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流》 第1节 =========== 《横流》 作者:花椒炖羊肉 文案: 他继承了我爸的全部,包括我。 十年前,陶风澈他爹给他捡回来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哥哥又美又艳脾气差,一言不合就动手。 十年后,老头子意外身亡,在他的葬礼上,这个消失已久的哥哥突然从天而降,夺走了陶风澈的继承权不说,还成了他的监护人。 陶风澈以为自己该恨他的,却莫名其妙地恨不起来。 人人都说陶氏的新掌门人是个心狠手辣的beta,可只有陶风澈知道,随月生是个omega,信息素还是甜甜的荔枝味。 再往后,陶风澈忽然就不想当随月生的弟弟了。 他想当随月生的alpha。 —— 陶风澈x随月生,哭包ax暴躁o,年龄差十岁左右的年下。 私设出生即分化,18岁性/成/熟(产生信息素),一切解释权归我所有。 =========== 第1章 夜雨 初夏时节,静浦已经很热了。 下午第二和第三节 课之间有一个长达二十分钟的大课间,前桌的男生转过身,问陶风澈要不要一起下楼打篮球。他瞥了眼外面的烈日,拒绝了对方的邀请。 “诶陶风澈,你想好申请什么专业了吗?”严伊坐在他正后方,用笔帽戳了下他的背,假装漫不经心地将这个困扰她许久的问题问出了口。 就在笔帽戳上来的那一秒,陶风澈浑身上下的肌肉瞬间绷紧。但很快,他反应过来现在是在学校,感受到的异物也不过是个小小的笔帽,整个人才又松弛了下来。 “还没想好。”他不露声色地回答。 这当然是句假话。 老头子一直想让他去学生物制药,回国之后直接进家里面的研究所。但他实在是看着那些微生物就头疼,宁愿选药物化学。不过如果真让陶风澈自己来做选择,他其实对金融更感兴趣。 可老头子不同意。 两个人昨天晚上才为这件事大吵一架,陶风澈如今想起来就烦。 不过这些,当然都没必要跟严伊讲。 “哦,这样。”没能得到想要的回答,严伊明显有些失望。 严伊面容姣好,又是omega,从小到大都被捧在手心,追求者不计其数,但像陶风澈这种对她完全不感兴趣,甚至频繁回绝她示好的alpha,严伊也就见过这么一个。 好在陶风澈对其余的追求者也一样不假辞色。 她很快重振旗鼓,软声叮嘱:“不管你最终决定申请哪所学校的哪个专业,这个学期都要开始丰富简历了。” 现在是高二下学期,升上高三之后就要开始正式申请学校,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陶风澈还没来得及回答,捧着篮球准备出门的前桌先调侃上了:“那是我们,他家里什么简历不能给他做?” “也没这么夸张。”陶风澈笑了下,笑意很浅,并没到达眼底。 “买水去吗?”好友汪源过来喊他,陶风澈点点头,跟他并肩走了。 燥热的午后,正需要一杯冰冻碳酸饮料来缓解心火。 “拽什么拽。”陶风澈走到班门口时,身后传来了一声极其不屑的声音。 学校就是个小社会,即便是在这所生源非富即贵的国际高中里,学生也隐隐分出了三六九等——陶家世代从商,开着一家全国排名前三,手握几个抑制剂生产专利的医药公司,他自身又成绩优异,长相出众,明显属于其中最为靠前的那一批。 喜欢他的人很多,但相对应的,看不惯他的人也不少。 这人的声音有些小,陶风澈听见了,但步履不停,更没回头。 这种只敢在背后嚼舌根的小人,甚至不足以让他施舍一个眼神。 “蔡泓你说什么啊?”严伊瞪了他一眼。她知道对方喜欢自己,但这并不能成为他背后吐槽陶风澈的理由。 不过说起来,刚才的某一个瞬间,怎么忽然感觉周边的气温下降了点?严伊边整理卷子边回忆。 可教室里空调的温度明明没有改变……果然还是错觉吧。 ··· 陶家在静浦有一座山,从山脚底下就开始有保镖站岗,安保严密得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祖宅则位于山巅,占地面积之广令人咂舌,与其说是别墅,不如说是小型庄园更为恰当。 司机从校门口接上陶风澈,一路开上山,停在主宅门口时是六点半,时间卡的刚刚好。 空气闷热,天色阴沉,连吹过来的风都带着一股热浪,看起来像是要下雨。陶风澈下了车,守在门口的女佣帮他拉开了门,又接过他脱下来的书包去楼上放好。 屋子里的中央空调兢兢业业地吹着冷风,很好地缓解了陶风澈心中的郁气。他换了拖鞋走到餐厅,圆形的餐桌前空空如也。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手机。 最近忙得忘了时间,又到二十四号了。 “先生去老地方了。”管家适时提醒,“厨房的饭菜都备好了,少爷是现在吃吗?” “吃吧。”陶风澈点点头。 管家姓徐,是位年过半百的beta,在陶家工作了三十余年,实打实是看着陶风澈长大的。陶风澈即使心里不大高兴,也不会对这么一个关心自己的老人家撒气。 晚饭并不铺张,桌上摆的三菜一汤都是普通的家常菜,唯独在原料和烹调方式上下足了功夫,陶风澈是早就吃惯了的,十五分钟解决晚饭,擦干净嘴后上楼写作业。 其他作业都还好说,唯独生物,他他一翻开就感觉头疼,思索三秒后还是掏出答案,对着抄了上去。 等考试前再把书翻出来背吧,陶风澈对此毫无心理压力。 国际学校课业不重,但作业全部写完时也已经接近九点,陶风澈按照惯例下楼健身,一小时后上楼洗漱,又顺路跟汪源一起打了几把游戏,十一点出头,他准时下线,吹干头发上床睡觉。 他的睡眠质量一贯很好,“失眠”一词素来与他无缘,可陶风澈今天躺在床上,却总是感觉到一阵没来由的心烦意乱。 老头子还没回来,但往常他去那边时一夜未归也不稀奇,反正他每到二十四号心情就不好,指不定是去哪儿借酒浇愁了。陶风澈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又在床上烙了会儿饼,最终翻身下床快走几步,一把拉开窗帘,总算找到了造成他失眠的源头——窗外暴雨倾盆,雷声大作,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霎时间亮如白昼。 陶风澈下意识地眯了下眼。 陶家占地面积广,房间自然也大,陶风澈住的是个套间,自带浴室,书房卧室衣帽间一应俱全。他的书房外有个小阳台,卧室的床边上则是一整面墙的落地窗。庄园内的路灯彻夜不熄,陶风澈站在窗边看出去,能隐约看到站在庄园门口的,和在院子里巡逻的保镖。 一家医药公司,生意做得再大也不至于动用如此严密的安保,可在陶家,这确却是常态。陶风澈在年底出生,如今虽然还没成年,但年纪也不小了,他对祖辈暗中的生意心里有数。 生长在这样的家庭中,陶风澈一贯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觉。 大雨可以冲刷掉许多痕迹,电闪雷鸣更是纯天然的掩护,暴雨天,素来都不是个多么消停的日子。 如今窗外暴雨倾盆,陶风澈总感觉会出事。他想了想,伸手拉开床头柜,取出了那把放在衣服上的手枪。 陶风澈五岁起摸枪,跟它混得很熟,拆卸后重新组装完成,整个过程耗时不过一分钟。一颗接一颗地上完子弹后,陶风澈的心情已经在这一阵养成惯性的动作中变得平静,他深吸口气,把手枪放进了枕头底下,侧躺着睡了过去。 多年训练养成的习惯并不只有通过拆解枪械来保持平静这一条。即使是在睡梦之中,当感受到有他人气息接近时,陶风澈依旧迅速睁开了眼。他双目清明,右手持枪,迅速拉开保险栓,紧接着从床上一跃而起,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谁?!” “少爷,是我。” 是管家徐松。 陶风澈明显放松了些许,将枪口微微朝下:“徐伯?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快一点了。满打满算睡了还没两个小时,他有点困。 徐松没说话,一言不发地盯着陶风澈看了好一会儿,眼里有一些陶风澈读不懂的情绪。 徐松一直没成家,自然也没有孩子,虽然有些逾越,但他其实是真的拿陶风澈当自家小孩在疼。 也正因为如此,接下来的话,他有些说不出口。 实在是太残酷了。 可他没有别的选择。 “少爷,先生他……”徐松斟酌着措辞,一字一顿,说的很慢,每一个字都正正好敲在陶风澈的心上,“他今晚回来的时候出了车祸,司机当场死亡,保镖一死一伤,现在人在医院抢救。” 第2章 车祸 凌晨两点出头,陶风澈在徐松的陪同下,抵达了家里常年合作的私人医院。 病人的身份不同寻常,手术室所在的楼层已经全部清空,陶风澈从家里带过来的保镖把守住了所有的进出通道,余下的两个一左一右候在他身边,宛若两尊门神。 陶风澈坐在手术室外面的塑胶凳上,正对着手术室的大门,一抬起头就能看见显示着“手术中”的屏幕。 从徐松口中得知父亲出了车祸的那一秒开始,他的灵魂就像是飘浮在了半空中,木然地任凭着身体授意徐松封锁信息、打听具体情况,再带着保镖赶往医院……全部都是下意识的反应,不过好在没出什么差错。 一直等到此时真切地坐在了手术室的门口,陶风澈的灵魂才重新飘回了躯壳之中。他总算对刚才发生的这一连串的事情有了些实感。 ——居然是真的,老头子回家的途中出了车祸,现在正在手术室里动手术,生死未卜。 陶风澈简直想不管不顾地大哭一场,可现实并没有给他留下软弱的余地。 今天这一整件事,处处都透露着蹊跷。 陶风澈出生在平安夜,但却并不平安。他的母亲是个瘦小的女性omega,死在难产之中,父亲因此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他母亲是从孤儿院出来的,奶奶一直不满意她的出身,二人相处不大愉快。等母亲去世后,作为家主的陶父便不顾自己母亲的反对,并未将妻子葬在陶家祖坟,而是执意将她葬在了静浦一个依山傍水的私人陵园之中。 陶知行对亡妻情深似海,每月二十四号都会前往陵园扫墓,雷打不动。但知道他这一习惯的人本就不多,知道陵园的具体位置和他车辆行驶路线的更是寥寥无几,无一不是最亲近的人。 私人陵园建在一座人工岛上,地点很是隐秘,周围的车辆通行均有限制。而陶知行日常的座驾则是一辆防弹版的凯佰赫战盾,全车装备安全装甲系统,可以承受散弹枪的穿甲弹射击,说是一座移动的安全堡垒都不为过。 按理来说,不管是什么车撞上去,都只有吃亏的份,更别说车上还有陶父的贴身保镖。 从家里出发时,陶风澈便给静浦的警察局局长打了电话,对方跟他父亲同辈论交,在这种时候也乐意卖个顺水人情,不到五分钟,陶风澈便收到了他发来的事故现场的图片,还是高清版本。 点开图片的一瞬间,陶风澈的眼皮就是一跳。 跟凯佰赫战盾对撞的,是一辆载重100吨的重卡半挂车。跟这种车撞上,陶知行如今还能有个进手术室抢救的机会,已经算得上是福大命大了。 第2节 警察局长好人做到底,一起发过来的还有一段监控录像,陶风澈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完,发现它和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将陶知行送往医院的保镖临死前的话刚好对的上:陶知行今天一反常态地在陵园内逗留到了深夜,车辆刚刚驶出湖心岛,准备上环城高架的时候,拐弯的地方就冲出来了一辆重型卡车,直直地对着陶知行的车撞了过来。 虽然保镖及时开枪将重卡司机击毙,但卡车依然按照着惯性撞了过来。陶家的司机急打方向盘往后倒退,另一个保镖扑到陶知行的身前充当了人肉垫子,才勉强给他留了一口气。 按照静浦市的交通法,大型货车只有在凌晨十二点到早上七点之间才允许在市内行驶。可事发时是凌晨十二点十四分,重卡司机简直像是专门守在那里等着陶知行的。 所有的蛛丝马迹结合起来,陶风澈并不认为这是一场单纯的意外。 在他看来,这是一场针对陶行知的,彻头彻尾的谋杀。 陶知行近来一直早出晚归,家里面保镖的数量更是翻了倍,气氛很是紧张。陶风澈隐约感觉到或许是出了叛徒,但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陶知行也一直处理得很好,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可这一场惨烈的车祸,用血的教训告诉了陶风澈,他跟父亲都轻敌了。 这一次叛变的,绝对不是底下的那些小喽啰。 会是谁?知道陶知行会去扫墓,又知道他车辆的具体行驶路径…… ……会是他吗? 陶风澈不愿意去怀疑那个人,可此时此刻,除了他跟管家以外,每个人都有嫌疑。 他沉默良久,手里拿着枪翻来覆去地转,最终哑着嗓子开口:“叔叔呢?” 在陶家,“叔叔”二字是一个专有名词,指代的是赵嘉阳,陶知行的发小兼结拜兄弟,二人有着过命的交情。 在明,赵嘉阳不过是在公司里领了个闲职;可在暗,他是实打实的“二当家”。陶知行出事,除了陶风澈以外,他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话一出口,陶风澈便狠狠抿了下唇。于他而言,光是怀疑赵嘉阳涉嫌谋杀陶知行,就已经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了。 徐松道:“刚才我已经打过电话了,是个年轻的男人接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暧昧,他说......赵爷正在洗澡。” 陶风澈想了想:“有听到水声吗?” “有。” 陶风澈了然,下意识地撇了撇嘴。 陶知行的发小其实有两位,除了同为alpha的赵嘉阳以外,另一位叫楚殷,是一个非常温柔的男性omega,陶风澈管他叫婶婶。这三人从小一起长大,赵嘉阳和楚殷结婚后虽然没有孩子,但素来十分恩爱,是圈内有名的神仙眷侣。 可那只是曾经。 楚殷的身体一直不好,可两年前他毫无征兆地突然病逝,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自此之后,赵嘉阳一反常态,大手笔在城中置宅豢养情人,对象无一例外都是年轻娇软的omega,放浪形骸得令人咂舌,像是从未有过楚殷这个爱人似的。 道上对此议论纷纷,有说赵嘉阳一个alpha果然本性还是放浪不羁的,有感叹楚殷死的太早的,甚至还有阴谋论说楚殷是因为一直没有生育所以被赵嘉阳杀害的…… 陶风澈作为晚辈,并不好多去评价长辈的私事,但他曾经见过赵嘉阳的几个情人,无一例外都跟楚殷在长相上有些微妙的相似,他就更不好开口了。 这么想来,他跟老头子实打实的是一对难兄难弟,只不过老头缅怀亡妻的方式是洁身自好、再不续弦,活得像个苦行僧;叔叔缅怀婶婶的方式,是不断寻找跟他有略微相似点的人,像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拼凑出一个“楚殷”似的。 未成年alpha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再打电话,让叔叔过来吧。” 不管老头子能不能挺过这一关,赵嘉阳于情于理都应该在场。 徐松点点头,退到僻静处打电话去了。 陶风澈伸手,狠狠地揉了揉眉心。 正在此时,电梯门缓缓打开,陶风澈瞥了一眼,来者是两名护士,手里抱着一大箱的矿泉水。保镖警觉地想拦,陶风澈不着痕迹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私人医院服务周到,这是过来送水的,没必要草木皆兵。 第3章 扳指 正如陶风澈所料,领头的那位护士长带着小护士挨个给他们送了瓶水,陶风澈伸手接过,随手将其搁在了旁边的凳子上,没有要喝的意思。 护士长倒也识趣,带着小护士发完水就走了,一句废话都没说,相比之下,小护士明显要更好奇一些,一双眼不住地往他的腰侧在瞥。 陶风澈知道她在看什么——那里别着一把纯黑色的马格南小鹰。 按照九洲法律,年满十八周岁的本国公民可以考取持枪证,而手枪持枪证的申请条件非常严格。陶风澈尚未成年,并未产生信息素,刚才那位小护士凑近时忽然瞪大了眼,估计也是发现了这一点。 但陶风澈并不在意,即便对方真的打算报警抓他非法持枪……他毕竟姓陶。 两辆电梯几乎是同时停在了这一层,下行的那一辆是空的,两名护士走了进去;上行的那辆确实满载,电梯门缓缓打开,医院的院长竟是全员到齐。 前来探病的院长中有好几位都跟陶家有旧,放在往常,陶风澈免不得要叔叔伯伯地寒暄半天,可他今天实在是没心思说这些场面话,只恹恹地玩着手上的枪,偶尔答上那么两句。徐松看出来了他的不耐,及时接过了应酬的担子。 好在院长们今天过来也不过是为了表明态度,简单客套几句后便自己在旁边找了位置坐下,跟陶风澈一起安静地等待着一个结果。 三点十分,赵嘉阳终于到了。 他年逾不惑,看上去却不过三十出头,即使此刻脖子上还带着吻痕,身上的衬衫也有些凌乱,也依然无损他的英俊。 “小澈。”他过来的匆忙,没带随从,甫一见面便伸手揉了揉陶风澈的头。 大概是刚刚经历完一场激烈情事的缘故,赵嘉阳身上的味道很是杂乱,除了他自己和情人的信息素以外,陶风澈还辨认出了他常用的沐浴液味。 看来是真的刚洗过澡。 陶风澈长出口气,由着赵嘉阳动作,抬头时却不经意在他的手腕上捕捉到了一个针孔——很小,隐藏在表链下方,因着赵嘉阳伸手的动作才暴露在了陶风澈的视野之中。 电光火石之间,陶风澈明白了赵嘉阳神情如此餍足的原因——他又打了alpha神经兴奋剂。 这是陶家下属研究所出品的一种药剂,里面含有类似于omega发情期产生的特殊信息素的成分,能够极大地刺激alpha的中枢神经。但这东西打久了容易导致器官病变,严重的甚至会产生精神问题,是彻头彻尾的禁药,只在黑市上面流传。 研究所供给赵嘉阳的药剂,自然跟黑市上流通的那些低端货不一样,副作用大大降低,但不是不存在。 更重要的是,这种药剂对寿命会产生一定的影响。 这跟私人作风问题不一样,是彻底的拿自己的生命不当回事。楚殷生前没有孩子,是真拿陶风澈当亲儿子在疼,即便只是看在他的份上,陶风澈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赵嘉阳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 陶风澈正想开口劝阻,手术室的门却开了。 被紧急叫回医院动手术的各科主任挨个走了出来,均是一脸疲惫,打头的那位缓缓摇了摇头,几个院长立时狠狠闭了下眼。 陶风澈猛地站了起来。 他一下子还有些没站住,整个人显得有些摇摇欲坠,好在旁边的赵嘉阳及时撑了他一把,才没让他顺势跪在地上。 陶风澈脚步发软,像是踩在泥沼之中,他缓慢地走到了那张推出来的手术床前,抖着手掀开白色的床单,看了一眼。 老头子其实一点也不老。 陶知行今年四十五岁,正当壮年,只有眼角几缕细密的纹路暴露出了他真实的年纪。陶风澈惹人追捧的相貌,一大半都源自于他。除了那双继承自母亲,尾端微微有些下垂的眼睛以外,两父子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只不过他作风老派,又格外固执,陶风澈才在暗地里叫他老头子,陶知行知道这事,但也不怎么生气,这位叱咤风云的教父在面对爱子时总是要多一分耐心。 也正因为如此,陶风澈才格外接受不了这残酷的现实。 昨天还因为填报志愿的事拍着桌子跟自己吵架,中气十足的人,怎么一下子就这么没了呢? “爸。”他张口喊了一声,声音很轻,没等来回答。张开手,像是想握住什么,却也只握住了一团空气。 徐松转过身,不敢再看,赵嘉阳用力握紧了拳,又颓然地松开,最后也只是伸出手,替陶知行掖了掖床单。 “叔,我没有父亲了。”陶风澈愣愣地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确认。 “还有叔叔,还有叔叔在呢。”赵嘉阳红了眼眶,将失去父亲的少年拥进怀里,“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陶风澈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他哭的有些惨,眼泪像是关不上阀门的水龙头一样直往外流,赵嘉阳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 赵嘉阳很了解他,陶风澈打小就泪腺发达,这次遭逢巨变,还不知要哭上多久呢,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不过五分钟,陶风澈的哭声便渐渐停了。 失去了父亲的庇护,他再也不是那个可以肆无忌惮哭泣和任性的小孩了。 他被迫飞速长大。 陶风澈接过徐松递来的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然后学着赵嘉阳刚才的动作,替陶知行把床单掖紧。 他从没伺候过人,动作很是生涩,陶知行的右手因着这笨拙的动作从床上垂了下来。陶风澈顾不上别的,赶忙将它握住,然后放回床上。 霎时间,陶风澈的瞳孔迅速放大——陶知行右手的大拇指上,空空如也。 扳指呢? 第4章 葬礼 静浦市,陶家祖宅。 陶风澈已经在陶知行的灵柩前跪了三天,即便徐松预先从佛堂里给他拿了个蒲团垫着,如今也有些跪不住了。 可他不能倒,更不能泄了那股劲。 静浦有守灵的传统。相传亡者去世三天内会回家探望,在此期间,亲朋子女便聚集在一起,守候在灵堂中,确保棺椁旁时时刻刻都有亲人伴守,不至于让逝者回来时见不到人,直到遗体入葬为止。 而按照惯例,守灵的人选一般是死者的子女以及子女的同辈,几人商议后分时段守灵,可陶家一向子嗣单薄,等到了陶风澈这一辈,更是成了三代单传。 他已经是静浦陶家尚存于世的最后一条血脉了,又哪里还有人能跟他交班呢? 徐松不忍陶风澈一个人强撑,提出过从帮派中找几个人来守灵的建议,可陶风澈在这一点上很是固执,认为那些人都不算数,坚持要自己陪着父亲走完这最后一程。 三天下来,陶风澈只有在实在撑不住的时候,才稍稍靠着父亲的棺木合了下眼,最多不过一个小时便又惊醒。除此之外,他一直一言不发地跪在灵前,微微垂着头,视线落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忏悔。 陶风澈在这里跪了三天,静浦的股市也动荡了三天。从陶知行的死讯传出开始,无数人的视线就聚集在了陶家祖宅,悲伤者有之、冷眼旁观者有之、蠢蠢欲动者也有之,如今的静浦已然成了一滩浑水,谁都想来掺上一脚。 一派暗潮涌动之间,位于风暴正中央的陶风澈偏偏像是无知无觉似的,从医院出来后便授意徐松给学校递了假条,紧接着就回了家,专心致志地给父亲布置起了灵堂。 陶家偌大的庄园中设施完备,有一栋老楼是专门留作此用的,上一次启封已是十多年前。时间隔得太久,陶风澈连记忆都变得很模糊,只记得重金请来的高僧带着弟子在灵堂里做了一场法事,到处都是烟雾缭绕的香火味,熏得他脑仁疼,闻久了只想打喷嚏。 陶知行当时不过三十岁出头,把幼子抱在怀里开玩笑,说既然崽你闻不得这个味道,那我走的时候可就别花这冤枉钱了,我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良心,用不着请人来给我跳大神。 周围一圈人闻之色变,即惊叹于这位教父对于生死的超然,又咋舌于他对鬼神的轻蔑,陶风澈当时年纪尚小,根本没理解父亲的这一番话,只好奇身边的叔叔伯伯们怎么都变了脸色;后来等他稍微长大了些,又觉得这件事离他还太远,便也没放在心上,久而久之便将它抛之脑后。 可没想到命运跟他开了个这么大的玩笑。 本以为要封禁至少四十年的老楼重启,十多年前,陶风澈陪着父亲在这里送走了奶奶;十多年后,陶风澈孤身一人来到这,预备着送走他的父亲。 实乃人生无常。 灵堂内萦绕着浓郁的檀香,在这醇厚圆润的味道中,陶风澈突然陷入了回忆。说起来,老头子虽然也信佛,但信的方式倒是格外的不受拘束,除了每年去佛堂里面上头香,以及几个特殊的时间点,基本没怎么见过他出现在佛堂。 不管下面的生意出了何等的问题,他都从来不求漫天神佛来帮他解决困境,唯独会在父母和亡妻忌日时去上一柱清香,求衪赐给他们一个平安喜乐的来生。 倒也是真洒脱,是以陶风澈便也真的没给他请禅师作法,也不知道老头子到底高兴不高兴。 “宾客到了。” 第3节 赵嘉阳突然推门进来,打断了陶风澈的思绪。 灵堂的中央挂着一幅陶知行的黑白遗像,两侧高高挂着挽联,供桌上摆着灵位,周遭摆满了佛手瓜果,以及一串长明灯。 檀木制成的棺椁前,少年一身雪白的麻布孝服,跪得笔直,像是一根挺拔的竹。他太久没合眼了,脸上的血色早已褪了个干净,唯独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还依旧亮得惊人。除了眼底隐约显出的红血丝,和相比起昨天愈加苍白的唇色外,整个人竟是看不出丝毫的颓废。 ——即便被命运百般戏耍,他却像是永远不会被打倒似的。 陶知行这个儿子,确实养的不错。赵嘉阳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心情有些复杂,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 陶风澈开口,声音干涩的宛若砂纸:“那就……请进来吧。” 停灵三天,最后一天要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大亮,也是时候了。 陶风澈太久没说话,甫一开口,先把自己给吓了一跳,赶忙清了清嗓。他腿跪得发麻,站起身时一个趔跄险些摔倒,赶忙活动了一下酸胀的肌肉。 随着赵嘉阳一起进来的陶家女佣适时递上了一杯蜂蜜水,陶风澈接过后喝了一口,转而对着赵嘉阳说道:“谢谢。” 陶风澈说的很郑重。他年纪尚小,更无操办丧事的经验,又不放心将此事假以他人之手,徐松年迈,即便近年来陶知行已经动手洗白,但陶家在明在暗两条生意线,牵扯出了一张如蛛网般纵横交错的关系网,他一个人并不足以做到尽善尽美。 还好有赵嘉阳在。 从布置灵堂,选择棺木,再到登发讣告,全部都是在赵嘉阳和徐松的协同下完成的,也正因为有他的帮助,陶知行才得以体面地走完这最后一程。 “……说的哪里话。”赵嘉阳沉默一下,伸手揉了下他的头,“都是我应该做的。再说了,这事我也比你有经验。” 陶风澈明白,赵嘉阳说的经验是……两年前由他一手操办的,楚殷的葬礼。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此时自己能说些什么,不过好在赵嘉阳自己也不愿意提起这么一段伤心事,很快便转移了话题:“东西找到了吗?” 陶风澈叹了口气:“没有。” “东西”指的是陶知行手上的那个翡翠扳指,作为权利的象征,它在陶家一代又一代的教父手中代代相传。 陶家的医药公司没有上市,除掉陶风澈手上的百分之五外,陶知行的手上还持有百分之八十的股份,拥有着公司的绝对控股权。等股份转让一结束,一切都可以等上了谈判桌再说;可暗中的生意近来本就不安稳,陶知行已经死在谋杀之中,凡是有二心的此时都屏气凝神等待着一个时机发难,如今扳指一丢,简直是活生生地在往别人手里递靶子。 陶知行的私人律师今天下午就要前来宣读遗嘱,陶风澈对上面的内容倒不怎么担心,可扳指没了,他在帮派中绝对无法服众。 这三天以来,陶风澈虽然跪在灵堂里,但倒也没闲着,他嘱咐了徐松两件事,一是去查陶知行车祸的真相,二就是在家里找扳指——车祸前一天,父子两人吵架之时还好好地戴在手上的东西,总不能突然就消失不见吧? 可这几天下来,徐松带着人已经把陶家祖宅翻了个底朝天,不管是保险柜还是暗室,均是一寸一寸细细搜遍了,可愣是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叔侄二人对视一眼,均是叹了口气。 今天绝对是一场硬仗。 “兵来将淹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吧。”陶风澈一咬牙,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站在了棺材边上。 “可以让宾客进来了。” 这一句是对着女佣说的,对方立刻领命而去。 ··· 陶知行猝然长辞,说一句引起静浦动荡一点也不为过。 讣告甫一发出,吊唁函便如雪花飞至,商贾政要送来的花圈从山脚一直摆到了灵堂门口。陶家的保镖严阵以待,在庄园门口站了两排,挨个查明身份后方可进入,等级不够的和记者之流一律不予接待,即便这样,前来吊唁的宾客依旧络绎不绝。 穿着整齐,胸佩白花的宾客们有序地进入灵堂,在中间的灵位前点香鞠躬,又同陶风澈握手道别,说上一些勉励的话。 不管这些人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表面功夫是做足了的。半天下来,陶风澈已经听得耳朵起茧,站在他身后的赵嘉阳也累得不行。 静浦市的五名议员和市长来的次序不一,临近下午五点时,陶风澈将最后到来的那一位送出了灵堂门,抬头望了眼天空,很沉地叹了口气。 今天的天气不错,天空中万里无云,风也吹得和缓,如果室内的气氛也能跟天气一样就好了。 律师虽然还没到,可帮里的一些老人已经坐不住了。几个老家伙虎视眈眈,若不是有赵嘉阳站在身后撑场子,难保他们不会当场发难。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陶风澈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前来的宾客,脸上的表情标准得像是从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任谁也看不出他此刻焦灼的心情。 但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陶风澈还是想不出一个答案。 “除了律师以外其他人都不能进!随从都在外面等着!”灵堂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陶风澈一听就知道,嚷得最大声的那个是家里面最冲动的保镖。 再让他喊下去,等会儿估计都要枪战了。葬礼上见血,终归是不吉利。 他叹了口气,扬声制止:“葬礼上不动枪,让他们进来。” 声音便渐渐停了。 从听到“律师”二字开始,不相干的宾客们便纷纷告退,如今还留在灵堂里的都是些跟陶家暗地里的生意牵扯极深的人,他们面色各异,目光聚集到了灵堂门口,每个人心里的算盘都打的啪啪响。 可率先出现在所有人眼中的竟然不是律师。 打头进来的男人穿了全套的黑色西装,大概是外面太热的缘故,他把西装外套脱了交由手下抱着,单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胸口别了朵白玫瑰,此时正慢条斯理地收着手上的黑伞。 他身量极高,至少也有一米八几,浅灰色的头发长度及肩,打着微卷,顺滑的像是一匹上好的绸缎,五官也精致到了极点,甚至都带了点女气,偏又有个高挺的鼻梁,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像是时刻拢着一团雾。 这是非常精巧、非常具有异国风情的一张脸。 他年龄不大,看着不过二十多岁,身后却带了不少的手下,个个身上都揣着枪,陶知行的私人律师更是落后他半步,鲜明地表明了立场。 周围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陶风澈却直直地盯着他的脸,宛若魔怔。 阳光从男人的身后打下来,照得他皮肤雪白得近乎透明,右手大拇指上戴了个苍翠欲滴的翡翠扳指,水头极好,愈发显得他十指修长,骨节分明。 不管是这个扳指还是这张脸,对于陶风澈来说,都再熟悉不过了。 这张脸,他这辈子都不会忘。 虽然……他一直以为他已经死了。 第5章 往事 突然见到本以为去世多年的故人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有的人会喜上眉梢,有的人会放声大哭,可此刻的陶风澈只感觉到了一阵刻骨的茫然,像是忽然漂浮在了半空中,怎么都踩不到实处,心里空荡荡的。 从见到这双雾蒙蒙的灰蓝色眸子开始,他的思绪便被飞速地拉回了十年前。 陶风澈幼年丧母,一直随父亲住在陶家的祖宅之中。这座占据了整座山的大宅将陶家的豪富彰显到了极致,可在小时候的陶风澈看来,只觉得充满了孤寂。 整座山都是陶家的,自然也没有别的住户,陶知行小时候还有赵嘉阳和楚殷这两个发小,可等轮到陶风澈了,赵嘉阳和楚殷并没有孩子。 而在陶知行的潜意识中,并没有“送儿子去上幼儿园”这一选项。在他看来,幼儿园不过就是个一帮啥也不懂的小屁孩在老师的带领下一起疯玩的地方,没什么意思,也起不到对孩子的教育作用,还不如直接请家庭教师在家里一对一辅导,等陶风澈到了年纪,再送他去上小学也不迟。 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一决定,从根本上掐断了陶风澈拥有玩伴的可能。 在还不理解“孤独”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的年纪,小小的陶风澈就已经习惯于自己跟自己玩了。玩具室里东西很多,一手一个小恐龙互相打架也很有意思。 可等到上了小学,陶风澈才明白,原来还是不一样的。其他的同学都有自己熟悉的小伙伴,开学的第一天就很快打成了一片,只有他孤零零地站在旁边,一个人都不认识,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做“格格不入”。 陶风澈后来才知道,别的同学早在幼儿园的时候就互相认识了,早就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小圈子。 陶知行的出发点其实是好的。陶风澈没有母亲,他因此一直对陶风澈很是娇宠,以至于他五六岁了都还是个小哭包,就想着想送到公立小学锻炼一下,落下的课程请家庭教师来补,等到了中学再送去念私立学校也不迟。 可陶家的财富即使放眼全国都是排的上号的,就算是在私立学校里,陶风澈也属于格外有钱的那一列,更何况是在片区对口的公立小学中了。 小孩子的世界相比于大人来说单纯许多,才不管你有钱没钱,跟大众不一样就是异类。 ——我们要么就是父母开车上学,要么就是坐班车,怎么就你一个人是家里的司机开车来的?你是不是不但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啊? 陶风澈涨红了脸想反驳,可人家说让他爸爸接送他上学,他又没话说了,憋了半天没憋住,眼里还是包了一泡泪。 虽然爱哭,但陶风澈其实是个挺懂事的孩子,知道父亲平日里工作繁忙,并不好意思麻烦对方开车送他来学校。 “哦哦哦~陶风澈~爱哭鬼~”小朋友们笑着跑远了,独留陶风澈一个人在原地啪嗒啪嗒掉金豆子。 再后来,陶风澈就不怎么愿意让司机接送了,只让他把自己送到一条离学校还有几百米的街上,放学之后也留在那里等,说是什么不搞特殊化。 小小个的奶白团子,穿着校服,一字一顿说着不符合年龄的话,陶知行被他可爱的不行,瞬间缴械投降答应了他的请求,事后咂摸一下还挺自得,觉得自己一个单亲老父亲养崽还养的不错。 当时无论是谁都没想到,后来会闹出那件事。 二年级刚开学没几个月的时候,陶风澈走出校门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对方说是陶知行的朋友,要带他出门玩。陶风澈倒是知道不能随意跟着陌生人走,也不能上陌生人的车,可拦不住对方用沾了乙醚的湿巾捂住他的口鼻,紧接着一把抄起他就往车上塞。 万幸的是,陶家的司机及时发现了不对,对方的车子开出去还不到一公里便被他驱车追上,干脆利落地开枪打爆车胎然后逼停,把险些被绑架的小少爷给抢了回来。 陶风澈一直等到被安全送回家了,都还处在昏迷的状态之中。陶知行勃然大怒,先是把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那几个人彻底惩治了一番,确保对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后,又亲自去往学校过问了陶风澈会突然让司机离远的原因。 校长不敢怠慢,赶忙叫来了陶风澈的班主任,那是个年轻的女性beta,对于小朋友之间的这些小心思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让他们自己解决,哪知道会出这么大的一件事,又招来这么一尊大佛,赶忙将事情的始末解释了一通。 陶知行沉默了。回到家后,他一个人关在书房里待了很久。 事情已经发生,即使再怎么悔不当初也无法改变既定事实,陶知行思来想去,还是给陶风澈办理了退学手续。 反正都已经十一月底了,年底就是陶风澈的生日,先接回来养养病,在家跟着家庭教师念念书,等到了该上三年级的时候,再送到私立学校去吧。 虽然私立学校的学习氛围相对宽松,但是学生也相对早熟,至少在家庭的耳濡目染下,知道哪些人不能得罪,哪些话又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 陶知行如临大敌,可小孩子的心里才没那么多弯弯绕绕。陶风澈当时确实是被吓得不轻,可等回到家,安安生生地养了几天,倒也好了。 虽然不用念书确实挺开心的,但一个人待在家里没有玩伴,陶风澈憋得狠了,久而久之甚至开始跟马厩里拴着的几匹马聊天,陶知行撞见过一次,在远处静静地站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去打扰。 等到了十二月初,一切都变了。 陶风澈至今还记得,那是一个很冷的雪夜。天气预报说有史无前例的寒潮来袭,外面刚刚下了一场暴风雪,他缩在床上看漫画书,床头柜上是管家送来的甜牛奶,思索着父亲今天为什么还没到家。 等听到院子里有车驶过的动静后,他赶忙踩着拖鞋跑到一楼,正撞上陶知行走进门,身后跟着一个脏兮兮的人形生物。 人形生物的头发乱蓬蓬的,看上去有挺长时间没洗了,身上的衣服可以用“衣衫褴褛”来形容,虽然外面披了件陶知行的羽绒服,但在零下的气温中依然单薄得不像样,瘦得简直一阵风吹来就能将他刮跑。 他估计是不大适应陶知行羽绒服上信息素的味道,眉头皱的很紧。 陶风澈下意识地倒退两步。 他从没见过这种人,简直怀疑他爹是不是在路边上救来了个小乞丐。可他爹不像是这么好心的人啊?他充满狐疑。 “给你找了个玩伴。”陶知行一言以蔽之。 可他真的好脏啊……陶风澈下意识地嘟了嘟嘴,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徐松迎上来将小乞丐带到了陶风澈卧房边上的那个客房,又专门找了睡衣,为他调好了热水送去洗澡,陶风澈一路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听着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虽然对方看上去很邋遢,但也是个玩伴啊!再也不用去跟马聊天了! 陶风澈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他回忆起对方裹在羽绒服里发着抖的样子,鬼使神差地跑去一楼翻箱倒柜,最终成功在鞋柜的一角里找到了一双毛绒拖鞋,又马不停蹄地跑回二楼,放在了浴室的门口。 虽然家里面冬天烧了地暖很是暖和,但是能踩在毛绒绒的拖鞋上,应该会更加舒服一些吧?陶风澈不由自主地瞅了瞅自己脚上穿着的同款。 正在此时,客房的浴室门被人向内拉开,露出来了一张漂亮得让陶风澈倒吸冷气的脸。 那脏成一缕一缕的头发洗干净后居然是浅灰色的,长到胸口不说,还打着小卷,缓缓往下滴着水;少年的脸简直漂亮得不像是真人,像是从电视上走下来的天仙。 第4节 这哪是洗澡,简直是活生生换了个人啊! “神,神仙姐姐!”陶风澈情不自禁。 少年皱了下眉:“我是男的。” 陶风澈点头,很轻易地接受了对方的性别:“神仙哥哥。” “……” 少年张嘴就想骂人,但看在这是恩人儿子的份上,他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忍下了这个称呼。他低头看了一眼,换上了陶风澈递过来的拖鞋。 这鞋本来是徐松先前买回来,指望着陶家父子一起穿的,陶风澈喜滋滋地换上了,陶知行却是一直皱着眉头不肯穿,将其塞在了鞋柜一角,今天却是被陶风澈翻出来借花献佛了。 本来是预备给成年的男性alpha穿的鞋,少年穿上去有些大了。他不自觉地动动脚趾,并不怎么适应这种格外柔软却又陌生的触感,但确实感觉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我叫陶风澈,哥哥你叫什么啊?”小朋友还像是个跟屁虫一样跟在他后面。 “随月生。” 他想了下才回答,声音很轻,片刻后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大了很多,也更坚定了些:“我叫随月生。” 一个多小时以前,那个救了他的男性alpha告诉他,家里的孩子还缺一个朋友,问他愿不愿意担负起这个职责。 在他点了头之后,对方带着他走出了那扇门,抬头望了望天边的月亮,说道。 “得给你重新起个名字,让我想想……现在雪停了,满月挂在天上还挺漂亮的,不如你就叫随月生吧。” “从今往后,就是一个崭新的开始了。” 他在心里将这个新名字咀嚼了两遍,认真地点了点头。 陶风澈根本就不知道随月生此时心里的这些弯弯绕绕,他只觉得神仙哥哥长得好看,名字果然也好听,像是月宫上住着的仙女下凡了一般。 他小大人一样跟随月生讲,洗完头了之后要吹头发,不然老了以后可是要头痛的。 随月生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微微偏着头听完了,乖乖回到浴室用了吹风机。 虽然二人的年龄相差了快十岁,可当时的陶风澈和随月生都以为,彼此会是很久很久的朋友。 没有人想到,离别居然来的那么快。 第6章 离别 陶风澈根本没想到,像随月生这样神仙一般的小哥哥,居然会不认字。 准确一点来说,是不怎么认字。 这件事还是他拉着随月生陪他一起写作业的时候发现的。 随月生来到陶家就是为了给陶风澈当玩伴,自然是尽职尽责,每天的生活基本上就是围绕着陶风澈打转。 他没觉得“给一个小孩当朋友”是个多么艰难的工作,二年级的小学生,作业左不过几个阿拉伯数字的简单加减乘除,随月生随便瞥上一眼就能答得出来。 而每当他准确快速地说出正确答案时,陶风澈总会投来崇拜的眼神,时间久了,他也免不得有些自得起来。 可等陶风澈充满信任地递给他一道语文理解时,随月生终于犯了难。 纸是好纸,洁白柔软,印刷清晰,横平竖直的方块字整齐地排列其上,可在随月生看来,只觉得是一大串毫无意义的乱码。他硬着头皮看完了整篇文章,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只认识其中为数不多的几个简单字,可这并不足以让他理解文章想要表达的意思,更别说帮着陶风澈答题了。 他连题目都看不懂。 汉语是世界上两种官方通用语言之一,随月生出生并长大的国家是九州的附属国,读写均向九州看齐,所以他会听会说,但却并不会读写。 ——随月生之前所身处的环境,并没有给他一个接受教育的机会。 这不是随月生的错,在他之前生活的地方,不识字的才是大多数,识字的都是少之又少的“知识分子”,随月生对此一直很坦然,毕竟他能否维生跟是否识字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事到如今,面对着陶风澈单纯的眼神,随月生突然发现他竟然是羞窘的,要在这么一个小萝卜头面前,承认自己看不懂他卷子上的那些汉字…… 随月生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内心没来由的升起了一股郁气,想找个由头把陶风澈骂一顿,却又有点怕他哭,一时间竟有些进退两难。 他来陶家不过一个星期,已经深刻体会到了陶风澈作为一个哭包应有的职业素养。 陶风澈敏锐地感觉到了随月生的情绪变化。他有些茫然,不明白哥哥的表情为什么看上去那么奇怪,难道他也不知道水牛爷爷为什么要去打那只狐狸? 但他很快便联想到了随月生初来乍到时头发蓬乱的样子,眼珠子一转便得出了正确答案——哥哥大概是不识字的。 陶风澈刚入学时听老师讲过,不是所有的小朋友都能坐在教室里念书,很多大山里的小朋友可能一辈子都没法走进学校,所以他们要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云云。 哥哥大概就是其中一员吧?刚来家里的时候脏乎乎的,估计真的是被爸爸从街边上捡回来的。 不过哥哥就算是乞丐,也是乞丐里最好看的那一个。 陶风澈顺利说服了自己,体贴地没有戳穿真相,反而一把把试卷收了回去:“哎!我突然会写了!哥哥你先不要告诉我正确答案!” 他装出一副奋笔疾书的样子,可到底只是个七岁的小孩,掩饰的姿态很是拙劣,但确实是一片赤子之心。 还在盘算着凶完陶风澈要怎么哄的随月生整个人都愣住了。他一直觉得陶风澈不过是个被家里惯坏了的小少爷,一点儿都不像个男性alpha,omega的眼泪都没他多,如今一看,倒是自己带着有色眼镜看人了。 他缓慢地眨眨眼,也就笑了。 