱上您后再吃了她吗?”若是为了换换口味,那么他勉强可以理解。 “不是的,”青年笑,“我就是想让她爱上我。”吃不吃的,他早已经无所谓了。 侍女a敏锐地从话里抓住了重点,反问她的主人:“主人,您……爱她?” “不知道。我是恶魔,我又怎么会知道‘爱’是什么。”他条理有据地说,“但反正,我想被她爱。” 恶魔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恶魔只是想被爱罢了。 - 出了监狱,巡视官先去了趟领主府邸,将事情报告给洛斯特侯爵。 洛斯特侯爵昨天已经在女儿那得知了此事,却没料到对方真的拿不出文件。他沉吟了一下,让巡视官离开,他晚点过去。 巡视官骑上马走了。他沿着道路一路向东,打算去城门那里查查记录,不然显得他们官署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似的。 他觉得今天这几来几回简直比他过去一周的运动量还要多,好在今天是个晴天,出来在马背上晒晒太阳倒也不错。 时间来到正午,太阳逐渐毒辣。巡视官擦了擦额上冒出来的汗,伸手去解早晨披在身上的斗篷。 他单手去解,大约是没控制好,恰好一阵秋风吹来,斗篷向上翻去,糊了巡视官一脸。 巡视官伸手揭下吹上脸的斗篷,把斗篷揉成一团放在身前。待他再次定睛看向前方,道路上居然出现了一个满脸是血的人。 他通过光滑的头颅认出那是村里的屠夫,于是他大声打趣道:“喂——,汉克,你宰什么去了把自己弄成这样啊?你技术退步了啊!” 而被他叫喊的村民却只是恍惚地站在原地,满脸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 “不是的,我没有,”他崩溃地摇着头说,“不是动物的血……” “是人的,有人死了,在城门那边!好多人死了!!!” 第十一章 小士兵:是耻辱。 城门那边有很多人死了? 巡视官的第一反应,是汉克白日喝大了。 然而平日里村中最壮硕的屠夫抑制不住地颤抖,以及对方不似作伪的神情,巡视官渐渐敛起了脸上的笑容。 第10节 他跳下马,按住对方的肩膀,寻求眼神对视:“到底怎么回事?你先冷静下来!我马上带人过去!” 有王都刺探情报的人在先,如果现在真有王都的军队攻打过来了,似乎也不足为奇。 可是下一秒,抬起头的男人便打破了他的思考—— “是怪物,有好多怪物啊!它们长着角,”汉克反手攥住巡视官的手臂,惊惧交加,“那些东西不是人,你千万不要过去,一定会死的!!” 巡视官被屠夫脸上绝望又疯狂的表情震住了。 他飞快地反应过来,如果一切是真的,城门的守卫全部死了,那么这里很快会沦陷。 他或许该带上剩下的士兵,先通知大家避难。 于是他大力摇了摇屠夫:“汉克!我问你,怪物的数量有多少?他们到哪了?” 见对方似乎失去神智,他反手用力扇了两个巴掌:“你给老子清醒点!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跑来这里了?其他人呢?” 布满鲜血的脸上,左右一对巴掌印显得尤为明显。汉卡“哈哈”一笑,半跪着瘫软在地,一颗圆溜溜的眼珠子随着他的动作掉了出来:“其他人全都死了,它们故意放我过来报信的。” “信不信,你自己去前面看看就知道了,反正我的老婆孩子……都没了。” 巡视官的脚步被屠夫的话语钉住了,他骇然地盯着地上的蓝色眼珠。 那是屠夫儿子的眼球……村里人都夸赞过那湛蓝的瞳色。 他艰难地迈动了步伐。 “汉克啊,我现在就去调动士兵。”他轻声说,“你也跑起来好不好?你跑起来告诉更多的人,大家才能活下来。起码……我们还有机会收殓尸体。” 他扯开屠夫的手臂,把脱下来的披风扔在他的手上,又捡起地上的眼球塞进他手里,骑马走了。 掌心上残留着触摸眼球的黏腻感,巡视官使劲蹭了蹭缰绳和马背,希望能把这挥之不去的糟糕体验抹去。 他疾速驶向士兵署,交代情况后,仍有几人不信。他其实自己也不信,总觉得汉克是见证多人被杀后产生了幻觉。 但有人被杀是事实,管他是怪物还是人……巡视官恨自己没有把眼球带过来,只好让相信的几路士兵分头疏散民众,不相信的几个胆大士兵……去城门探探情况。 至于剩下吓得不敢行动的,他派他们去修道院、山林等安全地区报信。 - 麦收最忙碌的几天过去了,仍有许多收尾工作要处理。 诺拉挽起裤脚,站在沟渠中手捞漂浮的杂物。近来总有修女抱怨,洗衣的水里混入了好多麦叶,她已经捞了小几堆叶子了。 正在此时,田间的道路有马蹄声响起。诺拉直起身,揉了揉僵硬的背,抬头看向来人—— 竟是一位面色苍白的瘦小士兵。 那瘦小士兵见到她,脸上大喜,如释重负般冲了过来,一股脑儿地说:“出事了。” 诺拉莫名其妙地瞅着他:“什么事啊?这么急?”修道院和士兵团,就像是两个极端,基本从不相交。 却没想到那小士兵喘着气,伸手直接拽她:“快,带我去找你们的头儿!” “你说大修女啊?大修女很忙的,”诺拉撇开粘在手上的潮湿叶片,伸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有什么事,我们边走边说吧。” “还是骑马吧,快点,城门那边死了好多人。”士兵把修女扯上马,挥动缰绳,“我没亲眼了解情况,头儿说城门那里出现了好多怪物,杀了好多村民。” 士兵私心觉得,既然是怪物,那修道院一定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里有这么多神像……那些怪物,说不定就会害怕吧?说不定神就会显灵保护他们的吧? 进入教堂,士兵把情况复述了一遍,蕾妮雅大修女蹙起了眉头。 她果断地下令:“诺拉,你去把全部的修女召集过来,我有话要说。另外,仓库的武器能有多少就拿多少,一起拿过来,快!” “还有,泽卡莱亚人呢?她在哪?” “我听上山采药的修女说,泽卡最近都在山上,不知道在做什么。” 蕾妮雅头痛地捏了捏眉骨,挥手让诺拉快去召人,而她则走上钟楼,独自敲响了最大的圣钟。 修道院有几个钟,平时响的是最小那口,只有修道院的人可以听到。周末礼拜时响起的,通常是中等级的,附近的村民亦能听见。而最最大的那一口,在她过去生涯中几乎形同虚设,就是一尊建筑装饰物。 现今,到了示警的时刻。 哐——哐——哐—— 小士兵目瞪口呆地看着大修女一人敲响了那口钟。 他瑟瑟发抖地想,那么大一口钟,该有三四人才能敲动吧?修道院的女人竟然如此可怕,一人便能够敲响最大重量级的钟? 那他们士兵署算个什么东西…… 小士兵满脸羞愧,心中的恐惧感被羞耻感弄得消失了。他赶紧跑起来一同帮忙召集修女。 十分钟后,不仅修女们召集完毕,甚至一些不知所云的村民们也聚集在了教堂门口。 教堂内部,蕾妮雅大修女满脸严肃地抽出了一本修女们从没见过的典籍。她一手拎着巨大的十字架武器,一手捧着书说:“城门口出现了恶魔,杀了很多人,相信你们已经知道了。” “诺拉,一会儿你去外面安抚村民。剩下的修女,给我记住了,不要按照平时的方式来祈祷,全部给我读这本典籍。”她扬起了手中的书。 年轻的修女们被大修女肃穆的姿态震住,纷纷点头应了。 “另外,你们谁和泽卡莱亚比较熟?最好能把她找回来,如果找不到,等她自己过来了,让她立刻去找城门找我。” 说完,她又对诺拉附耳了几句,领着一批手持武器的中年修女出去了。 - 泽卡莱亚在山中布置陷阱时,忽而听到了教堂长鸣不止的钟声。 这种仿佛撼动大地般的钟声她从未听过,只曾于长辈的警告和玩笑里,略了解一二。 起码她现在知道,山下出事了。 泽卡为难地看着半挖好的陷阱和放在一旁好不容易带上山来的大型武器,犹豫了一瞬,终是决定重新扛起武器下山。 无论发生什么事,身边有武器才能使人充满安全感。 幸运的是,泽卡在森林中与前来找她的修女相遇了。 修女言简意赅地描述了山下的情况,最后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泽卡,说是怪物有点离谱吧?应该还是别的领区的军队打来了吧?可是,他们为什么要突然攻打我们呢?居然屠杀平民……” 若是曾经,联想到刚才关押的几个可疑人物,泽卡肯定会赞同她的想法。然而现在,父亲都信誓旦旦地说山里有神……那与之对立的,出现些怪物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她在意的是蕾妮雅的态度:“大修女让我直接去城门?” “啊对,”修女恍然地说,“我忘了说了,大修女拿出了仓库里的所有武器,带着一批修女去城门支援了。” “就是大修女异常的态度……让我不确定怪物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泽卡莱亚神色复杂:“那我先加速冲去城门看看。对了,你通知姐妹们提前准备好包扎伤口的药物之类的……万一用得上。” “还有,如果有村民乱跑,让诺拉把人打晕绑起来,总之不要让他们添乱,我先过去了!”说完,她挥挥手,大力策动缰绳,风一样地朝城门去了。 城门边。 满地的肢骸与鲜血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显得极为讽刺。秋日的阳光晒久了容易燥,草坪上猩红的血液渐渐散发出臭味,蕾妮雅拿面巾捂住了口鼻。 她身后的中年修女没有见过这等如同地狱的残酷景象,一些跑到墙边开始呕吐。 “你们受不了的回去吐,还有行动能力的跟着我。”蕾妮雅脸色沉重。 这样的景象,还真是“怪物”…… 一只长着角、通身漆黑,人面动物身的怪物突然蹿出,怪笑着扑向大修女。大修女堪堪一避,小臂肌肉暴起,十字架砍刀在手中翻转着抡出,刺中心脏,怪物瞬间变成四分五裂的黑色黏块。 还是慢了几秒,蕾妮雅心想。 比她年轻时候……真是差上许多。 她又连续杀了几个朝她扑来的东西,随后指挥其余修女:“它们不强,朝它们的心脏刺!” 蕾妮雅一边杀一遍观察地上的尸体,这些尸体被十分干脆地扯开——就像是扯布娃娃那样,只要可以获得心脏,怎么撕拉都可以。 而所谓的“怪物”,其实是低等的魔种。 这和她以前的认知,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城门敞开,仍有源源不断的黑色魔种涌进来,她们必须想办法堵住门。然而魔种越来越多,几乎把修女们围成了一个圈,只等着她们体力殆尽,好尽情上去扑杀。 这时,一束光劈了进来。 说是一束光其实不准确,应该是一道没有颜色的能量波纹,由于魔种皆黑,因而显得像光芒一样。 “泽卡!”蕾妮雅举臂高呼,“它们的心脏是弱点!” “来了!”泽卡讶异地看着手里的武器,方才她远远骑来,看见修女们被困,心急之下挥动了武器,谁知道……真的挥出了一道什么东西啊? 泽卡莱亚沉眉厮杀时,心里唯有一个想法: 我爸没被骗,我爸买的是真货。 第十二章 男人就要堂堂正正。 有了泽卡的加入,情况其实……没有好到哪里去。 除了第一次武器意外爆发出了一道能量,剿灭了一波魔种外,那道被光束扯开的口子很快被城门新涌进来的填补上。 泽卡莱亚有条不紊地挥出手中的刀尖刺向恶魔的心脏。演练到底和实战体验不一样,她动作开始时生疏僵硬,还是热了会身、瞄了瞄大修女后,效率才逐渐变高起来。 十字架尖插入魔种的身体甚至没有实感,这些怪物的身体是果冻状的,一旦挑开心脏,立刻会变成大块大块的黏块,非常恶心。 不一会儿,修女们的身上便溅满了黑色的碎块。这种东西甚至会附着包裹在武器上,使武器不再具有杀伤力。 一些衣服上到处都是怪物尸体的中年修女气喘吁吁地掀开了自己的外袍,黏块很重,沾多了会导致行动迟缓。 可她们没有那么多外袍可以脱去。 “蕾妮雅,接下来怎么办?我们快支撑不住了!”别说堵住城门,就是杀出这个包围圈都属于痴心妄想。 “等军队来支援!他们一定会来的!”蕾妮雅坚定地说出了安慰人的谎话,心里却思量起来—— 假设修女们有好好吟唱新的经文,低劣的魔种却依然从城外源源不断地涌进来,说明不是他们领区出事了。 很大可能,是隔壁领区出事了,这些魔甚至涌到了洛斯特领区。 只是,低劣魔种再这样肆虐下去,恐怕洛斯特领区亦难保住。 既然如此,山里那位,什么时候才会出手? 第11节 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屠杀殆尽么? 这些恶魔,想要撕毁契约么? - 兵署底下的监狱里,赛克斯坐立难安。作为掌管洛斯特领区的恶魔,他这些年兢兢业业。说对自己的领区没有感情是假的,只是三年没有进食心脏,他不清楚自己的力量究竟剩下多少。 眼睁睁地见证自己庇佑的子民遭到屠杀,这种蛮不讲理的作风令他一时担心敌方比自己强大,一时又期待阿撒兹勒可以替他出手。 “大人,您不是要讨好泽卡小姐吗?您现在过去是最好的机会啊!”赛克斯苦口婆心地劝道,“这些低劣魔种,您差不多挥挥手就能解决了吧?这才是真正的英雄救美啊!” 阿撒兹勒奇怪地瞥了他一眼:“这里是你的领区,我为什么要过去帮忙?” “因、因为泽卡小姐在那里?” “她现在完好无损,没有受伤,有什么好救的?” “但是那些老修女可能扛不住啊,万一她们死了……” “她们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赛克斯纳闷了:“您既然不愿意帮助人类,干嘛阻止我吃祭品?一年一个和现在的规模差的远了好吧?” “你是源头问题,它们是有预谋的意外,性质不一样。”撒勒懒得搭理他,“你要想去,不要看我,自己快点去吧。” 现在的泽卡莱亚依旧保留着未经打磨的天真,尚未经历绝望的磋磨,这离她曾经的愿景太远。 他没兴趣保护这份初生的天真。 恶魔喜欢的,向来是见证过地狱后仍保持着初心的人。 