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图骨鉴》 第1章 楔子 夏朝诏帝晚年,奸佞当道,国力渐失,番邦附属小国则日益强大,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以致边境战火连绵,民不聊生。 值此内忧外患之际,老皇帝周焘却沉迷炼丹,奢望长生不老,朝政大权悉数被丞相一党把持,从京城到州府县,遍地是贪官污吏,冤假错案。而举国上下唯一可与丞相实力抗衡的安国侯爷,竟在此时,选择激流隐退,正邪难辩。 不过,远距京城千里之外的武阳县,倒是一枝独秀,出淤泥而不染。 七品县令杜明诚,乃当今帝师独子,周焘虽非明君,却是尊师重道之人,帝师驾鹤之后,周焘曾恩赐杜明诚三品内阁大学士,孰料杜明诚谢绝封赏,并请旨赴武阳县出任小小县令一职,周焘赞其品行,御笔亲批调令,且赐丹书铁券,杜家三代不论所犯何罪,皆可免除一死。 于是,杜明诚坐镇武阳县十年,重百姓轻官僚,廉明清正有口皆碑,成为丞相笼络不成又奈何不得的翘楚人物。 近两年,武阳县愈发名声大噪,杜明诚破格启用少年师爷龙星图,此人年方二十,龙章凤姿,天质自然,蒸骨验尸,断案剿匪,惩奸除恶亦正亦邪,素有“青天师爷”之美誉。 但是,龙星图从来不会笑。所穿服饰,亦从来只有黑白两种颜色。 世人爱他,敬他若神明;世人恨他,他便是阎罗殿的黑白无常。 然,世人并不知,龙星图有一个秘密。他每晚都会做梦,他在梦里杀死了一条金龙。 这个梦,整整重复了十二年。 第2章 天现异象,鬼火现世 夏朝,诏帝四十年。 仲夏之夜,天现异象。 司天监正、监副、少监等官员齐聚司天台,面色惊慌。据天官书所载,彗星在日旁,子欲杀父。 老皇帝周焘闻悉,连夜秘召丞相严荆,惶惶不可置信:“朕生有七子,为君为父,谁敢大逆不道?” 严荆思忖一番,回道:“我朝先祖皇帝起义时,天现五星连珠,乃奉天命改朝换代。今彗星袭月,大凶之兆,恐将成真。而彗星在日旁,日出东方……” “东方!” 周焘大惊失色:“难道是四皇子周愠吗?青峪关地处东方,周愠被朕流放青峪关十年,定是心里忌恨,筹谋弑父!” “皇上明鉴!”严荆慌忙跪下,诚惶诚恐道:“臣不敢妄言,或许星象意在其它,而非东方,更非四皇子!” 周焘神情渐渐阴霾,“朕宁可信其有。朕是天子,朕要长生不老,永享王权至上!”言及此,他目中现出狠绝残佞之色,“严相替朕拟旨:四皇子不思悔改,不忠不孝,朕心甚寒!旨到之日,命青峪关守将厉砚白就地圈禁四皇子,听其言,观其行,十日一报,不得有误!” “臣遵旨!”严荆叩首,嘴角倾出一丝古怪的笑痕。 不料当夜,周焘嫡母太后病危,临终颁下最后一道懿旨,竟是急召四皇子回京! 周焘重孝,悲伤之余,只好违背天命警示,又命严荆修改圣旨,百里加急送往青峪关。 而黎明时分,从安国侯府飞出一只信鸽,朝着千里之外的武阳县悄悄飞去…… …… 三日后。 武阳县。 静寂安宁的夜,无边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一弯钩月以诡异姿态藏进云层里,惨白的月光渐被阴云吞噬,天地漆黑,万物沉睡。 忽然一阵女人的呜咽声,从雁明山脚下坟场断断续续的传来,悲鸣泣诉好似鬼哭,凄厉之音又令人听之毛骨悚然,阴风猛地吹过,几团绿色、蓝色的火焰仿若幽灵,飘浮不定,可怖阴森! 夜里结伴捕蛇的村民,背着竹篓,三三两两经过坟场,其中一人无意一瞥,登时惊骇大叫:“鬼火!” “鬼,鬼火!” “真的有鬼火!” “是阎王爷的鬼灯笼!” “是女鬼!有女鬼来了——” 村民们吓得魂魄全无,连滚带爬地逃离,七嘴八舌的喊声,不消片刻响彻全村…… …… 晨起,初日斜照。 武阳县东街一处朱门大宅内,衙门捕快林立,气氛紧张肃穆。 西厢房里,一个妇人悬挂在房梁上,早已死去多时。 衙门书办张清执笔记录案发情况,主人李富山偕同夫人、小妾及丫环们哭号一片,现场十分嘈杂。 “龙师爷到——” 外院忽然响起刘捕头粗犷的声音,紧接便听到有力的脚步声,纷沓而来! 屋里众人连忙分列两侧,让出一条通道。 只见来人年方二十,一袭白衣胜雪,墨发束冠,生得钟灵毓秀,清隽俊雅,皎如玉树临风前。 女眷们惊叹见礼,面上生出羞涩之意。 然,龙星图不苟言笑,神色异常清冷,他目光落在尸体上,中性嗓音偏染几分细腻,“张书办。” 张清立即递上案卷,说道:“死者王氏,年岁三十有二,乃李富山二夫人,今晨卯时一刻,丫环红秀发现王氏在卧房自缢身亡,李富山遂遣家奴报官,请官府裁定批文,方行入殓之礼。” “自缢?”龙星图听罢,一边翻阅调查记录,一边蹙眉问道:“仵作尸检了么?” 张清道:“尚未尸检。朱大夫今日告假,未曾到场。” “龙师爷,小民李富山,这里有王氏亲笔所写的遗书,可以证明王氏是自杀而死。”李富山近前一步,呈上一封白色信笺,满面悲恸,“可怜我那如夫人,年纪轻轻竟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啊!” 龙星图接过信笺,星目缓缓扫过李家众人,语气不咸不淡,道:“王氏以前有过上吊自杀的经历么?” 李家众人先是愕然,而后纷纷摇头,谁会几次三番上吊自杀啊? 李富山见状,忙道:“烦请龙师爷上禀知县大人,尽快裁定!” 龙星图眼尾余光淡淡一瞥,“李老爷挺着急啊。” “龙师爷见谅,夏日炎热,三日便得出殡,否则……” “放心,今日便可批示。” 龙星图回他一记古怪眼神,而后走近王氏,自上而下细细查验。少顷,他开口道:“李老爷,死者自缢手法不太专业啊!” 李富山一楞,“嗯?是……不不,不是,她是……” 第3章 断案如神的龙师爷 龙星图眯了眯眸,瞳孔聚起的精光,令李富山莫名汗流浃背,只听他说:“是什么?是王氏第一次自缢经验不足,需要旁人帮忙么?” 此言一出,屋内一片抽气之声。 张清在忙碌的记载案发现场,听闻笔下顿了顿,道:“李富山,王氏之死仅从死状初步分析,便疑点颇多,龙师爷才学八斗断案如神,你最好如实招拱,休想欺瞒!” 李富山脸色渐白,结结巴巴的辩驳:“什么意思?我,我不明白你们在,在说什么。” 龙星图示意捕快将踢倒在一旁的圆凳放回王氏脚下,然后抬眸,看向王氏上吊自杀的绳圈,语气里透着鄙夷:“李老爷,你商贾出身,精明有余,可惜读书太少。王氏所系为套头单系十字,意为上吊者自己先将绳带系在颈项上,再把绳子系挂到高处,而想要完成自缢,必须全身悬空才能够吊死,且只有其用手够得着攀挂在上方的绳套,方才有可能成事。” 讲到此处,他又命人将王氏尸首从房梁上放下来,让王氏站立在圆凳上,再由一人竖抬起王氏手臂,众人震惊发现,套头是紧抵房梁系吊处的,王氏根本攀够不着! 李富山脑门渗出豆大的汗珠,“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龙星图厉目直直盯着他,“我也想知道原因。不如李老爷去试试?” “不,不行……” “来人!” 龙星图一声令下,捕快粗暴地扯起李富山肩领,提着他取代王氏踩在凳子上,结果显而易见,无须丈量,只目测便可看出端倪! “方才进门之前,我盘问过府里的丫环,皆言王氏平素不喜花草,生活讲究注重仪表。”龙星图绕着王氏尸首走了一圈,眼中冷意更甚,“而今王氏衣衫凌乱、秀发散落,试问一个爱美之人,又怎会让自己邋遢离世?” 李富山双腿哆嗦不停,捕快拎他下地,将他左右押解。 龙星图屈腿蹲在尸首旁,对照尸首状态,一边检验,一边继续解说:“真正上吊自杀的尸体,用绳索绑扎的部位,索痕只交至左右耳后,呈深紫色,横长一尺,面带紫红色,眼睛闭合,嘴唇发黑且张开,牙齿露出,嘴角及胸前有流出的口水,两手握拳,两足尖垂直向下。另外腿部、肚皮、小腹,甚至直肠处都有症状可证,待稍后抬回县衙再仔细查验。” “但是,此刻初检结果与自缢身亡的尸首特征完全不符。敢问李老爷,综上几处疑点,您认为王氏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 龙星图突然抬头,他轻飘飘的一句质问,震得李富山腿一软,瘫在地上,面如土色,“他,他杀……不,我,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龙星图一声叹息:“死者确系他杀,至于凶手是谁,作案手法如何,还须详实调查。但天网恢恢,切莫以为杀人移尸假作自缢的把戏,能够瞒天过海!” 音落,他缓缓起身,令道:“来人!封锁现场,搜查李府,将所有人等带回衙门问案!” 第4章 惨遭威胁的龙师爷 今日的武阳县,明显不同于平日的祥和喜庆,从东街返回县衙的一路上,百姓们总是三五成群围作一团,神秘兮兮的谈论着什么。 刘捕头派人打听后,作为笑话讲给龙星图听:“代家庄昨晚闹鬼喽。” 龙星图不置可否的倾了倾嘴角,“鬼是何模样,世间谁人见过?不过是心中有鬼,自欺欺人罢了。” “不一定吧,那些胆子小但没做过坏事的人,也照样怕鬼啊。”张清凑过来,提出不同意见。 刘捕头点头,表示赞同。 龙星图挑眉,“人对未知的东西,总是心存敬畏,若将它揉碎打破了,那便神鬼不惧。” 刘捕头听得一脸茫然,“怎么揉碎打破?龙师爷学富五车,我粗人一个没多少学识,实在听不明白。” 龙星图拍了拍刘捕头的肩膀,好心提点道:“这种八卦消息可别叫小少爷知道。否则代家庄的鬼,就落你身上了。” 闻言,张清忍不住憋笑,“就是。待刘捕头捉住了鬼,不就体会到龙师爷的意思了么?” 刘捕头险些晕了,“你……你们这些酸秀才,总合起伙来欺负人!” 龙星图双手负后,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见状,张清和刘捕头面面相嘘,这位少年师爷来到武阳县两年了,可从来不曾笑过,性格更是忽冷忽热,叫人捉摸不透。 一行人刚进县衙大门,一团绿影儿便迎面扑了过来,龙星图太阳穴突突地跳,长臂一伸,将绿影儿拦入怀里,备感无奈,“轩儿,你今儿又没去学堂?” 县令杜明诚中年得子,却不想生了个淘气包,年仅八岁的杜宇轩成天顽劣不爱读书,闻听竟是一派得意,“先生病了哟。” “小少爷!” “小少爷!” 张清和刘捕头等人一一跟杜宇轩打招呼,杜宇轩瞧到押回的李府人,顿时好奇发问:“他们所犯何罪啊?” “案情乃是机密,不许瞎问。” 龙星图摆摆手,示意刘捕头把人带下去,然后拎起杜宇轩,朝县衙后堂走去。 谁料,小鬼头兴致勃勃的提议:“龙大哥,我们去捉鬼吧!我听人说,代家庄的女鬼可厉害了,一会儿是蓝色的,一会儿又是绿色的,会跑,会跳,还会哭呢!” “不去!” “哎呀,我从来没见过鬼火呢,肯定特好玩儿!” “闭嘴!” “龙大哥,轩儿求求你了,你带轩儿去见见世面嘛!” 喋喋不休的聒噪声,令龙星图耳根发疼,他一巴掌拍在小鬼头的屁股上,沉声训斥,“千字文抄完了么?四书五经背会了么?” 杜宇轩立即哀嚎叫嚷,“龙大哥,你太无趣了!做人当及时行乐,否则生命如枯草,野火一烧成灰烬……” 龙星图简直无语,一把扔他在地上,“当心女鬼吃了你!” 杜宇轩一手叉腰,一手摸下巴,小小年纪遽然露出老奸巨猾的笑,“龙大哥,你好好考虑一下哦。不然万一我不小心说漏嘴,把龙大哥叫成龙大姐……” “同意!” 龙星图一口老血被卡在了喉咙里,她实在想不明白,她隐藏了十多年的女儿身,究竟是怎么被这个小鬼头发现的! 第5章 神秘的厉二爷 武阳县衙坐北朝南,设前衙后邸,大堂、二堂为县令治事之堂,二堂之后则为内宅,是县令及家人居住之处。 龙星图深受杜明诚重用,破格允她与随从钟离、钟楚兄妹同住县衙内宅松香院。 回房洗漱一番后,龙星图便直奔前衙,向杜明诚禀报今晨的案情。 书办张清已将现场记录呈上,杜明诚过目后,直接交予龙星图全权查办,龙星图却十分犯难,“杜大人,您不如亲自督办王氏命案吧,我恐怕要告假几日。” “做什么?”杜明诚略感意外,“作为刑名师爷,破案比天大。这句话可是你自己说过的。” 龙星图耸耸肩,“我要带轩儿去捉鬼啊。” “捉鬼?”杜明诚愕然,“哪里有鬼?轩儿那小子又在胡闹什么?” “代家庄闹鬼的事情,传遍了全县,轩儿便吵着要去捉鬼,见识鬼火的厉害。” “代家庄!” 杜明诚陡然从太师椅上站起身,他定定的盯着龙星图,神色诡异令人难以捉摸,“闹鬼的地方是在雁明山坟场么?” 龙星图抿抿唇,“好像是。” 杜明诚好一阵子没有说话,墨眸低垂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见状,龙星图试探道:“大人怎会知道雁明山?鬼火一说,不过是民间迷信罢了。” “怎么讲?”杜明诚洗耳恭听。 龙星图道:“古人所说‘油壁车,久相待。冷翠烛,劳光彩。’其中的‘冷翠烛’便指的是鬼火。这是一种自然现象,也叫做磷火,通常多于夏季干燥天出现在坟墓间,是死人骨头里所含的磷经过高温被点燃,便会出现蓝绿色或红色的火光。” “原来如此。”杜明诚颔首,并朝她竖起大拇指,“龙师爷学识渊博,不愧是江湖奇人钟无山的关门弟子!” 龙星图轻叹,“所以劳烦大人亲自出马,搞定您家的小少爷,别耽误我办案,好么?” 孰料,杜明诚竟然一反常态,郑重道:“星图,你必须去一趟雁明山,明日出发,带上钟氏兄妹、刘捕头和一队精干捕快。记住,若是遇上厉二爷,一定要把人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厉二爷?”龙星图满腹疑问,“是什么人,多大年纪?这人是……” 杜明诚却压低嗓音,极为严肃地叮嘱龙星图,“莫要多问,此事乃机密,切莫传扬出去。” “是!”龙星图抱拳,接下任务。 “轩儿顽劣,你不必搭理,明日只管上路,若出意外,放信号弹求援。” “星图明白!” “今日累了,你且休息,王氏命案可缓几日再办。” “无妨。天气炎热,易改变尸检结果,朱大夫告假,我且带钟楚去验尸。” “行,去吧。” “是!” 龙星图退出后,反复思量总觉蹊跷,在她的认知里,世上是不可能有鬼神存在的,鬼火可以不攻自破,那女人的哭声是怎么回事儿?这个神秘的厉二爷又是否与闹鬼事件有关?还有,厉二爷与杜明诚之间是何关系? 第6章 探查真相,抽丝剥茧 夏朝各县衙门监狱均设于大堂西南仪门之外,俗称“南监”。 等待钟楚和稳婆的时间里,龙星图抓紧时间去了一趟南监,突击提审丫环红秀。 她向来严肃,给人不怒而威之感,“红秀,你八岁进李府为奴,贴身侍候王氏五年,王氏为人、品性如何,你应该最清楚。” “回师爷的话,二夫人品性纯良,与人为善,是个难得的好主子。”红秀战战兢兢,耷拉着脑袋,模样甚是哀痛。 龙星图点点头,“可怜好人惨死,未得善终啊!” 红秀听闻,脑袋愈发垂下去几分,十指绞着手帕,双肩微微颤栗。 龙星图不动声色的盯着红秀,她审案一向与众不同,鲜少大刑侍候,她喜欢攻心为上,从疑犯的肢体动作、细微表情以及语言反应里判断真假,捕捉线索。譬如兵法所云,不战而屈人之兵。 监审的宋典史和书办张清见状,纳闷儿地看向龙星图,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红秀。”半晌后,突听得龙星图一声轻叹,“枉费二夫人待你不薄,你竟未想替二夫人查凶报仇。” 