从这天起,陶风澈突然开始半强迫性质地拉着随月生玩起了“认字游戏”,他演老师,随月生演学生,其实就是个小朋友之间过家家游戏的变种,可在徐松的帮助下,陶风澈拥有了全套量身定做的教具,以及一块小黑板,万能管家又专门在宅子里腾了个房间出来,准备的特别齐全。 陶风澈玩起这个游戏来也很认真。板着一张包子脸的陶老师一脸严肃,先带着学生看完投影仪上的课件和配套教学视频,然后自己拿着粉笔在黑板上涂涂写写,时不时还要提问:“这个字认识了吗?” 随月生拿着本子在讲台下面一笔一划地做笔记,点点头,陶风澈就开始接着讲下一个。后来在家庭教师的建议下,陶风澈甚至还别出心裁地引入了课后抽查环节,看上去还真的挺有个当老师的样子。 随月生天资聪颖,悟性也高,短短两个月便把汉语的常用字掌握了个七七八八,只是字还是写的不大好,于是陶风澈干脆开始拉着他一起临字帖。 长长的书桌上铺着宣纸,砚台放在正中间,一大一小占据两端,对着临《灵飞经》。 有了随月生的陪同,陶风澈的学习积极性简直是成倍提高,有了“学好了之后教哥哥”这一动力的驱使,他整个人都干劲十足。 全然忘记了随月生是陪着他一起上课的,不过随月生倒也纵着他就是了。 陶知行百忙之中抽空听徐松汇报了家里的近况,又自己暗自观察了几天,愈发觉得自己把随月生带回家是个正确的举动。 可陶风澈倒也不是总这么乖的。 冬天里不能出门,即使有随月生陪着,陶风澈也在家里面关腻味了。而一个七八岁的男alpha无聊起来时,造成的后果简直是噩梦级别。 早秋的时候,赵嘉阳不知从哪里搞来了十几只大鹅,给陶家分了六只,说是放到山里面的湖里养着,等到过年了的时候杀了做烧鹅。 陶知行虽然对他那“自己养出来的吃着放心”的说法持保留意见,不过还是收下了,紧接着转头便通知徐松,让他把陶风澈关紧点,可别让他靠近那片湖。 他对大白鹅的战斗力心中有数,可陶风澈初生牛犊不怕虎,甚至还因为禁足令,对它更加好奇了。 人鹅之间相安无事,等到了年关,作为储备粮的大白鹅终于被逮了起来,关在了宅子后面。而陶风澈的家庭教师,也给他布置下来了一项特殊的寒假作业——探索大自然。 有随月生的陪同,徐松倒也放心,由着陶风澈兴致勃勃地出了门。 一开始还是好好的,陶风澈认真地观察着冬日里还活着的几棵树,结果走着走着,二人就到了宅子后面养鹅的地方。 陶风澈神神秘秘地对着随月生眨眼睛:“哥哥,我给你看个好玩的。” 随月生:“嗯?”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陶风澈窜了出去,一把拉开栅栏的门,伸着手就去逗里面那几只正在梳毛的大白鹅。 随月生:“!” “哥哥看!大白鹅!”陶风澈喜气洋洋。 紧接着就被气势汹汹追出来啄他的鹅撵得满地跑。 随月生本来作壁上观,打定了主意要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吃点亏,改改他这什么东西都敢上手的毛病,可看着陶风澈跑着跑着急出了哭腔,但还记得不往他这边跑,像是生怕大鹅连他一起啄似的,就又心软了。 明知打不过还偏要去撩一下是什么毛病?真是欠得慌。他低声爆了句粗。 骂归骂,也不能真的见死不救。随月生先去关上了栅栏的门,确保里面其他的几只不跑出来,紧接着快跑两步,追上正在进行追逐战的一人一鹅后,一脚踹上凶猛的大鹅,然后抄起陶风澈夹在腋下撒腿就跑。 随月生跑得飞快,陶风澈被颠得够呛,感觉午饭都快吐出来了,但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只觉得哥哥简直是下凡的天神,拯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 等二人顺利回到家,陶知行知道此事的前因后果后,先是给随月生配了枪,又把二人一起打包丢进了陶家的练武场,顺带附送了一个保镖当教练。 暂且不提射击课上随月生的成绩,光是看着随月生跟体型壮硕的保镖对打而不落下风,已经足够让陶风澈目瞪口呆了。 他默默在心中给随月生记了一笔。 难怪哥哥能把我捞起来就跑呢,原来不是小乞丐,是家里养着的小打手啊。 ··· 时间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中冰雪消融,又是一个春天到了。 陶风澈对于童年的记忆一直很模糊,跟随月生认识之后的倒是记得比较清楚,但随着年龄渐长,有一部分也就慢慢被遗忘了。 可唯独这一天,像是被镌刻在了灵魂上似的,时至今日,陶风澈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每一个细节。 那一天是三月五号,九州传统节气中的惊蛰。 随月生从早上起床的时候就不怎么舒服,一直有些头晕,整个人恹恹的,吃早饭时也没什么胃口,陶风澈便没让他陪着自己上课,早早把他赶回了卧室睡回笼觉。 可一直等到中午吃饭,随月生都没下楼。 陶风澈本来想上去叫他,可徐松说让随月生好好休息,等他睡醒了自己下来吃就好,反正厨房里一直有人,做起来也快。陶风澈想了想,便也没去打扰。 等他下午上完课去厨房觅食时,却意外发现随月生坐在餐桌边,正皱着眉头往嘴里扒饭,咀嚼的速度很缓慢。 随月生一直都有这个毛病。即便是不喜欢吃的东西,只要摆在他面前了,都会全部吃完,没胃口时也会硬逼着自己吃,对食物格外珍惜,像是害怕吃了上顿没下顿似的。 “哥哥,不想吃就别吃了。”陶风澈赶忙凑过去,把他的筷子夺下来,“到时候饿了再让厨房做好了。” 不等随月生说话,他又小大人似的摸了摸随月生的头:“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随月生的发质软而丝滑,平常都是全部拢在脑后扎成一束,偏偏今天还没来得及扎上去,顺滑地垂在肩上。陶风澈看着眼馋,甫一摸上去便上了瘾,趁随月生不注意,赶紧用爪子多捞了两下。 换作往常,他刚伸出手就会被随月生躲开,可今天不知怎么的,随月生整个人的反应都慢了满拍,居然还真的让他得逞了。 随月生点点头:“好多了,我们去拼拼图?” 这又是徐松找来的玩具,说是对开发大脑有好处,两个人分工合作,一起拼了小半个月,已经胜利在望了。 陶风澈到底还只是个小孩儿,心里一直惦记着即将完成的拼图,赶忙点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去了玩具室。 可随月生今天是真的不怎么在状态。 柔软的地毯上搁了张矮桌,上面摆着半成品的拼图,两人盘腿坐在旁边,拿着拼图碎片挨个比对。到底虚长十岁,随月生玩起这个一向比陶风澈快很多,可他今天像是一直有些回不过神似的,手上的拼图碎片半天没放上去,整个人看上去都愣愣的,一张脸红的像是要滴血。 “哥哥你怎么了……”陶风澈担忧地放下手中的碎片,伸手去碰他的额头。 触手滚烫,像是在碰一团熊熊燃烧的火。 第5节 哥哥在发烧。 陶风澈噌地站了起来,想去喊徐松,让他找家庭医生过来,随月生却突然抬起了眼,灰蓝色眸子里的雾气浓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小澈。”他只沙哑着嗓子喊了这么一声,整个人便猝然向地上倒去,重重地摔在了毯子上。 陶风澈忽然闻到了一阵很浓郁的荔枝香。柔和细腻,甜滋滋的,丝丝缕缕直往他的鼻子里钻。 他不由自主地吞了下口水。 可现在还是春天啊,春天怎么会有荔枝呢? 他慌了神,但还记得人昏倒之后不能随便移动,连拖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踩上地板,撒丫子就往外面跑,扯着嗓门喊:“徐伯!徐伯!哥哥昏倒了!” 陶风澈不明白徐松为什么闻不到哥哥身上满溢的荔枝香,更不明白他在听完自己说的话后为什么如临大敌。 他被家里的佣人从玩具房抱了出去,徐松半跪在地上给家庭医生打电话,陶风澈仓促间回头,只看见了随月生汗湿的脸。 快要完工的拼图被陶风澈先前冲出门的时候不慎撞到了地上,两个人小半个月的辛苦劳动彻底付之东流,而随月生就躺在这一堆零散的拼图碎片中间,整个人都汗津津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发丝散乱,鬓角的几缕甚至都黏在了脸上,嘴唇也发白,但却还是美的,是一种陶风澈不知道该怎么用言语去描述的美。 这天晚上,陶风澈蹑手蹑脚地推开了玩具室的门,拼图被规整好放进了盒子,白日里兵荒马乱的场景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可地毯上那一道黏腻逶迤的水痕,凑近时还能闻到荔枝的香气,无一不告诉陶风澈下午的一切并不是一场幻梦。 可他再也没有见到过随月生。 第7章 遗嘱 陶风澈一开始只以为随月生是又生了一场病。 他还记得对方当时刚到陶家的第二天就发了烧,家庭医生站在床边跟徐松沟通着注意事项,随月生则斜靠在床上打吊针,目光落在窗外,像是在看云,脸上更是没什么表情,仿佛他们嘴里说的事情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活脱脱一个羸弱的病美人,也像是座冰雕。 躲在门口的陶风澈稍微听到了几句,医生说随月生“营养不良”。 可哥哥这次生病了为什么不在家养病呢?难道是要去医院里面动刀子做手术吗? 陶风澈对医院有一种天然的排斥,可两相比较之下,对随月生的担忧还是占了上风。他憋到第三天,终于忍不住了,跑去问徐松能不能带他去医院探病。 徐松有些诧异,去厨房拿了一块小蛋糕给他,然后告诉他,随月生现在不在医院。 “那哥哥现在在哪儿?徐伯你可以带我去看看哥哥吗?我想他了。” 陶风澈被娇惯的厉害,陶家全家上下一向对他有求必应,可此时面对着这个简单的要求,徐松却是一脸的讳莫如深,再不肯多说了。 没能得到想要的回答,陶风澈自然不会死心。他又跑去问了陶知行同样的问题,父亲沉默了一会儿,告诉他:哥哥去了很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是什么地方?是远到没有信号的那种吗?不然他为什么不联系我呢?如果视频通话不行的话,单纯打电话也可以的。 陶风澈不大明白,可陶知行不欲多言,他也就不敢继续问下去了。 后来,陶风澈终于顺利复学。他的新学校是全静浦出了名的私立小学,收费高昂,再也没有人会因为司机接送上下学而排挤他。 等他升上五年级时,学校里开了一堂生理卫生课。 讲台上的老师娓娓道来着abo三性的区别和一些基本知识,回忆一点一滴涌上脑海,陶风澈终于反应了过来。 ——随月生根本就不是什么“家里养着的beta打手”,他是个oemga。三月五号当天,是他的十八岁生日。 也正是因为这堂课,陶风澈终于明白了随月生消失不见的原因——omega有万中之一的概率会在初次发/情期的情/潮中死去,随月生大概就是其中之一。 “去了很远的地方”这句话,曾经奶奶去世的时候,父亲也是这么说的。 讲台上的老师还在喋喋不休,陶风澈慢慢低下了头,不自觉地握紧了拳。 “陶风澈,陶风澈。”同桌的男alpha是个小胖墩,在抽屉里找了半天才翻出来一包皱巴巴的纸巾,小心翼翼地推到了他的面前,“怎么了?你怎么忽然哭啦?” 陶风澈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默默摇了摇头,拒绝回答。 他跟汪源的友谊,便是从这一包纸巾开始的。 再往后,陶风澈有了很多很多的朋友,真心相待者有之,虚情假意者有之,更多的则是泛泛之交,可随月生在他心中依然拥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连着那三个多月的短暂相处一起,被他牢牢铭刻在了脑内,轻易不敢拿出来回顾。 斯人已逝,即便陶风澈的心中有再多跟随月生有关的疑问,也都只能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只有偶尔午夜梦回时,他突然从梦中惊醒后,会在一片黑暗和寂静中靠着床头静静地坐上一会儿,稍微把往事拿出来咀嚼片刻。 这样的时间总是很少,他从不允许自己沉浸在回忆之中,毕竟一个人活着总是要不断往前看的。 可没想到,一别十年后,二人居然在陶知行的葬礼上再度相逢了。 随月生的五官比起少年时期明显长开了些,头发也剪短了许多,虽然依旧面容精致不似真人,但至少不会再让人错认他的性别;他全身上下的行头俱是量身定做,灵堂内灯光大亮,蓝宝石的袖扣因此而折射出炫目的光,半点都看不出当年初见时衣衫褴褛的影子。 如果不是记忆太过于刻骨铭心,陶风澈都要怀疑自己是否是看走眼了。 ……眼前这个神色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的矜贵公子,真的是他的神仙哥哥吗? 他恍惚间甚至都忘了自己此时正身处于父亲的灵堂之中,一双眼只死死地盯着随月生不放,像是生怕他又一次消失不见似的。 记忆的浪花不断翻涌,一同席卷而来的,还有那些只偶尔在夜色深沉时才敢冒出头来的疑问。 为什么你会记不清自己的生日? 为什么你身为omega居然会流浪街头,你又是怎么来到九州的? 既然你没有死,那你为什么不辞而别,这十年来又为什么一直不联系我? 当然,还有他此时最迫切,最想知道的那个答案。 ……为什么你的手上,会戴着那个扳指? 是你吗?会是你吗? 千言万语霎时间便涌上了心头,陶风澈想问的问题太多,以至于他甚至都还没能理出一个开口提问的顺序,就失去了这个机会。 陶家暗地里的生意完全独立,陶知行有一个人数众多的私人律师团,所有的相关事宜均是交由他们来处理。 今天跟着随月生一同前来的那位律师姓李,五十来岁的alpha,毕业于九州排名第一的法学院,本科毕业后又出国深造,回国之后直接加入陶氏,是律师团的领头人,更是陶知行一等一的心腹,就连赵嘉阳都得给他三分薄面。 可他这回走进灵堂时,竟然是落后随月生大半步的。 其中的含义简直让人不敢深思。 但李律师到底是李律师,此时此刻,他也不管众人心中的弯弯绕绕,粗略扫过一眼,见该到的人都到齐了,便拿出公文包里放着的遗嘱,对徐松偏头示意。 徐松抬头望向陶风澈,见他缓缓点了头,才示意旁边站着的保镖关上了灵堂的大门。 纯实木的门板很是沉重,即使再怎么小心,合拢时也依然发出了一声巨响,像是预兆,又像是些别的什么,让人的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 陶风澈闭上了眼,深深地叹了口气。 陶知行只有他一个后代,陶家更没有别的血亲,这三天内,陶风澈担忧过了许多事情,唯独对遗嘱这一项是百般放心,左不过是把明暗两条生意都交给他,然后让赵嘉阳代为辅佐。 他已经做好了休学一年打理家业的准备了,可接下来的内容,却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陶家的医药公司并没有上市,百分之八十五的股份都牢牢握在了陶家人的手中。陶风澈奶奶去世时,她的百分之五便交由陶风澈继承,可此时陶知行手上的百分之八十,居然只分给了陶风澈百分之二十。 剩下的百分之六十,全部交由随月生代为管理,比例远远高于赵嘉阳手上的百分之八,以及药剂研究所所长荆宁手中的百分之五。 除此之外,一些其余的零散股票和基金以及不动产倒是都全部留给了陶风澈,可在场绝大多数人最关心的,陶家暗地里那个几乎横跨整片东大陆的商业帝国,居然全权交给了随月生负责。 一并移交给他的,甚至还有陶风澈的监护权。 这几乎就是在明晃晃地宣称,陶家下一阶段的掌权人,就是随月生这个异族的外姓人了。 李律师语速适中,很快便把这份不长的遗嘱宣读完毕。但这内容太过于出人意料,周遭一片鸦雀无声,不少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仿佛被雷劈中的表情,愣是没人开口说话。 陶风澈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仓促间猛然回头,跟身后的赵嘉阳交换了一个不敢置信的眼神。 ——随月生他妈的不会是老头子的私生子吧? 他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涌上了一个荒谬的念头,可除此之外,他实在是想不到另一个会让陶知行立下如此遗嘱的理由。 虽然先前的灵堂里也并不吵闹,可此时这一阵万籁俱寂的场面实在是诡异。没人说话,所有念头都被藏在心里,只用眼神肆无忌惮地将随月生上下打量了个遍,好像是在评估着他的斤两。 可身处于风暴中心的随月生,看上去依然像是置身事外。 他面无表情地转了大拇指上戴着的翡翠扳指,动作不疾不徐,不像是在灵堂里面对豺狼虎兽般的道上人士,倒像是在自家的花园里喝下午茶,没人能从他的脸上看出半点端倪。 陶风澈也在看他。 他视力极好,从这个角度望过去,能看到随月生青葱般的手指,以及泛着微粉的指尖。 他突然就觉得,哥哥其实没怎么变。 随月生这时的表情,跟他当年靠在床上打针的时候一模一样。 老头子到底在想什么?这么一个娇贵而又脆弱的omega,怎么能担负起那么沉的担子呢?他会被那群人啃得渣都不剩的。 陶风澈抿了抿唇。 “我看这遗嘱和扳指,都是假的吧?”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话。 一石激起千层浪。 第8章 对峙 先开口的人是孙老,可场中跟他抱有同样想法的人绝不是少数。 这帮人早在来灵堂前,就已经预先设想过了陶知行的遗产分配情况,也早就想好了相应的应对措施。 在他们看来,陶氏的股份和不动产绝对是会留给陶风澈的,但陶家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基本没在道上露过面,陶知行又是出了名的溺爱儿子,再加上他近年着手洗白,将生意留给陶风澈的可能性不大。 在他们的猜测中,这个藏在阴影里的庞大商业帝国,大概率会交由赵嘉阳代为掌管,等在他手上洗干净了之后,再交还给陶风澈。 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也都做好了发难的准备——虽然赵嘉阳是二把手,但现在陶知行已经去世,大家都是外姓人,谁也不比谁高贵,没道理让他一个人独吞这么大一块蛋糕。 陶家素来子嗣单薄,自家的人手不够,暗中的生意在发展的过程中便免不得要倚仗些外姓人,此时在场的不少老人,都是跟着陶风澈的爷爷打过江山的。 虽然这帮老东西早就到了该退居幕后颐养天年的年纪,但权力是蚀骨的毒药,一旦沾上了就再也撒不开手,对那个位置觊觎已久的绝不是少数。 陶知行在时,碍于他的铁血手段,他们倒是可以勉强维持着相安无事的表象;可现在陶知行去了,他们倒是都还想争上一争。 可谁能想到陶知行居然连陶氏的股份都没怎么给陶风澈留呢? 更何况陶家这位养尊处优的少爷年底就满十八岁了,按照九州律法,十八岁的成年人具有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这监护权给与不给又有什么意义? 即便是真的要给,那也应该是给赵嘉阳啊,这“随月生”又是何方神圣? 陶知行这份遗嘱的内容可谓是荒唐到了极致,让众人一时间震惊到失去语言能力,以至于让率先反应过来的孙老抢了这个先。 第6节 “孙老这是说的哪里话。”李律师笑了,“陶先生的遗嘱和陶家的扳指,还有谁敢乱动不成?” “这可难说呦——指不定有那些狼子野心的……李律师,你说是吧?”孙老长吁短叹,边说还边摇头,唱念做打俱全,就差直接指着李律师的脸说他勾结随月生篡改遗嘱了。 可到底是靠嘴皮子吃饭的大状,即便是这么被孙老明晃晃地打脸,李律师脸上的笑容却依然不变:“那这样好了。” 他把遗嘱转交给了一旁的徐松,又让他递交给陶风澈:“既然孙老质疑遗嘱的真实性,那不如交给陶少看看。我想,在场应该没有人比陶少更熟悉陶先生的笔迹和印章了吧?” 李律师这话不假。 但凡是对陶知行稍微熟悉点的,都知道这位教父宠儿子宠到了一定的境界。自打陶风澈一出生,陶知行的书房便对他完全开放,等陶风澈满了十四岁之后,就连陶氏的集团会议,陶知行都会带上他一起,然后在自己手边加一个座位,让陶风澈坐着听。 遗嘱刚一拿到手,陶风澈都不必细看,扫了一眼就看出来上面的签名和公章半点不假,更别说旁边还有静浦市公证处的公章,程序公正,手段妥帖,不给人留下半点置喙的余地。 即使早有预感,陶风澈的心脏还是瞬间一沉。 而就在陶风澈看遗嘱的当,随月生却突然挑了挑眉。 他像是在忽然间失去了对扳指的兴致,懒洋洋地伸出手朝后招了招,他带过来的那些人里便走上前一个,毕恭毕敬地递给他一张薄薄的纸。他瞥上一眼,又冲着孙老站着的位置轻轻抬了抬下巴。 随月生的姿态十足闲适,众目睽睽之下,手下走到孙老身前,将这张纸递给了他。 “随先生说,扳指不能给,而且就算给了估计也分不出真假,但这是静浦市司法机构出具的笔迹鉴定函,他让我转交给您。” 这人的态度看着倒是挺恭敬,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可孙老是谁? 他一向自恃身份,仗着自己当年跟着陶风澈的爷爷一起开拓过海外市场,常年自诩陶家一大功臣,如今虽然退居二线,但即便是对着陶知行,他也是敢摆上几分长辈的谱的。 可此时随月生分明人在现场,却轻描淡写地派了个手下来跟他对话,更别说他前半句还内涵孙老级别不够,就差直接把“轻蔑”二字写在脸上了。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孙老眯了眯眼。 有许多年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了,他简直要被气个倒仰。可他毕竟是个在商场上浸淫依旧的老狐狸,即便跟其他人比起来相对冲动,但也并不是个好相与的。 “唉,你这么一说,倒像是我老头子在刻意为难你们年轻人了。”他状似无奈地摇摇头,伸手遥遥一指随月生,转头玩笑道,“我是年纪大了,但荆所长,你就由着这么一个小年轻压在你头上吗?” 孙老这话一出,不少人便瞬间屏住了呼吸。 只要是上过小学生理健康课的人都知道,abo三性中,alpha是最强大的,在力量和智商上都明显优于其他两性。可陶家下属药物研究所的所长荆宁却是个例外。 荆宁今年不到四十,身为男性beta,又是个纯技术人员,能一路爬到今天的位置,是在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即使不提他手中百分之五的陶氏股份,光说陶氏在明在暗两条生意线几乎全部都倚仗着研究所的生产的产品,他的地位也可见一斑。 孙老可不是能忍得下气的那种人,这一问就是实打实地在挑事。 “好久不见。” 可没人料到荆宁开口的第一句,竟是跟随月生打了个招呼。 “荆所长。”随月生颔首,对着他的位置露了个笑来,仿佛是冰雪消融,“确实是有一段日子没见了,我刚回静浦,都还没来得及请您吃饭。” “等你有空了,直接来所里面找我就行。”荆宁没说别的,但给随月生撑腰的态度很是明显。 尴尬,尴尬是今天的陶家灵堂。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陶风澈简直想伸手摸摸摸自己的下巴,检查一下它有没有落到地上去。 近年来,陶家暗地里的生意已经收拢了很多,而陶知行又一直觉得陶风澈的性格更适合去做研究,是以自从陶风澈上了中学,每个月都要专门抽几天时间出来,在陶知行的安排下去研究所里学习。 久而久之,陶风澈跟所里面的研究员都混得很熟,虽然没跟荆宁打过几次照面,但他自问对这位荆所长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 即使是在象牙塔一般的研究所里,也依然存在着派系斗争。可这位天才beta素来心高气傲,从不站队,只要不影响到研发进度,他一向都是冷眼旁观;等影响到研发进度了,他再以雷霆手段,各打五十大板。 在陶风澈的影响中,这还是荆宁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但却不是声援他的伯乐陶知行的独子,而是支持随月生。 这两个人到底有什么交情? 众人的心中都跟陶风澈有着同样的疑问,可率先憋不住的还是孙老。 反正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他也索性抛开一张老脸不要了,权当之前的事情都没发生过,转过头继续去跟随月生打机锋。 “年轻人,你知道那个扳指是什么东西吗?你一个beta,还是知足常乐点比较好。我们九州有句古话,不知道你一个外国人听没听过。老头子虽然没怎么读过书,但今天也勉强给你当个老师。” “那句话是——” “贪心不足蛇吞象。” 你就这么自信,觉得自己能是那条巴蛇吗? 随月生微微挑了下眉,然后轻飘飘地瞥了孙老一眼。 孙老满脸得色,自以为自己震慑住了这个小年轻,却没料到随月生突然回手,从身后手下的腰侧摸出一把手枪,直接跳过了瞄准的步骤,对着他的方向扣下了扳机。 孙老直视着黑洞洞的枪口,瞳孔迅速放大。 他侧对着棺椁,又站在人群的最后方,子弹毫无阻碍地直冲他而来。换作年轻时,孙老还有躲过的可能,但如今他根本躲闪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划破空气,带着一往无前的架势飞到面前—— 然后带着他胸口别着的那朵白花,射到了墙面上。 随月生的动作太快,灵堂里不下二十个人,竟是没有一个反应过来的。 “你!” 他的枪口若是稍微抬高一点,子弹就能直接洞穿孙老的太阳穴了。 孙老从死神高举的镰刀下捡回一条命来,脸上的皱纹沟壑堆叠成一团,表情活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伸手指着随月生,就连在指尖都微微发着抖。 他身旁站着的几个宾客赶忙凑上前去扶了他一把,生怕他一口气喘不上来,直接撅了过去。 “你一个老得都快走不动路的alpha,管的是不是有点太多了?”随月生面色如常,复又垂下了眸子,仿佛无事发生。 第9章 身份 没人想到随月生居然会有胆子在陶家的灵堂里开枪。 除了他以外,在场所有人带着的随从都在灵堂外等候,而既然是来灵堂吊唁,自然也都没配枪,他这一手实在是出其不意。 孙老挑衅几句,他就能直接对着孙老开枪,那他身后那些全副武装的手下,是不是也能直接开枪将他们所有人当场射杀? 不止一个人联想到了这个可能性,继而感到了一阵胆寒。 陶家在灵堂里值守的保镖全部站在阴影处,从听到枪声开始立刻上前将陶风澈和赵嘉阳围住,用身体组成了一道人墙,紧接着掏枪对准随月生,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只等陶风澈一声令下,就能将这狂妄之徒当场击毙。而相对应的,随月生带来的手下也半点不惧,齐刷刷地掏出了枪,枪口直指陶家保镖。 ……这是要在灵堂里直接枪战了? 在场众人都是常年刀口舔血的主,但也从没见过这阵仗。他们从进入陶家大门开始就经过了几道金属检测,此时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手无寸铁,除了荆宁依然一副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外,就连孙老都在旁人的搀扶下往后退了退。 大战一触即发,没人想当那个池鱼。 剑拔弩张之际,随月生却成了场中最轻松的人,他慢条斯理地将保险栓拨回原位,却没把枪还给手下,而是将它拿在手上转了一圈,像是在玩什么玩具。 随着年龄的增长,近年来他的脾气也好了不少,若是换做从前,孙老今天绝对没法活着走出这扇门。 随月生突然低声笑了一吓,声音中充满不不屑:“就算我是个beta……” 他声音很轻,也没再继续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未尽之语。 ——就算他是个beta,但也一样有不把这全场的alpha放在眼里的底气。 先是有个荆宁,后又来了个随月生,这些beta一个个是吃错了药变异了吗?! 众人心中腹谤不已,甚至还有人苦中作乐,觉得相比之下荆所长的脾气实在是太好了,至少他只是目中无人,可眼前这个面若好女的随月生,却是个一言不合就能开枪杀人的主。 有了刚才势如破竹的那一枪,再没人敢在此时站出来质疑随月生是否具有接过陶家权柄的能力和资格。 如果单论枪法,在场的不少alpha甚至都不如他,更何况看着他此时云淡风轻的表情,仿佛他刚才不是在灵堂里开了一枪,而只是在花园里随意地喝了口茶。 彻头彻尾的视人命如草芥,典型的黑道掌权者的风格。今天如果不是身处陶家的灵堂,孙老绝对凶多吉少。 场中人心思各异,可从随月生开枪的那一瞬间起,陶风澈就彻底愣在了原地。 他记忆中的那个随月生,虽然一向脾气不好,但从来都没有心狠手辣到这个地步。 ……就仿佛开枪杀人这件事,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似的。 实在是跟记忆中的模样相差太远了。 但即便如此,陶风澈的心中依旧对随月生抱有一种没来由的信任。也不知是谁给他的底气,让他笃定随月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自己开枪,甚至于不顾赵嘉阳的阻拦,率先伸出手打了个手势。 就连陶家训练有素的保镖都愣了一下,但还是服从命令,缓慢地收起了枪。 有了他们做表率,随月生那边便也收了。 一场即将到来的大战消弭于无形之中,灵堂里面不宜见血,一直提心吊胆的徐松总算是松了口气。 不得不说,随月生这一手杀鸡儆猴确实玩得不错。 如今率先出言不逊的孙老出的气比进的气多,要周围的人扶着才能勉强站直;陶风澈这原先板上钉钉的准·继承人更是没动静,赵嘉阳也面无表情,随月生带来的那一票手下却还站在旁边虎视眈眈。 场中的都是人精,有了孙老的前车之鉴,没人再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当出头鸟,于是纷纷找了借口走了个干净,至于之后还要耍什么手段,那也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随月生一直安静地站在正中央的位置,宾客们来来去去似乎都没能分走他半点注意力,旁的人倒也都自觉离这煞星远远的,硬生生在灵堂里给他空出了一片真空地带,唯独看戏看够了的荆宁荆所长,临走前跟他打了个招呼。 “回去了。” “下次见。”随月生点点头。 陶风澈看着这两人的互动,心中不合时宜地冒出来了一句话——这二人简直是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君子之交淡如水”。 等灵堂里的宾客走了个精光后,徐松终于走上前,跟随月生打了个招呼。 “随先生今天这是……” 随月生扬手把枪丢给手下,神情看上去甚至都有些温和了:“没事,就是觉得他一直说个不停,有点烦人。徐伯还是跟以前一样叫我就好,挺久没见了,您老最近身体还好吗?” 徐松笑眯眯的:“我挺好的,少爷也挺听话。” 徐松想把话题往陶风澈的身上引,随月生却一直没接话。陶风澈一个人嗫嚅半晌,想问他最近还好吗,却还是没开口。 徐松只好再次打破这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随少爷是今天就搬回来住吗?” 随月生沉吟片刻:“这个不急,我刚回来,挺多事还没处理完,再说吧。” “您先前住的那间房还给您留着呢,下人们按时打扫,还跟从前一样。”徐松笑了。 “这样……”随月生像是有些吃惊,他沉默一会儿,突然一哂,“我过两天就搬过来,还住原来那间。今天还有点事,先走了,晚上不过来睡。” 他转过身,顿了一下,像是还有什么未尽之语。陶风澈的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间,随月生却又迈开了步子。他的步伐先前还很慢,后来却越走越快,活像是有人在背后追赶似的,眨眼间边带着手下走出了灵堂的门,继而很快地消失不见,仿佛之前那短暂的停留只是陶风澈的错觉。 陶风澈再一次被他丢在了原地。可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消化完心中突然涌上来的那一阵委屈,就被铺天盖地的疑惑给淹没了。 他先前没闻到随月生的味道,只以为是两个人之间隔得太远,场中alpha又太多,可刚才两个人距离不到一米,他竟然还是没能闻到。 第7节 对方的身上干干净净,就连洗衣液的味道都很浅淡,仿佛他真的就是一个普通的,丢进人群里就找不着的,毫无信息素的beta。 可他明明已经是一个二十七岁的omega了,早在十年前,陶风澈就闻到过那一阵甜蜜的荔枝香。 而且他可以确认,自己的鼻子没有出任何问题。 陶风澈完全想不通,随月生一个omega,到底是怎么做到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一个beta的? 他的信息素去哪里了? 不,等等。 陶风澈突然想到了一个只在黑市上流传的手术。 难道……随月生是做了腺体切除手术吗?可刚刚对方转身离去时,晚风温柔地吹起他的发丝,陶风澈清楚地看到了他的后颈——苍白光滑,宛若上好的瓷器,别说是刀口了,就连毛孔都看不见。 陶风澈兀自站在原地皱着眉思考,赵嘉阳看看他又看看徐松,整个人完全处于状况外。 “小澈,这是……” 静浦的冬天太冷了,即使室内开足了暖气,也依然不利于楚殷养病。 楚殷在时,每年11月一到,赵嘉阳就会带着他飞到西大陆,等到四月份静浦的天气逐渐转暖了才回来,是以完全错过了随月生的存在。 他跟灵堂里的宾客一样,对“随月生”这个名字,和它所代表的这个人完全陌生。 陶风澈下意识地回答:“他是我爸之前有一年在冬天的时候捡回来的一个打手,后来突然消失不见了,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见。” 他鬼使神差般地选择了替随月生掩饰他的omega身份,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赵嘉阳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第10章 境迁 随月生一行人走出灵堂的大门后便跟李律师分别,但他却并不急着离开,而是熟门熟路地在陶家的后院中转起了圈,姿态闲适地像是在逛自己家的后花园。 ——不对,没有“像”字。 陶知行的遗嘱已经公布,翡翠扳指也好好地戴在他的大拇指上,虽然遗嘱上写着将陶家祖宅的所有权留给陶风澈,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座气势恢宏的大宅,已经是随月生的所有物了。 陶家的保镖是有数的,今天调了大批人手在山脚、正后两门和灵堂值守,相对应的,在院内巡视的也就少了许多,等走到僻静处时,跟在随月生身边的手下终于开了口。 “随总,刚才会不会有些太高调了?” 开口的这人姓周,男性alpha,从毕业起就一直跟在随月生身边给他当助理,算是他的心腹,是以随月生也并不瞒他:“我故意的。就是要这样,才能让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露出尾巴来。” “可这样一来,他们这次回去之后肯定会有所提防,我们接下来的那些安排都会比较难开展。不如您之后……”周助理有些为难。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随月生的脾气有多差,以至于就连建议都只敢这么拐弯抹角地提。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了陶家的后门,随月生就像是看不见周遭站着的陶家保镖似的,定定地盯着外面那片曾经围着栅栏的空地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太久没回来了,可陶家看上去和十年前比起来居然没怎么变。这事倒算不上好坏,但实在是太容易让他因此陷入久远的回忆之中。 好在这里还是拆掉了,让他想起自己如今是二十七,而不是十七。 ……拆了也好,省的陶风澈再去乱扒拉鹅玩。不过那次之后陶家应该是没胆子再养鹅了,只是不知道陶风澈到底长记性没。 随月生沉默地注视着一片空地,周助理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看一片空地看得那么全神贯注,也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叹口气,又摇摇头笑了一下,但还是知趣地保持了沉默。 他之所以能脱颖而出,被随月生选中作为贴身助理,就是因为他知道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不该他知道的事情不要好奇,即使看到了,也一律当做没看见。 一行人均是屏气凝神不敢打扰,只静静地等随月生自己回过神来。 好在他这次没有走神很久。 不过片刻,随月生便收回视线,毫不留恋地转身往陶家正门的方向走去。他突然一嗤:“好像我要是低调了,这群人就能乖乖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老老实实滚去吃草似的。” “想要让流着涎水的鬣狗学乖的方法,只有拔掉爪子,再敲掉獠牙这一种。”他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别忘了我到底为什么回国。” “是!”周助理赶忙低头,再不敢多言。 ··· 与此同时,陶家餐厅。 今天用餐的人多了个赵嘉阳,餐桌上的菜色也随之变成了六菜一汤。厨房使尽了浑身解数,专门做了这两叔侄喜欢的菜,可不管是谁都没什么胃口。 陶知行的遗嘱让人如鲠在喉,再好的美味佳肴也一样味如嚼蜡。 陶风澈随便动了几筷子,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但还是逼着自己吃了个半饱,再转头一看,赵嘉阳也是沉着张脸,面前的饭菜都没怎么动。 不愧是老头子,活着的时候在外叱咤风云,回到家了就拍着桌子跟自己吵架;现在即便是横死,也不让人安生,搞了个这种遗嘱出来,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陶风澈没给赵嘉阳夹菜,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叔叔,你今天晚上要在这边住吗?” 赵嘉阳被他打断了沉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了,我等下还有别的事。” 陶风澈有点失望,但还是点点头,没继续问下去。 饭后,赵嘉阳匆匆离去,陶家的佣人将碗筷收走,又将餐桌打扫干净,整个过程完全无声,陶风澈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之前一直忙着操办父亲的丧事,忙得像是个陀螺,如今突然一下子闲下来,简直要被铺天盖地的孤寂所淹没。陶家的宅子大得像是一座迷宫,而主宅三楼卧室的那扇门后面,是真的再也不会有人居住了。 随月生并不准备搬去陶知行曾经住过的房间,而是继续住在他自己曾经住过的客房里,但客房没有配备独立的书房,三楼的那间书房,肯定是要换一个新的主人了。 属于陶知行的那个时代,终究是过去了。 ……也不知道随月生到时候打算怎么处置自己这个“前朝余孽”,不过估计下场不会太好。毕竟先前在灵堂里,他看上去好像真的完全不打算再跟他有交集了似的。 陶风澈突然因为这个假设而感到了一阵烦躁,他皱了下眉,起身往门口走。 “少爷要出门吗?”万能管家神出鬼没,“需要帮您叫司机吗?现在外面不怎么安全,还是多带几个保镖吧。” 陶风澈摇摇头:“我去靶场,顺便找个人去练武场等我。” 原来还是留在家里啊。徐松笑眯眯地一点头,掏出专用的联络设备按了几个键。 陶风澈走到靶场时,饭后消食完毕,场内也一切准备就绪,他沉着张脸,站在五十米外,掏出手枪对着靶子开始不断点射。旁边的电子计分器飞速报数,他理都没理,一刻不停地打完了一百发子弹才终于停手。 9.1mm口径的手枪后坐力极大,一刻不停地打完一百发对陶风澈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他把枪搁在桌上,沉默地活动了一下被震得发麻的手腕和酸胀的肩。 “少爷,八十三个十环,剩下十七个都在九点五环到九点九环之间。”旁边站着的人赶紧拍马屁,“几天不见,少爷的枪法又精准了不少。” “恩。”陶风澈点点头,没什么反应。 他八岁那年跟着随月生一起来靶场,两个人都是第一次碰枪,他打了个可怜兮兮的三环,随月生却是已经能打到九环之内了,真是天生的枪械天才。 他又想起来几个小时前,后者跳过瞄准,直接点射孙老胸口白花的那一枪。如果换做陶风澈来,他自问自己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 这人的枪法简直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如果有可能,真想跟他一起来靶场再比试比试啊。 这个念头很是突兀,刚一冒头便被陶风澈死死地压回了心底——比什么比,这人现在活像是不认识自己了一样,可明明小时候还一直在一起玩。 ……也有可能只是自己拿他当玩伴。或许对于随月生来说,陪自己玩耍只不过是陶知行交代下来的一个任务,要不然,他也不会走得那么毫无留恋。 十年来,这人完全销声匿迹,连一句话都没带给自己。 陶风澈突然泄气,一言不发地去了位于一楼的练武场,开始跟早早等候在此的保镖对练。 毕竟还是少年人,陶风澈的体格和久经训练的保镖相比还是纤细不少。对练时不论身份,保镖虽然没下死手,但也没放水,陶风澈被他虐了一整个晚上,终于成功用巧劲把对方撂倒在地。 “不来了。”陶风澈摆摆手,气喘吁吁地擦了擦都快流到眼睛里的汗。 他整个人仿佛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保镖有些担心:“要叫医生来吗?” “犯不着,你又没下死手。”陶风澈满不在乎地摇摇头,往住宅走了。 激烈运动之后,陶风澈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酸胀的肌肉上了,脑子里的杂乱思绪一扫而空。终于达到目的的陶风澈显得放松不少,简单洗漱后便上了床。 自从得知陶知行出事,他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如今整个人被松软蓬松的床铺所包裹,和靠着棺椁的触感比起来,简直像是躺在一朵云上。 陶风澈瞬间松懈下来,几乎是刚合上眼便飞速进入了梦乡。 可他却并没能像自己所期望的那样一夜好梦。半夜三点,陶风澈浑身冷汗地从梦中惊醒,他呼吸急促,心脏狂跳,靠在床头好一会儿才终于缓过劲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里遇见随月生,又情绪起伏过大,导致日有所思一夜有所梦,他今晚的梦境全都跟随月生有关。但却不是什么好梦。 在他今晚的梦里,随月生不断重复着各种光怪陆离的死法,唯一的共同点是死状凄惨,血肉模糊,几乎不成人形。而到了最后的那一次,陶风澈只记得有一个杀人狂魔追着他们俩一路猛跑,将随月生锯成一滩肉泥之后,终于将电锯对准了陶风澈。 看着不断滚动的锋利锯齿在自己眼前不断放大,可自己却像是被胶水死死黏在原地一样动弹不得,这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陶风澈不自觉地动动手脚,确认自己已经成功回到现实,且四肢俱在,肉体完好无损后,才翻身下床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拿着毛巾擦拭脸上水珠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很多年以前,随月生还在陶家的时候,他也是做过噩梦的。 第11章 噩梦 回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后便轻易合不上,时间过去太久,陶风澈已经记不大清曾经那个梦的具体内容,只记得那好像同样是一个看着极亲近之人在眼前死去的梦,满眼都是无边的血色,他从梦境中惊醒的时候几乎要吓哭。 陶知行跟时任药物研究所所长的alpha一起去国外的某个原材料种植基地了,不过他一直都是个空中飞人,常年不着家,陶风澈也早就习惯了父亲不在身边,可他此时实在是很害怕。 他抱着被子眨眨眼,突然想起来自己现在好像不是孤单一人——就在他旁边的房间里,睡了个随月生。 也不知是谁给他的勇气,陶风澈迅速抱着枕头下床,啪嗒啪嗒地跑去敲随月生的房门。 他用的力气不大,但走廊上一片寂静,敲门的声音回荡其中很是明显,陶风澈有些瑟缩,好在他没有等很久。不过片刻,睡眼惺忪的随月生便一把拉开房门,满脸都是被强行从梦中唤醒的暴躁。 陶风澈敏锐地感觉到了一阵危险迫近。 他深谙哥哥的起床气有多重,赶忙挤出几滴泪,单手抱稳枕头,小心翼翼地伸出另一只手去拽随月生的睡衣:“哥哥,我怕……”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随月生低声爆了句粗,虽然脸上写满了不耐烦,但还是侧过身,让出来一条通道:“先进来吧。” 