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去做拆一代》 第1节 ============ 《重生去做拆一代》 作者:钮钴禄蛋 【本文文案】 胡新月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怀二胎的时候把大女儿送回了老家上了两年学。 第二后悔的,就是没有拦着丈夫卖老家房子。 第三,如果可以,她绝不会再嫁给现在的丈夫。 这三件有一件能做到她就很高兴了,然而一觉醒来,她发现自己不止能挽回一件。 年代日常向 内容标签: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胡新月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囤地囤房包租婆 立意:做个合格的好妈妈 ============ 第1章 你妈妈生了小弟弟就不要你…… 十二月的夜晚,风刮的人脑袋疼。 胡新月今天出门的时候忘了拿帽子,给大女儿苏雨晴打电话她也没来送,只能慢悠悠的单手骑着电动车,另外一只手攥着领口让冷风少往衣服里灌点。 好不容易晃到了自家楼下,锁好车正准备上楼,却碰上了隔壁的王姐。 王姐把她拽到了楼梯间,风被挡在了外头,“胡姐,我今儿下午看见雨晴大包小包的往家搬了好几箱快递,也不知道买的啥,就她有一趟摔了掉下来一卷宽胶带,我敲门想还给她,可她就是不开门,给你们两口子打电话也都不接……” 宽胶带…… 快递箱…… 胡新月的心猛地一沉,脑袋里尽是割腕、上吊、跳楼、烧炭这些词儿,也顾不上跟王姐道谢,赶紧往楼上跑,只想快点回家,快点看到苏雨晴好好的在家里抠手机就行。 苏雨晴抑郁症确诊三年了,自杀未遂过多少次胡新月都已经记不清了。 等她颤抖着手好不容易把钥匙扎进锁孔打开了门,家里黑黢黢的一点光亮也没,胡新月打开灯,苏雨晴的房门是紧紧关着的。 浑身的血仿佛一瞬间全都冲上头顶,胡新月觉得两颊滚烫,心却冰凉。 那扇门,于她而言仿佛是一头巨兽的血盆大口,她抗拒抵触,可还是走到了女儿房门口,门被反锁了,怎么扭也扭不开。 胡新月两只耳朵里都是轰鸣声,她手忙脚乱的找到钥匙打开了门锁,可那门还是推不开。 里面像是被什么黏住了…… 胶带。 她拼尽全力用身体朝房门撞去,瘦小的身体一下一下根本感觉不到疼。 终于,房门开了。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怪味儿,呛得胡新月不停的咳嗽。 苏雨晴衣着整齐的躺在床上,炭火盆里还有未熄灭的炭,桌子上东倒西歪的啤酒瓶下压着似曾相识的药瓶…… 胡新月崩溃了。 可她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一边大喊救命一边抱起苏雨晴想把她弄到屋外,可是瘦得皮包骨头的苏雨晴她根本抱不动。 闻声赶来的邻居帮她拽着女儿的胳膊把人拖到了客厅里,打了120。 胡新月想起那盆还在燃烧的炭,接了碗水进去把火扑灭,屋子里那股子怪味儿一点也没减弱,她找到剪子爬上飘窗上去剪窗缝上的胶带。 这味儿有毒,得赶紧通风。 胶带贴的很厚很结实,胡新月剪不开,拿着剪子的刃用力划拉,窗外冰凉的空气一点点侵占她的菲,冲淡了那股怪味儿,胡新月贪婪的撑着窗户呼吸着外面清新的空气,她的电话却在这当口响了。 苏向暖来电。 是她的小女儿。 胡新月的手还有点僵,可她接通了电话,这么晚小女儿打来肯定是有事儿,她又想起还躺在外头的大女儿,站起来想出去,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往窗外倒去…… “喂,妈妈,我要交补习班学费了,明天你给我打三千块钱……” 小女儿的声音从电话听筒里传出来,胡新月想问她上个礼拜不是才报了个两千多的补习班怎么又要报…… 她看到别人家窗户外头的防盗网上养的花,她一直想安一个,可丈夫苏立诚说七楼没必要装那东西浪费钱…… 她听到一声闷响,随即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中。 “你妈妈要生小弟弟了,有了小弟弟就不要你这个不听话的烦人精了。” “不!你骗人!放开我大坏蛋!” 胡新月迷迷糊糊得睁开眼,入目一片刺目的白,身边竖着个天蓝色的布屏风,看起来像是在医院。 可她从七楼掉下来,竟然在这么个小破医院就给治好了?胡新月有些庆幸,起码可以省点钱了。 “你乖乖的不许闹,要不然就让警察来把你抓走……” 外头不知道是哪家大人在吓唬孩子。 胡新月坐起来,床下只有一双黑皮鞋,她穿起来想去找个医生问问大女儿怎么样了,转过屏风,却愣在了那儿。 病房门口那梳着大辫子的年轻女人,高高的鼻梁细长眉眼,像极了她的小姑子苏文静年轻时候的样子。 她穿一件高领毛衣配毛呢西装,看起来极具年代感,却又跟现在孩子们所谓那复古穿搭不太一样。 如果不是苏文静不到三十五岁就死了,胡新月肯定会把这人当成苏文静。 女人看到了胡新月,她对面背对着胡新月的小女孩也跟着转过头来,看到胡新月时眼睛一亮,低着头就朝胡新月怀里扑了过来。 “妈妈,雨晴听话,你不要生弟弟,不要不要我好不好……”小女孩的话语无伦次,可字字句句都是委屈。 胡新月却呆住了,这女孩怎么跟苏雨晴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而且还叫自己妈妈,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嫂子,你这闺女可得好好教育教育了,多大的人了,竟然还咬人,你看给我这手上刮的口子,真是……还不如这农村孩子大气呢,一个丫头片子惯成这样臭脾气以后怎么嫁人,你们夫妻俩也是真行……” 她跟自己叫嫂子,难道她真是苏文静? 胡新月摸住自己微微有些凸起的小肚子,她一辈子操劳就没胖过,唯独怀两个女儿的时候肚子大过。 还有这双手,因为常年在后厨烟熏火燎,五十多岁的她手比七八十的老太太看起来还老,而现在这双手看起来还算光滑。 还活着的苏文静,才九岁的苏雨晴,还在她肚子里的二女儿…… 她,好像是回到了1998年。 胡新月抬起苏雨晴埋在她身上的小脸,眼泪在女孩眼眶里打转,可她却紧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这副倔强而又可怜的样子让胡新月的心一阵阵抽痛,她想起苏雨晴接受催眠治疗后医生交给她的那段录音…… “如果那么坚定的要生儿子,为什么不在女儿落地的时候就弄死,为什么要留下她再告诉她她一点都不重要?我知道他们不要我了,因为妈妈怀孕了我就要回老家上学,我是负担,是随便可以丢给爷爷奶奶的东西,如果不是妈妈没生出弟弟,他们肯定不会把我接我回来……” 胡新月听到这段录音的时候,更多的是悔恨,她没想到因为怀孕无法照顾大女儿把她送回老家上学,对她造成了那么大的伤害。 可是此刻,看着倔强而又委屈的苏雨晴,她忽然明白过来,父母眼中微不可闻的权宜之计,在年幼的孩子眼里可能真的就像天塌了一样。 老天爷可怜她,竟然让她回到了大错未成之时,她的雨晴健健康康,心底还没种下阴霾。 胡新月没理苏文静,深吸一口气忍回了眼泪,蹲下来无比坚定的看着女儿的眼睛,微笑着开口道:“雨晴,妈妈怎么会不要你,你是妈妈的宝贝,不论什么时候都是。” 苏雨晴眨巴着眼睛,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可她并没有亲近胡新月,而是扁着小嘴委屈的看着妈妈,“可是你们已经把我的转学手续都办好了,过两天你们就要回市区去,而我得在农村的学校上学!” 办转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年轻时候的胡新月和丈夫也没想过这事儿得征求孩子意见或者是避一避孩子。 那会儿夫妻俩在鲁阳市区租个小门面开小吃店,每天都很忙,发现怀二胎后想着对苏雨晴照顾不过来,就想把她送回老家。 胡新月的公公是个文化人,还是老家苏家寨小学的校长,丈夫苏立诚觉得回老家跟着爷爷学习更好,跟着奶奶吃穿也更安稳,胡新月也觉得孩子跟着他们在外面太苦,才把苏雨晴送回了老家。 看着女儿委屈的掉眼泪,胡新月无法抑制的想到后来苏雨晴一次次自杀未遂后的绝望,眼泪再也止不住,一把将女儿抱进了怀里,“妈妈明天就去跟你们老师说,不,今天就去,我们不转学了,雨晴就跟着爸爸妈妈在市里头上学,雨晴哪儿也不去。” “真的么妈妈?” 苏雨晴小心翼翼得声音合着眼泪落在胡新月的脖颈上,她止不住的点头,“对,妈妈不骗你,雨晴就跟着妈妈,哪儿也不去!” 话音刚落,她的胳膊便被推了一下,“胡新月,你跟孩子瞎保证什么呢,不是说好了要在村里上小学,我爸我哥那儿手续都已经办完了。” 怀里的苏雨晴明显抖了一下,胡新月的心也跟着抽了一下,她拍拍女儿的背紧紧握着女儿的手站起身来,“手续办好了那就再去改回来,改不回来我就陪着雨晴在老家上学,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跟女儿分开!” “你低血糖把脑子抽没了吧,我哥怎么可能跟你回老家,再说你要不回去我哥生意还怎么做!” 苏文静挑剔刻薄,可这话却没错。 胡新月的丈夫苏立诚,是八十年代初正儿八经的高中生,虽然没考上大学,却考进了乡政府,是坐办公室的公家人,生活原本平静安逸,直到改革开放的风头吹遍鲁阳,吹进了金河这座小乡镇,眼看着同学同事辞职下海后一个个风光无限,苏立诚便没法再享受那份安逸了。 男人年轻时大多自命不凡,苏立诚也是。 可他本来就不是个擅交际的人,要不在乡政府多年升迁无望,可安定的工作容易让人丢掉自知之明,苏立诚的父母不点明,只有小学文凭的胡新月以前又是无条件的服从丈夫。 于是苏立诚放弃了公家人的身份,义无反顾的带着老婆孩子去了鲁阳市。 