这样,他们才能并肩前行。 赛克斯咬牙切齿地走了。 他本想再等一等、熬一熬,说不定泽卡受伤了撒勒就会出手,省去了他的力量。可现在看来,撒勒似乎……又不是他以为的恋爱脑。 恶魔的心思真是难猜。 他表面气愤,实际小算盘打得啪啪响:撒勒不去也有好处,等他救了那些修女,顺势提出契约,泽卡莱亚的心脏一定归属于他。 到时候,他定要仔细欣赏阿撒兹勒那副游刃有余的姿态是如何变得追悔莫及的。 赛克斯走了,跟着青年最久的侍女a开口了:“主人,您这样真的好吗?万一泽卡小姐日后知道您现在没有去救她,你们之间产生了隔阂怎么办?” “你说的话本身就不对。首先,那些人是我杀的吗?那些魔种怎么看都不是我派来的吧。”银发青年无辜地托着下巴,“其次,她有要求我做什么吗?” “如果她过一会儿真的祈祷了,希望神也好人也好谁来救救她,那我肯定立刻去。她没有寻求支援,我为什么要赶着上去?” “我是个恶魔,不要因为我不爱吃心脏了就觉得我是个十全十美的圣人好么?那对我的要求也太高了。” 侍女c听罢觉得有点道理,但又想反驳。她举了些例子:“可是,那些爱情小说里,不一定要女主人公请求,男主人公一般都会直接从天而降呀?万一泽卡小姐她不好意思说出口,那要怎么办呢?” 阿撒兹勒高深莫测地回答:“你看的都是主流爱情故事,我和她,从来都是边缘恋歌。” 侍女b:“……”说得好像爱过几生几世似的。 见侍女们迷茫不解,青年继续说:“我想得到她的爱,难道就要做个人类标准里的好人、违背我自己的原则么?那有什么意思,我还是我吗?那不是我想要的。我就要堂堂正正地告诉她,我是个恶魔。” 三侍女齐齐:“……” 她们想大声说,您之前还不是画了地图、想要英雄救美吗? 但是主人的脑回路太奇怪,总有转不完的逻辑法则。算了,可能这就是最强和普通的区别吧。 她们只要做个体贴的、顺其自然的侍女就好了。 - 城门边,中年修女们早已力不从心。 对于怪物的突袭,她们能勉强应付几下,但是黏糊糊的东西太多了,连抓着武器的手都滑腻腻的,好几次准星偏离了轨道。 泽卡莱亚也是。 少女每天运动干活量极大,基本从不穿外袍,因此她根本没有外袍可以脱去抵挡。现在她连头发丝上都挂着大量的黏块,只能在攻击怪物的时候顺势用刀架撇一下身上的果冻,耐不住刀架像是泡在了油里,她几乎是用指甲来保证武器不脱手飞出去的。 然而,无论她怎么着急,武器再也没有产生前面那股振奋人心的光束了。她不禁心里算计:如果这种能量是一次性的,那她爸花的钱到底值不值啊?性价比不是很高的样子…… 如果她吃得好一点,身上肉再多一些,说不定力气就更大了,应该能弥补能量的差距…… 这时,有位修女因为武器脱手,被怪物亲手举了起来。怪物端详着通体肮脏的修女,直接用锋利的手刀剖开了她的上身,五脏六腑一下子全部哗啦啦地掉了出来。 亲眼见状的其他修女:“呕——” 她们一下子溃不成军,害怕地想要逃走,原来还算牢固的阵型一下子被冲散。 恶魔们快乐地捕猎着四散的修女,内脏全部掉在地上后,他们耐心地一个个翻开,去挖里面的心脏。 “蕾妮雅,你救救我们——”一位修女尖叫哭丧着,“我们没有上过战场啊!我们就是跟你学了几招啊!蕾妮雅!!!” 然而蕾妮雅只是瞥了眼她的位置,并没有伸手救她。 那个距离太远,如果救她,她自己会搭上半条手臂。 修女的尖叫戛然而止,她死了。 另一个修女发现蕾妮雅见死不救,开始诅咒谩骂:“蕾妮雅你就是个魔鬼!你走到哪里哪里就会有灾难!当初要不是黛西带你回来,你还不是……走狗……啊——” 骤然间听见自己母亲的名字,泽卡上挑的一招力量没有跟上,武器差点掉下来砸到自己。她看向已经死不瞑目的修女,又对上蕾妮雅波澜不惊的眼眸:“等回去再说。” 蕾妮雅欣慰于泽卡的冷静淡定,却又觉得她似乎缺失了什么。 几个独自乱跑的修女死了,但是原地还有苦苦支撑的修女。泽卡跑到最前方,蕾妮雅殿后,她们把战线拉成了一条直线,方便逃跑。 事实上,脚下一路铺着那些怪物的尸体,只要泽卡杀的够快,那些修女甚至能够一路滑回去。 她们且战且跑,突然,一道巨大的能量波纹划过,围着修女们的怪物齐齐地倒下了。 修女们怔怔地看着泽卡,而泽卡怔怔地望向天空。能量不是来自她手里的武器,而是天上的,一个会飞的男人。 男人的翅膀有些丑,像是破烂的蝙蝠翼,泽卡瞅着他,眯眼盯了好久,总觉得他有些眼熟。 是那个声称来自王都的男人的仆从! ……他会飞? 男人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的修女,忽而振翅飞到了泽卡的身边。他以一种狂拽酷炫的语气对泽卡说:“你想杀光这些怪物吗?我可以帮你!” 泽卡:“啊?” 他自以为自己很帅,继续以“我吊炸天”的语气施舍般地对泽卡说道:“只要你愿意与我签订契约……” 泽卡觉得王都来的人都奇奇怪怪的。 少女不理男人,他就自顾自地介绍下去:“你与我签订契约,我会为你服务一辈子,代价就是在你临死前,你的心脏得献给我。” “哦,我没兴趣。”泽卡满不在乎地说道。 赛克斯急了:“你不借助我的力量,你们领区的人有可能都会死啊!即使是这样你也无动于衷吗?” 因蜂窝般密集的怪物瞬间消失了大半,始终殿后的蕾妮雅听见两人的对话,架着刀缓缓挡在了泽卡的身前。 “签订契约啊?又来这套?你看我和你签订契约怎么样?” 大修女说这话时手中的大砍刀砰地一下重重地插入地面,火气极大。赛克斯瞄了眼神情阴鸷、威风凛凛的大修女,他咽了口口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啊,他领区里一向平平无奇的大修女,居然这样强吗? 这和他,想的好像不大一样呢。 第十三章 鄙视链。 如果一定要笼统地概括下恶魔喜欢的心脏,基本上只需要三个词语:小孩、个人癖好、神职人员。 小孩很好理解,越是纯真的孩子,心脏中蕴含的能量越是强大。通常来说小女孩普遍比小男孩要温柔善良,因此女孩往往是最佳选择。 第二,个人癖好。小半成熟懒散的恶魔会以自身的喜好来挑选每年献祭的人选。这方面几乎称得上五花八门,喜欢什么的都有,极大程度上解决了某些领区幼童不足的问题。 至于最后的神职人员,优秀的修士在精神层面上有着绝对干净坚定的信仰,因此他们的心脏比幼童的更加强大、也更加难寻。 毕竟多数神职人员在经历世间的苦难后,难以保持一颗明净的心。 赛克斯偷偷打量了一下大修女,心想:虽然泽卡小姐对他没兴趣,但蕾妮雅修女好像真的是个不错的选择。虽然她年纪有些大了,可她坚毅、果决,一看就是心中有套自我信仰的体系,力量必然非常强大。 要知道,恶魔在吃心脏这件事上,是有鄙视链的。 如果哪只恶魔经常受到修士的青睐,那么他会渐渐出名,成为其他恶魔羡慕嫉妒的对象。 既然这样…… 在大修女的气场压迫下,赛克斯重新扬起了讨好谄媚的笑:“我觉得……”和您签订契约也挺好的。 可他话没说完,十字架砍刀锐利的刀锋倏地移到了他的脖颈下:“你真有脸说出口?” 瞥见近在咫尺的刀芒,赛克斯哆嗦了一下。 “剿灭入侵的魔种,原本就是你的职责。可你竟敢公然诱骗修女,你当洛斯特领区没人了吗?是不是王都那边安静太久,让你觉得很放松啊?” 赛克斯慌张地抬起头,急急后撤:“我…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我这就去履行…我的职责。” 说完,低空飞着去杀魔种了。 蕾妮雅收起刀,冷哼一声:“怂货,这还差不多。” 她扶起受伤的修女,不管对方厌恶的神情,半扛着她的身体离开了。 倒是泽卡站在原地,环视了一圈四周,终于找了具农妇的尸体,轻声说了句“对不起”,随后扯下对方身上的围裙,把刀架、身体上的黏块全部处理了一遍。 日光正盛,蓝天白云下是青葱的草坪。绿色的草地上此刻混满了黑色的黏块与鲜红的残肢,而乌发雪肤的少女静静地扯着尸体上的布料清理着自己。 她神色平静,双眸波澜不惊。 有步伐慢的修女想唤泽卡,回头撞见这一幕,心脏狂跳,暗唾“恶魔”,赶紧加快速度走了。 泽卡莱亚短暂地休息了几分钟,随后立刻重新加入了战场。 她一边猎杀着游荡的低级魔种,一边复盘前面的战斗。说实话,刚刚那种情况下确实自保都难,更别说让蕾妮雅救人,但如果稍微改造一下武器的话…… 少女望向刀杆,面对复数型的低级敌人,她认为只需要在十字架上加一条锁链。这样被敌人包围时,甩起锁链控制武器抡几圈,扫荡的过程能轻松许多,不会因距离远而被动。除此之外,还需备点暗器之类的小刀。 相比之下,她更在意的是那个男人和蕾妮雅之间的对话。首先通过对话可以得知,男人并不是自王都而来,甚至惧怕王都的人。 第12节 其次,她先前仔细阅览过银发青年绘制的羊皮地图,详细到甚至连村民才知道的羊肠小道都被他一笔一划地画上去了。她之前以为王都来的人专业素质过硬,走访调查认真,后来觉得他们是花费心思探查洛斯特领区,但现在看来…… 他们似乎本来就是洛斯特领区的人。 那为什么要骗她、频频拦截她? 根据男人说的话,剿灭恶魔本来就是他的职责,那大概……他就是父亲嘴里所谓的山里的神明了吧? 泽卡莱亚虽然不怎么去教堂祈祷,可她还是见过教堂上关于神的壁画的。她以前就觉得那些神长得实在寒碜,没想到见到真人……真的挺幻灭的,尤其那对翅膀。 她又想到那个青年。 或者说,这个男人只是仆从,青年才是山里真正的神? 如果那个银头发的才是,大概能对得起些那些每天苦苦祈祷,甚至热衷于神与人类恋爱小说的修女吧。 - 没过多久,不知道是不是蕾妮雅解释了情况,洛斯特侯爵领着剩下的士兵来到了城门。 他把替泽卡准备的昂贵武器全部带来了,并且拉来了一些泽卡没见过的东西。 “泽卡啊,”洛斯特侯爵端详着浑身脏兮兮激情奋战的小女儿,深深地吸了口气,“来,过来,上马。” 少女反手挥裂一个魔种的身体,她想的很简单:怪物怎么撕开人类的身体,她就怎么撕开怪物的身体。 就是不知道它们有没有痛觉罢了。 “泽卡,我们接下来要堵住城门。刚刚我们在上坡观察过了,城门那边的魔已经不多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功劳。” 远在前线的赛克斯狠狠打了个喷嚏。 “我们的计划是在第一道入口那边先从上铺下一张网,再用钉子把网打在城墙上,好拦住它们的步伐。” 泽卡扫了眼马背上叠起来的细格网,网是用麦秆编出来的,打结处有些草率,看得出是新鲜赶工的。 洛斯特侯爵尴尬一笑:“现在没有其他办法,我们只赶出来一张网。等第一张铺好的时候,第二张应该也送来了。” “可城门那边不是有铁做的防护栏吗?”泽卡莱亚提出自己的疑问:“既然铁的都防不住,草编的有什么用?” 这时,侯爵身边的一位老人呵呵解释道:“年轻人,别着急。我们的麦秆已经撒过祈福好的圣水了,能防止它们靠近。如果真的拦不住,也可以再点火,顺势烧死它们。” “还有就是,泽卡小姐,”士兵署的人也满脸羞愧地站出来说话了,“我们城门的防护栏已经几十年没有放下来过了。我看城门那边现在是空的,应该是机关生锈,上面卡住,才导致守门的人没有放下来吧……应该不是防不住。” 少女沉默地点了点头。 一行人朝城门骑去。 “泽卡,一会儿如果怪物太多,你就用这些武器。我听蕾妮雅说,你好像真的用出了里面的力量?” “爸,我只用出来一次,况且我也不清楚是怎么用出来的。”泽卡认真地衡量说,“我们不能太依赖这些不确定的力量,还是做好双重准备吧。” “嗯,”洛斯特侯爵欣慰地点头,“蕾妮雅还会过来支援的。” 尽管提前了解过情况,亲眼见到炼狱般的景象依然使部分士兵握着缰绳的手开始颤抖。有些士兵甚至在尸体中找到了自己的家人,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冲下去,又因为满地的黏块犹豫了。 他们害怕,甚至连怪物留下的液体都害怕。 腥臊味冲进鼻腔,泽卡没有布可以捂住口鼻,她习惯了这股味道。 城门拦截计划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开始了。士兵们有的去检查生锈的机关,有的走上城墙开始铺设麦秆大网。泽卡舍不得使用昂贵武器,她要了一把弓箭,不断瞄准怪物的心脏。 洛斯特领区没什么野兽,会使用弓箭的人非常稀少。泽卡大略数了下,除了三两个老猎人外,便是些喜欢打玩的年轻人拿着弓箭踌躇地看着城墙下的怪物。 他们的小腿肚不停打颤,然而无可奈何。 这种特殊情况下,但凡是个有点技能的人,都要被抓来贡献出一份力量。 泽卡用弓箭连续射杀了好几个魔种,太阳刺眼,她眯着眼寻找赛克斯的踪迹。 不知道是对方飞得太快还是什么,泽卡找不到他。不过好在远方没有新的魔种进军,基本解决城墙下几个游荡的魔种一切就算是结束了。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又过了一个钟的时间,蕾妮雅来了,她语言调|教了几个准星不够、犹犹豫豫的年轻人,顺便把泽卡赶了回去:“我看这里暂时没什么情况了,你先回去喝口水吃个饭,休息会儿吧。透支太多体力不好,晚上才是需要紧盯的时候。” 泽卡莱亚没有推脱,力量消耗过大,加上晒久了太阳,她饿得清醒,却也发晕。 她绕了趟兵署,径自走向地下监狱。 青年和他的三个侍女依旧安安静静地站在灰尘里,顶格的窗泄下一丝光芒,照拂在他漂亮的脸庞上,端的是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 泽卡走近他们。 侍女们瞪大了眼睛。 “你,叫撒勒,对吧?”她用十字架刀挑开牢门上的锁链,“跟我回去吃饭,走。” - 因为马只有一匹,而泽卡真的很饿,所以她单独拉上了青年,两人共乘。 