陶风澈看着随月生拧开床头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阐述理由,赶忙一屁股坐在床脚,抽抽搭搭地形容那个梦境有多可怕,可对方一直保持沉默。 等他好不容易说完了,随月生抽出张纸巾,动作粗暴地给他擦干了脸上的泪,又用力揉了揉他的头:“梦都是假的,别哭了,啊?” 陶风澈拽着被子点点头,扭扭捏捏地不肯走。 虽然灯光昏暗,可他还是清晰地看到随月生狠狠皱了下眉,像是有些头痛。陶风澈提心吊胆地等待着他的回答,片刻后,他终于开口。 “你妈妈给你唱过摇篮曲吗?” 如果是现在的陶风澈,很快就能明白随月生是想给他找摇篮曲的音频,这估计是少年搜肠刮肚才想出来的主意,可当时才八岁的陶风澈不懂。他只是摇了摇头,甚至还感觉有点委屈,然后说:“我没有妈妈。” 随月生像是有些吃惊,片刻后干巴巴地回答:“我也没有妈妈……我只有奶奶。” 第8节 “我也有奶奶!”陶风澈瞪大眼,片刻后低下头,“可是奶奶去世了。” 随月生沉默了很久,最终低声说了三个字:“我也是。” 陶风澈愣住了。哥哥说他只有奶奶,但是奶奶去世了,那他在这个世界上不就真的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吗?就像之前老师上课时形容过的那样,“天地间孤苦无依的一株浮萍”。 虽然之前在学校里同学们嘲笑自己没有妈妈,但自己至少还有爸爸啊,哥哥什么都没有了。 随月生的声音听起来毫无起伏,可陶风澈就是觉得,对方这个时候应该是有些伤心的,只不过他比较善于掩饰。 到底还是年纪小,陶风澈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什么安慰的话,最后突然灵机一动:“哥哥,那我把我爸爸分你一半吧。” 随月生:“……” 他楞了一下,看上去像是有些无语,又像是有些嫌弃,最后放弃一般地看了口:“陶先生是一个独立的人,自己的爸爸自己保管好,不要随便乱分给别人……” 怎么能叫乱分呢?!哥哥又不是别人!可陶风澈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哥哥不要爸爸,那还能给他什么呢?他想了半天,发现自己也没什么别的亲人了,更没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但是爸爸不能乱分的话,这个总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吧? “哥哥你别难过,我把我送给你吧。” 随月生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比前几次加起来还要长。 他最终伸出手,点了点陶风澈的额头,然后关上了床头灯:“睡吧。” 他没把陶风澈赶回去。 有了一个热乎乎的人躺在身边陪着一起睡,耳边听着对方均匀的呼吸,陶风澈放松了不少。他大着胆子把手搁在了随月生的胳膊上,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陶风澈现在回忆起来,听闻自己当初石破天惊的话语后,随月生的那个表情应该叫做“震惊”。 虽然觉得自己小时候傻得惊人,以至于陶风澈内心中其实并不怎么愿意回想起这么一段黑历史,但如果抛开成见,这个场面其实还挺温馨的。 虽然看上去暴躁易怒,但哥哥本质上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他之所以会变成白天那副对自己完全漠视的模样,一定是有什么苦衷吧? 陶风澈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丁点蛛丝马迹都被他翻出来佐证自己的新发现,专心程度甚至将噩梦都抛在了脑后,很快便重新回到了梦乡。 ··· 第二天早上八点,陶风澈准时被生物钟唤醒。 有着昨晚的猜测打底,他整个人的心情都明媚了不少,吃早饭的时候甚至都有闲心登陆了闲置好几天的社交软件。他自动跳过了严伊那一群omega发来的各种嘘寒问暖的信息,点开了汪源的聊天窗口。 【汪源】:[陶哥陶哥陶哥,你还回学校吗?] 【汪源】:[我看到你家里的事了,陶哥节哀。不过……你不会要退学然后去继承家业吧?不要啊!] 【汪源】:[没你在这学校无聊了不少,蔡泓天天在班里阴阳怪气,我真的是受够了。] 再往下,就是各种毫无意义的表情包和语气词。 继承什么家业,家业已经被别人继承了。 大权旁落的前·准继承人撇撇嘴,动动手指回复。 【陶风澈】:[回啊,怎么不回。] 【陶风澈】:[应该也就最近两天的事了。] 两边的生意都被随月生接收了,陶风澈没什么事情可做。之前交代徐松去查的两件事都没什么思路,丢失的扳指虽说是找到了,但直接出现在了随月生的手上,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拿到的;至于父亲死亡的真相…… 陶风澈叹了口气。 佣人们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陶风澈的心情跟小孩子的脸一样说变就变,刚刚看着还挺开心,突然又开始叹气,但总体来说,还是比昨天晚上好多了。 不少人都松了口气。主人家脾气不好,下人们的日子也难过,如今陶知行去世,随月生又还没入住陶家,对他们而言,陶风澈的心情就是风向标。 所以徐松匆匆赶到餐厅时,一旁的女佣偷偷对他点了点头,暗示陶风澈现在的心情大致还不错。 于是徐松缓步上前,将手中的文件放在陶风澈的面前:“少爷,先生车祸的事情查出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陶风澈将手机搁在一边,一目三行地扫完了文件。 “所以警察那边的意思,他们查出来的结果就是,老头子自己命不好,撞上了酒驾的司机,更巧的是,对方还刚好开着一辆超载的货车?”陶风澈讶异地挑眉,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徐松点头,“那边发过来的传真件就是这么说的。” “嚯。”陶风澈一时失笑,将手中的文件往桌上一摔,洁白的纸张瞬间沾上了些油污。 周遭佣人噤若寒蝉,他带着些嘲讽地开口:“你信吗?” 第12章 母子 徐松当然不信。 人的一生中确实充满了巧合,但如果陶知行的意外去世也可以这么轻飘飘地用一句“巧合”来解释,就是赤裸裸地在嘲讽他们的智商了。 静浦市警察局给出的这个结论,简直就是在把人当傻子耍。拿去应付那些记者还行,但放在陶风澈这,绝对说不过去。 “至少从表面上看,确实是这样。”徐松解释道,“我派人调查过了,这个姓罗的司机是个beta,开了十几年的货车了,偶尔喜欢喝点小酒,但从没耽误过工作。他的同事猜测说这次是因为有烦心事,所以一时不慎喝多了些,然后开错了地方;至于超载,他的同事说,在他们这个行业,超载其实是常态。” “哦?”陶风澈有些讶异,示意徐松继续。 “对于货车司机来说,不超载就意味着或许会亏本。他们收到的运费是根据货物的重量来计算的,运的越多,赚的也越多;而像他们这种签了运输公司,由公司统一派单的司机,公司是需要抽取提成的,从这个角度来说,是老板在迫使他们超载。毕竟老板手底下的货车很多,超载被查出来的概率极小,而跟超载所能得到的利润相比,罚款不值一提。”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真正该怪的人是他们公司的老板?”陶风澈歪了歪头,“徐伯,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他这句话中饱含危险,即使是徐松都不敢小觑,赶忙低下了头:“少爷,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的同事还说,他作为一个beta,娶的也是个beta老婆,却不知怎么生出来个omega儿子。可惜的是,这个来之不易的omega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罗师傅的父母似乎一直希望他们俩夫妻再生一个,但他们不乐意,也就因此跟父母那边断了联系。儿子一直在医院里住院,花费高昂又离不了人,他妻子全职照顾他儿子,所以他一直是最配合公司超载的那一个。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觉得他们家可怜,还组织过几次职工捐款,但筹到的钱都不多。” 徐松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重点:“前段时间,医生通知他的妻子准备动手术之后,后者突然消失了。” 这句信息量极大的话引起了陶风澈的注意,他端详着自己的手指,开口发问:“怎么,她这是不打算要儿子了?” “不,她只消失了三天,在医院准备联系罗师傅的时候,她却又突然回来了,并且迅速交上了手续费,以及之前所拖欠的医药费。” “她哪来的钱?”陶风澈眯起了眼,若有所思,“人呢?” 他的后半句话没有主语,但二人均是心知肚明。 正如陶风澈预料到徐松肯定将人控制住了一样,徐松也早就料到陶风澈会有这么一问。 他笑了一下:“人在隔壁的地下室里,已经审完了。” 徐松正想继续往下说,陶风澈却突然用右手食指的指关节叩了叩桌面,示意他暂时停止:“怎么过来的?” “下面的人做的,打了麻醉针,也蒙了眼,神不知鬼不觉。”徐松又笑了,只不过这次的笑容中明显多了几分欣慰,“少爷果然是长大了。” 先是失去父亲,后又失去家产,可少年并没有像旁人所想的那样一蹶不振,正相反,他逼迫着自己飞速地成长起来,像是一棵失去了庇护的树苗,在狂风暴雨的锤炼下扎紧了根,牟着一股劲向上攀去。 “不长大不行啊。”陶风澈一哂,神情有些自嘲,“接着往下说吧。” “他妻子睁开眼之后的第一反应很有意思——‘你们怎么又来了!不是说好只要我按照你们说的做,给我老公打完电话就没事了吗?!’” “又?”陶风澈皱了下眉。 “是。根据她的说法,她之前从医院里出来,准备回在旁边租的房子给儿子做饭的时候,被人打晕带走了。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在一个仓库里,手腕都被铁链捆住,整个人吊在半空,努力踮着脚尖才能碰到地面。她想大声呼救,但嘴巴也被堵严实了。” “绑架她的人饿了她两天才出现,说只要她给她老公打个电话,说清楚她现在周围的情况,就把她放了。” 陶风澈问:“她说了?” “说了,并且一说完就被放了下来,虽然还是关着,但对方给了她一碗稀粥。第二天一早,对方就把她给放了,她跌跌撞撞地跑回家,发现罗师傅居然也在家里,她想去报警,罗师傅一直不让,然后陪着她去交了医药费,她问他哪来的钱,罗师傅也不说。” “再后来,她就在新闻里看到,她老公死了。” “她还说了什么?” “她说……她老公虽然爱喝酒,但绝对不是嗜酒的人,她不知道老公为什么忽然死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为什么会被绑来这里,但她知道我们是她绝对惹不起的人,求求我们放过她们孤儿寡母,她绝对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的。” “怎么连着小孩都一起绑过来了?”陶风澈有些不解,“做得太明显了吧。” “两个人都在手上安心点。少爷不用担心,陶家在她儿子的医院成立过一个基金会,每年都会定点帮扶一些患病儿童。医生只知道是基金会那边把孩子带出去做全身检查,其余一概不知。” “这么巧……”陶风澈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然后他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去看看他们。” 陶家有一个专门为了审讯而设置的地下室,陶风澈幼年曾经见过父亲在里面处置叛徒,但近些年已经许久没有启用过了。 只要将主宅客厅书架上的某本书取出便会触动机关,然后自动打开一扇暗门,里面是一条长而幽深的隧道,通往隔壁小楼的地下室,隐秘性极佳。 隧道里的白炽灯泛着冷白的光,陶风澈雪白的家居鞋和纯黑的石板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整个隧道里都回荡着他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徐松跟在他身后,看着少爷面无表情地往下走,一时间竟然觉得他已经成长到了即使是自己也猜不透他心理活动的地步。 陶家的地下室当年建造时是按照军工建筑的标准来做的,比起“室”来说,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私人牢房,乍一看上去跟一个地下堡垒差不多,坚不可摧,隔音极好。也就意味着只要被抓进来了,那就是插翅难逃。 地下室分成十间,全盛时期几乎可以做到满员,但经过陶知行的手后,陶家暗地里的生意收拢很多,大半已经成功洗白,是以如今门可罗雀,十扇厚重的铁门后,只有一间还关着门。 陶风澈站在门口,透过铁门上狭窄的单向玻璃朝内看去。 审讯室不过十平米见方,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血液早已渗入了地面,干掉之后变成了深褐色,一眼望过去很是瘆人。 女性beta一看就是常年被生活苛待的样子,头发凌乱,身材瘦小,就连肤色都是蜡黄色的,浑身上下的衣服洗到发白,相比之下,目测不到十岁的omega虽然也是瘦,但比她略胖一些,身上的衣服即使光看料子,也比她穿着的好上一个档次。 此时,这位beta母亲正将儿子抱在怀里,左手不断抚摸着他的头发,右手轻拍他的背,嘴唇还在不断翕动,频率很固定。 陶风澈学过唇语,眯着眼睛努力辨认了一下,发现她是在不断重复同一句话。 “宝宝别怕,妈妈在呢,我们很快就能出去的。” 简直慈爱到了刺眼的程度。 凭什么? 凭什么你丈夫涉嫌谋杀我父亲,你还能以这样的姿态维护你的儿子?活像是你自己才是全天底下最无辜的受害者似的。 多可笑又多可悲啊,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这个执迷不悟的蠢女人竟然还不知道自己丈夫犯了什么事,更不知道自己惹到了谁。 陶风澈有一双继承自母亲的,非常漂亮的眼睛。整体长而略圆,尾端微微下垂,双眼皮褶皱很深,容易让人联想到某种同样拥有下垂眼的温和犬类。 但此时这双眼微微眯起,眼中全是冷酷肃杀,半点都看不出往日里平易近人的样子。 到底是陶家曾经培养出来的准·继承人,和随月生比起来,陶风澈才是真正的黑道太子爷。 冷血、狠毒、机会主义者,绝对是写在血脉中代代相传的东西。 徐松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对于他们来说,让一个人完全在世界上消失从来都不是件难事。他这么大年纪了,毁尸灭迹这种事甚至都不用他亲自出手,即使警察那边这次真的要查,下面也多得是能顶罪的人。 老管家此时心中的复杂情绪,更多的是眼睁睁看着从小长大的少年飞速脱离少年期的一股怅然若失。 第9节 陶风澈沉默了很久很久。 徐松甚至都要开始怀疑时间静止时,陶风澈终于开了口:“放了吧。” “放了?”徐松下意识地反问,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错。 “是没听懂我的话吗?”陶风澈将保险栓扣回原位,然后将手枪插在后腰上,表情看着有些气馁,又像是有些懊恼,“徐伯,我说,把人放了。” 第13章 叛徒 “我听见了,少爷说要放人。”徐松将陶风澈刚才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但又实在是有些好奇,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询问他的心路历程,“可少爷怎么忽然……” “不过是一把被旁人拿在手上的刀罢了。换做是你,你会跟没有思想的武器置气吗?”陶风澈恹恹地反问。 虽然陶风澈一直不怎么过问家里暗中的这些生意,但到底是在耳濡目染中长大的陶家少爷,他又不是个傻子,调查出来的这些结果摆在眼前,事情已经很清晰了。 从听闻“女性beta曾经被绑架”开始,陶风澈就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而后面的事情更是让他坚定了自己的猜测——陶知行的死亡跟红帮脱不了干系。 虽然现在还没有直接证据能够佐证他的这个推测,但陶风澈相信要查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和明面上还有个全国排名前三的医药公司,暗地里也基本上只做药品生意的陶家不同,红帮是彻头彻尾的黑道帮派。如果是放在影视剧中,那就是浑然天成的反派角色。 九州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家。“九”并不是虚数,古时候的九州是一个由九大州所组成的帝国,制度类似于分封制,九大州各自称王,上面还有个世袭制的皇帝压着。到了近代,封建君主专制改为民主共和的联邦制,九大州也由“州”改“市”,作为国家元首的九州总统则由选举产生。 红帮是从陶知行那一代开始,在静浦市兴起,继而以此为大本营辐射全国的一个帮派。和陶家相比,红帮虽然组建的时间不长,但它靠收保护费起家,暗地里走私军火,可以说是无恶不作。 近年来,他们更是将目光投向了陶家的药品生产线,以及手上握有的专利技术。 红帮的帮主曾经尝试过公开向陶氏寻求合作,却被陶知行一口回绝。陶风澈有听说对方一直试图从陶家挖人,待遇优厚,软硬兼施,有一些底层人员选择叛变,可都被陶知行处理了个干净。 却没想到红帮功亏一篑后竟然能下如此狠手,直接找了个货车司机花钱买了陶知行的命。而那个货车司机,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杀的是什么人。 人固有一死,可陶知行一代教父,既不是寿终正寝,也不是死于杀手暗杀,而是死在如此卑鄙下流的手段中,实在是死的有些憋屈。 被开着重卡的货车司机撞死,简直充满了黑色幽默。 “拿孤儿寡母的命逼迫一个beta男人卖命,太下作了。”陶风澈冷哼一声。 他和陶知行父子二人均不屑于红帮为伍,但他如果今天真的一气之下让这母子二人血溅当场,那就是不折不扣的红帮做派,违背了陶知行交给他的做人之道。 即便只是为了告慰老头子的在天之灵,陶风澈也绝不会这么做。 只不过他是真的没想到,货车司机为了给儿子筹手术前,居然不惜用自己的命来换。从这个角度来说的话,那个omega的命,其实是他的父亲用命换回来的。 也不知道这母子二人若是知道这件事后会是个什么心情。 但还是有个说不通的点……静浦有上千万的常住人口,为什么红帮独独选上了这个司机? 他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他们又是怎么知道陶风澈母亲坟墓的所在地,又是怎么知道陶知行的行车路线的? 陶风澈渐渐皱紧了眉。 事情再次回到了原点,或者说,再一次佐证了他一开始的推测——高层中,有人叛变了。 是谁吃里扒外,卖主求荣? 或者说,是谁被通天的贪欲蒙了眼? 陶风澈细细地将葬礼上诸位来宾的表现都回忆了一遍,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孙老。可从陶知行当上家主开始,便有意将其排除在了权力中心之外,陶风澈确定孙老绝对不知道此等密辛,不过是倚老卖老罢了。 光凭葬礼上鲁莽的表现,也绝对不会是他。说直白点,孙老的智商不够。 那么……又会是谁呢? 他实在是不熟悉这些暗地里的生意,想了大半天也没什么进展,光是想到要从这里入手开始查叛徒,他就已经一个头变两个大了。 陶风澈之前兀自皱着眉沉思,徐松不敢打断他的思路,此时见他伸手揉了下眉心才终于开口:“里面的这两个人,如果只是单纯放了的话……” 现在只是单纯的恐惧,但等回去之后,总会慢慢缓过劲来的。通过审讯内容,不难推测出一部分的真相,如果就这么草率放回去,一定会出事。 陶风澈听懂了徐松的未尽之语。 他将揉按眉心的手指略往下移,捏了捏山根,思索半晌后开口:“我记得荆所长那边,前段时间好像刚好送了个新药过来,说是能刺激海马体的?” 徐松点头:“是有这么件事,因为还在试验阶段,所以现在送过来的是半成品,放在先生书房里了。” “拿过来吧,一人打上一针,再找个心理医生过来,打完麻药扔回原位,做干净点。”他想了想又叮嘱,“找几个人盯着点,就当帮荆所长找了两个‘志愿者’做临床试验了。” 荆宁有一个很出名的理论:人体不过是更加精密一些的机械。 大脑是纯天然的信息存储设备,其中主管记忆的区域是海马体。那么如果用药物对海马体中的某些神经细胞做出刺激,是否就可以对人体的记忆进行剪辑和加工? 研究所经费充足,陶家又一向不拘束研究员们天马行空的想法,荆宁亲自带着一组研究员研究了几年,终于出了点成果——他现在交上来的这种药剂,能让人遗忘短期内的某些记忆,如果有业务能力精湛的心理医生配合着催眠,甚至可以产生一段人工记忆。 可半成品终归还是半成品,各方面的功能都不大完善,注射后可能会出现一段时间内的记忆混乱,或是些别的后遗症,但总比杀人灭口要强。 徐松是个聪明人,不过片刻便想通了始末,眼中的笑意深了许多。 知子莫若父,正如先生多年前所说的,少爷果然还是心软。不过这也不一定是一件坏事。如今一切都按照先生早就安排好的路线往下发展,只要一切无虞,少爷大可以去当个技术人员,永葆赤诚。 “我马上去办。”他没有多说,只是顺着陶风澈的话开了个小玩笑,“荆所长一定会很开心的。” ··· 可万能管家这次猜错了,荆大所长此时的心情并不怎么阳光明媚。 陶家研究所防守严密,但凡是里面的工作人员都知道,研究所里安满了监控。但少有人知道的是,这些监控可以说是无孔不入,显示在安保处那里的只是一小部分,真正的两个终端,一个在所长办公室,一个则直接连着陶家家主。 从陶知行去世前一周开始,荆宁就已经停下了手上所有的研究进度,转而将自己关在了办公室里。对外的说法是,荆所长意外提取出了某种特殊的微生物,正在观测它的生长情况;可事实上,他只是满脸苦大仇深地在盯监控而已。 陶知行是个彻头彻尾的技术狂魔,对于他来说,将自己本该拿去做研究的时间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简直是一种折磨,可这件事又实在无法假手他人,是以荆宁干的心不甘情不愿,不过好在这项工作如今也差不多可以告一段落了。 荆宁翻开自己随身携带的记录本,从后往前翻了几页,找到个空白的位置,然后写了几个人名,又在其中一个上面画了个圈。 做完了这一切后,他没有将本子合上,而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份名单中的有些人,实在是大大超出了他的意料,尤其是那个被画了圈的名字。那是个十分年轻的beta,更是荆宁亲自招进来的研究员。 几年前,他刚刚当上研究所所长的时候,曾经受邀回母校给毕业生做过一次演讲。 演讲完毕后,学校里的教导主任暗示他帮忙解决一下学生就业,陶家研究所并不缺人,但如果学生足够优秀,荆宁也乐意做这么一个顺水人情,可他将教导主任给的名单看了一遍,又翻了一下学生们的论文,都不怎么满意。 主任还想约他吃饭的时候细聊,他摆手拒绝,说导师约吃饭,对方也就由他去了。 却没想到导师将吃饭的地点约在了食堂。 师徒二人都不是多话的性格,对坐着沉默扒饭,导师却突然开口:“这一届有个学生,总让我联想到你。” “是成绩吗?”荆宁反问。 他是心高气傲的人,但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本。荆宁当年在本校就读时,拿了四年的国家奖学金,各科绩点接近满分,全优毕业,至今仍然是学校中的一大传说,以学神的身份活在学弟学妹的心中。 不少学生甚至会在考试前拜拜他的照片,求他保佑自己不要挂科。 “比你差一点,但也差的不多。”导师想了想又补充,“而且还是个beta。” 荆宁有些意外:“有他的成绩单吗?给我看看。” 导师拿出手机操作几下,顺带附上了对方的论文。 荆宁看着看着,眼睛就亮了:“他人在哪?” 导师指了指身后的档口:“就在食堂,他在这里勤工俭学。” 这下子,荆宁是真的被震惊到了。 他自己出生优渥,可以毫无顾忌的全身心投入科研之中,但对方在学习之余还要考虑如何维生,竟然还能获得这样的成绩…… 荆宁甚至觉得,假以时日,对方的成就或许可以超越自己。 陶家的研究所人才济济,可这是唯一一个由荆宁本人亲自面试的研究员,他甚至考虑过要不要收对方为徒。 可是现在…… 他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将手边的手机拿出来,拨通了某个号码。 “喂?我这边查出来了。” 第14章 审讯 陶家研究所的上班时间是标准的朝九晚五,中午十二点下班后,有两个小时的午休时间。 研究所虽然位于静浦的中轴线上,但位置稍微有些偏,周边没什么饭店,外卖送不进来,得自己出门拿,大多数的研究员都会选择在食堂里解决午饭。饭堂物美价廉,研究所还有额外的餐补,几块钱就能吃得很饱了。 吴轩往日里也是拿着饭卡在食堂里排队的一员,但今天中午,他拒绝了同事的邀请,只含糊说自己还有些事情,便匆匆走出了实验室。 “他这是要去哪儿啊?”有人感到很奇怪。 “他一个beta你管他去哪儿,又不是身娇体弱的omega,需要额外照顾。”某个alpha研究员说道,“走吧,吃饭去。” “你先去吧,我这儿还有一组数据没记完。”同事随口回答。 没有任何一个人将吴轩的反常放在心上。 吴轩他走到研究所大门的时候,身上还穿着上班时的制服。系统自动识别他的虹膜后打开了门,他一步跨到门外,突然转过头,看了一眼门口“陶氏药物研究所”的牌子。 他的脸上忽然明显地露出了挣扎的表情,可他最终还是转过头,然后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里的一个u盘。小巧精致,但内存极大,如今已经被他因为紧张而过高的体温捂得温热。 开弓没有回头箭,都走到这一步了…… 吴轩下定了决心,向那些人给他选定的监控死角走去,跟他联络的人说,会有专门的人等在那接应他。 那地方离研究所还有个几百米,吴轩顶着烈日走着走着,余光中突然出现了一辆车——纯黑色的suv,就停在不远处的树荫底下。 车型很普通,是他完全不认识的牌子,看上去很能装。不过没关系,从明天开始,他就再也不用为了钱而发愁了。他即将拥有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等买完房,他也买一辆车玩玩去。 想到这儿,吴轩整个人都兴奋了些,他转过头,想看看它的车标,下一秒黑暗袭来,他一头栽在了地上。 ··· 吴轩是在一阵剧痛中醒来的。 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对左脚的知觉,但光是看它像面条一般向内扭出一个不自然的弧度,就明白它是完全断掉了,可他此时甚至都顾不上担忧自己的脚——他此时正处在一个小黑屋里。 是字面意义上的那种“小黑屋”,从墙壁到地板全部都是纯黑色,没有窗户,全靠一盏白炽灯照亮,有一扇紧闭着的、很窄的门,除了他面前的那一把空荡荡的椅子外,没有任何家具,显得很是逼仄。 如果在这间房里关久一点,绝对会出现严重的心理问题。 第10节 他第一反应就是想跑,可他的两只手被手铐死死铐在一起,右脚的脚踝上更是拴着一条粗壮的铁链,完全掐断了他逃生的可能性。 但这不是最恐怖的。 吴轩惊恐万分地抬起头时,突然发现自己面前的那把椅子上出现了一个青年男子。白衬衫,黑西裤,浅灰色的头发顺滑地披在肩上,再配上那张格外精致的脸,简直就像是个误入此地的贵公子。 如果不是他此时格外放松的状态,和手中拿着的那把沙漠之鹰的话,吴轩简直都要怀疑对方跟自己一样是被绑架来的了。 有着和黑发黑眸的九州人迥异的发色和瞳孔,再配上这张脸,对方的身份简直呼之欲出—— “随、随月生。”吴轩的声音发着抖,颤抖着说出了对方的名字。 “你认得我?”随月生挑了挑眉。 他有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眼睛,眼底波光粼粼,此时却像是结了冰的深潭,一眼扫过来时让吴轩感到一阵的胆颤心惊:“那就好办多了。” 随月生抬手打了个响指。 小门打开,周助理捧着一个木质托盘走到他的身侧,身后还跟着一个保镖,随月生伸出手,从托盘上拿起一个东西。 “这是你的吧?” 吴轩霎时间便瞪大了眼——那是他的u盘!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看你这样子,确实是你的没错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随月生就已经点了点头,“陶家的研究资料和抑制剂配方……你的胆子比我想象中还要大。” 随月生甚至都懒得去维持自己脸上的表情了。他沉着一张脸,将拉开了保险栓的沙漠之鹰在手上转了一圈。 吴轩的视线一直跟着他的枪口而转动,察觉到他惊恐的视线后,随月生却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突然笑了出来:“原来你还知道怕啊?” “你知道陶家以前是做什么的吗?”他突然摆出了一副聊天的姿态来。 话题跳跃的太快,吴轩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随月生微微皱了下眉,身后的保镖便走上前,直接卸掉了吴轩的下颚骨。 “唔!” 剧痛让他瞪大了眼,保镖却又再次将下颚骨给他按回了原位。 此时的吴轩简直变成了一条在地板上蠕动的软骨虫,冷汗早已将他的衣服浸透,他还记得刚才呼吸困难的感觉,伏在地面上不住喘息,随月生却突然伸出右手食指,竖在双唇中间比了一下。 “嘘——安静。” 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但吴轩完全相信,只要自己胆敢违背他的命令,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刚一开始,他甚至还被这人的外表迷惑了几秒,可此时不管随月生的脸再漂亮,他也无心欣赏了——这哪是什么美人,简直是从地狱里面爬出来,披着一张画皮的恶鬼! 吴轩惊恐地闭上了嘴,周助理开口道:“随总问一句,你答一句,明白了吗?” “明白,我明白!”他赶忙忍着剧痛回答,“我我我、我不会知道陶家是做什么的,我就是一时间利欲熏心,他们跟我说只要把这些资料拿给他们,他们就会给我钱,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保镖眼疾手快,再次卸掉了他的下巴。 “吵死了。”随月生将一缕散落的鬓发拨到耳后,“等我说完了你再装回去吧。” 这句话是对保镖说的,后者赶忙点了点头。 “那‘三刀六洞’你总知道了吧?不过不是扎小腿,而是扎肚子。但……这都是陶家以前的规矩了。”面对着吴轩惊惧的眼神,随月生好心解释道,“你也知道,现在是热武器时代了,用冷兵器总是有点落伍。你放心,不会那么血腥的。” 他在周助理捧着的托盘上挑挑拣拣,最终选了几个针管,针筒里全是五颜六色的药剂,吴轩看上去却更恐惧了些,仿佛跟这些东西比起来,就连“三刀六洞”和子弹都没那么吓人了似的。 “看来你认识啊。没办法,荆所长拜托我帮他找人试一下新药,你的其他几个同伴没人能撑到第三支,希望你坚持久一点。”随月生偏头示意周助理,“记得记一下临床反应,到时候给荆所长送过去。” “好的随总。” 同伴?什么同伴?那些人还联系了别的人吗?吴轩有些困惑,但等他听到那个名字时,眼神中却突然间就带上了怨毒。 果然是他。荆宁,好一个荆宁!等我出去,只要我能出去…… 他在万箭穿心般的痛苦中不断挣扎、翻滚,哆哆嗦嗦地将他所知道的所有内容全部说了出来,最终痛哭流涕,哭着求随月生放过他,可面前的恶魔注射药品的速度没有丝毫减缓。 随月生不慌不忙地掏出手机,在吴轩的惨叫声中,聚精会神地玩起了数独。 他一点都不担心吴轩会撒谎。早在十年前,陶家的研究所就秘密研发除了一种特殊的神经毒素,一针下去,什么都能交代个干干净净,只不过原材料极其稀少,对萃取和合成工艺的要求也极高,每年也就能生产处那么一丁点。 不过没事,这么些年下来,屯了不少呢。 他又在表格上填了个数字。 “随总,交代的差不多了。” 等随月生打到第四关的时候,周助理总算是停下了手中的笔。瘫在地上的吴轩简直像是一滩烂肉,随月生抬起头瞥了一眼,微微偏头,示意周助理将解药给他推进去。 随着注射进体内的药剂慢慢生效,吴轩全身止不住的战栗也逐渐停止,他瑟缩着开口:“我、我什么都说了,你们是不是可以放我走了……” 先前想的那些报复荆宁的计划已经全然被他抛在了脑后,更别提要报复随月生了。他甚至没有空去想出去之后会被红帮怎样对待,现在他只想活着从这个地方走出去。活着,只要能活着…… 随月生颔首:“当然。” 吴轩大喜过望,可还没等他挣扎着从地面上爬起来,就看见随月生突然伸出手,从那个给他注射药剂的男人手中,接过了……一条发绳? 随月生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头发束在了脑后,甚至还挺有闲情逸致地打理了一下鬓边垂下来的碎发。 这个发型简直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他肤色苍白,唇色也偏淡,头发全部扎起来后,显得下巴愈发的尖,眼尾甚至还带了点红,整个人猝然有了一种不食人间烟火般的病弱美。 他看上去甚至因此而有些脆弱了。 吴轩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甚至极其不合时宜地产生了一种,将这个矜贵美人揽进怀里百般呵护的冲动。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错了。 因为随月生紧接着就伸出右手,五指扣上银白色的沙漠之鹰,然后将枪口对准了他。 第15章 来客 随月生开枪打断了吴轩的一条腿。 9.1mm口径的沙漠之鹰,又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射击,吴轩这辈子估计也只能当一个残疾人了。 钻心的疼痛使吴轩失去了思考和说话的能力,可随月生却依然是那么一张古井无波的脸,他仿若不经意一般开口:“你知道你u盘里的这些东西交给红帮后,他们会拿去干什么,又会因此害死多少人吗?” 吴轩当然不知道,他只是想要钱而已。 他没有精力说话,只捂着伤口拼命哀嚎,随月生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道:“我说留你一条命,就留你一条命。我说到做到。”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吴轩喜不自胜,可随月生的话却还没说完,他偏过头,嘱咐周助理:“把他跟其他几个人一起,全部丢到红帮的堂口附近去。” “你!” 吴轩终于从钻心剜骨的疼痛中缓过劲来,他猛地抬起头,眼中一片赤红,像是淬了毒:“随月生!同为beta,你何必这么赶尽杀绝?!” 断了条腿,他尚能苟活,红帮给了他一笔定金,不多,但算上他的存款,足够让他逃到西大陆,找个偏僻的地方隐姓埋名过上一辈子;但如果这个样子被丢到红帮的地盘,对方绝对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他就是真的活不了了。 随月生嗤笑一声,没有回答。 在做出背叛的选择开始,吴轩就应该想到今天的这个后果。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 此时此刻,有另一件让随月生更为在意的事情。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不耐地皱起了眉。刚才开枪的距离太近,从吴轩伤口处喷涌而出的血不可避免地溅了一些到他身上,雪白的衬衫上出现了几个血点,看着碍眼极了。 “随总,您先回去换衣服吧,这里我来处理就好。”周助理赶忙说道。 随月生没有拒绝:“做干净点。” 几人现在所处的位置是静浦黑市上的一个秘密档口,只要给的钱够多,不管在这间屋子里干什么都没人会管。但到底不是自己的地盘,还是将事情做得稳妥些比较放心。 今天一大早接到荆宁的电话时,随月生的第一反应其实是陶家的地下室。设施完备,安全度高,且四处都是经年累月留下的审讯痕迹,看上去很是渗人,不少人刚一踏进去,就被吓得什么都招了。 可是这会儿,陶风澈还在家呢……随月生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 他又想着换陶家下属的其他地盘,但陶知行死后,不少人蠢蠢欲动,他无从判定哪些地方是真正安全的,又因为刚刚回国,还没来得及下手整顿,最终只好选在了黑市。 光是想到后续这繁杂的工作量,随月生就已经很心烦了。更别说他此时衣服上还沾了血污,浑身上下都感觉不大对劲,只想赶紧冲到浴室里把自己扒光,好好地冲一个热水澡。 “我办事,您放心。”周助理低下了头。 ··· 五月三十一日一早,陶风澈吃完早饭,坐在客厅收看早间新闻时,发现主持人正在报道一桩连环失踪案。 静浦有几千万的常住人口,一两个人的消失根本翻不起水花,但这桩案子之所以能受到大众的广泛关注,又登上新闻节目,自然是有其特殊之处的——一开始,只是有人向警察局报案说家里面有人失踪,可当警察例行询问到失踪人口曾经从事什么工作时,报案人却突然回答不上来了。 他们只知道失踪人员跟旁人一样正常上班,月底拿工资,问过一两次工作内容却都被搪塞过去,便也没放在心上。直到此时对方忽然人间蒸发,他们才在警察的问询下发现,自己竟然对身边人一无所知。 这些失踪人口的年龄性别各不相同,除了“不知道具体工作内容”这一点以外,竟是找不到任何其他的共同之处。 陶风澈挑了挑眉,拿出手机刷新了一下社交网站,果然是近期网络上热议的话题。但相较于新闻节目中规中矩的报道,人民群众的看法就显得有些耸人听闻了,有人说碎尸案的,有人说报案人患有精神疾病的,还有人说是闹鬼的…… 按这个趋势发展下去,马上就是静浦新一阶段的都市怪谈了。 陶风澈粗粗扫过一眼,对这些五花八门的推测没什么兴趣。 不过如果是单论“身边的人不知道在做什么工作”这一点,听上去倒是跟陶家的研究所有点像了。陶家研究所中有一些研究项目保密等级较高,或者是研究内容比较偏向于陶家暗地里生意的研究员,都跟陶家签了保密协议,其中就有“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工作单位及工作内容”这一条。 但陶风澈肯定,绝对不是陶家研究所出了事。如果发生研究员无故失踪的事件,荆宁绝对不可能不给主宅这边打电话。 虽说这位荆所长一向恃才傲物,但陶风澈绝对不怀疑他的忠诚——毕竟除了陶家,没有任何地方还能这么无条件支持他各种天马行空的想法,并且大笔大笔地给他砸钱。 陶家研究所最近风平浪静,无事发生,除了荆宁前两天发了条信息说最近手头的研究进行到了关键阶段,让他下个月可以不用来上课以外,一切正常。 其实潜台词就是:我们最近很忙,没空教学生,小屁孩好好在学校里念书,不要过来添乱。 陶风澈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反正他现在也没什么心思去研究所上课,他甚至连学校都不大想去了。 陶知行出事后,徐松给学校那边递的请假条是请到六月份,陶风澈本来都打算回去了,但自从前两天把那对母子放走后,他又突然改了主意。 这几天他哪儿也没去,只专心致志地在家蹲随月生,顺便琢磨叛徒的身份。 可随月生竟然就一直没有回来。他只在前两天派了手下的一个alpha助理过来,送了些日常穿的衣服进他自己的房间,本人连个脸都没露。 至于叛徒……能瞒天过海害死陶知行的人,如果这么快就能让陶风澈一个高中生查出身份,那才是奇了怪了。 陶风澈自己也分不大清是随月生明明回到静浦了却一直不见人影烦一些,还是叛徒一直藏在暗中揪不出来更烦一些,但在这两件烦心事的互相叠加下,陶风澈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差,此时已经成功进化成了一个烦躁plus的版本。 他站起身,选择用暴力来宣泄心中的愤怒,再一次嘱咐徐松道:“找个保镖去练武场等我。” 他手臂上的淤青都还没散呢,这么快就又要找人陪练……徐松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附和,心中则打定了主意,今天要给他找个相对较弱的保镖。 第11节 一个上午的时间在对练中很快流逝,陶风澈并不怎么清楚家里保镖的武力排行,只以为是自己在最近的对练中获得了显著的进步,心情极好地将汗湿的头发往后捋一捋,返回主宅冲澡。洗到一半时,突然接到了徐松的电话。 “赵爷来了。” “啊?”陶风澈将淋浴头关上,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有些诧异,“叔叔怎么来了?先请进来吧,他又说是为什么过来吗?” “赵爷没说。”徐松沉默一下,突然道,“但他这回还带了个人来。” “啊?”陶风澈彻底愣住了。 第16章 密辛 赵嘉阳二人是卡着午饭的时间点来的,徐松吩咐了厨房多做几道菜,顺势邀请二人跟陶风澈一起吃了午饭。 陶风澈是真的没想到,赵嘉阳竟然会带着情人来陶家找他吃饭,可偏偏他就是这么做了。 而他这次带来的这个人……陶风澈居然认识。 解玉书,新晋当红omega小生,虽然演技稀烂,但是一张脸实在是生得风情万种,是不少alpha和beta的梦中情人。 陶风澈曾经“有幸”看过他主演的电影,难看得他恨不得当场走出电影院,他实在想不明白这种演技是怎么火起来的,汪源解释说他身后有金主在捧,陶风澈对娱乐圈的这些八卦没兴趣,便也没问,可谁知道对方背后的金主,竟然就是他叔叔赵嘉阳呢! 隔着荧幕的时候只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今天现实中一见,陶风澈终于明白了这感受从何而来——解玉书长了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卸掉在荧屏上的浓妆后,素面朝天的他光看眼睛,竟和楚殷有九成九的相似。 陶风澈擦着半干的头发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时候,他正好站在门口跟徐松说话,陶风澈的视角刚好能看到他的那一双眼,恍惚间甚至以为自己看到了楚殷,险些张嘴喊了一声“婶婶”。 幸好他反应快,没把这句话喊出口。 死者不能复生,楚殷去世也两年多了,此时面前的这个演员,不过是赵嘉阳找来的又一个替身。 不过说来也怪,这二人根本就不是一挂的长相,解玉书妩媚浓艳,楚殷确实十足的清冷,举个不大恰当的栗子,有点肖似“红玫瑰与白玫瑰”。可这二人偏生长了一双如此相似的眸子,实在是天意弄人。 光凭这双眼睛,陶风澈就不意外赵嘉阳为何如此捧他,但自己刚才一时不慎险些认错人这件事,实在是让陶风澈感到有些懊恼。解玉书没比他大上几岁,可他身为赵嘉阳的情人,平白无故比陶风澈高上了一辈,不管怎么称呼都有些尴尬,他便干脆保持沉默,只一味低头吃饭。 赵嘉阳今日也不知何故,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两叔侄合起伙来当锯嘴葫芦,整张桌子就解玉书一个人在那拼命活跃气氛,努力程度连徐松都为之汗颜。 饭后三人转移到陶家的茶室,陶风澈总算是从那一阵令他窒息的尴尬中缓过劲来了,他偏过头不去看解玉书,自然也就不用去看那双跟楚殷无二的眼睛,只盯着赵嘉阳问道:“叔叔这次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自从楚殷去后,赵嘉阳一直放浪形骸,他在陶氏只是挂名,上不上班也没人管他,开董事会的时候到场,每年按时领分红就成;可他就连帮派里的事都不怎么管了,除了纵情声色外,整个人看上去特别佛系,看上去很快就要羽化而登仙了。 是以今天这么一出,实在是反常。 “过来看看你,顺便陪你吃个饭,但也确实是有点别的事。”赵嘉阳没继续说下去,手指遥遥一点解玉书,“小解很会泡茶,让他给你露一手吧。” 陶风澈有些惊奇,但解玉书手上的动作有条白雾,从温杯开始,洗过第一泡后将茶水挨个给他们倒上,茶汤澄澈,一看就知道是专门学过的。 二十三四岁的年轻omega,竟然能泡得一手好茶,实在是件稀奇事。就连陶风澈自己,也是在陶知行多年的培养下才勉强学会的。 他心中诧异,面上却不向,拿起茶盏品了一口,点了点头。 “不打岔了,先说正事吧。”赵嘉阳慢慢喝完了一盏茶,脸上的表情有些挣扎,仿佛接下来要说的内容让他有些难以启齿似的,但很快,他示意解玉书拿着车钥匙出去一趟,把他车里面的一份文件取过来。 解玉书正要起身,却被陶风澈打断:“让下面的人去吧?” 