红秀一听,“扑通”一声跪地,泪如雨下,“不,不是的,奴婢没有这样想,奴婢是……”她忽然断了音,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是什么?”龙星图神色犀利,步步紧逼,“王氏死前究竟发生了何事?是否见过李富山?他二人平日关系如何?王氏在李府与谁人结过怨?吊死王氏的那条白绫来自何地?” 红秀喘息急促,“奴婢不知道,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求龙师爷放过奴婢,奴婢给您磕头了!” 龙星图一掌拍在公案桌上,厉声斥道:“大胆红秀!知而不报,当与杀人犯同罪论处!” “师爷开恩!” 红秀吓破了胆,当即软瘫了身子,从嘴里磕磕巴巴的蹦出几个字,“昨晚老爷去了二夫人房里。” “李富山果然可疑!”张清脱口道。 龙星图蹙眉,“讲具体点,仔仔细细,一个字都不可遗漏!” “老爷很凶,将奴婢赶出去了,后来奴婢在丫环房睡到半夜,好像听到二夫人的叫声,但又不敢过问,生怕老爷责罚。卯时一刻,奴婢按例给二夫人送水,才发现二夫人已经上吊死了。” “那你刚刚为何隐瞒?” “老爷交待,家丑不可外扬,谁敢在官差面前乱说话,便将谁卖去窑子为妓。” 龙星图思忖片刻,又追问道:“李富山与王氏平日关系如何?” “老爷平时挺宠二夫人的,有好多次都为二夫人冷落了大夫人,府里几个主子,也当属二夫人为老爷生养的子嗣最多。”红秀老老实实的回答,再不敢作假。 龙星图道:“昨晚除你之外,还有别人看到李富山进去王氏房里么?李富山几时离开的,有人知道么?” “这个……”红秀想了想,摇头道:“奴婢不清楚。” 龙星图负手身后,原地踱步几圈后,令捕快将红秀单独收监,然后密切注意大夫人与李富山的一切往来。 第7章 验尸 验尸房。 王氏被抬放在一张竹席上,张清负责执笔记录检验过程与结果。因为死者是女尸,龙星图遵照规定请来稳婆和钟楚,三人共同完成尸检工作。 钟楚是钟无山的女儿,正值二八年华,生得妙龄仙姿,明眸皓齿,性子活泼爱玩爱闹,人前一副无知少女模样,人后却是精通医理,擅长易容与暗器。 龙星图递给钟楚一张白宣纸,“阿楚,这是张书办在现场精确丈量的上下悬吊距离、白绫尺寸、套头绳围长尺寸,及索痕的宽窄、横斜、长短尺寸,现场初检记录。” 钟楚看后,从死者头部开始一一检验,稳婆帮忙脱掉死者衣物,协助钟楚查验。 “死者喉颈索痕浮浅而色淡,舌不伸出,也不抵齿,的确非自缢身死。正面的心口、腹部、肚脐、产门完好;大小腿、脚部完好,左右侧的脑角、太阳穴、耳、左脸、侧颈、肩膀、肘、腕、臂、手全部完好;背面的后脑、枕部、颈部、肩胛、腰部、臀部、肛门、腿部也都完好,全身无明显伤痕。” 钟楚唱报完毕检验结果,朝龙星图撇撇嘴,“死亡原因暂时不明。你怀疑是哪种?” “我询问过李富山及大夫人,都说王氏平日身康体健,从未生过猛病。”张清插话道。 “也未曾有中毒迹象啊。”钟楚一手环胸,一手摸摸下巴,思忖道:“难道会是无色无味,死后无任何症状显示的奇毒?” 龙星图默了一瞬,道:“尝试验骨伤吧。” 钟楚点点头,“好。” 她先用水把尸体洒湿,然后把葱白拍碎摊开,涂敷在尸身各个可能会致人死亡的部位,再用蘸上醋的纸盖在上面。 剩下的时间便是等待。 漫长的一个时辰过后,钟楚将纸拿掉,用水洗干净尸身,可奇怪的是,仍未显现出任何伤痕! “难不成是被人捂住口鼻闷死的?”张清懵圈了。 龙星图白楞他一眼,道:“压塞口鼻致死的症状是死者眼睛张开,眼球凸出,口、鼻内流出清血水,满面孔都有血荫,呈红黑色,且肛门脱落,大、小便排泄而出。” 张清抱拳,满目崇拜,“龙师爷厉害,小人佩服!” 钟楚性急,“星图,你验尸经验丰富,你快想想,究竟还有哪种可能性呢?” 龙星图思索良久,脑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阿楚,你拨开死者头发,仔细检查死者头皮。稳婆,你重新检查一遍死者肌肤,找找看是否有针刺的迹象。” “是!” 两人应下,又开始一番忙碌。 一柱香后,稳婆惊叫道:“龙师爷,死者胸部、腰部、产门共计有二十处极其细小的针眼!” 龙星图眉目愈发严肃,“阿楚,你这边呢?” “找到了!”钟楚面露欣喜,“我终于找到致死原因了!星图你看,凶手是通过针刺死者头顶百会穴,导致死者不省人事,然后悬吊身亡的!” 龙星图面对王氏尸首深鞠一躬,继而面色冷厉道:“提审大夫人!” 第8章 鸳鸯锦绣(1) 钟楚闲不住,原想随同龙星图去南监提审疑犯,可走到半路,却被龙星图指派去李宅复查现场,寻找线索。 “张书办,你和刘捕头陪阿楚一起去。记住,小心谨慎,安全为上。” 听到龙星图交待,张清有些惊讶,“不过是普通商贾府宅,会出什么危险?” “呵呵。”钟楚笑声清脆悦耳,毫不客气的调侃张清,“你笨死啦。凶手熟知人体穴位,有两种可能性,一是懂医术,二是会武功。这会是普通商贾所为么?” 张清垂下脑袋,不好意思直面娇艳明媚的钟楚,窘迫抱拳道:“小生愚钝,不及钟姑娘聪慧伶俐。” 钟楚一听,傲娇地扬起下巴,“孺子可教也,不错不错。” 见状,龙星图向来寡淡的神色,难得松弛了几分,“阿楚,你别轻视张书办,他可是秀才出身。” “龙师爷过誉了,小生不过是个屡试不第的穷酸秀才,确实比不上龙师爷和钟姑娘的才华。”张清贵在有自知之明,赶忙说道。 钟楚来自江湖世家,打小不受礼教世俗管束,言行更是不拘一格,张清愈是窘态连连,她愈是笑得欢快,“大秀才,有本姑娘在,不论上刀山下火海,你且放一百个心,本姑娘保你不掉半根毛!” 眼见张清脸上的红,瞬间蔓延到了颈项,龙星图忙使个眼色,“阿楚,少贫嘴,赶紧去。” 钟楚俏皮的一吐舌头,然后便带着相关人员出发了。 南监。 刑拘房内,李富山一家子从主到仆挨着墙根坐了一排,唯独大夫人立在天窗下面,双手合十,默诵经文。 捕快藏身暗处,观察了几个时辰,都未曾得见李富山与大夫人互动,两人仿佛陌生人,不言不语,视而不见。 其他小妾和下人们,倒是一个个如临大敌,惶惶不安,但因着主人在场,谁也不敢胡乱说话。 龙星图脚步轻盈地出现在捕快身后,压着嗓音问:“有异常么?” “龙师爷,您瞧,一直这样,没有任何交流,行为方面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捕快小声回道。 “夫妇关系这般,已经特别异常了。”龙星图眉峰紧锁,越显平静的一家人,便越是透着不合情理的诡异。 捕快点头附和,“龙师爷这么一说,还真是感觉不对劲儿啊!若搁在平常人身上,家里死了人,又被当作疑犯抓进了大牢,肯定吓得哭哭啼啼啊!” 龙星图懒懒地勾唇,“请大夫人去佛堂。” 一刻钟后。 大夫人面色安然的走进县衙后邸的佛堂门。 佛像前跪着一人,三拜之后,只听他道:“菩萨明鉴,王氏被人谋害惨死,真凶逍遥法外,实在天理难容。请菩萨指点一二,助龙星图早日侦破此案,还王氏一个公道!” 大夫人脚下顿了顿,复又双手合十,轻声念道:“阿弥陀佛。” 龙星图缓缓回身,抱拳施礼,“大夫人。” “龙师爷费心了。”大夫人神态淡漠,“这一天迟早都会到来的。不知龙师爷想问什么?” 第9章 鸳鸯锦绣(2) 李宅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留守看门的老翁。 张清出示搜查令后,请钟楚进门,刘捕头携两名捕快断后。 李富山在武阳县是首屈一指的富商,但鲜少有人知道他的发家史,只知他一妻三妾,家财丰厚,为人十分低调,经商处事算不上奸滑,亦非大善人。 张清边走边介绍李家情况,“钟姑娘,死者生前住在北院西厢房,大夫人住在东院,还有三夫人、四夫人各住西院和南院。” 钟楚问:“李富山住哪儿?” “管家说,李富山一般都睡在书房。” “书房?” “是啊,每个月只有初一和十五才会进妾氏屋里,其余时间都是清心寡欲的。” 钟楚步伐一顿,扭头看向张清,隐隐嗅出不对,“李富山不去大夫人房里么?” “极少。即便去大夫人那儿,也是白日,夜里从不去。”张清将走访得来的信息全盘告之。 钟楚瞠目,“大夫人不是为李富山生了一女么?” “对,那是七八年前的事情,据说自从大夫人怀有身孕起,便与李富山分居而住,之后李富山便接连纳了三房妾氏,其中又以二夫人最得宠,生育的子嗣最多。”张清回道。 钟楚“呵呵”轻笑,“可偏偏是最得宠的二夫人被杀了啊!这其中……对了,昨日是初八,并非初一,也非十五,李富山突然去二夫人房里定有蹊跷!” 刘捕头一直在竖着耳朵听,听到此处,不禁沉不住气的叫了一声:“李富山是凶手!” “那可不一定。”钟楚道:“这些只是疑点梳理,并不能作为证据。破案讲究人证物证俱在,真凶未定之前,谁都有可疑。” 说话间,众人已到达北院,正欲进去西厢房,看门老翁却追了上来,佝偻着腰,哑着嗓音说:“各位官差老爷,二夫人生前喜静,希望各位老爷不要太过喧哗,以免叨扰了二夫人亡灵。” 闻听,两个捕快不约而同的打了个激灵,莫名感觉此处阴森森的,令人瘆得慌。 刘捕头一介武人,哪里会怵鬼怪,立马沉下脸斥道:“老头儿,你少在这儿说些乱七八糟的,赶紧走开!” 钟楚撇了眼老翁,随手挥了挥,“放心吧,我们轻手轻脚,肯定不会破坏房里的东西。”说罢,便招呼张清进门,留下刘捕头和捕快等在外面。 老翁看着两人跨入门槛儿,低垂的头稍稍抬了抬,然后慢慢地走了出去。 西厢房不大,除了日常陈设外,未曾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钟楚秀眉拧起,“意料之中啊!若真是李富山所为,他定是销毁证据之后,才遣人报官的。” 张清点头,表示同意她的观点,而后建议道:“那我们去李富山的书房看看?” “好。” 钟楚临出门之前,习惯性的又扫了一眼屋里,却突然被梳妆台上的铜镜所吸引。她凑近一看,只见镜子里自己的五官立时扭曲,变成了一个丑八怪! 张清跟过来,吓了一大跳,“这是怎么回事儿?” 第10章 鸳鸯锦绣(3) 钟楚双手捂脸,大口大口的喘气,明显受惊不小,“我……我被毁容了么?” “我看看。”张清示意钟楚把手拿下来,仔细端详后,他松了口气,“钟姑娘放心,没有毁容。”说罢,他也好奇的把脑袋凑在镜子前,效果相同,立刻又诞生了一张惊悚可怖的脸! 于是,两人看一眼对方,又看一眼镜子,反复试验了好几遍,最后确定是镜子有古怪。钟楚原想带回衙门让龙星图见识一下,可因为承诺了看门老翁,只好罢了。 离开北院,两人直奔李富山的书房。 说是书房,其实并没有多少藏书,名人字画亦只有区区两幅,一张书桌,两把红木椅,屏风后面便是卧室,整体陈设简单朴素,丝毫看不出主人富商的身家。 张清忍不住感叹,“连几件像样的古董花瓶都没有,这有钱人真低调啊。” “确实感觉怪怪的。”钟楚心里犯起嘀咕,她去过不少大户人家的书房,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与众不同的。 “咦,这是什么?”张清忽然指着墙角书架上一个黑木盒子,“怎么看起来有点像……” “像什么?” “骨灰匣。” 钟楚不懂,“什么是骨灰匣?” 张清道:“武阳县风俗,一般死了人,都是入棺木土葬,但有一种例外,若是被火烧死,且烧为了灰烬,家属便会将骨头的灰烬装进黑色的小匣子,或供于寺庙,或供奉在家里。” “噢,那便是说,李富山家曾有人遭受过火灾?”钟楚眨巴了几下长睫,满心好奇地走过去,伸手便去拿骨灰匣。 张清忙道:“别动,这是不敬——” 他话未完,却突然听得“吱”一声响,然后书架竟向前缓缓移动! 钟楚一惊,原地一个后空翻,紧接云袖一扬,一把铜钱暗器射向书架后方! 等待须臾,铜钱似击中砖头墙壁又反弹落地,发出一阵“铛铛铛”的声音,之后便没了动静,书架也渐渐停止! 钟楚闪身过去一看,“是密道!” 张清咽了咽唾沫,满目不可思议,“一个经商的人,家里居然挖了密道,而且把机关设成骨灰匣子?” “呵,骨灰匣子不容易被发现啊,一般人谁敢乱动这东西?若不是我好奇心重,那便真是秘密了!”钟楚冷冷一笑,“拿油灯来,本姑娘定要抓出狐狸的尾巴!” 张清忙道:“等一下,我叫刘捕头一起。”说完,便转身出了门。 剩下钟楚一个人,性急的她,忍不住抢先进了密道。 密道里面较为宽敞,可以容纳两个人并肩而行,越往里面走,光线越暗。 钟楚从小腰包里拿出火摺子点亮照明,她边走边观察,发现这只是一条普通的甬道,并没有暗设机关。 走了大约一刻钟后,前方忽然没有路了,钟楚便四处敲打墙壁,试图找到出口。 不料,身后突然一道门开,有一柄短刀刺向了她的背心—— “阿楚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随着一道急喝,短刀被破空而来的象牙扇打落在地! 钟楚回头一看,竟见龙星图赤手空拳与一个面具男人恶战在了一起! 第11章 鸳鸯锦绣(4) 敞开的石门,通向一间外面的屋子,明亮的光线射入密道,一黑一白两道影子拳脚纠缠,如风卷残叶,速度快如闪电! 龙星图是个不喜欢拖泥带水的人,她出手敏捷,招招直逼黑衣面具男人要害,对方堪堪闪过之后,紧接而来的又是颇有劲力的拳头,那人闪避不及,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钟楚欢乐的声音响起,“星图,干得漂亮!” 她在一旁看戏,压根儿没有想要帮忙的意思,反而玩心颇重地央求:“星图,掀了他的面具,我要戴上吓死钟离!” 见状,男人突然一把扯下面具扔向龙星图,嗓音仿佛被火灼烧过似的,粗哑不堪,“喜欢便拿去!” 龙星图生怕面具有毒,机警的侧身一避,谁知面具里藏的不是毒,而是石灰粉! 饶是两人反应快,立刻捂住唇鼻,可当白雾散尽后,那男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混蛋!” 钟楚误了事儿,愧疚地不行,大骂一句,然后英勇地追了出去! 这时,张清和刘捕头等人从密道里匆匆赶来,龙星图来不及交待,白衫疾速掠出,其余人明白出了大事,也赶忙去追人! 然而,令人震惊的是,屋外竟是李宅后院的菜园!不过寸土之地,只有这一间屋子,三丈之外,便是李宅通往安平大街的后门! 钟楚一纵跃上墙头,龙星图却喊道:“阿楚,别追了!” “龙师爷!” 刘捕头箭步奔来,追问道:“需要全城搜捕吗?” “不必。”龙星图出奇地冷静,她单手负在身后,渐握成拳,“不识真面目,搜捕毫无意义。” “什么人?” 正在此时,两名捕快陡地厉声斥道:“出来!”并快步冲过去,将一人从菜窖后面反扣双手,押了出来! 待看清潜藏的人,刘捕头不由拔高音量,“看门老头儿!” 钟楚落地,走到龙星图身边,目光睇向看门老翁,秀眉紧拢,“你不是在前院看门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老翁明显吓坏了,佝偻的身体缩成一团,战战兢兢的解释道:“小民肚子饿,便过来摘几颗菜,没想到会冲撞了差爷,求各位官老爷饶命啊!” 钟楚又问:“刚才有个黑衣人从这里跑出去,你看到了么?” “看,看到了,小民正在摘菜,一个黑衣人竟然从屋子里突然跑了出来,小民害怕,便躲到了菜窖后面。”老翁垂着眼睑,双肩隐隐发颤。 钟楚马上追问:“黑衣人长什么模样,你看清楚了吗?” “没有。”