临走前大概是怕主人受委屈,一位怕冷的侍女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泽卡,让她挡一挡。这样马背上两人贴近的时候,不至于那么……难闻。 泽卡骑马直接回到洛斯特府邸,家里吃的比修道院多,这方面她不会委屈自己。等侍女端餐前,她不顾及青年的存在,径自绞干抹布擦了擦裸露在外的脸和手臂。 一切差不多完成后,少女橄榄绿的瞳仁才终于对上了青年紫罗兰色的眼睛。 “会飞的那个,是你的手下?” “不算是。” “为什么要给我地图?” “为了讨好你。” 泽卡:“……” “他既然不是你的属下,那你来自哪里?你…是谁?不许再骗我。”泽卡拿起桌上的餐刀,抵住了青年的脖子,“撒谎我就杀了你。” 阿撒兹勒轻轻一笑。 他的嗓音温柔清澈,这样笑起来的声音简直像是一片羽毛轻柔地撩拨着人的心脏。可惜泽卡握刀的手极稳,没有被青年的音容所迷惑。 “我的确不属于洛斯特领区,我为你而来。” 泽卡刹那间联通了要害:“你也想和我契约?是想要我的心脏么?” “唉…我不想要你的心脏,也不想契约,那种东西都无所谓。”青年好整以暇地用手支着下巴,完全不在意脖颈边还立着把刀,“我就想跟着你,你很有趣。” 恰在此时,侍女送来了餐前面包。泽卡顺手撤回刀,熟练地切开,抹上果酱。 她先前寻找米娜时被松鼠咬伤的伤口仍在,因为今天掌心用力过大,滴滴答答渗着血。阿撒兹勒见状别过眼睛,好心地问道:“我帮你包扎吧。” 生怕遭到拒绝,他继续说:“你吃饭我包扎,节省时间,我技术很好的,保证你不会痛。” 泽卡便让侍女送上药箱,递给他。 青年的动作和他的嗓音一样,非常轻柔,确实感觉不到痛,简直比修道院的修女还要细致体贴。 可他就是不看伤口,只有迫不得已的时候才瞄上两眼。 泽卡觉得好玩,吃着面包嗤笑道:“怎么了,你怕见血?” 第十四章 被除名的圣女。 阿撒兹勒默不作声。 太阳已经向西,玻璃窗外的阳光像先前监狱里的那般撒在他的侧脸上,他银白色的睫毛扑簌着,恍若振翅欲飞的蝶。 青年拥有一副脆弱精致的样貌。 偏生他神态举止淡然优雅,气质上又有一股随性却睥睨的滋味。 他专心处理伤口,泽卡便专心观察他。她不相信他的说辞,亦不知道他属于哪方势力、目的是什么。但无论如何,拿他对付她都有些暴殄天物。 一只面包吃完,大大缓解了泽卡空虚的饿感,她心情好了些:“既然会飞的那个不是你的属下,他对你毕恭毕敬的,说明你比他厉害咯?” “赛克斯,”阿撒兹勒为可怜的恶魔补充了姓名,“我也会飞,恶…呃,我们都有翅膀。你如果想试试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出去。” “不用,”泽卡咬着餐刀,舔舐残留的果酱,“我不信任你,你会把我扔下去。” 青年缠布的手顿了一两秒,若无其事地帮她抽紧最后的结,随后轻轻一放:“好了。” 泽卡举起手仔细查看。 掌心的伤口被他包扎得严谨结实,并且该打结的地方被他巧妙地塞进了纱布里,因此手心手背摸起来是光滑平整的,不会有某块凸起的异样感。 “谢了。” 泽卡同时接过侍女新鲜送上来的银质托盘,里面摆着一整只烤好的羊腿。果然她的贴身侍女与众不同,了解她的食量和口味。 “你要吃吗?”泽卡开动前出于礼貌添了句,装模作样地递出了刀,“要吃的话你自己切。” 一个人拿刀的姿势与切肉的力量足以反映这人的实力,泽卡等他回应。 不料青年体贴地摇了摇头:“你多吃点。” 若是他的侍女在场,必定会震惊于泽卡莱亚的胃口以及……看完那么多尸体后,竟然还有闲情吃肉。 泽卡莱亚便心旁骛就地吃饭。 她小时候跟着两个姐姐学过贵族礼仪,比如吃饭要细嚼慢咽,要姿态优美等。然而进了修道院后,她发现普通人的生活根本没有时间慢慢吃饭。 大家都是囫囵扫荡完,继续干活了。 因此食物基本随便嚼两口,直接吞咽,久而久之,她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泽卡手撕羊肉的时候不忘套点阿撒兹勒的信息:“今天外面出现的那些恶魔,你了解吗?” “不了解。” 泽卡没指望他真的会好好回答,于是接着说:“那照你来看,晚上会有新一轮进攻么?” “应该不会。” “为什么?”她放下了手中的肉。 “因为近百年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纵观历史,今天都是非常特殊的一天。” “是么?那你觉得洛斯特领区该怎么办?” “自救,等王都的圣骑兵过来,或者……求助山里的神。” 第13节 又是神。 亲眼见过赛克斯后,泽卡理解了父亲的“他们和我们差不多”。比起虚无缥缈的猜测遐想,她对所谓的“神”建立了一层基础认知。 不过对方会飞、且具备未知的能力。甚至在大规模的魔种侵犯下,人类需要他。 事情反而变得错综复杂了。 - 泽卡没有把整条羊腿吃完,一时间进食过多容易犯晕。她交待侍女妥善分装,她一会儿带去城门。 少女吃完后独自回到了房间,她快速脱去身上的衣衫。碰到伤口与衣服黏连在一起的情况,她仅仅放慢了一丁点的速度,随后暴力扯开了。 低级魔种的爪牙锋利,纵然她躲得极快,但由于和修女们的配合不默契,有时不免擦伤到一点。 都是轻伤,不怎么碍事。 泽卡莱亚跨进木桶。 其实满身是血、不明黏液的情况下,她更喜欢跳进修道院后山上的小溪里。活水洗浴的速度远比木桶来的便捷,但现在后山聚满了村民,她只能麻烦侍女多烧两次水。 浸泡在温水里,泽卡反复思考自己释放出武器能量的一幕。 父亲为她购置的武器是教团曾经用来对付堕神的,今天试来攻击恶魔同样有效,说不定……这些魔种是某位堕神派来的。 至于为什么是洛斯特,可能是父亲的举动、可能是随机选择、也可能是隔壁领区沦陷了。 按照目前的思路深入下去,这些特别的武器对他们领区的神是否有用还需多加试探,等赛克斯再次出现…… 她想,如果武器对赛克斯无效的话,那想办法让赛克斯“堕落”就行了。 然而神堕落了,究竟会不会产生恶劣的影响? 起码从魔种屠杀平民来看,她父亲的夙愿大概很难实现。 泽卡弄干净自己后,换了套以后几乎穿不到的旧衣服。她把脏了的衣服扔进木桶里试着搓了搓,发现那些黑色黏块在水中也不会溶解。 她吩咐侍女把衣服扔了,下楼,准备去马厩边的废弃守卫岗挑几把暗器备着。 已经是下午了,日光倾斜,晒着不燥,一切刚好。泽卡莱亚神清气爽地迈出大门,没想到阿撒兹勒竟然没有离开,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她快走,他也快走,她慢下,他也慢下。 眼看着即将到达的马厩,泽卡不耐烦地说:“你能别跟着我吗?” 阿撒兹勒眨眨眼:“我说了,我就是想着跟你。” “可以啊,”泽卡主动撩起袖子,露出上面斑驳的伤口,“一起上马?” 青年果然默默后退了。 但他的距离不够远。 泽卡作势要解掌心的纱布。 青年终于背过身,不再看她。 泽卡满意地进入侍卫岗。 房间里上次见过的武器确实被她父亲全部搬到城门了,剩下的皆是残缺破损的。 泽卡随意捡了两把,扔下撒勒,骑上马厩里最后一匹马,朝城门去了。 阿撒兹勒身份成迷,敌友未知。对于他的处置,她得和父亲还有大修女讨论后再作决定。在此之前,她不敢妄自行动。 毕竟吃这些人的亏不止一次,她已经不是很信任自己的判断了。 - 城门。 初生的晚霞渐渐泛红,满地的尸体依旧无人清理,成群结队的昆虫围绕着飞舞,享受独属于它们的盛宴。太阳照射下,空气中蕴含的气味比午时浓郁了几倍。 泽卡皱眉穿过,她知道现在没办法处理尸体。一是人手不够,二是怕村民们情绪失控不好管理,三是防止怪物突然进攻,来个措手不及。 但该到极限了。 她来到城门,发现防护栏仍在抢修。士兵尴尬地表示:“泽卡小姐,里面不仅机关生锈了,防护栏……也差不多没用了,估计脆得很,应该要彻底换新了。” “你们还需要多久?” “城门太大了,就算大家一起努力,大概也要一周起步吧。主要原材料稀缺,我们领区不产铁矿,这东西打不出来。”士兵吞吞吐吐地说,“还有就是铁匠们…都已经……” 泽卡瞥了眼随风飘动的麦秆网,网眼中此时塞满了黑色黏块:“我爸怎么说?这么干等着?” “侯爵说他会想办法,让我们先把这道生锈的防护栏放下来。多一道防护总比空着强点儿。” “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叫我。” 她走上阶梯,来到城墙之上。视野中已经没有游荡的魔种了,蕾妮雅正坐在地上,闭目养神。 泽卡把包里裹好的羊肉掷到她的身上。 “换班了。” 女人蓦地睁眸接住,不顾忌身后年轻人饥肠辘辘的目光,兀自享用。 “等会儿要收拾尸体了吧?最近天气不错,再晒下去恐怕……” “嗯,”大修女赞同道,“确实没有新的魔种进攻了。根据赛克斯的情报,城门外五千米的范围内没有新的敌人增加,应该暂时结束了。“ “你信他?”泽卡反问,“那些事,父亲大多告诉我了。他说你在保护我。” “有没有水?”大修女突然朝泽卡伸出手,“我慢慢和你说吧。” 少女取出水,递给她。 “你母亲黛西曾经是王都的圣女。”蕾妮雅缓缓叙述道,“你两个姐姐容貌出色,是因为你母亲当初被誉为有史以来最美丽的圣女,不知道你记不记得。” 泽卡:“……圣女是什么?”自她出生有记忆以来,外界传的全是母亲的坏话,称得上声名狼藉,她不知母亲有过风光的过往。 “圣女对外来说是神的使者,下界指引我们人类。”蕾妮雅不屑地说,“其实就是挑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用来吸引民众,增加教会的凝聚力。” “通常来说,王与圣女的结合是所有民众喜闻乐见的好事。但你母亲不愿,当时的王仁慈,没有强求。” “我年轻时,曾为教团的异端署做事。因为经常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回来,所以受人厌恶,你母亲是唯一愿意对我好的人。她成婚后,我年纪大了,体力跟不上,留在王都唯有死路一条,她好心带我过来。” “后来生下我,她……” “是啊,”一份羊肉吃完了,蕾妮雅继续伸手,“生下你后,风言风语过盛,王都那边传得难听,所以黛西的圣女之名被除了,甚至记录在典籍里的历史也被划掉了,好像没有过这个人。久而久之,没有人再提起她。” “泽卡啊,我知道你为什么总穿黑衣服。”在修道院,穿黑衣代表忏悔,泽卡莱亚表面上不说,其实内心始终对母亲有愧。 “她生下你从不后悔,其实黛西就希望你健健康康地成长,有个快乐的人生就好了,这是她唯一的愿望。” 第十五章 你就是传说中的恶魔? 晚霞延伸出一道热烈的色彩横在天际。清风拂过,城墙上的风味道干净柔软,轻轻卷过颈项边的发丝,如同每一个温馨又平常的黄昏。 泽卡莱亚怔怔地凝望天空,不由自主地攥紧手中的水袋。 她喃喃地说:“我想找到母亲。哪怕她已经不在了,我也想找到缘由,找到她留下的痕迹。” “泽卡,你必须拥有自己的人生。”蕾妮雅直截了当地说,“你可以寻找黛西,但不能当作生命中唯一的目标。” “嗯…谢谢。” 蕾妮雅别过头,泽卡平时叛逆得像个小子,这样平静地对话,她们之间似乎是第一次。 “黛西希望你平安地度过一生,所以那些事我没有告诉你。现在你主动拿起了武器,这很好,我支持你。”或许她最初就是支持的,不然不会出于私心教导她。 泽卡莱亚无论在体力还是精神上,天生该走这条路。她本不相信神,不相信所谓的宿命,但在泽卡身上,宿命与命运的痕迹太过鲜明,她不得不开始期待……泽卡是真的能创造出一条新的道路的。 话题再次拐回来,少女的眼神渐渐又冷了。 她直白地问:“您支持我,所以契约是什么?” “赛克斯就是我们每年要献祭的对象?” “还有个白头发的人,那是谁?” 蕾妮雅微笑着附耳过去。 …… “不好啦,不好啦——”小士兵慌张地跑上城墙,中途微微绊了一下,他手脚并用地爬上来大喊道,“那些尸体…尸体和黑色的东西好像混合在一起了!大修女阁下,您快去看看吧!求您了!” 瘦小的士兵言语里带着哭腔:“我也不知道是黏住了还是什么,总之我感觉那些黑色的东西…好像在动!”他方才安抚完村民,努力鼓起勇气来到城门,谁知道一路上尸横遍野,还有奇怪的液体缓缓蠕动! “我马上去。”蕾妮雅与泽卡同时站起,三步并作两步冲至城墙下最近的尸体边进行观察,“……好像没事?” 这具尸体的脸庞虽然微微溅到了黑色黏块,但没有任何变化的征兆。 泽卡取出包里的匕首,忽视烦人的虫鸣声,用刀背轻轻刮开黑色黏块,露出的皮肤完好无损,没有被腐蚀、或是融合在一起。 小士兵见状立刻举手发誓:“可、可能是这里的不够多!你们再去前面看看!” 三人继续向前,找到了一具大半个身体都埋在黑色果冻体中的尸体,上面的黏块果然正奇怪地咕嘟咕嘟冒着泡。 泽卡握着刀柄虚虚地指向尸体上的气泡:“它们还有生命?” 蕾妮雅示意二人后退一段距离,她抽出腿边的弯刀,快准狠地划破了那鼓胀的气泡—— “吱——”气泡发出尖锐的叫声,随后噗嗤一声炸出好多血花,犹如小喷泉般往外淌着血水。 简直……像是在孕育新的生命。 蕾妮雅脸色大变,连续用弯刀割开剩下几个气泡,“泽卡,快!把这些东西和尸体分开!哪怕……损坏尸体也要!一定要把他们分割开来!” 她回头指挥已经瘫软在地的小士兵:“你去通知城门的士兵,让他们一起帮忙!再把修道院吟唱经文的修女们都叫来!快点!” 见小士兵吓傻了,她直接踹上去:“是活人就给我动起来!” 小士兵含着泪花去了。 泽卡立刻行动,毫不费力地割开在尸体上逞威的黏块。她渐渐发现,黏块少的尸体会被昆虫包围,黏块多的则没有昆虫,看来连虫子都惧怕这些东西。 她一边跑着处理一边对大修女喊道:“蕾妮雅,我们要不要留两具尸体看看它们会变成什么?