他指了指侍立在旁的陶家佣人。 “不,让小解去。”赵嘉阳的态度很是坚决,“下人也回避一下。” 陶风澈看出他是有意要将解玉书支开,便也没说话了,微微颔首,示意佣人照做。 等解玉书走出茶室的门,佣人又将门合拢退出去后,陶风澈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露声色:“所以叔叔今天过来是……” 他心下一阵忐忑。 这些天,陶风澈一个人关在家里琢磨叛徒的人选,思来想去,心中对赵嘉阳的怀疑还是没有完全消除。虽然对方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叔叔,又因为没有孩子所以一直对自己视如己出,更是协助着自己一起给老头子办了个风光的葬礼…… 但如果不是随月生突然横插一脚,陶知行去世,除了陶风澈以外,他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更何况,如果他在外面有了私生子呢? 关于赵嘉阳和楚殷为何没有孩子这件事,道上猜测良多。大多数人的观点都是楚殷体质虚弱,无法承担起孕育子嗣的责任,赵嘉阳又心疼他的身体,便也没有强求。 可楚殷已经死了。解玉书的身上满是赵嘉阳的信息素味,浓得扑鼻,他适才转过身时,陶风澈更是清晰地看到了,他后颈那一个极深的牙印,边缘甚至都泛着青紫色,不难想象出当时用力之大。 这是在楚殷身上从没出现过的痕迹,在陶风澈的记忆中,婶婶的信息素和叔叔混在一起,特别和谐,后颈处的牙印也是浅浅的,看着就是十分珍重的样子。 陶风澈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如果叛徒真的是赵嘉阳…… 赵嘉阳今年四十出头,对于alpha来说,正当壮年。陶风澈一个未成年alpha,自问自己不一定打得过他。他小腿略微动了动,碰到一个熟悉的金属才放下心来——茶台底下的手枪,还在老位置。 赵嘉阳道:“我这几天听见了一点风声,孙老那边想构陷我暗杀你父亲。” 陶风澈完全没想到赵嘉阳竟然会直接将此事挑明。 他面上写满了愕然,实则心中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如果真的是赵嘉阳,按照常理来说,他不可能表现得这么泰然自若,也不可能这么正大光明直接说出来,但如果……他偏偏就是利用了自己的思维定势呢? 陶风澈不好意思表露出怀疑,也不敢表露,好在脸上的面具戴得恰到好处,他低头喝了口茶,竟是在赵嘉阳面前演起戏来了。 陶风澈自己内心中都觉得现在的这幅场面可笑。老头子去了后,他简直是草木皆兵,看谁都不像是好人,现在竟然是连赵嘉阳都怀疑上了。 赵嘉阳定定地盯着陶风澈看了好一会儿。陶风澈演得很逼真,但赵嘉阳毕竟是看着他长大的人,只一眼,他知道陶风澈不信他。 但……小澈有防备心,也是件好事。不信自己,证明他也不信别人。 赵嘉阳突然莫名地笑了一下,然后他叹口气,道:“我让小解去取的,是一份我的体检单。” 他话音刚落,解玉书也到了,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他递给赵嘉阳,赵嘉阳又转交给陶风澈。 这跟体检单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他也生病了吗? 陶知行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两年前楚殷撒手人寰,一周前陶知行意外死亡,如果连赵嘉阳也…… 他根本就不敢想下去。他甚至都顾不上再去思考“叔叔到底是不是那个叛徒”这件事,赶忙将文件夹翻开,急匆匆看向末尾。 然后被其中的某一行字刺痛了眼。 “非梗阻性无精子症”。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中全是不可置信,赵嘉阳耸了下肩,表情很包容:“现在你知道了。我跟……” 他沉默了一下,继续往下说去:“我跟楚殷一直没有孩子,也是这个原因。我们当时沟通过这件事,包括是否要去福利院领养一个孤儿回来,但很快你出生之后,我们也就歇了这个心思。” “有你就够了。” 这句话里蕴含的意思很重。 陶风澈瞬间就明白过来,赵嘉阳的意思是,他跟楚殷从始至终,都将陶风澈当作自己亲生的孩子看待。这件事即使是在楚殷生前,也没有这么直白地挑明说过,但今天竟是在这么一个场合,被赵嘉阳自己说了出来。 他霎时间便感觉到了一阵羞愧。 赵嘉阳今天的举动,何尝不是一种自证? ——我没有后代,以后也不会有。但在我眼中,你就是我的孩子,所以那些传闻全部都是空穴来风,不要信。 可自己之前竟然还真的怀疑过他跟别人勾结,杀死陶知行。 那可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叔叔啊。更何况,他、楚殷、陶知行三人是四十多年的发小,情谊比海深,怎么可能呢!而且赵嘉阳当时匆匆赶来医院时,全身上下简直就是写着“事后”二字,将时间轴往前推,老头子出事的时候,他还跟情人在床上翻云覆雨呢。 就凭孙老那个智商,他说出来的话,怎么能信? 自己这段时间,真的是累糊涂了。 陶风澈低着头,嗫喏几下,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 赵嘉阳的表情很是包容,他知道陶风澈此时正在想些什么,却体贴地没戳穿,只随意过问了下他的功课,又扯了些闲话。陶风澈渐渐放松了些,话也慢慢多了起来,赵嘉阳却突然皱了下眉。 “所以说,那个随月生,现在还没搬过来?” 陶风澈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回护随月生,赶忙找补道:“他刚回国,还有些事情要忙……”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是一阵心虚,毕竟他也没少在心里腹谤随月生这么些天不见人影,是以说出来的话就少了几分底气。 “随月生?是我知道的那个随月生吗?”一直在旁边静静地扮花瓶的解玉书突然开口,看上去惊讶极了,“就……热搜上的那个?” 第17章 热搜 热搜?什么热搜? 陶家换了新掌门这件事,确实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可陶氏并未上市,陶家这边又有意在将这个消息往下面压,整个九州敢于报道的媒体都寥寥无几。陶知行因为车祸身亡的事情更是被彻底压了个干净,对外的官方说法是:陶氏前任董事长陶知行五月二十四日晚突发脑溢血,因抢救无效,最终不治身亡。 随月生作为陶家现任掌门人及陶氏董事长,即使真的要上新闻,那也应该是上九州财经频道啊,跟网络社交媒体上的热搜有什么关系? 陶风澈思来想去都没什么头绪,着实是一头雾水,赵嘉阳却是率先沉下了一张脸,呵斥道:“这里现在有你说话的份吗?一点规矩都没有!” 即便赵嘉阳平日里看着再怎么像一个花花公子,到底也是枪林弹雨里走出来的二当家,此时又明显有了发怒的征兆,解玉书自知失言,赶忙低下头不敢回嘴,浑身都要发起抖来。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陶风澈开口了。 他倒不是动了恻隐之心。解玉书是赵嘉阳的人,后者爱怎么处置他都是他的自由,跟陶风澈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也犯不着为对方求情。可他这会儿,又实在是对这件事有些好奇。 解玉书刚刚才说错了话,此时满脸惴惴不安,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赵嘉阳,见他默许后才赶忙收了脸上泫然泪泣的表情,组织了一下语言:“陶少,是这样的。您知道江景云吗?” 陶风澈点了点头。不仅是在静浦,即便放眼整个九州,整个名字也足够如雷贯耳。 九州是代议制国家,议员任期每五年为一届,到期后需要重新参加竞选。去年刚巧是选举年,静浦刚刚选出了新一届的市长和市议员。 一般来说,议员的年龄至少都在三十五岁以上,四五十岁更是寻常事,可偏偏去年杀出来了个黑马——江景云。二十八岁的alpha,海外留学归来,政治世家板上钉钉的接班人,长相完全可以去娱乐圈靠脸吃饭。 高学历、高智商、几次竞选演讲都将受众聚焦在中低等收入人群,又走亲民路线,很是拉了一波好感度。最后果不其然高票当选,成了九州改制以来最为年轻的一位议员。 真正是风头无两。 但陶风澈跟他没什么接触。虽说江景云所属的党派跟陶家一向关系不错,但其中跟陶家走得近的,却不是江家所属的这个派系。 不过前些天陶知行葬礼时江景云曾到场吊唁,确实是非常标准的东方人长相,儒雅俊秀到了极致,明明穿着一身和旁人无二的黑西装,偏生挺拔得像是一根竹。 不愧是江家的芝兰玉树。 解玉书继续解释:“陶少还在读书,估计不大清楚,江议员在beta和omega中的人气非常高。” 陶风澈:“……” 不,这件事他其实是清楚的。 第12节 陶风澈他们班的班长是个女性omega,对江景云抱有一种狂热的迷恋。不但将社交软件上的id改成了二人的名字缩写,就连朋友圈背景都换成了江景云的照片。陶风澈有天晚上回信息的时候一不小心点进去,乍一看还以为她跟江景云订婚了。 ……毕竟最近真的很流行把恋爱对象的照片放在朋友圈的背景上宣誓主权。 不过陶风澈并不打算和解玉书分享这个乌龙,也没想明白江景云跟随月生有什么关系,只嗯了一声,示意对方继续。 “昨天有人撞见他跟一个beta在外面约会,先是共进晚餐,饭后又去逛了街,行为举止看上去挺亲密的。偶遇他们的人是个omega,偷偷拍了几张照片发在了社交网站。” “江景云人气很高,照片出来之后,不少beta和omega的心碎了一地,你一言我一语地就把这条动态刷上了热搜。我在娱乐圈工作,对这一块会比较关注,看到之后就点进去了。” “我当时看到动态的时候,评论区有人扒出了那个beta的名字——‘随月生’,但这条评论很快就被删除了,我也是赶了巧,也不知道是不是重名。” “随月生”这三个字,从姓氏到名字都比较少见,重名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是没有。没听说过随月生跟江景云还有什么交情啊?陶风澈心道。 近来是多事之秋,陶风澈的防备心也高了不少,对解玉书所说的话并未照单全收,而是半信半疑道:“可以把动态给我看一眼吗?” 一直沉默旁听的赵嘉阳摸了摸下巴,突然插嘴:“如果真的是他跟江景云扯上了关系,那条动态应该已经被删了。小解,你当时看到了有截图吗?” 解玉书瞬间便感到了一阵为难。他被赵嘉阳包养,换言之就是赵嘉阳的所有物。omega虽然人数相对较少,但对于上层阶级来说,从来都不是个稀罕物件。两人之间身份悬殊,除了他以外,赵嘉阳还可以有很多omega,但他的手机里面若是敢存其他alpha的照片,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可此时如果拿不出来照片,那就是他在搬弄是非了。 解玉书只是性格相对来说有些傻白甜,可并不蠢。 他思维飞速运转,突然灵机一动,打开社交软件,在一个聊天窗口里翻了翻,然后把手机递给了陶风澈,“我当时看过就算了,也没存,但我有一个beta助理很喜欢他,昨天刚好在工作群里跟其他人说了一下这件事,陶少您自己看吧。” 陶风澈接过手机,定睛一看。 浅灰色的头发,灰蓝色眸子,再配上那张跟东方人长相迥异的脸……除了他的神仙哥哥随月生本人,还能是谁?! 他的脑内几乎瞬间就浮现了自己昨天一整天的日程安排——早上去练武场打拳,下午在靶场练枪,傍晚跟徐松确认随月生这一天又没回来之后,打开游戏排位三连跪,气得不行,干脆上床睡觉去了。 结果随月生在这个时间段里,其实是在跟年轻有为的alpha吃饭逛街? 陶风澈陷入了沉默之中。 杳无音信的十年后,随月生突然出现,一出现就接过了陶知行的权柄,却又对陶风澈不闻不问,后者本来就感觉一阵委屈,怀疑对方的心中根本就没有自己这个朋友。这些天以来,随月生一直没有回过陶家,他心中的委屈便逐渐进化成了郁闷,但内心深处还是不自觉地在给随月生找理由,想着他刚刚接手生意,可能是有什么正事要忙…… 结果对方身为陶家新一代的掌权者,自己新鲜出炉的监护人,家也不回,公司也不去,竟然是跑去跟江景云约会了! 数不清的omega都做着攀上江景云后嫁入豪门的美梦,陶家的生意做得再大,到底也还是比不过政客。 陶风澈的心底出现了一个声音,很微弱,说着随月生绝对不会是这种人,可他之前,也一直以为随月生是不会对他不理不睬的。 可随月生偏偏就是这么做了。 十年未见,光阴荏苒,陶风澈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在这一刻认清了事实——他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了解随月生,了解这位“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 如今陶氏群龙无首,如果随月生想以陶氏,或者说陶家暗地里的生意为筹码,从而搭上江家这艘大船,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陶风澈见过很多很多这样子的omega,靠着自身的美貌或是继承的财富作为一段婚姻的交换品,他们是天生的菟丝花,只有攀附寄生别的植物才能活下去。 虽然陶风澈心中那个微弱的声音不断念叨着,随月生跟其他的omega不一样,他是特殊的,他绝对不会这么做,但…… 即使陶风澈百般不愿,但他不得不承认的一个事实是:陶知行猝然去世,红帮虎视眈眈,下面的人又各怀心思,陶家这棵曾经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已经有了衰败的迹象了。 如果可以通过一场婚礼,将这乱七八糟的一大堆事情全部甩出去,让自己能活得轻松些,婚礼对象更是万里挑一的优质alpha……陶风澈设身处地地想了想,如果他是随月生,或许也是会这么做的。 可他虽然理智上能理解,但在情感上,他不能,也不愿接受。 他用力地握紧了这部可怜的手机,像是要徒手将它捏成一堆破烂零件,片刻后,他却又慢慢卸了手上的劲,将它放在了茶台上,然后端起茶盏,将杯中早就冷透了的茶一饮而尽。 “大概是有什么生意往来吧?我跟随月生其实也就只有几面之缘,谁知道他在想什么。”陶风澈撇了撇嘴。 解玉书察言观色,看出来陶家这位锦衣玉食的少爷似乎对这个话题不大感兴趣,甚至称得上有些反感,赶忙转移了话题。 一下午的时间在闲聊中很快度过,赵嘉阳、解玉书二人陪着陶风澈吃了顿晚饭后便先行告别,陶风澈一个人在餐桌边坐了许久,指尖在桌板上轻敲几下,突然开口。 “徐伯,明天是周二对吧?” “是的,少爷。” “跟学校那边说一下吧,我明天开始回校上课。” 第18章 返校 “陶哥,之前你跟我说过两天就回来,结果放了我鸽子,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念书了呢。今天怎么突然又回来了?”第一节 课的下课铃刚一打响,讲台上的老师都还没走呢,汪源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窜过来找陶风澈聊天了。 汪源话音刚落,陶风澈就在心底叹了口气。从早上回到学校开始,含义相近的话他都快听到耳朵起茧了,不过敢直接跑到他面前来问的,江苑还是第一个。 今天一早,陶风澈彻底成了一颗,被全校人瞩目的,闪亮的星辰。 自从他念小学二年级时差点被人绑架后,陶知行就一直有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但给他换了学校,就连接送他上下学的车,都换成了一辆奔驰s600?pullman?guard——不但防弹,还可以抵御两米之内,十五公斤的tnt炸药的爆炸袭击,可以说是武装到了牙齿。 这辆全黑色涂装的豪车车身长达6.5米,即便是在这所国际高中里也极为少见,更何况还有那标志性的车牌——耀武扬威的一串8,想让人不注意都不行。 几天未见的迈巴赫突然停靠在了学校门口,高调地昭示了陶风澈的回归。 ……虽然陶风澈本人并不想这样。 即便陶知行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徐松却还是坚决贯彻落实了他生前的指示,尽可能地将陶风澈保护周全。不但不批准他换车的请求,甚至还试图以“现在是多事之秋,少爷身边不大安全”的名义,给陶风澈配上几个便衣保镖,陶风澈抵死挣扎,终于避免了三个保镖陪读的局面。 但相对应的,车子就逃不掉了。 从陶风澈下车的那一秒开始,他就听到了无数小b小o的窃窃私语,从他的身体健康一路关心到了心理状况,甚至还有刻意压低嗓门的议论:“他会不会一个人躲起来默默掉眼泪啊?到时候我该用什么姿势给他递纸巾比较好?你们谁知道陶风澈他喜欢用什么味道的纸巾擦眼泪?” 陶风澈:“……” 他从没这么痛恨过alpha那过于发达的五感。 可汪源毕竟不一样,面对着好友的关心,陶风澈不好再假装耳背:“事情忙得差不多了就回来了呗,总不能辍学不念了吧?” 既然叛徒不是赵嘉阳,那么事情便再次进入了死胡同;他在家里守株待兔等随月生,结果对方跑去跟江景云亲亲热热约会去了。 两件烦心事一个都不顺,他总不能一直待在家里无限期地等待下去。 现如今,随月生的手上有陶氏百分之六十的股份,某种意义上来说,陶氏已经不再是陶风澈的公司了。如果随月生真的搭上了江家这艘船,使点手段将他手中的百分之二十五吞并,再将他逐出家门,都不是件难事。陶风澈一个单枪匹马的高中生,绝对没有抗衡之力。 古人云,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陶风澈想来想去,还是得回学校,得多读书。 一味待在家里混吃等死是不行的,随月生如今重新出现不过五天,就已经跟江景云开始卿卿我我了,如果给他五十天,陶氏说不定都可以直接改名叫江氏了! 到时候,自己要么就拿着枪跟随月生拼个鱼死网破,要么就……跪在地上抱着某位监护人的大腿,求他不要让自己改名为江风澈吧。 陶风澈的表情很差,汪源没敢继续沿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转而跟陶风澈开起了玩笑:“陶哥,你是不知道,你今天这一回来有多威风。” “嗯?”陶风澈没能领会他的意思。 “嗐,我跟你讲,你回来之后那个场面,简直就是——陶哥如此多娇,引无数小b小o竞折腰。”汪源挤挤眼,佯作假哭,“什么时候他们也能这么对我就好了!” 陶风澈被他夸张的表情逗了个忍俊不禁。 总算是笑了。汪源长出口气,可坐在陶风澈后面的严伊却是看不见他脸上表情的,又一直担心着陶风澈的状态,从汪源过来开始就一直竖着耳朵听二人对话,见汪源此时竟然还这么没心没肺地跟陶风澈开玩笑,心里不是滋味到了极点。 陶风澈家里出了那么大的变故,你作为朋友,不安慰他就算了,竟然还这么跟他说话? 严伊柳眉倒竖:“汪源,你怎么说话呢?” “不是吧大小姐。”汪源嬉皮笑脸,佯装求饶,“我又怎么你了?我这好好地跟陶哥说话呢,你要是嫉妒,你自己跟他聊啊,我又没碍着你。” 一对欢喜冤家三言两语间迅速斗上了嘴,陶风澈用慈爱的眼神看了看自己的蠢儿子,又看了看某位校花omega,越看越觉得这两人简直是般配极了。 在他眼里,严伊追求自己这件事,就是青春期的omega那点该死的同性竞争欲作祟——谁能第一个跟学校里的风云alpha谈上恋爱,谁就赢得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简直就跟幼儿园小朋友抢玩具似的。与其说他们是喜欢他陶风澈这个人,不如说是喜欢“陶风澈”这个名字后面代表的那一切。 他知道不少alpha在背后吐槽他眼高于顶,对beta和omega不屑一顾,可他只不过是不愿意成为beta或者omega用来攀比炫耀的“工具alpha”而已。 就拿严伊来说,她跟自己说话的时候连声音都是经过控制的,听上去要更加娇柔,但面对汪源时就明显放得开许多,唇枪舌剑而不落下风,好一对郎才女貌的小a小o。 陶风澈的心情不自觉地好了许多,可偏偏有人不长眼,要在这种时候上来挑衅。 “诶,我可是听说了他家那个遗嘱的啊。今时不同往日,某人早就不是曾经的那个太子爷啦!他爹也不知道是搞了个私生子出来还是给他找了个小妈,某人基本上什么好处都没捞着,也不知道在拽个什么劲。”蔡泓嗤笑一声,声音不高不低,摆明了就是在膈应陶风澈,就差指名道姓了,“要我说,他现在都不知道能不能付得起出国的钱,也就那些脑子不清醒的beta和omega天天追着他舔了。” 能在这个学校就读,蔡泓的家境自然不差。世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陶知行的遗嘱在某个阶层中早就成了公开的秘密。 蔡泓是打心眼里看不上陶风澈。在他看来,对方手里那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顶个屁用啊?他一个高中生,解解数学题还行,哪懂什么金融?败光家产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相比之下,他家虽然情况有些复杂,但他爸还不至于把全部家产拱手想让给一个外人。真是不明白那些beta跟omega在发什么疯,放着自己这么好的一个alpha不要,竟然还上赶着去给陶风澈这个准·破落户当舔狗。 他不就是仗着家里有点钱,又长得帅吗?但现在到处都在传陶家估计是要倒了,他还端个什么劲儿啊? 蔡泓是真看不顺眼他心中的女神对着陶风澈做小伏低的那个样。 “你说什么?”陶风澈突然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整个人不怒自威,蔡泓被他吓了一个激灵。他早就习惯了在背后含沙射影挤兑陶风澈,可后者一次都没回复过他,他便自然而然地认为对方是害怕他,因此洋洋得意许久。 他是真没想到陶风澈这次竟然会回复。蔡泓的想法很简单,以前的陶风澈都不敢跟自己对话,现在死了爹又没了钱,应该是更不敢跟自己这位蔡家少爷抗衡才对。 可面对着陶风澈此时的眼神,蔡泓竟然微妙地有些怂了。第六感告诉他陶风澈不是个好惹的,可自尊心和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嫉恨却不允许他就此闭嘴道歉。 他色厉内荏道:“我说……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在别人手底下讨生活的滋味,还不错吧?” 此时的蔡泓,在陶风澈的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陶风澈从没想过竟然有人的嘴可以这么贱,先是侮辱陶知行,后又诋毁随月生,三言两语让他气得眼前都有些发黑,他今天若是能忍下这口气,名字都得倒过来写。 他站起身,略微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眯起眼上下打量着蔡泓,像是在衡量要从哪里揍起。 陶风澈明明盯上的是蔡泓,一旁的汪源却是一阵汗毛倒竖。他小时候长得胖,家里便给他找了个武术师傅,一是为了强身健体,二是为了打拳减肥。六七年下来,他自觉自己在武道上算得上精通,听闻陶风澈也有练武后,兴致冲冲地约了他去拳馆对练,却在对方手上过不了十招。 两人过了半小时的招,陶风澈手上还是收了力的,可第二天一早,汪源还是浑身上下疼得都起不来床。换做蔡泓这种,不用看就知道跟运动无缘,全身上下全是脂肪的胖子,偏偏对上的又是被他的嘴贱激怒了的陶风澈,那是真的小命堪忧。 他赶忙伸手拉住陶风澈的右手肘关节,不敢再伸手去碰陶风澈身上的其他部位,只压低了嗓门拼命规劝:“陶风澈,陶哥,陶爹,冷静啊!杀人犯法!” 第19章 打架 陶风澈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看上去从失控的边缘退回来了些,汪源正准备乘势追击,一旁的严伊却是忍无可忍地开口了。 “蔡泓你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你有病去治好不好,不要每天跟个疯狗一样到处咬人!” 她是真的憋好久了。就连她的小姐妹都说,蔡泓追她纯属癞蛤蟆想吃天鹅梦,也不知道蔡泓到底为什么觉得是因为有陶风澈的存在自己才不喜欢他,天天把陶风澈当成假想敌。可陶风澈又招谁惹谁了?意外丧父后又被人侵吞家产,他什么都没做错,已经够惨了,可蔡泓偏偏还要蹦跶出来再刺激他一次。 只要一想到有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让陶风澈无端受到攻击,严伊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蔡泓本来还有些心孤意怯,结果此时被女神当众呵斥,心中又给陶风澈记上了一笔:“陶风澈,我真的就没见过比你还怂的alpha,只会躲在omega的身后当小猫咪,连只狗都比你强,至少狗还会咬人,你会什么啊?” 汪源心下一颤,眼前一黑——这下是真的完了。 陶风澈的那根名为理智的神经被蔡泓不断挑衅,此时终于彻底崩断。他怒极反笑,脸上的笑容是升上高中后最为灿烂的一次,严伊心中立时便是一阵小鹿乱撞,甚至都有些看呆了。 “怂?”陶风澈低声重复了一遍。 第13节 话音还未落地,正在半空中晃荡之时,他就干脆利落地伸手在严伊的桌子上一撑,从她同桌的头上直接翻了过去。周遭一片惊呼之声,他却像是听不见似的,双脚甫一落地,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冲至蔡泓座位旁边,然后伸出手拽住对方的衣领,用力向上一提。 蔡泓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就让他得逞!可陶风澈的那只手简直像是铁钳一般,在这一阵他无法反抗的大力之下,他一个体重直逼一百八十斤的alpha,竟是真的就这么被陶风澈单手从座位上拽了起来! “你、你想干什么?”陶风澈简直是举重若惊,蔡泓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有些慌了,看上去还是维持着表面上的镇定,实际上却连说话都有些结巴,“我、我跟你说,在学校里动手会被开除学籍的!” “我想干什么?”陶风澈像是听到了个好玩的笑话似的,反问道,“你猜我想干什么?” 蔡泓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只感觉脸侧刮过了一道劲风,紧接着就是从脸颊传来的一阵剧痛,他竟是被陶风澈这一拳给狠狠砸到了地上!可陶风澈却像是尤嫌不够似的,半蹲下身,紧接着就是一记又重又狠的上勾拳! 俗话说人要脸树要皮,被人当众打脸本就伤自尊,面部的痛觉神经又多,陶风澈这两拳下来,蔡泓只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对面部的知觉,耳边更是像有成百上千只的苍蝇在嗡嗡作响。不知道什么东西从他嘴边缓缓流出,等尝到那一股带着腥气的铁锈味时,他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陶风澈这两拳打出去了血。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即使自知不敌,蔡泓还是开始拼命反抗,他不求把陶风澈打成自己这副模样,但只要让他破相,那也是好的。 可他拼尽全力的反抗,竟是被陶风澈单手制住了,后者再次伸出手,在相同的位置又补上了力度与先前无二的一拳。 不,或许比之前更大力。 蔡泓只感觉自己整个脑子像是变成了一台开了震动模式的手机,嗡鸣声不断,口中的异物感更是十分明显。他以为自己感觉错了,下意识地吐了口唾沫,却是吐出来了半截断牙。 陶风澈视若罔闻,眯起眼打量了他一下:“好像没打对称。” 于是下一拳便是照着左脸去了。 周围一圈的高中生,哪见过这个阵仗,别说是上前拉架了,一个个愣在原地不敢动弹,就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最后还是汪源先回过来神,伸手一推严伊:“还愣着干什么?去喊老师啊!” 然后他自己一狠心,一闭眼,以一种英勇献祭的姿态往前一扑,抱住了依旧不断挥拳,落点却在不断转移的陶风澈:“陶哥!别打了!这是个人!不是个沙包!你就是把他当牛肉丸锤也不是这么个锤法啊!打人真的不用打这么均匀的!” ··· “陶风澈!”班主任冯慧恨铁不成钢地盯着这个曾经最让人省心的得意门生,将手中的教材重重地往桌上一摔,“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在教室里单方面殴打同学,还下这么狠的手,你看蔡泓被你打成什么样子了?!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才高二,下半年就要申请学校,这个时候给你记个过,没书读了就开心了是吧?” 陶风澈保持沉默,以不变应万变。 冯慧看着他这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又看了看几乎被他打成了调色盘的蔡泓——后者甚至无法自主站立,是由几个alpha同学从教室一路架到办公室来的,整个人都气得头脑发昏。 学校至少得做到表面上的公平,在校园里打架斗殴,还把同学揍成这样,即便陶风澈的背景再硬,也逃不了一个大过,要不然绝对无法服众。只不过等风头过了,学校会帮忙把处分消掉,免得影响升学考试。 可陶风澈他们下半年就要出国,到时候需要提供个人档案和无犯罪记录的证明,而陶风澈现在又是这么一副死不悔改的态度,实在是让她头大。 冯慧虽然从师范院校毕业不久,但她那颗教书育人的心却不输给任何老教师,实在是不忍心看着这么一个好苗子因为打架而自毁前程。 她家里面是书香门第,还是秉持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老观念,即使陶家家财万贯,陶风澈即便是现在就退学,也可以一辈子不愁吃穿,但在她的眼中,拿个学历还是最重要的。 如今虽然是陶风澈单方面殴打蔡泓,但全班都可以作证,是蔡泓屡次挑衅陶风澈在先,一个是在此事发生之前一直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一个是常年不学无术的吊车尾,即使是冯慧这个当老师的,心中自然也有偏向。 今天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只要陶风澈先低头道个歉,蔡泓也紧接着摆出个认错的态度,两边各打五十大板,紧接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件事也就过了。 可她苦口婆心地跟陶风澈讲了十多分钟,说得自己口干舌燥,对方去而依然用实际行动践行了什么叫“任尔东西南北风”,她软硬兼施,陶风澈却依然像是没听见似的。 事实上,陶风澈的忍耐度也快到了极限。看在冯慧年轻,又是个omega,陶家又一向尊重有文化的人的份上,他才没有在这里当场跟对方吵起来。 蔡泓口出不逊,嘴贱在先,将他父母和随月生全部侮辱了个遍,竟然还有让他来道歉的道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虽然还没成年,但也都不是什么道理都不懂的小孩子了,蔡泓既然敢说,就要做好接受代价的准备。 冯慧说了半天,见陶风澈毫无悔过之意,也实在是心力交瘁,她揉揉太阳穴,只好拿出当老师的能做的,最后的办法:“陶风澈,既然我说话你听不进去,那让你父母过来学校一趟吧。” 她的出发点其实是好的。没有学生不害怕请家长的,她实习期的时候见过带教老师用这一招,话一出口,对面的刺头学生瞬间就服软了。 可这一次事态却并没有按她想象中的那样发展。 陶风澈沉默半晌,突然嗤笑一声:“老师,你是不是工作太忙,所以从来都不看新闻啊?” 他话语中的讥讽简直藏都藏不住,冯慧既不明白他今天为何一反常态变得如此乖戾,更不明白自己为何从一个学生的份上感觉到了迫人的攻击性,她下意识地有些害怕,甚至有点想服软。 可当老师的,怎么能对学生低头呢? 这简直是在挑战她身为老师的权威啊! 冯慧皱了下眉:“陶风澈,你好好说话。” “老师,我爸妈都去世了。” 冯慧瞬间便是一怔。她下意识地就想道歉,可她今天打定了主意要制伏陶风澈这个突然进入叛逆期的学生,免得对方到了社会上再接受社会的毒打,便装作没听见似的,顺着话说了下去:“那你别的家长呢?” 她去年才刚从师范院校毕业,陶风澈他们班原先的班主任是个beta,怀孕不易,春节时刚一测出来有孕便请了一年的假,她还是家里托了关系塞进来的,对班上学生具体的家庭状况不大熟悉,又因为急于想压陶风澈一头,太过于专心致志地跟他对话,以至于错过了办公室里其他老师疯狂给她使的眼色。 陶风澈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他的眼神和声音都彻底没了温度,像是北半球某种终年不化的冰层。 “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第20章 奇葩 徐松从陶家祖宅一路赶到老师办公室时,刚巧碰见了蔡泓的母亲——对方前一秒刚刚踏进了办公室的门。 那是一个打扮得珠光宝气的omega贵妇,全身上下穿的俱是当季新品,右手拎了个爱马仕的鳄鱼皮铂金包,左手戴着的鸽子蛋钻戒熠熠生辉,吊坠和耳环更是成套的高定珠宝,虽说人过中年后发胖不少,但风韵犹存,可以依稀看出年轻时美貌的痕迹。 办公室里的严伊偷偷撇了撇嘴。如果不是预先知道这是接到冯慧电话后匆匆赶来学校的蔡泓家长,严伊还以为自己这是误入了什么时装周的现场呢。 不是吧阿姨,来儿子学校谈个话而已,你有没有必要穿的这么夸张啊……她心中腹谤,当看到对方一进门就挤出两滴泪,冲到蔡泓面前用手不断轻抚他的脸,同时配以“乖儿子,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的背景音后,她简直恨不得当场翻个白眼。 阿姨,你如果真的像你表现出来的这样这么关心你儿子,那你脸上的妆为什么会这么齐全啊! 冯慧也有些无奈,她只好轻咳一声,示意蔡泓的母亲暂时停止那无谓的干嚎。 “既然两边家长现在都到齐了,那我也差不多可以开始讲了。这次请您二位在百忙之中来学校一趟,其实是为了两个孩子在学校里打架的事。” “打架?我儿子都被打成这样了,你说是打架?!”蔡泓的母亲伸出手一指陶风澈,“那怎么他看上去就一点事没有呢?!” 那谁让你儿子嘴贱还弱鸡呢。严伊在心中疯狂吐槽。 冯慧有些不快,但这所学校里的任何一位家长都不是她能轻易招惹得起的,只好出声安抚:“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在办公室改作业,是班上的一个学生跑来办公室跟我说了,我才知道这件事的。” 她指了指严伊,示意两边家长这就是那个跑来告老师的好学生:“严伊,你给二位家长说一下当时的情况吧,别害怕,你照实说就行。” 严伊在旁边憋了这么久,等的就是冯慧这句话。她跟班长同为女性omega,两人关系不错,后者自从高一当晚家长会助手之后就开始拉着她疯狂吐槽,说蔡泓之所以这么奇葩全都是被他那个妈惯出来的,他妈的脾气比起蔡泓也不遑多让,让她千万不要答应蔡泓的追求云云。 她既怕对方到了之后刁难陶风澈,又怕冯慧找了个跟蔡泓一样看陶风澈不顺眼的alpha来描述情况,将错误全部推给陶风澈,特意请了两节课的假,执意要出面作证。 好在严伊成绩不错,急于解决此事的冯慧也就默许了她的旷课之举。 “叔叔阿姨,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第一节 课课间的时候,我、陶风澈还有汪源三个人正在聊天,蔡泓突然莫名其妙嘲讽陶风澈,说他家里快破产了,下学期估计都没钱出国,还侮辱陶风澈的家长。” “陶风澈当时已经很生气了,汪源好不容易才把他劝住,我让蔡泓不要这么讲话,他不听,还说陶风澈怂,只敢躲在omega身后,不敢正面跟他交锋之类的……” “然后他们两个人突然就打起来了,当时场面比较混乱,我吓傻了,但我确定蔡泓是有反抗的,不是您想的那种,他单方面在学校里面挨打了。” ……如果被单手制住的反抗,也叫反抗的话。 严伊看似公平公正,实则话里话外都是蔡泓自己犯贱地将事情转述完毕,冯慧却愣了一下。先前严伊来办公室找她的时候,只说蔡泓挑衅陶风澈后两个人打起来了,事发突然,她赶忙打电话叫了保安跟她一起往教室赶,却没想到后面竟然还有这么一出。 “侮辱家长?蔡泓他说什么了?”冯慧皱了下眉。 蔡泓母亲见势不对,立刻出言打断:“不管他说了什么,也不能把孩子打成这样吧?” 自己生的孩子她自己心里清楚,蔡泓的嘴里绝对吐不出什么好词。可现在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是蔡泓,陶风澈看上去却什么事都没有,两厢一对比,道理暂时还是在自己这边的。即便对方是陶家,也没道理抵死不认账。 目前最紧要的就是让这个omega赶快闭嘴。 她向严伊投去愤怒和谴责的目光,可严伊那是谁啊,严家这代唯一一个omega,上头还有个alpha哥哥,从小被千娇万宠出来的小公主,岂能被她这么轻易就唬住? 严伊嘴都不打磕地将话说完了:“其实……蔡泓他平常也喜欢嘲讽陶风澈,但陶风澈一直都不跟他计较,这一点班上的同学都可以作证的。可今天蔡泓特别过分,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陶风澈爸爸的遗嘱,说他爸爸之所以不把公司股份的大头留给他而是留给了另一个人,是因为对方是他爸爸的私生子,或者是情人。” 她眨巴着眼睛,补充着前情提要:“其实大家都知道,陶风澈的爸爸一直没有续弦,是因为他深爱着他妈妈,而且他爸爸一周前刚去世,陶风澈今天才回学校……” 严伊没再继续说下去,但已经够了。 徐松和冯慧的脸黑如锅底,就连蔡泓母亲那一副趾高气扬的表情都变了。 徐松是因为愤怒和心疼;冯慧则是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是这样,再联想到自己先前请家长的那一遭,简直就是不断在戳陶风澈还没愈合的伤疤,一时间羞愧交加,至于蔡泓母亲…… 她是真没想到蔡泓居然会说出这种话。如今陶知行去世,陶氏换了个没听过名字的外人掌舵,虽然不少人都在背后议论陶家有了倾颓的征兆,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没人敢把这件事拿到台上讲。 更何况,谁也拿不准那个“随月生”对陶风澈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此时就是多说多错,可谁能想到蔡泓居然敢开口侮辱亡者呢?! 即便再心疼儿子,她这时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这事儿确实是蔡泓做的不对,但他毕竟……” 她打定了主意和稀泥,准备卡死“蔡泓被陶风澈打得很惨”这一点来博取同情分,偏偏蔡泓并不配合。 被陶风澈打成这样已经够丢脸了,好不容易盼到母亲来学校替自己撑腰,结果现在听她的口气,竟然还是说自己做错了?他牙都被陶风澈打断了,竟然还说他错?! 蔡泓瞬间便嚷嚷开了:“我做错什么了?妈你前两天自己不是也说,谁知道陶风澈他爹是不是真的突发脑溢血,说不定就是在外面包情人,年纪上去了一时不慎马上风了呢?” “蔡泓!”冯慧再听不下去了,迅速出声呵斥。 严伊简直要被蔡泓恶心得吐出来,她偏过头,不愿再看蔡泓的脸;另一边,一直侍立在陶风澈身侧的徐松也沉下了脸。 他缓缓开口:“还有这回事?” 蔡泓母亲的一张脸霎时间全白了。她是真没想到,蔡泓竟然能蠢到把私下里的话拿到台面上来,甚至还扯她一起下水。即便陶家败落,那也不是他们家能够惹得起的,更何况…… 她一狠心,反手就甩了蔡泓一耳光,用力之大就连她自己的手都因反作用力而隐隐作痛,半点没顾忌母子情分:“闭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赶快跟人家陶风澈道歉!” 现在已经不是追究陶风澈殴打蔡泓的时候了,让蔡泓赶紧道歉,博取陶家的原谅才是正经事。 她在这边给陶家赔笑脸,可蔡泓却看不懂他母亲的这一番苦心,他委屈到了极点,用手捂着脸,满脸都是不敢置信:“妈?!你竟然打我?!” 蔡泓是alpha,从小到大,他妈连一句重话都没跟他说过,今天居然因为陶风澈把他给打了! 下一秒,又是同样力度的一耳光甩了过来:“道歉!” 自从跟冯慧说完那句“我没有家人了”开始,陶风澈就突然冷静了下来。他冷眼旁观着眼前的这一场闹剧,一旁的徐松想说话,也被他抬手制止,一直等蔡泓挨到了第三个耳光,他才终于施施然开了尊口:“其实蔡泓这话说的也没错,我确实父母双亡,有些时候做事情不大妥当。” 他这话听起来竟是隐隐有了道歉的征兆,冯慧有些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服了软,但还是不由自主地长出了口气,可潜意识不断地提醒她——事情可能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陶风澈紧接着就是话锋一转:“但我看有些人……这有父母的看上去还不如我这个父母的呢?” 他偏过头跟徐松对话:“不过也是,毕竟他的父亲,有跟没有也没什么两样,你说是吧,徐伯?” “少爷说的是。”徐松低下头,掩去了眼中的笑意。 少爷是真的长大了,不需要他这个老家伙出面打抱不平,也可以自己反击回去。 蔡泓家的那点破事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他母亲是典型的omega,只有依附着他人才能生活下去,她的父母为她精挑细选了一个名校毕业的好夫婿,可等她父母一去世,alpha立刻翻脸,仿佛之前的浓情蜜意全都没有存在过,在外包了不知道多少个情人,一年到头都不怎么回家。 陶风澈这一个无形的巴掌,不但是扇在蔡泓的脸上,更是扇在了他母亲脸上。 徐松不动如山,蔡泓双目赤红,冯慧面露难色,严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为陶风澈轻描淡写的这一句话拍手称快。 第14节 蔡泓母亲此时煞白着脸,还得忍气吞声地低头道歉的样子,实在是好看极了,半点看不出先前盛气凌人的模样。 如果不是此时身在教师办公室,严伊都恨不得掏出瓜子边嗑边看戏了。 第21章 夜半 冯慧焦头烂额地和了半天稀泥,才好不容易把这件事给了了,但如今的这个发展,却是她想破脑袋都没想到的——被打成猪头的蔡泓心不甘情不愿地低头认错,出手打人的陶风澈勉为其难的接受道歉,被明朝暗讽许久的蔡泓母亲,则一概先前盛气凌人的态度,低声下气地给陶家二人陪着笑脸…… 好一出充斥着黑色幽默的荒诞喜剧。 好在第三节 课下课之前,事情总算是处理完毕,蔡泓被母亲带回家看病,徐松现行告退,严伊则跟陶风澈一起,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回了班。 自打一走出办公室的门,严伊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今早发生的这些事,实在是让她对陶风澈刮目相看。在她的印象中,陶风澈一直都是那种最标准不过的好学生,家境优渥、成绩优异、长相出众,完美诠释了“校园男神”一词,但总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她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会打架的,而且出手干脆利落,打的特别有观赏性。 简直就是学神+校霸的结合体,所有beta跟omega爱看的青春校园男主走进现实,完美的梦中情人。 她满面桃花,努力忍了半天,还是特别想跟陶风澈说你今天好帅,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一转头却看见了对方面若寒霜的一张脸。 陶风澈看上去……心情很差。就像是一座刚刚喷发完的活火山,还冒着缕缕黑烟,正处在愤怒的余韵之中,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再一次被点燃。 严伊缩了缩脖子。虽然她不是很愿意承认,但当看完陶风澈打架之后,跟小鹿乱撞一起到来的,还有一种明显的畏惧感。她清楚地明白陶风澈不会对她这么一个omega出手,但对强大alpha的惧怕是刻在血脉深处的,并不以她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她不甘心地闭上了嘴,两人一路无话地回到了班上。 事实上,此刻高二(1)班绝大多数的学生都跟严伊抱有相似的心情,就连汪源都不敢再随意去跟陶风澈扯淡,生怕自己一时不慎将他激怒,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座位上不敢乱动,想给陶风澈留出一个冷静的空间。 