老翁摇头。 一直默不作声的龙星图,冷不丁开口道,“屋子主人是谁?” 老翁没有犹豫,话茬接得很快,“是小民的。” “哦?”龙星图扬起慵懒的单音,她一步一步走近老翁,唇角勾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自家房里突然蹿出一人,你一介平头百姓竟没有发出恐惧的叫声,看来是见多识广。” 老翁一下子失了音。 其余人顿时警觉起来,共事几年,互相之间的默契,只需一个眼神便懂。 钟楚暗暗捏住了几枚铜钱,刘捕头手握刀柄,不着痕迹的走到老翁背后,随时准备收网。 老翁见状不妙,猛地挣脱捕快,可不及下一步动作,胸膛“嗖嗖”几声被暗器击中,紧接一把钢刀架在了他颈间! 龙星图沉喝一声:“李富海!你涉嫌杀人,依夏朝律令,拒捕者,立即处死!” 第12章 鸳鸯锦绣(5) 这番突如其来的指控,震惊了一干人! “李富海?”张清倏地瞪圆眼珠子,“不是李富山吗?” “大胆李富山!逃狱罪加一等!”刘捕头大怒,手中钢刀立即深了一寸,老翁颈间皮肉出了血,却是镇定异常,“龙师爷,你认错人了吧?小民姓郭。” 龙星图挑眉,从喉间溢出一声冷笑,“狐狸尾巴藏了这么多年,却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老翁慢慢抬起头,“不知龙师爷何意?” 龙星图是个不轻易显露情绪的人,她总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以一个冷静的叙述者的身份,毫不留情的揭开人性丑恶伪善的嘴脸。 她视线下移,盯着对方的鞋,“你的确聪明,懂得换装易容来掩人耳目,但百密一疏,你逃脱是因为石灰粉,暴露亦是因为石灰粉!” 闻言,大家一起看过去,竟见老翁左脚鞋面一侧沾了一处蚊子般大小的石灰粉! 钟楚恍然大悟,“原来这老头儿与面具男是同一人!怪不得才前后脚的功夫,便像凭空消失了般,谁知遽然是换了个身份!” “我天,真是太狡猾了!”捕快咂吧着嘴,不敢置信。 张清却急道:“龙师爷,那李富海是怎么回事儿?”他相信龙星图绝不是记错或说错,其中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众好奇的目光聚焦在龙星图脸上,她睇着老翁,语气轻描淡写道:“李富海,拿下你的第二层人皮面具,老实招供吧。” “龙师爷果然见微知著,明察秋毫,佩服佩服!”老翁眼中渐无惧意,反而充满阴邪之色,嗓音亦不再沧桑,而是密道中面具男人如火烧过的粗哑,“但是李富海早在八年前便死了,武阳县户部有记录,龙师爷没有查过吗?” “户部记录是真,李富海死于大火也不假。”龙星图掷地有声,一双厉目透着洞察一切的自信,“可真相是,李富海不仅没有死,反而摇身一变,以六十老翁身份,回到李宅做了看门人!” 此言一出,李富海双腿一软,跌在了地上。 龙星图扭头,“阿楚,你擅长易容,却没发现此人戴了人皮面具么?” “我……我压根儿没想到一个糟老头儿会是凶手,何况他一直低垂着头,头发又遮了一半脸……” 钟楚备感丢人,越说越气不过,上前一把扯下李富海脸上那一层薄如蝉翼的面具,却在下一瞬,身体条件反射般弹出一丈,口中发出惊恐的尖叫声! 说时迟那时快,龙星图一掌劈在李富海颈侧,他脑袋一耷,当场晕了过去! 其余人待看清李富海的面容,立时闭上双眼,呲牙叫道:“什么鬼,好可怕啊!” 龙星图揽过钟楚肩膀,温声安慰她,“别怕,李富海的脸是被大火烧毁的。” “星图!”钟楚受惊不小,一把抱住龙星图,眼泪刷地落下,“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见鬼了呢!” 龙星图嘴角略略抽搐,“就你这胆量,明日怎么跟我去代家庄捉鬼?” 而她们孤男寡女抱在一起的景像,却着实震惊了张清等人,瞧见那一个个目瞪口呆的模样,龙星图轻咳一声,故作云淡风轻,“刘捕头,把人押回去,杜大人还等着升堂呢!” 第13章 鸳鸯锦绣(6) 武阳县衙。 过堂之前,宋典史呈上一份鉴定记录,“龙师爷,您的推测果然没错,经过严格的笔迹鉴定,遗书并非死者王氏所写,而是李富山用左手写出来的。” 闻言,钟楚和张清立刻围过来,争相查看,同时虚心求教,“龙师爷,在没有鉴定之前,您凭何断定遗书是假的呢?” 龙星图伸手往腰间摸去,熟知她习惯的刘捕头当即笑道:“龙师爷,您的象牙扇在这儿呢。”说罢,他从袖筒里拿出一把摔成几半的扇子,“可惜坏掉了,明儿个闲了,我给您重新制作一把。” “刘捕头费心了。”龙星图点点头,继而美眸一瞥,“阿楚,制扇所需的成本费,由你出银子。” 钟楚立时明白了龙星图的言外之意,小嘴撅了撅,娇声道:“好嘛,我知道错喽,多亏你及时赶到救我一命,我保证下次听从安排,绝不再贸然单独行动了。” 说起这事儿,众人不免心有余悸,今日确实走运,若非龙星图出现,后果不堪设想。 张清拱手,愧疚难当,“龙师爷,钟姑娘遇险,我也有责任,是我不曾照看好钟姑娘……” 见状,刘捕头忙道:“张书办不会武功,是我失职,我应该……” 龙星图听着张清和刘捕头你一言我一语,抢着担责,她不禁拍拍钟楚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阿楚,官家办案不是走江湖,不能意气用事,否则连累旁人,你忍心么?好在这次有惊无险,你以后要长记性,别总是功劳一半,过错一半,两相一抵为零。” “嗯,我懂了,又给大家添麻烦了,对不起。”钟楚拼命点头,表示真心悔过。 龙星图抬步向前,边走边回答之前的问题,“王氏并非自缢,又怎会写遗书呢?李富山想证明清白,可惜头脑不够精明,他错算了一点。” 钟楚插嘴,“哪点?” “大夫人告诉我,王氏出身寒门,虽说念过几天书,但出口成章却是难为,且平日说话直爽,最烦咬文嚼字,而遗书里有一句‘悲莫悲兮死别离,黄泉驿路难相见’,似乎不符合王氏的风格。另外,在李宅时,我发现李富山左袖口底部有两滴墨汁,正常人用右手写字,砚台便习惯于放在右上角,可换成左手后,人在紧张的情况下,不一定会想到移置砚台,那么左袖便容易沾上墨汁。” 龙星图歇了口气,接道:“基于这些怀疑,我便交待宋典史,让他找李富山左手写一幅字,然后与遗书一并拿去鉴定。” 众人了然,可张清还有一个疑问,“龙师爷,李富山伪造遗书时是模仿王氏笔迹,宋典史测验时,他没有换回自己的笔迹吗?” 龙星图勾唇,“王氏入门后,是李富山手把手教她练字的,两人字体相同,李富山再怎么换也没用。” “龙师爷!” 正在这时,南监方向突有一名衙役奔来,拱手禀道:“疑犯李富山请求见您一面。他说见过您之后,他便认罪伏法!” 第14章 鸳鸯锦绣(7) 南监大牢。 龙星图一行人抵达时,李富山正躺在草席上,双目大睁,嘴里碎碎念叨着什么。 在佛堂提审过大夫人之后,龙星图便命人将李富山单独收监,且戴上枷锁脚铐,以重刑犯身份严加看管。 听到脚步声,李富山倏地扭头看过来,第一句话竟是:“龙师爷,二夫人的死,与大夫人无关,求龙师爷明断!” 龙星图抬了抬下颚,不动声色。 李富山便爬起来跪在地上,形色急切道:“龙师爷,您名声在外,武阳县百姓皆称您是“青天师爷”,小民一直对您尊崇有加。我夫人身体不好,牢里阴暗,若是久呆,必然受损,小民恳求龙师爷放了我家夫人,所有罪责,小民愿一力承担!” 隔着一道铁栅栏,张清几人面面相嘘,谁能想到事态的发展居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龙星图却是眯了眯眸,神色淡淡,“李富山,大夫人已经认罪,承认是她杀死二夫人,作案凶器是一根用来针灸的银针。我想,你家大夫人恐怕到死都离不开牢房了。” 张清与宋典史一人一支笔,立即现场记录龙星图即兴审案的过程。 李富山闻听大惊,激动的叫道:“不是大夫人!她吃斋念佛,一心向善,早已不理府中杂事多年,怎么可能杀二夫人?龙师爷千万不能相信啊!” “噢?可大夫人讲得头头是道,言称作案动机是嫉妒二夫人受宠,连下人都可以证明李老爷时常为了二夫人冷落大夫人,天长日久,积怨颇深,于是,大夫人便对二夫人起了杀心。” 龙星图洋洋洒洒说到这儿,伸手向宋典史,“把李府下人的口供给我。” 宋典史递上一份卷宗。 龙星图一边翻阅,一边说道:“昨夜亥时三刻,大夫人去了二夫人所住的北院西厢房,随后丫环红秀被大夫人赶出门……” 李富山不假思索的辩驳,“不对!大夫人每天夜里都闭门不出,亥时三刻,我正好派管家去给大夫人送东西,管家亲眼见到大夫人在抄写经文,她怎会去北院呢?至于作案动机,根本是胡扯,大夫人恨我,与我早便形同陌路,又怎可能嫉妒二夫人?” 龙星图对照管家供词,时间线果真一模一样。她又问:“那么亥时三刻你在哪里?做什么?有谁可以证明?” 李富山却突然陷入沉默。 钟楚等不及地催促,“快说!再不老实交待,就拿大夫人问罪!” “我认罪。”李富山深深的阖眼,而后慢慢把头垂在地上,“是我杀了二夫人,全是我一个人干的,我用银针插入二夫人的百会穴,然后将她吊死在房梁。事后,银针被我扔进茅房,我伪造遗书,企图以自杀来掩盖真相,我罪有应得啊!” 龙星图冷声一喝,“杀人动机呢?” “动机……”李富山明显一顿,随后语速飞快的招供:“王氏仗着自己受宠,屡屡不把大夫人放在眼里,还三番五次向我提出无理的要求,我一怒之下,便将她杀害了。” 龙星图摇摇头,内心忽然涌上几丝感慨,“李富山,你不是凶手,大夫人也不是。其实大夫人没有认罪,她只是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你想听么?” 第15章 鸳鸯锦绣(8) 李富山蓦然抬眼,凌乱的瞳孔中,有迷茫,有错愕,甚至浮起死灰般的绝望。 钟楚最爱听八卦听故事,立马竖起耳朵,期待满满。龙星图却侧身朝她耳语几句,她点点头,步履飞快地出了牢房。 李富山沉浸在大夫人的事情里,想听又害怕听,纠结了好一阵子,才讷讷的出口:“请龙师爷赐教。” 龙星图淡定道:“不急。看客多些,故事听起来才有味道。” “什么意思?”李富山不解。 龙星图不再言语,安静地查阅手上的卷宗。 不多会儿,钟楚归来,两人眼神做一交流,龙星图方才娓娓道来:“十二年前,代家庄雁明山脚下住着一对孪生兄弟,他们同时爱上了一个姑娘,而姑娘的意中人是弟弟。遗憾的是,兄弟俩人家徒四壁,朝不保夕。弟弟拿不出聘礼迎娶姑娘,竟铤而走险挖坟盗墓,他运气极好,第一次下手便挖到了两块金子,于是他把金子拿到地下钱庄换成官银,欢天喜地的打算把姑娘娶进门。” “未料想,有人向官府告发,弟弟成了通缉犯,他把姑娘交给哥哥照顾,然后连夜出逃。三年后,弟弟在外学成武功及易容术,武阳县令也换了人,弟弟便又潜回武阳县寻找姑娘,谁知世事多变,哥哥经商有道,已是富甲一方,姑娘亦嫁给哥哥,变成了嫂子。弟弟气愤难当,决定拐带嫂子私奔,可当天夜里,前来赴约的人,并不是嫂子,而是哥哥!弟弟被哥哥哄骗喝下放了蒙汗药的酒,等他醒来,竟已是置身火海,性命攸关!弟弟拼命逃生,脸和身体多处被大火烧伤,但幸得保下一命。” “哥哥以为弟弟已死,便向官府报备,官府结案销户,世上从此没有了弟弟的名字。而弟弟养好伤再次归来,竟发现嫂子已为哥哥生下一女,他由此深受刺激,性情大变,认为是最爱之人联合亲生哥哥设计置他于死地,于是他对哥嫂展开了疯狂的报复!” 龙星图讲到这里,突听得李富山悲泣出声,“造孽啊,都是我造的孽……” 钟楚咽了咽唾沫,止不住好奇心的追问:“怎么报复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龙星图眉眼深沉,目色复杂的盯着李富山,“剩下的故事,就由李老爷亲自讲述吧。” 埋葬多年的伤疤一夕被揭露于人前,李富山内心显然受到极大的冲击,他浑身发颤道:“我是哥哥李富山,他是弟弟李富海。我抢了他的女人,他便毁了我,让我不能人道,终身再碰不得女人!” 此言一出,众人不免倒抽一口冷气! 钟楚不懂,“什么意思嘛?” 她是姑娘,张清和宋典史自是没法儿解释,龙星图虽是女扮男装,可脸上免不了尴尬,她清咳两声,附耳钟楚,小声道:“应该是类似于太监的意思。” 钟楚嘴巴大张,俏脸不禁染上红晕。 龙星图跳过这一茬,又正色道:“李富山,继续讲吧,应该进入与二夫人有关的正题了。” 第16章 鸳鸯锦绣(9) 李富山情绪受到激烈的波动,缓和了好一会儿,才得以再次开口:“李富海对我的报复远远不止这些,他瞒着夫人伤我身体,又拿夫人的性命,逼迫我连纳三妾,且永远不准在夫人房里过夜,由此造成夫人误会,以为我喜新厌旧,与我夫妻情灭。” 听到这里,钟楚心直口快的插嘴道:“不对呀,你都变成太监了,那二夫人和三夫人、四夫人所生的孩子是……” “阿楚!”龙星图情急之下,紧忙按住钟楚嘴巴,朝她暗使眼色,“别胡说八道。” 身为男人的自尊心,就这样被拎出来践踏,众人皆替钟楚捏了把汗,谁知李富山怔了怔,忽然又哭又笑,“这么多年了,压在我心里的石头终于拔出来了!哈哈哈……对,我是个废人,我不算是男人,我又怎么可能再生育子嗣呢?她们名誉上是我的妾氏,可与她们行房生子的男人,从来都不是我!” “人皮面具!” 张清眼前一亮,不禁失声叫道:“是李富海易容成你的容貌,通过密道进入你的书房,然后以你的身份去妾氏房里寻欢?” 李富山点头,“是,全是他一手策划的,他会武功,又是死过一回的人,他无所顾忌,可我怕啊,我有软肋,我的夫人和女儿不能死,所以我便任他摆布,任他享受着夺走我的女人的快感。可是,李富海性情古怪,同房过程中,总是拿银针扎人,他喜欢听女人在他身下惨叫,王氏三人受不了,多番闹到东院,哀求大夫人作主,大夫人看不过眼,怒斥于我,我只得恳请李富海莫再施虐,以免闹出人命惹上官司。” “后来的几年,随着几个孩子的相继出生,李富海收敛了许多,但只要喝了酒,他便原形毕露,他去二夫人房里次数最多,二夫人自是受虐最严重的一个,大夫人于心不忍,以自杀威胁,李富海总算退让一步,与我约定好只在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假扮我,其余时间,他以李府看门老头儿的身份呆在府里。” “就这样,至今大约七年,这个肮脏的秘密,终于被二夫人发现了!王氏求我一纸休书放她回娘家,我生怕她传扬出去,不肯答应。我斟酌多日,唯一能够想到的解决办法,便是让李富海停止他的恶行,可李富海不听我劝告,甚至变本加厉,将王氏折磨地惨不忍睹。” “昨日初八,王氏偷偷去找大夫人求救,大夫人答应替她报官。在大夫人的认知里,一直都是我在凌虐妾氏,我是个穷凶极恶之人,她隐忍这么多年,已经忍无可忍,决定大义灭亲,将我送官法办。府里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李富海的眼睛,他一怒之下,欲杀王氏灭口。昨晚亥时三刻,我派管家去给大夫人送东西,顺便试探大夫人的口风,管家刚走,李富海便从秘道进来书房,我阻止他杀人,他便将我打晕,易容成我的样子去找王氏,将王氏杀害后,他又勒令我伪造现场和遗书。” “啊——” 正在这时,隔壁牢房猛然传出一道凄厉痛苦地哭号声,“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第17章 鸳鸯锦绣(10) 众人听得正投入,冷不丁生生吓了一跳! 