你知道这些东西吗?” “不知道——”女人否认,“我没见过它们。” 她甚至不清楚,这些东西是否会对活人产生不良的健康影响。 第14节 士兵们在小士兵催命似的叫嚷下飞速地聚集过来。挑开黏块并不难,只是偶尔会连带大片的皮肉组织,士兵们只能忍着恶心照做。 有的士兵在好奇心下拿来了刚点燃的火把,试图灼烧那些黏块。没想到在火焰持续的燎烤下,黏块竟然没有任何变化,甚至隐约有活跃的趋势。 士兵吓得火把脱手而出,哗地一下烧起了整具尸体,他哆嗦着后退。 “先拿刀割开吧,不要做其他处理了,”蕾妮雅拍了拍士兵的肩膀,“记住他的脸了么?记得跟他的家人道歉。” 士兵啄米似地点头。 城门口的尸体虽多,可若是每人处理三五具,其实花不了多少时间。见人手充足,蕾妮雅催促泽卡:“泽卡啊,你去找他们吧——” “我们没办法主动联系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你走进那里,你认识那里的,对吗?” 泽卡点头应下,随便骑上最近的马并且多带了一匹朝监狱去了。 半小时前,城墙之上,蕾妮雅是这么告诉她的: “泽卡啊,我们人类在这方面是很被动的生物。你下午看到赛克斯使用的能力了吗?他们会飞,有远超于人类的力量,所以我们必须遵守他们的游戏规则。” “就像羊群必须遵守人类为它们圈定的法则,我们在他们眼里,其实与羊羔并无区别。他们饲养我们,未尝不是为了可口的晚餐。” “规则之一,便是我不能亲口告诉你相关的真相。所有的一切必须由你自己挖掘。” 听出大修女语气里的轻蔑与嘲讽,泽卡便问:“如果您现在直接告诉我,会怎么样?” “少则三日,多则五日,我一定会暴毙身亡。” 泽卡莱亚震惊:“怎么会这样?他们难道有能力一直监视我们?” “不是的,与他们的能力无关,是出生后就决定了的。”蕾妮雅慈爱地摸了摸少女的头,“但你不会有事的,放心。” “……能不能说出口,是先天因素决定的?”泽卡迷茫。 “不,是与出生后要做的一件事有关。每个人家在孩子出生后要做的事情是什么?而你当初,因为那些风波,所以……” “我明白了。”少女了然。 “虽然很多事情我不能说,不过有一点,通过今天的事,我是可以告诉你的。”蕾妮雅浅褐色的眸子里透出犀利的锋芒,“山里的那些,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它们和我们今天猎杀的魔种一样!本来就是同源!” “你父亲说的‘堕落’,都是教团编给平民的谎言,全部都是假的!” 犹如当头一棒,蕾妮雅的话语敲进了泽卡的脑仁,劈开了那些曾经令她困扰的疑问。 马儿风驰电掣地前进着,急速来到监狱。泽卡下去时牢房已经空空如也,三位侍女原地消失,甚至连锁都没有打开过的痕迹。 她转身,不再犹豫,扛起武器直接向山里前进。 - 大山、恶魔、被献祭的少女。 这三个词串联起来,原本该是个有点恐怖意味的故事。 没想到在魔种的肆虐下,反而成为了探知真相的出口。 上山的路泽卡已经走过了无数回,这次她不再关心周遭的环境,笔直地朝山的最深处冲刺。 仿佛提前知晓了她的光临,这次她深入无人区后,不再有冒泡的泉眼、荒芜的沙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处处透着精致的院落。 原木制的小屋上爬满了葱郁的黄木香,这种花的花期极长,嫩黄色的花朵与绿叶点缀在白色窗柩边,恰到好处地掩映着光影的折射,恍若童话里仙女居住的木屋。 而房主人正怡然自得地坐在院落中的秋千上,腿上放着一本书。 恰是泽卡前面刚刚分别的阿撒兹勒。 “你就是传说中的恶魔?” “对,你有什么意见?” 第一次见面时,泽卡便觉得这个男人营养不良,同为恶魔,他却有早衰之相,连头发都白了。 后来多次见面中,男人晕血、身材甚至撑不起长袍,更加让她觉得…他不值得她用最大最贵的十字架砍刀。 少女这么想,便这么做了。她抛起刀柄,重重插入泥土中,十字架挺拔地矗立在二人之间,宛如一道界限。 少女跨过界限,举起一把钩子似的镰刀,扣住男人的后脖。 “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杀了你。” 第十六章 杀鸡不能用牛刀。…… 这样的举动,泽卡莱亚先前在家中用餐时已经尝试过。 当时对方镇定自若,不为所动,甚至连说出口的话语……都像临死前的任性。 白发、瘦弱、不在乎生死、无所谓心脏,种种叠加起来,眼前的恶魔倒像已经没多少能活的日子了。 然而赛克斯却对他恭敬有加,唯有这点令人捉摸不透。 对于这种人,固然她想效仿大修女以王都教团为要挟的做法,却未必行得通。 因此再次尝试,祭出特殊的武器,她要从便宜的试起。 黄昏过后正是日月换班之时,月亮尚没升上来,银发青年又是轻轻一笑。 在他的眼中,泽卡莱亚身边的两把武器同时冒着灼眼的亮光,那光芒之耀,犹如皎月之辉,泼洒萦绕在少女身边,可她偏偏选了芒弱的那把。 于是青年张口道:“你提问之前,我也有一个问题。” 泽卡不喜欢他一直挂着笑,手上的刀收紧些许,已是贴着后颈的皮。 “不许胡言乱语。” “好,”青年举起双手,作出投降的姿态:“我想问,为什么你要用这把小镰刀,而不用那把大十字架呢?明明大的看起来更有威慑力吧?” 他眼眸亮晶晶的,心中有些小欣喜地想:看来这些天做好人好事是有用的。不然泽卡为什么不像大修女那样,直接拿出大砍刀来对付他呢?她定然是心中对他隐约有了好感,所以不舍得使用厉害的武器伤害他。 问题既出,泽卡踟躇了。 此次匆忙之间上山,是为了解真相,并且找到处理黑色黏块的方法。真要理论起来,是她有求于他。 只是她不擅长求人,适合威胁人。 根据她的经验,将死之人的面前最好不要提起对方短寿的事,以免欺辱人家,令对方恼羞成怒。 于是她尽可能拐弯抹角地说:“修道院的姐妹们教过我,对付什么样的…就要用什么样的武器呗。” 说着她动了动手上的镰刀:“你看这把刀,扣着你的头,严丝合缝,我为什么要多花力气用大的?” 少女的理由与他念想的完全不同,阿撒兹勒一时以为自己听错,继续问:“我没听懂你的意思。” “就是杀鸡崽不能用牛刀你知道吧?” “不知道。” “就是…你太弱了,你又不是那些魁梧的恶魔,犯不着我用大砍刀。”总不能让她说她不想在一个快死的人身上浪费钱吧。 修道院的生活确实教会了她,省钱不仅要开源节流,更是每一桩事情都要细心盘算,能省则省。 何况对方是个恶魔。 一问一答下,青年双目失神,头昏脑乱。不管怎么听,他都觉得自己貌似……受到了侮辱? 她认为他弱?所以配不上大刀? 在她的眼里,区区一把镰刀就够杀他了…… 静谧的院落里,晚风徐徐温度适宜,月亮悄悄开始冒头。这样明朗的柔和月色中,泽卡莱亚见对方突然面色苍白、目光迷蒙,好似受了极大打击的样子,更加坐实了心中的猜测。 仅仅是说他弱,便能有这么大的反应啊。 她担心青年会不小心一命呜呼,干脆放下刀,试探道:“你身体还好吧?你觉得不舒服的话我扶你进去。” 两句话堪比火上浇油,阿撒兹勒腾地站起,振振有词地说:“我是很厉害的恶魔。” 泽卡怜悯地瞧着青年。 她懂,身体不好的人嘛……总喜欢证明自己身体不差,样样皆好的。 在这种怜悯至极的目光中,撒勒觉得自己的人格遭到了毁灭性的侮辱。他深吸一口气,舒缓语调:“我可以证明给你看的。” “好啊,”少女当即应下,微微侧身,让开空间,“那你把我的大十字架举起来吧。” 她的十字架扎得不深,就是年迈体衰者,稍微动一动力气,也必定能把它从土里拽出。 就是举的话,得费点功夫。 可是阿撒兹勒却犹豫了。 ——若他伸手拔出十字架,上面的圣光与他接触时会立刻消散,那好好的武器算是报废了。 好歹对泽卡来说,这把武器的能量目前足以保命,不能浪费。 于是他停顿半晌,装似轻描淡写地说:“要不我们换个测试方法吧?” “啊,嗯……” 气氛刹那间尴尬得令两人同时面向不同的方向,避免视线接触。 对方这样,泽卡唯有跟着装傻:“我来是有要紧正事,以后再说吧。对了,赛克斯在么?我找他有事,你去休息吧?” “他不在,你直接问我吧。你前面不是要问我问题吗?”焉了的阿撒兹勒勉强打起精神,一屁股坐回秋千。 “行,我确实赶时间。”少女倚靠在刀架上,不再含糊,“我想了解所谓的‘真相’,比如我们人类为什么会和恶魔做交易?” 第一个问题便触及到了核心,阿撒兹勒望着圣光边依旧鲜艳的花朵,不大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握住秋千绳,漫不经心地说:“大概是一开始有谁与恶魔做交易,大家发现利大于弊,所以纷纷效仿吧。毕竟神嘛,如隔云端,看不见摸不着,谁都不知道在哪,恶魔却是实打实的存在。” 这番话看似回答了,实际上没回答出什么紧要的点。但这个问题太大,泽卡没想咬住不放,她继续问:“契约是什么?你们为什么要吃心脏?” “契约,相当于等价交换,可以用在好也可以用在坏。比如赛克斯提出的,在你有生之年帮你保护洛斯特领区,他的酬劳是你死前把心脏给他。看起来挺公道的是不是?勤勤恳恳为你服务一辈子,代价仅是一颗死前的心脏。” “那也只是‘看起来’公道。如果真的公道,今天又怎么会有那么多魔种涌来,又怎么会设立王都的异端署?”泽卡把玩手里的镰刀,反驳。 “是啊,恶魔的品性不一而同。人类该好好选择结约的对象,且不是每个人类都有结约的资格。” “如果每个人都能和恶魔契约,世间恐怕早已乱套。人类可以择选恶魔,恶魔理当可以挑选人类,但这些终究是少数。”阿撒兹勒随风晃起秋千。 “恶魔理当能够挑选人类……说的好听,你们就是这样祸害16岁的少女的?” 少女随手抛起刀,明晃晃的刀光刺过青年的眼睛,仿佛下一秒秋千绳就要被割断。 第15节 他闭上眼睛,不去看。 “说到这个。”青年有点儿邀功的意思,“赛克斯喜欢的是儿童心脏,因为儿童的心脏对净化土地最有效果。但是我来了以后,他得听我的,所以我换成了16岁的。” 泽卡莱亚瞄准了秋千绳。 “你别误会,王都那边的教团招人,最大的年龄限制是16岁,我把她们全部送到教团去了,太小的我怕路上不安全。” 少女不明白撒勒的意思,对方的话语显然是和事实矛盾的,“…你什么意思?你在培养对付恶魔的人?你想诓骗我么?” 阿撒兹勒跳下秋千,将书放在木板上,他懒洋洋地叫了声:“喂,出来吧。” 黄木香花下,奶油白的窗柩亮起柔和的灯光,影影绰绰间能够看到些屋内精美的装饰。门咔哒一声开了,原先泽卡见过的三位侍女齐齐地自屋内出现。 “泽卡小姐,那个,我们……就是这三年间,被当做祭品送过来的女孩。” 泽卡仔细打量,三位侍女确实年龄相仿。 侍女c补充说:“这样说不太准确,我们是主人的使魔,本身是没有形态的,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但一年送过来一个,正好三个,我们就干脆用了她们的样子。” 侍女b略微讥讽:“我们这样说,小姐你大概是不相信的。但人就在王都,你日后见到了,一问便知。” 话说到这个份上,对方的诚意已经足够,泽卡虽然怀疑,但开始接受对方的说辞。 不过她还是坚持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青年便温柔和善地笑。 “因为我专吃恶魔的心脏呀。” - 时间紧迫,泽卡莱亚勉强接受了对方的好意,匆匆与阿撒兹勒一同下山,解决尸体问题。 关于恶魔,她初入茅庐,仍有许多规则一知半解,但眼下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忙。 “你下午说,这次的事情实属罕见,百年来都称得上头一遭。那你知道如果将尸体继续放下去,会发生什么吗?”路上,少女迎着风问道。 “不知道,”青年答,“我发誓。恶魔之间的交情素来不多。根据你描述的,这次的事情倒像个实验。” 泽卡冷笑:“你们恶魔拿我们人类做实验?真是有趣。” “哎,不有趣不有趣。”青年打哈哈,“人类分好坏,恶魔亦然嘛。我们都叫恶魔了,当然伟光不到哪里去,还请泽卡小姐多加指教啦。” “不敢,我只是一介挂名修女。”泽卡瞟他一眼,学他的口气,“噢,您可是光明正大的‘神’啊。” 阿撒兹勒只好继续尴尬地赔着笑。 - 一路迎风笑下来,撒勒觉得自己的脸皮有些僵。他取了一束火把凑近烤了烤,这才觉得缓过来些。 城门口的尸体与黏块已经清理干净,泽卡莱亚搬回了救兵,两人与蕾妮雅汇合,一同查看尸体。 “你有留两具么?” “只留下一具,”蕾妮雅领着两人,“本来是要多留的,但那东西鼓动得吓人,我怕来不及,就捅了。只剩下现在这个了,喏。” 眼前的男尸被黏块包裹了三分之一,上面蠕动的果冻体正在一点点地变大,像个孕囊。里面的东西似乎随时要蹦出来给人一个惊喜似的。 阿撒兹勒主动上前,蹲身查验地上的尸体。他靠近的瞬间,泽卡与蕾妮雅同时举起武器,防止生出异变。 青年伸出手心,摸了摸那鼓动的东西,还没等他说话,他倏地插|进一根手指,在那黏块里面搅和。 “你干什么?”蕾妮雅厉声质问。 “你们不是让我查查这东西么,别着急。”青年悠然自得地查探着,仿佛不是在搅弄尸体,而是在搅弄料理。 他探查的时间些许长了些,长到连蕾妮雅都不是很想看下去,但偏偏不能错失每一个细节。 “啊,我知道了。”阿撒兹勒终于笑眯眯地抽回了手指,“你们谁有布给我擦擦么?感觉怪恶心的。” 见无人回应,他唯有撕下一点衣角,勉强擦手。 “这些东西通过人类尸体的养分,孕育新的恶魔。从这个囊里爬出来的,应该比你们先前对付过的会厉害些。” “就只是……这样?”泽卡质疑。 “泽卡小姐,你还希望它变得多厉害呀?”青年打趣,“普通人类对上先前那些,已是毫无胜算了。” “那它们对活人健康有无影响?”蕾妮雅问。 “尸体会造成瘟疫,保险起见还是一起焚烧吧,至于那些黏块嘛……有一个很好的处理方法,就是劳神耗力了点。” “你说,能做到的我们都会做。” “山里的无人区,泽卡小姐最近去过。”阿撒兹勒一本正经地说,“只要把所有的黏块运到那里就行了。” 第十七章 血本。 话一出口,自然遭到了泽卡的强烈反对。 “无人区是你们恶魔的地盘,谁知道你们捣鼓些什么。”少女冷嘲,“万一夜里山中也涌出恶魔,你们里应外合,洛斯特领区不就是你们的囊中之物么?” “我没必要这样大费周章。”阿撒兹勒柔和又不失讽刺地说,“如果真想要洛斯特领区,只需白天的攻击多来几波。况且,你们连城门……都没修好呢。” 话已至此,蕾妮雅捉住泽卡的手腕,低声斥责:“我看你前几天对贵族夫妇倒是挺有礼貌的。” 少女挣开大修女的手,阴鸷地扫青年一眼,退让一步:“按你说的,运到之后呢?” “平均地丢进有毒的泉眼中,里面的水可以把黏块溶解掉。” “好,我知道了。” 待她离开去找推车,蕾妮雅叹了口气。 “泽卡这孩子,从小脾气倔,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阿撒兹勒摆手,“倒是大修女阁下,准备什么时候送她去王都?” 火把烈烈,暖光映照着蕾妮雅瘦削的面容,仍显冷肃。她的气场是一步步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铸就的,但银发青年依旧笑意盈盈,并不惧怕。 “泽卡莱亚的父亲,我知道是谁。”他主动报出门牌,附耳过去。 蕾妮雅的神态泛起波澜。 她轻咳一声:“你既然找上门来,加上今天的事,外面全知道了?” “没有,当年动静闹得太大,上任圣女也是下足了血本。更何况……泽卡现在完好无损,连我都不太敢确定。” “是啊,16岁还没出现任何征兆,在记录里是前所未有的。”蕾妮雅似笑非笑,“所以你想和她契约么?” “契约说到底是看泽卡本人。我想的再多,她不愿意也是不愿意。” 女人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如若拒绝契约,就是走大修女阁下的那条老路。王都的教团是什么情况您再清楚不过,遍地的契约恶魔。我会跟着她,如果她愿意,条件总不会是心脏。” 蕾妮雅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竟有恶魔不要心脏?” “嗯,”青年乖巧点头,“毕竟,我学会了吃恶魔的心脏呀。” 在这之后,撒勒与大修女仍交谈了一段时间,直到城门那边传来急报。 青年放下火把,跟着士兵一齐前去,不知他在短时间内说了些什么获取了蕾妮雅的信任。 另一边,泽卡莱亚寻找推车时遇见了诺拉等一众修女。修女们从震惊恍惚到卖力地运着尸体记录人名,逐渐变得沉稳可靠。 几人相对,纷纷无言,年纪较小的修女忍不住说:“只要熬过今天就好了吧……熬过今天一切就结束了。” “可是,我们要怎么对村民交待呢?”诺拉迷茫道,“死了那么多人啊……怎么搬也搬不完。” 她摊开手中长长的羊皮纸:“你们看,我写了那么多的名字,什么时候才能到底呢?” 火焰跳跃,城门灯火通明,修女们从没见过这样烛火璀璨的夜晚。 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泽卡弯腰帮诺拉卷起羊皮纸,诺拉是整个修道院感情最丰沛的修女。遭遇这样的剧变,她能振作并担起重任指挥其他修女,已是不易。 然而这位脸上长满小雀斑的修女却忽而攥紧名单,紧紧地扑过去拥抱住泽卡。 “呜呜,泽卡,我们刚过来的时候都要吓死了!回去的那些修女有人死了,有人精神失常,而且你又不在,我们吓得都以为你也……”说着,她慌乱地检查着少女的身体,“你有没有受伤啊?我给你包扎下吧?你要不休息会儿?” “我没事,都是擦伤,不要紧。”泽卡拍了拍诺拉的背,安慰说,“我还有好多力气没用呢。” 她说话间,其他修女也围上来抱住了二人。 大家便这样一团乱地抱着,互相抚慰,随后打起精神投入工作。 - 泽卡找来了每年负责送人的车夫,把一车一车的黑色黏块倒给他,命令他前往指定的方位。 怪物留下的残骸太多,一人不够,泽卡便让他召集了整个洛斯特领区的车夫,一同上山处理。 知道内情的车夫又开始浑身哆嗦,看起来随时会临阵脱逃。泽卡莱亚站在所有人的面前,厉声问道:“白天的事情,你们听说了吗?” “听、听说了。”车夫们零零散散地回答。 “那边堆积的尸体看到了吗?” “看到了。” “那就好。我让你们运的,是白天那些屠杀大家的怪物残骸。这些残骸如果不运到山上的毒泉边,就会产生异变,再次屠杀我们洛斯特领区。到时候,你们谁也跑不了。” “现在大家都很忙,城门尚未修好,到处迫在眉睫,所以希望你们贡献一份力量。”她上前,镰刀勾住瑟瑟发抖的车夫的脖子,“如果让我知道你跑了……或者没有完成任务,你明白的吧?” “我我我我明白!我…真的明白!” “好,”泽卡扬声,“这位车夫知道进去的路,你们跟着他就行。城门那边传来了新消息,我去看看,晚点过来,你们拉车慢,先出发吧。” - 火焰燎燎,城墙亮如白昼,上面站满了泽卡没见过的生面孔。 她挤进层层叠叠的士兵堆,拉住最末位的青年。 “他们是谁?” 为首的几人正在与洛斯特侯爵交谈,泽卡踮起脚尖看了看。 “是副区的人,他们拉来了库存的铁矿。” 第16节 “才来了这么点人?什么意思?”泽卡眺望城墙下的士兵与货车,“副区不至于剩下这么点人吧?” “嗯,”撒勒牵着泽卡退出人群,来到一处没人的角落,“我估计侯爵的求救信写得语焉不详,他们先斥一队人马过来看看。” 除开核心的王都圈,整片陆地一共有八大领区。每两个领区之间,有一块小小的空地,称之为“副区”。 副区的权利中心被分割成两半,由两个毗邻的领区共同管辖。因此每个主领区不止有一个副领区的统治权,毗邻几个领区便有几个副区。 泽卡听出撒勒的画外音:“死了那么多人,他们这就想着吞占副区了?” 副区的权利并不是公正地分配,虽然表面上挂职的人数相同,但难免因为领区的强盛而导致权利倾斜。 如今洛斯特领区出事,他们第一时间查看情况,就是想谋取最大的利益,方便站队。 “总之也算带来了一点东西,聊胜于无吧。”撒勒问,“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运那些残骸啊,不是你提出的方法么?”泽卡重重靠在墙上,我让车夫先出发了,他们慢,我一会儿赶上去。对了,这个副区是哪边的?” “第五领区,加那利。” “哦。”黑发少女垂眸沉吟,焰光下,她的脸庞是缤纷的暖色调,透出一丝少女的稚嫩,不再那样生冷难近。 “前面的事,我很抱歉。” “没事,是我反应过度。蕾妮雅接受你了,说明你现在是盟友。” 她今天一遍遍地路过尸体,惨状深深地烙印在脑海中。可笑的是,人因恶魔而死,而他们幸存者却又别无选择地需要依赖恶魔。 便觉得生气。 “第七领区还没来人吗?今天的魔种,是不是从第七领区的方向涌过来的?” “好像是,但赛克斯传来的消息说不确定,也有点儿像凭空出现。”阿撒兹勒也品出了点古怪,从下午到现在,以恶魔的速度其实够久了,但是赛克斯依旧没有回来。 “赛克斯没再回来过,也没派遣过使魔。” “他会不会去第七领区帮忙了?”泽卡猜测。 “不会,我们自己领区都自顾不暇……他又怎么会去帮别人。”除非是被心脏诱惑了。 然而赛克斯虽然胆小怕事,经常犯怂,但对自己的工作,他是真的任劳任怨,绝无二话。应该不至于被他人诱惑,忘记本职。 除非…… 泽卡莱亚与阿撒兹勒同时抬头:“他被对方扣住了!” 第十八章 恶~魔~品~德。 月亮悬挂在高空,犹如上帝展露的微笑。夜色疏朗,几簇繁星下,赛克斯被缚于地面,强制接受提问。 他的身前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男人身材魁梧,拥有着小山一样壮硕的身材以及近两米的身高。他小麦色的手臂上坐着一位身材纤瘦的小女孩,女孩甩着玫瑰粉色的长发,嚣张跋扈地挥舞着鞭子说道: “我说啊,当人类的走狗很快乐吗?你看那群人类领你的情吗?” “我们的提议有什么不好?” “你的提议究竟有哪里好?你自己心里都没数吗?”赛克斯不屑地反问。 “那压根不是计划,是你个人自私的愿望而已,你应该知道吧?人类生活在生死交迫的环境中,心脏是不会好吃的,那种心脏只会充满苦涩和仇恨的味道,我才不喜欢。” 女孩听罢满不在乎地说:“哈,那我们空出一个领区,专门豢养他们不就好了?像他们搭羊圈那样,生活在里面的羊不知道自己作为食物的命运,直到被享用前,他们的心脏都会是甘甜可口的。” “那没意思。”赛克斯不以为然,“附加了自我意识的心脏最好吃。就算吃不到,我也喜欢勤劳奋斗的成就感。” 小女孩嘟着嘴跳下男人的手臂,狠狠拿鞭子抽他几下:“我看你就是条狗!给你自由了还不忘给主人摇尾巴!你这条狗容貌平庸也就算了,性格居然也这么平庸?!你身上有什么好的,凭什么当初第六领区分给了你?” 赛克斯猛地抬头,回唾小女孩一口:“呸,就你问凭什么?你这个连《恶魔品德》都不知道好好学习的小鬼,敢对我蹬鼻子上脸?好好检查自己的行为举止吧!你这个自甘堕落的东西!” “你…你——!”小女孩被他啐得说不出话来,面红耳赤道,“你还真把自己当神看啊!” “你懂什么?”赛克斯得意洋洋地昂起头颅,“神和恶魔,不过一念之差。我生为恶魔,难道就不能做神可以做的事了吗?你思想境界太低,没劲儿。” “好了好了,阿比,别和他吵了,回来吧。”眼前的场景就像是两个没长大的小孩在为自己的理想吵架,见小女孩气得原地跳脚,男人发话了。 “可是我们…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他弄过来的!他不听话,我们不就白费功夫了吗?”女孩委屈地说,“原本以为第六领区的恶魔平平无奇最好下手,谁知道是块被洗了脑的狗骨头……” “唉,阿比,好啦。虽然他不听话,但我们不是没有收获。再说了,我们打他一顿,把他丢回去让那些人类做个选择题,也是好事一桩呀。” “真的吗?那…那,我们这次就放弃第六领区了吗?” “本来就是一次试探罢了,只是没想到那位也在第六领区……有趣,有趣,哈哈哈哈哈!”男人踹了脚像茧一样匍匐在地的恶魔,“既然他在,阿比,你把他的记忆篡改一遍吧。” - 长夜漫漫,推测出赛克斯可能被扣住后,阿撒兹勒派出三位侍女,前去寻找。 “你不亲自找吗?我看你好像……比他厉害点儿?”泽卡委婉地提议。 “我若去了,第六领区空虚无魔,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呀。”青年笑,“你不是要上山吗?我送你吧。” “不用,我自己就行。” “你今天骑马上山好多次了,我带你飞上去,很快的,试试?”说着,不等泽卡继续拒绝,他主动张开了一双巨大的翅膀。 “你干什么!等等等等!”泽卡急忙把他推进一个没人的死角,“前面那么多人呢!万一被人看到怎么办?” 撒勒便无辜的笑。 确认四下无人后,泽卡这才松了口气,定睛看了看对方的翅膀。 与赛克斯那双破烂的蝙蝠翼不同,青年的翅膀更像是传说中……天使的那种翅膀。只是毛色不是纯白,而是与他头发一致的银灰色。 泽卡虽然表面上不为所动,但她其实好奇极了:“你们平时把翅膀藏在哪里啊?你突然放出来,衣服破了吧?” 撒勒:……。衣服倒是真的破了。 他微笑着诱惑她说:“你可以摸摸看。”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月色下,银发青年翘起淡色的唇。他的容貌精致昳丽,加上那蛊惑人心的瞳色,仿佛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诱人跳下去。 然而少女对上他虚伪的笑容,退后一步,转身便走:“不用了,我去找马。” “哎,你等等!你找马我就跟你一起出去!”这次换撒勒急了,他一把捉住少女的手腕,“你就试一下?” 泽卡奇怪地瞥向自己的手腕,已经是第二次了,明明她有躲,但每次居然都被他捉住了。是她慢还是巧合……?她反手便要挣:“有翅膀的是你,又不是我。你被人发现了,关我什么事?” 却没料到青年根本不和她进行拉锯战,直接脚尖腾空,借力拉起她,一同飞了起来。 “喂!”泽卡不敢大声斥问,只好眼睛瞪他,“你做什么?” 因身体腾空没有借力的地方,泽卡很快认清形势,认命地让撒勒抱着,慢慢升空。 “我说了,你试试。” 底下有士兵注意到了墙角的窃窃私语,过来查看,却空无一人。 凉风拂面,地面上的一切正在缩小。眼前先是闪过了城墙内正在忙碌的人,再是整齐明亮的灯火,最后连灯火都开始虚渺,大地广袤无边。 空气清新,一扫墙内的烦闷,泽卡静静地观览风景,不发一言。 这种宁静的氛围中,阿撒兹勒同样注视着臂弯里的少女——她的脾气其实很好摸透,比如强制带她飞这件事,他笃定她不会生气。 她不是不会生气,而是不在乎这种小事。 只要在结果上真的节约了时间,泽卡便不会和他较真。 青年飞得极稳,纵使最初离地时心中发紧,不过泽卡一会儿便适应过来,并且找到了车夫们的踪迹。 “他们在那里。”车夫们已经抵达了无人区的边缘。 “嗯,”撒勒放慢速度,慢悠悠地跟在货车后面,“你有没有想看的风景?” “没有。”洛斯特领区她哪里不熟哪里不了解?纵然飞在空中有点新奇,倒也没多稀奇。 她这样说,阿撒兹勒却倏地领着她落地了。 四周空旷无人,唯有车夫们渐行渐远的车轱辘声。 “你又做什么?”脚踏到坚实的土地,泽卡悬着的心慢慢落下了。 “他们没到,时间还多,你没有想看的风景,但我有想让你做的事呀。”青年直白地说。 