可等上午的课程结束后,陶风澈竟是主动走到了汪源的桌子前:“要去吃午饭吗?” “啊?”汪源还没从陶风澈那一阵杀气腾腾中回过神来,此时猛得一下听见他主动邀约,有些愣神。 好在他很快便反应过来,迅速拿起钱包起身:“吃!” 陶风澈看上去一切如常,就仿佛早上兵荒马乱的这一切全都没发生过一样。等到下午上体育课时,他甚至还跟汪源及其他的几个alpha约了一场篮球赛,不少beta跟omega都坐在篮球场旁围观,陶风澈一个行云流水般的三步上篮,引起一众惊呼声。 汪源饱含艳羡,但心态极好——不愧是陶哥!心理素质这么强,这么快就自我调节完毕了。也难怪那些小b小o喜欢他,陶哥实乃真男人也! 可事实跟汪源所想的完全相反。 陶风澈只是看上去不在乎而已。放学后,陶家的迈巴赫照常停在学校正门口,陶风澈一言不发地上了车,从后座的冰柜中抽了瓶可乐出来,然后一口气干了大半罐。 想到徐松的叮嘱,司机立刻就想开口提醒,说喝得这么急对身体不好,可陶风澈却已经将视线投向了窗外,脸上没什么表情,偏生眸色深沉。 司机察言观色,立刻升起了后座和前座之间的挡板。 陶风澈的持续沉默了很久。回到家之后,他照常用餐、做作业、下楼健身、十一点准时上床睡觉,看上去一切如常。 可他整一个晚上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还一个人去了陶知行的书房里,静静地待了很久。 佣人们虽然不清楚白天里发生了什么事,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对于陶风澈心情的判断,未免惹祸上身,陶家整晚都保持着一片死寂,一直等到陶风澈卧房的灯关上,他们才不约而同地长出了口气。 ——到底怎么了?是谁把少爷气成这样了? ··· 时针开始从“2”向“3”移动时,一辆纯黑色的karlmann?king缓缓停在了陶家主宅的门口,几乎要和深沉的夜色融为一体,配上那棱角分明、极富设计感的车身,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一辆蝙蝠战车。 站在主宅门口的徐松走上前,亲手拉开了后座的门,满脸疲态的随月生微微弯腰,从车上走了下来。 “随少爷今天怎么忽然回来了?”徐松问。 随月生来的没有任何征兆,就连徐松,也是在他的座驾出现在山脚下时才收到保镖通知的。 “有点不放心。”随月生伸手扯松了领带,又解掉了衬衫最上面的那两颗扣子,如影随形的束缚感减轻不少,他左右活动了一下酸胀的脖颈,长出了口气。 身为陶风澈的监护人,冯慧通知家长去学校的那个电话,最开始其实是打给他的。 可他当时人在静浦的另一端,正在肃清陶家下属的某个堂口,根本腾不出手来,就连电话都是交给周助理拿着的。晚上九点出头,手头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周遭一片狼藉,他授意手下打扫干净地面上的血迹,接过周助理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有人联系过我吗?” 他不过是随口一问,正打算回酒店将身上的脏污洗净,却没料到周助理回答说,陶风澈的班主任联系过他。 “你说什么?!” 随月生脱口而出,就连心脏都停跳了一拍。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陶风澈出了事,脑子里转瞬间?便产生了千万种他绝不会愿意面对的结局。 不过好在现实比他想象中要温和许多。 周助理对随月生的过往不甚了解,但多多少少也能理解他如此激动的原因,赶忙回答说是陶风澈在学校里跟同学打了一架,他转告班主任随月生这边暂时没空之后,对方已经联系徐松代为处理了。 随月生沉默半晌:“以后只要是跟陶风澈相关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 周助理赶忙点头。 即使十年未见,可随月生对于陶风澈的武力值还是有信心的——除了小时候对上鹅一败涂地以外,陶家的这位少爷在学校中跟同龄的alpha对上,后者毫无胜算。 不过是小孩子之间打架,不是个什么大事,可随月生偏偏就是被这件事给搅得心神不宁,实在是放心不下。 九州幅员辽阔,静浦市的占地面积极广,即便他第一时间便让手下驱车赶往机场,然后乘坐着陶家的私人飞机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又一路飙车回到陶家祖宅,到达的时候也已经是这个点了。 他示意司机跟周助理先行离开,便往宅子里走边问徐松:“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慧在电话里只说“陶风澈在学校里跟同学打了一架”,事情的起因经过一概没提,周助理自然也回答不出个所以然。随月生对陶风澈的性格很了解,他绝不是那种嚣张跋扈的人,会在学校里跟人动手,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电话中三言两语说不清楚,随月生干脆直接飞了回来,一是方便跟徐松了解情况,二则刚好看看陶风澈此时的状态。 徐松知晓他的来意,事无巨细地将早上发生的事情解释完毕,可即使他再三强调“少爷没有受伤”,随月生脸上的表情还是越来越差了。 他匆忙换了拖鞋,走路的步伐愈发的块,到了后来,更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了楼梯,可当他终于站在陶风澈紧闭的卧室门口时,却又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伸出手,像是想握住那个铜制的门把手,可在离它还有半分米的距离时,却又突然停在了半空,静静地悬了好一会儿。 徐松眼睁睁地看着随月生仿佛一阵龙卷风一样席卷而去,可他到底不年轻了,不大跟得上随月生的步伐,他以为对方肯定已经一鼓作气地进了门,可当他匆忙赶到时,却意外看见了随月生停驻在门前的背影。 ——像是一尊静默的雕塑。 徐松甚至都以为他会这么一直站到天荒地老,可片刻后,随月生却又像是突然间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右手抚上门把手,然后轻轻向下一压。 “咯吱——” 门开了。 第22章 眼泪 随月生静悄悄地走了进去。 或许是因为太过于疲惫,又或许是因为来人身上的气息太过于熟悉,一向格外警觉的陶风澈这一次居然没醒。 和开着灯的走廊相比,房间里要暗上许多,陶风澈的房间又大,即便是白天,陶家新来的那几个佣人都绕晕过几次,可随月生对这里实在是太熟悉了。 在恬静月光的照耀下,他只一眼,就找到了床上的那个鼓包。 随月生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安静地低头看了看床上的未成年alpha。 他有很久没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看过陶风澈了,更何况后者此时毫无防备,他可以毫无顾忌地用目光将他从头描摹到尾。 陶风澈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他侧着身,面对着随月生的方向躺着,身体微微蜷缩,是一个胎儿在母亲肚子里的姿势,但眼角看上去明显有些红。 啧。随月生微微皱眉。他怕将陶风澈吵醒,没敢去触碰他的皮肤,只弯下腰,轻轻地摸了一下他脸侧的枕巾。 入手的触感果然泛着潮气,像是刚被水洗过一遍似的。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手悬空在陶风澈的头上放了一会儿,像是想摸摸他的头,可最后,他只是悬空模仿了一下那个摸头的动作,就把手又收了回来。 然后他像来时一样,放轻这脚步走出了门。 “少爷是不是又哭了?”他轻轻合上房门,转头问侍立在旁的徐松。 “少爷把门关了,我不大清楚,不过……”徐松笑了下,表情看上去有些慈爱,是长辈对晚辈特有的那种表情。 陶风澈太敏锐了,徐松没跟着随月生一起进去,不过他即使是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那个画面:“是枕巾湿了吧?” 随月生颔首。 徐松笑了,露出一个“大家都懂”的表情:“别说这个了,少爷要是知道了又要生气。” 于是随月生也笑了,是个有点无奈的样子:“真就还跟小时候一样,气着气着就气哭了。” 他说完之后就又陷入了沉默,目光有些放空,眼睛微微眯起,像是沉浸在了久远的回忆中,徐松配合着沉默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其实还是变了点。” “嗯?”随月生不解。 “现在哭的少多了,也学会背着人哭了。” 是啊,如果是在以前……陶风澈气哭之后,估计就要抽抽搭搭地跑过来找自己要抱抱了吧?随月生这么想着。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像是想笑,又像是有些哀伤,半晌后,他忽然将这个话题揭过,告诉徐松他准备去洗漱。 随月生来的匆忙,只简单在飞机上冲了个凉,然后换了身干净衣服,可空中的条件到底相对简陋,他一路忍到现在,已经开始感觉身上先前沾到血液和灰尘的地方开始发痒了。 “我这就让下面的人去准备。”徐松点点头,又道,“随少爷明天要在家吃早饭吗?” “和少爷一起。”他贴心地补充。 随月生愣了一下,神色有些挣扎,片刻后却还是摇了摇头:“不了,司机明早五点半就来接我,那边的事情还得收个尾。” 徐松一脸的欲言又止,随月生想了想,又道:“不过也快了,一处理完我就搬回来。” “那就好。”徐松点点头,又重复了一遍,“那就好。” 大概真的是上了年纪的缘故,看着陶风澈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这么大的一座宅子里,徐松总觉得于心不忍。随少爷能够尽快搬回来住,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他在的话,至少能跟少爷做个伴。而自己跟其他的佣人们,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徐松这么想着。 第二天一早,陶风澈坐在餐桌前喝粥时,还是感觉浑身都不对劲。 从早上起床开始,这股奇怪的感觉就一直挥之不去,仿佛他昨天晚上被某种非常熟悉的气息所包裹,明明入睡前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一觉醒来时却特别安心。 陶风澈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没来由的一阵心情好。 他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没来由的心情好。 实在是太反常了,简直就像是……曾经随月生还在家里时一样。 不过对方这个时候,应该还在跟江景云约会吧?江议员昨天才刚去了静浦郊区考察,随月生如果想攀上他这根高枝,应该是全程陪同才对。 陶风澈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动作却很是诚实,他不经意地将四周打量了个遍,可到处都没找到随月生回来过的痕迹。 第15节 “少爷,要迟到了。”徐松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小声开口提醒。 “啊,好。”陶风澈点点头,将碗中的粥一饮而尽,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快步走出餐厅——司机早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到处都没找到,徐伯也什么都没说,果然还是……自己的错觉吧。 陶风澈闭了闭眼。 可他没想到的是,徐松这回还真的什么都没跟他说。 一来,后者根本就没觉得随月生回来看望陶风澈,是一件多么出奇,值得专门跟陶风澈提起来的事;二来,陶风澈自从十三四岁开始,就变得机要面子,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昨夜背着人掉眼泪的事被发现了…… 为了保护未成年alpha那岌岌可危的自尊心,老管家贴心地保持了沉默。 ··· 蔡泓已经被家长接回家养病,有了昨天那一出杀鸡儆猴,即便班上还有人对陶风澈心生不满,至少在明面上没人敢表现出来,毕竟谁都不想成为下一个蔡泓。 陶风澈对此乐见其成,他正常上学放学,做作业时特意将生物一科挑出来抄答案,生活趋于平稳,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原点。 可风平浪静的校园生活并没能持续很久。 周五一早,陶风澈刚来到学校,汪源便一屁股坐在他前座的凳子上,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跟他使眼色:“诶陶哥,你听说了吗?” 陶风澈交完作业,一头雾水:“听说什么?” 他盯着汪源脸上难掩兴奋的表情,试着猜测:“难道是……六月份的月考取消了?” “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静浦毁灭了月考都不会取消好吗?”汪源翻了个白眼,片刻后又重振旗鼓,“昨天晚上,omega宿舍楼那边出了个大事。” 他们所就读的这所高中是寄宿和走读并行制,宿舍按性别分为三栋,都是独立卫浴的二人间,学生可以自由选择是否住宿。跟汪源一样,因为家里比较远,早上起不来就搬进宿舍的学生不在少数,而住宿费对他们来说不值一提。 “怎么?又有omega成年了?” 陶风澈不懂这种每个月都有好几起的事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汪源拼命点头,脸上写满八卦:“是高三的一个学长,长得挺好看的,校医也早就做好准备了,可他那个信息素吧……” 陶风澈在这一点上实在是不像一个alpha,对于omega身上发生的这些事情,他一直都兴趣缺缺,但还是礼节性地配合道:“怎么了?” “榴莲味的信息素你见过吗?香飘十里,我们这边是没闻到什么味道,但听说omega那边有人闻到后,当场就吐出来了。”汪源的脸上写满了怜悯,“他以后可怎么办才好啊?” “总会有喜欢吃榴莲的alpha的。” 陶风澈意思意思回复完,正准备让汪源退下,可话将出口时,他突然心念一动,某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突然涌上了心头。 他确实对omega的事情不大热衷,自然也不怎么了解,但汪源这个对omega任何一点的风吹草动都了如指掌,又在信息奥赛中拿过奖,未来的就业方向更是跟计算机息息相关的alpha……说不定真的会知道呢? 在这个念头的驱使下,他鬼使神差地开了口:“你说,会不会有没有信息素的omega?” “你是说……没有那个信息素?”汪源愣了一下。 毕竟还是在班里,谈起这种隐私问题时,他不自觉地压低了嗓音:“在发情期前打完抑制剂,不就没有那个信息素了?你家里就是做这方面生意的,你还来问我?怎么,陶哥你来考我生理课成绩啊?” 不怪汪源有此一问。 小学的生理课上就有讲过,omega的信息素分为两种,成年后产生的信息素是o1,只在发情期产生,会引起alpha发情的是特殊信息素o2。 成年的omega发情期一般是一年一次,除了备孕期以外,大部分的omega都会在发情期到来之际注射或者服用抑制剂,来阻断o2的形成。而陶氏,就是靠生产抑制剂起家的,即使是现在,这一项也依然给陶家带来了可观的进项。 陶风澈并未理会好友的调侃,满脸严肃地摇了摇头:“不是的,就是没有信息素。” 他仿佛有读心术一般,迅速打断了汪源将出口的话:“我确定那是一个已经成年了的omega,但他闻起来……一点味道都没有。我的意思是,既没有o1,也没有o2,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beta。” 他掩去了自己曾经闻到过对方信息素这一点,要不然汪源极易猜出此人的身份。但他相信,汪源绝对懂他在说些什么。 对方果然恍然大悟,可他脸上的表情,跟陶风澈预想中的不大一样。 汪源十足戏谑:“陶哥,我万万没想到,竟然连你也……” 陶风澈:“?” 第23章 禁药 我怎么了? 陶风澈的脸上写满了发自内心的茫然,他是真的不明白汪源在说些什么。 两人一时间沉默无言,大眼瞪小眼半天,汪源见他脸上的表情不似作假,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大概是误会了些什么。 他眨巴眨巴眼,干笑两声,试图缓解尴尬。 可这一招明显没起到什么作用,周围全是同学们互相嬉戏打闹的声音,唯独他们这一片区域被沉默所笼罩,仿佛形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结界,里面却不是什么世外桃源。 最先无法忍受的是汪源,但他实在是有些惊讶:“陶哥,原来你是真的不知道啊?” 他还以为陶风澈是在故意逗他玩呢。 “不是。”陶风澈一头雾水,“我该知道些什么吗?” 面对着陶风澈疑惑的表情,汪源一时间竟然有些无语凝噎。陶哥是真的被家里养的……太纯了点。 可怜汪源明明比他还要小上一个多月,此时竟然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即将带坏小朋友的错觉,可面对着陶风澈充满求知欲的眼神,他又实在是不忍心隐瞒对方。 苍天在上,实在不是我故意要跟陶风澈说这个的!是他自己提起来了,我没办法了才告诉他的!不是我有意带坏纯洁alpha! 汪源在心中告解完毕,轻咳一声后缓缓开口:“呃……陶哥,我跟你说啊……” 两人现在毕竟还是在班上,汪源又顾忌着陶风澈的心理接受能力,凑在陶风澈耳边压着嗓子,说得很隐晦,某些地方的用词风格甚至带有一种浓厚的中小学生理教科书的味道,但即便如此,陶风澈的眼睛还是越瞪越大了。 随着汪源的讲述,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正在陶风澈的眼前缓缓展开。 再繁华的地方也会有其萧条落后之处,静浦也不例外。如果站在陶家祖宅那座山的山巅上极目远眺,东北方向有一片和周围相比明显落后些的地方,那里鱼龙混杂,是静浦有名的贫民窟。 也是出了名的红灯区。里面生活着很多走投无路,只能靠出卖身体维生的omega。 汪源有一个认识的alpha学长曾经因为好奇,去过那里一次,但跟他想象中不同,那里的风尘omega根本就不在乎顾客是否会在他们的生**内成结。 “那些站街的omega普遍会服用一种只在黑市上流传的,专供omega的禁药。”汪源的声音中充满神秘,“这种药的价格不低,而且还需要按照周期服用,但只要是吃了这种药,即便是在发情期内被alpha成结,也不会被标记。” “可不断复用这种药剂,同时持续跟alpha发生性关系的话,随着体内成结的次数变多,omega信息素的味道会越来越淡。” “你但凡去过那里一次你就会知道,那里的好些个销金窟闻起来都特别干净,omega的味道都是浅浅的。” 我。操。 陶风澈几乎瞳孔地震。 事情正向着他从未设想过的地方一路奔腾而去,带来了一个他绝对不愿意接受结果。他确定汪源并没有撒谎,随着后者的阐述,一切的疑点竟然都在此时得到了答案,并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逻辑闭环。 但这一切,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即使是汪源也不行。 陶风澈闭上眼,掩盖住了那呼之欲出的震惊,紧接着,他迅速调匀了呼吸的节奏,转瞬间便带上了一张完美的假面,等再开口时,他已经想好了应对方案。 此时的汪源一定非常好奇他为什么会有这么一问,但其实,他根本就不用给他一个答案。 “原来是这样。”陶风澈点点头,看上去是个好奇心得到了满足的姿态,然后他突然话锋一转,声音中带上了几分戏谑,“可是……汪小源,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他一脸的老神在在:“说吧,你的那个alpha学长,到底是不是你自己?” 这下,轮到汪源瞳孔巨震了。 他顶着一张苦瓜脸,拼命哀求道:“陶哥,你是我亲哥,我真的就是听完学长说的,好奇心发作跑去看了一眼,其他什么都没做啊!我就坐在的士上转了一圈,车都没敢下,你千万不要跟我爸妈说!” 他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双手合十,姿态宛若拜佛。陶风澈满脸揶揄,沉吟良久后大发慈悲地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课本,示意他赶紧滚蛋,自己要开始早读。 汪源如蒙大赦,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陶风澈目的达成,垂下眼翻开书本,纤长的睫毛掩盖住了他的眸子,也掩盖住了他心底的那一阵惊涛骇浪。 ··· 距离从汪源那里得到答案已经过了近一个星期,可陶风澈的心情却依然没有平复。 这种专供黑市的禁药,汪源刚一开口他就觉得有些耳熟,等听到后面,陶风澈更是确定自己的想法并未出错——那正是他家暗地里生意的一部分。 可他毕竟还只是个未成年的alpha,有关家里生产的各类禁药的事,陶知行先前也只略微给他讲了点皮毛,老头总想着未来还有大把时间,以至于对详细功效以及副作用一概没提。 是以陶风澈先前便一直没将事情往这个方向上去想,可汪源的话就像是一根针,眨眼间便将事情的始末全部穿了起来,答案呼之欲出。 ——随月生也注射了这种禁药! 他十年前就来到了陶家,别的omega或许还需要专门找门路去黑市上购买,但对于他来说,得到这种药简直轻而易举。 这样一来,随月生跟荆宁那反常的交情也解释的通了——他因为经常取药的缘故跟荆宁产生交集,二人性格相投,成为朋友是顺理成章。 不,很有可能,就连这个药都是荆宁给他的! 随月生走得突然,跟他有关的事全被陶风澈封存在记忆深处,偶尔才会在夜深人静时拿出来咀嚼,他一直没有忘记,随月生曾经说过,他觉得omega活得很悲哀。 这句话的潜台词显而易见——他根本就不想当一个omega。 随月生是成年人了,他自己做出的选择,陶风澈无从置喙,但他无法做到不在意那个会导致信息素消失的先决条件——在服用药剂的同时,持续跟alpha上床。 随月生闻起来那么干净清爽,那…… 到底有多少alpha是他的入幕之宾? 今天已经是六月十日,星期四了,可周二的那一则新闻,陶风澈依然记忆犹新,就连网友的评论,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静浦日报当天的头版头条,静浦市市议员江景云前往陶氏视察,陶氏新任掌门人随月生前往接待,二人一起去看了陶氏的生产线,并亲切交谈。 这是随月生第一次公开在大众眼前露面,照片出来的同时就在网上炸开了锅。网友们津津乐道着他的年龄和初衷的颜值,甚至还有一小波人开始当起了红娘。 【这个beta看上去有点眼熟诶……】 【是不是前两天跟江景云吃饭的那个?他真的好好看啊……即使是这样的死亡角度也依然无损美貌,我以前一直以为只有江景云能hold住这种新闻照片的!他俩看着好配喔!!】 有人赞美,自然也有人反驳。 【醒醒,江景云一个alpha怎么可能跟beta在一起啊?这个社会虽然看脸,但也不是长得好看就行的。】 前者振振有词。 【该醒醒的人是你,那可不是一个普通的beta,拜托,那是陶氏的现任老总诶,身家外貌哪一点配不上你们江景云江议员了?】 这话说的极有道理,反对者很快便偃旗息鼓。 每一条评论刺痛着陶风澈的眼睛。 即便随月生是个beta,他也当然配得上江景云。更何况,他其实是个如假包换的omega,只不过是吃了药而已。 但一联想到那个禁药,陶风澈就连心脏都隐隐作痛了起来。 江景云选在这个时候去陶氏视察,又对陶氏下一阶段的研发工作大力赞扬,稍微有点政治嗅觉的人都能闻出其中的意味——他旗帜鲜明地站在了陶氏这位新掌门的一边。 第16节 那些不断唱衰陶氏,指望陶家因为陶知行的去世而一蹶不振的人要失望了,陶风澈对此应该感到开心,可他想不明白。 那么多人都等着看陶家的笑话,江景云为何偏偏对陶氏这么支持?或者说……他为什么对随月生这么支持? 是随月生已经成功搭上他这艘船了,还是说…… 他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跟随月生有肉体关系了? 有些想法一旦开了头就轻易刹不住车,陶风澈顺着这一点一路联想,从随月生身边那个忠心耿耿的alpha助理,再到宣布陶知行遗嘱的那个李律师…… 随月生,难道是那种会用身体来笼络alpha的omega吗? 陶风澈不愿相信,但除此之外,他无法解释那消失不见的荔枝味。 “跟alpha上床的次数越多,信息素的味道就越淡”,而随月生如今已经成了大众眼里的beta…… 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陶风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汪源今天中午跟别的朋友约了饭,他心情烦躁,不想吃学校食堂,又赶着回校午休,干脆抄了一条小路,直奔商业街他常吃的那家煲仔饭。 这条路是陶风澈走熟了的,他也就放心地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之中,此时,他一阵心浮气躁,走过某个路口的时候却敏锐地感觉到了及分布对。 他迅速抬起了头——几道不怀好意的视线正直直地盯着他,而视线的主人也缓缓向他走来。陶风澈下意识地一回头,身后的拐角处也走出了几个人,隐隐竟有了包抄的架势。 第24章 报警(一更) 大意了。 陶风澈一直都不怎么喜欢身边有人跟着,除非必要情况,他素来都旗帜鲜明地拒绝保镖的贴身保护。徐松怕他动怒,不敢阳奉阴违,想着他如今上下学都是陶家的司机接送,人在学校里也不会出什么岔子,便也就真的没有派人过来。 却没想到这一次竟是被人钻了空子。 从这群人出现在眼前开始,陶风澈的第一反应就是回手摸枪,却摸了个空。 操。他在心中狠狠爆了句粗。 这倒不是他忘了,亦或是不愿带枪。为了防止校园枪击案的产生,九洲法律明文规定,校园中禁止携带枪支。即便是总统之子也得遵守这一条法律,更何况是陶风澈了。 既然没带枪,那就只能肉搏了。陶风澈微微眯起眼,上下打量了一圈来人,心中有了计较。 事情比他预想中的要好上很多。 这群人虽然看上去来势汹汹,但跟陶风澈所担忧的商业斗争,或是红帮出手一概搭不上边。 毕竟他们手中连枪都没有,唯一的武器不过是领头那位拿在手上的一根木棍,看上去就不怎么上得了台面,不过这帮人指关节处都戴着指虎,倒也不是那么好对付。 一群游手好闲的小混混。陶风澈在心中给来人下了定义。 几人现在身处在一条小巷中,前后的通路都被这群人阻断,是个插翅难逃的局面。不过陶风澈也没想过要逃。 刚巧今天心情不好,就有人送上门来让他活动筋骨泄愤,这么好的事,他又怎会拒绝? 陶风澈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 拿着棍子的那位是个目测不过二十岁出头的男性alpha,满头稻草似的头发染成枯黄色,上身歪歪扭扭地穿着一件技校的校服,配上一件破了几个大窟窿的牛仔裤,微微仰着下巴,语调傲慢:“你小子,就是陶风澈?” 陶风澈:“……” 他有些年没见过这种充斥着上世纪古惑仔风格的打扮了,仔细看了一会儿,发觉对方牛仔裤上的破洞都是它主人自己剪出来的之后,看着黄毛的目光中便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怜悯。 这日子过得也太惨了点,不过……这群人到底对黑社会有什么误解啊?! 暗中生意横跨整片东大陆的,陶家前·继承人陶风澈,陷入了死亡思考。 “你看什么看!我们老大跟你说话呢!”黄毛身后跟着的一个染着时髦奶奶灰发色的小弟叫嚷道。 陶风澈便顺势将目光移向了他。 从看到对方的发色开始,陶风澈就不自觉地联想到了某个此时不在现场的人。 随月生和江景云的那张合照在网上引起了不少议论,有网友好奇随月生的发色是不是染的,说没想到陶氏的新任董事长竟然这么跟得上潮流云云,陶风澈在看见这条动态的时候就嗤笑一声,觉得简直是无稽之谈。 现实中染灰色头发的,就是眼前这位奶奶灰的效果,充满着人造的刻意感,发质宛若稻草,发尾还略微掉色,其能跟随月生那一头绸缎般的卷发相提并论? 不过想来会在评论区嚷嚷“随总我可以!”的那群alpha和omega,估计这辈子都见不到随月生。而拿眼前的这个小流氓跟随月生相提并论,简直就是对后者的侮辱。 不对,等等。 陶风澈,怎么这个时候了你还他妈的在想随月生?!你是傻/逼吗?! 陶风澈的心情愈发差了,他皱紧了眉不发一言,一旁的几人却误将他的沉默当做了对自己的惧怕,洋洋得意道:“看这反应就知道,是你小子没跑了。” 黄毛满脸不屑,看着一副气势十足的样子:“小子,我跟你说,做人不要太自满,容易翻车。” “嗯?”陶风澈活动了一下手腕,发出一个简单的疑问词。 “你他妈的别装蒜!”黄毛将手中的木棍在地面上敲击几下,“爷爷我奉劝你,以后学乖点,不该惹的人千万别惹,今天就教教你怎么做人!” 陶风澈:“……” 还以为是多大事呢,就这啊?陶风澈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揉了揉开始抽痛的太阳穴。 说实话,有被这群人弱智到。 “是蔡泓让你们来的?”他开口,说的笃定。 黄毛扬起了下巴,神色倨傲:“嚯!看来你也知道自己惹了谁啊,以后离我们蔡爷远点,那可不是你招惹的起的人物。” 他在技校读书,某次逃课去游戏城打电玩的时候遇见了蔡泓,见后者出手大方,便刻意上前搭话,两人臭味相投,很快便成了朋友,一起去胡吃海喝时全是蔡泓请客。 黄毛认识的人多,学校里又多是不学无术的混子,蔡泓挨揍之后便暗地里给了他一笔钱,让他一定要狠狠给陶风澈一个教训。蔡泓预先提醒过他,陶风澈打架很强,但在黄毛,这一切不值一提。 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alpha,也就能揍揍蔡泓那个草包,他可是带了这么一帮兄弟呢,对方赤手空拳,不过是他盘子里的一盘菜。 蔡泓的要求是让他将陶风澈打个半死,可他们在这里蹲了将近一个星期,好不容易才蹲到陶风澈,蔡泓给的那点辛苦费,也就不够看了,黄毛琢磨着,等下稍微打几拳,把陶风澈打怕了之后,让他花点钱消灾算了。 黄毛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仿佛已经看到了数不清的钞票在向他招手。 陶风澈叹了口气。居然还真是蔡泓,还以为这人现在都在医院里躺着,能稍微长点记性呢,没想到依旧贼心不死,这还专门雇人来堵他。但他找来的这群人…… 陶风澈打量了一下杀马特青年们瘦猴一样的身板,几乎都要对自己产生怀疑了——蔡泓到底为什么会觉得,就凭他找来的这群人,能把自己打得满地找牙?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他开口打断:“你们一起上吧,我赶时间。”午饭都还没吃呢。 “这么狂?”黄毛神色猖狂,“等下别哭着跪在地上,说爷爷们欺负你。兄弟们,一起上!” 他率先抄起棍子就冲了过来,劈头盖脸地就想往陶风澈的脸上砸,却没料到后者灵巧地向左侧一避,木棍便劈了个空,紧接着,陶风澈右手拽住木棍用力一扯,黄毛竟是被他拽了一个趔趄,直接被陶风澈拽到了眼前! 他妈的!这个alpha根本就不是什么娇弱的少爷!黄毛迅速瞪大了眼。 下一秒,陶风澈以手为刃,狠狠砍上他的脖颈。 黄毛痛得眼前发黑,手上的力气一松,棍子瞬间便被陶风澈夺走,对方用其往后一个劈砍,放倒冲上来帮忙的一个小弟,紧接着单手夹住黄毛的手臂不放,往侧面使力一翻,竟是将他直接撂倒在了地上! 巨大的一声响,溅起了地面上的一片尘土。 他动手的速度太快,不少小混混本就没反应过来,眨眼间就被他近了身。从后包围上来的被他一个过肩摔摔在了地上,身前站着的其中一个握紧了拳,想用手上戴着的指虎往他脸上招呼,试图让这个俊美的alpha退却。 可陶风澈半点不惧,他再次往侧面一个闪避,转瞬间就到了对方身后,用胳膊圈住对方的脖颈,抬膝顶腰一气呵成,躺在地上哀声叫唤的人又多了一个。 他出手的速度太快,下手又根本不留情面,一帮只敢在学校里横行霸道,最多找小学生收收保护费的小混混哪见过这种阵仗?一个个都泄了斗志,两股战战,见势不对就想溜之大吉。 可陶风澈又怎么会给他们逃跑的机会? 主动送上门来给他出气的人肉沙包,这会儿他又打起了凶性,少打一个都算是他吃亏了。 五分钟不到,地面上横七竖八躺了一排的人。混战之中,陶风澈的颈侧不可避免地被指虎擦了一道伤口,正不断地在往外渗血。 倒是不深,可看起来还是挺吓人的。 陶风澈浑不在意地撩起衣摆,擦了擦脸上因剧烈运动而产生的汗液,他眯起眼睛寻觅片刻,在地上的一堆“尸体”中准确找到了黄毛,然后单膝跪在对方的肚子上,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再说说,你要怎么来着?” 语气中的轻蔑与傲慢简直发挥到了极致。 有了刚才那一出,黄毛再不复先前的威风样子,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脸上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爷爷,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这次是我们错了,您看您这也解气了,要不……” 蔡泓可他妈的没说这小子这么能打啊!一对多都不落下风,他们将近十来号人,生生被他一个人打到毫无还手之力。 “别,可没你们这么丑的孙子。”陶风澈皱紧了眉。 距一行人十米内的某栋居民楼内,有个男性beta正手忙脚乱地在拨电话。 “警察叔叔,真不好意思啊,我是刚打电话报警的那个,我刚才问了才知道,不是什么打架,就是误会一场,您这边如果还没出警的话……” 他正在家里吃饭呢,突然看到下面一群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的家伙,把一个穿校服的学生围起来了。那学生身上穿的校服他认识,附近国际学校的,里面都是些家境优渥的少爷小姐,这一看就是被人打劫了。 可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beta,唯一的爱好就是宅在家里打游戏,即便是冲下去帮忙,也只有跟那学生一起挨揍的份,赶忙抖着手报了警,也没胃口吃饭了,一直站在窗边紧张地观察形势。 但谁能想到那个穿校服的alpha一对多也不显颓势,硬生生地将那帮混混挨个放倒了! 既然是学生反杀混混,那就自然不用报警了啊! “啊?什么?已经到了?”beta一愣。 不远处的路口传来了悠扬的警笛声。 第25章 接崽(二更) 静浦市议员办公室旁,某西餐厅包间内。 穿着白衬衫,打着黑色领结的beta侍者就连走路都是悄无声息的,他安静地推开门,将手中端着的菜肴放在了餐桌上,又沉默地退了出去,除了白瓷餐盘碰触到桌面时发出的那一声轻响以外,全程没有发出过任何别的声音,更是没有打量那两位顾客一眼。 即便他们二人正是静浦近来的话题中心。 能在这家店里长久工作下去的第一要素,就是认清自己的定位,对一切和工作无关的事情都视若无睹。他在这里干了三年,对这一规则烂熟于心。 随月生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杯中的红酒,一直等侍者合上了门后才开口:“尝尝?” 他指了指刚端上来的白瓷盘,介绍道:“珍宝蟹饼,跟我们学校边上那家店味道很像。” 坐在对面的江景云一笑:“你今天约我,就为了这个?” 这顿饭早在这周二,他去陶氏视察时,随月生就已经跟他约了,又专门将地点定在了他的办公场所附近,对方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他没有理由拒绝,更何况,他也没有拒绝的意愿。 第17节 只不过没想到随月生开口第一句竟然是给他介绍菜品。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江景云还是用刀叉切了一小块放入嘴中,咀嚼片刻后点了下头,对随月生的品味表示赞赏:“尝起来不错,也确实很像。” 他刚一下班就赶过来了,进了包厢门后便将西装外套脱了挂在一边,此时穿着白衬衫打着领带,笑起来的样子很儒雅,是值得被omega偷拍的水准。 可随月生却半点没被他的外貌蛊惑,也笑了:“那我就不用扣周助理工资了。” 面对着江景云疑惑的目光,他解释道:“店是他推荐的,我还没来得及提前过来踩点,想了想干脆直接约你一起过来了,也算是回请你前些天为我接风的那一餐。” “当然,也是感谢。”随月生微微颔首。 对方最近有多忙,江景云心里是清楚的。百忙之中专门抽出时间来请客,还特意迁就着他的时间安排,地点安排得也足够私密,这个情他领,但还是道:“你我之间,其实没必要这么客气的。” 他跟随月生在国外念书时念的是同一个大学,又拜在了同一位导师的门下,是正经师出同门的师兄弟。后者虽然是beta,但各方面的表现都不输,甚至是超过alpha,同为学生中的佼佼者,二人的关系一直不错。 江景云比随月生要早上两届,博士毕业前夕,两人有聊到一些对未来的发展规划。他当时有跟对方透露过江家希望他回国之后参选议员,但他自己对结果并不看好的事。 随月生修了个商科的双学位,当时已经开始接手陶知行安排给他练手的,西大陆的一家小公司,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但还是表示说自己愿意帮忙。江景云当时只以为他是跟自己客气几句,虽然感激,但也没放在心上。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等他回国宣布参选之后,随月生竟然是真的开始顶着时差给他当幕僚团,不但从自己所管辖的公司中给他提供了一大笔的资金援助,甚至就连江景云的演讲稿,他都一手包揽了。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对方突然回国,又高调继承陶氏,即便只是出于先前的情谊,他都会伸出援手。 更何况,随月生还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一码归一码。”随月生耸耸肩,端起高脚杯跟他一碰,“毕竟我这儿还一团糟呢。” 言下之意是以后用得着你的地方还多。 陶家明暗两边的生意俱是硬骨头,一个比一个难啃,虽然如今明面上的刺头都被他挨个修理完毕,但依然是一条暗流湍急的河道。 “需要帮忙的时候只管开口。”江景云知道自己议员的身份有多好用,但他也清楚,自己的这个小师弟此刻面对的是多么严峻的形式,但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思来想去终是开口委婉劝阻,“一点点来,总会有结果的。” 随月生乖乖点头,但江景云一看他那个表情,就知道他绝对是没听进去。他没好气地用指关节轻轻敲了下桌子,示意随月生将注意力放回到面前的食物上:“先吃饭吧。” 随月生一哂,这次倒是乖乖照做了。 二人就着红酒边吃边聊,刚将下一阶段的工作安排聊到一半,开始商讨要怎么合作的时候,却突兀地响起了一阵手机铃声。 “抱歉。”随月生比了个手势,但却没出去,当着江景云的面就接起了电话,是个挺信任的姿态。 “对,我是随月生。” 他就只说了这么一句,紧接着便陷入了沉默之中。 江景云虽然听不清对面在说些什么,但他能看到随月生脸上的表情——越变越奇怪了,仿佛是打翻了调色盘一般,五彩缤纷。 两分钟不到,随月生挂断电话,将杯中残存的红酒一饮而尽,话语中三分为难七分歉意:“师兄,真的不好意思,本来说今天请你吃饭的,但我现在有点急事,得去一趟警察局,等下次有机会我再请你。” 这边厢,随月生皱紧了眉给司机发信息,让他来接自己,顺便去前台买单,那边厢,江景云心念微转,转瞬间便想通了事情的始末。 陶家暗中的那些生意,他心里有数。能让随月生饭吃到一半放自己鸽子赶赴警察局的,不是暗中的生意出了大乱子,就是陶氏出事了,总之都不会是什么小问题。 “吃饭倒是不急,不过我陪你一起走一趟?”他还是开口了。 随月生毕竟刚刚回来,各种关系网都还没来得及搭建完成,他身为议员,跟随月生一起过去,怎么着也能帮忙在其间转圜一下。 随月生苦笑:“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真不是什么大事……” 江景云挑了挑眉,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不是什么大事,能让你这么急着往那边赶? 他并不赞同随月生在这种状况下还一味逞强,可他刚想说话,随月生就率先开口了。 “师兄,有事我会跟你开口的,但这回真的不是什么大事。”他沉默半晌,表情看上去有些难以启齿,“家里小孩儿在街上打群架,路人报警了,得监护人亲自过去一趟,把他给领出来。” 江景云:“……” 江议员沉默了。 为了掩盖这一阵尴尬,他赶忙拿起醒酒器给自己杯子里倒了点酒,掩饰性地喝了一大口:“那……下次见。” “好。” 随月生倒也不跟他客气,点了下头转身便走,步伐飞快。 “诶!”江景云一抬眼,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却没喊住他。 二人今天穿的都是正装,进门时又都把外套挂在了架子上,随月生走得太急,连衣服都拿错了。江景云本来想打个电话叫他回来,转念一想,又觉得没这个必要。 他跟随月生身高相仿,西装外套乍一看上去也分不出来,反正他办公室里还有备用的衣服,随月生刚才有说今天就打算搬回陶家去住了,那待会儿让司机把衣服送回陶家就是了。 还是先去警察局里接孩子要紧。 不过……他虽然没怎么跟陶家的这位小少爷打过交道,但二人先前在灵堂里见过一面,对方看着还是个挺成熟稳重的样子啊,怎么这会儿突然就打架打到被逮进警察局了? 实在是……让人有些难以言喻。江景云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跟其他朋友的青春期,确定这并不是件寻常事。 即便他只是个旁观者,此时都觉得槽心不已,江景云根本就不敢去设想随月生此时的心情,只好在心中默默为师弟点了根蜡烛。 ——一边处理生意一边带崽,还得顺道给小崽子擦屁股,惨成这样的beta,别说全九州了,全天下也就他随月生独一份吧? ··· “你的家长到了。” 一个alpha警察拉开了会议室的门,陶风澈点了下头,算是跟他打了招呼,然后沉着一张脸站了起来。 这倒不是他故意给人脸色看,实在是今天这件事太丢脸。 警察局长跟陶家的关系一直不错,就连陶知行事故现场的图片都是他发过来的,要是见上面,陶风澈还得喊他一声伯伯,是以陶风澈刚一被抓到警察局,对方就收到了信息。 他深谙未成年alpha那超强的自尊心,并没有亲自来见他,但倒也没让陶风澈跟混混们享受同等待遇。后者此时还在苦着脸接受思想教育,顺便写那一千字的检讨呢,陶风澈却由局长的秘书带着,舒舒服服地待在了一间空会议室里。 碍于规章制度,秘书不能把陶风澈直接放出去,但在能力范围内,简直可以算得上有求必应——得知陶风澈还没吃午饭后,秘书跑了趟食堂给他打了份盒饭,味道无功无过,但量大管饱,总算是填饱了肚子的陶风澈安静地在会议室发起了呆,乖巧等人来接。 陶家祖宅离警察局有一定的距离,徐松过来的话应该还要一段时间啊,怎么这么快? 陶风澈心生疑窦,却没表现在脸上,安静地跟在带路警察的后面往外走。 可现实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穿过那一道连接着办公区和大厅的走廊后,陶风澈在走廊尽头看到了一道长身玉立的人影。 明明穿着一身的正装,却没穿外套,也没打领带,浅灰色的头发柔顺地披在肩上,目光澄净地望着这边,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多谢。”那人对着警察说完这句话,带着陶风澈往外走去。 怎么会是你?徐伯人呢? 你……知道我打架了吗? 千言万语涌上心间,陶风澈一时间竟然有些说不上话来。 他是未成年alpha,警察局会联系他的法定监护人,这一点他是清楚的。但前不久学校那次,冯慧联系监护人时,随月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没有到场,这次他知道对方最近正在公司忙碌,自然以为他会跟上次一样……却没想到他竟然来了。 