快七年了,他们一家三口在城中村租民房住,冬天冷夏天热,租了临街的门面卖小吃,整天起早贪黑累得半死,是比老家挣得多,可花的也多,而且还不敢停,一旦停下来连生活都保证不了…… “我在那边排队钱都交好了,你们咋不过来,晴晴怎么哭了?”三十多岁的苏立诚,已经没了少年的莽气,身姿笔挺,穿着过年回来新买的西装,倒是挺像个事业有成的生意人的。 “哥,你老婆说让晴晴回市里读书,要去把转学手续都改回来呢!”苏文静气鼓鼓的告完状,转身就走了。 苏立诚知道这两天他们就得回市区,苏雨晴在闹脾气,胡新月不好受,伸手想拉过女儿给她擦眼泪,可苏雨晴倔强的挣开他的手,躲到了胡新月身后。 苏立诚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又怎么了,一天到晚哭哭哭,你都九岁了不是三岁!” 胡新月愣了愣,对面前这个年轻的丈夫感觉很陌生,苏立诚随妈脾气怪,平常没事的时候疼老婆宠孩子,脾气上来发起火却是六亲不认,但是后来女儿大了慢慢变好了很多,苏雨晴诊断出抑郁症后,他更是变得小心翼翼再没发过一次火。 年轻的时候胡新月一直都很听苏立诚的,可这会儿听到他训女儿,又想到后来苏雨晴的心理疾病,想到两个女儿因为她在婚姻里的唯唯诺诺而对婚姻充满恐惧,胡新月知道她不能再一味顺从了。 “九岁也是孩子,九岁也能哭,你妹妹跟孩子胡说八道你不管,来训女儿干什么!” 第2节 第2章 被错过的拆迁。 苏立诚很诧异,却自然而然的解释起来,“文静特意跑来看你,她一个小姑娘她懂什么。” “不懂就闭嘴,不懂就能瞎说么!”胡新月拉着女儿推开苏立诚就准备走。 “你去哪儿,检查单都开了我费用都交了,你得去照b超。” b超? 胡新月想起来了,她公公有个学生,在乡卫生所算个小官,好像跟苏立诚还是同学。她们是农村户口可以生二胎,但是也只能再生一个,苏立诚想要儿子,以前过得累从来没提过,可这次她不小心怀孕,他却表现的很兴奋。 他是想来照b超看男女的。 刚才苏文静会来,应该是苏立诚想叫她把女儿带走。 反正钱都交了,胡新月没有拒绝,跟着苏立诚来到了b超室,因为女儿在,苏立诚只能陪着孩子等在外头。 胡新月躺在简陋的检查床上撩开衣服,医生在她肚子上涂了凝胶,来来回回的转了好一会儿,才让她起来。 “孩子背对着,看不太清,像是个男孩,要不你们出去转转再回来看一下。” 医生是得了交代的,胡新月却毫不在意的整理着衣服,“不用麻烦了大夫。” 她刚出检查室,苏立诚就急火火的跑了进去,没几分钟拿着个检查单,笑眯眯的走了出来。 直到离开卫生所,才凑到胡新月耳朵边美滋滋的来了句:“医生说十有八九就是个儿子。” 可惜这一胎,还是个女儿。 上辈子胡新月也一直以为肚里怀的是个男孩,到孩子落地是个女孩,苏立诚很是发了一段时间的脾气,搞得二女儿天天哭他也不管,胡新月也在月子里坐下了病。 “是么,这b超不准吧,”胡新月佯装好奇的看那b超图像,黑乎乎的一团也不知道苏立诚高兴个什么劲儿,但是胡新月并不准备让他再高兴几个月,“我昨晚上才做了梦,梦见一个月亮钻进我肚子里,应该还是个姑娘。” “你怎么知道那是月亮不是太阳,都是亮堂堂的圆圆的,再说这b超比你做胎梦准多了。” “太阳是圆的,月亮是个弯钩啊,那哪儿会错。”胡新月第一回 怀孕,就梦见过弯月入怀,那会儿年轻觉得好玩,记得特别清。 苏立诚的脸色,终于在胡新月的解释中垮了下来,不再说话快步走了。 胡新月没管他,他发火他自己难受,自己没必要带着女儿上赶着去挨呲。 从金河乡回苏家寨,走路得半个多小时,骑摩托车要十几分钟,苏立诚今儿是从村里老同学那儿借的摩托车带她们来的,可他自己跑了。 今天是小年,乡里没什么人,但是卖烟花鞭炮的摊子却一直有。 以前胡新月很省,因为想在城里落脚就要买房子,一分一厘都只能从嘴里省,一毛钱恨不能掰成两毛来花,这些东西除了苏立诚心情好的时候,胡新月是绝对不会给孩子们买的。 苏雨晴眼巴巴的看着那边鞭炮摊边玩摔炮的孩子,却并没有要,因为她知道开口也没用,以至于后来,她对那些物质畸形的追求,瞒着父母花光了苏立诚给她存的嫁妆钱,还去套信用卡借网贷,心理医生后来告诉胡新月,就是因为小时候缺的太厉害,长大才会不顾一切没有节制的想要得到。 现在几毛钱就能买到的快乐,以后几千几万都买不到,她以前为什么就不给孩子买呢? 胡新月揣着几分懊恼,拉着苏雨晴走到了鞭炮摊子前,“给我拿一把那个礼花棒,还有这种盒子的铁丝棍也来一盒,晴晴,你还想玩哪种?” 苏雨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妈妈,她下意识的想摇头,可是眼睛却不自觉的瞥向了在鞭炮摊后面的那几个孩子。 他们在玩摔炮。 摔炮不禁玩,“啪”的一下就没了,不像摔炮礼花棒这些,起码要点火要等,可是它真的是最好玩的。 胡新月看出女儿的心思,指着摔炮对老板说:“老板,再拿一整板摔炮,一共多少钱?” “一共六块钱,小姑娘真漂亮,叔叔再送你两个飞天礼花。” 苏雨晴穿的是过年回来才买的新衣服,米黄色的棉袄两边口袋上两个带毛线辫子的娃娃十分可爱,头上是今早奶奶给扎得两个羊角辫还戴了两个会动的蝴蝶,但是人看起来确实很精致。 可是后来长大后的苏雨晴,整天就是板寸碎发头,头发就没长超过耳朵去,一天天不是运动装就是男装,从来没见她打扮过自己。 此刻,苏雨晴一手提着装鞭炮的塑料袋,一手牵着胡新月,蹦蹦跳跳的别提多高兴了。 胡新月却叹了口气,如果这是梦,就让她留在梦里吧,苏雨晴会变成那样,是她这个当妈的没做好。 正月里街上很冷,路边还有未化的积雪,若是以前,胡新月肯定会带着女儿在卫生所门口等苏立诚,但是今天她并不打算等,她在路边拦了一辆带蓬的三轮车,掏一块钱坐回了苏家寨。 苏雨晴的奶奶家,就在苏家寨小学的旁边,离村口很近。 胡新月带着女儿到家的时候,苏立诚还没回来。 今天是小年,中午大哥一家子也会回来吃饭,这会儿大嫂李素珍正在厨房跟苏母帮忙,她十五岁的小女儿苏雨薇坐在院子里剥白菜,苏雨晴一进门,就兴奋的抱着她的鞭炮跑去给姐姐看,不过苏雨薇到底大了,对这些没兴趣。 苏雨晴就把鞭炮拿进堂屋放好,小心翼翼得拆出一盒摔炮,喊了一声便出去找小伙伴玩了。 以前苏雨晴放寒暑假,都会被送回老家来,因此村子里她也是有朋友的。 “打这回放寒假回来,还是头一回见雨晴这么高兴呢!”李素珍在围裙上擦着手走出来,端起苏雨薇摘的菜,脸色立刻就垮了,抬手就往苏雨薇脑门上戳,“你说说你,坐在这儿摸摸楚楚这么一上午,你连一颗白菜都没扒好,学习学习不好,干活干活不灵,你说说你这样子以后连个婆家都找不见,你能干啥!” 苏雨薇翻了个白眼瞪着她妈,没说话,一脚踢开剩下的大半颗白菜,转身就跑了。 “死丫头,有本事你别回来,跟老娘摔摔打打,老娘还没混到你手下呢!”李素珍说着,坐在了苏雨薇刚才的位置,干脆利索的扒白菜,没两下就给扒好了。 看着暴躁的李素珍,胡新月不觉想到了从前的自己,忙的要死还得打发两个女儿吃饭学习,让帮点忙也是磨磨蹭蹭,她也跟李素珍这样骂骂咧咧,直到后来大女儿确诊了抑郁症,小女儿上大学一年都不愿意回家一次。 胡新月是97年年底发现怀孕的,现在正是98年的新年。 苏立诚的大哥苏立明比他大了六岁,因为赶上动乱几乎没上几天学,就是个本分的庄稼汉,他的大儿子苏凯旋今年十八,去年高考没考上正在复读,小女儿苏雨薇十五,最近正闹腾着不想学习非要出去打工,李素珍愁的牙疼,脾气就更火爆了点。 胡新月也进了厨房,苏母正在炸东西,她想过去替把手,却被挡了回来。 “这儿挨着火大,别烤着你肚子了,你去摘菜吧。”苏母心疼孙子,但是儿媳妇还得干活。 胡新月也没觉得什么,比起在自家小饭馆里的忙活程度,这点活儿根本不算什么。 “老二媳妇,那雨薇不想上学你大嫂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都没用,这几天非闹腾着要去南方那电子厂上班挣钱,我寻思着她一个小丫头还没成年出门太操心,就想着叫你们给她带进城去,吃吃苦受点累,保不齐又好好上学了,明儿你们走,就把她带上吧。” 上辈子,苏雨薇确实在小吃店帮过一段时间忙,不过这丫头跟苏雨晴一样倔的很,没干多久就自己找了工作,学是肯定没再上,苏父那勤奋好学的基因家里这几个小的是一个也没遗传,再后来苏家寨拆迁她爹妈分了房子和钱,一家子整个都不一样了。 回忆的细枝末节在胡新月脑海里飞速穿梭,却还是被她抓到了细节! 拆迁! 对,再要不了几年,金河乡这片土地就会规划成为鲁阳市的新城区,市政府就座落在这附近,鲁阳市未来最贵的房价,就在这里。 可是上辈子,在98年底,苏立诚的朋友给他介绍了一处有折扣的商品房,在鲁阳市的西北边,还说那边未来会规划新的cbd,苏立诚的钱不够,刚好苏父退休,他就把老宅卖了买下三室一厅的楼房,将苏父苏母都接进了市区。 苏立明在村里住的新宅子,苏家那处老宅是分给苏立诚的,苏立诚拿卖老宅的钱在城里买了新房,大嫂不乐意了好一段时间。 然而不过两年多后,新的城市规划图出来,城市重心是往南边沿河地块转移,也就是金河乡附近的这一大片,他们的亲戚、邻居都摇身一变成了拆迁户,每家最少三套安置房,市政府紧跟着也搬了过来,那些人只用在家闲着收收房租,就可以过得很安逸了。 而她跟苏立诚,因为卖掉了老宅,跟拆迁一毛钱关系也没扯上。 怨么? 年轻的时候,胡新月没怨过,是女儿出事后,她闲下来就总会想,明明生下来就有的拆迁命,明明清闲安逸的铁饭碗,如果苏立诚当初老老实实的在乡政府上班,安心做他的小文员,算着年限熬上去,再赶上拆迁分几套房子,她们还需要那么累么? 如果不那么累,或许就能多关心关心两个女儿,不至于让她们随风野长,连长歪了她们当父母的都不知道…… 第3章 咱们过两年再生老二,好么…… “妈!妈!我回来了!” 苏文静的声音打断了胡新月的思绪,她手下一滑,刀差点切在手上。 