他始终握紧少女的手不放,并且一把把她的手扯过来,想要她摸摸羽毛。 他这样自顾自地行动,泽卡自然不愿意。她先前惊疑他的力气,此刻有了试探的机会,更加不会放过。 一拉一推间,少女居然和青年过起了招。 这片地区视野宽阔,草木低矮,是个打架的好地方。 撒勒握住泽卡的手不放,泽卡便打算借力把他反摔在地。没想到对方的下盘极稳,她已经使出了全身最大的力气,对方居然纹丝不动。 泽卡懵了一秒。 将死之人该有这么大的力气吗? 她感觉他比一头牛还重! 反摔不成,泽卡换腿扫过他的腿,希望能够借此脱离桎梏。然而青年好似一棵上百年的木桩,无论她怎么踢怎么打怎么使劲,他都不动如山,站得极稳。 泽卡:……!? 几番动作试下来后,少女的额头隐隐沁出了汗,青年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你们恶魔力气都这么大吗?”她气息不稳地说。 就算让她和蕾妮雅直接一对一,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毫无胜算! “我没用恶魔的力量,这具肉|体的力量本身如此,我也有好好锻炼啊。”撒勒不喜欢随便窥探人的内心,但事关男人的尊严,他还是选择说,“我没生病,我好得很,我的头发颜色是天生的,不是快死了。” “……”这次换泽卡莱亚彻底怔住。 阿撒兹勒见好就收,他松开少女,让她自己缓一缓。 待少女呼吸平静下来,他幽幽地问:“你真对我的翅膀一点兴趣都没?” 泽卡不明白他为何不依不饶,但她诚实地说:“想摸的,但看你笑,我就不想了。” “你笑起来,让我感觉很恶心。本来想摸,我也会怀疑是不是我摸上去的时候,你的羽毛就会变成刀片来扎我。” 阿撒兹勒脸色难看:“……”刚刚就该把她从天上丢下去吓吓她。 两人坐在柔软的苔地上,相对无言。最后泽卡主动伸出手,凑过去摸了摸青年的翅膀。 第17节 他的羽毛非常柔软,没有鸟类的怪味。羽毛尖是冰冷的,但顺着摸索进去,羽毛根部是温热的,一切都是毛茸茸恰到好处的。 阿撒兹勒被摸得有点儿脸红。 少女仔细端详,他羽毛的颜色其实非常漂亮。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灰,而是具有光泽感的华丽的银。 她垂涎,便开口问:“你会不会掉毛啊?” “?”撒勒吓得翅膀抖了一下,刹那间,难以言喻的羞耻涌上,淹没了他。 “我看鸟总会慢慢换毛的,你会吗?”少女认真地问,“你的毛质很好,又软又有硬度,关键很漂亮。我觉得拿来做羽毛笔、书签,特别好。”主要省钱。 要知道,这种质量的羽毛笔,价格昂贵,甚至经常供不应求。 如果她能低价拿到,做个生意…… 第十九章 卖不卖? 听完泽卡的话,阿撒兹勒的脑海中立刻勾勒出了一副画面:明媚的阳光下,黑发少女身着长裙,屈膝不规矩地坐在窗柩边。她详阅《神与恶魔》,一边端看一边书写评论。她手中握着的是他的羽毛,心爱的书中夹着的也是他的羽毛。 他越想越心动,忍不住说:“掉毛是很私密的问题……” “啊,是吗。”泽卡适时地抽回了手,眼睛仍然盯着美丽的翅膀,“不能说就算了。” “也不是不能说……”青年满脸为难,又把少女的手给按了回去,“反正我以后是要跟着你的,当然可以和你说。” 泽卡莱亚望着被按回去的手,又扫了眼青年欲拒还迎的姿态,她不是很懂眼前这矛盾的景象。但她一贯直白,干脆问:“那你卖不卖?多少卖?” 卖不卖…?多少卖…? 问题乍然入耳,撒勒这次没有恍惚。他刚涌上头脑的温度瞬间以极快的速度消下去,随后又以另一种方式重新涌上—— 这两句话…这两句话,气得阿撒兹勒差点脱口而出“你才卖不卖”。 但他知道,泽卡莱亚没有别的意思。 她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的性格,明明知道,他依然忍不住生气。 他把滚到舌尖冒犯女孩的话语压下去,沉默地起身,拍拍衣服,伸出手:“车夫应该差不多到了,我们走吧。” 青年前后两张对比鲜明的面孔令泽卡感到异样,她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如果她说的不对,那他直接提出来她道歉就好了,为什么要沉默? 最先,也是他自己答应的。 她想,她真的,一点儿也不喜欢和这些人打交道。 阿撒兹勒突然冷脸,泽卡便比他的脸更冷。两人抵达泉眼时车夫们还以为城门口又发生了什么重大情况,搞得两人如此面色冷峻。 然而问下来,却只说副区的补给物资到了。 车门纷纷猜测,隔壁领区是不是落井下石,过来看人笑话。其中一人愤愤不平地说:“我看加那利人就是眼红我们洛斯特嘛!我们洛斯特年年收成在他们之上,赋税也比他们轻松,他们一直被我们强压一头,当然要冲过来看笑话了!” “说到底,不过是小人作态,不足为惧。”其他车夫不屑地说,“我们侯爵高尚节俭,家风严谨,总比他们那侯爵天天搞些下三滥的东西好。” “好了,”泽卡莱亚扬声制止车夫们的窃窃私语,“先干活吧,干完了早点回去休息。” 车夫们沉下脸,带着一肚子对邻居的火,等着泽卡发话。 “这些泉眼,你们小心。”泽卡随手折取一根枯枝,丢进去,做了个示范,“看见吗?溅到身体会受伤,很严重。你们每人分工好,务必仔细,把这些黏块倒进去,开工吧!” 车夫们惊讶于泉水的杀伤力,小心翼翼地开始卸车。 泽卡莱亚也加入了卸车的行列,一起帮忙。卸货中,她小声问阿撒兹勒:“下三滥的东西是什么?我说隔壁区。” 撒勒接过她手中的箩筐,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终于不太情愿、慢吞吞地开口了:“晨间洛斯特,月上加那利。这句话你听过没?” 泽卡否认。 “摊开来说,就是人们喜欢白天在洛斯特工作,晚上去加那利享受。洛斯特赋税低,土地肥沃,而加那利领区妓院、赌博,玩乐设施众多,是每个男人理想中的天堂。” 少女若有所思:“那我们领区的钱岂不是全部涌入副区和加那利了?我父亲没采取什么措施?” “有的,放心,你父亲不会吃亏。”青年心道她的重点果然奇怪,“他们第一个赶过来看,就是想知道灾情的严重程度,以此来要挟来年的分成问题。” “你父亲表面上是所有领主中慷慨统治的表率,但其实私下里锱铢必较。我估计加那利已经连续吃了你父亲好几个暗亏,所以才按捺不住急匆匆地冲来了。” 少女听罢神情柔和了些:“不吃亏就好。” 几车黏块随着车夫们流水线式的运作逐渐被填入泉眼中,小的泉眼很快塞满,溶解的速度甚至跟不上倾倒的速度。 泽卡在泉眼边绕来绕去,吩咐车夫仔细分装,尤其看到皮肤组织注意不要手抖,要拿稳,这样才不会被溅起的水花弄伤。 没过多久,黏块们尽数堆积在泉眼上,排队等待溶解。 车夫见状搓了搓手:“泽卡小姐,完成了,请问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没了,”少女招呼说,“你们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看着就好。” “那你自己小心。”车夫们致礼后驾车离开。 夜色渐浓,车夫们离开后,荒野的孤寂恐怖便体现出来。周围没人,连个活物都没。阿撒兹勒听着嗞嗞的溶解声,耐不住地问:“你真的要在这里过夜?你回去睡觉吧,我看着就行。” “你是恶魔,”泽卡莱亚拿裙摆擦拭手上的污渍,“还有,没马。” 撒勒:……就是不信任他咯,不信任拉倒。 两人各自挑了个山坡坐着。没一会儿,青年见少女环住自己,指关节发红。他后知后觉秋日的深夜气温低,风凉,他便说服自己要气量大……不跟人类斤斤计较。 于是他干脆一点儿一点儿,慢慢地挪了过去。 挪到少女身边后,他悄悄张开翅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包裹住了她。 这一系列窸窸窣窣的动作其实都在泽卡眼中,她没有发表意见,默许了这一行为。 于是在翅膀密不透风的包裹下,少女的身体渐渐暖和起来。 泽卡莱亚其实非常喜爱动物。 可她自幼被动物厌恶,连小动物毛茸茸的毛发都没摸上过几次,被咬被抓更是常态。 因此被这样漂亮的羽毛温暖着,她心中……是有些遗憾的。 要是阿撒兹勒是个动物就好了,她想。 第一个不害怕、试图亲近她的小东西,她一定会用心照料的。 可他偏偏拥有人类的样貌与智慧,尤其会开口说话……她便深感遗憾。 - 第二天清早,泽卡与父亲一起在洛斯特府邸用餐。昨日深夜,等黏块全部溶解完后,阿撒兹勒把她送了回来,因此她得以清洗后在柔软的床上小睡一会儿。 “父亲,”泽卡切着手里的煎蛋,“五区的人已经走了吗?” “走了,过几天应该会再来。” “那…父亲是用什么方法从他们手里赚钱的?”泽卡解释了一通她昨天听见的话。 洛斯特侯爵诧异地看向小女儿,他以为小女儿只关心怪物武器之类的,没想到还好奇这种事。 他便笑着说:“泽卡呀,你觉得五区经营的店铺里,必不可少的是什么?” 女孩苦思冥想半天,他解释道:“你不知道很正常,你打小生活在修道院,当然没见过那些东西,知道了,也未必是好事。” 秋风扫过透明的窗纱,如同牵起少女的裙摆。阳光若有似无地卷进来,光芒变幻,扫在中年男人的脸上,为他添了一份神采。 洛斯特侯爵拥有一双宝石绿的眼睛与一头棕色的卷发。虽然现在气度更甚年轻时,可惜他操劳过多,外加瘦得脱相,到底不复当年的风采。 “那些地方最不可或缺的,是酒。”他说着,假惺惺地替对方惋惜,“想要好的酒,首先得有好的原料。可惜五区的土地技术都不行,种不出优秀的小麦。” “所以啊,好酒的原料以及配方,都在我们领区。他们虽然玩乐设施众多,但你说,日积月累之下,是洛斯特人过去玩的多呢?还是他们那里喝我们酒的人多?” “嗯,”泽卡想通了关节,“爸爸好厉害。” 洛斯特侯爵用餐的手不禁着力过度,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老脸一红。 泽卡才不管他老脸红不红,她继续问:“那城门怎么办?我看他们只送来了一点铁矿,恐怕不够吧?” “哎,这都不是事儿,你不用担心。”男人挥挥手,“我上次带你进的那个仓库,你记得吧?” 少女点头。 “里面的人呢,都是你两个姐姐从王都坑蒙……啊不,游说来的。他们之中早有人研究出比铁更加牢固的混合金属了。那两种金属刚好我们领区都有,所以城门其实已经做好了。” 泽卡睁大眼睛:“那您怎么不换上?” “先空一阵子,不着急。正好让我看看是谁想趁火打劫,或有异心。这个节骨眼上,刚好可以借机处理一批人了。” 泽卡怔怔的:“哦……” “所以你不用操心那么多嘛。哎,也是爸爸不好,没想到你会考虑这么多。”洛斯特侯爵怡然自得地吃着早饭,“我听说昨天好多事都是你处理的,辛苦了,泽卡,你也长大了。” “等城门那边清理干净,一会儿该让避难的村民认领尸体了,争取下午全部焚烧掉——” 他没说完,管家急匆匆地闯进来,“侯爵大人,有士兵求见,说是城门有新的情况。” “好。”洛斯特侯爵随手扯过餐巾抹嘴,大步流星地走出去,泽卡跟上。 今天又是晴空万里的一天,门外,不仅有士兵焦急地候着,更有银发青年紧随其后。 看到人出来了,士兵惊喜地唤:“侯爵大人!” “怎么了?直接说吧,都是自己人。” “就是……今天早上,不知道怎么回事,陆陆续续来了好多难民,自称是第三领区的。” “第三领区?没有听错?”洛斯特侯爵意外地说。 “是啊,我们都觉得奇怪。三区和七区接壤,避难理应去起七区才对,怎么会来我们六区呢?但是他们确实这么说,我们……我们没办法拒绝呀侯爵。” “还有就是……”士兵偷偷瞟了眼阿撒兹勒。 “赛克斯找到了,”青年直接对台阶上的少女说,“不是我们的人找到的,他被扔在城门口,快死了。” 第二十章 选择题。 城门。 难民有序地排着队,一个接一个地走入。他们双眸空洞,表情麻木且沉重,甚至看到草坪上泼洒的血迹,也是平静无波,宛如一潭死水。 第18节 只消一眼,眼前的状况便让人明白——难民是真难民,他们遭遇了和洛斯特同样的灾难,唯独不知为何绕道来了六区。 洛斯特侯爵的出现犹如一根定海神针,守门的士兵连忙跑过来行礼说:“侯爵大人,我们刚才打听过了。那些难民说七区的城门下也聚满了怪物,所以绕道来了六区。” 侯爵颔首:“辛苦你们了。你们好好登记名字,不要疏漏。里面拨一批人再设几道关卡,细细盘问,不要这样随便放进去。” “是!”士兵领命离开。 一桩事了,侯爵转向阿撒兹勒:“你说的人呢?” “在这里。” 青年轻车熟路地领路在前,泽卡注意到他今天换了一件袍子,背后没有窟窿。 越过关卡,一路走出城门。青年边走边解释情况——赛克斯被发现的时候,恰好就在城门口的正中央。这种大摇大摆蹬鼻子上脸般的挑衅,与开战的宣告没有区别。 只是后来难民逐渐涌来,士兵便出手把他拖到城墙下,没有再动过了。 “蕾妮雅!”泽卡莱亚发现人群中熟悉的身影,“现在怎么样了?” “不太好,”黑衣女人侧过身体,空出一道缝隙,“你看,已经变成这样了。” 焦黑的草地上,赛克斯不复之前人类的模样。人类状态时他是棕发棕眸、身高低矮、样貌一般的中年男子。现在草地上的这个,模样更接近于怪物,只是依旧个头矮小。 泽卡莱亚端详了几秒,总结道:“他长得好标准。” 人们纷纷难以言喻地瞥向她。 “教堂的窗花壁画上,那些恶…呃,都是这个形态。”少女下巴微抬,“头似山羊,上面有角,背后多了条尾巴。” “泽卡,好了。”蕾妮雅制止她的危险发言,“主要他快死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要怎么处理才是关键。” 阿撒兹勒望着地上与尸体几乎别无二致的恶魔,温和柔冷地笑了笑。 