陶风澈又喜又羞,他落后随月生半步,看着对方的背影,总觉得对方今天跟以前不大一样,可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随月生又开口了。 “小澈,好久不见。” 他听见随月生这么说着。 第26章 不逊 随月生完全没有想过,两人竟是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相见。 不过说来也是,如果不是这让人啼笑皆非的“陶风澈跟人斗殴被逮进了局子,急需监护人来接”,他还不知道要多久之后才能做好心理准备,鼓足勇气来见一见清醒状态下的陶风澈。 十年了。 即便陶知行每年都会给他发来几张陶风澈的照片,时不时还跟他分享一下陶风澈的日常,可照片和转述,终归和真人还是不一样的。 陶家灵堂重逢,恍惚的不仅是陶风澈,还有他。 记忆中那个身高只到他胸口,爱哭爱撒娇的小朋友,一晃竟然都这么大了。 当时的形势太复杂,他必须得尽快镇住场,可当他干脆利落地开了枪后,陶风澈眼里的错愕实在是太明显,他想假装看不见都不行。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对方的惊愕,加之事务繁多,索性一走了之。 可后来事情一天比一天多,他又实在是拿不准陶风澈对自己的态度,索性一直避而不见。 却没想到上天送来了这么一个催化剂。 从接到警察局打来的电话开始,他做了一路的心理准备,一直等到现在,才终于下定决心说出了这句迟来了很久的话。 随月生忐忑地等待着陶风澈的回答,孰不知陶风澈此时也是一阵心神不宁。 这些天以来,他心中对随月生的那些埋怨、怒气,或是些别的的,都随着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而消散了。 随月生说“好久不见”,哥哥他还……记得自己,还喊自己小澈。 可跟着喜悦一起涌上心间的还有一股委屈,为随月生一直记得他却又不理他,可喜悦终归还是盖过了这一阵别扭,陶风澈的心中隐隐含着期待,想着随月生这次…… 不对。 等等。 他还没来得及将纷乱的思绪理出个头绪,突然间却反应过来,随月生身上到底哪里不大对劲了。 先前两人周围人潮汹涌,还不大明显,可如今二人差不多已经走到了警察局的门口,周围的人寥寥无几,随月生身上那丝丝缕缕的雪松味,瞬间就瞒不住了。 凛冽而又霸道的alpha信息素将他完全包裹,不管这股信息素的主人是谁,都无疑是在宣誓他对随月生的所有权。 陶风澈转瞬间便想通了始末——随月生过来接自己前,正跟一个雪松味的alpha在一起。 得是多么亲密的身体接触,才能让他浑身上下都沾染着对方的味道,以至于这么久了都还没有散去? 陶风澈的脸顿时白了。雪松并不是一种烂大街的信息素,而且这股味道闻起来特别熟悉,他确定自己近段时间肯定闻到过。 会是谁呢?同时跟自己和随月生都有接触的…… 他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就在他在记忆深处努力寻觅这个信息素的主人时,随月生却是又说话了。 “你还记得我吗?” 随月生的声音轻微地发着颤,就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句话中饱含的期待与忐忑,陶风澈一愣,霎时就想点头,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记忆的枷锁突然跌落,他终于找出了那个神秘的alpha。 ——江景云。 静浦市的这位江议员,刚一踏入陶家灵堂时就带来了一阵清冽,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和随月生此时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而且……他恰恰就是五名议员中最后一个到场的,他离开不久后,随月生也到了。 或许这两个人当时其实是一起到的,只不过为了避嫌,刻意打了个时间差……? 陶风澈心中饱含疑虑,他再次将随月生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第18节 后者此时单穿了一件白衬衫,外套和领带均是不翼而飞,脸颊和眼尾却飞着一抹经久不散的红,无端给他这张脸添上了几分艳色。 他过来之前,到底跟江景云在干些什么?! 让他的脸一直红到了现在,还浑身上下沾满了江景云的味道到处乱跑…… 是随月生在炫耀自己搭上了江景云的这艘大船?亦或是江景云在宣誓对随月生的主权? 是什么都好,反正都跟他陶风澈没半点关系。 陶风澈的理智已经被突然涌上心间的愤怒冲击得分崩离析,可他到底已经十七岁了,多年来受到的教育和他的自尊心,都不允许他此刻像个心爱的糖果被人夺走的孩子一样,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打滚。 他深吸口气,从被人堵在路中央挑衅开始就处在失控与崩溃边缘的大脑从没有这么清晰过。 ——他跟人打架,又被抓进警察局时,随月生正在江景云的床上,而他毁了随月生的床笫之欢。 这是唯一的理由。 陶风澈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有些嗡嗡作响,他沉默着做了个深呼吸,用力之大仿佛要将肺部撑爆。 而随月生将他的沉默当做了否认。 倒也正常,毕竟隔着漫长的时间长河,陶风澈当时年纪太小,大概是真的对自己这个童年玩伴没什么印象,或者是大致记得有这么个人,但具体发生的事情却差不多忘了个干净,以至于现在一时间无从回答。 他理智上能够理解,可情感上还是一阵酸涩——他珍而重之的回忆,或许都不足以给陶风澈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 好在没有在灵堂上当众问出这个问题,他苦中作乐。 “记得。”陶风澈突然给出了回答。 他的声音听上去生硬极了,可随月生依然感觉到心中一颗大石落地。短时间内情绪起伏过大,以至于他一时间甚至都不知道该给出一个什么样的反应。 随月生刚想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来,陶风澈却又补充道。 “不就是偷我家公司的那个吗?” 这句话实在是太理所当然了,就仿佛随月生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偷走了他应得财产的陌生人,是窃贼。 随月生僵在了原地。 好在他一直都不觉得自己是一个运气好的人,“陶风澈跟自己一样,清楚地记得往事”这个概率极低的假设,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抱有什么期待,而“陶风澈忘记了自己”这个,他却是做好了一系列预案。 毕竟陶风澈当时还那么小,自己告别的方式又那么突然,大概是真的把他吓到了。他还记得热流涌动,他昏倒在地上前,眼前那张仓皇惊惧的脸。 即便是成年人,面对那些让自己感到不适的回忆,第一反应都是淡忘,更何况是个当时还在念小学的孩子。 随月生很快调整了心情,重振旗鼓道:不能说是‘偷’,我是合法继承。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随月生,是你的新监护人。” 他甚至对着陶风澈扬起了一个笑来、 这下,发愣的轮到陶风澈了。 他鬼使神差地顶了一句嘴,就像是熊孩子故意闹事引起大人关注一样,内心中甚至隐隐期盼着随月生发怒,就像小时候一样。 可随月生这个回答,仿佛是真的要跟他划清界限了一般,要将那些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可凭什么呢? 难道就凭他如今大权在握,又搭上了江景云,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所以再也不需要有人记得他那些并不意气风发的曾经了吗? 更何况“监护”二字一出,平白无故地就给他抬高了一个辈分,就好像他是长辈,而陶风澈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孩子,突然间就低了他一头。 可在陶风澈的眼中,随月生一直都是那个穿着羽绒服,看着有些脏兮兮的少年,看着有些落魄,却有一双很亮的眼睛。 那是他最初,也是最好的朋友。 不过现在看来,或许要加上“曾经”二字了。 岌岌可危的理智防线终于彻底坍塌,陶风澈冷笑一声:“监护?监护什么?监护我有没有跟别人上床吗?” “你……你说什么?”随月生说得迟疑。 他不过是下意识地反问,而陶风澈却一字一顿,口齿清晰地将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你这个监护人,是监护我有没有像你一样,跟别人上床吗?” 我跟别人上床? 随月生几乎要被这劈头盖脸的一句指责给砸懵,他完全不明白陶风澈因何会产生这么无厘头的误解。难道是有人在其中刻意挑拨他们二人的关系? 是谁这么跟陶风澈说的? 他皱紧了眉,努力克制住自己心头熊熊燃烧着的怒火,试着平心静气地跟陶风澈讲道理:“陶风澈,你好好说话。” 陶风澈突然对着他挑了挑眉,然后上前一步,凑到了随月生的耳边。 这是个极亲昵的姿势,远远超过了社交距离,若是换做别人,早就被随月生掏枪顶住了脑袋,可此时凑上来的是陶风澈。 他呼出的气息拂在随月生的脖颈上,引起后者肌肤不受控的颤栗。未成年的alpha就连信息素都没来得及产生,闻上去像白纸一样干净,又因为他是陶风澈,随月生甚至都没有产生一星半点的攻击欲。 他们离的太近了。陶风澈甚至都能看到随月生光滑的脖颈上突然冒起的小疙瘩,可他视若无睹,只偏过头,专注地嗅了嗅。 即使是在这样的距离下,随月生后颈的腺体附近,也依然没有记忆中那甜腻的荔枝香气。他浑身上下只有一种味道——雪松,来源于江景云的信息素。 简直浓得扑鼻。 “哥哥。” 在这一阵味道的驱使下,陶风澈忽然开了口,他将音量控制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范畴,喊出了那个阔别已久的,熟悉的称呼。 随月生霎时便是浑身一颤,他条件反射地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嘴唇发着抖,就连眼眶都有些红了。 可陶风澈的话还没说完。 “哥哥,你是不是以为……没有人知道你是个omega啊?你到底是跟多少人睡过,才能把自己的信息素藏得这么深?”陶风澈宛若喟叹,说出来的话却是十成十的恶劣,“红灯区的婊/子闻起来,味道都比你浓。” 第27章 惩戒 随月生迅速瞪大了眼,眸中俱是不敢置信,陶风澈却像是早料到他会有如此反应一般,一语作罢便迅速往后退开几步,重新站在了安全距离之外,可脸上挑衅的表情倒是丝毫没变。 随月生咬紧了牙关,他胸口剧烈起伏几下,忍了又忍,终归还是没忍住,反手就甩了陶风澈一耳光。 “啪!” 声音清脆,用了十成的力气,半点没留劲,也没留情面。 他手劲大得简直都不像是个omega,一巴掌下去,陶风澈挨了打的左半边脸立时就红了,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讯速地肿胀了起来。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陶风澈的脸肿了,随月生的左手也是一阵发麻,掌心隐隐作痛。他将手背到身后,微微眯起了眼睛,端详了一下刚才那一巴掌的成果。 他这一下打得狠,以为陶风澈会知错,至少会闭嘴,可后者都没有。 陶风澈缓缓地用舌尖顶了顶腮,看上去格外的桀骜不驯。他就像是神经传感系统失灵了,半点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对着随月生比了个口型:“江景云……操的你爽吗?” 他们俩都懂唇语,而二人内心对此也都心知肚明。 随月生的脸霎时间就白了,陶风澈看着他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却突然感觉到了一阵由衷的快意。 自从前段时间二人灵堂重逢开始,随月生的脸上就一直戴着一张假面,即便是在灵堂中被孙老当面寻衅,他开枪时也依旧是那么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就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看来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均不配被他放在眼里一般。 可此时此刻,他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具终于被陶风澈一把撕下,看上去明显被这一番话气得不轻,陶风澈简直痛快淋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难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你全身上下带着江景云的信息素到处乱晃,其中意味昭然若揭,又凭什么还想端着长辈的架子来训斥我? 你的那些秘密,我全部都知道。 他再次用舌尖顶了顶腮,期待着随月生的反应,甚至很有闲心地想了想,对方会不会再次恼羞成怒,扇他一个巴掌。 这回应该是打在右脸了吧?不然不对称啊。 陶风澈因着这个念头,突然有些想笑了,可嘴角却不知为何没有扬起来。 而随月生却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仿佛突然一下子中了什么邪门的术法,忽然一下便灵魂出窍了。 言语化作的利刃将他扎了个鲜血淋漓,心口像是破了个大洞,一阵狂风呼啸而过,静浦六月,流金铄石的天,可他却率先感觉到了冷。 他预想过陶风澈或许会口出恶言,也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百般叮嘱自己千万不要跟他一个小孩子置气,可那都是在“陶风澈忘了他”的前提下。 随月生从没想过,陶风澈将过往的一切记得清清楚楚,甚至都还记得他是个omega,却还是这么说了。 他的脑子里像是突然出现了两个小人,一个不断往那即将喷发的火山口浇冷水,说消消气消消气,你跟个未成年的小屁孩计较什么?alpha叛逆期,常规操作,长大点就好了;另一个则拿着蒲扇不断煽风点火,说出言不逊的小兔崽子就是欠教训,摁在地上打一顿就长记性了。 随月生心中的天平摇摆不定,陶风澈脸上十足讨打的表情愈发催促着他听从后者的建议,而多年训练行程的条件反射,让他已经在脑海中做好了一整套出手的预案。 电光火石之间,他脑中冒出了数不清的想法,他甚至有把握在警察们冲出来之前将这个大龄熊孩子好好收拾一顿,更何况此时他是陶风澈的法定监护人,家长打孩子属于家务事,即使是警察也没权利置喙。 可他最终什么都没做。 他沉默地站了半分钟,定定地看了陶风澈一眼,然后转身就走,径直上了那辆karlmann?king,只给陶风澈留下来了一阵车尾气。 再晚走一秒,他怕自己真的克制不住,直接把陶风澈就地正法了。 随月生带过来的是自己的司机,万事都以自家老板为先,他没流露出等陶风澈上车的意思,司机也就真的敢把陶家这位独苗少爷一个人丢在警察局门口。 陶风澈并不意外随月生不等他,但他却是真的没想到,随月生竟然没动手,硬生生地忍下了这口气。 他先是错愕,紧接着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到了最后竟是缓缓蹲在了地上,笑得都有些喘不上来气了。 路人不认识这位深居简出的陶家少爷,只觉得这个蹲在警察局门口的高中生像是疯了,没人搭理他不说,就连走路都刻意绕着他走,生怕沾染是非,硬生生给陶风澈腾出了一块真空空间,乍一看仿佛是什么烈性传染病携带者上街了一样。 可警察们却是认识陶风澈的,即使不知道他的具体身份,也知道这就是那个今天跟混混打架被逮进来了的学生,似乎背景很硬。 大厅中很快走出来了个年轻的alpha警察,一路走到了陶风澈的面前。 “同学,同学?你还好吗?” 陶风澈抬头看他一眼,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生理性眼泪:“有什么事吗?” 他不怎么耐烦,年轻警察看出来了,却没放在心上。 后者刚从警校毕业不久,满腔千里缉凶的抱负还没来得及施展,直接就被分到了市局大厅,每天处理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像陶风澈这种跟家长发生冲突的小alpha,他见的多了,也劝的多了。 此刻,他再次干起了老本行,循循善诱道:“跟家长闹矛盾了?” “唔。”陶风澈含糊地应了一声,并不愿意多说。 年轻警察的眼睛唰地一下便亮了。 愿意给回应就是好的!证明还能沟通,就怕是那种彻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不搭理人的,这都被刺激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天知道他有多害怕这学生过会儿跑去跳楼。 到时候那帮闻风而动的记者,又要开始大肆造谣说是警察执法手段粗暴了。 第19节 不过这家长也是,看着年纪轻轻的,果然就不怎么会教孩子,怎么能把孩子打了然后直接丢这不管了呢?但他们大户人家,出了个被抓警察局的alpha,也确实是有些丢脸。 这个时候就轮到自己这个人民公仆出场了! 浑然不知道自己误会到了天边的年轻警察,按照常用流程往下说了下去。 一开始,陶风澈还有点耐心听他讲话,可到了后来,发现他左一个“虽然手段有些过激,不过家长其实也是为你好”,右一个“有些时候做事不要太冲动,头脑发热时做出来的决定不一定是正确的”,还有什么“家长是爱你的,好好跟家长沟通”…… 仿佛误入了什么亲子节目现场。 陶风澈听得一个头变两个大,最终忍无可忍,开口打断了这个热情得有些过分的警察:“我明白了,可以借我一个手机吗?” “啊?” 滔滔不绝的年轻警察突然被他打断,有点懵。 “我手机没电了,可以借我个手机打电话吗?我得通知家里面人来接。” “哦哦,好。” 陶风澈点开拨号界面,沉吟片刻,还是拨打了徐松的号码。 老管家消息灵通,早就知道了陶风澈打架进了警察局,随月生赶去接他的事儿,可他此时虽然疑惑陶风澈为何忽然又叫自己过去,但却半点都没表露出来,点头应好后立马安排了车子,还贴心地问了一句是否需要自己一起过来。 “不用,徐伯您就让司机过来就行。”陶风澈一口回绝。 陶家老宅离这儿远,一直站在警察局门口也不是个事儿,陶风澈再次回到了熟悉的会议室里坐下,再三确认过他真的不用陪伴,此时脑袋清醒绝不会做傻事后,年轻警察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过不了片刻,又折返回来借了他个平板电脑,由着他随便玩。 可陶风澈半点心情都没有。 司机过来时,他已经闭着眼,将今天发生过的所有事情,放慢了速度,在脑海中过到了第三遍,一帧一帧慢慢看过去,就连随月生的每个微表情都被他一点一滴掰碎了仔细咀嚼。 他当时脸上的茫然、愤怒和伤心……似乎都不似作假。 不知为何,年轻警察那句“头脑发热时做出的决定不一定是正确的”,一直在他的心间回响。 现在想来,当时确实被愤怒冲昏了头,满脑子都是用最伤人的话来刺痛随月生,事实上,他也确实做到了。 不过……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那随月生…… 陶风澈皱紧了眉想了一路,脑子里简直像是有一团被猫咪抓烂了的毛线团一般,一直理不出个头绪。车子行驶到陶家山脚下时,他正准备下定决心,快刀斩乱麻,等见到随月生后,先为自己冲动时说出的话道歉,再仔细问问信息素的事,好好地将这个事情掰扯清楚。 可他却突然看到有辆看上去挺低调的白色轿车,从山上开了下来。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赵嘉阳,可车子的颜色款式都不是对方的风格,车牌更是陌生,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是谁?” 陶家的司机对静浦市内高官富贾的车牌记得门清,此时眯起眼睛往外一看,奇道:“这不是江景云江议员的车吗?” 陶家又跟江家没什么交情……难道是来找随少爷的? 没等司机理出个头绪,后座突然传来了一声冷哼。他偷偷看了一眼后视镜,正撞见陶风澈面色阴沉着抬手一按,前座与后座间的挡板再次升了起来。 得,少爷心情不好,赶紧闭嘴吧。 第28章 冻结 “陶哥,你昨天下午怎么没来上课啊?” 第二天午休时间,陶风澈和汪源一齐出了校门,去商业街觅食。卖煲仔饭的小店里人声鼎沸,二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个位置,刚一坐下汪源就开了口。 陶风澈抽了张纸巾开始擦桌子,轻描淡写:“中午出去吃饭的时候,蔡泓找了人来堵我。” 他明显不欲多说,汪源却并不愿意就这么轻易放过他,大胆猜测道:“然后你就跟他们打了一架?” 陶风澈点了点头。 汪源:“……” 他一愣,没想到陶风澈竟是真的打群架去了,紧接着迅速将他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见他除了脖颈处的那一道擦伤外,没有其他明显的伤口,才算是放下心来。 陶哥果然是陶哥,那群人在他手上估计没讨到什么好。 确认陶风澈没怎么受伤,汪源就放心多了,他大着胆子开启了八卦模式:“看这样子,你们战况很激烈?” 他整张脸上就写满了“兴致勃勃”四个大字,陶风澈回以一双死鱼眼:“是啊,还进警察局了呢。” 汪源:“?!” 他一个没坐稳,险些翻到地上去,好不容易才保持平衡做好,陶风澈却没有伸手搭救他的意思,掏出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刷社交网站,看了没五分钟,二人点的煲仔饭就端上来了。 陶风澈有段时间没吃这家店了,委实有些想念,用筷子将窝在牛肉上的溏心蛋戳开后,耐心地将蛋液搅拌均匀,坐在对面的汪源则赶紧吃了块汁排骨压惊,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语言能力:“要不……展开讲讲?” 陶风澈:“……” “不对劲啊陶哥,你脸这么臭,不会是被警察严刑逼供了吧?”汪源在挨打的边缘反复横跳。 陶风澈努力克制住用筷子去敲他脑壳的欲望:“你拿我下饭呢?” “说嘛说嘛。”汪源拼命哀求,大有你不讲完今天就别想安生吃饭的意思。 陶风澈拗不过他,隐去自己故意言语挑衅随月生后挨打的那一段,简明扼要地将事情概括了一遍。汪源边听边点头,好奇心得到了极大满足的同时,也确实有些愤怒了。 “不是,蔡泓这小子到底是不是alpha啊?一天天的尽玩阴招,自己上门找打没打过就算了,这还雇上小混混了?”八卦归八卦,汪源身为陶风澈的铁哥们,还是很讲义气的,迅速开始打抱不平,“陶哥你平常真的就太惯着他了,要我说,等这鳖孙回学校了之后,我找几个兄弟好好跟他聊聊,教他做做做人,别总像阴沟里的蛆一样玩下三滥的招数,也太恶心人了点。” 陶风澈下意识就想开口拒绝,于他而言,这么大张旗鼓地对付蔡泓,委实有些掉价,可话在嘴边了,他却突然想起来了昨天晚上那顿格外尴尬的晚饭。 随月生时隔多年回到陶家后的第一顿饭,按理来说应该是大肆操办的,可陶家现在就他跟陶风澈两个主子,无论是谁都没有宴请宾客,或是外出就餐的意思。偌大一张红木餐桌旁就坐了两个人,饶是厨房使劲了浑身解数,最终也只端了十个菜上来,凑了个十全十美的好意头,将餐桌堆得满满的。 菜是特意按照二人口味做的好菜,吃饭的这两人却一个比一个脸臭。陶风澈先前本来还想着道完歉后问问具体情况,可先是看见了江景云的车从陶家出来,到家后又特意问了佣人,后者回答说——江议员没来,是他的司机送了件随少爷的西装外套回来。 这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 不就是二人睡过了吗! 估计是随月生去警察局接自己的时候走得太急,连衣服都落在人家那儿了。 陶风澈彻底没了说话的欲望,一个人低着头机械性地进食,满桌子的山珍海味,他尝起来却都跟无蔗糖的全麦黑面包一个口感,完完全全的食不知味。 不过......自己先前的那句话也确实有点过分……他纠结半天,最终还是掏出手机,在桌布的遮掩下低头打了几个字,发到了随月生的手机上。 ——就连这个手机号,还是他前不久才找徐松要的。 【陶风澈】:[对不起。] 随月生手边的手机一亮,他瞥了一眼,没像陶风澈期待的一样开口说话,也没回信息,而是又将注意力转移回了餐桌上。 他看上去胃口还不错的样子,但全程沉着一张脸,不断向外散发着冷气。一整顿饭吃下来,这人唯一一句话竟然还是对徐松说的。 “徐伯,我吃饱了。” 然后转身便上了楼,陶风澈偷偷看了一眼,这个行走路线,大概是回书房工作去的。 两个人在圆形餐桌前,面对面坐着吃了一餐饭,从头到尾零交流不说,随月生简直把他当空气看,更可气的是,徐松竟然也向着对方,跟着一起去了书房,两个人关在房里也不知在商量些什么。 陶风澈干不出扒在门上偷听的事,更何况陶家书房隔音极好,即使是在里面开枪杀人,外面也听不到半点动静。陶风澈饭后在门口站了几秒,兀自憋着气回了卧室。 寒夜飘逸洒满他的脸,完全被排除在外的陶风澈真的很受伤。 若不是蔡泓寻衅滋事,自己根本就不会跟人打架,也不会跟满身全是雪松味的随月生对上,更不会有后面这么一大串乱七八糟的事了。 光是想到昨天的那顿晚餐,陶风澈就开始感觉到了一阵胃痛。 他沉吟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不是吧哥!”汪源整个人都震惊了。 陶风澈从来都没把蔡泓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把他当做对手。汪源已经做好陶风澈回绝他的提议,然后自己阳奉阴违偷偷找人收拾蔡泓的准备了,哪想到陶风澈这次竟然一反常态地同意了呢? 他大喜过望,再次确认:“陶哥你同意了?那我找人了!” 前段时间打游戏认识的,隔壁学校那几个体育特长生叫什么名字来着……?汪源一边回忆那几个人高马大的alpha的联系方式,一边在心中给蔡泓点了根蜡烛。 鳖孙,一路走好。 “差不多让他知道厉害就行了,别太过火。”陶风澈出言相劝。 高中阶段是alpha最容易冲动的年纪,一个热血上头,下手时就很容易没轻没重,若是一不小心出了事,汪家绝对会出面保下汪源,但他找来的那些人估计没这么好运。 为了蔡泓这种垃圾,搞得自己去少管所蹲上几年,实在是不值当。 “明白的哥。”汪源点了点头,迅速扯开了话题。 都是正值青春期,还在长个的alpha,两人吃饭的速度都不慢,十分钟不到便风卷残云地将面前的食物扫荡干净,然后用纸巾擦擦嘴,招手叫服务员买单。 陶家豪富,可汪家却也并不是个缺钱的,二人从小学相识开始,这么多年下来,约饭时一向是各付各的,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可陶风澈打开支付软件,向商家出示付款码时,却突然显示“支付失败”。 怎么回事?难道是余额不够了?可是不对啊,这张卡里至少还应该有个六位数才对……陶风澈皱了下眉,在支付渠道里换了张卡,却依旧显示支付不成功。 他大拇指在屏幕上滑动几下,有些烦了,干脆选了每年定时收陶氏股份分成的那张卡,但还是收到了那熟悉的提示音。 怎么可能!这张卡里的钱基本上都没动过! 陶风澈瞪大了眼。他活了近十八年,从来都没尝过缺钱的滋味,如今连着扫了三次都不成功,不仅面前站着的服务员要维持不住脸上的商业笑容,就连陶风澈的脸,也彻底黑了。 未成年alpha不能办理信用卡,但若是换了从前,即便陶风澈自己储蓄卡里的余额不足,也可以直接刷陶知行的信用卡副卡。可如今陶知行去世,他名下的所有银行卡全部注销,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给陶风澈的副卡。 随月生的那个alpha助理前段时间来陶家祖宅送随月生的衣服时,倒是顺道给陶风澈送过来了一张随月生的副卡,可他刚一收到便丢在了桌子上,都没放进钱包里,更别说绑支付软件了。 江源见他脸上风云变色,赶忙帮他付了账,心中却免不了一阵好奇——不过也就是四十多块,陶哥这是怎么了? 但他当然没胆子问。 陶风澈转瞬间便想通了事情的始末,在心中狠狠爆了句粗,险些没能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看现在这个情况,他名下的所有银行卡应该全都被冻结了。 除了法律规定的司法部门之外,只有监护人,有权向银行提出冻结他银行卡的申请。 妈的,随月生! ··· 陶氏,董事长办公室。 周助理单手抱着一摞需要随月生审核的资料,另一只手一个发力,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核桃木大门。 正对着大门的办公桌后,戴着一副防蓝光的金丝边平光眼镜的随月生抬起头,瞥了他一眼,目光中没什么温度。 饶是周助理跟了他这么多年,被他这么看上一眼,依然有些心悸,不过他很快便重新调整好情绪,品出随月生眼神中“有话快说”的意味,赶忙道:“随总,您早上交待我去办的事情办好了。” 第20节 随月生颔首,周助理把需要他批复的文件递过去,又汇报完他下一阶段的工作安排,准备离开前,突然一脸的欲言又止。 在随月生身边做事,他早就习惯了时刻克制自己的好奇心,不该自己知道的一律不听不问,可今早随月生特意吩咐他去办的事,实在是有些反常。 “在好奇我为什么一早让你停掉陶风澈的卡?”随月生一语中的。 第29章 副卡 他看出来了周助理的犹疑。 对方如果保持着现在这个状态去工作,很容易事倍功半。这并不是件多么隐秘的事情,随月生并不介意在自己允许的范围内,稍稍满足一下得力助手的好奇心。 周助理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随总真是明察秋毫。”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他年纪还小,怕他乱花钱。”随月生没搭理他的马屁,轻描淡写地解释完,又问,“我的副卡给他了吧?” “之前把您的行李送去陶家的时候就给了,我亲手交给陶少爷的。” “嗯。”随月生颔首,将注意力移到手中的文件中,头也不抬地下了逐客令,“那就行了,去吧。” 核桃木的大门复又合上,随月生抬眸瞥了一眼,眸色深沉。 事实上,“怕陶风澈花钱大手大脚”,并不是全部的理由。 昨日在警察局门口和陶风澈单方面分别后,随月生强压着怒气回了陶氏工作,等到了下班时间,他才坐上车,示意司机送他回陶氏主宅。 一整个下午都全身心地沉浸在工作中,这会儿从繁琐的公务中脱身出来,先前勃发的怒火已经熄灭了不少,他略微冷静下来后,心中的疑问便冒了头。 ——面对着自己的情况下,陶风澈到底为什么会展现出这么强的攻击性? 既然他有小时候大部分的记忆,即便不能像童年那样全身心地信任自己,但至少也应该相信自己对他没有恶意才对啊? 可他如今似乎是彻底把自己当作了仇人,甚至怀疑自己跟江景云有染…… 这件事简直荒谬到了极点,绝对不是一句简单的“少年alpha迟来的青春叛逆期”可以解释得通的。 随月生心念微转,迅速联想到了他先前肃清明面上的那些刺头时,不断出现的那些小差错。虽然都被他挨个揪出来处理掉了,但如若当时没发现,日后绝对会出大事。 他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是有人在陶风澈的面前搬弄是非,蓄意挑拨他跟自己之间的关系。 到底是谁,会这么迫切地希望陶风澈跟自己站在对立面上呢? 是杀害陶知行的凶手,亦或是单纯关心陶风澈,生怕他上当受骗的亲朋? 关于这一点,随月生暂时还没想明白,预备日后展开相关调查,不过他能够确定的是,陶风澈如今知道的东西,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要多上一些。 昨天那顿各怀心事的晚饭吃完后,他约了徐松去书房,问他陶知行生前是否有跟陶风澈详细交代过家里暗中的药品生意,却出乎意料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随少爷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了?”徐松很是讶异。 随月生隐去前情,直接说了结果:“小澈今天跑来问我,是不是注射过禁药。” “绝不可能!”徐松矢口否认,“这件事是一级绝密,这么多年一直保守得很好,知道的人绝不会超过五个。如果先生没有意外去世,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那也是准备等少爷读完书回国之后才告诉他的……” “这个我知道。”随月生摇头打断。先前的那一阵愤怒消弭后,满心都是哭笑不得,“他倒是没猜到真相,可他怀疑我注射了标记阻断剂。” 徐松神色一凛,脱口而出:“专供黑市,omega娼/妓常用的那个?” 他言语中满是不敢置信,随月生却缓缓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徐伯,我不在的这么些年,他就尽去了这些地方吗?” 随月生微微扬了下眉,姿态是带着凌厉的漂亮,说出来的话听上去似乎也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可徐松半点不敢轻视。如今的随月生虽然态度如常,但跟小时候那个被陶知行捡回来,孤苦伶仃、寄人篱下的omega,根本就不能同日而语。 更何况,他确确实实就是陶知行多年前就安排过的,一旦他自己在陶风澈还未成长时出了意外,立刻接手陶家的下一代掌门人。 虽然外界对随月生继承权的正当性依旧众所纷纭,可徐松心中对此可是一清二楚。 是以即使随月生小了他好几轮,又是个外姓的omega,他还是赶忙低下头回答,说陶风澈绝对不可能去过那种地方,按理来说也不会接触到相关从业人员云云。 随月生不置可否,一直等他说完才微微颔首,又笑着宽慰道:“徐伯您别紧张,我就是随口问问,没有别的意思。” 打一棒子后立刻给颗甜枣,徐松是个聪明人,又是陶家忠仆,适当敲打可以,过度则容易适得其反,随月生对此心中有数。 不过徐松的回答到倒也没超出他的预料,陶家家教严格,陶风澈又是个未成年的alpha,连信息素都还没有,即便是真的去了红灯区,也不会有omega愿意招待他。 那事情就很有意思了。既然标记阻断剂的事情不是陶知行告诉他的,又不是他自己亲眼所见,那就只能是有人特意将这件事告诉他的了。 陶风澈现如今还在念书,并未真正踏入社会,社交范围极其有限,除了有人蓄意误导以外,只剩下朋友聊天时随口说到这一条。 前一种可能性还需要慢慢调查,但后一种其实很简单——停掉陶风澈的卡就行。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狐朋狗友是需要用大量的金钱去维护的。自从他高调继承陶家后,陶风澈在不少人的眼中已经成了一个彻底的“弃子”。已经没了权力,如果让人发觉他连钱都不剩下什么了,酒肉朋友自然也就散了。 更何况,他也确实需要受到点教训。随月生这么想着,把自己接下来的安排预先跟徐松说了一遍。 ··· 又是一顿沉默无话的晚饭,下班回来的随月生和放学回家的陶风澈相对而坐,桌上安静得只能听见碗筷碰撞所发出的细微声响,气氛活像是一潭死水。 陶风澈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心头的怒气,率先在这场“谁先开口跟对方说话谁就输了”的无声较量中低了头。 “随月生,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连“哥哥”都不叫了,干脆利落地直呼大名,就连徐松都不自觉地拧了下眉,另一个主人公却依旧八风不动:“嗯?” 甚至还好脾气地将筷子搁在了筷架上,摆出了一副安静聆听的姿态。他吃了个半饱,此时脸上也多了些血色,微微歪了头,活生生一张美人图。 刚来了没两年的佣人都不由自主地看直了眼,可陶风澈却觉得他这幅装傻充愣的情态刺眼极了,没好气地直奔主题:“我的卡是不是你停掉的?” “唔。”随月生面色沉静,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将其放回桌面,一旁侍立的佣人赶忙将他杯中的茶添至八分满。 “你这是报复!”陶风澈脱口而出,“你就是报复我昨天——”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被随月生刚刚过于坦然的态度激怒的大脑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昨天头脑发热时说出的那句话并不适合在此时重复一遍。 “婊/子”一词充斥着对omega这一性别的蔑视,有违三性平权这一基本原则,也不适合在徐松面前说出口。更何况……随月生此时对外的第二性别,是beta。 他被噎了一瞬,面色陡然一滞,半晌后轻声喃喃道:“夺走了继承权还不够,就连陶氏的分红,你现在也不愿意给我了是吗?” 他没想到随月生竟是真的打算将他赶尽杀绝。 他本以为…… “等等,你在说什么?”随月生一愣,眼中涌上一丝迷茫,“什么报复?” 他理了一下思路,试图心平气和地跟陶风澈交谈:“小澈,我再次重申一遍,继承权不是我想夺就能夺的走的,得陶先生同意,银行卡也是暂时冻结,里面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动,只不过是怕你花钱大手大脚。” “至于报复,完全就是无稽之谈。”怎么会呢?他怎么会跟一个未成年,还被人忽悠的alpha计较呢?就算真的有,他也坚决不会承认的。 话毕,随月生仔细回忆了一下,自觉自己这段话说得实在是不错。这个年纪的alpha,格外看重友情和义气,当面指责他的交友问题,或是“我怕你的狐朋狗友带着你招/妓”,还挺伤人的。 可在陶风澈听来,这句话就跟“压岁钱爸爸妈妈暂时帮你收着,等你长大了再给你”没什么差别。 陶知行从没这么做过,但汪源在上高中前,年年都要来跟陶风澈哭,说被收上去的压岁钱从此消弭无踪,简直就是“薛定谔的压岁钱”云云。 陶风澈没缺过钱花,根本就不懂汪源的心情,自然也不知道从何安慰起,谁知风水轮流转,这回竟然是轮到了他自己,委实让人有些五味杂陈。 除了失去对所有存款的支配权所带来的那一阵不安全感以外,还因为……那一年过年时,他是想过要把自己收到的压岁钱分给随月生一半的。 他也这么做了。 小小的陶风澈想得很简单,同样是过新年收压岁钱,哥哥只收到了陶知行给的那一份,但还有很多其他的人会给自己压岁钱,那干脆把自己的分给哥哥一半,跟哥哥一起花就好了。 老师说,好东西是应该跟朋友共同分享的。 可随月生不要。他不仅不要,还把钱给了轮休的佣人,让她去山下给陶风澈买了烟花。 陶风澈现在都还记得,那一年的烟花十足绚烂,像是开到极致的荼蘼花。 而他自己的压岁钱,最终由陶知行做主,年后带着他俩一起出门逛街时,从中拿了一部分出来,给随月生买了几套新衣服。 当时的随月生睫毛微垂,就连眼神中都是带着笑的,可现如今,他却面不改色地停了自己的卡。 陶风澈甚至没法用言语来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他怒极反笑,不过好歹还记得随月生现在是他的监护人,在交谈中处于强势地位,于是深吸了口气:“那我吃饭怎么办?你是打算让家里的司机每餐给我送,还是让他每天中午把我接回来?” 他强忍怒火,但到底经过的风浪还不够多,功夫也不怎么到家,凌冽的眼神和带着锋芒的话将他心中所想出卖了个彻底:“如果你想的是后一种的话,恕我直言,午休的那两个小时,还不够在家和学校间打一个来回呢。” “我想……哥哥应该不至于,让我旷一节课,就为回家吃顿饭吧?” 满餐厅的佣人仗马寒蝉,随月生却依旧不慌不忙。 “我会让周助理按月给你充饭卡,不过如果你想在外面吃也可以。前不久,我让周助理给了你一张我的副卡,额度我已经调整过了,一个月一千,有其他要用钱的地方你跟我说,或者找徐伯。” 陶风澈:“……” 第30章 找事(1k收加更) 陶风澈活了十八年,这还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见到额度只有一千元的黑卡。 他整个人都被震撼所笼罩,一时间竟无语凝噎,过了好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随月生这句话里隐藏着的潜台词,紧接着就是一阵无法控制的头皮发麻。 ——随月生这是要通过控制金钱的方式,来彻底监控并掌握他的生活了吗? 以陶风澈超强的自尊心,他自问自己是绝对做不到为了买双鞋,或是为了给朋友买份生日礼物而跟随月生开口要钱的。没法开源,那就只能节流,他必须通过省吃俭用来达成目的。 如果让随月生这句话成为现实,那陶风澈日后绝对会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生活水平绝不是用“骤降”二字可以形容的。 可他又并不愿意为了这么一件事跟随月生低头服软,亦或是跟他争论。为了这么点钱跟随月生据理力争……委实有些掉价。 但除此之外,陶风澈也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了。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徐松,指望着这个素来对自己关爱有加的老人挺身而出,为了自己跟随月生据理力争,可后者只是笑眯眯地侍立在桌子旁,甚至还十分配合地点了下头,一副对随月生的话很满意的样子。 陶风澈:“……” 好你个徐伯!没想到连你这个浓眉大眼的,都跟随月生沆瀣一气,叛变革命了! 陶风澈眼前一黑,浑身上下都充斥着被人背叛的悲伤,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面对强权,陶风澈反抗不得,他缄口不言,低着头三两口吃完碗中的饭,又抽了张纸巾擦完嘴后,拔腿就往楼上跑,回房写作业去了。 随月生全程都保持着淡然的表情,等发觉陶风澈真的被气跑了之后,他转过头,无声地凝视了一下陶风澈上楼时的倔强背影,无端从中品出了几分幽怨,眸中霎时便被笑意填满。 “少爷这……”徐松的表情跟随月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有些犹豫,压低了嗓子跟随月生商量,“要不我等下让厨房切点水果,然后端上去看看他?” 随月生含笑摇头:“知道您担心他,但现在过去就是火上浇油,让他一个人稍微冷静下吧。” 第21节 徐松眼中六分担忧四分不赞同,随月生本来慢条斯理地吃着饭,被他这么沉默着盯了半天,终于顶不住了,赶忙出声告饶:“我等下亲自过去看看他。” 徐松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他心中腹谤,这二人小时候都还好好的,怎么长大了之后一个比一个能耐,好好的一对好朋友,闹什么别扭呢?还是得自己出面推上一把,更何况…… 想到这儿,他敛下眸子,安静地后退半步,跟其余佣人一同扮起了雕塑。 ··· 随月生一旦忙起来就心无旁骛,晚饭后他回到书房工作,刚一翻开文件,就把答应徐松的话抛在了脑后。更何况,他当时本就是搪塞后者的成分居多——陶风澈也该受点教训了,不让他知道痛,怎么让他长记性? 光是想到对方上楼时那个哀怨的背影,随月生就不自觉的心情大好。在这阵好心情的驱使下,他一口气工作到了近十点,带回来的文件看得差不多了,他揉揉眉心,有些疲惫。 他晚饭本就吃的不多,高强度的脑力劳动除了让他头部胀痛以外,还带来了一阵饥饿。 这间书房原本是属于陶知行的,桌子侧面有个传呼铃,随月生一抬手就能碰到。只要按下去,陶家的佣人会在两分钟内赶到,为他解决他所遇到的问题。 可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按下去。 随月生刚刚重返陶家,十年前那一批亲眼目睹了他发/情期的佣人,除了徐松以外,如今已经完成了一次彻底的大换血——陶家的佣人签的都是终生制合同,年纪轻的安排去了别的地方,年纪大些的则直接退休,由陶家负责养老。 现在在陶家祖宅工作的这一批佣人,对他的过往一概不知,除了“这是陶家现任掌权者”这一概念以外,就是从徐松的态度中隐约得知的“他跟少爷以前认识”。 就连他爱吃什么菜,都是徐松亲自去跟厨房那边说的。 这两天他回到陶家住以后,佣人们一个个提心吊胆,生怕伺候的不合他心意,或是吃的不合口味,但他其实没这些人想象中那么娇贵,能填饱肚子就成了。 随月生左右活动了一下脖颈,又伸了个懒腰,决定自己下楼一趟,去厨房随便找点东西吃。 可他没想到自己走到一半,人还没到厨房呢,现在健身房里找到了个撸完铁后在动感单车上挥汗如雨的陶风澈。 后者此时的方向背对着门,给了随月生一个很好的偷窥视角。