苏文静进来厨房,捏起一块新炸的咸食塞进嘴里,趴到苏母耳朵边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妈,我二嫂说要给苏雨晴带回市区去,叫我爸去给改转学手续呢!” “啥?”苏母目光凌厉的落在了胡新月身上,“这是咋回事儿,你们不早都跟你爸商量好了么?”苏母虽然对儿媳有挑剔,可对孙子孙女们却都是好的。 李素珍觉得跟自己无关,抬脚就溜了,剩下苏文静趾高气昂的看着胡新月,极其欠揍的样子。 可胡新月刺苏立诚没有犹豫,怼苏文静也没感觉,面对苏母苏父,开口却需要认真想一想。 苏父是苏家寨小学的校长,自打当年动乱复考复课后一直就是,勤勤恳恳几十年,培养出来的栋梁之才,在鲁阳市的发展建设中至关重要,苏雨晴当初能进单位上班,靠的就是苏父的关系,而苏母是个勤劳的农村妇女,虽然婆媳之间也有挑剔摩擦,可她几十年如一日的围着儿子孙女们转,直到生病倒下之前就没停过。 胡新月年轻时对老太太的两面派做法也有意见,可是后来年纪大了,就觉得那些根本不是个事儿。 “妈,你看她不说话了吧,一天到晚瞎折腾……” “苏文静!”胡新月一把将躲在苏母身后的苏文静拽住,“怎么说我是你嫂子,你说话能不能注意点!”苏文静就是在家被惯的太厉害,才会有后来的悲剧。 “胡新月!你敢打我!”苏文静一撂肩膀挣脱了胡新月的手,支愣着双手就要抓她,全然忘了胡新月是个孕妇。 可没等她摸着胡新月,苏母就动了,但是苏母还没碰着她,苏文静已经不动了。 “死丫头,敢跟你嫂子张牙舞爪的,你想干嘛!” 是苏立诚回来了。 苏立诚拐回去在卫生所门口找了一大圈也没找到胡新月母女俩,火急火燎的,幸亏那卖鞭炮的小伙子跟他闲聊,说起来胡新月买鞭炮又叫三轮车,他听起来像,赶紧跑回来瞧,刚进村子就看见苏雨晴在外头跟小伙伴们玩摔炮,他的火气蹭的就起来了,气冲冲的跑回家,正准备跟胡新月兴师问罪,就看见苏文静往胡新月身上扑,这还了得! “哎呀!死丫头!”苏母说着,假模假式的在女儿屁股上拍了一下。 就这苏文静还委屈上了,“明明是她找事儿,我爸费那么大劲儿给苏雨晴转学,你做了那么多新被子褥子给苏雨晴住,她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了,她考虑过你们么!我费劲儿扒拉的跑这么远回来给你送信,你还打我!”苏文静去年刚嫁人,婆家在乡里,她可不就是特意跑回来说胡新月不是的。 “死丫头,赶紧回你家去吧!”苏母推着把苏文静撵了出去,回来时正在门口碰上了出门打牌的苏父。 苏立诚一肚子火想回屋单独问问胡新月今天是怎么了。 可胡新月没理他,走出厨房无比坚定的迎上苏父苏母的目光,完全将苏立诚忽视掉,无比坚定的开口道:“爸、妈,雨晴还是在老家上学,不过,我不回鲁阳了,我回来跟你们一起种地,陪着雨晴在家读书。” “砰!” 苏立诚拽着胡新月进了屋,狠狠把门甩上了。 苏家的老宅,是八十年代末盖的砖房,屋子很大,因为夫妻俩不常回来住,就只有一张床一个立柜,屋里还靠了许多芝麻杆,那是老两口种下的庄稼。 胡新月知道苏立诚会发火,可是重头来一次,她突然觉得这样小小的火气,跟大女儿的抑郁症,小女儿的叛逆比起来,又算什么? 她笃定了心思,这一次,绝不会顺着苏立诚的心思再去瞎折腾了。 苏立诚沉着脸盯着胡新月,可对上妻子坚定的眼神,明明一肚子火,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结婚快十年了,胡新月一直都是温温柔柔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连质疑都没有过,可今天,她先是推翻了女儿上学的决定,而后又变了卦自己也不肯回市区了,他一个人那店还怎么开,出去折腾这么些年好容易攒下点钱有了买房的希望能站稳脚跟,现在说要回来…… 这时候的苏立诚,还没有后来那种在家里说一不二不容违逆的性格,他颓然的叹了口气,拽松领带挨着胡新月坐到床边。 “早个把月就开始说要让雨晴回来上学,你也同意了,这再有几天市里就该开学了,就算不叫她回老家来,也得等开了学再去托人跟老师说……” “不用了,就让雨晴在村里上学吧。”胡新月打断了苏立诚的解释。 上辈子苏雨晴三年级下学期转回老家,五年级下学期又转回了市区的小学,回去后她还怕女儿跟不上学校课程,没想到苏雨晴回回考试都是第一名,后来才知道,这个时间农村小学实行的还是五年制教育,市里面已经换了六年制义务教育,而且这时候城乡教育资源在主课上的差距还不明显,苏雨晴又多了爷爷辅导,比跟在他们身边没人管的时候要好很多。 第3节 苏立诚却以为妻子还在跟他生气,“我们出去这么多年为了什么呢,好不容易攒下点钱就能买房子了,眼看着咱们就要成为鲁阳市市民了,你这时候突然打退堂鼓,叫我怎么办。” 胡新月没有说话。 “还有之前查出来怀孕的时候你不是不想要么,我看着雨晴哭的那么厉害也难受,要不咱们先不要这个孩子,等过两年买了房子,再生老二?” 苏立诚说的冠冕堂皇,胡新月的脸都白了,她知道苏立诚重男轻女,上辈子那么顺着他,也是因为老旧思想主导下,觉得愧疚没能给他生个儿子。可后来随着时代的发展,她也知道了生男生女不怪女人是男人的问题,不是女人的错。 “不可能!”胡新月蹭的一下站起来,面对面居高临下的看着苏立诚,“我不会打胎,不管儿子女儿她都是我的孩子,一开始我说不要的时候是你要留的,现在知道可能是女孩,就要我做掉,苏立诚,你是有亿万家产等着生儿子来继承么?我们每个月挣的是比村里人多,可住的吃的还不如农村人,一个月交了房租扣掉生活费能剩多少钱,一年到头死抠活抠的就等着过年回来充大头,这样的日子我过够了!你死要面子非要去拼我不拦你,反正我不会回鲁阳了,我要留在苏家寨,种地当农民!” 歇斯底里的胡新月,说得不止是此时的委屈,而是曾经那几十年的积压,她顺着丈夫的意思走,不代表她没有思想。 说完,也不等苏立诚跟她分辩,转身就出了屋。 胡新月留下来,当然不是为了在苏家寨种地。 鲁阳市南迁市政府规划新城区,是在两千年前后,可苏家寨具体是哪一年拆迁,胡新月却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她娘家槐树村拆迁的时候弟弟曾到她家打过几天地铺,那会儿小女儿刚上幼儿园,应该是2001年,但槐树村不是鲁阳市新规划区的核心地段,苏家寨拆迁应该在那之前。 所以她不能让苏立诚在鲁阳市区买房,她甚至打算让苏立诚把俩人的积蓄拿出来,回苏家寨来再买一处宅基地。 可在鲁阳买房不是苏立诚一朝一夕的梦想,要改并不容易,但是好在,他们还有点时间。 这天晚上,苏雨晴跟爷爷奶奶睡,夫妻俩一句话也没说。 第二天一早胡新月醒的时候,苏立诚就已经不见了,桌上放了个字条。 “媳妇儿,知道你舍不得女儿,你在家多陪陪她,我先回去打扫卫生了,这月房租已经交了,生意还是得做。” 胡新月将纸条揉成了团,他们在城中村租的单间一个月是四十块,沿街平房的门面一个月是八十块,小吃店的生意苏立诚一个人做不起来,但是今天才初七,要到十五以后回家过节的人都返城后,城中村才会热闹起来。 当初是为什么会开小吃店呢? 胡新月有些记不太清了,但是最初进城,苏立诚是跟着同村的一个干包工的人,想做大生意的,只是他心思太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没半年就被骗了好几次,赔了个干净又不肯回老家,这才进了城中村。 胡新月不怕苦,她听了苏立诚一辈子,再苦再累她都不觉得怎么样,唯独两个女儿的成长戳了她的心窝子,所以这一回,她要顺着自己的意思活! “啪!啪!啪!” 敲门声刚过,房门就被推开了,苏雨晴先是在门缝露了个脸,看到胡新月后一把推开了门,蹦蹦跳跳的跑进来,见到妈妈,脸上写满了高兴。 “妈妈,快起来吃饭,奶奶做了我最喜欢的枣花馍馍,可甜了!” 胡新月掀开被子拉着苏雨晴的手塞进去,“看给手冻的冰的,你是不是又跑出去玩炮了?” 苏雨晴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的暖手,“妈,以前在市里面都是正月十五开学,刚才爷爷跟我说,村里的学校都是等庙会结束后才开学,要到二十了呢,今年我终于可以在家看庙会了!” 这个年代的农村新年,年味儿还是很重的,从腊月二十三祭灶开始,几乎整个正月都是热热闹闹的,大一点的村子里还会有庙会,邻近村子间还会有舞龙舞狮串场表演,扭秧歌放大鞭,其实比正月初一那天更热闹。 “好,妈妈陪你看庙会。”胡新月穿好了衣裳,捏捏女儿的小脸,突然一股子恶心从胃里返上来,忙捂着嘴别开了脸。 然而胃里是空的,干呕了两下,并没有吐出东西,倒是那反胃的劲儿让她难受出了几滴眼泪,苏雨晴忙跑过来贴心的替她顺着后背。 “妈妈,爸爸是不是不同意你在老家陪我……” “没事儿,妈妈有办法。”胡新月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她后来跟着苏雨晴去治疗抑郁症,也听过很多心理讲座,明白一个自信的妈妈,对女儿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儿,这回她不会再懦弱,她要让女儿在她身上看到人生积极的一面,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能向女儿展示婚姻的美好,让她不再恐惧和异性的交往。 可胡新月也知道话不能说的太满,就算苏立诚能一个人把店转让出去,可出租屋里的东西还得她去收拾,便拢着女儿道:“不过咱们的小店虽然不开了,可东西还是要收拾,也许是这几天,也许过一段时间,妈妈需要去鲁阳把家里的东西收拾收拾拉回来,不过妈妈保证,不会去很久,一定努力尽快回来,好么?” 苏雨晴乖顺的点了点头,“那妈妈记得,把我贴在床里面的拼音字母报拿回来,以后还能给弟弟用。” 说到弟弟的时候,苏雨晴明显露出了失落。 