人类看不见,他却看得真切。 赛克斯的脊背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鞭纹,那些鞭子上蕴含着恶魔的力量。除去这个之外,他的四肢全被折断、尾巴被暴力拉扯、甚至连角都被重重摧残过一遍。 状况极惨。 赛克斯这只恶魔生来特殊,普通恶魔大多具有耀眼的颜色与过之不忘的容貌。但他反向生长,无论精神上还是意念上,他都更偏向于人类。 他的四肢与身板还有能力注定了他在战斗上毫无造就,但在福祉方面,无论是净化、丰收等,他做得比任何恶魔都要优秀。 因此洛斯特领区有着长达百年的丰饶与和平。 “我来解释情况吧,”阿撒兹勒让侯爵遣散了部分士兵,简述了赛克斯的背景,“所以,如果现在要救他,必须立刻与他缔结契约。” “我来结,”泽卡莱亚第一个举手说,“反正是为了自己家。” “不行!” “不可以!” 蕾妮雅与阿撒兹勒同时脱口而出。两人对视后,大修女轻咳一声,将少女拉到一旁:“泽卡啊,你现在还年轻。你看三、六、七区一起出现了问题,恐怕之后还会发生更重大的灾难。你必须去王都学习系统的知识,把一切的幕后主使揪出来,这样才能创造长久的和平。” 少女听罢“哦”了一声,两人重新走回人群。 “还是我来吧。”泽卡之后,洛斯特侯爵主动说,“洛斯特领区是我的心血。赛克斯这些年与我一起奉献许多,理当由我来。” 蕾妮雅不赞同:“侯爵大人,我想修士的能量比你更强大些。我平白无故受黛西的照顾生活至今,应该由我来。” “我有一个问题,”泽卡插入二人之间,“他昏过去了,要怎么缔结契约?” 众人一时沉默。 说到底,谁也不知道契约是什么模样,过程如何。现在这样理所当然地讨论来讨论去,也只是基于理论罢了。 “是,他昏过去了。”最终银发青年打破沉默,缓缓走到人群中间:“所以侯爵大人、大修女阁下都不行。因为这是单方面的献祭,要救他,一定会死一个人,这是对方给我们出的选择题。” - 人群争吵不休,阿撒兹勒话音落下后,先是士兵长站了出来,说是愿意捐躯云云。再有其他七零八落的长官跑出来表决心。总之一伙人争得面红耳赤,仿佛赶着要去领奖似的。 泽卡莱亚在人群外悄悄扯住了撒勒,她问:“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说是单方面献祭,非要绕一圈才说?” 青年便附耳过去,嘘了一声:“有其他恶魔在看戏呢,我们总得稍微装一装样子。” 泽卡觉得耳朵痒痒的,有点儿不舒服。但此间情况又不允许正常说话,她只好忍住不适,疑惑地问:“他们喜欢看人类吵架么?” 阿撒兹勒被她逗笑,贴上去的嗓音更加柔和了:“他们想看的,自然不是现在的剧情了。你看,他们贴心地把赛克斯和难民同时送来,是想看我们表演献祭难民呀。” 这样,难民必定会人心惶惶,愤怒的甚至会在领区内抢砸惹事,最终导致洛斯特里外不安。 可是对方没算计到人心——洛斯特领区民心善良,从来都不是乘人之危、欺负弱小之辈。眼下,根本没人把心思打到难民身上去。 更没有人提出,就此抛弃这只恶魔,等待王都送来新任。 总之对面大概失望异常。 争论进行到白热化的时候,情况突然出现了转变。一位身穿修女服的少女跌跌撞撞地从城中跑来,慌乱地闯入人群。 她喘着气说:“还、还是让我来吧,我可以的!” 所有人莫名其妙地盯着她。 蕾妮雅大修女率先变了脸色:“艾琳,你来这里做什么?快回去!” 然而少女不依不饶,她压根不看大修女的脸色,自顾自地发泄道:“我…我得了灰麟病!所以就让我来吧!” “灰麟病?”人群起了躁动。 “没有的事,”大修女矢口否认,“我带医生检查过了,她身上没有病灶,并不是灰麟病。” “就算没有,”艾琳修女呜咽着跌落在地,疯狂拽着大修女黑色的裙摆,“我也受不了了啊大修女!我每天都好害怕好害怕身上会不会出现什么痕迹……我害怕哪天夜里再被你们绑起来检查!” “我…我真的,我睡不着觉,每天都只剩下害怕,你让我解脱吧大修女,呜呜呜……”说到最后,竟已泪流满面。 听见此话,大家纷纷叹息:灰麟病是一种古怪的病症,得了的人身上会长满灰蛾一样的鳞片,长的速度不一而同。有人一夜之间便会沦为彻头彻尾的怪物,屠杀整个村庄。也有人会慢慢一点一点儿地偷偷杀人,当人们反应过来时,病人已经逃跑了。 总之对于这种病,大家历来抱着“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态度。大修女的处置手段……已经算是包庇。 因此人们犹豫着,到底没有为她说话。 人选似乎已经默认了。 唯有大修女本人叹息着蹲下身,抱住艾琳,拍着她的背:“艾琳啊,你没事的,是我不好。抱歉,是我做得太过分了。以后我跟你睡在一起好不好?你会没事的。” 艾琳悲恸地放声大哭。 她连连摇头:“大修女,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泽卡莱亚默默看着,梳理了一下内容:赛克斯是个难得的好恶魔,所以她爸决定要救他。毕竟新来的恶魔犹如抽奖,谁也不知道好坏。 要救他,就有一个人必须死,现在这个人选是艾琳。 艾琳来得太巧,原因更是恰如其分。她来不及思索是谁告诉她、又是谁把她放出来的。 但若单要否定上面的选项,其实有一条额外的路能走。 泽卡莱亚扯住撒勒,离那哭声远些,轻声问:“……你也能管我们领区的吧?” “我与你结下契约,你来管我们领区不就好了?” 我与你结下契约…… 熟悉的话语久久回荡在阿撒兹勒心间,他一时半会儿沉默了。 由泽卡主动提出契约,是再好不过的契机,偏偏他…不想。 不过他试探地说:“我说过我不想要你的心脏的。” “那你想要什么?如果目的是守护洛斯特领区,我能提供什么?”想到对方说过的等价交换,少女如是问道。 “我想要你爱上我,可以么?”青年踌躇一会儿,还是说了,“只要你能爱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 尚未等到泽卡莱亚回答,城门口的守卫纷纷被推翻在地,大批村民气势汹汹地向蕾妮雅奔去。 为首的妇女大声开口道:“蕾妮雅,你做的那些事我们全都知道了!如果你执意要包庇她,我们不会再去你的修道院了!” “是啊,”又有村民站出来质问,“这次死的人还不够多吗?万一她哪天发病了怎么办?你承担的了这个责任吗?” 先是艾琳,再是村民,这仿佛是藏在暗处的恶魔无声的嘲笑:你们洛斯特领区不是民风淳朴,不愿意献祭难民么?那我倒要看看,面对一个可能得了灰麟病的修女,“心地善良”的洛斯特居民究竟能不能容忍。 见蕾妮雅决意将艾琳护在身后,为首的妇女冷笑着喊道:“蕾妮雅,她现在明明是在做好事!这孩子一心求死,不愿意给我们大家添麻烦。将她献祭给神明,是属于她的福祉,她做了好事自然会去天堂,你有什么理由阻止?” “还是说,这是你的私心,你出于自私,所以不给她前往天堂的机会?” 第二十一章 我做得好么? 蕾妮雅初到洛斯特领区时,作为王都来的修女,人人新鲜不已,对她尊敬有加。 随着时间的推移,村民们渐渐发现,这位大修女似乎与外面那些德高望重的修女不太一样。 她不尊重经文典籍,面对人们的困惑忏悔,常常冷言冷语,使人羞怒交加,难以反驳。 由于她是领主夫人带回来的,所以村民虽然心中颇有微词,至少维持着表面的尊重。 直到黛西出事,闹出了私生女风波。 墙倒众人推,原先那丁点儿的不满立刻变成倾斜般的洪水,在闲言碎语中,无论有的没的,总之全是蕾妮雅的错。 甚至有人怀疑,领主夫人能在自家地盘长期偷情,一定是有人帮忙掩护。哪里有比修道院更加隐秘的地方呢?当然是靠蕾妮雅从中牵线。 种种刻意窥探下,蕾妮雅曾在教团的经历也被私扒出来:什么领着小队全军覆没几次,经常只有一个人活着回来。大家私底下说她习惯拿别人的命来抵命,因此后来几年,几乎没有新生的孩子送到蕾妮雅那受洗。 所以修道院格外贫穷。 眼下村民们咄咄逼人,气焰高涨,那些士兵长官,无一不在洛斯特领区有着亲朋好友。一个可能得了灰麟病的孤女与一个有家室的士兵,他们自然选择前者。 泽卡莱亚上前一步。 面对颠倒是非黑白的人,她向来不能做到忍气吞声。她神色晦暗,刚想帮忙说话,便被阿撒兹勒一把捂住,拉到墙角。 “你别参与她们讲的那些。” “为什么?如果不是蕾妮雅守住城门,她们早被怪物吃掉了好吗?现在打着福祉的名号说些恶心人的话,我才忍不了!” 小时候,别的小孩说她打她,她尚且要一一报复回来。 何况现在。 第19节 “你现在说了,无非是些口舌之争,反而落入下风,留下可乘之机。”青年压低声音,“况且,她们对大修女的印象根深蒂固,非一日之言能改变。你如果上去争锋,恐怕连侯爵都很难收场,最后只会两败俱伤。所以,别急,我有办法处理。” 阿撒兹勒嘀嘀咕咕地对她讲了几句话,最终恳请道:“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泽卡莱亚僵硬地点了点头。 她知道她的办法只能解气,通常不会产生好的结果。她曾经反抗最终被送去了修道院,所以撒勒拉住她,她并没有真的抗拒。 黑发少女独自走出来,站在妇人与大修女之间。她面朝妇人,说了几句人模人样的恭维话,坚持让蕾妮雅交出艾琳。 两人僵持不下,妇人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交头接耳地说:“你看,连她养大的杂种都不愿意帮她。” 少女握紧拳头。 正在这时,阿撒兹勒行动了,他蓦地张开翅膀飞离地面。青年高高在上,一头银发,拥有人类无法比拟的完美样貌,银色的羽翼在光芒的镀色下恍若大天使张开了庇佑的肩膀,神圣得仿佛神祗降临。 一时间,人群悉数愣住,听他漠然地宣告着:“既然人选已经决定,我先带走了。” 随后吩咐三位侍女,一位抱起赛克斯,另两位带起艾琳,四人一齐飞离现场。 “天使们”整齐地离开,众人来不及惊呼,眼前又笼罩下一片新的阴影。 洛斯特侯爵走来了,他身后的士兵逐一跟上。 妇人大喜,准备邀功:“侯爵大人——” “谁煽动你们过来的?”男人冷漠地打断她,居高临下地问,“故意伤害城门守卫、妨碍公务、侮辱贵族。来人,把他们全部带走!” 几位领头大惊,身后的村民一哄而散。然而他们被身后涌出的大量士兵团团包围,一个都没能逃走。 “全部带去地牢,那里闲置许久,该住人了。” 一出闹剧结束,洛斯特侯爵沉默地来到少女身侧,想要道歉。 他年轻时为妻子的背叛所震惊,时刻处于痛苦与屈辱之中,因而从来没有管过小女儿的处境。如今亲眼再见,他触目惊心,亦深知过往已经无法弥补。 孩子总是无辜的。 “对不起。”男人说。 “没事。”泽卡莱亚抬头,声音平静,“爸爸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不清楚上一辈的纠葛,然而父亲愿意认下她,已属于世间罕见。 风扫过泽卡莱亚的裙摆,侯爵拍拍她的肩膀,离开处理事务。少女与坐在地面的大修女遥遥相视,大修女今天穿的里外皆黑,连内衬都是黑色的。 这是独属于修女的忏悔。 泽卡莱亚喜欢这样纯粹的黑——不容易被染上颜色,哪怕被染上颜色了亦很难发现。 多好。 - 喧嚣逐渐平复的城门口,泽卡莱亚与蕾妮雅对视几眼,彼此嫌弃地撇过脑袋。 她们兀自僵持了一会儿,最终泽卡犹豫地走上前去,想要扶起对方,却遭到后者的责骂。 “艾琳好歹算是与你一起长大,你竟然就这样卖了她?”大修女瘦削的面容显出了几分疲惫,“泽卡莱亚,你有心吗?” 泽卡莱亚沉默不语。 蕾妮雅便继续数落她,过了好久,两人才一同失魂落魄地回到修道院。 路上,泽卡回忆起阿撒兹勒与她分析的利害。 大致是:“艾琳修女如今被怀疑是灰麟病,但不是确诊灰麟病。正因如此,村民中总有人是可怜她的,只是不敢说。” “你如果贸然向前,会把这仅剩的一点怜悯也打发得烟消云散。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但你想想修道院的姐妹,她们一样会遭人指点,过得更加艰难。” “泽卡,在这方面,你们是一体的。” 于是她按照青年的安排把戏演全了。 她与蕾妮雅之后又在修道院闹了几出,最终趁夜晚无人偷看时,上山来到了恶魔的院落。 两人前后进入,进去便看见艾琳修女坐立不安地坐在木椅上。起居室的另一头,地上竟捆了两个陌生面孔。 阿撒兹勒看见泽卡,高兴地招呼道:“这就是偷看我们讲话的恶魔。” 他指了指第一个恶魔,又指了指右边那个:“喏,这个呢,杀了你们领区一个士兵,并且变成了对方的样子,那些村民就是被她煽动的。” “城门的那些守卫,被她用谎言调走了大半,所以那些村民才能强行突破。” “好啦,”说完这些,他啪的一声双手合十,“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么?没有我就开始了。” 泽卡莱亚扫了眼不停向她求救的陌生恶魔,又转头看向躺椅上昏迷不醒的赛克斯。 “原来,你的办法是这个。”她慢吞吞地说。 她一直以为,青年自卖自夸般的“我吃恶魔心脏”,不过是讨好她的话语。 却没料到,他竟真的如此认真。 “这三年是我不好,剥夺了他吃心脏的权利,所以他的力量被削弱了不少。”青年愉悦地点了点两只恶魔的脑袋,“让你们有机可趁了。” 他轻缓地在木质地板上踱步,可惜地说:“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找到与心脏类似的能量替代品,唯一能保持力量增长的,唯有恶魔的心脏了。” “所以,还麻烦你们奉献出自己的心脏啦。” “唔唔唔——”被封口的恶魔疯狂挣扎,终于一口吐掉了嘴里的塞物,她仓惶地说,“泽卡小姐,你不要相信他!他就是个魔鬼!” 