李富山却在短暂的惊怔过后,陡地爬向铁栅栏,并急声大喊:“夫人!夫人——” 龙星图击掌三下,便有捕快请大夫人走了出来。 她泪痕满面,步履蹒跚,夫妻二人隔牢相望,皆是悲痛欲绝。 “夫人!这些年让你受苦了,是我对不起你啊!”李富山双手扒在铁栏上面,凄声道。 大夫人走近李富山,哭泣质问:“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你究竟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夫人,事到如今,我不敢求你原谅,只盼你忘了我,带着女儿好好过日子。”李富山别过脸,深深地闭上双眼。 大夫人激动地低吼,“你给我说清楚!当年仓库的那场火是不是你故意点燃的?阿海要带我私奔,我发现自己怀孕了,便叫你去找阿海解释清楚,你回来后告诉我,阿海很生气,要杀掉我的孩子,于是你给阿海喝下加了蒙汗药的酒,然后找人悄悄送走了他。可结果是,阿海险些命丧火场!他恨透了我,声称要狠狠地报复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等他的报复,没想到,他竟藏身在府里,竟做出如此多可怕的事情!” “夫人……” “现在想来,一定是你做了置阿海于死地的事,他才会对你深恶痛绝!” “是!”李富山身体滑落,瘫坐在了地上,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他低喃道:“是我放火想烧死阿海,我叫他走,他非但不走,还要把你据为已有,我没办法,是他逼我的,我本来不想让他死的……” “你早便盼我死!十二年前,向官府揭发我的人就是你!” 随着一道粗粝嘶哑的男音,李富海以火烧后狰狞的面容现身,刘捕头亲自押解,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杜明诚! “见过大人!” 龙星图忙率人拱手见礼,大夫人和李富山亦赶紧跪下,“小民拜见杜大人!” 杜明诚官服在身,略带书生气质的眉宇间透着威严,“免礼。” “谢大人!”众人起身。 杜明诚视线落在李富山脸上,掷地有声道:“本官旁听半晌,到了这会儿,是该让你们兄弟、叔嫂之间叙叙旧了。” 闻言,李富山呆怔地望向一旁,讷讷的唤道:“阿海。” 大夫人缓缓抬头,而后猛地伸手按住嘴唇,眼中现出惊恐之色。多年不见,面目全非的李富海,依然令她难以面对! 见状,李富海笑意瘆人,“李富山,我从来没有问过你,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当年告发我的人,究竟是不是你?” “我……”李富山说不出口,三人对质的局面,是他从未想像过的,若是没有大夫人,他敢做便敢当,可是……血淋淋的真相,会抹杀掉他在挚爱之人心中最后的美好。 偏偏,大夫人开口道:“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呢?难道你们还要背负着罪恶,继续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吗?” 第18章 鸳鸯锦绣(11) 龙星图遇到过很多形形色色的案子,或证据确凿无从抵赖,或慑于公堂威严招供,或大刑威吓胆怵认罪。 唯独此案,用时最短,证据最少,效果却最佳。 因为,它是人性与良知的拷问,是亲情与爱情的审判。那双罪恶的手,便自己从黑暗里爬出来,接受灵魂的洗涤和自我的救赎。 故事里的三个主角相遇,其余人,便都成了安静的看客。 李富山经久的沉默,换来李富海疯魔的狂笑,“你不承认没关系,反正我们谁也跑不掉!我是杀人凶手,你就是帮凶;你放火蓄意谋杀罪名也不小,我上断头台,你把牢底坐穿,我先走一步去地狱等你,哈哈哈……” 大夫人坐在冰凉的地砖上,双手抱膝,深深地垂下头,泣不成声。 “夫人……” 李富山伸出手,却怎么也触碰不到大夫人,失去爱人的恐慌与绝望,令他终于豁出一切,“李富海,你不会想到,我告发你的本意,是为了保护你,保护如意!那年,你要娶如意,如意也喜欢你,我无话可说。但你歪门邪道,为了凑齐聘礼竟然去盗墓,而且是通过非法的地下钱庄兑换官银!我们兄弟孪生,容貌几乎不差毫厘,事后地下钱庄的人,便误把我当成你抓走,逼问我金子埋在何处,我回答不上,那帮人便对我一通毒打,还要抓走如意,把她卖进窑子。” “李富海,你造下的恶果,凭什么让我和如意替你承受?于是,我趁他们看管松懈时,奋力逃脱,跑去县衙告发了你。我想的是,你盗墓顶多坐几年大牢,总比落在恶人手里丧命的好,而且如意也可以逃过一劫。谁知,官府通缉你,你居然逃跑了,扔下如意一个人面对村里的流言蜚语。” “李富海,你还记得吗?当年是我在河边捡到了如意亲手绣的鸳鸯锦帕,你却趁我睡着偷走锦帕,让如意误会是你捡的,她便将你当成了她的有缘人。可我也爱如意啊,她喜欢的人本该是我!你失踪后,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如意整日以泪洗面,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于是我便用官府给我的赏银为聘,求娶如意。婚后,为了远离村人的闲言碎语,我卖掉良田,带着如意进城谋生。” “日子终于一天天的好起来,我和如意的感情也一天天深厚,可就在这个时候,你突然回来了,你的出现,就像一场恶梦,打碎了我们的幸福生活……” 结痂的伤疤被一层层揭开,以为痊愈的伤口,不曾想内里依然腐烂。 李富山声泪俱下,“李富海,你我兄弟一场,是是非非,孰对孰错,再争论下去又有什么意义?谁死谁生,公理自有论断,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如意……这七年来,我有苦难言,我对如意造成的伤害,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去弥补……” 此情此景,撼动了一干看客的心。 大夫人喃喃唤出一声:“相公。” 第19章 鸳鸯锦绣(12) 牢里牢外,夫妻二人终于摒弃前嫌,抱头痛哭。 李富海呆若木鸡,原本一身的戾气,随着陈年真相的层层披露,一分分散尽,最后只剩下迷茫怅惘,以及夹杂着悔恨的不知所措。 然而,一个靠恨意支撑苟活了多年的人,一夕之间却发现自己不过是活在自以为是的谎言里。信念的坍塌,压倒了他精神世界里唯一的稻草,他便突然无所适从,急于消失,与这个世界告别—— 但是,龙星图速度更快,李富海欲咬舌的动作不及实施,脸上便被重重抡了几个耳刮子! 他被打得晕头转向,身后刘捕头紧接抬起一脚踢在他腿弯,迫使他跪趴在地,而后嘴里被塞进去一块破布!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大夫人和李富山抬起泪水迷蒙的双眼,不解的看着这一幕。 龙星图言简意赅的解释:“李富海打算咬舌自尽。” “哇,星图你的反应太机敏了吧!我完全没有注意到呢。”钟楚明白了原委,不禁惊叹连连。 杜明诚看向龙星图的眼神满是欣慰,说出的话却是在调侃钟楚,“钟丫头的心思,以后多放点在龙师爷身上,便会近朱者赤了。” 闻言,心无城府的钟楚,立即抚掌赞同,“杜大人高见啊!以后我要跟紧星图,把她的本事全部学到手,然后我也可以当刑名师爷!不,我要当提刑官!” 杜明诚讶然,“呵,志气不小啊!不过女子从政恐怕是……” 钟楚一听,急急申辩道:“怎么不行?星图她便是……” “阿楚!”龙星图匆忙喝住她,淡然的脸上浮起少见的严厉,“与大人说话怎能口无遮拦?审案当口,少扯无关紧要的事!” 钟楚挨了训,方才反应过来,她差点儿把龙星图的女子身份泄露出去,当即懊悔的闭紧嘴巴,耷拉下了脑袋。 张清颇为担心的看了几眼钟楚,但这种场合,哪有他说话的份儿。 杜明诚在自己人面前,向来没什么官架子,他淡淡一笑,“钟丫头年纪小不懂事儿,龙师爷慢慢教导才是,切莫吓着了。” 龙星图拱手一礼,“是。” 重新回到案子上,杜明诚又恢复正色,道:“李富山,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李富山叩头:“回大人,小民已全数认罪,不敢再欺瞒大人。小民罪大恶极,不求大人轻判,只求大人开恩,释放我夫人如意及一家老小,他们是无辜的。小民跪谢大人!” 杜明诚颔首道:“你兄弟二人所供罪行,本官自会一一查明。刘捕头,将李富山和李富海分开关押,大夫人及其他人暂押李府。在本案未曾宣判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府宅,必须随传随到!” “是!”刘捕头领命,拎起李富海往另一处重犯监牢走去。 李富山和大夫人感恩不尽,再次跪拜:“谢大人!” 杜明诚先行离开。 龙星图与张清、宋典史还须查证记录案件的许多细枝末节,进行证据归纳、证物整理之类。 钟楚则惦记着另一件事,她悄悄把大夫人拉到一旁,小声商量,“二夫人房里有一面古怪的铜镜,你可以转卖给我么?” 第20章 鸳鸯锦绣(13) 大夫人却是一怔,“古怪铜镜?没有啊。” “就是有一面镜子,可以把人脸照成丑八怪。”钟楚以为是自己表达的不准确,又忙进一步解释道。 可大夫人还是摇头,并且说:“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镜子呢?钟姑娘您是不是看错了?二夫人房里的东西,都是管家照规矩添置的,我从未听说啊。” 说完,她便与李富山告别,跟随捕快离开了大牢。 钟楚使劲儿揉了揉脸蛋儿,明显的痛感,令她确定自己的状态是清醒的,她才十六岁,还没到老眼昏花记性减退的年纪呀,怎么可能呢? “张书办!” 钟楚陡地记起一人,连忙奔过去,打断龙星图与张清的公务,语速飞快道:“二夫人房里的古怪镜子,你也看到了吧?我们俩人还反复试验了好几次,对不对?” 张清点头,“对呀,怎么了?” 钟楚腮帮子鼓得老高,“可大夫人说,二夫人房里根本没有这样的镜子!” “没有?”张清惊愕不已。 钟楚叹气,“是啊,我原本还想把这面镜子买回来好好研究一下呢。” “怎么回事儿?”龙星图插话道。 张清便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龙星图沉吟一瞬,道:“若真有这样的镜子,那的确是稀奇。” “肯定有的,我一个人有可能看错了,可张书办也看到了呀,不可能我们两个人的眼睛都有问题吧?”钟楚使劲儿点头,努力打消龙星图的怀疑。 瞧她着急的样子,龙星图不禁莞尔,“那你们再去看一次呗。” “行!” “等一下。” 张清返回去找李富山,大夫人不问府中杂事多年,管家是一直跟着李富山的,所以李富山肯定知道镜子的事儿。 不料,李富山听后一脸茫然,“府里几时有过怪镜子?管家没跟我说过啊。” 张清目瞪口呆。 龙星图在梳理凶案发生过程中,发现漏掉一个问题,钟楚闲不住,便也跟着龙星图过来,不用多问,只看张清的表情便知道了结果,钟楚一时脑袋都要炸了! 龙星图问:“李富山,二夫人是怎样发现秘密的?通过什么方式?” “我不知道二夫人为什么会起疑心,只是有一日,她白天突然来找我,问了我几个很平常的问题,之后在她与李富海又一次同房后,便将我们隐藏的秘密抖落了出来。” “什么问题?” “她问我两对耳环哪个好看,簪子和步摇哪个合适,还有问我最喜欢哪首诗。” 龙星图不动声色的观察李富山的神情动作,基本可以确定他没有说谎,从逻辑上来讲,几件大案都供认不讳了,没有必要在小事上作假。 她收起卷宗,忽然说道:“阿楚,我陪你们走一趟吧。” 忙碌整整一日,待三人走出南监,外面竟已是夕阳晚照。 钟楚饥肠辘辘,可为了破解真相,她拼命忍着饿,马不停蹄的赶赴李宅。 大夫人刚回东院安顿好,便听家丁来报:“龙师爷带人去了北院,管家正在接待。” 第21章 鸳鸯锦绣(14) 不过半天的功夫,重回西厢房,却好似梦一场。 铜镜还是那个铜镜,大小、雕花、形状、颜色完全没变!可是,不论哪张脸凑近看,都没有任何异常,与之前所见现象完全不同! 钟楚和张清两人又是揉眼睛又是拍脑门,嘴里不停的嘀咕,“这究竟怎么回事呀?” 龙星图思忖片刻,道:“管家,你们府里共有几面这般相同的镜子?” “回龙师爷的话,此铜镜全府独此一面。”管家欠身回道。 龙星图扭头看过去,平静的眸底泛起些许波澜,“那么这面铜镜哪儿来的?” 管家回想着说道:“大概半年前吧,府里替换了一批坏损铜镜,二夫人房里的这一面,可能就是那会儿换上的。” “在哪家店铺买的?有票据吗?” “永昌坊。府里每项采购支出都有票据可查,小人这便去取,龙师爷请稍候。” “嗯。” 管家不多久便回来,呈上一张采购入帐单,龙星图仔细看了看,确实是永昌坊卖出的镜子。 她道:“管家,票据和镜子须带回衙门调查,结案后归还。” “是。”管家应下。 时辰已不早,龙星图便不再耽搁,“阿楚,张书办,带上东西,我们走吧。” 离开李宅,返回县衙的路上,钟楚一直闷闷不乐,张清也是苦着一张脸,百思不得其解。 龙星图倒是泰然,“丧气什么?只要有鬼,迟早揪得出来。” 钟楚实在气不过,“可到底是为什么呀?难道我们两个人四只眼睛都坏掉了么?” 龙星图揽了揽钟楚肩膀,安慰道:“不急,咱们先回衙门用晚膳,等填饱肚子再去永昌坊。” 三人刚回县衙,小鬼头杜宇轩便扑了上来,童声稚嫩的叫道:“龙大哥,轩儿找你好久啦,你去哪儿了呀?” “找我做什么?”龙星图挑了挑眉角,牵起他的小手朝后衙走去。 杜宇轩兴奋地嚷嚷,“当然是去代家庄捉鬼呀!你答应我了噢,什么时候去呢?” “你呀,先把你爹搞定再说吧。”龙星图懒懒的应道。 钟楚抿着嘴笑,“小鬼头,你胆儿肥啊,你就不怕女鬼把你捉去当个小鬼夫?” 杜宇轩神气的一甩头,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嘁,我可是官家的少爷,哪个女鬼敢捉我?我已经让厨子准备好了狗血和驴蹄子,只要女鬼敢现身,我……” “轩儿。”龙星图累了一天,听不得耳边聒噪,她拍拍小家伙的头,好心提醒他,“你爹明儿个打算去找私塾先生谈谈你念书的情况。” 杜宇轩顿时脖子一缩,“不会吧?我爹那么忙,他哪儿有时间找先生聊天呀?龙大哥,你别坑我呀,我们可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要是栽了,你……” “轩儿!” 前方一道威严的男音适时响起,正在得意的小鬼头腿一软,双眼一闭,当场便晕了! 杜明诚负手立在院中,不惊不慌的说道:“钟丫头,轩儿体弱,你记得给他多扎两针。” 钟楚打个响指,欢快的应,“好咧!” “爹!” 小鬼头立刻生龙活虎,一溜烟地跑向杜明诚,“爹,我身体好着呢,我错了,求爹爹饶命!” 第22章 鸳鸯锦绣(15) 杜明诚保持着万年不变的严父形象,疾言厉色地审问,“杜少爷,听说你想拐带龙师爷在背地里干点什么?” 