看着女儿刻意伪装出来那对小生命的期待,胡新月心酸的很,握住苏雨晴的小肉手,郑重其事的望着女儿,“妈妈肚子里是妹妹哦,跟雨晴一样乖巧听话的妹妹,不是调皮捣蛋的弟弟,雨晴的衣服她也可以穿的。” 苏雨晴愣住了,可她的眼睛里却迸出了亮闪闪的光。 胡新月一瞬间明白过来——或许是更早吧,不是在她怀二胎以后才出现的,那些“你爸妈有了小弟弟就不要你了”的话,或许从苏雨晴记事起,就不断有人提起,才会让她对可能降生的“弟弟”,如此抗拒。 她能怪谁呢? 并不能。 上辈子没给苏立诚生出儿子的她不也自卑的很,要说起来,她这个妈也是凶手之一。 不过老天爷可怜她,既然有了重来的机会,她就一定要把女儿护好。 第4章 靠拆迁暴富的人。 雪白的枣花馍,花瓣叠了两层,每个花瓣中间都夹着颗去了核的大枣,红白相称像是艺术品。 蒸花馍费劲,苏母怕是早上四点多就起了,这会儿才能跟早饭一起摆上桌。 胡新月帮着盛饭拿碗筷,苏雨晴早就规规矩矩的坐在那儿,捧着个花馍抠上面的甜枣吃。 “馍也要吃,不许只抠枣。”胡新月轻拍了下女儿的手。 苏雨晴吐舌头,“我先把枣吃完再吃馍馍呀。” 胡新月待要再给女儿立规矩,苏母拉着凳子弄出极大动静坐了下来。 “女人就该有个持家的样儿,男人走哪儿跟哪儿,这老二去了城里,冷锅冷灶的还得忙,怕是连口热乎的都吃不上。”苏母一边说一边拿眼剜胡新月。 胡新月坐下捧起碗,隔着热腾腾的早饭没有说话。 对于婆婆的挑剔挖苦偏心眼,多活了那几十年,她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了。 可她的沉默,在婆婆眼里可半点不乖巧。 苏母一把将筷子拍在了桌子上,“不吃了,也不知道老二有没有饭吃!” 她正要起身,姗姗而来的苏父却把她又按回了椅子里,“快吃吧,老二都多大了,你当他跟雨晴似的,自己都是开饭馆的,那能饿着么!” 老两口先后坐下,胡新月这才放下碗,“爸、妈,如今城里生意不好做,又要添小的了,我想把店转了跟立诚回来过,立诚不同意,这才先回去了。” “那么多年的生意,咋能说不要就不要了,你不胡闹么!”苏母急了,她先前只当胡新月耍脾气。 “你说那么多干啥,孩子们的事儿自己决定。”苏父拉着苏母坐下,“你们小两口商量好,生意是一起做的,不干了也得俩人好好商量着来,雨晴我们帮着带,没问题的。” 胡新月忙去看女儿,见苏雨晴撇着小嘴低下了头,忙揽住女儿道:“妈妈就算去城里,也是抓紧时间把店铺转了回来陪雨晴,妈妈肯定不会把雨晴一个人放在老家的,要陪着大宝贝。” “爷爷奶奶陪着你不行么,小白眼狼!”苏母又不高兴了。 苏雨晴哈哈一笑,起身扑到苏母怀里,“晴晴最喜欢奶奶了。” 尴尬的氛围,被小丫头这么一闹瞬间消散,胡新月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苏雨晴是天生的心思敏感,再加上上辈子她们夫妻俩的忽视,才会发展成了后来的抑郁症,医生说对待这种孩子要多沟通,多关注呵护心理状态,孩子虽然小,可她也有很大的情感需求。 吃过早饭也没什么事,胡新月就带着女儿去村里的小学,想让女儿提前看看以后要上学的地方。 比起市区窗明几净的学校,苏家寨小学简陋太多,操场连跑道也没有,角落的健身器材也是油漆斑驳,放假的时候教室门都关着,可校门并没有关,孩子们还可以在操场上运动玩耍。 初春的暖阳给整个学校都染上了一层淡金色,胡新月懒懒的晒着太阳,整个人都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她有多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 记不清了,应该是很久很久没有过了。 或许就是上辈子刚结婚苏立诚还在乡政府上班那会儿有过? 胡新月无比享受此刻的宁静,她希望生活可以一直这么慢悠悠的,更希望两个女儿以后也能享受这样慢悠悠的生活,而不是被迫适应都市的快节奏。 在学校玩了好一会儿,胡新月叫过满头大汗的苏雨晴给她擦了擦汗,叮嘱她到了饭点得回家,自己先回来了。 苏家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大众汽车,好些个人围在车边探头探脑,胡新月一进门,庭院地上堆着的彩色包装盒映入眼帘,是过年串门的礼盒。 可是今天已经初七了,亲戚朋友该串的门子都串完了,还有谁会来? 胡新月好奇的往堂屋走去,还没到跟前便听到屋里传出来爽朗的男人笑声,她踟蹰着不知该不该进去,苏母却从厨房端着一盘瓜子往屋里来。 “是你爸的学生,他是个有出息还念旧的,年年总要来一趟,像是姓牛,你爸都喊他大牛,大名叫啥我倒是不记得了。” 苏母掀起帘子进了屋,胡新月正准备跟着进去见见客人,却正听见那位叫大牛的男人在说话。 “老师,这两年流行有机养生,我这回来就是想请您搭个线,在咱们村置块地搞个有机果园,平时自家吃吃送送朋友,还能带着朋友来闲聊玩耍,现在城里都流行这个,就是我爸妈好些年不在村里了,我也没时间一直在村里耽搁,您老人脉广德高望重,我就想觍着脸,求您老人家帮个忙。” 竟然是他! 胡新月顿住脚步没有进屋,眼前一阵恍惚,仿佛人要从梦中惊醒了似的。 然而胃里猛一阵恶心唤回了胡新月的神智,她捂着胸口难受的干呕几下,没吐出东西倒是眼泪鼻涕淌了许多,听见声音的婆婆出来看,胡新月嘴上说着没事,心里却七上八下的炸开了锅。 那个大牛,本名牛广元,将来会是鲁阳市著名的企业家,能被采访上报纸那种。 可他又跟那些改革开放后第一批下海靠眼光能力发家的人不一样,他是靠着拆迁攒到第一桶金,而后几乎拆哪儿哪儿有他,身价几翻,还因此上了报纸,胡新月上辈子,也就是在报纸上见过一次他的照片。 据说当年苏家寨拆迁,一家平均三套房,他牛广元一人就拆出来了一栋楼,而那些地,几乎都是苏父牵线卖给他的。 苏父在苏家寨小学干了半辈子校长,几乎把一生都奉献给了自己的学生,资助了多少没饭吃没地儿住没钱买书本的学生,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楚,村里人说德高望重,第一个想起来的肯定是他苏明德。 上辈子,胡新月跟苏立诚根本不知道苏父帮村里人卖地这事儿,在拆迁之前,苏父自己也只当那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如果不是后来拆迁村里人闹到她们家要说法,他们也不会知道。 可婆婆刚才说,那个牛广元每年都会来看公公。 今天已经初六,往常胡新月夫妻俩几乎都是年二十七八关店回老家,过完小年初六一早就回去了,而苏立明那一家子分开过也不会天天往爸妈这儿来。她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故意躲着他们,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不是因为苏父的牵线,村里那些卖地的不会那么干脆利落的卖,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卖,那些人因为对苏父无条件的信任转嫁到了牛广元身上,转眼就发现被坑,所以后来拆迁才会闹到他们家去。 胡新月记得,那些人在她家闹了小十天,直到发现拆迁他们连一根线也没分到,苏父还因为生气得病住了院,那些人才走了。 可苏父的名声就此臭了,身体也垮了。 胡新月虽然开了一辈子小饭馆没多大见识,可她也明白,牛广元肯定是得到了内部消息才会来买地,毕竟连她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重生回来,还盘算着想再买一块宅基地,更何况牛广元这样做大生意的人。 但他不该把心思打到苏父身上,拿着老人的好心坑害村民,胡新月不了解对方的具体计划,可她知道拆迁是大势,这些能得到第一手消息的人更是手眼通天,她只想拦住公公,至于卖地的人,就像当初她跟苏立诚卖了老家的宅子,自甘自愿那是怪不得旁人的。 但这话,她这做儿媳妇的没法直接说,就算唐突的说了,公公也不会听。 她得想个法子。 院子里响起说话声,是那位大牛要走了。 胡新月还没想好怎么拦下苏父的热心肠,苏雨晴却从外头大喊大叫着跑回来了。 “妈!妈!我爸给你打电话了,快走!去接电话!”小丫头跑的满头大汗,抓住胡新月的手就往外拉,应该是苏立诚到了市里给她来报平安带游说的电话。 院子里,苏父还在跟牛广元客套,胡新月客气的对他点了点头,心里忽然有了盘算。 这年月,村里没几家装电话的,只有学校对面的供销社里接了公用电话,好多外地打回来,村民们帮忙到家里喊喊人,再给回过去。 可苏立诚怕胡新月还气着,就没敢挂断,听见胡新月接起来,忙开口道:“媳妇儿,我到城里了。” 胡新月淡淡的应了一声,有意晾着苏立诚。 电话里很静,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第4节 “咱家的油壶被老鼠拱倒了,流了一地,屋里一团乱。” “媳妇儿,你啥时候回来啊?” “我过几天去把东西收拾一下,你这两天问问看有没有人要接咱们家店的,到时候把店转了,屋里的东西能要的都还带回来。” 胡新月很平静的安排着叙述着,让苏立诚的火气无处安放,不知该怎么发泄。 “没别的事就挂了吧,电话费也挺贵呢。”这时候的公用电话一分钟两毛钱,胡新月等了一会儿不见苏立诚说话,便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机械的“嘟嘟”声,苏立诚突然有些怀疑,电话那头,是他媳妇胡新月么?俩人当年是自由恋爱结婚的,苏母很看不上胡家,胡新月也知道,结婚后一直都是苏立诚说什么就听什么,从来没有过自己的意见。 可刚才,她却安排起了苏立诚…… 胡新月撂下电话,牛广元的小汽车正好从她身边开过去,扬起一地尘土乌烟瘴气的,看那车子开出了村子,胡新月才装出一脸震惊的样子,跑回了家。 