泽卡莱亚神色古怪。 恶魔说恶魔是魔鬼,还挺……奇特的吧。 女恶魔努力组织语言:“你们人类吃牛羊,在我们眼里,你们人类好比牛羊。但是他…他…的行为就好比你们人类同类相残!泽卡小姐,你不觉得这很恐怖么!?” “他、他的所作所为和人吃人没有区别啊!” 少女的表情泛起一丝涟漪。 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恶魔的眼中挤出一滴喜悦的泪花;“泽卡小姐,你与我缔结契约吧!让我来帮您离开这个魔鬼!” “啊,是吗。” 少女走到女恶魔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 恶魔拼命点头。 “你弄错了,”她平稳地替她抹去楚楚可怜的眼泪:“恶魔心脏对我来说,和人吃人、人吃牛羊的概念不一样,你不要混淆了。” “你说没区别,那只是你觉得。” “说到底,种族不同,你又怎么会知道我真正的感受,一切只是你的自我揣测。” 三连回答下来,女恶魔彻底呆住,暗暗窃喜的心倏地冷了。 她疯狂地想,她明明有用蛊惑的技能,为什么对这个人类完全没有效果? “他吃你们的心脏,爱吃便吃,在我眼里总是好过去吃人类的心脏。”泽卡说完向青年招了下手,“她废话好多,动手吧。” 阿撒兹勒满意地伸出左手。 他纤细漂亮的手掌在一瞬间变成了漆黑无比的怪物手爪,锋锐的指尖嵌入恶魔的皮肉,轻轻一掏,一颗小巧玲珑的心脏便握在了他的手心。 他若无其事地变回人类手掌,将仍在跳动的心脏放入了赛克斯的口中,强迫他咽了下去。 “好了,”他在提前准备好的水盆中洗去粘稠的黑血,“之后就看他自己的意志了。” - 蕾妮雅脸色沉峻。 那具失去心脏、表情惊恐的恶魔尸体尤被扔在一边。青年轻飘飘地吩咐侍女将其丢进能溶解残骸的泉眼。 方才他掏挖心脏的动作干净利落,比起恶魔迫害人类的手段,的确称得上温和有礼。然而,她到底被那句“好比人吃人”膈应到了。 她侧目观察泽卡,少女无所谓地玩着匕首上的金属环扣。 她便犹豫地想:她的决定……真的对么。 一只恶魔已经死去,剩下的恶魔抖得好似发狂的蚊虫,身下缓缓流出含有气味的液体。 侍女把他拖了出去。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泽卡莱亚百无聊赖地想:原来他也有那种恶魔的形态啊。那么他是不是也有角和尾巴?摸起来会像小动物一样么? 不等她继续想下去,青年居然主动凑了过来,双眸亮晶晶地盯着她。 “我做得好么?”他乖巧地问。 第二十二章 推荐信。 阿撒兹勒身量极高,此刻他弯下腰,微微探过头,银色的发丝顺着他的动作垂散,荡在空中。 青年神态天然,漂亮的眼眸仿佛能透出光彩,他的眼神纯粹热烈,却不过分露骨。 他是真的很乖,仿佛只为一个赞赏而来。 泽卡莱亚对上他的眼睛。 他的眼眸虽干净,神色虽惑人,但若深望进去,却是空旷一片。 少女矛盾地感觉到,眼前的青年似乎是趋于本能地讨好她,并非是通过自己的意识想要这么做。 就好像,他已经这样做了无数次,却从未经过思考。 但她还是抬起了手。 蕾妮雅轻咳一声。 这位严厉的大修女揉了揉眉骨:“赛克斯会昏迷多久?吃恶魔的心脏,究竟有多少风险?” 阿撒兹勒悠悠地直起身,回答道:“恶魔身上天生带有毒素,每只恶魔身上的毒不尽相同。因此想要活下来,必须先承受所吃对象的毒。” 正说着,躺在一边的赛克斯突然剧烈痉挛,刚刚吃下的心脏也被他吐了出来。 侍女b见怪不怪,她戴上手套,在一堆混合物中挑挑拣拣,最后捏起心脏,又体贴地替他喂了进去。 蕾妮雅与泽卡:“……” “嗯,这种情况也是正常的。”阿撒兹勒煞有介事地说,“毕竟恶魔心脏的味道很差,携有致命毒素。严重的会腐蚀肠胃,导致整个身体化为一摊黑水。” 第20节 那就是承受不住毒素死亡了,与被丢进泉眼没有区别。 “那个……”起居室另一头的艾琳修女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请问这些东西,真的是我能听的吗?” 几位侍女噗嗤一笑。 侍女c说:“你想听就呆着,不想听就出去,你又没有被捆着。” 艾琳修女迟疑了一会儿,到底没动。 “没有药物能缓解他的痛苦?”蕾妮雅接着问,“我的意思是,起码多拖几天。” “没有,恶魔生命漫长,唯独不能繁衍、无法医治。这大概是平衡世界的手段,不然地面早就被我的同族占领了。” “不过你们不用太担心,”青年微笑着补充说,“我抓的两只是使魔,比平常恶魔要弱些,毒素没那么强烈。今晚先看看他的身体会不会被腐蚀吧,如果有腐蚀迹象,应该很难了,要做好其他准备。” - 等待途中,蕾妮雅点燃了一支蜡烛,要来了纸笔,作势要写两封信函。 泽卡在无聊中瞄上了门外那只恶魔。她问撒勒能不能将那只恶魔解绑,让她稍许活动活动。 青年温柔地应了,体贴地折断了恶魔的翅膀,防止他飞走。 被折断双翼、又亲眼见证同伴惨死的恶魔根本没有心情与泽卡比试。他本想随便挨顿揍算了,却没料到这个人类女孩实在下手太狠太重,弄得他被迫满院逃窜。 黄木香花瓣簌簌落下几片,卷带起一抹清幽的香味,粘在少女鸦羽般的头发上。这只恶魔擅长藏匿偷听,因此逃跑功夫实在了得,泽卡好几次被他抛下。 她预判了对方的行动轨迹,随手铺设陷阱,仍未将对方捉住。 少女原地喘息着,阿撒兹勒见状为她递来了一盒暗器,顺便帮她拂去发丝上的花。 房顶上闹得鸡飞狗跳,偶尔掉下一两块砖瓦。泽卡莱亚手执暗器朝恶魔的翅膀瞄准,很快,对方被接二连三的飞镖钉在了墙上。 恶魔双目失神、四肢无力地想:他真的一滴都没有了。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死前要被这样折磨。 起居室内,蕾妮雅坐在窗边一边写着手中的信,一边百感交集地看着窗外吵吵闹闹的打斗。此情此景,若是忽略所有人的身份,居然有点岁月静好、家庭温馨的意思。 她前面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决定,如今再看,阿撒兹勒确实是泽卡莱亚最好的契约对象了。 她曾经的那条路走得满盘皆输,是条死路。如今泽卡又要去王都,她总是希望她能顺顺利利的。 大修女提笔的手顿了顿,终究坚定地落了下去。 …… 秋夜的风如同汩汩淌过的溪水,沁了丝透心的凉。 赛克斯之后又陆续吐了几次,神志不清地从躺椅上翻下来抽搐打滚。几番滚动下,他终归挺了过去,呼吸渐渐平稳。 阿撒兹勒便去询问泽卡还要不要和那只剩下的恶魔玩儿,如果不要,他继续拿去喂赛克斯。 对此泽卡表示:“赛克斯受得了就行。” 于是青年麻溜地提着恶魔去了,动作优雅熟练得活像出了名的厨师,也不管对方两眼一翻,直接吓昏了过去。 又一颗心脏喂下去,青年洗完手后,眼巴巴地候在泽卡身边,期待她也能主动提出和他进行切磋打架。 却是大修女又重重咳了一声。 这几天,几桩事情下来,蕾妮雅明白阿撒兹勒是个行事有分寸的恶魔,不会随便乱来。 但事关领区的未来,他的作风又看起来过于随意,她还是问:“第二次喂得是不是有些早了?不等他稍微清醒些?” “不早。”青年干脆道。 “赛克斯胆小怕事,我在这里停留了三年,他尚都没有胆量尝试。”青年轻快地说,“他醒了只会坏事。干脆趁他昏迷,我来助他一臂之力,把一切交给他的潜意识。” 蕾妮雅:“……”行吧,反正你们恶魔最了解自己。 她搁下笔,唤来泽卡与撒勒,将两封信分别递到了两人的手中,“等赛克斯醒来,你们就出发吧。” 面对少女困惑的神色,她解释道:“我对你说过的,泽卡,你该去王都了。我这里没有可以教你的东西了,这是你的推荐信。” “我知道,”泽卡瞟着青年的信封,“但是为什么他也有?” 蕾妮雅意味深长地笑了。 “泽卡呀,”她正了神色,“王都的情况与你想象的不同,那里是人类研究恶魔最核心的地方。可以说,教团内部遍地都是恶魔,你进去之后遇见的同伴,身边应该都有契约恶魔。” 说罢,她叹了口气:“教团的组成历来都是如此,以契约恶魔的力量去对付失控的恶魔。我年轻时是个死板的人,对每一条教条深信不疑,死活不愿与恶魔缔结契约,总觉得玷污了自己的信仰。” “结局你应该听到了,我的小队也是些不愿意与恶魔契约的人,每一次战斗我们都是死里逃生,无数次团灭让我明白,这条路终归是走不通的。” 这个事实,前几天泽卡已经在洛斯特领区领教过了。 “可是,”少女顿了顿,“我和他并没有契约啊?” “没有契约,你也要装作有契约的样子。有契约恶魔的课程和我上的普通人类课程是不一样的。”蕾妮雅转向阿撒兹勒,“更何况撒勒不在乎契约。” “嗯!”青年立刻举起双手表白衷心,“我只要能跟着你就行。” 泽卡:“……” 她仔细想了想以后要跟撒勒一起上课的情形,撒勒很聪明,会和那群人周旋。他比她知道的多,也比她强。总体来看,他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她便不排斥他。 - 房间的另一头,听完了整个头尾的艾琳修女迟疑地挪到了大修女身边。 她下定决心请求道:“大修女,求您也给我一封推荐信吧。” 没生病前,她是所有修女中灵活敏锐度最好的,因此总能出其不意地找到米娜。如今身上有着得了灰麟病的可能,既然大修女留给她一线生机,她不想辜负对方。 蕾妮雅思忖一阵,蘸取羽毛笔,又拿过一张信纸:“教团很苦,有无数的测试考验,甚至可能会死。我本来打算把你乔装打扮一番,送去其他领区的修道院,你确定要去教团?” “我不在乎,”艾琳苦笑着说,“总比每晚睡觉都害怕自己会丧失理智杀了认识的姐妹好吧?” “况且您说教团充满恶魔,我想如果我真的发病了,也能第一时间被处理掉,想来应该是好事。” 她的内心并不坚强也不正直,依她所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发病,总比在一群亲人前发病好。 教团,定能让她的心理压力减少许多。 蕾妮雅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和医生确认过,艾琳身上的确没有病灶了。她此前虽然有过可疑症状,不过她如今健康无比,其中是有些蹊跷,倒也不是没有先例。 现在,她觉得艾琳的心病似是更重些。 蕾妮雅落笔,希冀着教团能打开艾琳的视野与心结,少些负面思绪。 - 第三领区,奥涅佛。 娇小的粉发恶魔急得团团转:“瑟德!我的两个使魔烙印都没了!我联系不上他们了,现在怎么办?” 魁梧的男人冷哼一声:“我叫你不要去凑热闹,你非要去。” “还不是你说要出什么选择题,你赔我使魔!”小女孩不依不饶。 “说了把巴兹给你,你又不要。” “谁会要他啊,冷冰冰的,不会说话,一点都不好玩儿。”女孩儿噘着嘴,“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嘛?” “你说,阿撒兹勒围着一个人类女孩团团转?”瑟德饶有兴致地问,“那女孩有特征么?” “没有啊,就是一个普通人类嘛,没有圣痕什么的,怎么了?” “那就奇怪了,”瑟德懒洋洋地躺在毛毯上,“据我所知,他可是无利不起早。以往那么多次都被他得手了,这次难道偶尔换换口味吗?” “谁知道呢,”女孩踢着地面的碎石子儿,“马上王都的圣团就要来清剿了,我们什么都不做了么?” “不用,隔岸观火就行,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次他同时在三、六、七区投入低级魔种,想的就是令圣团分身乏术,将恶魔的秘密彻底暴露在阳光下。 恶魔毁灭的人类越多,余下的人类越会憎恨恶魔。 到时候,充满恶魔的圣团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被民众唾弃。 只要没有圣团,这个世界还不是他们恶魔说了算么? 第二十三章 两人一间。 王都,皮斯特区。 宽阔的大道上铺满了平整的石板,与洛斯特领区的乡村泥地不同,王都的街道宽敞干净,哪怕拖着裙摆也不用担心沾染泥点。 艾琳修女畏缩地说:“泽卡,王都好气派啊。那个,你不要介意……我…我觉得这里的商店好像都比你家看起来要华丽些。” “你的感觉没错,”泽卡沉重地点头,“这里的物价也比洛斯特领区高了三倍。艾琳……我们恐怕要想办法赚钱了。” 出发前,侯爵其实给了泽卡一大笔钱,让她在王都好好生活。但是泽卡转眼就把钱给了蕾妮雅,蕾妮雅又分了一点给艾琳,总之,大家手头十分紧张。 “而且,这几天我听说,教团的征召表面是免费的,但其实进去的贵族都会赠予大量的物资和财产。泽卡,我担心……” “我们先去报名吧,乱担心也没用,先了解情况再说。” 马车停下,少女捏着信函第一个跳下马车。入目之处是一道威严耸立的拱门,上面堆叠着天使惩罚罪人像。层层叠叠的天使与罪人就好像地狱每一级的写照,使人不寒而栗。 泽卡扫了一眼,大步走了进去。 王都的气温比洛斯特领区略高一些,穿过拱门,里面是几道折回的长廊,每一折的庭院主题不尽相同。 第一折 庭院里,白色玫瑰绽放得热烈,配合四周葳蕤浓密的绿藤蔓,削减了玫瑰天生的狂野感,石墙包裹之下,花朵收敛得清雅高贵。 第二折 方形庭院中,一棵苍劲有力的树木与一尊石质喷泉缠绕共生。幽密的绿配上灰芜的石雕,加上汩汩流水,一股岁月的迭变感扑面而来。 到了第三折 ,庭院之中是空,然而两边的墙顶上,排满了圣人默祷的石像。石像脸部面积被放大,斥满了沉肃的表情。他们至上而下地屹立着,令人敬而生畏。 艾琳修女流连忘返地欣赏着,感慨说:“教会真漂亮啊,泽卡,你不多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