矮了他爹半截的杜宇轩,在气势上毫无抗议的本钱,“没,没有的事,轩儿其实是想……嘿嘿,轩儿还是老老实实的拐带龙大哥练武吧。” “哈哈哈……”钟楚险些笑岔气,她一手扶腰,一手按住心口,“官家小少爷,谢谢你帮我们准备狗血和驴蹄子噢。” 杜宇轩气得原地又跳又喊,“钟姐姐,你落井下石,你和龙大哥都不是好人,我要去找钟大哥告状!” 钟楚玩心重,立马扮个鬼脸,“钟离办差还没回来呢。” 龙星图好笑的扬唇,“轩儿,龙大哥原本还想教你一套掌法作为补偿呢,现在嘛,我一介坏人……” “不不,龙大哥慈眉善目菩萨心肠,龙大哥最好啦!”杜宇轩眼珠子立刻迸出惊喜,温顺的像一只小绵羊。 钟楚气笑:“哎呀,这小鬼头简直长了一张变戏法儿的脸,一会儿打雷下雨,一会儿天晴……” “等下!” 龙星图忽然出声打断,眼睛直直盯着杜宇轩,嘴里喃喃道:“变戏法?同一张脸……变来变去……脸还是脸……” “星图,你在嘀咕什么?”钟楚惊讶道。 杜明诚连忙示意大家保持安静,生怕扰乱龙星图的思路。 稍许,龙星图猛地看向杜明诚,语速飞快道:“大人,请您赶快派人去永昌坊走一趟!” 钟楚三言两语将铜镜的事情讲了一遍。 杜明诚颔首,“好,本官马上派徐管事去办。你们赶紧去用膳,夫人知道你们辛苦一整日,亲自下厨炒了几道菜,已经等久了呢。” 几人到了主院,杜夫人早在翘首以盼了,钟楚热情地挽住杜夫人的手臂,笑弯了唇,“夫人您对我们真是太好啦,谢谢夫人!” 龙星图虽然不会笑,神色却是难得温柔,“夫人辛苦。” 杜夫人笑容可掬,“比起你们哪,我这算什么辛苦?你们尽心帮衬相公,应该是我感谢你们才对。” 钟楚性子洒脱,与杜夫人在饭桌上天南海北聊得畅快,龙星图私下里总是寡言少语,她安静地用餐,偶尔看一眼杜夫人,心里涌上些许温暖。 这个女人,并没有倾国倾城般的美丽,但姿色天然,气质温婉,才华横溢,尤其笑起来的时候,眉目如画,皎若秋月,教人十分心动。 据听说,当年京城里王侯将相家的郡主千金,争着抢着要嫁给杜明诚,他偏偏挑中了六品小官家的女儿,不仅娶回家做了正房夫人,而且婚后十多年不纳妾氏不沾烟花,与夫人举案齐眉,感情笃厚。 所以,龙星图很羡慕杜夫人。 膳后不久,徐管事便归来复命,“禀大人,永昌坊是武阳县老字号家传的制镜坊,信誉和口碑都是数一数二的。小人把掌柜的直接带过来了,方便大人问话。” 语毕,一个年约四十,面貌敦厚的男人上前,恭谨见礼:“小民贾士堂拜见杜大人!” 第23章 鸳鸯锦绣(16) 杜明诚坐在前衙堂上,严肃不苟,官威显赫,龙星图立于左侧,明明风采毓秀,却给人生冷勿进的疏离感。 张清怀抱铜镜,走近贾士堂。 杜明诚神色凛然道:“贾掌柜,你且瞧仔细了,这面铜镜是出自你们永昌坊吗?” 贾士堂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李府的命案一天之内已经传遍武阳县,现在县太爷遣人将他请进衙门问话,明显这铜镜与命案相关,他不禁紧张万分,翻来覆去鉴定了好几遍,才敢下定结论,“回大人,此铜镜的确是永昌坊所造,镜台底部刻有永昌坊的字号。这一批铜镜制于两年前,因为品相漂亮,销路比较广泛,不仅武阳县大户人家买了好多,周边邻县也卖出不少。” 杜明诚又问:“此铜镜是否有过异像?” “异像?”贾士堂愕然,遂坚决否认,“没有!小民祖传制镜工艺,这多年从未见过异像。” 杜明诚侧眸,“龙师爷,你还有什么疑问?” 龙星图抱拳:“贾掌柜,您在这一行涉猎久远,所知甚多,我想向您讨教几个专业问题,望您不吝赐教。” “龙师爷客气了!小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贾士堂连忙拱手,谦虚谨慎的回道。 龙星图便直言不讳:“现今制镜工艺里,镜面成像除了平面镜,还有其他么?比如能够改变人的五官,让镜子里的人看起来不正常。” “龙师爷您的意思是……”贾士堂思索片刻,犹疑不定的说道:“小民倒是曾听西域客商说起过一种特殊的镜面,它是凹凸不平的,会改变正常的成像。但小民只是道听途说,未曾亲眼见过,不敢肯定是否真有如此镜面。” 闻听,一众人面露惊讶,看来古怪铜镜的奥秘大抵有个方向了。 “不对!”正在这时,贾士堂突然惊叫道:“这面铜镜被人拆卸过!” 龙星图快步近前,“确定么?” “龙师爷您看,这里镜面棱角和镜框边缘接合处有一点点异常。”贾士堂一边用手指出破绽所在,一边解释说:“永昌坊的铜镜做工极其精细,绝对不会出现这种瑕疵。” 龙星图回眸望向杜明诚,缓缓点头,杜明诚会意,沉声道:“贾掌柜,今日之事,事关重大,你须守口如瓶。若有泄露,依法惩处。” “是,小民谨遵大人教诲!”贾士堂谦恭一拜。 宋典史写好问询记录,拿给贾士堂签字画押,然后送人出去。 杜明诚从太师椅上起身,踱步到龙星图面前,剑眉深蹙:“从目前各方证据显示,铜镜与死者遇害一事并无直接或间接关系。你觉得,继续查下去的意义大吗?” “大人,我始终相信,真相只有一个。李富海确实杀了人,但死者是在何种情况下起了疑心,导致最后被杀?再结合铜镜被人动了手脚,我感觉这整件事的背后,还有一只隐形的推手。”龙星图徐徐道来。 杜明诚沉思片刻,道:“星图,这个案子我们先放一放,冷却的过程,也是与狐狸斗智的过程。真相,或许在不经意间,从天而降。” 第24章 寻找厉二爷 翌日。 死者王氏遗体送回李府,交由大夫人作主安葬,李富山和李富海兄弟二人羁押候审。 杜明诚与龙星图暗定计策,重新传唤红秀,将她扣在县衙三日,一边重审关于铜镜之事,一边由钟楚依其模样易容替换,潜入李府摸底排查。 但是龙星图无暇参与,杜明诚另有重任委托,那便是前往代家庄,明为捉鬼,暗里寻找一位厉二爷。 钟离直到午后才风尘仆仆归来。他是钟无山之子,亦是钟楚的哥哥,年长龙星图三岁,深得钟无山真传,武功奇高,擅长口技。 据传言,天底下能够打败钟离的人,不出五个,而他亦能模仿天下任何声音。 前衙书房。 钟离呈上一份公函,较之钟楚的活泼毛躁,他言行举止颇有些老成持重,“大人,老虎峰位于武阳县与江安县的界碑中线,老虎寨匪徒犯下的案子,多是盗掘墓地,挖人祖坟,案发地点又多在我们武阳县境内,所以江安县的周县令认为,剿匪一事,应由杜大人查办。” 闻听,龙星图冷言道:“那老虎寨二当家不是杀了一个籍贯为江安县的百姓么?怎么周县令不提这一茬,把难啃的骨头踢给我们了呢?” “呵,那周通周大人胆小如鼠,一向喜欢明哲保身鱼肉百姓,剿老虎寨的匪是既费银子又添人,弄不好还惹一身腥,这种有害无利的事情,他躲都来不及,又怎会答应两县合作剿匪呢?”杜明诚阅完周通发来的公函,不禁长叹一声:“我朝任用此等人物为官,实在是朝廷之耻啊!” 龙星图抿唇,眉间浮起忧色,“只怕朝政大权在丞相严荆的把持下,此等官僚会愈来愈多。” 杜明诚将公函拍在桌上,起身道:“星图,钟离,剿匪不急于这一两日,但找到厉二爷是十万火急之事,个中原由,本官现在不方便透露,但你们记住,若想世道太平,换一个艳阳天,这位厉二爷至关重要!” 两人听之热血沸腾,立即拱手,铿锵有力道:“是,听凭大人吩咐!” 杜明诚颔首:“你们去准备一下,一个时辰后出发。” “是。”龙星图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又追问一句:“大人,敢问厉二爷容貌如何?是否有画像可参考?” “没有画像。厉二爷他……”杜明诚仔细思考半晌,却是略显纠结,“他该怎么形容呢?个头挺高,容貌挺好,是个年轻人。” 钟离无言以对。 龙星图无奈道:“大人,您可以描述的更细致些么?” 杜明诚更急,“我好几年未曾见过厉二爷,谁知他现在长成什么模样了呢?反正你们仔细找,应该就在代家庄附近。” 于是,龙星图带着钟离、刘捕头及六名精干捕快,马不停蹄地赶往城南三十里之外的代家庄。 然而,龙星图不会想到,此番寻人之旅,等待她的,并不仅仅是大海捞针寻一人,而那神秘的厉二爷,在她此后的人生中,又占据了何等的重量…… 第25章 作法捉鬼 夏朝县级以下设里正一职,以百户为一里,五里为一乡,每里设里正一人,主要职责为掌管户籍,课置农桑,检查非法,催纳赋税。 月上中天。 代家庄雁明山脚下,聚集了众多村民。 鬼火现世,人人惶恐不安,代家庄里正便请村里名声赫赫的神婆开坛作法,驱鬼灭邪。 几十盏火把照亮天际,上百村民围成一个大圈,每人手里握着一张黄色的辟邪符。 圈子中间摆了一个祭坛,桌上置有桃木剑、长明灯、三碗高香、三道黄符等等诸多法器。 神婆身披黑袍,头戴黑帽,正中有一个黄色的“卍”字,脸上画着怪异的彩色符图,给人神秘、敬畏之感。 龙星图一行九人抵达时,正巧赶上这一幕。 鬼火历来只是听闻,众人从未亲眼见识过,就连龙星图所知,亦是从古书上得来。是以,既然鬼火和厉二爷都出自代家庄,那么在没有直接线索的情况下,他们果断直奔雁明山。 “龙师爷,怎么办?我们过去吗?”刘捕头轻声询问。 龙星图摇头,示意众人下马,压着嗓音吩咐,“我们把马栓在这里,然后分散开来,各自寻找最佳目击角度躲起来,静观其变。记住,千万不要惊动村民,他们很迷信,若是扰乱了神婆作法,我们将会有麻烦的。” “明白!” 众人领命,行动迅速地没入周边小树林,进行潜伏。 钟离走时,解下自己的宝剑送给龙星图,不甚放心的叮嘱她,“星图,若真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你拿着防身,轩儿给剑身涂满了狗血,说是对付那种脏东西管用。” 龙星图满脸黑线,“小屁孩儿念书不用功,整日净琢磨些歪门邪道。” “你别大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武功不如我,多件兵器胜算大些。”钟离不厌其烦的说道。 对待安全问题上,钟离的固执,是龙星图从小领教大的,所以她认命地接过狗血剑,摆摆手,“我知道了,你快去那边藏好吧。” 钟离走后,龙星图纵身跃上一棵古树,以繁茂的枝叶作掩护,以开阔的视野洞察周遭的风吹草动。 “吉时到——” 随着里正一道高呼,四野静谧,鸦雀无声。 神婆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双目紧闭,口中高声念道:“九天之上,惟道独尊,万法之中,焚香为先。” 敬香之后,有人拎了一只系着红绸的大公鸡上来,一刀砍断鸡脖子,公鸡凄惨哀叫,鲜红鸡血喷涌而出,神婆取鸡血,在一张黄符上写下符咒,然后挑在桃木剑尖上,绕着祭坛转圈,口中念念有词—— 正在这时,一股阴风突然刮过,场上火把顷刻间熄灭了一大半! “啊——” 胆小的村民们瞬间惊叫出声,“是不是女鬼来了?” “别慌!大家保持镇定!”里正连忙安抚人心,“我们手里有辟邪符,女鬼不敢靠近的!” 于是村民们赶紧催神婆快点施法,神婆便一手摇动法器里的铃铛,一手舞剑,搬出了“太上老君”、“观音菩萨”、“太白金星”等一众仙界大神! 谁知,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更是始料未及…… 第26章 坟场玄机 又是一阵阴风猛然刮过坟场,“呼呼”的声音像极了女人的呜咽,尤其当人处在极强的心理暗示之下时,那份恐惧,便像漫天的网,将人心紧紧裹挟,又像来自地狱的死神之手,瞬间攫住了人的喉咙与心脏! 而更可怕的是,祭坛竟开始晃动,且越来越剧烈,桌上的东西东倒西歪陆续摔落在地,村民们按耐不住地骚动起来,纷纷哆嗦着大喊:“大仙!快,快点捉住女鬼,快啊!” 可神婆却慌了,原本舞得花里胡哨的剑招,顿时毫无章法,眼见情况不对,她胡乱地把鸡血符咒拍在祭坛上,但祭坛不仅没有停止晃动,反而连地面都开始裂变! “快跑啊——” 见此异像,龙星图第一反应是发生了地震,她脱口大喊,并运起轻功飞向坟场! 村民本便吓瘫了,闻言嚎叫声响成一片,你推我挤没命般地往村里跑去,神婆哪里还顾得上作法,当即头也不回地逃命去了! “砰砰砰——” 裂缝的地面陡地炸响,祭坛被炸飞,刚刚靠近的龙星图饶是反应敏捷,亦被冲击地跌出几丈远,整个人重摔在了地上! 奔出一段距离的村民,闻声一回头,更是屁滚尿流,乱七八糟的叫着“女鬼饶命”之类的话,很快便跑得无影无踪! “星图!” 钟离随后一步赶过来,焦急地扶起龙星图,“你怎么样?我背你走!” “龙师爷!”刘捕头等人陆续冲出来,一边唤着龙星图,一边气势的喊道:“到底是人是鬼?有本事出来啊!” 奇怪的是,地面被炸破几个大坑之后,居然渐渐平静下来,直到完全没了声响儿! 龙星图拍拍钟离的肩膀,“先别走,放我下来。” 落地后,她迅速环视一番,发现除了这一小片地带发生异常,远处其它地方都完好无缺! “这世上没有鬼,亦非地震!”龙星图面色深沉,肯定的语气,“一定是人为!你们分散搜查,注意安全!” “是!”刘捕头即刻带人散开,进行密切排查。 钟离守在龙星图身边,生怕再出什么意外,保护她,是他来到武阳县的唯一目的。 不多会儿,走到稍远处的两名捕快忽然叫道:“龙师爷,这里发现一个盗洞!” 龙星图和钟离连忙过去查看,果真见到一座古坟的侧后方,被人挖了一个大洞,其挖掘手法一看就是专业盗墓贼所为。 “难道又是老虎寨匪徒干的?”刘捕头眉头拧得深,“实在太猖獗了!” 刚刚村民落下的火把被重新点燃,龙星图借着火光朝洞里望去,可惜有些深,看不到什么,她又望向几丈外被炸的那个大坑,若有所思道:“盗洞是新挖的,坑是刚刚才炸的,盗墓贼应该还在墓室里面。” 钟离提议,“我下去看看。” 正在这时,排查大坑的捕快发出一声惊喊:“龙师爷,大坑下面好像有死人!” 众人忙奔过去,只见坑底一层薄土覆盖之下,露出了一个人的头顶…… 第27章 盗墓贼厉二爷! 饶是这一干人身在公门,对于死尸见怪不怪,但突然有尸体从坟地里炸了出来,难免令人心里发毛,感觉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几人不约而同的咽了咽唾沫,为了壮胆,刘捕头指挥捕快又多点燃了几盏火把,将这一带照得亮如白昼。 “星图,你背过身去。”钟离轻声说道,她终归是姑娘,原本便经常做噩梦,若再添上一笔的话,岂不是太痛苦。 龙星图蹙眉,深吸一气,“我没事儿。在这里我是头儿,我若害怕的话,他们怎么办?” 钟离无奈,只得退让一步,“那行,你呆着别动,我们去把尸体挖出来。” 不料,大家合力刨土,将尸体从坑里拽出来后,竟发现里面还有两具尸体!于是继续深挖,一会儿的功夫,地面上便一字排开摆了三具落满泥灰看不清容貌的死尸! 钟离跳进坑洞,勘查后说道:“果然是与盗洞连通,刚刚的事儿,就是这三人干的。” “啧啧,可惜盗墓炸墓,结果炸死了自己。”刘捕头咂咂嘴,无比感慨,“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呀!” “等下。”龙星图习惯性地初步验尸,却发现不对,“人没死,只是被炸晕了!” 闻听,众人惊讶一瞬后,刘捕头立刻命令捕快,“全部抓起来!搜身!” 出门在外,所带镣铐不够,捕快们便用绳子将三个盗墓贼手脚全都绑了起来,其中两个人身上搜出了两柄上等匕首、百两银票,但奇怪的是,他们穿戴并非平常匪徒的短打粗布衫,而是一身衣料上乘的劲装! 