苏父还在家里,正琢磨着要从哪一家开始牵线,苏母在屋里收拾牛广元送来的东西。 “爸,刚才我去供销社接电话的时候,跟上午来咱家拜年的那个车擦边走的,车窗户没关,我听见车里那人他说什么,他像是跟谁在打电话,说什么拆迁、土地……还有补偿款的词儿,上午在堂屋门口我也听了一耳朵,您是要帮他买地,还是他要来买咱们村的地拆了盖别的东西呀?” 苏父明显一愣,“没呀,他就说来村里弄块地盖个果园请客吃饭,没说拆迁啥的呀。” “呀,别是咱们村要拆迁,他们听见风声来买地的吧!” 苏母这一句可谓画龙点睛,胡新月松了口气,苏父的脸立刻沉了下来。 “那广元他爹妈不都是咱们村的人,”苏母越想越不对劲儿,“村里的人他自己也都认识,买块地么又不是搞选举拉人头,他找你干嘛?” 是啊,这道理没读过书的婆婆都能想明白,上辈子公公是为什么会牵扯进去的呢?不过因为帮人帮惯了,又是件小事儿,捎带上几句话就能解决,根本就没深想过。 胡新月赶忙趁着婆婆的话往下说,“爸,他们这些外头做大生意的人,万儿八千在他们眼里就跟几十几百似的,您去帮忙谈买地肯定得谈价钱,别到时候人家再说您抽成赚昧心钱,后头有了什么摩擦再赖到您身上,毕竟这不是哪家婆媳打架斗嘴劝架的事儿,牵扯到了钱,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呢。” “唉……”苏父拍拍膝盖,一脸哀叹,“原是想着这几年村里出去打工的人越来越多,好些人出去家里也没了老的就没打算回来,地荒着,还有的老两口在家种地忙不过来,收成不好的时候连公粮都交不齐,要是能把地卖出去换成钱,老的少的不都能好过点么。” “爸,说起来这地的事儿,我跟立诚不打算回市里了,您看着哪家要是地多有空闲,帮我们租下来点,一年给人家钱也行粮食也行,左右回老家来,咱们庄稼人就还是得种地。” 这下,苏父愣住了,苏母脸色变得极难看,“做了那么多年的生意,也不是不赚钱,你这说不要就不要了,立诚同意了么?” “妈,他会同意的。” “妇道人家啥也不懂,就跟着男人的步子走才是,这昨儿你大嫂才说叫雨薇去你家那店里给帮帮忙,今儿你就说不干了,这不是打你大嫂的脸么,真不懂事儿。” 苏父忙推了苏母一下,苏母瞪他一眼,骂骂咧咧的出了堂屋。 “你们自己的事儿,自己决定,好好商量,别听你妈的。”苏父拍拍腿起身,“那地的事儿,我帮你们留意着,怎么也得等麦收了才是,不急在这一会儿。” “知道了,爸。” 第5章 经年未见的老母亲 苏立诚见天往老家打电话,可胡新月根本不可能动摇。 这天上午,胡新月算着时间差不多到了供销社,电话响起老板直接示意她去接,拿起听筒,却不是苏立诚,陌生而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胡新月一下子挺直了脊背。 “喂,月儿啊!新月么?喂!” 那是藏在记忆深处,永远不会遗忘的,妈妈的声音。 电话那头不是苏立诚,是胡新月已经几十年未见的母亲。 胡新月张了张嘴,嗓子干哑难受竟发不出声音,眼前仿佛出现了老母亲癌症晚期在医院骨瘦如柴握着她手的样子…… “立诚啊,你看这没通呀,咋没人说话呢……” “喂喂喂?” 苏立诚接过听筒,他听到了电话那头被听筒放大了的喘气声,正奇怪胡新月怎么不说话,那头终于传来了胡新月沙哑的声音。 “妈……” 胡新月的母亲,在她重生前已经去世快二十年了。 母亲疼爱弟弟胡新宝,一辈子宠着惯着那唯一的儿子生怕拖累到他,最后胡新宝也如母亲一开始希望的那样,毫不留情的把她丢在了医院里,到死都没再去看一眼。 恨么? 最初知道母亲那么些年打着看病的旗号跟她们姐妹三个要的钱,其实全都填给了胡新宝那个无底洞时,恨过,一样的儿女她们姐妹几个过得都不富裕,二妹的丈夫甚至瘫痪在床,可每次母亲要钱看病也都尽力去凑,可那些辛苦俭省出来的钱,却成了胡新宝的摩托车、皮夹克、电影票。 “女儿是外姓人,养不了老的……” 这是胡母曾经最爱说的一句话,胡新月曾经也不觉得怎么样,老人家老观念她能理解,只是现实狠狠打了胡母的脸。 电话那头又换成了母亲的大嗓门,胡新月的记忆一点点被唤醒,98年的胡母其实也才五十出头,身体硬朗,却常常生病,那时候胡新月跟苏立诚顾一个小店省吃俭用攒钱买房根本不敢休息,更是脱不开身陪母亲去看病,于是每次都是拿钱,直到后来母亲得了癌症进医院,才知道原先要了那么多次看病的钱,竟然连医院的大门都没进过。 而这回,胡新月不在,苏立诚闲着自然要陪岳母去看医生,胡母觉得进医院是花冤枉钱,便跟女婿同气连枝,教育胡新月赶紧回去做生意。 撂下电话,胡新月往家走时还有些魂不守舍。 如果说能重来一次养育女儿她求之不得,再见母亲去直面她的偏心,胡新月是害怕的,毕竟后来出现的网络名词“扶弟魔”,就是她年轻时候的写照。 她忍不住想起苏雨晴被确诊抑郁症前,说得最多的那句话——“你们偏心”,后面缀的指责往往是又多给小女儿买了什么带小女儿玩了什么,虽然苏雨晴小时候没有那些,可她们想着大女儿那会儿条件不好,小女儿喜欢的就尽可能满足她,全没想过要顾忌大女儿的心情。 偏心而不自知的父母,对孩子的伤害最大。 胡母也是这样,只不过曾经的胡新月身在其中,并不觉得母亲偏心而已。 胡母说身体不好要看病,说胡新宝找了女朋友要结婚想托苏立诚给介绍个工作,苏立诚为了让胡新月回去只怕会被胡母牵着鼻子走,她必须得赶紧回去一趟,索性把鲁阳的事儿一次性给解决了。 回到家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收拾的,主要是给苏雨晴做心理建设,苏雨晴一开始表现的很开朗大方,好像对胡新月毫不留恋,可胡新月说得多了,她的不乐意才慢慢显露出来,委屈巴巴的提了好几个要求,胡新月一一答应,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有话说出来就好,她也不明白,苏雨晴为什么会如此心思敏感,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拉住女儿交待道:“妈妈这次去鲁阳,是帮爸爸把店铺转了,再把出租屋里咱们家的东西收拾收拾带回来,最多一个月就回来了,妈妈有空就给你打电话。如果有人跟你说妈妈生了弟弟就不要你了,那是放屁,你就拿棍子打她,往死里打,妈妈给你撑腰!” 苏雨晴咯咯笑了起来。 胡新月宠溺的刮了刮女儿的小鼻子,把女儿抱在怀里,“雨晴是妈妈的大宝贝,疼还来不及,没文化的人就好胡说八道嚼舌根,我们雨晴以后是要上大学的文化人,别听那些文盲的鬼话,记住了么?” “嗯,记住了。”苏雨晴发现,对于妈妈的离开,她一点也不怕了。 这边苏雨晴云开雾散的帮胡新月收拾,外头她大嫂李素珍却领着苏雨薇骂骂咧咧的来了。 “你瞅瞅你瞅瞅,谁家大姑娘跟你似的整天吊着一张脸好像人人都欠你钱似的,我是管不了你了,你爷爷有文化,跟你爷爷说去!” 胡新月出了屋,正在做饭的苏母也从厨房出来了。 “怎么了怎么了,孩子都大了你这当妈的说话也不注意点!”苏母当然不会数落孙女,说的就是李素珍。 可李素珍骂骂咧咧半点没停,苏雨薇却像是没事人似的,低着头一张脸几乎被厚厚的刘海遮严实,脚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地,好似身边发飙的李素珍是个陌生人。 这画面,让胡新月想起了曾经的苏雨晴,苏立诚教训苏雨晴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样子的,后来在心理讲座上,胡新月才知道这是孩子无声的叛逆,她们违抗不了父母,只能用不作为来反抗。 上辈子,苏雨薇并没有去胡新月的小店打工,本来她就不想去,胡新月也不乐意让她去,一来二去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跟着电子厂招工的人跑了,为此苏立诚还跟她闹了一场。 胡新月刚才还在为难怎么把胡新宝从小吃店赶出去,见着苏雨薇,忽然便有了法子。 毕竟跟她那不求上进拖着老娘坑姐姐们的弟弟比起来,苏雨薇不想上学一门心思要去打工,简直太上进了好么。 就像李素珍说的,孩子们不吃点苦,根本不会明白读书有多好,她虽然没有教育苏雨薇的想法,可顺水推舟叫苏雨薇吃点生活的苦,也不算难事儿。 吃过午饭,苏立明和李素珍一人一个包袱把胡新月和苏雨薇送到了上了进城的长途汽车。 苏家寨离鲁阳并不远,也就二十多公里,不到一小时也就到了。 到了长途汽车站,胡新月领着苏雨薇换乘公交车,不过十几分钟,就到了胡新月曾经租住的城中村曲家屯附近。 车水马龙的大路,一边是房叠房拥挤不堪的城中村,一边是时髦高耸的写字楼,苏雨薇并不是头一次进城,可也好些年没来过了,下了公交车就一直仰着头看,眼里是止不住的震惊。 胡新月趁机道:“鲁阳理工大学就在前面,再过两个路口左转就是,等哪天有空了让二叔带你去看看,那学校可气派了。” 苏雨薇没说话,而是抓紧了手里的行囊,极轻的点了点头。 胡新月便没再说,熙熙攘攘的曲家屯,隔着一条河不过几百米就是鲁阳市政府,村子里的人从九十年代就觉得村子要拆迁,又因为位置好来这儿租房的人多,家家户户都是房摞房房叠房,恨不能在半亩宅基地上盖出高层电梯房来。 可到胡新月重生前,这曲家屯还是曲家屯,也没轮着拆迁。 也是因为拆迁成本太高,政府才往南征收了金水乡附近的土地,搬迁市政府打造了新城区。 胡新月领着苏雨薇七拐八拐,倒是没耽误,让她找见了曾经租住的院子。 这家房东有个跟苏雨晴只差一个月的小孙女,是苏雨晴在市里上小学时的同班同学,后来她们从城中村搬走后两个女孩也还有联系,所以胡新月对这家房东的印象很深。 院门边房东开的书报亭里放了台小电视,几个男人围在窗口那儿看球,书报亭的墙上挂着最流行的海报,那上面的人胡新月不认识,可那人穿着球服踩着个足球,让“世界杯”这个在她记忆里尘封的词儿又蹦了出来。 