他悄无声息地走近门口,静悄悄地看了一会儿。 陶风澈看上去就像是要把满腔的委屈和愤怒发泄在无辜的健身器材上似的,踩单车的架势格外拼命,简直要把好好一个动感单车踩成风火轮。 都不用走到正面,随月生都能在脑海中勾勒出陶风澈现在的样子——微微抿着唇,一脸执拗,就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以陶家日常对继承人的严格训练,陶风澈不该发现不了自己的到来,可他此时没有半点回头的意思,脚下踩单车的节奏都没乱,看着是真的完全沉浸在运动之中了。 随月生心中莫名有些好笑。 果然还是个小孩,他摇摇头,又觉得昨天晚上因为跟他置气,而把副卡额度降为一千元的自己实在是有些幼稚。 不过如果陶风澈此时回头看,发现自己后又冲上来说一些奇怪的话,比如说跟江景云或是信息素有关的…… 随月生认真思考了半晌,决定如果这个可能性成真的话,还是再揍上一顿,然后把副卡额度调为五百好了。 小孩子不听话怎么办?打一顿就好了。一顿不行的话,那就两顿。 这怎么是报复?明明就是在教育他啊! 随月生小的时候住在贫民窟,一直跟奶奶相依为命。虽然家里面没钱送他去念书,但老太太对他一直严格管教,又把他送去杂货店老板手底下打杂。他们住的那条街上有地痞流氓欺负他们老弱妇孺,堵着随月生要钱,他气得不行,跟对方打了个两败俱伤。 回家后老太太问起来是怎么一回事,他照实说了,然后被后者拿起扫把追了两条街。 经年累月耳濡目染,随大监护人的教育方式也是同出一辙的简单粗暴。 陶风澈浑然不知自己逃过了一顿暴揍,他洗完澡之后躺上床,掏出手机一看,汪源半个小时前发来了一条信息。 【汪源】:[陶哥,到底怎么了?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陶风澈思索半晌,简单回复。 【陶风澈】:[没事。] 【陶风澈】:[我的卡被随月生停了,所以中午刷不出来,以后生活费都得找他领。] 汪源正打游戏呢,突然收到一条信息,赶忙切出来一看,整个人顿时就是一阵惊愕,大拇指飞速在键盘上跳跃着打字回复。 【汪源】:[???] 【汪源】:[不是?他这也太过分了点吧!] 【汪源】:[陶哥,是可忍孰不可忍,他都这么对你了,你就活生生咽下这口气?你就受着了?] 【陶风澈】:[不然呢?] 汪源常叹口气,为自己这位朋友的不开窍。 【汪源】:[他让你不爽了,你也别让他如意啊!] 【陶风澈】:[我一个高中生,能怎么让他不如意?] 陶风澈强行克制着翻白眼的欲望。他是能破坏随月生和江景云的约会,还是能拿着把刀冲进隔壁房间跟随月生鱼死网破,亦或是能收买商业间谍对付陶氏? 暂且不说他没钱收买人吧,即便现在陶氏的董事长兼总裁都由随月生担任,但陶风澈手上毕竟还有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怎么说都是自家的公司,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太蠢,他决不会做。 【汪源】:[你都说你还是高中生了,给他添堵你不会吗?就用高中生的方式,逃学打架考试作弊,一条龙服务啊!] 【汪源】:[那些青春期叛逆alpha怎么做你也怎么做!身为家长,难道还有比这更槽心的?] 【陶风澈】:[……] 【陶风澈】:[滚。] 他用一个字干脆利落地结束了对话,将手机放到床头柜上充电,然后一把摁灭了床头灯。 一片黑暗之中,陶风澈躺在枕头上,将汪源刚才的提议在心中过了一遍,然后不屑地扬了扬眉。 如果通过自我堕落的方式来给随月生添麻烦,某种程度上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毁前途。别的先不提,就“考试作弊”那一项,申请大学时需要提供高中阶段的在校成绩,考试作弊直接零分不说,还要记过。 随月生或许会因此生一时之气,但最终的苦果还不是只有陶风澈自己承担? 如果不是知道汪源没什么坏心,只不过是智商有限,陶风澈都要怀疑他是成心陷害自己了。 不过……汪源其实有一点是没说错的。 别的事暂且不提,在力所能及,又不影响前途的范围内,给随月生适当地添一点小麻烦……似乎也不错。 第31章 默写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又是一个星期过去,还没等陶风澈想出来到底要怎么给随月生添麻烦呢,后者就先在开会途中接到了一通电话。 每周一的早上都是陶氏的例会时间,公司各部门高管齐聚一堂,在汇报上一周工作进展的同时,也对下一阶段的工作做出安排。 不管是陶知行还是随月生,都是对原则和底线十分明确的人,容不得半点差错和违背。陶氏的高管们早就已经习惯了在开会前把手机调为静音,然后放在秘书那,除非是十万火急的事,不然一律不得打扰。 不过即使真的出了事,在ceo的死亡凝视下,也没几个秘书敢把手机递进来,大部分情况下都还是等会后再做处理。 这次自然也是一样。 可正当财务部的经理展示ppt时,会议室的大门却突然被打开了。周助理站在门口,手上举着一个不断震动的手机,看向了随月生。 后者下意识地皱了下眉,周助理赶忙走到了他旁边,弯下腰附耳过去小声道:“是……陶少爷的班主任。” 若是换做其他人来电,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在开会时打扰随月生。但随总亲口说过,只要是跟那位陶少爷有关的事情,不管他此时正在干什么,第一时间联系他。 随月生瞥了眼手机屏幕,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示意台上的人停止汇报。然后他拿着手机走了出去。 会议室的门在他身后合上,里面立刻传来了一阵压低着嗓子的窃窃私语。 “随总这是怎么了?” 有人大胆猜测:“能让随总中断会议走出去接的电话,怎么都得是市长,或是市议员的级别吧?” 有人未雨绸缪:“可我怎么听说卫生部最近有大动作呢?” “卫生部?!” “跟咱们公司的生产线有关吗?” 一群人面面相觑,赶忙把自己打探到的情报互相对了一遍,但还是没什么头绪,只好翘首以待随月生回来解密。 身上肩负着高管们重望的随月生此时已经疾步赶回了办公室,他示意周助理关上门,然后深吸口气,接起了电话。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那边的人先抢先进行了自我介绍:“随先生您好,我是陶风澈的班主任冯慧。” 那是个很年轻的女声。随月生早就对她做过调查,知道她是一个刚从师范院校毕业,来顶班的beta,此时便也没有对她跟其余老师相比起来过于年轻的声音表示诧异。 他不疾不徐道:“冯老师您好。” 冯慧没有跟他寒暄的意思,直奔主题:“很抱歉在这个时候联系您,希望没有打扰到您工作。冒昧问一下,随先生平常的工作很忙对吗?” 随月生:“?” 这是哪跟哪儿?他有些诧异,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么问,思索半晌后还是打了个太极:“也还好。冯老师今天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总不会是专门打电话来找他闲聊的吧? 冯慧很沉地叹了口气:“是这样的随先生,我今天早上检查作业的时候,发现陶风澈上个星期一整周的默写作业,交回来之后都没有家长签名。我按照惯例,让作业不合格的几个学生都站起来罚站了半节课。但陶风澈一直都是个好学生,这种事情以前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刚才下课后,我把他专门叫来办公室里问了一下。”冯慧轻咳一声,话语中多了些责备,“他告诉我,他的监护人工作太忙,没空。我让他回班之后,看了一下家校联系手册,上面监护人的电话已经从陶先生变更为您了,我就想着打电话过来问一下。” “现在赚钱确实不容易,公司越大越辛苦,但即使工作再忙,身为家长的也不能忽略了孩子。虽然现在还只是高二,但对于他们来说,这一年还是很关键的……” 随月生:“?” 他整个人都一头雾水。从冯慧开始说第一句话开始,他就没搞明白对方在说些什么东西了。 签名?什么签名?陶风澈从来都没跟他说过有什么东西需要签名啊? 他想出言打断,将这件事情问个清楚,可冯慧根本就没给他机会,持之以恒地喋喋不休,随月生愣是没找到个插话的时机。 “下学期开始,他们就要申请学校了。虽然这次不过是一个默写作业,但如果是月考、期中期末考试成绩单,又或者是家长会通知呢?或者再说大点……” “要想孩子成绩提高,不能光指望着学校,家长这边也要多上点心,我们齐心协力……” 随月生:“……” 这么些年来养成的良好教养让他没有出声打断冯慧,但一双好看的眉毛已经死死地皱在了一起,整个人都在崩溃的边缘反复试探。 他既不明白所谓的“默写作业”是什么东西,又不明白签个名怎么突然就上纲上线成这样了,更不明白对方说这么一大串是为了些什么。如果对方是陶氏的员工,说了这么久都还没说到重点,早就被他开除了。 看在她是陶风澈班主任的份上,随月生做了无数次深呼吸,他忍了又忍,艰难地克制住了自己发火的冲动。好不容易冯慧的说教暂时告一段落,听动静似乎是拿起水杯喝了口水,他赶忙出声,给这一长串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对话做了结尾。 “好的冯老师,我明白这个情况了,以后我多加注意。” 总之先大包大揽下来! 随月生快速说完,然后迅速摁下挂断键,长长地出了口气。 这当老师的怎么跟《西游记》里那个唐僧似的……念叨起来仿佛没有个尽头。随月生的人生中从没出现过这一号人物,相比之下,在会议室中唇枪舌战真的令人愉快多了。 他叹口气,将手机重新扔回给周助理,折返回了会议室。 第22节 当重新见到陶氏那一群平均年龄至少四十五岁,头顶毛发有些岌岌可危的中年alpha时,随月生甚至突然露出了个笑来。 蠢蠢欲动的高管们被他笑的打了个冷颤,再不敢提出疑问,一个个强压好奇,挨个上台汇报。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随总突然笑出来…… 好看是好看,但总觉得危险意味十足,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他就地处决。 高管们各式各样的心理活动暂且按下不表,会后随月生回到办公室,周助理早就从食堂给他打来了饭,他随便迟了点,然后开始跟桌上小山一样的文件作斗争。 时针指向“5”和“6”之间时,桌上的文件还剩下一小半没有处理完,随月生却突然抬起头,拿起桌上的座机给周助理拨了个内线电话。 “我今天晚上没有应酬吧?” 周助理对他的行程表倒背如流,立刻回答:“没有的。” “那行,我先走,文件带回去看,明天统一给批复意见。” “好的随总。”周助理点头应是,立刻通知司机去停车场开车,十分知趣地没问随月生为何今天这么着急赶着回家。 毕竟他加班才是常态。 也正因为随月生下班时间极其不固定,很难做到在每天晚上七点之前赶回陶家祖宅。更何况他时不时还有应酬,不好让陶风澈一个高中生饿着肚子等他回家,然后再一道吃饭,随月生干脆便让徐松转告厨房,即使是他没有应酬的时候,也不用刻意等他一起。只要是陶风澈到家,就先开饭,等他回来了热剩饭剩菜就行。 徐松喏喏应是,但厨房又哪敢让随月生吃剩饭剩菜?厨师长想来想去,干脆每天做上两次晚饭,反正厨房里二十四小时都有人,也不怎么麻烦。 随月生今天倒是一反常态地按时下班了,可他回去的途中,前面高架上出了连环车祸,车流堵了个水泄不通,一个小时过去了都才走了不到五公里,随月生被堵得烦,没心思在车上处理文件,干脆靠着睡了一会儿。 等他赶回陶家,已经八点过了。 随月生一个人安静地在餐厅吃完了饭,抬头一看已经接近九点。这几天下来,他也差不多摸清楚了陶风澈的作息时间表,工作日事,后者一般会在九点左右写完作业,然后下楼健身。 随月生本来想直接回到书房处理工作,然后通知陶风澈写完作业之后上来一趟,但却又突然改了主意,决定亲自去找一下陶风澈。 陶家对个人隐私极其看重,只要是房间里有人,房门基本上都会关着,随月生在门前站了片刻,终是抬手敲了敲门。 两长一短,间隔固定,极有节奏。 随月生的心里有些期待。这是他们小时候约定过的暗号,他希望陶风澈会记得。 可后者让他失望了。 陶风澈的声音清晰地从门板后传了过来:“谁?” 随月生有些失落:“是我。” 他这么说着。 一片死寂的五秒过后,陶风澈终于开了尊口:“进来吧。” 他没说主语,更没说“请”。随月生轻轻挑了挑眉,没有对此提出意见,摁下门把手走了进去。 陶风澈的房间里没有监控,随月生也没学会透视眼,所以他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在三声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陶风澈的手突然一个用力,锋利的笔尖瞬间便划破了草稿纸。 第32章 责任 随月生进门时,正撞见陶风澈把一个长方形的东西往桌上的书堆中塞了塞,很明显不愿意让他看到那是什么。 大概是beta或是omega递过来的情书?随月生心念微转。 青春期的alpha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愿让家长知道的、隐秘的小心思,陶风澈此时的举动再正常不过,可落在随月生眼里,却隐隐有些刺眼。 他强压下心头突然涌上来的那一阵不适,权当没看见似的,走近陶风澈后开门见山道:“你们班主任今天下午给我打了个电话。” 一语作罢,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陶风澈脸上的表情,可他神情平静,看着对他这番话毫无反应,也不知是不是装出来的。 随月生无法,只好继续往下说了下去:“她说你的默写作业上没有家长签字,她找你问了,你说我没有时间。如果你以后有什么事……” 他顿了顿:“可以直接来找我,不用担心会打扰到。” 陶风澈却突然嗤笑一声:“校讯通早就发过了,说本周的默写作业需要家长签字。” 他看上去像是不屑,又像是控诉。 陶风澈一向习惯于在睡前把写完的作业和明天要用的课本收拾好,然后连着笔袋一起放进书包里,这样第二天起床后可以直接拎起书包下楼吃饭,不用担心因为早上太忙而忘带东西。 但从上周一开始,他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刻意把默写作业的那个作业本放在书桌的正中央,还在旁边贴心地附上了一支蓝色的中性笔,好跟他自己写作业的黑笔区分开。可每个早上他起床去看的时候,本子都原封不动地待在老位置,翻开之后,里面也只有他自己的字迹。 一天天积攒下来的失望,在今早冯慧点他起来罚站之后达到了顶点。 陶知行生前即便工作再忙,也从没忘记过这件事。即使他人不在家里,也会特意嘱咐徐松帮忙签名,陶风澈这辈子就没试过因为作业不合要求而被老师点名罚站,这次却开了先河。 可到了现在,随月生竟然还假惺惺地跑过来说什么“不要怕打扰”,就好像他才是那个受害者似的。 陶风澈眼神冷漠,可随月生此时此刻,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了无辜。 十八岁以前,他都生活在另一个国度,和奶奶相依为命。奶奶重病之后,他听从了她的要求,跟人一道来了九州,一直等被陶知行从那个地方救出来,他都没有上过一天学。 陶知行救了他后把他送到了陶家给陶风澈当玩伴,后者教他认字,又让他一起跟着家庭教师一起上课。等到了十八岁生日那天,初次发/情期汹涌而来的情/潮几乎要将他淹没,他被紧急送去研究所,一针缓释剂下去,他的思维能力总算是暂时回归。 后来他跟匆匆赶到的陶知行进行了一番长谈,注射了当时还处在临床实验期的特殊药物,经过各科一对一的封闭式集中培训后,远赴海外留学。 他大学阶段以前的教育经历完全不走寻常路,而等上了大学后,学校又更加强调“自主学习”的重要性,这还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听到“校讯通”一词。 不过从陶风澈的话语中也不难推算出这个“校讯通”是个什么东西——它大概率不是一个固定的电话,而是通过某个特定的程序,统一向学生家长发送信息的一个软件。 但随月生当初去公安局重新登记陶风澈的监护人信息时,为了避免信息泄露,在联系方式那一栏上,他填写的是自己印在名片上、对外使用的那个工作号码,而装载这张电话卡的手机,一般也是交由周助理拿着的。 也正因为对外公开,工作手机上收到的短信简直是五花八门。随月生回静浦还不到一个月,手机号就已经传了出去。虽然敢打电话过来的少,但经常有不知道从哪儿得知号码的人发来短信,不是说自己手上有个赚钱的项目求投资,就是家里倾家荡产现在走投无路求借钱,甚至还有人发来搔首弄姿的照片求包养…… 这都还是有胆子用自己的手机号码发过来的,数量更多的则是各种用虚拟号码发过来的信息。而陶风澈嘴里的那个“校讯通”,估计也跟着诈骗信息和广告推广一起,被系统自动拦截了。 可这个乌龙……随月生是真的不好跟陶风澈解释,更何况,他也并不希望对方知道自己身上的那些往事。 陶风澈只要知道他是那个“神仙哥哥”就好了。 大概是时间过去太久,事到如今,就连这个一度让随月生感到羞耻无比的称呼,如今也带上了一层独属于回忆的滤镜,显得温馨无比。 他默默在脑海中的备忘录中添上“和校方沟通,把家校联系手册和校讯通上的电话都换成自己的私人号码”这一条,然后干脆利落地开口道歉。 “确实是我的错,最近太忙了,没有看见信息。不过……”他沉吟半晌,有些不解,“你为什么不主动过来跟我说?” 上一个星期他一整周都在静浦,没飞去外地,晚上回家的时候也都没到陶风澈睡觉的时间,如果需要签字的话,他拿着作业本来书房一趟不就行了吗?自己即使再忙,也有盯着他默写或是背书的时间啊。 陶风澈是个自尊心极强的alpha,在大庭广众下被老师点名起来罚站,绝对不好受。 他不信陶风澈预想不到这个后果,是以他更加不明白陶风澈在这件事情上的处理思路。 “你不是我的监护人吗?”陶风澈理直气壮地反问道,“身为监护人,你应该主动来关心我,并且关注我的学习情况才对吧?” 随月生:“……” 这是他第一次给人当家长,自己也从没有被家长管教着念书的经历,经验不够,又没有足够的参考信息,确实做的不够好。 毕竟他有家长管着的时候,没有读书的机会;等到能开始读书了,却已经没有家长了。 不过陶风澈这番话,说的倒是有点道理。 随月生仔细在记忆的海洋里搜寻了一下,身为家长需要做些什么。他小时候住在贫民窟的老旧筒子楼里,虽然左邻右舍都没什么钱,但住在顶楼的那家人条件稍微好上一些,能把孩子送去念上几年小学。 印象中……当年似乎有听过家长检查孩子作业的动静,然后整个楼层都回荡着揍孩子的声音。随月生皱了下眉,将那极具穿透力的鬼哭狼嚎抛在脑后,试探性地将手伸向了陶风澈堆在右手边的那一摞作业。 ——后者以前还在家里跟着家庭教师上课时,就习惯将没写的作业在左手边摆成一摞,写完了的则放去右手边,桌面上整整齐齐,有条不紊。 陶风澈没有伸手阻拦。 随月生很顺利地拿走了最上面的那一本练习册,欣慰地发现陶风澈一直将这个习惯保持到了现在,然后一路翻到了没有红笔批改痕迹的那一页开始看起。 殊不知陶风澈此时的心脏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他从来都不喜欢生物,一直都把这一门放到最后才做,偏偏今天语文布置下来的是默写加作文,极耗时间,他便干脆把生物提前了,谁能想到居然碰上随月生检查作业呢? 而且偏偏就这么巧,一下子就选中了生物。 不过,他应该看不懂吧?陶风澈印象中的随月生,还是那个连字都认不大全,得自己带着一起认字,又站在书桌前临字帖的小少年,虽然如今他已经隐约猜测出对方消失的那十年是出国念了书,但看对方如今管起陶氏游刃有余的样子,大概率是念的商科。 隔行如隔山,随月生总不会对生物还有什么特殊的了解吧? 陶风澈在心中拼命祈祷,可神灵并没有回应他的祷告,就跟将近一个月前,在医院里的那一次一样。 或许是从小练字的缘故,陶风澈的字体跟大多数同龄alpha根本就不是一个风格,颜筋柳骨、铁画银钩,光看架构的话,跟随月生自己写出来的字还有那么几分相似之处。 毕竟两个人临过同样的帖。 随月生端详完了字迹,将注意力从回忆中拉了回来,重新放在了面前的这本作业上。他快速扫过陶风澈写在上面的答案,眉毛却越皱越紧。 这份答案太过于规整了,有些地方的错误又显得格外刻意,明明是考察同一个知识点的几道题目,偏偏有对有错,就仿佛是对着正确答案誊抄的过程中,为了错误率而随便抽了几道题改了答案一般。 这或许能以“知识点掌握不全面”的理由忽悠过老师,但绝对瞒不住随月生——他好歹也跟陶风澈朝夕相处了近半年,对后者的智力水平心中有数,只要是他成功掌握了的知识点,举一反三都轻而易举,更别说是作业本上的这些常规考法了。 随月生直接翻到了答案页面,瞬间便破了案。 “陶风澈,为什么要抄作业?”他沉下了一张脸。 第33章 死水 自从二人重逢开始,随月生称呼陶风澈时都叫他小名,此刻却一反常态地叫了全名,明显就是动了真火。 对于随月生而言,读书的机会千载难逢,是需要格外珍惜的。他像是一块干燥的海绵,如饥似渴地在知识的海洋中汲取养分,也正因为如此,他发自内心地不理解陶风澈为何会对学习如此轻慢。 如果是能力不够,学不会才抄答案也就罢了,但以陶风澈的智商……他就是单纯的不想学! 随月生上大学时,写小组作业的时候也遇见过那种成天抄别人答案的同学,但那是真的有学好的心,可惜能力实在不够。他经常能碰见对方在图书馆里对着电脑抓耳挠腮的样子,而每当ddl临近,对方来找他要作业“借鉴”时,他总是格外宽容——他确实努力了,可惜智商不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挂科重修吧? 再说了,重修他也依然学不会啊! “想做,也努力做了,可惜能力不够”和“能力够,单不愿意努力”,虽然结果都是“抄作业”,但在随月生这里,这完全是彻头彻尾的两码事。 随月生深深地叹了口气,语气中三分难过七分不解:“现在能抄答案,那考试怎么办?抄来的毕竟不是你自己的……” 随月生是真的不明白陶风澈这是为了什么。 虽然他大学以前没去过学校,但当时家庭教师来辅导时,他也是上过高中生物的。理综三科中这是最简单的一门,相较于其他两科而言,高中阶段的生物更像是文科,或许物理化学还对理解能力有一定的要求,但生物更考背诵和记忆,只要用心学,考出好成绩并不难。 更何况,陶知行一直都希望陶风澈毕业之后进入陶氏旗下的研究所,当一名研究员……可看陶风澈如今对生物的态度,进去了估计也只能混饭吃。 陶风澈听出了随月生话语中的痛惜。 他本就因为被随月生看到生物作业而感到羞耻,而此时随月生又用这种伤痛惋惜的语气跟他说话,就仿佛他是那种不学无术,只能靠啃老维生的富家子弟一般。 可明明不是这样的。随月生什么都不知道,他凭什么这么说? 第23节 他想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解释起,他抄生物作业是事实,难道说“只抄了这一科”?可随月生会信吗? 他已经先入为主了。 少年alpha活像是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弓起了背,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你不就是想说我是个废物吗?” 随月生又一次愣在了原地。恶声恶气的少年抓住这次机会,一把从他手中夺回了自己的生物作业,放回了桌面上。 随月生眼睁睁地看着手中的作业被人抢走,可他没给出任何的反应——陶风澈的理解出了严重的偏差,他要仔细思考一下从何解释起。 可陶风澈却已经一股脑地继续怼了下去:“我如果成了废物,你不是应该更开心才对吗?” 随月生:“……” 他心头再次涌起了一阵熟悉的,想要揍人的欲望。 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手掌心,不断告诫自己不能发火,今天下班时手机收到搜索引擎的推送,某个教育专家说教育孩子时不能一味使用暴力…… “我开心什么?”随月生深呼吸几次,好不容易才安抚住了心中的那座活火山,“你这样下去,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陶先生不是一直希望你可以去学生物制药,然后进研究所里当研究员的……” 随月生还记得,陶风澈小的时候对自己的父亲格外崇拜,他既然不服自己的管教,那总该服陶知行吧?他试着抬出后者的名头,却好巧不巧地一脚踩上了雷区。 ——陶知行车祸发生的前一天晚上,陶风澈刚刚因为志愿填报的事情跟他起了争执,父子二人不欢而散。 而随月生对此一概不知。 他更不可能知道陶风澈的那个心结。 在灵堂中长跪不起的三天中,陶风澈的脑海中一直有一个念头在不停地打转:老头子当时为什么会在陵园中留到那么晚? 他会不会是……靠在墓碑上跟母亲聊天,说臭小子长大了不听话,总不听我的安排,要跟我反着来…… 他会不会是因为自己跟他拍着桌子吵架,所以才出事的? 理智告诉陶风澈,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陶知行的死一半怪那个忘恩负义的叛徒,另一半怪坏事做尽的红帮。后者像是秃鹫一般死死地盯着陶知行,绞尽脑汁想让他去死,即使这次不成,还会有下一次,下下一次……能动的手脚多了去了。 可他情感上却依旧控制不住地钻牛角尖,如果……如果自己前一天不跟陶知行吵架,顺着他来,暂且答应他,那他会不会提早一些离开陵园,就遇不上那辆该死货车,一切会不会都跟现在不一样? 或许陶知行还是经年累月当着空中飞人,父子二人难得见上一面,但至少他还活着。 此时随月生的这一番话,简直就是拿捏住了陶风澈最痛最深的那个伤口,然后不断用生锈了的刀片反复切割——看啊,他都死了,你还不听他的话。 太痛了,实在是太痛了。 陶风澈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为什么偏偏是你,要在这个场合里提到他? 你明明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可你接过他手中的权力,戴上那个扳指之后,就像是完全忘记了那场惨烈的车祸似的,飞速跟江景云勾搭在了一起。 对你来说,曾经的那些时光到底算什么呢? 我又算什么呢? 陶风澈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稳,他坐在凳子上,随月生站在桌前,二人之间有一定的身高差,此刻他抬起眼,眸中是混杂着疯狂的平静,就像是一潭暗藏漩涡的死水。 随月生一滞,就见陶风澈突然一哂,语气中带上了几分自嘲,却又像是挑衅:“那我就找个死了爹妈的omega,花点时间勾搭上他,然后继承他家的家产就好了啊。” “等一切结束了,再找个新的呗。” 随月生僵在了原地,仿佛直视了某个置身于深海中的旋涡,让他方寸大乱。 陶风澈此言,字字都在含沙射影,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一则影射随月生抢走了陶家的产业,二则讥讽omega成不了大事,只能靠依附着alpha生存,三则再次嘲讽随月生跟江景云的关系,可谓一箭三雕。 “好,好。”随月生就连嗓音都变得沙哑了起来,仿佛是在用砂纸磨过粗糙的桌面。不管是什么教育方针都被他抛在了脑后,他伸出右手食指直至陶风澈,“你是不是不挨打,就不会好好说话?” “哦?”陶风澈半点不惧,语调轻慢。 随月生明显处在暴怒的边缘,他却像是不怕死似的,慢条斯理地拉开了手边的抽屉,摸出了一把小巧的格洛克g43,当着随月生的面上了膛,然后缓缓放在了桌面上,还贴心地将枪柄的方向朝向了随月生。 这就是彻头彻尾的挑衅了。 ——你不是想揍我吗?那干脆一步到位好了,我给你这个机会,你敢开枪吗? 从陶风澈拉开抽屉那一瞬开始,随月生的瞳孔就迅速放大,他浑身发着抖,但就在陶风澈将格洛克g43摆在桌面上的那一秒,他就一把夺过这把被人评价为“近乎完美”,射速极快的袖珍手枪,下一秒,枪口直至陶风澈的眉心。 即使在这种时候,他的手都还是稳的。 随月生在等陶风澈服软,等陶风澈低头道歉,可后者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样子。 就像是吃准了随月生不敢开枪似的。 随月生很想给他一个教训,手指在扳机上不断摩挲,可他最后还是奋力将其往远处泄愤般地一扔,枪体重重地撞在玻璃上,虽然没撞碎,形成了好大一声响,可二人谁都没有偏头去看。 然后随月生伸出手,又一次扇了陶风澈一个耳光。在惯性的作用下,陶风澈的头迅速往一边偏去,可随月生看都不看,而是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将其狠狠地压在了椅背上。 然后他弯下了腰。 即使现在是休息时间,又是在家里,但随月生也依然穿着那件一尘不染的白衬衫,就连扣子都一丝不苟地扣到了最顶端,若不是他解了领带,简直都可以直接去开视频会议。 自从随月生十年前来到陶家,他的吃穿用度便均向陶风澈看齐,时至今日,更是更上一层楼。他身上的那件衬衫是极好的料子,又是量体裁衣,站着的时候显得身姿挺拔,而此时弯下腰后衬衫绷紧,包裹住的那一段腰肢细而有力,像是一根被强风压弯的竹。 陶风澈的目光不自觉地便被那道惊心动魄的弧线所吸引,可随月生却伸出另一只手,强制性地将他的脸掰了过来,使陶风澈的视线只能集中在他的脸上。 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可陶风澈却不自觉地一阵心跳加速,而这还远远不是结束。 随月生慢慢地凑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一时间近到呼吸可闻。 “任何时候都不要让别人有用枪口对着你的机会,更别说是你自己主动。”随月生一字一顿,捏住陶风澈脸的手松开,转而轻佻地拍了拍他已经彻底肿胀起来的那半边脸颊,“拿自己的命做赌注,太愚蠢了。” 他说完后便迅速向后退去,握住陶风澈衣领的手一个使力,将其大力掼在了椅子上,紧接着三两下在桌上翻出了陶风澈的作业本,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将过去一周的签名全部补齐,然后一把将签字笔丢在了桌面上。 “我以后每天都回来检查你的作业的。”他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语调无端的有些阴森,“别让我再发现你抄作业。” 他没说后果,陶风澈也没问。但他却突然开口,提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那你要是出差了呢?” 随月生脚步一顿:“那就再说。” 他一把推开了紧闭的卧室门。 徐松自从听见那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后就匆忙赶了上来,他没敢进去,只焦急地侍立在门口,一双眼饱含担忧,活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此时见随月生出来,他赶忙将后者上下打量了个遍,没在他身上发现明显伤痕,又欲言又止地想往门里面瞧。 好好的两人,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呢?徐松不明白。 随月生一把关上了门,没给他留下窥探的余地,然后伸手,又解开了衬衫上的一颗扣子,长出了口气:“没事儿徐伯,我教孩子呢。” “那刚才这是……” “东西掉地上了。”随月生轻描淡写。 一墙之隔的房间内,陶风澈盯着那扇紧闭着的房门,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第34章 检查 翌日一早,陶风澈回到学校后,立刻将签好名的作业本交了上去。 早上第二节 就是冯慧任教的语文课,整节课都风平浪静,陶风澈本以为事情到此结束,可中午放学时,在2班上完课的冯慧偏偏又让2班的语文课代表来带了句话,说让陶风澈去一趟办公室。 汪源有些担心,想跟着陶风澈一块儿过去,陶风澈却并不打算让他旁观这场一对一的谈话,干脆将自己的饭卡递给他,找了个食堂僧多粥少的借口让他先去排队买饭,汪源也就屁颠屁颠地走了。 高二(1)班距离高二年级的教师办公室,也就一条走廊的距离,满打满算最多两分钟就能走完,可陶风澈却足足走了五分钟有余。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冯慧这次又是为什么要找他过去。 昨天晚上只有默写作业一项需要签名,随月生不但全部签了一遍,还把之前的都补上了,最近没有什么需要参加的时间,更没到去参加夏令营的时间…… 总不能是单纯找自己聊天吧?冯慧可不像是这么闲的人啊。 可陶风澈明显低估了后者身为老师的超强责任感以及……说教欲。 “风澈来了?”冯慧刚刚给2班上完课回到办公室,桌上还散落着书本和教案,抬起头看了陶风澈一眼,指了指她座位旁边,早就准备好的那张塑料小凳子,“坐。” 陶风澈满头雾水地坐下,紧接着就接受了一阵狂风暴雨般的鸡汤洗礼。 冯慧明显对他今天交上来的作业很是满意,将其翻出来后摆在二人面前,语重心长地说,家长跟孩子其实是一起成长的,她昨天跟随月生沟通过,对方不是那种冥顽不化的家长,相反,他非常虚心,她也能感受到对方对于陶风澈的学习情况特别重视,不像是陶风澈嘴里因为工作就忽略孩子的家长。 不过冯慧倒是没怀疑陶风澈撒谎,她以教师的经验断定,这二人之间肯定是缺乏沟通。 陶风澈:“……” 他听得满头黑线,觉得冯慧嘴里的那个随月生跟自己认识的肯定不是一个人。 什么彬彬有礼,态度极好?若不是alpha天生恢复能力强,换言之就是皮糙肉厚抗打,他今天就得顶着一张肿成馒头的脸来上学了! 可冯慧并没有领悟到陶风澈此时的心情。她兀自苦口婆心,说陶风澈的成绩确实好,但所谓“教书育人”,成绩并不能代表一切,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一样重要,他应该多跟家长沟通云云。 陶风澈:“……” 他认真思考了一下,严重怀疑是随月生的名字太过于唬人,冯慧又太不关心时事,才引起了今天这么一场谈话。在冯慧的想象中,随月生大概是他某个人到中年的远方亲戚,突然接手自己这个拖油瓶,所以关系生疏。 ……也不知道等到时候开家长会,冯慧见到比她大不了几岁的随月生时会是个什么心情。 不过陶风澈想归想,倒也没在脸上表现出来。经过上次的事,他也终于发现了,冯慧就是个一根筋的直肠子,刚从大学毕业,没谈恋爱,满腔热情都扑在了学生的身上,又因为是他们班的班主任,所以格外上心。光从她三不五时就拉学生来办公室里谈心这一点,就能看出来。 高二(1)班的学生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可陶风澈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类似的经历,跟蔡泓打了那一架之后,就像是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来办公室的频率直线增加,就连被冯慧扣在这长谈,都已经是第二次了。 事不过三,陶风澈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了,而就连这次,他也有些撑不住了。 陶风澈摆出了一副诚恳的表情,其中又适时地夹杂着一缕悲伤,一双尾端微微下垂的狗狗眼直直地盯着冯慧,又不住在她说话的间隙点头附和,看上去在这一场对话中受益匪浅,已经达成了一次彻底的升华,日后定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正确处理跟家长之间的关系…… 这很好地迷惑住了冯慧。 她心下暗喜,对自己的教育成果很是满意,觉得自己今天又挽救了一个迷途中的青少年,并拯救了一个即将分崩离析的家庭,并从中得到了无上的满足。 她又花了三分钟,给这一场谈话做了一个总结和升华,然后终于高抬贵手,放陶风澈走了。 陶风澈简直是以飞一般的速度逃出了办公室,甫一迈出门,他便长出了口气。 总算是活下来了。冯慧谈起话来跟唐僧念经似的,实在是让人有些承受不住啊。 陶风澈晕晕乎乎地走到食堂,撞见了一个表情复杂的汪源。 自从随月生停了他的卡后,二人就没有来过食堂吃饭了。 随月生虽然给了陶风澈一张一千额度的副卡,但即便是在静浦,也并不是每家店都会有pos机的。好在陶风澈当天晚上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总算是找到了几百块的现金,然后跟汪源一合计,干脆每天中午都跑到商业街解决午饭了。 二人一家店一家店地吃过去,大有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意思。 可今天冯慧临时找陶风澈谈话,学校又不允许将外卖或是打包盒带进校园,两人也只好在食堂解决午饭,但此时汪源的表情…… 陶风澈的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第24节 十多天以前,在煲仔饭店里没钱买单的窘境,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但虽然他上一次往饭卡里充钱还是今年年初,但他印象中里面还有钱啊,随月生也说让周助理帮他充了饭卡,他总不会是忘了吧?! 他正想问汪源是不是刷不出卡,就听后者幽幽开口:“陶哥,你知道你卡里还有多少余额吗?” 陶风澈莫名有些紧张,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汪源就颤巍巍地给出了答案:“十万多,十万多啊陶哥……咱学校一顿饭撑死也就50块,你这是预知到你那个便宜监护人有停你卡的意思,所以提前充了饭卡吗?这也太未雨绸缪了点吧……” “你打算吃到什么时候去啊?”汪源发出灵魂质问。 无端背了一口黑锅的陶风澈:“……” 好问题,他也想知道。 陶风澈是真的万万没想到,随月生身边跟着的那位周助理,帮人充起饭卡来居然是这么个路数。 “即便是在学校,陶哥你这也是独一份了啊。”汪源连饭都顾不得吃了,掏出手机开始聚精会神地打字,“这事儿我一定得帮你分享出去。” 可陶风澈又岂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他一把揽过江源的脖子,露出一个微笑:“请你吃饭,学校里面随便挑。” 汪源眼珠子一转:“一周?” 陶风澈无可无不可:“那就一周。” 反反正卡里还有十万多呢,不吃白不吃。 “成交!”汪源放下手机,拿起筷子,边吃饭还边嘟嘟囔囔,“陶哥啊,我就开个玩笑,你看你还当真了……” 汪源绝不承认自己刚才有做个小程序黑了学校论坛,然后将这件事情滚动播放宣传的冲动。 陶风澈低头吃了口饭,突然间心念一动。 冯慧先前说的那句“随先生其实很关心你”在他的脑海中回响了起来。 会不会…… 陶风澈强行将那个想法按回了心底。 但他不得不承认的是,一整个下午,他都对这件事抱有一定的期待,不但上课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就连放学时走向校门口的步伐,都因此而加快了许多。 车子盘旋着开在盘山公路上,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放学回家的傍晚,陶风澈却莫名地有些忐忑,还有些微弱的期待。 所以他很难描述自己走进餐厅时,发现餐桌上只有一副碗筷时的心情。 他强行压抑住了那一阵浮上心头的失落,心神恍惚地吃了会饭,还是没忍住,佯装不经意地问徐松:“随月生他不回来吃晚饭吗?” 徐松明显一愣:“随少爷没有联系过我说要回来啊,他跟您说了吗?” 陶风澈一哂,为自己先前的那一阵自作多情:“没事,是我记岔了。” 他掩饰性地低头喝了一口汤:“这件事不要跟他说。” “好的少爷。”徐松点头应允。 一整个晚上,陶风澈都有些心神不定,他突然开始关心起了楼下是否响起汽车引擎声,做到生物作业时,明明已经按习惯翻到答案页了,怔愣半晌却又松开,然后起身去书柜里抽了本参考书出来,开始对照着在书上勾画笔记,又在正式动笔前,把今天所学的知识点全部背了一遍。 就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这是为了些什么。 九点二十分,陶风澈的作业全部写完,可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下楼健身,而是拿了本书坐在窗边心不在焉地翻着,视线不时从书页上移向窗外。 十点,等到十点就去健身,最近太累了,今天稍微休息一下也没什么。他自欺欺人,用了个自认为完美的理由成功说服了自己。 虽说陶风澈自己觉得时间漫长,但从客观上来说的话,他并没有等上很久。 九点四十五左右,那辆熟悉的karlmann?king停在了主宅门口,随月生开门下车,身后还跟着一个周助理。 果然,随月生今天又是忙到回家之后继续开会了。 陶风澈撇撇嘴,对之后发生的事情早有预料,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回到了书桌前坐好,又像模像样地摊开了一本教科书。 五分钟不到,房门被随月生伸手推开:“作业做完了吗?” 陶风澈点点头,把早就准备好的作业往他面前一推,假装不经意似的:“你今天不用开会吗?” “那个不急。”随月生忙着一目十行地检查他的作业情况,头都没抬。 他看上去确实不怎么着急,甚至还有闲心专门翻出生物作业,认真审阅后又听陶风澈背了一遍知识点,还随口出了几道题,抽查了一下陶风澈对知识点的掌握程度。 可陶风澈半夜两点多起床上厕所的时候,却突然听见了一些响动。 他有些好奇,推开房门之后循着那点微弱的动静一路走上楼梯,最后停在了那扇熟悉的书房前。 ——已经是这个时辰了,房间里居然依然亮着灯,还不时传来随月生吩咐周助理的声音。 陶风澈的心情忽然有些复杂了。 第35章 请柬 陶风澈甚至都开始有些怀疑,随月生是不是已经把“每天晚上检查陶风澈的作业完成情况”这一项写进了他自己的日常安排表了。 手底下管着偌大的一个陶氏,还要兼顾陶家暗中的那些生意,随月生身上的担子绝对称不上轻松。 周二那天晚上,一直到凌晨两点多,随月生都还在书房里加班,陶风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心中五味杂陈,他没去打扰,蹑手蹑脚地回了房,但等到周三,随月生确实破天荒地先陶风澈一步到家了。 陶风澈刚一进门就感觉不大对劲,佣人往鞋柜里放鞋的时候他不经意扫了一眼,里面少了好几双拖鞋不说,就连随月生的那双也不见了。 他心念一动,问道:“他回来了?” 这是个简单的人称代词,但此时此刻,无论是问的人还是听的人,都对它的指代对象心知肚明。 徐松正在餐厅里检查菜色,冷不听听到这么个问题,笑了:“随少爷下午五点出头就回来了,跟先生的律师团前后脚到的,现在还在上面开会呢。” 徐松这么说着,然后伸手指了指楼上。 陶风澈扫了一眼餐桌上的菜量,道:“那麻烦徐伯你上去一趟,喊他们一起下来吃吧。” 随月生到家很晚的时候,两个人分开来吃饭还可以理解,但他现在人在家里,还特意分成两批吃饭的话,就显得有些怪异了。 陶风澈自觉自己这番话没什么问题,但徐松也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用慈爱赞许的眼光看了陶风澈半天,转身上楼去了。 被盯得浑身不适的陶风澈坐在餐桌前玩起了手机,片刻后徐松重新走下楼,对着他摇了摇头:“随少爷他们还在开会,让我等下直接把饭菜送上去,少爷您先吃,我让厨房再做一点。” 徐松说完便匆匆走了,独自一人坐在餐桌前的陶风澈,心中却突然涌上了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这是在开会说什么,忙得饭都没时间吃了,废寝忘食到了这个地步,真的有必要吗? 他全然忘了自己先前误认为“随月生对陶氏不闻不问”时的愤怒,默不作声地吃完了饭,照常回房写作业去了。 晚上九点出头,随月生准时出现在了陶风澈的房间里,得到陶风澈已经写完作业的回复后,他低下头,翻看起了陶风澈今天的作业。 他低着头站在书桌旁全神贯注地检查作业,孰不知陶风澈也在观察着他。 ——随月生看上去很疲惫,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倦色。他是外国人,肤色极白,瞳孔也是浅淡的蓝灰色,于是眼睛下方那一抹浅浅的青黑便格外明显,看着刺眼极了。就像是一盏名贵的白瓷上猝然出现的一条裂痕,让人不由得产生了些暴殄天物的痛惜来。 他看上去……睡得很不好。陶风澈的心里忽然冒出来了个念头。 不过也是,昨天晚上凌晨两点还在工作,也不知道是几点钟入睡的,自己七点多起床的时候,这人又先一步上班去了,多亏他底子好,现如今还只是有了黑眼圈,没产生眼袋。 