而剩下的男子更是奇怪,一袭墨色锦缎华服,玄纹云袖,腰系玉带,头上还有一支羊脂玉发簪! 一名捕快忍不住嗟叹:“一介盗墓贼穿得如此富贵,定是从哪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吧!” “肯定是。”其他捕快纷纷表示同意。 对于最后这名富贼,刘捕头亲自上手搜身,不过只搜出一枚印鉴,及一本图册。 龙星图首先翻看图册,但只瞧了一眼,便脸红耳斥,立即扔到了一边,口中骂道:“下流!” 然而,一向沉稳有余冷静自持的龙师爷,却是吓坏了一干捕快,不及龙星图阻止,他们已七手八脚抢着打开了图册,然后,一个个瞪直了眼珠子! “春、宫、册!”刘捕头使劲儿干咽唾沫,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这小子盗墓时,居然带……” “拿来!” 一直默不吭声的钟离,陡地沉喝一声,然后夺过图册直接扔在火把上,不出片刻,便被焚烧殆尽。 他的反应,令一众捕快略觉尴尬,刘捕头扯了扯嘴角,干笑道:“哈哈,大家都是男人嘛,看几眼又没什么,何必呢?” “行了,把印鉴给我。”龙星图忙适时地转移话题,免得因为她女扮男装的身份,钟离与他们生出嫌隙来。 闻言,刘捕头出于往日的敬重,便没再计较什么。 龙星图撩起她的白袍,试了一下印鉴,而拓印出来的字,只有一个,她仔细辨认,遽然是——厉! 第28章 百闻不如一见的龙师爷 震惊不过须臾,龙星图狠声下令,“弄醒他!” 刘捕头解下腰间水壶,对准富贼的脸,哗啦一通浇灌,龙星图拔出长靴里暗藏的锋利匕首,抵在那人的喉咙口。 “咳咳——” 被冷水呛到喉管的富贼,在一阵咳嗽声中悠悠醒转,可头顶几张放大的陌生脸庞,令他惊了一瞬,“诸位哪条道上的?劫财还是劫……财?” 这人遇事不慌,沉着应对的能力,倒叫众人刮目相看,可最后那句太滑稽,直接叫人破功,刘捕头伸手想给他一记爆头,又生怕这人便是县令大人要找的厉二爷,于是生生忍下,回呛了一句:“你一个男人还怕劫色?就算是姑娘,我等堂堂衙门中人,岂会知法犯法?” “诸位是……”富贼左右粗略一扫,认出捕快身上的官服,神色顿时松懈,“原来是官差啊!” “别动!” 龙星图厉目冷沉,“再动宰了你!” 富贼欲起身的动作,缓缓停滞,他颇感意外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肤白细嫩十分俊俏的脸,感受着刀尖在喉结处跳跃,手脚皆被绳子捆绑的束缚,他不动声色的问:“兄台是何人?” “这位是我们武阳县刑名师爷龙星图!”刘捕头作出介绍,语气严肃道:“龙师爷问话,你一五一十老实交待!” 闻听,富贼吃惊的同时,发出一声好笑,“原来这便是名震武阳县的少年师爷啊,幸会幸会!不过,官差不敢知法犯法,师爷便可随意杀人?” 龙星图轻视的目光睇着地上口舌如簧的盗墓贼,她神态慵懒的回应他,“我既可以从土坑里刨出你,也可以再扔回去埋了你,权当今夜未曾来过此处。” 谁知这富贼听后,非但不惧,反而愈发笑意深邃,“有趣,确实有趣!虽然凶了点儿,但比起那些呆板无趣的半老头子师爷可爱多喽!” 钟离越听脸越黑,手掌一扬,便想赏两巴掌下去,龙星图拦住钟离,右手动了动匕首,“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龙师爷,你用这种态度问话,我凭什么告诉你?何况你还莫名其妙绑了我。”富贼好整以暇的反问,明显不在乎她的匕首威胁。 龙星图虽然年纪尚浅,但也阅人无数,头一次碰到这么一个硬茬儿,她对此人的胆量还是挺服气的。缓缓收起匕首,她直直盯着他漆黑如墨的眼睛,“团伙盗墓,炸毁古墓,惊吓村民,寻衅滋事,不知这些罪名,够不够绑你?” 富贼嘴角抽了抽,不及说什么,只听龙星图又拷问道:“你身藏荒淫禁书,携带‘厉’字私印,你究竟是什么人?” 富贼忍不住感慨,“呵,这杜明诚果真有个厉害师爷,百闻不如一见哪!” 龙星图隐忍的火气急速上涌,“少废话!快说,厉二爷在哪儿?是不是被你杀人越货抢夺财物?” 不料,这一声厉吼,惊醒了另外两名盗墓贼,两人一睁眼便急叫道:“二爷!” 第29章 押解回城 “厉二爷?”刘捕头及一众捕快惊讶地拔高了音量,“这真是杜大人要找的厉二爷?” “二爷!” “二爷,您怎么样?” 那两人急切询问,待看清情况后,勃然大怒:“大胆!小小衙差捕快,胆敢绑我们家二爷,活得不耐烦了吗?” “天子犯法,与民同罪!”龙星图使个眼色,钟离“刷”地抽出长剑,搁在两人胸前! “放肆!”二人气青了脸,底气十足的呵斥道:“我家厉二爷何等人物,怎会违法乱纪?” 龙星图无动于衷,且不疾不徐的补充一句:“冒充他人,罪加一等!” 见状,被尊称为厉二爷的富贼,依旧处变不惊,嬉皮笑脸:“龙师爷,办案是要讲证据吧?你凭什么认定我是在冒充厉二爷?印鉴在我身上,却证明不了我的身份……啧啧,原来所谓的青天师爷,竟然是一颗糊涂蛋。” 龙星图鲜少会有沉不住气的时候,用杜宇轩的评价来说,过于冷静的人便是冷血。而此刻,她生生被激怒,对准这人的小腿一脚踹下去,“就凭你所犯罪行,你便不配是杜大人口中正义的厉二爷!” “二爷!” “武阳县令杜明诚在哪儿?养了一帮瞎眼的狗腿子,居然敢……” “石枫、石桥!”富贼吃痛蹙眉,却是及时制止手下发难,“行了,留着力气去县衙骂街吧。”语毕,他不再逗弄龙星图,正色道:“在下免贵姓厉,在家排行老二,人称厉二爷,如假包换。” 龙星图眼睑抬了抬,语调冰冷无温,“查封作案工具,抓回衙门!” 厉二爷万万没想到,所谓的抓,竟是将他主仆三人扔上马背,双手继续捆绑,双脚则与马镫绑在一起,身后再各坐一人控制缰绳,一路慢行连夜回城。 当然,为免他们逃跑,龙星图启用最高规格的武力配置,钟离和刘捕头各押石枫、石桥一人,她则亲自押解最难缠的假货厉二爷! 回程的路,因为多了三名疑犯,显得极其漫长。 石枫和石桥从未受过此等羞辱,忿忿难平,骂骂咧咧,放出的狠话不外乎要将龙星图碎尸万段之类。 除了龙星图和钟离泰山崩顶面不改色之外,刘捕头等人却是一脸苦相。龙星图是县令大人的左膀右臂,出门在外地位等同于县令大人,他们既要听从龙星图命令,又生怕如此“请”回厉二爷,县令大人饶不了他们。 而龙星图听着心烦,又一道命令下达,“聒噪死了,封嘴!” 钟离利索地从石枫身上扯下一块脏布,然后粗鲁地塞进石枫嘴里,刘捕头默哀一秒钟,只好学着钟离的办法,封了石桥的嘴巴。 手下被处置,那厉二爷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既来之则安之。这人生呀,就是得有各种体验,才不会无趣……” 话未完,身后龙星图一巴掌拍在他肩头,“少废话!” 谁知,厉二爷顺势往后一靠,后脑勺精准地磕在龙星图额头,在她看不见的前方,他唇角勾起狐狸般邪气的笑,“龙师爷,在下想去茅厕,烦请龙师爷帮忙解一下裤子。” 第30章 君子报仇,一晚足够 龙星图一记爆栗子敲在厉二爷脑袋上,“下流!” 厉二爷“咝咝”地抽气,着实气晕了头,“我怎么下流?人有三急,你绑着我,我不找你帮忙行么?龙星图,我厉二爷活了二十年,你是第一个敢对我动手动脚放肆妄为的人,别以为我主仆现在受制于你,拿你没办法……” 龙星图从袖袋里抽出一方绢帕,轻轻松松消灭了最后一处噪音。 刘捕头颇为担心的提出一句:“龙师爷,万一大人怪罪下来……” “我担着。”龙星图面上毫无忧色,且道:“便是要趁大人怪罪之前,好好收拾一番这些狂妄嚣张之恶徒。” “龙师爷,您当真好胆识!”刘捕头及捕快们不约而同竖起了大拇指,由衷敬佩。 闻言,厉二爷嘴里发出哼哼唧唧的模糊音,钟离扭头问,“他在说什么?” “应该是在讨伐我滥用私刑。”龙星图嘴角微微上扬,心情莫名轻快了许多。 但是这一路上,龙星图的神经一直绷得很紧,她必须随时应对厉二爷突袭的后背,以免撞上她绑着布带的前胸,泄露了性别。 待风尘仆仆归来,已是黎明时分。天际朦胧的亮光,照在武阳县衙烫金黑底的牌匾上,众人下马,满身疲惫。 杜明诚听闻衙役禀报,从后衙内宅匆匆赶到前衙,但见地上扔着三个五花大绑的男子,衣衫褴褛,五官脏乱,辨识不清。 “这些是什么人?”他不禁蹙眉,问:“厉二爷呢?” 刘捕头自觉退后,生怕被县令大人点名回答。 龙星图精神欠佳,语调懒懒的应道:“回大人,我们在雁明山抓了三个盗墓贼,在其中一人身上搜出刻有‘厉’字的印鉴,这人便诡辩称自己是厉二爷。我等不识,请大人明断。” 说完,她顺便踢了踢厉二爷,拔掉他嘴里绢帕,“呶,就是这个大言不惭的家伙。” 厉二爷咬牙切齿,“龙星图,君子报仇,一晚足够。从现在起,你、死、定、了!” 杜明诚目瞪口呆,他直直盯着灰头土脸的厉二爷,简直难以置信,“你是……” 厉二爷叹气,“明诚兄,你自个儿别来无恙吧,我可是有恙极了。” “二爷!” 杜明诚一声惊呼,容貌虽然看不清,可嗓音和语调称呼绝对错不了!他当即吼道:“谁绑的?赶紧解开绳子!” 刘捕头早已做好思想准备,立刻飞奔上前,手忙脚乱地解绑三人。 谁知,厉二爷却不允,且一脸阴笑,“龙师爷绑我的时候霸气又威武,还对我屡次滥用刑罚,这没个说法,怎能随便解绑呢?” “星图!”杜明诚越听越震惊,“本官怎么交待你的?你怎么敢……” 龙星图淡定自若,不卑不亢:“大人,您交待我说,厉二爷个头挺高,容貌挺好,是个年轻人,但是此人容貌,我认为并不符合条件。另外,他盗墓乃事实,滋扰代家庄百姓亦是事实,且使用硝石、硫磺等物,炸毁古墓,对百姓造成极大危害!我依法抓人,何错之有?更何况,若非我等鼎力救人,他们早已葬身于坍塌的土坑之中!” 第31章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语落,她弯腰蹲在厉二爷面前,眼里明明淬着笑意,却教人清晰地感受到四个字:笑里藏刀! “比起那一点点刑罚,似乎救命之恩更值得厉二爷放在心上,对么?” 哪知,这油盐不进的厉二爷“呵呵”干笑了两声后,竟突然凑近龙星图,与她几乎鼻尖相贴,他说:“救命之恩不是当以身相许么?要不,试试?” “无耻!” 龙星图瞠目大骂,起身便按住他一通猛揍,急得杜明诚等人还未从厉二爷出格的行径中反应过来,又赶着从龙星图手中抢救厉二爷,现场完全一团乱! 最后,杜明诚怒吼了一声“龙星图!”,之后又出人意料地向厉二爷跪下,方才中止了战争! “二爷,星图年轻气盛,也怪我平日太放纵,我定好好惩治他,您大人有大量……” 不待听完,龙星图扭身便走,耳根处久久不散的嫣红色,实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杜明诚险些气晕,龙星图在他身边两年,从来都是谦恭有礼,张弛有度,懂事明理的,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反常?他望向另一旁始终无动于衷的冷漠男子,“钟离?” “大人,厉二爷若是再敢胡说八道,钟离的剑,可不认什么高官贵胄!”钟离面无表情,大步追随龙星图而去。 杜明诚彻底无语。 厉二爷呆怔了半晌,蓦地哑然失笑,“哎,这就是明诚兄招纳的贤士?” “确切的说,钟离是龙星图带来的人,关键时刻只听龙星图的话,而龙星图他……算了,这少年平日特别好,今儿个估计是被二爷你气坏了,所以才大发雷霆。”杜明诚一边解释,一边动手解绳子,想起钟离的警告,他忙正色道:“二爷,龙星图为人正经,虽说是男子,但不合时宜的玩笑万万开不得!” 厉二爷叼着笑,却是一脸轻浮,“我怎么瞧着他比姑娘还漂亮?” 杜明诚一听愈发着急,“二爷,那钟离可是江湖高手,你这般形容龙星图,他可真敢动手的!” 厉二爷脸上的笑意慢慢散去,眼中多了抹深沉,“钟家后人,果真名不虚传!” 刘捕头解开石枫和石桥的绳子,待杜明诚解开厉二爷的绳子后,帮忙扶起厉二爷。 杜明诚吩咐徐管事,“赶快通知夫人准备客房,备水备膳!” 正在这时,当班衙役从外面奔来,“报大人,京城礼部官差到!” “快请!”杜明诚面上微微一惊,转瞬便镇定下来。 少顷,两名红衣官差到来,呈上一份公函,“杜大人,贤德皇太后薨,请杜大人依照礼部公函操办武阳县国丧之礼!” 杜明诚面向京城方向,撩袍跪地,身后刘捕头等人依次而跪,“贤德皇太后千古!” 第32章 男子怎能被男子调戏? 夏朝诏帝周焘在位四十年,嫡母贤德皇太后德才兼备,温良贤淑,颇受百姓爱戴。 太后薨,举国皆哀。 老皇帝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饮宴嫁娶,边境战事息停三年。 旨达武阳县,一日之内,通告全城。县衙依礼服丧,从衙役到县令,所有官员素缟出行,早晚朝拜。 午时,县衙内宅松香院。 龙星图补眠睡醒,才发现出了大事。 内宅家丁小柳奉杜夫人之命,送来一套崭新的黑缎锦衣,且道:“这是夫人为龙师爷亲手缝制的。夫人说,原想在袖口处再添两道云纹,赶上今日谕令下达,便当作素衣提前送来了,请龙师爷试穿一下,看看是否合身。” 龙星图轻抚手中衣物,油然的感动令她略微湿了眼眸,她低声道:“夫人手艺了得,定然合身。替我谢谢夫人。” “龙师爷,赶巧夫人备了午膳,大人也在,您何不亲自去向夫人表达谢意呢?”小柳是个人精儿,趁机说道。 清早前衙发生的事儿,不消片刻便传遍了整个县衙,杜夫人是杜明诚的贤内助,自是想着做和事佬,免得县令师爷生了嫌隙,不好主持衙门政事。 龙星图何其聪慧,她当即道:“夫人心意,我明白。待我洗漱换衣后便过去。” …… 主院。 龙星图刚进花厅,便听得杜宇轩磨人的声音:“娘,钟大哥为什么不收我做徒弟呀?明明龙大哥夸我资质不错呢。” “轩儿,娘听说江湖门派都有自己的规矩,钟离不收你,定是有原因的,咱们不要强人所难,好嘛?”杜夫人温和劝说道。 杜宇轩撅着小嘴,一脸不高兴,“别人都有师父,我也好想要一个啊!” 杜夫人忽然想到,“星图不是在教你么?” “龙大哥在生爹的气,肯定不会理我了。”杜宇轩垂头丧气的趴在饭桌上,嘴里嘟哝道:“都怪爹不好,龙大哥被色狼调戏,肯定是要揍一顿的嘛,爹不为龙大哥主持公道,反而训斥龙大哥,真是过份呢!” 龙星图一口唾沫卡在喉咙口,那……那小鬼头在胡说八道什么? “轩儿!”杜夫人语气略重了些,她左右环视一圈,但见下人们都在忙碌,没人注意这边,她便压低了嗓音,告诫杜宇轩,“你爹偏向厉二爷是有原因的,那厉二爷可不是普通人,你万万不敢对厉二爷不敬,知道么?还有啊,你龙大哥是‘男子’,男子怎能被男子调戏?你乱说话的下场,可是会暴露龙大哥身份的!” 这一番话,怎能逃过龙星图练武的耳力?她震惊地杵在原地,忘了前行。 “龙师爷?” 恰在这时,徐管事从厨房回来,看到呆怔地龙星图,不禁疑惑道:“您怎么不进去?夫人在等您呢。” 龙星图缓缓回神,略显僵硬的点点头,方才抬腿跨入门槛儿。 “龙大哥!”杜宇轩兴奋地一扑过来,“我和娘正在说你呢,我好担心你会不理我。” 杜夫人站在饭桌前,尴尬地冲她笑笑,“星图,你来啦!” 第33章 本公子不好男色! 龙星图面容淡淡,抱拳一揖,“夫人。” 杜夫人优雅从容地走到龙星图面前,与她附耳轻声说:“你放心,知道你是姑娘的人,只有我和轩儿,我们会为你保密的。” 