1998年是举行了世界杯! 她清楚的记得那年夏天,她怀着老二,苏立诚却整天晚上不见人影,后来才知道他是去大排档看球了,无比空前的热情,不仅仅是因为对足球的喜爱,更是因为苏立诚赌球。 那会儿,胡新月是觉得快生了想取点钱放在家里以防万一,可是到了银行她才发现,卡上就剩下一万块,绕是她当年根本不了解俩人的储蓄状况,也绝对不可能只有这个数字,如果只是这个数字,苏立诚根本不会托人帮他找特价房。她以为钱被偷走了,疯狂的要去报警,才知道苏立诚拿了钱去赌球,输的血本无归。 也正是因为赌球输掉了那么多钱,苏立诚在朋友找到特价房的时候拿不出钱来,才会卖了老家的宅子。 一环扣一环,别人是朝着幸运越来越近,而他们,却是一步一步把幸运甩开了。 而现在,胡新月却有些庆幸当年那样的闹腾,让她记住了那场世界杯的决赛。 苏立诚一个夏天就能输掉万把块,那赌球到底能赚多少呢? 胡新月有点不敢想。 “小胡你可算是回来了呀,我都馋了好久,明天店里开门不?去你家吃面呀!” 胡新月回过神来,跟打招呼的租户邻居寒暄了几句,先把世界杯的事儿按在心底,领着苏雨薇穿过幽暗的天井爬上二楼,狭窄的过道七零八落的堆着各家杂物,看到那扇陌生而又熟悉的老旧木门,胡新月长长的松了口气。 这一路车坐的,她真有些累了。 门没锁,可苏立诚不在,胡新宝也不在,胡母躺在床上无聊的翻着本杂志,见胡新月进来,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么精神抖擞的。 胡新月立刻就确定了她妈没病的事实。 因为苏雨晴还小,也为了省钱,胡新月一家三口只租了一间不到二十平米的屋子,除去夫妻俩的大床和苏雨晴的小床板,还有一堆苏立诚趁便宜囤的调料食材,一个大纸箱子放着一家子平时穿的衣裳,屋子里几乎没什么能下脚的地方了。 胡新月坐了一路车累得很,这会儿被那些调料味儿一冲,胃里返酸忙冲出去在洗手池干呕起来,没吐出什么来,可公共厕所的味道扑过来,胃里翻江倒海再止不住,中午吃的那点儿东西都给倒了出来。 胡母十分贴心的倒了热水来给她拍背,一边拍一边道:“这地方环境也太差了,要说你们在城里也做了这么些年生意了,不是我说你,过日子一点也不俭省,要不早就买下新房了吧。” 胡新月接过热水漱了漱口,就着冰凉的水洗了把脸,压下了涌上眼眶的酸楚。 上辈子胡母是得胃癌去世的,她一个人省吃俭用拉扯大四个孩子,到了最疼的小儿子不管她,只剩下最不待见的胡新月跑前跑后。本来发现时是中期,大夫说切除一部分胃就好了,可因为胡新宝的抛弃,胡母郁郁寡欢,做完手术排异严重,去世时快一米六的人体重连七十斤都不到。 胡新月想起那事儿就难受,可胡母直到死,都没说过胡新宝一句不是,反倒常常跟她发脾气。 儿女天然欠着父母的,可她欠母亲的上辈子已经还过了,这辈子她要为自己和自己的女儿活。 第5节 想到这儿,胡新月抹了把脸,抬起头毫不客气的对胡母道:“妈,我跟立诚做那么点小买卖哪儿能存住钱,一年年的光给您看病都得好几千,我们这日子都快过不下去要回老家种地了,还存钱,您当我们那是做生意还是开银行印钞票的呀!” “啧!你这丫头怎么听不懂好赖话啊,我这是为你们好让你们节俭些,怎么又说到我看病上了,我养你这么大你给我看病难道不应该么!” 胡新月没再理她妈,转身回了屋。 第6章 给亲妈掏生活费 苏雨薇局促的站在出租屋的门口,脑袋里飞快转过无数个念头。 明明刚才那么繁华的大马路,车水马龙,离这儿也就几分钟的路,可这地方也太…… 长这么大,苏雨薇还没见过这样逼仄的屋子,农村虽然落后可最不缺的就是土地,她家堆破烂的窝棚都比这敞亮,可爸妈口中在城里挣大钱的二叔二婶,就住这样的地方? 苏雨薇感觉她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十分难受,却因为是在别人家,不好显在脸上,于是将头埋的越深,好让厚厚的刘海把自己挡住。 “雨薇?” 是个男人在叫她,这地方还有谁认识她呢? 苏雨薇转身抬头,果然见二叔苏立诚回来了。 他身后跟着个精瘦的年轻男人,穿着一套不怎么合身的灰色西装,正是胡新宝,见苏雨薇抬头,笑得十分谄媚。 苏雨薇还没想好怎么跟二叔打招呼,胡母跟着胡新月也从厕所回来了。 因为刚吐完,胡新月的眼圈发红脸色唰白,看起来十分憔悴,苏立诚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胡母忍下了到嘴边的关切,让着众人一起进了屋。 苏立诚把苏雨薇的行李放到了苏雨晴的小床上,胡新月凭着感觉在屋里翻出几个装硬货的箱子充作凳子,没办法,这屋子太小了,除了苏雨晴写作业的小马扎,竟找不出第二张能做凳子的。 “大姐,这是雨晴她大伯家的闺女吧,咱们见过,你得喊我一声舅舅呢!”胡新宝坐下来就跟苏雨薇套近乎。 可苏雨薇只是用蚊子似的声音应了一声,便低着头不再说话。 胡母白眼翻到了天上,却不敢当着苏立诚的面,胡新月却只当没看见,好容易捣腾出来一块地方站人,才坐下问起苏立诚今天跟胡新宝一块出去干嘛了。 “去看了一处房子,阳光花园的,”苏立诚显得十分激动,“新宝说他有个朋友在那儿的施工队里上班,承包商抵了好些房子急着变现,比外面售楼处的便宜多了。” 房子?! 陈旧的记忆在胡新月的脑海里错综交缠,她突然意识到,胡新宝和胡母这次来,竟然远不止看病要钱那么简单。 胡新宝托朋友帮他们看特价房的事儿,胡新月还是有印象的。 只是那事儿最终没成,因为胡新宝所谓的那个朋友,其实就是个骗子,苏立诚交了五千块的首付款打了水漂,房子也没到手,派出所报了案最终也是杳无音信,再加上后来苏立诚赌球的事儿,胡新月竟然差点忘了这茬。 可这些情况,只是胡新月夫妻俩以为的。 胡新宝后来娶的媳妇儿叫刘晶晶,是个嫌贫爱富好吃懒做也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因为她苛待胡母,胡新月姐妹几个没少回去说和。 刘晶晶每次吵架,总绕不开胡新宝骗她要在城里买房结婚,后来却被骗的事儿,说胡新宝没出息,说胡家人骗她。 胡新月初听时迷糊,日子久了才慢慢迷瞪了过来。 胡新宝一开始打算的就是买房给自己结婚,可他没钱,便托辞帮苏立诚找特价房,从苏立诚这儿掏钱,本来掏了首付款他的如意算盘已经成功了八成,却没想到那个跟他说有特价房的所谓朋友,竟然也是个骗子。 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苏立诚被骗了钱,胡新宝却靠着买房的积极假象搞大了刘晶晶的肚子娶到了媳妇儿。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个笑话。 最可笑是她以为胡新宝被骗受挫,怕他在刘晶晶那儿抬不起头,还特意在他婚礼上包了个大红包安抚新弟妹。 看来,这阳光花园的房子,就是胡新宝钻的套了。 “谁要买房,是新宝么?”胡新月打断了胡新宝滔滔不绝的介绍吹嘘。 苏立诚一愣,“是咱们买房呀,新宝啥时候说要在市里买房了?” 胡新宝忙道:“对啊大姐,我哪儿有姐夫那本事,能在市里买房呢!” 胡新月佯装惊讶,“妈不是说你谈了个对象,要在市里有房有工作才肯跟你结婚,那姑娘叫啥来着……”她说着看向胡母,故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了,刘晶晶,是这个名儿吧妈?” 见面就这几分钟,胡母根本提都没提胡新宝的事儿。 可胡新月说的有鼻子有眼,胡母被儿子瞪着想否认,却也忘了究竟是不是自己说的了,难道这年纪大了脑子不中用了? 胡新宝瞪着胡母,心底埋怨老娘嘴上没把门把他谈对象的事儿漏了出来,胡母想辩解,可脑袋里一团浆糊自己都没整明白。 “新宝啊,我跟你姐夫在市里头这么些年,虽然没啥大本事,可给你介绍个活儿也不太难,这些天叫你姐夫在周围多帮你打听打听,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找到工作。”胡新月说着话锋一转,看定苏立诚,“至于房子么,你还年轻,努力干几年总能在城里安下家的。” 刚才还一脸喜色的苏立诚,这会儿脸上已经没了喜气,他知道这个小舅子不正干,隔三差五来打秋风,这回来还是他主动跟自己说的有特价房,苏立诚本以为小舅子长大了,可哪知道他谈了对象,还夸下海口要在鲁阳买房,这他跑前跑后帮自己找房子,究竟是为啥呢? 苏立诚的目光转到胡新宝身上,难道他忽悠自己买房,是想占为己有?! 胡新宝这小子,只怕还真能办出这种混不吝的事儿来呀! 苏立诚只觉得遍体生寒,正想往外躲,胡母却拉住了他。 “立诚啊……先前不是说叫宝儿在你这店里给你帮忙么,咋滴这又变了呢?月儿说叫你去外头给他找活儿干,这城里人一个个贼精贼精的,再把他骗了可咋办呢!”胡母可没听出来胡新月话里的弯弯绕绕,可她听见胡新月说要去外头给胡新宝找工作,以为这是苏立诚瞒着她给胡新月交代的,毕竟胡新月对她的话一直都十分顺从。 “是,昨儿我是这么说来着,可……” “妈!”胡新月拉过胡母,“妈,过年前回苏家,大哥大嫂就跟我说了叫雨薇来店里学点本事,新宝虽然是我亲弟弟,可雨薇也是立诚的亲侄女儿,都亲,就只能讲个先来后到了。” “你、你这死丫头!”胡母这才明白过来,这事儿是胡新月做主,双手一拍大腿,身子顺势秃噜到那巴掌大的一块空地上,歇斯底里的哭喊起来,“哎呦我的天爷呀!老头子你去的早,我辛辛苦苦拉扯大几个孩子,不成想养了个白眼狼呐……” 一屋子人都惊呆了,胡新月上辈子这辈子加起来,也是头一回见她妈这样。 不过不等他们夫妻去安慰,胡新宝先上前拉了胡母一把,“妈!都是亲戚的你这么闹丢不丢人啊!”胡新宝才不稀罕在苏立诚那小破店打工呢,他寻摸的是房子,真叫胡母这么闹僵了,还怎么让苏立诚掏钱买房子。 于是不用胡新月夫妻俩动嘴,胡母自己就不哭了,不过抽抽噎噎的让苏立诚赌咒发誓,要给胡新宝找个好差事干,这事儿才算完。 