龙星图嗓音轻如蚊蚁,“是轩儿告诉您的么?” 杜夫人嫣然一笑,“是我自己认出来的,男人心粗,女人容易识得女人。” “夫人您……您为什么不揭发我?”龙星图疑惑不解。 杜夫人道:“你胸中有才学,心中有正义,巾帼胜却多少男儿。我羡慕你,欣赏你,更期望你在这艰难世道之中,成为百姓景仰之人。” “夫人格局远大,您才是女中豪杰!”龙星图意外之余,满目动容。 杜宇轩突然叫道:“娘,爹来啦!” 正在低头说悄悄话的两人,连忙扭头望向门口,却见杜明诚并未直接进门,而是侧身一让,“二爷请!” 来人年约二十,一袭玄色宽袖锦袍,外罩黛青色禅衣,腰间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素衣简装,并无缀饰。而他洗尽铅华后的容颜,眉目如画若山水,灼灼其华耀星辰。长身一立,便卓尔不群;举手投足,便倜傥英姿,惊才风逸。 昨夜种种较于今日之所见,乃云泥之别。 龙星图的心神,莫名被牵引,一瞬竟忘了移开眼。 于是,厉二爷跨入门厅,撞入眼帘的第一幕,便是龙星图犹如老年痴呆的模样! 于是,厉二爷桃花眼微微一挑,右手负在身后,信步走过去。 杜夫人福身一礼:“二爷安好!” “见过嫂夫人!”厉二爷风度翩翩地抱拳回礼,却是一转身,猛地一扇子敲在龙星图额头,“看什么看!本公子不好男色!” 龙星图一下子回神,当即恼羞成怒,不加思考地拍出一掌“惊凤游龙”,直取厉二爷命门! 此掌法乃是钟无山自创的独门一绝,刚硬霸道,杀伤力极强,中掌者轻则重伤,重则毙命! 可未曾料到,昨夜弱不禁风任打任骂的厉二爷,竟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不仅反应迅敏的避开龙星图的突袭,而且武功诡异,竟轻易将她的掌风化解,她震惊之余,满身的斗志被激发,将平生所学,尽数施展! 厉二爷亦是暗暗惊讶,如此一个娇俏小师爷,竟身怀绝技,不愧是钟无山的徒弟!而那钟离的武功,想必更是深不可测! “星图!” “龙星图你干什么?快住手!” “二爷!二爷您别打了,午膳还没用呢!” 杜明诚一介文人,既不懂武功深浅,又不知这两人谁更胜一筹,但哪一人受伤,都是大麻烦!他震惊之余,只好两头儿劝架,幸得杜宇轩机灵,且跟着钟离和龙星图学过些皮毛,危急时刻,竟将杜夫人安全的带出了花厅躲避。 只是,风雅别致的花厅,顷刻间被毁于一旦! 一向节俭的杜明诚,感觉心头在滴血,眼见那两人不听劝,他干脆大吼一声:“你们再不停手,我就咬舌自尽割腕自杀!” 第34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激战中的两人,如火如荼地对决百招后,仍分不出胜负! 听到杜明诚的威胁,厉二爷轻巧地把球踢给龙星图,“杜大人闹自杀,你怎么看?” 龙星图还能怎么看?哪怕明知是假的,也要顾及她上司的颜面!于是,她率先撤掌停战,并向杜明诚拱手赔礼,“大人,星图知错!” “罚你半年薪俸!”杜明诚面色铁青的叱责,“怎么一见面就打架?你们是敌人吗?是冤家吗?” 龙星图想申辩两句,但想起杜夫人的苦心,又默默地吞进了肚子。 厉二爷好笑地倾了倾唇,手中扇子一扬,悠哉地欣赏龙星图挨训。哪知,杜明诚扭头便苦口婆心地拜托道:“二爷,我这师爷非朝廷所任命,您也看到了,是个不好惹的主儿,万一撂挑子不干了怎么办?” “我干!”厉二爷唇角笑意不断扩大,慵懒神态既显自信又透着挑衅,“凡是龙师爷会的,我都会,他不会的,我也会。” 龙星图忍不住一声冷笑,出言讥讽,“当然,厉二爷在研究春宫禁书方面,龙某甘拜下风!” “咳咳——” 厉二爷一口老血险些被呛了出来,瞥见杜明诚异样震惊的眼神,他不得已尴尬地解释说:“误会,完全是误会。那册子不是我的,它是……是石桥捡来的,我作为主子,自不能允许他看那种禁书,便给收缴了。” 可惜,这一番欲盖弥彰般的自证之言,反而愈发坐实了罪名! “呵,风流又下流,白瞎了皮囊!”龙星图鄙夷的偏过脸,心中却暗骂自己,居然会被此人出色的外表所迷惑,一时忽略了他内在奸邪的本质。 一张俊脸忽然在她眼前放大,伴着厉某人欠揍的调侃:“是不是发现本公子相貌堂堂,被你给冤枉了?” 龙星图惊骇地本能退后一大步,继而急赤白脸的骂道:“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肮脏的灵魂万里挑一!” “你……” “星图!” 厉二爷刚欲发难,杜夫人及时奔出来,一手按住龙星图的嘴巴,一手招呼已经傻在原地的杜明诚,“相公,快叫人进来收拾一下,准备开饭啊!” 杜明诚总算回了神,忙朝外喊了一声:“徐管事!” 于是,因为杜夫人的介入,拌嘴打架的两人终于宣告休战,同席用膳,井水不犯河水。 膳后,龙星图想当然被杜明诚请进书房谈话。 “龙师爷,你一向稳重内敛,怎么今儿个如此反常?”杜明诚实在难以理解,“就因为厉二爷好玩儿,故意逗弄于你么?可往常你也遇到过旁人……” 龙星图心里压着火,不悦地直接打断,“往常敢戏弄我的人,敢作奸犯科者,皆被我扔进了大牢!” 杜明诚叹气:“所以,你这是有意闹给我看?” 龙星图怒气凛然,“大人,我龙星图当日屈就于武阳县,只一个原因,那便是大人廉明清正不畏强权,而今日,那厉二爷的来头我不知道,可我知道大人您不再是曾经一片丹心昭日月的杜明诚!” 第35章 决裂 书房里,死寂般地沉静,压抑着彼此的神经。 杜明诚久未言语,只是定定地看着龙星图,看着她的年少轻狂与浩然正气。 “大人,道不同不相为谋,龙星图就此别过,望大人日后好自为之!”龙星图抱拳,转身即走。 杜明诚喉结动了动,“星图。” “若有一日,大人沦为权贵之玩物,视百姓如草芥,龙星图若不能将大人绳之以法,必以江湖之道,取尔性命!”龙星图星眉冷目,字字霜寒。 杜明诚从桌案后面一步步走出,“若真有那一日,凭你一已之力,你能斩杀几个奸官?一棵大树的腐烂,原因在根茎,而一个国家的腐烂,绝非杀几个贪官污吏便能拨乱反正。它的根源,在上面!”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自古改朝换代,皆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可是星图,你知道重换天日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吗?那是白骨浮尸,血流成河,是剔骨抽筋的惨烈!” 杜明诚按了按她肩膀,语重心长:“而今,我们的国家还没有烂透,它还有希望溯本清源。而我杜明诚心系黎明,匡扶社稷的抱负从未变过!我坚信,终有一日,这天下将是朗朗乾坤,清平盛世!” 龙星图挑眉,言语依旧不善,“我还能相信你么?那厉二爷呢?你包庇他挖坟盗墓的罪行,便是在实现你的抱负?” 杜明诚蹙眉:“星图,厉二爷的行踪是机密之事,恕我暂不能透露他的真实身份。但是请你相信我,厉二爷绝非奸恶之人,他亦非盗墓,而是在寻找一样东西。这东西关乎着十几年前一桩闻名天下的大案!” “什么大案?”龙星图心下一动,双目紧紧盯着他。 杜明诚思忖稍许,却只淡淡道:“贪腐案。涉案之人乃朝廷三品大员,被当今圣上满门抄斩。” 龙星图猛然一激灵,心脏狂跳不止,“厉二爷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已经定案,且过去这么多年,他想改变什么?” “这些你就别问了。”可杜明诚并不打算告诉她,只叮嘱道:“总之,你莫再针对厉二爷,他将在武阳县住一段时间。” 龙星图“哦”了一声,神情若有所思。 杜明诚回到桌案前坐下,呷了一口已经凉掉的茶水,浓眉紧锁道:“星图,我们说回溯本清源的问题。” “是。”龙星图忙摒弃杂念,认真聆听。 杜明诚嗓音压低了几分,“当今圣上年事已高,与其奢望圣上英明,不如挑选德才仁心兼备的皇子,以期将来成为一代明君。” “我朝不是已经有太子了么?”龙星图讶然。 杜明诚唇角一勾,笑容冷冽,“只要没坐上龙椅,谁都有可能是太子!” 龙星图心中一瞬清明。 “星图,我还要告诫你两句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小不忍则乱大谋。” “是!” 末了,杜明诚疲惫的捏捏眉心,道:“我已派人去代家庄处理盗墓一案,对外会宣称宵小扮鬼盗墓,已被缉拿归案,如此既可安抚村民,又可掩藏厉二爷身份。” 第36章 我挺喜欢那少年的 经过一番深切恳谈,虽然杜明诚尚有诸多秘密大事未曾坦诚相告,但凭他往日为人处事,龙星图愿意再给予他一份信任,两人最终握手言和,继续并肩作战。 然,龙星图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杜明诚按下书房机关,厉二爷从一道暗门里面走了出来。 而杜明诚一步跨出,单膝跪地,言行再无之前随意,谦恭行礼:“少侯爷!” 厉二爷俊朗面容亦是少见的严肃:“杜大人不必多礼!” 杜明诚起身,请厉二爷在会客室落座后,单刀直入的问道:“少侯爷,您意下如何?” “果然是艺高人胆大,英雄出少年!”厉二爷眼中露出赞赏之意,“经过昨夜至今日的试探,龙星图的表现可圈可点,品行、武功皆属不错,智谋嘛,你最清楚。” 杜明诚道:“龙星图的足智多谋,观人观事的细致入微,少侯爷身在武阳县的日子里,定能亲眼所见。” “呵呵,那你不怕他察觉出你在算计他?他彻夜不眠辛苦奔波替你寻人,结果却是你在设局,行一石二鸟之计!”厉二爷薄唇倾出戏谑的弧度,颇有些幸灾乐祸,“我估计啊,依据那少年的火爆脾气,真会以江湖之道,取尔性命!” 闻听,杜明诚脸色顿时难看,“难道少侯爷不伸一把援手么?” “你没看见呀,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啊。”厉二爷立刻垮下俊脸,捏了捏后颈,“早上被他一通狠打,现在还痛着呢。” 杜明诚眉头一紧,忙道:“少侯爷,星图毕竟年少,性子还需磨炼,您千万别……” “不会,我挺喜欢那少年的。”厉二爷一甩手中折扇,姿态闲适,眉眼含笑,“那钟无山是奇人,教出来的徒弟更是骨骼清奇,乃这混沌乱世中难得的一股清流啊!” 听闻,杜明诚却担忧地问:“不知少侯爷是哪种喜欢?星图为人严肃,最不喜人拿他容貌说笑,若是少侯爷总这般戏弄他,怕是会出事的。” “能出什么事?两个男子之间……”厉二爷眼尾上挑,桃花眼中荡出几许耐人寻味的笑痕,“呵呵,本公子可真不好男色啊!” 杜明诚嘴角抽了抽,“我的意思是,万一星图一怒之下,甩手走人,那二十天后,安国侯爷交待的重任,谁来担当?或者,他叫钟离出手,少侯爷可不一定是对手啊!” 提起正事,厉二爷神色凝重起来,“家父飞鸽传书,太后老人家临终时,采纳家父的建议,颁下懿旨召四皇子回京,但太子和严荆一党定会派出杀手沿途暗杀四皇子,而皇上既不派兵接应,又不允许青峪关守将护送,这明摆着用意凶险,端看四皇子自己的造化了!” 说到这里,他起身朝杜明诚抱拳,“为今之计,只有杜大人可倚仗丹书铁券,安排高手护送四皇子从武阳县到京城的千里归京之路!” 杜明诚忙回礼道:“请侯爷放心,我定不辱使命!只是,从青峪关到武阳县怎么安排?这一路同样危险重重啊!” “我已命石枫和石桥赶往青峪关,必须赶在朝廷传旨太监未达之前,与我兄长厉砚白商议出一个里应外合的计策,我们要确保在不违反圣旨的前提条件下,保证四皇子能够安全抵京。” “少侯爷考虑的周全。” “届时,龙星图在明,我在暗,我们规划出一条路线,我提前动身去排查,不仅要让四皇子毫发无损,你这个泼辣的小师爷也不能缺胳膊少腿儿啊。” 厉二爷坐回椅子上,一撩袍角翘起二郎腿,唇边无端又溢出笑来。 杜明诚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劝儿,可又说不上来具体,只能干笑了两声,表示附和。 “对了,杜大人,我出门前,家父交待我问你一事,你与钟无山熟悉么?”厉二爷忽然记起,又忙正色道。 杜明诚摇头,“我们未曾见过。两年前,龙星图只身一人来到武阳县,在一桩街头凶杀案中,他当场识破凶手并擒获归案,我赏他银两,他则提出条件要做我的刑名师爷。后来不久,钟氏兄妹寻人上门,我这才知道他们三人是来自钟家。不知侯爷有何用意?” “还是关于夏家的案子。”厉二爷一声叹息,眸底涌上些许哀伤,“家父一直认为莘儿没有死,当日被斩首的尸体,虽然像极莘儿,甚至说毫无破绽,但莘儿幼时被野狗咬伤左小腿,留下了指甲盖大小的疤痕,而那具尸体完好无缺。” 杜明诚一凛,“难道与钟无山有关?” “钟无山通晓天下事,又精通各种玄门之术,家父便想找钟无山打听一番。” “可惜钟无山游历四方居无定所,便是钟离也很难寻到其父啊。” 说到此处,杜明诚陡地起身,“但是少侯爷,我这里有一条线索,或许会与你要找的东西有关。” 杜明诚带着厉二爷一起去了南监。 李富海突然被提审。 当捕快押着他到达一间密封的石牢后,所有捕快被遣退,只有县令杜明诚及一位陌生的富贵公子在场。 李富海满目疑惑,但还是照规矩行礼,“罪民见过大人!” 杜明诚面色无温,道:“本官问话,你须仔细交待,不可有只言片语的隐瞒,知道吗?” 李富海额头磕在地上,“是,大人!” 杜明诚嗓音压得极低,“告诉本官,十二年前,你是在哪里挖到了金子,你还记得具体方位吗?” “回大人,罪民是在代家庄雁明山挖到的,但具体是哪一座墓,罪民记不清了,因为那夜气候很不好,天色特别黑,罪名又是第一次盗墓,心里害怕,也不知要提前踩点,只是临时起意,随便逮着一座墓挖的,而且并未深挖,只刨了一会儿,便刨出了两锭金子,罪民不敢贪多,生怕被人发现,便着急忙慌的跑回家了。”李富海回话道。 杜明诚蹙眉,“若是让你再去一次雁明山,会有可能想起来么?” 第37章 凌厉在骨不在皮 “回大人的话,雁明山坟场实在太大,几百年间聚集了上千座坟,且时间相隔太久,罪民着实一点儿把握都没有。”李富海思之又思,还是摇头道。 杜明诚精锐的目光,犀利如刀,“李富海,本官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清楚,即便你记不清方位,但东南西北总是知道的吧?你从小生活在代家庄,不可能不熟悉雁明山的地形!” 李富海沉默不语。 杜明诚文人探花出身,看似书生赢弱,却是凌厉在骨不在皮,他缓缓弯腰蹲在李富海面前,一字一句,沉静中带着刮骨剥皮般的可怕,“想必这些年,打听金子下落的人,不止一个,但是你记住,带进棺材的秘密,不会随着死人而消失殆尽!自古虎毒不食子,而你那几个未成年的孩子,在你死后又会遭到怎样的下场呢?” “大人,您……此话何意?您是一县之主,素来清正,难道为了钱财便要累及无辜孩儿?”李富海猛地抬头,眼中现出不可置信。 杜明诚道:“还记得李富山说,你失踪后,地下钱庄的人抓走他严刑拷打逼问金子所埋何地的事吗?李富海,本官不瞒你,这批金子关乎着另一件大案,当年寻金的人,至今依然在寻,而你是找到金子的关键人物,你的家人,便都会成为那些人的猎物!” “可是……可这么多年,都是平安无事的啊,怎么会……” “那是因为在王氏案发生之前,你李富海是一个死人!” “……” “你信不信,只要本官将你活着的消息放出去,你们李家定然再无宁日!” 李富海面如死灰,好似一下子失了全身的力气。 许久后,他才讷讷开口:“若是替大人找到金子,可否将功折罪?我……不想死。” 杜明诚起身,看向厉二爷,两人视线交汇,几乎不约而同的摇头。杜明诚说道:“李富海,律法无情。你犯故意杀人罪,按律当斩,本官不能徇私舞弊,否则会寒了万千百姓的心。但是本官答应你,定会善待与保全你的儿女。你好好考虑,明日这个时辰,本官再来找你。” 走出南监,天气尚好。 杜明诚心情却是沉重。“我在武阳县苦心经营十年,为的便是守住当年的案发地,找出失踪的赈灾黄金和押金校尉,今日终于得到线索,却是不能如愿。” “你的决定是对的。”厉二爷抬眸望天,明媚阳光却是刺眼,他阖上眼睑,喃喃一叹:“如果我们为了翻案,而罔顾国法律法,既是对死者的不公,亦是对夏家忠君爱民的侮辱。夏伯父九泉之下,必不会安心。” 杜明诚颔首,“那便希望李富海悔悟吧。” …… 下午,龙星图带上钟离去了李宅。一来代表官府吊唁二夫人王氏,二来与易容为红秀的钟楚接头。 灵堂设在北院。 大夫人和管家在料理丧事,灵前跪着几个孩子和下人。三夫人和四夫人受不了真相所带来的冲击,各自一病不起。 整个李宅,像是一座荒芜的城,只闻哀戚,不见生机。 第38章 戏里皆是故事,戏外全是人生 龙星图上香后,在灵前静默了许久。 这么些年过去,她早已忘了祭奠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原来,戏里皆是故事,戏外全是人生。 一抷黄土了却生前恨,一块墓碑记载生后名。 是耶?非耶? 皆随大江东去,人间繁华依旧。 “星图。”钟离在旁边轻语:“忘记爹说过的话了么?终有一日,乾坤翻转,日月重塑。” 龙星图眼睑垂落,“我明白。只是……忽然有些难过。” 钟离朝她伸出大掌,她慢慢把手放在他温热又有力量的掌心,他缓缓收拢五指,冷峻面容浮起柔和笑意,“走吧,查案要紧。” 龙星图欣然点头。 红秀在西厢房替二夫人整理遗物,这间房因为死了人,没有下人敢进来,红秀作为二夫人生前的贴身丫环,便理应担当此任。 不过,正好方便他们谈话。 钟离守在门口,似有似无的打量周遭人的一举一动,龙星图在里屋与钟楚分析案情。 龙星图问:“你有什么发现么?” “暂时没有。但是有一点,我感觉特别奇怪,我扮成红秀后刚一回府,便被大夫人请到了东院。大夫人仔细盘问我在衙门里经历的所有事情,包括每次受审,我都回答了些什么。”钟楚压着声音,越说越激动,“幸好我机智,找张书办把提审记录全部背下来了,不然可就麻烦了。” 龙星图皱眉,“有提到铜镜么?” “没有。不过大夫人说了一句话,我到现在还没想明白。她说,命里无生门,只怨佛家苦。”钟楚扑闪着眼睫毛,一脸求之若渴,“这是什么意思啊?” 龙星图思索着道:“佛家云,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五阴盛。不知大夫人只是感叹悲悯二夫人,还是另有深意呢?” “连你都猜不出,那我更想不透了。”钟楚耸耸肩膀,直接放弃。 龙星图沉思了一会儿,道:“阿楚,我们与其被动等待,不如换个方式主动出击。” 两人耳语一番后,钟楚率先出了门。 大夫人正在与管家商量明日出殡事宜,却见红秀慌慌张张的跑来,好似怕人看到般,一边左右顾盼,一边急声说:“不好了大夫人,龙师爷说铜镜有鬼,咱们这宅子不干净,容易招魂!今夜要当心,恐怕二夫人死不瞑目,会化成厉鬼回来报复!” “什……什么?”大夫人明显一惊,而后迅速望向管家,脱口道:“只是特殊镜面而已,怎么会有鬼?” 管家眼神急剧变化,但很快便镇定道:“大夫人莫急,鬼神之说不过是迷信而已,不会有事的。”语罢,吩咐红秀,“你下去吧。不准再一惊一乍,不论那龙师爷问什么,管好你的嘴巴,明白吗?” 红秀低下头,乖巧地应:“是,奴婢记下了。” 钟楚很快归来,将试探过程仔细讲了一遍。 龙星图挑眉,眸底迸出寒光,“果然不出所料,大夫人和管家都知道铜镜的秘密!” “可恶!”钟楚气怒,“居然敢涮本小姐玩儿!” 第39章 狭路相逢 龙星图眼中却是缓缓露出狐狸般的奸诈,“阿楚,既然他们想玩儿,我们便奉陪到底!” “怎么陪?”钟楚一听有戏,立刻眉飞色舞。 “把钟离叫进来。” “好。” 三人秘密商议后,龙星图与钟离便向大夫人告辞回县衙去了。 好戏在夜里,现在不急,还有两个时辰足够突审被软禁在内宅后院下人房的真正的红秀。 只是冤家路窄,他们刚刚步入内宅,便与欠揍的厉二爷狭路相逢! 这一回,他倒是少了石枫和石桥两个跟班,只身一人,信步闲庭,悠然自得地摇着折扇,一副浪荡公子无所事事的堕落模样。 虽然杜明诚用人格担保厉二爷是好人,但龙星图先入为主的缘故,就是讨厌这人,且达到了见一面就想揍两拳的程度! 可无事生非,似乎也不妥。 于是,龙星图秉着人不犯我,我不揍人的原则,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与厉二爷光明正大的擦肩而过! 但厉二爷的想法恰恰与她相反,仿佛两人是多年知已,从未生过嫌隙般,他欣然扬笑,朝她抱拳一礼,“龙师爷!” “厉二爷,您是大人物,我是区区小师爷,真不必自降身份。”龙星图心中暗骂,这人倒是脸皮厚,遽然主动跟她搭腔! 厉二爷听着她阴阳怪气的嘲讽,实在忍俊不禁,“我自降身份,是因为龙师爷不屑高攀哪!” “不,关键是因为你我非一路人,我们志不同道不合啊!”既然被缠上了,龙星图倒也来了兴致,反正损人不折本,给枯燥的日子找点乐趣,未尝不好。 厉二爷虚心受教,“怎么不合?在下愿闻其详。” “厉二爷志在春宫女人,我则志在蒸骨验尸,我们的爱好实在相差甚远呢!”龙星图洋洋洒洒地说道。 “咳咳。” 预料之中,厉二爷又被生呛了一通,他又窘又无奈,“龙星图,我不过是好奇翻看了几页而已,大家都是男人嘛,都要娶妻生子对不对?你有必要……嗯,明白了么?” “不、明、白!”龙星图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关里挤出来,说完她转身便走。 厉二爷一声长叹,回身跟了上去,他不厌其烦的纠正龙星图对他的不良看法,“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心胸即便不能像海一样宽广,但也不能像小河那么窄,是不是?” “厉二爷,我们案子在身,不便耽误,请您自便好吗?”隐忍到现在,实在忍无可忍的钟离,不悦地插了一句话。 龙星图点头同意,“没错,我们时间宝贵,厉二爷您闲不住地话,武阳县有家春香楼,一定会让您宾至如归。” “哎呀,那我必须请杜大人一起去啊……” “姓厉的!” 龙星图猛地止步,“你究竟想怎么样?” 若教杜明诚知道她推荐厉二爷逛青楼,估计又是一通数落。 厉二爷笑意盎然,“你办什么案子?我想随你去见识一番。” 钟离火气直接上了头,“你……” “等下!”龙星图却忽然想到一件事,须臾间便下了决定,“厉二爷,想让我答应你,你也须应承我一个条件。至于内容是什么,你不必问,我说了算。” 第40章 我要你陪我一日 她的转变太过突然和反常,倒令厉二爷心里犯了嘀咕,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你不是在说笑?” 两人身高足足差了一个脑袋,龙星图便抬起下巴,以仰视的角度,坦坦荡荡的接受对方的审视,且道:“君子一言。” 厉二爷却一时迷怔,他凝着面前未施粉黛,却娇美明媚的少年,看她丹唇俏鼻,眉眼轮廓,竟忽然有些贪恋,有些莫名地,仿佛似曾相识。 可惜,他觊觎的眼神,太过明显,直接引来钟离的警告,“厉二爷!有事说事!” 而龙星图心里惦念着大事,倒是未曾多想什么,生怕厉二爷拒绝,她干脆用上激将法,“你到底敢不敢?堂堂七尺爷们儿,可别胆小如鼠!” 厉二爷垂了垂眸,不与人知的心思,被他不着痕迹收起,而后一丝笑意从唇角蔓延,神态随意道:“你如此介意我看禁书,不会是想借机对我……” “你放心,我绝不会辣手摧花,赏你做太监!”龙星图等不及他废话,直接作出保证。 厉二爷一个没忍住,抄起扇骨便去敲她额头,幸得她总结前车之鉴,脑袋一偏,令他扑了个空! 但钟离已然动怒,右手一握剑柄,便要出手,可龙星图不准,“钟离,你先过去。我的武功赢不了他,他想胜我也没那么容易!” 钟离充满敌意的目光,在厉二爷脸上停留片刻,方才一言未发的离开。 厉二爷蹙眉,不禁心思深沉。 男人与男人之间的诡谲暗斗,龙星图并不关心,她只想撺掇厉二爷答应交易,“我支走钟离,便是不想与你再动武。你究竟意下如何?” 谁知,这厉二爷却是精明,“既然条件交换,那总得讲个公平。龙师爷想要我一个签字画押,却是空白纸张任你书写的承诺,不是不可以,但是我要多加一个条件。” “你说。” “我要你陪我一日,只当尽地主之谊,我想做什么,想去哪里,你都不能有异议。” 听此,龙星图愁容满面,“为什么是我?你我走在一起,不会愉快的,你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你需要人当向导的话,我可以替你物色。” “不,必须是你!”厉二爷折扇一甩,又恢复了轻浮公子吊儿郎当的样子,一双桃花眼,在落日的橘光里,竟是波光潋滟,“否则免谈!” 龙星图气白了小脸,心里想着要给他两巴掌,可实际却是憋屈的点头,“好,一言为定! 然后,她便眼睁睁地看着厉二爷乐成了一朵牡丹花,“爽快!” 龙星图咬紧银牙,大步走人。 不用回头,她都能深刻地感受到身后男人带着得意劲儿的步伐,仿佛捡了一张藏宝图似的。 于是,她不禁暗忖,会不会中了这厮的圈套?不行,回头得找钟楚挑几样暗器,以免厉某人心怀鬼胎,她会遭遇不测。 第41章 昭然若揭(1) 钟离等在下人房门口,远远地看到那两人一前一后过来,心里不免吃味儿。尤其是厉二爷脸上明显的春风得意,令他十分不快。 可龙星图的做法,必然用意深刻,他不好破坏她的计划。 三人一起进入房间。 红秀只识得龙星图,焦躁不安的她,连忙迎上来,急切的问道:“龙师爷,案子不是查清了吗?为什么还要把奴婢关起来,一遍又一遍的审问?奴婢只是一个下人,主子们的事情,奴婢实在不清楚太多。恳求龙师爷放了奴婢吧!” 说罢,她便跪在龙星图面前,不停地磕头哀求。 龙星图弯腰扶起红秀,神情透着悲悯,“红秀姑娘,我扣留你在衙门,实则是为你的安全着想。这人心的变化,可不是你能想像得到的。” 见状,红秀不禁心慌意乱,“龙师爷,您……您是什么意思?奴婢愚钝,求龙师爷指点。” 龙星图微微挑唇,“你以为案子真的破了么?凶手只有李富海么?红秀啊,你们李宅的人不简单,譬如管家,譬如大夫人,你说是么?” “奴……奴婢不知道。”红秀打了个激灵,用力吞咽唾沫。 “你知道!”龙星图语气肯定且犀利,“你不仅知道,你还是帮凶!二夫人的死,有你一份功劳!” 红秀登时吓得花容失色,双手乱摆,“不,不是奴婢,是管家!” 龙星图厉声道:“说下去!” “管家在入夜后偷换了二夫人房里铜镜的镜面,吓坏了二夫人,早晨在二夫人起床之前,管家又将镜面换回正常。如此循环多日,使得二夫人每个白天都安然无事,一到夜里便恐惧连连,管家便又授意奴婢请二夫人去找大夫人解惑。之后发生的事情,奴婢真的毫不知情,求龙师爷明察!若奴婢有一句假话,奴婢甘愿受罚!” “红秀,你是二夫人的贴身丫环,二夫人不论去哪里,都会带着你吧?” “是。” “那么大夫人是怎么为二夫人解惑的?” “回龙师爷的话,大夫人一般不喜欢下人们在房里呆着,所以奴婢是在院里等候的。” 闻听,龙星图眸子眯了眯,正欲继续盘问,一个男音却插了进来,“大夫人和管家的关系正常么?是否有超出主仆的范围?” 龙星图扭头,看向厉某人的眼神很无奈,“厉二爷,别忘了你只是来观摩的。” “我是在帮你啊,又不跟你抢功,你急什么?”厉二爷好整以暇的反问,而后示意她关注红秀的回答。 红秀却是一脸为难,“奴婢实在不知该怎么……反正奴婢只能说,老爷与大夫人关系冷淡,管家算是老爷与大夫人的中间人,负责替老爷照应大夫人的日常生活。至于其它,奴婢未曾亲眼所见,不敢胡乱说话。” 龙星图颔首,“好。你继续呆在这里,合适的时候,自然会放你离开。” 语毕,她转身朝外走去,沉声交待,“钟离,带上铜镜去李宅。” 第42章 昭然若揭(2) 月上中天。 宁静的李宅,透着一丝不同寻常的诡异。 钟楚抛下的诱饵,或多或少起了些作用。管家表面不在乎,以迷信之说安慰大夫人,但为了求个心安,他还是在灵堂前架起高香,摆上祭台,并且燃亮全府所有的灯,要求所有人都戴上各种护身的东西。 李宅房顶上,龙星图、钟离及厉二爷皆作夜行衣打扮,每人手里拎着一面完全一样的铜镜,而镜面上写着四字血书:还我命来! 龙星图压低声音交待说:“钟离,二夫人的嗓音是清脆中略带一点沙哑的,你甭管学得像不像,重点是营造凄厉和阴森的感觉,人在恐惧的心理状态下,分析和判断能力自然会降低,发现不了异常的。” “好。”钟离点头。 “待会儿等阿楚把大夫人请到北院灵堂,我们就动手。”龙星图安顿好后,又不甚放心的睇向厉二爷,“你确定不会掉链子?” 厉二爷戏谑的扬唇,“你是不相信我的轻功,还是怀疑我会通敌?” “别闹。”龙星图皱眉,恶声警告他,“若敢坏事,我饶不了你!” 厉二爷无言哀叹,“本公子定是太过平易近人,才会让你蹬鼻子上脸的欺负啊。” 龙星图回他一记不屑的眼神,转头望向脚下的北院,在人影攒动中,耐着性子观察管家的一举一动。 厉二爷又戳了戳她手臂,不解道:“既然疑点指向明确,何不将人直接拿下,打几顿板子不就招供了么?何须这般大费周章?” 龙星图反问,“不战而屈人之兵,不是更令人心服口服?在这个盛行屈打成招的官场,你便当我是异类吧。当然,若遇刁民穷凶极恶,证据确凿却死不认罪,那么赏他几大板无可厚非。” 厉二爷侧眸,但见龙星图如夜的瞳珠晶莹透亮,月光之下,仿佛淬了流光,引人心悸与沉沦。 这些年,为了替夏家翻案,他走南闯北,见过无数判官师爷,无一人可与眼前的智慧少年比肩,甚至京城里掌控天下刑案律法的大理寺和刑部各级高官,亦不如这位小小师爷的见地高深。 龙星图的自信,来源于实力与底气,在她身上,好似有一种力量,让人不论处在何种情况下,都会很安心,都会感到希望生生不灭。 钟离余光里映着娇颜,心里泛着涟漪。年少相伴,惟愿她懂,惟愿余生不离。 龙星图忽然出声,“大夫人来了!” 两个男子连忙收起心思,专注于眼前。 钟离掏出一把石子,“嗖嗖”地飞射出去,原本灯火通明的院子,刹那陷入黑暗! 杂七杂八的惊喊声,顿时接二连三的响起—— “怎么回事儿?” “灯笼怎么灭了?” “快,快点灯!” 而厉二爷趁此机会,以绝顶轻功,悄无声息地将一面铜镜放在了祭台上!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与此同时,从钟离口中发出属于女人的声音,语调从平静到痛苦,音量从低沉到嘶喊,他口技之高超,听之仿佛就在耳边萦绕,令人毛骨悚然,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