出租屋很小,也不透风,好在是初春时节还不觉得什么,可苏雨薇和胡新宝到底是不相干的大姑娘大小伙子,住在一个屋实在不好,晚上吃过饭,苏立诚便领着胡新宝去小吃店打地铺了。 这天夜里,胡新月和胡母睡大床,苏雨薇睡小床。 小床上帘子一拉,就是个独立的小空间,那是胡新月专门给苏雨晴做的。 才刚躺下,胡母就扯着胡新月絮叨起来,左不过还是胡新宝如何如何用功,又如何如何艰难,如今好容易有了相好的姑娘,叫胡新月一定要帮衬帮衬弟弟。 以前的胡新月,对母亲的这番话十分认同,可如今,她不想再当个扶弟魔了。 毕竟胡新宝这样的人,一心为他的母亲都可以抛弃,她这个姐姐付出再多也讨不到好。 于是胡母顾自絮叨,胡新月闭着眼睛假装睡觉,也不知什么时候,竟真睡了过去。 苏立诚先前想叫胡新宝给他小店帮忙,并不是客套,他已经把开门迎客需要的菜蔬调料食材都备好了。 第二天一早,小店便同往年一般开始营业了,只是胡新月到底没来,即使她亲自把苏雨薇送到了苏记小吃店,可她连店门都没进去。 熟悉的小店,是重生以来让胡新月觉得最亲切的地方了,毕竟十几年后曲家屯还没拆,她们虽然搬到了商品房里,可店却一直是在这儿。 他们夫妻俩靠着这间小店在鲁阳买了房,养大两个女儿,蹉跎了半辈子,可后来他们老了,女儿大了,老二苏向暖偶尔放假还会到店里帮帮忙,可苏雨晴……一次都没来过。 苏雨晴后来毕业,靠着苏父的关系进了事业单位,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变成了胡新月陌生的虚荣样子。 他们夫妻俩省吃俭用,怕女儿在外面受苦,可女儿……却觉得他们丢了她的脸。 胡新月的眼眶湿润,抬起头使劲儿吸了吸鼻子。 不会了,不是女儿不懂事,是她从小没有给她正确的影响,这次她一定会做好苏雨晴和苏向暖的妈妈。 胡新月抚着自己尚未隆起的肚子转身离开,在心里对小女儿道:“妈妈一定会努力的!” 看着一脸懵懂的大侄女,还有胡新月毫不留恋的背影,苏立诚才真正意识到,妻子这次是真的不打算要这个小吃店必须回老家了。 可这么多年的经营,真就这么说舍就舍弃了? 苏立诚不甘心,可眼前只能带着苏雨薇,先把今天的生意做好了。 胡新月回到出租屋,胡母却不肯跟她去医院。 “你要真孝顺,就把钱给我,我自己买点想吃的想喝的,病也就好了。”胡母可不愿去医院当那冤大头。 “妈,胡新宝没给你钱花么?” “宝儿那么年轻,哪儿来的钱呐,他自己还不够花呢!” “那往常您说看病跟我们姐几个要钱,真去过医院么?” 胡母先是不说话,然后变了脸,“你个死丫头片子,你管我干什么去了,老娘养你们这么大,花你们点钱怎么了!”胡母厉害惯了,又习惯了女儿们的顺从,被胡新月这么一呛很是不受,便拿出了一贯的泼辣作风。 胡新月却笑了,“妈这话很对,要我说啊,我们姐三个应该跟新宝一样伺候您,您如今年纪大了干不了活没了收入,老跟着新宝饥一顿饱一顿的身体都坏了,要不然这样,我们姐三个跟新宝一起,四个人一人伺候您一个月,到谁家吃谁的花谁的轮着来,您看怎么样?” 胡母愣住了,满脸的难以置信,撇了撇嘴,“那敢情好,亏得你们有孝心了。” “也不是这么说的,法律上头说啊,男女平等,我们姐三个跟新宝一起伺候您,婆家那儿到底不好说,不过好在咱们家也没啥东西,也就那一块老宅,既然儿女一般伺候了,那一处老宅就该平分成四份……” “你做梦!”胡母急了,“我说你今儿这么好呢,敢情是惦记上娘家的宅子了,那宅子要给你们分了,新宝住哪儿,新房子还没买下呢!” 胡母这话,像盆冰水把胡新月浇了个透。 原来胡母真的知道胡新宝算计房子的事儿,原来在她眼里女儿什么都不算。 可她面上仍笑着,“妈,那老宅子我们能去住么,都是成了家的人了,不过是立个字据说我们四个一人一份,好堵了婆婆们的嘴用心伺候您,您说是不是啊妈?再一个,您要是不愿意来啊,我们就按着生活标准给您按月掏钱,您还在家跟新宝住着,我们姐三个一年九个月的出钱奉养您,哪点不好呢?” 这回,胡母不说话了。 胡新月趁热打铁,“您要是拿不定主意,回头问问新宝看他的意见,这医院您要不想去咱们就不去了。” “那……”胡母问道,“你们一个月给我多少钱生活费啊?” 第7章 一个月一百块钱。 胡新月笑了,“按着现在的物价水平,一个月一百块钱,您看行么?”这会儿的猪肉才四块多一斤,普通工人的工资一个月也才二百块多点,“不过还得我跟老二老三商量一下才能定。” “得了吧,你们姐三个,你跟老三一个月一百还能拿出来,叫老二拿,那不是要她命么,守着那么个瘫子还带着俩儿子,先头我跟你说叫你把她那小儿子抱回来你也不肯,半点不顾姐妹情谊的。” 胡新月的二妹胡新芬是个老实本分的农民,命却不好,原先想着她找的那个男人老实本分肯干活是个好的,哪成想结婚没几年男人就在工地出了意外双腿瘫痪,婆家的宅子还是跟大伯子小叔子一起的,她一个人忙里忙外伺候老的伺候小的还得下地干活,真是看着都心疼。 可二妹婆婆那一家子也是真难,老两口和三个娶了媳妇的儿子住在一个宅子里,后来拆迁,连一家一套房子都差点没能均出来,还是胡新月的二妹去大队部哭闹了几场,才给扶贫补贴了点,勉强仨儿子一家一套房了。 原先胡母说胡新月没儿子,她二妹俩儿子又拖着个瘫子男人顾不过来,叫她把小外甥抱回来养,可苏立诚不同意,这事儿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妈,老二要出不了,我替她出,她分的那份宅子给我不就行了,大不了老三要是不愿意,我连她那份也出了,您看行不?”胡新月起初就是想把胡母的东西从胡新宝手里要出来点,万一以后胡新宝犯浑老人家也不至于太可怜,可这会儿,她突然有了新的主意。 “你别是憋着什么坏呢吧?”天上掉馅饼,大女儿突然这么大方,叫老太太有点不安心了。 胡新月也确实是憋着坏呢。 第6节 胡家的老宅地方大,原先也是兄弟几个同住的,不过胡母做媳妇那年月宅基地还不按块划,后来叔伯们都起了新宅,可怜胡新月姐弟几个从小就没了爹,老宅就给了胡新月一家子。当初拆迁,胡新宝光房子分了六套,一套自住五套出租,什么都不用干一个月就是几千块的高工资水平。 槐树村拆迁是在她小女儿上幼儿园那年,也就是2001年,还有三年,三十六个月就是三千六百块钱,还没排除胡新宝奉养的时候她不用给的几个月。 这些天在村里拉家常的时候,胡新月也了解了如今村里宅基地的价格,一块宅基怎么也得五六千块,再起起房子水电家具,没有一万块钱根本不行,再说那拆迁还不单纯是按地,主要是按宅基地上的房子多少。 可眼前,不到四千块钱,她就能分走胡新宝四分之三的房子,怎么不划算呢? “妈,您要是不愿意就当我没说,反正咱们村里的规矩么,女儿嫁了就是外姓人,老人要是病了是女儿伺候,可还是得儿子花钱呀,您看村里不都这样。” “你刚才还说每月给我一百块呢!”胡母显然已经怕女儿反悔了,毕竟现在的村里,人人都想往城里来,谁还稀罕那老破宅子。 再说一百块钱,在如今这个年月可不少了,毕竟许多端着铁饭碗的工人,一个月有没有二百块还是不定数,农村地里刨食儿的庄稼汉,交了公粮买买种子化肥日常开销,一年下来都不一定能攒到几百块呢。 胡母怕胡新月反悔,也怕胡新月憋着什么坏,稳了稳神道:“这样吧,我问问宝儿怎么个意思,也去问问老二老三,过些天再给你答复,不过这个月的钱……” “行!一会儿我先去取一百块钱给您,就当我过年孝敬您的!”胡新月知道,这事儿八成能行,便叮嘱胡母,“妈,您要是回去问老二老三能成的话,就叫她们约个时间咱们跟新宝一块去村里大队写份证明,回头您到市里拿着身份证来,我去信用社给您办张卡,要不我在这市里头也没法老回去给您送钱,那钱捏在您手里,不比给了宝儿好,省得他拿了不给您花。” “宝儿才不会不管我呢!你这死丫头尽会挑拨离间!” 胡新月笑笑,没再说话。 办了卡,每个月往里存钱是有记录的,让胡新宝没法抵赖,胡新月上辈子虽然没经历过什么大事儿,可后来苏雨晴为了还信用卡借网贷闹到警察局,这些取证的事儿她后来也了解过。 安顿好胡母,胡新月找了个借口说去店里送东西出了门。 苏立诚一门心思要在鲁阳买房是多年的夙愿,现在夫妻俩又因为回老家的事儿闹着矛盾,虽然昨天让苏立诚对胡新宝有了怀疑,可再往下去闹就要撕破脸了,现在她打着槐树村老宅的主意,索性到银行把钱全划走,断了他们的财路,随便胡新宝折腾,没有钱看他们拿什么买房。 这年月的人还没有出门拿身份证的习惯,苏立诚这些东西惯常都在家里藏着,胡新月拿着自己的身份证先是到农业银行办了张银行卡,然后拿着苏立诚的身份证和银行卡在柜台把钱全取了出来,等了几个人才又去排号,把钱全存在了自己新办的卡上。 这样一来,苏立诚就算知道是她拿走了钱,也不知道她究竟把钱弄去了哪里。 其实上辈子,在苏立诚买房凑钱之前,胡新月根本不知道他们俩有多少存款,只是后来苏立诚被胡新宝连累受骗以后便着了急,迫不及待想在鲁阳拥有自己的房子,铤而走险触碰了赌博这条底线,将原本的小窟窿变成了大窟窿填不上,她们最终还跟银行贷了款,才终于买下了房子。 那时候的房价在四百块钱左右一平米,一个月不到一百块的房贷在短短几年后就变得微不足道,现在确实是买房的好时机,她现在卡上有四万六千块钱,将将够在市区买下一套一百平米出头的商品房,可是如果拿这些钱回村里置产置地…… 胡新月不奢望如牛广元那般一夜暴富,可她希望能给女儿们稳定舒适的生活环境,好让她们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胡新月那边一切顺利,苏记小吃店里,苏立诚头都要炸了。 他这小店主要是卖些家常炒菜,馄饨手工面什么的,干了这么些年,这些东西他跟胡新月都会做,所以领着苏雨薇干活儿,一开始他没在怕的。 可是还没到中午上客的高峰期,苏雨薇一会儿砸了碗一会儿撞了桌子,一会儿又把水洒在了客人身上,他一趟趟的去跟客人赔礼道歉,锅里的菜都糊了只能倒掉重新做,忙的鸡飞高跳,一中午营业额连二十块钱都没有,好些客人都是直接被苏雨薇这架势给吓跑的。 其实这事儿也怪苏立诚,苏雨薇才十五岁的孩子,在家虽然也干活可哪儿这么高强度的忙过呀,苏立诚以为端个盘子没啥技术含量,可那是他以为。 客人散去,苏立诚萎靡的瘫在椅子上,没等他开口,苏雨薇已经委屈的哭了起来。 她知道是自己没做好,可是、可是她也没想到端个盘子竟然这么难呀。 离开家后的第一天,苏雨薇已经开始想家了。 胡新月来到店里的时候,正看见苏立诚望着抽噎的苏雨薇,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立诚是个不会做人的性格,对人对事儿从来都是直来直去,所以他在乡政府时升不上去,干工地得罪人,唯独这小饭馆不用跟人打太多交道,算是做了下来。 “怎么了这是,怎么哭起来了?”胡新月坐到苏雨薇旁边给她递了张纸,抬头又仗着孕妇身份使唤苏立诚,“老板,想吃担担面了,给我来一碗加麻加辣的。” 苏立诚忙不迭就跑后厨去了。 苏雨薇缓了缓止住眼泪,委屈巴巴的抬起了头,“二婶,怎么连端个菜都这么难啊,你们这店也太小了吧,还那么多人。” 胡新月笑了,“傻孩子,开门做生意客人多还不好么?” 苏雨薇愣住了,她今天来店里苏立诚说让她端菜,她真是一点没在怕的,不就上个菜么,她在家几乎天天帮她妈端菜,这算什么活儿,可是现实狠狠打了她的脸。 胡新月又柔声安慰了苏雨薇几句,苏立诚端着碗担担面过来了。 知道胡新月爱吃菜,他特意给媳妇多烫了几颗青菜,青翠欲滴的小青菜一颗颗码得周正,淡黄色的面条上浇着调好的担担面酱,上面还有碎花生和香菜,看起来就有食欲,那麻麻辣辣的调料味儿,更是勾的胡新月口水都要下来了。 这店里的菜色,都是这么些年她跟苏立诚照着市面上卖的菜谱,自己琢磨出来的。上辈子他们也想过要把店面升级做大,可一开始是买房,后来还房贷,再后来两个女儿都上了学钱流水似的往外出,他们更不敢让这维持一家生计的小店停下来了。 胡新月先吃了颗青菜垫了垫肚子,用筷子将面条和酱充分搅匀,呲溜呲溜吃进去一大口,实在太满足了。 苏立诚站在一边欲言又止的样子,完全被她视而不见了。 胡新月正吃着,门上挂的小铃铛发出一声脆响,又来客人了。 苏雨薇一下子站了起来,局促的搓着手,苏立诚只好迎了上去。 “李姐,这点才忙完,吃点什么呀?”进来的是个熟客了,是在胡新月回来时下车的公交车站对面开汽修店的老板娘,平时大家都跟她叫李姐,经常来光顾小店。 李姐看了眼墙上的菜谱,闻见一股子鲜香的麻辣味儿,正瞥见胡新月吃得面,便道:“就你老婆这样的,给我也来一碗!” “好嘞!”苏立诚应声去了后厨,苏雨薇忙去拿水杯给客人倒水,这次她谨慎了许多,好在心不慌,没出岔子。 李姐的面还得等一会儿,胡新月这边已经吃完了。 她记得这位李姐,后来发了大财,连锁店都开了好几家,还会隔三差五的回到苏记小吃店吃面。 她做的汽修行业现在还是冷门,毕竟现在的车少,汽车美容还是个新鲜词,可往后十多年华国的车辆增速,绝对奠定了她发财的根本。 对了!后来的汽修店总是在招学徒! 胡新月忙拿纸擦了擦嘴,笑着问道:“李姐,您那汽修店缺人不?我弟弟从老家来,想找个活儿干学点本事,您看能给安排安排不?”如果胡新宝能在汽修店好好干,未来也是不可限量的。 “行啊,叫他来我店里帮忙呗!”李姐一口答应,毕竟现在的汽修店也很缺人,这行的活脏,虽然不太累可年轻人觉得没什么前途,再说学徒工的工资也不高,多养个人根本不算事儿。 这么一来,胡新宝的去处就有了。 第8章 农村的土地不值钱。 胡新月十分坚定的拒绝了苏立诚在店里帮忙的建议,回出租屋睡了个午觉。 胡母跟胡新宝到傍晚才回来,胡新月就把汽修店的事儿跟他们说了,本以为胡新宝不一定愿意吃这个苦,可他竟然没有反驳的应了下来。 “新月啊,妈把你的打算跟你弟弟商量了一下,这一个月一百块钱,妈又得自己做饭还要吃药买菜,恐怕不够呀。” 胡新月一愣,不用想就知道这是胡新宝的主意,毕竟原先没有这每个月的一百块钱,胡母和胡新宝的日子也没说过不下去。 她笑着握住胡母的手:“妈,这也就是我跟您提了个建议,您要觉得不行,不这么来就好了,可别为这事儿为难。” “不、妈不是这个意思,我……”胡母无助的看向了胡新宝,在她心里,只有这个儿子是她的依靠。 胡新宝的脸一直沉着,看起来十分为难的叹了口气,“大姐,你看我也进城来了,妈妈一个人在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我也不在跟前,我觉得这一百块确实有点少,起码一个月一百五,才能顾住妈的开销。” 呵,原来是想多要点,真是差点叫胡新月错以为,胡新宝有了孝心。 “既然这样,一百五就一百五,不过妈,这新宝进城干活来了,您在老家他也没法伺候你,要不然把新宝那份也给我,我一年十二个月每个月给您一百五十块,您看咋样?” 胡新月答应的爽快,胡新宝立刻觉得自己要少了,可胡母却不关心这个,她只听到胡新月要把胡新宝那份宅子也要走。 “那怎么行!大宝儿是我们老胡家唯一的独苗苗,老宅子必须有他一份!” 胡新宝其实想说他想要钱不想要宅子,可胡母怎么都不同意,于是胡新宝就提出说要胡新月一次性把一年的钱给胡母。 “那可不行,这一百五十块钱,妈一个月也花不完,总有盈余,必须按月给,”胡新月当然明白胡新宝的算盘,只怕他现在都把自己当人傻钱多的土大款了,“再说了,我跟妈提了,这分家产供养老娘的事儿,得回村里在大队部立下个字据,必须叫二妹三妹都在场,最好再找几个叔伯做见证,省得将来有什么瓜葛说不清楚。” “大姐,咱们亲姐弟之间,用得着这样么?”胡新宝显得很委屈。 “这也是为了叫我在婆家有个说辞不是,也防着你犯浑把老宅卖了,左右我也不会回去住,你们要不愿意,这事儿就当我没说过,算了吧!” “别别别,这样吧,我这就跟妈回去,跟二姐三姐约个时间把这事儿定下来,然后再回来去你说的那个汽修店上班,其实也快,主要是叫二姐三姐来家里麻烦。”胡新宝想着,先按月拿钱,再回来汽修店上班,顺道忽悠苏立诚那买房的事儿。 于是,胡新宝急吼吼的领着胡母就走了。 虽然算计了亲妈和亲弟弟,可胡新月一点也不愧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话还是上辈子的胡新宝教给她的。 胡新宝抛弃了重病的母亲后,胡新月姐妹几个凑钱给母亲看病,后来实在是没钱才出了院,没多久母亲就去了,再后来胡新月就没跟胡新宝联系过。 虽说母亲对她从没有多好过,她对母亲也问心无愧,可也不能再看着胡新宝办出那种混蛋事儿来。 胡家母子走后,胡新月也没闲着,她到房东的书报亭用公用电话给女儿打了过去,苏雨晴正急着跟人玩,没和她说几句就跑了。 她又在那儿跟人唠了会儿闲话,把想转让小吃店的事儿往外宣扬了一嘴,又听了会儿男人们看球的胡侃,觉得累了,这才买了本杂志回了屋。 她买的是一本体育杂志,封面是个胡新月不认识的足球明星,封面下方用黑色加粗字体写着这样的标题——“中国队1:0险胜科威特收官世界杯预选赛”。 世界杯。 苏立诚是个球迷,胡新月跟他一起生活的那几十年里,听他喝醉后说过最多的话,就是要生个儿子培养他进国家队打进世界杯为国争光。 可惜他没儿子,胡新月也极其反感他看球,根源就是98年的法国世界杯,那场让罗纳尔多捧得金球奖一战成名获得外星人殊荣的球赛,曾经差点让胡新月的家分崩离析。 赌球,短短一个月能让苏立诚输掉将近两万块,那一个月的时间又能赢回来多少呢? 胡新月有些跃跃欲试。 她翻开杂志,上面写着世界杯小组赛的时间,是六月十号开始,第一天是挪威对战摩洛哥和巴西对苏格兰,巴西…… 一个月的赛程,苏立诚当年输得特别惨,每天在家里念叨连梦话都是足球,所以胡新月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年的世界杯决赛,是巴西对战东道主法国,最后法国赢了,而且是爆了冷门。 等到六月世界杯开始,她只需要跟着这两个国家押…… 可这么一来又犯了难,赌球到底是怎么操作的呢?她真是一点也不清楚,约摸记得苏立诚那年是每天半夜去大排档喝酒,那大排档里肯定有赌球的人,只是她想赢得多点,还是要避开人言。 毕竟树大招风。 她今儿去银行的时候还在街上问了,后来能买世界杯的体育彩票现在还没上市,网络也不发达,实在不行这赌球的事儿,就还是得让苏立诚出头,毕竟到六月的时候,她挺着个大肚子也就快生了。 可这件事儿到底有多大的回报率,胡新月不能确定,更因为上辈子的遭遇,她对赌这个字其实还是抵触的,她更倾向于回老家去买宅基租地种果树等拆迁,毕竟那件事儿是她可以控制的。 第一天营业结束,苏雨薇心里就打起了退堂鼓,晚上回到住处,累得身子挨着床就睡了过去。 胡新月没睡,苏立诚这一天也是折腾的够呛,顾着后厨还得支愣着耳朵听前面动静,他整个人像散架了一样,原来跟胡新月在店里,俩人换着班在后厨,还有喝口水的功夫,根本不会这样。 看着累瘫了的苏雨薇,苏立诚坐到床边,握住了胡新月的手,“媳妇儿。” 他喊了一声,却没再往下说。 苏立诚骨子里是个清高的知识分子,他有大部分男人的自负,可任何时代,没有八面玲珑的圆滑劲儿,都不会有太大前途。 从前在店里,胡新月总是尽可能的多做,十分的活往往她要干完六七分,她捧着苏立诚的男人面子,却完全忽略了两个女儿,在店里累成那样,回家她是真没有力气管孩子了。 所以,她不想惯着苏立诚了。 她疑惑的看着苏立诚,等着他的下文。 “我……” 苏立诚却有些不知道怎么说话了,以前有胡新月的无条件跟随,他觉得自己混的还不错,可过完年这些天,胡新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虽然还是温温柔柔的,可她坚定着自己的主意,不听他的了。 最初他很愤怒,认为自己一家之主的地位遭到了侵犯,可胡新月的坚定,又让他开始思考,难道真的是自己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