陶风澈忽然就很想劝随月生早些睡觉,要不然不仅仅是黑眼圈,还容易秃头。前两天汪源分享的那则“某中年alpha因为常年通宵酗酒秃出地中海”的八卦涌上了心头。 他的眼神不自觉地瞥向了随月生的头顶,可这位作息极不规律的omega不但发量惊人,一头浅灰色卷发也柔顺而又富有光泽,看上去简直可以去拍洗发水广告。 于是陶风澈将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他想不到一个合适的切入角度,更不知道自己该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来提醒对方,冷不丁地说这么一句话,太奇怪了。 一直等到随月生检查完了背诵,在默写作业上签名的时候,陶风澈才终于开了口:“你等下还要回去开会吗?” “唔。”随月生点点头,用红笔在某处画了个圈,“这里是个通假字,你写错了,等下错一改三。” 陶风澈:“……” 他很想告诉随月生,“错一改三”是只在小学生中流行的改错方式,高中阶段已经没有这个说法了,像这种情况,一般是在错字旁重新订正一次。但或许是今天晚上的氛围太和谐,久远的回忆再一次悄悄冒了头,陶风澈又想起来自己曾经教随月生认字的事情了。 自从某位家庭教师对陶风澈的教学方式提出建议后,陶风澈虚心接受且加以改正,在每天晚饭后增加了一项课后抽查环节。只要是随月生写了错字,他都会用红笔正儿八经地将其圈出来,然后像之前在学校里老师要求的那样,让随月生在这一页后面将错字重新写上三遍,最后再重新考上一次。 一别经年,陶风澈不确定随月生是跟他一样记得多年以前的这些细枝末节,还是虽然忘记了但依然受到了一定影响,亦或只不过是随口一说。 但在某一种莫名念头的驱使下,他不但点头同意,还老老实实地将本子接了回来,然后在随月生的监督下,用不同颜色的笔将那个通假字认认真真地写了三遍。 他选择性地忽视了冯慧明天收到这一份小学生改错时的心情。 “通假字的话,什么通什么,还有它的意思也要一起写下来。”随月生站在他的凳子后方凌空指点。 陶风澈耐着性子照做,偌大的一个房间中除了二人频率稳定的浅浅呼吸外,就只有笔尖划过纸张所留下的沙沙声,仿佛春蚕在啃噬桑叶。 房间里太安静了,陶风澈没话找话道:“律师团还在书房里等你吗?” 话刚一说完,陶风澈就想把这句话给吞回去。问的是个什么白痴问题?不在书房,难道还能在别的地方吗? “嗯,我让徐伯送了点吃的进去。”随月生明显有些讶异,“你找他们中的谁有事吗?我等下直接让他过来。” “……没。”陶风澈摇摇头,将改好的作业递给他。 他其实挺想问随月生的,两个小时以前徐松不是送过晚饭上去了吗,怎么现在又要送吃的,是之前忙的没时间吃,还是脑力工作太辛苦,所以又饿了? 但这么问出来,总觉得很古怪。 随月生并不知道陶风澈心里的这些弯弯绕绕,他的全副心神都在陶风澈的作业上,再次检查完毕后,他满意地一点头,又嘱咐道:“你早点睡。” 是要给今天的见面画上句号的样子。 “嗳!”陶风澈踌躇半天,终归还是将他喊住,接着一把拉开抽屉,在里面翻了翻。 青春期的alpha总是频繁地感到饥饿,他又嫌每次都要特意下楼找吃的有些麻烦,干脆在抽屉里放了点零食,徐松知道这件事后,三不五时就往里面填东西,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一个固定的食物储藏点,就跟松鼠冬天囤粮的那个树洞似的。 晚上吃,又能顶饿的……陶风澈翻了半天,最终挑了两袋饼干出来,又拿了点牛肉干和巧克力,一把抓在手上,递到随月生面前,强装随意:“你带上去吃吧。” 随月生哑然失笑。 说实在的,陶风澈刚拉开抽屉那会儿,他还以为他又要掏枪呢。谁知道是要给自己拿吃的。他心下一甜,正要伸手接过,就听陶风澈又补了一句。 “不许给他们分。” 语气凶巴巴的,像是护食的小狗。 “好,不给他们分。”随月生心里软的像棉花糖,等接过零食一看,发现巧克力还是牛奶味的,眼中的笑意就更深了。 随月生出了房门,陶风澈低头盯着抽屉看了一会儿,自己也抽了根牛肉干叼进嘴里,哼着不怎么在调上的歌,下楼健身去了。 ··· 心理学上有个说法叫“21天效应”,意思是一个人形成并巩固一个新的习惯或是理念,至少需要21天,也因此产生了不少“21天养成一个好习惯”的鸡汤,但在陶风澈这儿,养成一个习惯连一个星期都不用。 随月生从周一开始,每天晚上来他房间里检查作业,虽然时间有早有晚,但一天没落。等到周五晚上,随月生照常监督完陶风澈背书后,却突然通知他说自己明天要出差,下周二才回,让他这几天好好学习。 第25节 陶风澈:“……” 随月生这番话听上去没什么毛病,但陶风澈总觉得他在内涵“即使我不在家你小子也不要想着抄作业”,但比起因随月生的不信任而产生的愤怒,先一步涌上陶风澈心头的居然是一阵微妙的不适。 不会吧,难道还真的被他管出习惯了不成? 陶风澈立刻就想顶嘴,话到嘴边了却又咽了下去,规规矩矩一点头。 随月生很满意,又补充道:“我会让徐伯每天来检查你作业的。” 陶风澈:“?” 这怎么走了个监工之后,还又来了一个?他现在是十七岁,又不是七岁,有没有这个必要啊? 但随月生现在临到出差了,还一直记挂着他的学习情况,陶风澈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是真的被对方重视着。 他无端有些愉悦,于是再次点了下头。 第二天一早,陶风澈八点钟起床的时候,家里已经没有随月生的身影了。 “随少爷去了泰清出差。”徐松是这么说的。 泰清……?那得是九州的最北边了,和静浦一北一南,随月生突然去那儿干什么? 陶风澈有些好奇,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陶家的生意做得大,陶知行生前还经常在几片大陆之间飞来飞去呢,他早已习惯,点了下头后便坐下来喝粥,徐松却接了个电话,匆匆去了门口一趟,然后把一个红色的请柬放在了他面前。 “少爷,朱家老爷子今天晚上七十大寿,给咱们这边送了张请柬。”徐松面露难色。 陶风澈一直都不怎么参加这些宴会,以往陶知行在时,也只有关系亲近的世家发来请帖,陶知行才会带着他一道过去,现在陶家轮到随月生掌权,也依然沿袭了这一习惯,前段时间于家幼子的周岁宴,也是随月生单独过去露了个面。 但今天晚上这个宴会,随月生绝对无法到场。 朱家是做洗浴发家的,和陶家没什么交集,论体量也隐隐低了陶家一头,按理来说随便找个理由推了也就是了,咳咳偏偏随月生今天去了泰清。 若是这事让外人知道了,难免有人嚼舌根说随月生人不在静浦,陶家就无人赴宴,估摸着陶知行的那个独子是被他软禁了云云。 误打误撞之下,这请柬居然成了个试探,但如果利用好了,这也未尝不是个机会…… 陶风澈沉吟片刻,下了决定:“我去。” 第36章 宴会(2k收加更) 陶知行不喜铺张,又考虑到陶风澈还在念书,极少让他在静浦的社交场合中露面。认真算来,陶风澈上一次出现在人前,还是近一月前陶知行的葬礼。 可他当时因为守灵的缘故,穿着一身纯白色的麻布丧服,和今天出席宴会时西装革履的模样差别极大。 朱老爷子的寿宴安排在了朱家新开的一家酒店中,陶风澈坐着往常上下学的那辆车到了门口,向门童出示了请柬,在后者的引路下走进了那金碧辉煌的宴会厅。 甫一踏进门,他便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前来赴宴的宾客大多携伴而来,陶风澈这么一个独自前来,长身玉立的少年人,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而对于在场的大多数人来说,他这张脸又明显眼生,站的离门口近的人瞥见了,响起不少窃窃私语。 alpha天生五感发达,陶风澈又是其中的佼佼者,耳尖微微一动,便将其听了个遍。 “刚进来的这个人是谁啊?” “看着是个生面孔,但西装挺不错的,也不知道是哪家的高定,难道是朱家请来的小明星?” “不会吧,这浑身上下的气度,也不像是明星啊。” “什么明星不明星的,那是陶家的少爷。”这人明显有些得意,说话拿腔拿调的,“好像是叫……陶风澈?我在他父亲的葬礼上见过他一面。” 陶家的少爷?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敢置信,很快却又开始蠢蠢欲动,看上去有了点想要上来攀谈的意思。 “啧。”陶风澈微微皱了下眉,不耐烦地伸出手,拽了下胸前有些歪了的领结。 他知道这些人在想些什么。 蔡泓那废物虽然说话难听,人也欠揍了点,但说出来的那些话,倒也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现如今随月生大权在握,认为他已经是弃子的人不在少数,他今天公开出现在社交场合,可以称得上是石破天惊。 一群人心中各怀鬼胎,各自都有了新的衡量。但能这么快就上来攀谈的,都是些不足挂齿的炮灰。要么就是惦记着踩他一脚用以讨好随月生,要么就是盯上了他手中的股份和分红,想着未成年好忽悠,打算过来拉投资,要么就是想套近乎…… 钓不上来大鱼,全是些小虾米,陶风澈一个都懒得应付。 他不准备站在门口给人当活靶子,寿星还没到场,他环顾了一圈场内,先是在左边的某个人群中发现了一个解玉书,身旁站着几个挺眼熟的演员,几人正在互相交谈,又在右边的某个香槟塔旁看见了个赵嘉阳,两人之间泾渭分明,仿佛隔着楚河汉界。 这是分手了?陶风澈心念微转,往右侧走去。 一直等走近了后陶风澈才发现,一贯风流倜傥的赵嘉阳这次果然也没落单——他身边依偎着一个比他矮了一整个头的omega,此时正专心致志地拿着个银勺挖蛋糕,然后巧笑嫣然地将其喂到他的嘴边。 赵嘉阳一笑,吃了。 陶风澈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发现这人的鼻子长得挺像楚殷。 叔叔这个收集癖,大概是治不好了。他心下叹息,驻足旁观半晌,发现这二人一个喂一个吃,一派浓情蜜意,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可他又不能不打招呼,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打扰:“叔叔。” 赵嘉阳一愣,摆摆手拒绝了omega的下一口蛋糕,有些惊喜:“小澈?随月生肯放你出来了?” “说什么放不放。他没关过我,是我自己懒得出来。”陶风澈解释完,又对着赵嘉阳身边的omega微微点头,权当打了招呼。 解玉书是赵嘉阳带着来过陶家的人,他先前还以为对方对于赵嘉阳来说还算得上特殊,可现在赵嘉阳身边带着个新情人,看着是跟前者划清界限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好奇。 但一来他作为晚辈,不好管长辈的私事,二来,他实在不方便在赵嘉阳的情人面前提起他的另一个情人,便把话吞了回去。 ……谁知道叔叔在这些人面前都是怎么说的,要是一不小心弄得他后院起火就不好了。 “说是懒得出来,别是作业没写完吧?”赵嘉阳笑了,是长辈逗弄晚辈时的架势。 “叔叔——”陶风澈叹了口气,“我也就小学的时候偷过那么一次懒,这事儿到底要说到什么时候去啊!” 他是真的有些无奈了。碰上熟悉的长辈就这点不好,对方手中掌握着自己无数的黑历史,三不五时拿出来提上一句,足够让青春期的alpha羞愤欲死了。 赵嘉阳哈哈一笑,见好就收:“好了好了,不逗你玩了,你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我带你去跟其他叔叔伯伯打个招呼。” “宝贝儿,自己在这儿待着玩,想吃什么自己拿。”他又转头叮嘱情人。 那omega本来还想嘟起嘴撒个娇,但仔细一看,眼前的少年不像是他惹得起的人,也不像是来跟自己争宠的,赶忙点点头,一副很识大体的样子:“那你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 赵嘉阳一笑,没给出承诺,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带着陶风澈转身便走,动作干脆利落,看不出丝毫留恋的样子,独留omega在他身后咬碎了一口银牙。 ——都说赵嘉阳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他本以为自己会是那个例外,现在看来,却是真的自作多情了。 陶风澈跟着赵嘉阳见了一圈叔伯,又挨个打了招呼叙了旧,一直等走到人少些的地方,他才终于开口:“叔叔,你今天怎么……” “没跟小解在一块?”赵嘉阳打断。 “嗯。”陶风澈点头,有些探究长辈私事的尴尬。 赵嘉阳笑了:“朱家老爷子要面子,请了不少娱乐圈的人过来,小解他是自己收到邀请函过来的,我也不打算公开跟他的关系。” 陶风澈眼珠子一转,懂了。 解玉书是当红演员,今天跟赵嘉阳一起入场,明天就能带着赵嘉阳一起上热搜,赵嘉阳玩归玩,也不怎么在意自己的风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成为网友们津津乐道的谈资。 “行了,不谈小解了,我刚还想问你呢,那个随月生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赵嘉阳突然换了个话题。 陶风澈一耸肩:“他去泰清了,好像是有点事?我没问他,具体也不是很清楚。” “你啊你。”赵嘉阳伸手点了点他眉心,有些恨铁不成钢,“怎么都不知道着急的?陶氏现在在他手里,他手上还戴着扳指,你就不怕他把公司卖了,或是把你卖了?” 陶风澈抿了抿唇。赵嘉阳的这番话,他听着有些不大舒服。 就仿佛……对方笃定随月生一定会对他和公司不利似的。不过叔叔毕竟是叔叔,他是老头子的发小,又看着自己长大,但随月生对他来说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他不相信他,又担心自己,一切合乎情理,没什么不对。 陶风澈大脑飞速转动,转眼便想出了最优解,他迅速开口叫屈:“百分之六十的股份都在他那,他就是真想卖,我也没办法啊,我这儿就百分之二十五。” 这话半真半假,带着些自暴自弃的意思。 若是想让赵嘉阳不再对随月生抱有敌意,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告诉他十年前的那些往事,但如果说了,随月生omega的身份就铁定瞒不住了。陶风澈莫名地就是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即使那个人是赵嘉阳。更何况…… 虽然最近几天的相处还算得上融洽,但在他心中,随月生并没有完全洗脱嫌疑,再加上他跟江景云的关系,事情愈发显得扑朔迷离。 还不如借赵嘉阳的手,将这一切弄个清楚。 赵嘉阳怒其不争,伸手轻轻拍了下陶风澈的头。 “陶哥!你怎么在这儿!”汪源强压着兴奋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打断了叔侄二人的对话。 陶风澈有些惊喜,一转过头,发现汪源父亲也在,赶忙打了个招呼:“汪叔叔好。” “小陶也好。”汪父一笑,再看自己乐呵呵的傻儿子,就有些布满了,伸手一拍汪源后背,“还不叫人?!” 汪源被拍的一个趔跄,赶忙接话:“赵叔叔晚上好!赵叔叔您吃了吗?” 赵嘉阳哭笑不得:“还没吃,寿星没到,大家这不都饿着肚子在等吗?” “行了行了,既然碰上了,你们两个小伙子自己玩吧,也别一直在这陪着我们,免得烦了。”汪父实在看不下去儿子继续在这卖蠢了。 陶风澈正有此意,刚巧到场的熟人也叫得差不多了,他一瞥赵嘉阳,后者对他摆摆手,于是赶忙跟着汪源一道溜了。 哥俩目的明确,一路窜到餐台前,一人端了一个盘子,开始吃鞑靼牛肉。 “每次吃这个,我都觉得自己在茹毛饮血……”半盘牛肉下肚,饥肠辘辘的汪源总算感觉自己活过来了,又有精神开始说闲话了。 “那你放着别吃。”陶风澈一样饿得不轻,正风卷残云地扫荡着盘中的牛肉,姿势却还是一等一的好。 汪源真想回怼,一抬头却发现有个端着红酒的中年alpha,正向二人的方向走来。 他跟陶风澈此时都待在角落中,四下没什么人,这人又直直地冲着他俩的方向走过来,除了找他们俩不做他想。 而且这人看上去,实在是有些眼熟,是叫什么来着? 汪源搜肠刮肚地想着称呼,可等对方走到面前了都还没想起来,他有些尴尬,紧接着就发现对方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那中年人径直走到了陶风澈的面前:“陶少晚上好啊。” 陶风澈:“?” 不是,你谁啊? 他盘子里还剩几小块牛肉,被迫进入了社交模式,听了半天才明白,对方是某个跟陶氏有业务往来的老总。 “唉,其实我们大家都很怀念陶总还在的时候。”对方扯了半天闲话,终于说到了正题,“随总太严苛了,可能是因为不是他自己的公司,没什么心血在所以不珍惜的原因吧。他年纪轻,又有些冲动,相比之下,我们这群生意伙伴其实都更加看好陶少……” 陶风澈不露声色:“可我比随月生更年轻啊。” “那哪儿能一样?”中年alpha有些急了,“陶少那是有家传的。” 陶风澈并不咬钩,只笑而不语。 冥思苦想的汪源此时却突然眼前一亮。 若不是场合不对,他都想伸手拍一下脑门了——他总算是想起来这个有些秃顶的中年alpha是谁了! 第26节 是那个偷工减料的老总! 第37章 挑拨 这人姓袁,是白手起家做机械制造生意的,前两年和汪家也有一些生意往来,结果去年年底,他趁着汪家事情繁多的时候偷工减料,被汪源父亲发现后取消了合同,却没想到他竟然跟陶家也有交集。 虽说汪源没有跟随月生正面打过交道,但单凭对方干脆利落地停了陶风澈的卡这一点,明显就不是个什么好相与的角色。他旁听了半天,差不多也能猜出事情的大概脉络——陶家势大,袁总先前一直老实本分,如今见随月生上位,误以为他是个好糊弄的软柿子,便鼓起勇气故技重施了。 不过看他现在这阴阳怪气的说话方式,估计不但被发现了,还被随月生整治得不轻。 可是……陶哥知道这件事吗?今天人多眼杂,他若是在袁总的挑拨下表露出一星半点对随月生的不满,对方添油加醋往外一传,那就不好收场了。 汪源有些着急,他想让陶风澈留个心眼,但当场咬耳朵又有些过于明显,只好怼了怼陶风澈的胳膊,试图疯狂暗示。 袁总说得口干舌燥,可陶风澈却依然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一旁站着的那位汪家少爷倒是表情奇怪,脸部看上去像是有些抽筋……他不会是认出自己来了吧?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便被他摁了回去,即便真的认出来也没什么,他跟汪家尚且算得上是好聚好散,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取得陶风澈的信任。 陶氏家大业大,他贪的那点小钱不过是九牛一毛,可随月生直接扣下了尾款不说,还砍断了跟他所有的生意往来,一一副要将他赶尽杀绝的样子。他的工厂里还有那么多的工人在等着发工资,他有想过把机器直接拉去卖掉,可别人一听是被陶氏退回来的机器,也不愿意收。 他现在是真的有些走投无路了。 但还没有到真正的绝境!还是有希望的! 只要陶家的这位小少爷能站在自己这一边,只要他愿意出面反驳随月生的决议,那他跟他的工厂就还有救! 袁总心一横,再次摆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开始煽风点火:“陶少你看啊,我也是这么大一把年纪的人了,没必要在这里撒谎,我也是看在曾经跟您父亲做了那么多年生意的份上,才过来跟您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 “陶氏毕竟姓陶,可千万不要一时不慎,着了外人的道啊。” 他说到最后,竟是把自己都给说动容了,看着就跟写出师表的诸葛亮差不多,就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地喊上几句“少主!千万不要被奸人所害”了。 袁总这一副姿态着实唬人,周围不少宾客都已经将视线投向了这个角落,就连知晓前情的汪源都有些被他打动了,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带着有色眼镜看人,对方真的是一片赤诚之心。 可身为另一位主角的陶风澈却还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等袁总说完了,他才终于正眼看了对方一眼。袁总卖力演出了这么久,可陶风澈的内心依旧毫无波澜,甚至还有些想笑。 时至今日,他跟随月生从来都没有同时出现在社交场合过,不少人都在暗地里猜测他跟随月生相看两厌、互相排挤,陶风澈今天之所以来参加朱老爷子的寿宴,也正是有这么一份心思在。 ——身为陶知行的独子,陶家曾经板上钉钉的继承人,他现在活得好好的,没被谋杀,也没被软禁,别乱猜了。 而这秃头alpha在这戏瘾大发地演了这么老半天,嘴里说的那些话,陶风澈听着也是真的不怎么舒服——他就差直接说随月生是个奸人,而他陶风澈是个被奸人所蒙蔽的蠢材了。 即便是赵嘉阳,也没说到这个份上,眼前的这个秃顶alpha也配? 他跟随月生之间确实是有些小矛盾,但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厌恶过对方。说一千道一万,即便他真的对随月生心下生恨,那也是他们俩人之间的事情,外人无权置喙,更无权干涉。 更何况,这人明显不怎么聪明,挑拨关系的手段太明显,也太迫切了,显得有些可笑。 陶风澈这么想着,也就真的笑了出来,他突然间有了一个一箭双雕的好主意。 然后他伸手打了个响指。 站在一旁的侍者迅速上前,陶风澈将手中的餐盘递给对方,又掏出胸前折好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唇边因为进食而沾上的血迹,然后又仔仔细细地将它折好放了回去。 “你说的都是真的?”他慢吞吞地问。 见猎物咬钩,袁总眼前一亮,赶忙打蛇随棍上:“那当然了,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我哪犯得上在这种事上撒谎,陶少要是不信……”他说着就要掏手机。 他早就提前伪造好了“证据”,但现在宴会厅中人声鼎沸,陶风澈即使要看,最多也就是扫上那么两眼,但凭对方的年龄,他并不认为他能看出什么端倪——这可是他跟陶氏里面的人一起弄出来的。 看随月生不顺眼的大有人在,若是今天能够将陶风澈忽悠住,让他开始对付随月生,一方面能出一口恶气,另一方面,或许还能因此赚个盆满钵满。 “这个就算了,现在人太多。”陶风澈摇了摇头。 袁总大喜,他满眼都是走上人生巅峰的未来,可陶风澈却没像他期望的那样说些“我相信你”之类的话,而是将手伸进裤兜,拿出手机刷脸解锁,然后在屏幕上轻点了几下。 “陶少这是……”他有些不解,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哦,你刚过来的时候我录音了来着。”陶风澈随口道,“至于你说的证明,我有更简单的方式。” 然后他将手机举到了耳边,垂下眼眸开始等待。 不,不可能的!袁总目眦欲裂,他张开嘴祥说些什么,可陶风澈却伸出食指竖在了唇边,示意他噤声,甚至还比了个口型“安静”。 虽然表现得很淡然,但陶风澈自己心里其实也有些没底。 他将电话打给了随月生。后者今天一早就坐着陶家的私人飞机去了泰清,没有航班号,陶风澈没法查落地时间,但按理来说,对方此时应该已经下了飞机,但陶风澈并不确定他会不会接这个电话。 陶风澈已经做好了如果随月生不接电话,就自己分饰两角将这场戏演下去的准备,谁料响铃不过三声,电话就被迅速接起了。 “小澈?”随月生那边的环境有些嘈杂,“怎么了吗?” 然后便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陶风澈耳尖微微一动,总感觉自己听到了一个像是江景云的人声。但此时随月生明显是走到了僻静处,周围一片寂静,除了他平缓的呼吸声外,再听不见别的声音了。 他安静地等待着陶风澈给出回答。 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称呼。陶风澈闭了闭眼,将有关江景云的所有想法抛在脑后,着手解决眼前的难题。他清了清嗓子,放软了声音,带了点撒娇的意味:“哥哥。” 随月生握着手机的手下意识地就是一个用力。这跟前段时间带着讥讽的那句“哥哥”完全不一样。 可陶风澈明明前两天还在跟自己针锋相对。 他非常清楚这一点,可又免不了因此而一阵心神激荡,好在他熟知如何掌控自己的情绪,不过片刻便将思绪从回忆中拽了出来,再次重复:“哥哥在,怎么了吗?” 陶风澈决定前去赴宴的下一秒,徐松就转而通知了他,现在看来,这是在宴会上遇见事了? 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给自己打电话,随月生清楚他这会儿是在演戏,虽然不确定他是否开了外放,但他绝对配合到底。 陶风澈想过很多随月生接电话时的反应,或许是沉默,或许是跟检查作业时一样不咸不淡,可他万万没想到会是如今这种。 ——他那么温柔,就像是时间线忽然倒转,转瞬间就回到了十年前。 陶风澈突然有些鼻酸了,他赶忙发狠地皱了下眉,缓解了这一阵酸意,言归正传:“我今天在宴会上遇见了一个姓袁的alpha,他跑过来说了一通很奇怪的话,我全程都录了音,等下发给你。” 他这会儿看着就真的是一个纯然无辜的高中生了,正打电话向兄长肆无忌惮地告着状。 袁总的脸彻底变得煞白,他转身欲走,可站在一旁目瞪口呆吃着瓜的汪源却立刻反应过来,将他的去路堵住,还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但在场的这几人谁都没将这一阵骚动放在心上。 随月生垂下眸子仔细回忆了一下,突然笑了:“小澈,你开个外放。” 陶风澈依言照做。 “袁辉袁总是吗?”随月生薄唇轻启,不紧不慢地将先前发生的事解释清楚,他相信以陶风澈的机敏,此时的音量肯定开到了最大,“陶氏旗下的工厂确实一直都跟您有合作,但您并不是无法取代的那一个,准确来说,您不过是陶氏众多合作方之一,论流水甚至排不到前十。而您上次送来的那一批机械,先不提送晚一星期导致的误工费了,光说机器质量,那也是实打实的残次品啊,开工一小时不到就坏了。按照合同上写的,我中断了合作,并合理索取违约金,可陶氏的财务部到现在都没收到钱不说,您倒还先在外面编排上我了?” “是常年偷工减料成习惯没想到这次会被发现呢,还是看准了我年纪轻好欺负啊?” 第38章 糖果 事实上,由于陶风澈刚才那句态度极好的“哥哥”,此时随月生的心情是近些天来最好的时候,以致于还有闲心在这里慢慢跟袁辉将事情掰扯清楚,而不是直截了当地判他死刑。 可惜的是,袁辉明显没有消受这份vip待遇的福气,随月生的这些话,于他而言那都是实打实的恶魔低吟。 “我,我,我……”他张口结舌。 刚才陶风澈刚一拨通随月生电话的时候他就想走,却被汪源拦住了去路,还因此引起了一阵骚动,导致不少人都开始暗中观察着这边的动静。而随月生此时的一席话就像是砸进池塘中的一颗石子,霎时间便激起一阵涟漪。 周遭一片窃窃私语,袁辉茫然地抬头四顾,发现看热闹的宾客中不乏跟他有生意往来的合作方,眼前立刻便是一黑。 ——这下子才是真的完了! 袁辉两股战战,趁汪源不备时赶忙抓住机会往人堆中一扎,飞速往大门的方向遁去。 寿礼已经给过了,预备着进军酒店业的朱家也跟他的生意搭不上边,今天到场的宾客又多,朱家很难发现他的离开,更何况即使被发现,他也能找个临时有事的托词搪塞过去。 相比之下,他实在是受不了继续留在宴会厅中被人当笑话一样指指点点了! 袁辉想跑,汪源也没真的拦,陶风澈站在原地,和好友一同欣赏了一下前者落荒而逃的背影,才慢悠悠地关掉了手机的扬声器,将其举回了耳边。 “哥哥,他跑啦。” 他鬼使神差地没跟随月生说自己已经关掉了扩音的事,而随月生也正如他隐隐期待着的那样,继续按照那个兄友弟恭的剧本演了下去。 “跑了就跑了吧,不是什么大事。宴会正式开始了吗?” “没,朱老爷子还没到,等他到了还要致辞,现在餐台上只有些冷食。” “老人家都这样。”随月生点到即止,并未细说,又关心道,“你饿了吗?” 陶风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反应过来随月生看不到后,赶忙开口:“嗯!” 他关掉扩音后还没来得及调小通话音量,汪源又跟他站得近,此时将这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了个清清楚楚,反应过来陶风澈说了什么后,整张脸上都写满了不敢置信。 不是,陶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五分钟前你才刚吃了大半盘子牛肉吧?! 这就饿了?这还委屈上了?万万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陶哥! 汪源的眼睛瞪得像铜铃,陶风澈瞥他一眼,脸不红心不跳地转过身,朝反方向快走几步,用背脊挡住了身后灼热的视线。 “哥哥吃饭了吗?” “正在吃。”随月生沉吟片刻,又叮嘱道,“我现在在外面跟人谈事,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就先进去了。你记得让司机早点来接。” “哦对,未成年alpha不要在外面喝酒,我会让徐伯检查的。”他补充。 “……嗯,你也是,少喝点。” 或许是演戏上了瘾,又或许是因为一些陶风澈自己都没想明白的理由,随月生今天都这么管束他了,他竟然也没针锋相对地出言回怼,而是态度极好地应承了下来,就像是突然被拔光了指甲的猛兽,再伸出爪子想打人时,就只剩下软乎乎的肉垫了一般。 随月生明显被他这乖顺的反应所取悦到了。他又笑了,这次甚至还笑出了声,声音通过电磁波一路传到了陶风澈的耳朵里,震得有些发痒。 后者赶忙将手机换了一边,刚巧听见了随月生的结束语:“那我就进去了,晚安小澈。” 他声音很轻,宛若低语,让人不由得联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一首生日歌。 相遇那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凌晨,随月生也正是用这样的嗓音给他唱了一整首生日歌,然后说——小澈,生日快乐。 “儿子,快快长大,天天开心。”鬓角还未长出白发的陶知行在一旁说着。 整栋房子都熄了灯,全靠蛋糕上摇曳的烛火和院子里的路灯照明,昏暗的光线中,八岁的陶风澈双手合十许了愿,头上还戴着一顶有些滑稽的手工纸帽——那是他下午跟随月生一起做的。 那一年的蛋糕很大很甜,陶风澈莫名其妙地就记了很多年。 十七岁的陶风澈狠狠地闭了下眼,掩盖住了眼角那隐约冒出来的一点湿润。片刻后他再睁开眼时,就又是那个神色如常,无懈可击的陶家少爷了:“晚安,哥哥。” 然后他缓慢而又坚定地挂断了电话。 第27节 “你跟你哥……关系真好哈。”身后传来了汪源幽怨的声音。 此时此刻的汪源心中有一万句粗口想说! 说好的停掉银行卡导致你没钱付账的罪魁祸首呢! 说好的互相看不顺眼呢! 枉我还好心给你出了那么多主意! 我怎么忽然觉得,除了这满场的宾客之外,一起被你们兄弟二人忽悠住了的还有我啊! 他表情扭曲宛若便秘,说出来的话却刚巧跟陶风澈所期待的一模一样——有汪源这个好兄弟亲口盖章,他跟随月生关系和睦这件事就更逼真了。 按照常理来说,这么好的一场戏,陶风澈应该编上几件手足情深的事给它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可此时此刻,他这个编剧兼导演却突然有了烂尾的冲动。 “也就还行吧,一般。”身兼数职的陶风澈随口搪塞了一句,迅速换了个话题。 真·傻白甜高中生·汪源迅速被游戏出装带跑了思绪,不久后朱家老爷子到场,宴会正式开始,他也就自然而然地失去了深究的机会。 陶风澈虽然面上不显,但内心中实打实地长出了口气。如果汪源真的要将这件事打破砂锅问到底,他还真不知道该给出一个怎么样的回答。 说好?说不好?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概括形容跟随月生之间这一团乱麻的关系。 对于陶风澈来说,但凡是跟随月生这个人稍微搭上了点边的事,都跟随月生这个人一样,是个无解的谜。他没有办法简单地用理智来分析作答,大多数时候,他都只能粗暴地用直觉做出下一步的抉择。 这次也一样。 他不再去思考自己拨出电话的原因,也不去想通话内容,而是将注意力转移到台上发言的朱老爷子身上,又适时地跟着满场宾客一同鼓起了掌。 临近十点,寿宴终于结束。跟陶风澈聊了一晚上的汪源被父亲领走,解玉书也跟着朋友一道走了,陶风澈转过头一看,在靠近宴会厅出口的地方找到了个落单的赵嘉阳。 说是落单也不准确,他的男伴还在边上呢,陶风澈不愿过去打扰,但回忆起刚才聊天时,对方提到司机休假的事,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打了个招呼,问需不需要捎他一程一道回去。 陶家有一间专门留给赵嘉阳的客房,即使他今天不在陶家留宿,顺道送他回家也不是件多么麻烦的事情。 可赵嘉阳却一口回绝了陶风澈的好意:“小澈,你自己先回吧,叔叔今晚还有点事。” 未成年alpha看了看他脸上暧昧的表情,又看了看那个几乎快要黏在他身上了的omega,预感到即将发生的事情大概率有些少儿不宜。 陶风澈默默后退半步,然后点点头,独自出了宴会厅,陶家的司机早就在外等候,他弯腰上了车,却猝不及防地在后座发现了堆成小山的零食堆。 “小山”这个形容词毫不夸张,陶风澈上了中学后零食便吃得少了,徐松也因此减少了采购零食的频率和数量,但此时后座这么大一堆…… 陶风澈简直怀疑司机在过来接他之前搬空了储藏室里的零食库存。 司机瞥了眼后视镜,确认陶风澈坐稳后轻踩油门,迈巴赫平稳地向前驶去:“随少爷怕您吃不饱,特意让我给您带了点吃的,都是徐管家专门挑过了的。” 司机并不了解这二人间的往事,只觉得陶家现在是两位主子,只有这两人之间和睦相处,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才不用每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前两个星期那剑拔弩张的气氛,他实在是不想再感受一次了。 得知随月生让他带吃的过来时,他简直求之不得,此时更是特意将这件事点明,试图替随月生在陶风澈面前卖个好,可以说是操碎了一颗心。 可陶风澈却把司机的话左耳进右耳出了,他兀自愣在原地,对着这一大堆零食陷入了沉思。 这些吃的明显不是徐松挑的——他自从进入青春期之后,就再也不碰牛奶味的糖果了,觉得那一点都不alpha,徐松知晓他一切喜好,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可此时的零食山中却散落着几根牛奶味的棒棒糖,除此之外,里面不少的食物通通都是他的童年限定。 如果他没有想错的话,这堆零食,大概都是随月生挑出来的。 他居然都还记得。 第39章 开庭 吃多了牛奶糖的后果就是极易犯困,陶风澈还在车上时就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等回到家后,他强撑着洗了个澡,头发都没来得及吹干,就一头栽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即便在寿宴正式开始前和汪源一起偷偷摸了下鱼,一整晚高强度的应酬还是耗光了陶风澈的电量。他一反常态地睡了个懒觉,第二天早上十一点多才从梦境中苏醒,刚好早饭午饭合作一餐吃了。 下周三就是月考,这周的作业量有些多,但陶风澈早在周五晚随月生来检查前就完成了一大半,剩下的那些也在昨天出发去应酬前写完了。 以往每次月考前的那个周末,都是陶风澈最忙的时候。在复习的同时,他还要抓紧这两天时间,从预习开始赶上之前一整个月的生物课学习进度。不过好在父母给了他一个聪明的脑袋,每每这么极限操作也没翻过车,成绩更是从没掉出过年级前五。 但这次不一样了。 随月生兢兢业业地检查了他一整周作业,又严令禁止他抄生物答案,陶风澈只能苦哈哈地翻开书自学,早就把该赶上的进度赶完了,其他学科又都是常规复习,此时便显得格外的游刃有余,等到了傍晚,甚至还产生了些无事可做的悠闲来。 他翻了翻书,确认学习任务全部完成后,吃完晚饭便一头钻进了靶场,在里面耗了一整个晚上。 如果排除掉朱家老爷子的那场寿宴,和妄图挑拨离间的前·合作方的话,这是个格外平静的周末。 随月生临走前没说什么时候回来,陶风澈也没问,以前陶知行出差时经常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是以周一晚上陶风澈放学回到家,没在家里看见随月生的身影时,虽然有些失落,但也并不感到意外。 他今天到家的时间比往常要略早一些,此时最后一道菜还未端上桌,陶风澈将书包交给佣人,坐在餐桌前等菜上齐的时候,顺手掏出手机刷了一下社交网站。 国际高中虽然没有明文规定禁止学生携带手机进入学校,但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手机看视频,还是有些太出格了。汪源今天白天反复跟他强调,说最近出了个挺有意思的游戏,让他今晚回到家后看看测评,如果觉得还行的话两个人可以一起玩。 社交网站上内容繁多,陶风澈的手在屏幕上滑动几下,一目十行地扫过去,还没找到关注的游戏博主发的测评,先看到了班长的动态——五分钟前,她刚刚转发了一条跟江景云有关的新闻。 陶风澈对此没什么兴趣,快速掠过后下划几下,准确找到了他想要的内容。一共十五分钟的视频,陶风澈拉了快进,十分钟不到就看完了,越看越觉得无聊。 【陶风澈】:[测评视频我看了,这不就是套了个社交壳的单机游戏吗,没什么意思,你要玩就自己玩吧。] 【陶风澈】:[后天就考试了,你有开荒新游戏的功夫不如去复习。叔叔前天不是说你这次月考进不了前一百,他就请你吃竹笋炒肉?吗?] 【汪源】:[大哭.jpg] 【汪源】:[你补完这个的话那我再去看看别的。像你这种学霸是不会懂什么叫“越到考试我越浪”的!] 【陶风澈】:[……那你慢慢浪吧,这两天对自己好点,毕竟也没几天好日子可过了。] 汪源紧接着就发来了一连串嚎啕大哭的表情包,手机震个不停,陶风澈直接开了静音模式,然后把手机屏幕倒扣在桌面,示意徐松帮忙打开餐厅的电视,他好边看边吃。 陶知行的葬礼过后,陶风澈总觉得家里太大也太空旷,经过严格培训的佣人们就连走路都近乎无声,整栋房子安静得几乎能听见说话的回声。 有电视的声音在一旁响着,家里也显得热闹些。 “九州时间今晨九点三十分,静浦市市议员江景云抵达泰清市最高法院……” 江景云? 心不在焉的陶风澈迅速捕捉到了关键词,下意识地就皱紧了眉。 怎么哪里都有他? 他刚夹了一筷子菜准备喂进嘴里,此时方向一转,将其搁在碗中后抬起头,想找徐松拿遥控器换台。 自从那天在随月生的身上闻到江景云的信息素,紧接着又挨了一耳光后,陶风澈就对这位没怎么打过交道的江议员产生了一阵生理性的厌恶。别说是看到脸了,光是听到这个名字都觉得倒胃口。 虽然他还没想好如果是在社交场合中遇见对方了该怎么应对,但此时此刻,陶风澈只想顺应本心,让江议员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之外,好好地吃上一顿晚饭,然后回房写作业。 可他刚一抬起头,便错愕地发现这并不是他设想中的那一类专注于政客八卦的脱口秀,而是九州的晚间新闻节目。他预备着换台的手一顿,片刻后还是选择了继续看下去。 可接下来的内容却大大出乎了陶风澈的意料。 九州是联邦制的国家,各个市之间泾渭分明,拥有极大的自主权,甚至还有各自的法律体系。九个市加起来一共四十名市议员,直接隶属九州议院。虽然议员们大多数时间都在所属市的办公室内办公,但他们却并不负责市内的具体政务工作。事实上,议员们的主要工作内容是九州的人事任命以及立法表决,还拥有着弹劾总统的特权。 ——说是九州的实权人物也并不夸张。 可静浦和泰清之间隔了大半个九州,江景云不在办公室里待着,跑去泰清的高级法院干什么?陶风澈的心中冒出了一个疑问。 “……下面请看详细报道。” 主持人话音刚落,镜头迅速切换,屏幕上出现了江景云的脸。 衣冠楚楚的年轻议员拥有一整个造型团队,就连头发丝的角度都是精心设计过的,全身上下俱是昂贵却并不奢靡的牌子,价格处于中产阶级咬咬牙也能买得起的范畴,完美符合他“政治世家亲民贵公子”的形象。 虽然心中清楚政客们每次出现在人前都必定要强化自己的人设,但陶风澈依然在心中默默唾弃了一声虚伪。 骂归骂,陶风澈的视线并没从电视上移开,屏幕里,江景云对着记者的话筒侃侃而谈,屏幕外,陶风澈的眉头也随之越皱越紧。 江景云此次前往泰清,居然是奔着打官司去的。 从竞选开始,江景云就将自己的目标受众定位在了中低等收入人群,竞选演讲时也走的亲民路线,走马上任后更是对外公开了办公室的地址,和一个电子邮箱。江景云亲口承诺,如果遇到困难,或是想要伸张冤屈,都可以联系议员信箱,不管是邮寄的信函还是电子邮件,在经过秘书的初步筛选后,他会亲自看里面的内容,并在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地帮忙解决。 ……不过据陶风澈所知,不少江景云的狂热追求者抓住了这个机会传递情书,就连他高中的那个女性omega班长,都在小姐妹的怂恿下寄了一封过去,里面还附上了自己的照片。 也正因为如此,陶风澈一直都以为这是个面子工程,毕竟也没见有什么实绩。 可此次江景云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他前段时间通过信箱收到了一封实名举报信,说某公司强迫旗下员工违背行业法律,还因此产生了一桩命案。命案发生后,公司再次违反劳动关系法,不但对死者家属不闻不问,就连原先答应好的赔偿款也没到位,走投无路的死者家属最终只好选择给他写信,并附上了证据。 “我授意秘书确认了这件事的真实性后,本来想直接联系静浦的检察院,结果这家公司的注册地在泰清,静浦的检察院无法跨市执法,只能走这边的流程了。” 陶风澈撇了撇嘴。虽然总体有些离奇,但他并不意外江景云会在这件事中横插一手。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是江景云设立议员信箱后受理的最大的一件事——“无良公司强迫员工违反法律造成命案后拒绝赔偿”,一句话中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也极易博得民众的同情心。江景云先是出手相助,又亲自飞抵泰清旁听案件审理,既符合道义和他的人设,也保证了司法公正。 还造了势——江景云在采访中表示,不管案件判定结果如何,他都会在年底的国会上提出相关的议案,只要获得半数通过,就会进入立法程序。 一箭三雕的政客作秀。 陶风澈对此兴趣缺缺,而屏幕上对江景云的采访也已接近尾声,他正想低头吃饭,却突然在屏幕上看见了一个特别眼熟的身影——这人先前一直被江景云的秘书挡着,此时因为摄影记者拉远镜头,才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神秘人穿着一身的休闲装,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不说,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墨镜,从头到尾包的严严实实,活像是个怕晒到太阳的皮肤病人。 可这身形对于陶风澈而言实在是太熟悉了,更何况在高清屏幕的加持下,他还瞥见了那人帽檐下方隐约冒出来的一缕浅灰色的,微微打着卷的发丝。 ——随月生! 这人说是去泰清出差,实际上却是跑去给江景云当跟班了吗?! 第40章 庭审 陶风澈瞬间便联想起了上周六晚上的那场寿宴。 遇见那个前来搬弄是非的中年秃顶alpha后,他当机立断给随月生打了个电话,既是为了击破外界疯传的“陶氏新任掌权者和陶知行幼子不合”的谣言,也是为了杀鸡儆猴,让那些试图用鬼蜮伎俩使得陶氏分崩离析的小人们稍微消停一些。 但随月生刚一接起电话时,陶风澈却听见了一个极似江景云的声音,他还没来得及辨认清楚,随月生就走到了僻静处,周遭再也没有丝毫别的动静了。 一来,陶风澈不确定是否是自己听错,二来当时还有更加要紧的事情,而他跟随月生只要一提到江景云这个人就必定会发生激烈冲突,若是在这里爆发,平白无故让人看了笑话不说,更是坐实了二人不和的传闻,是以陶风澈便将此事暂时搁置,专心解决起了袁辉的问题。等到宴会结束,陶风澈在迈巴赫的后座上看到了那堆小山一样的零食,内心百感交集,也就彻底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可封存起来的记忆和怀疑并不意味着完全消失,有时候只需要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就可以让它卷土重来——正如此时电视上的这一则新闻。 江景云和随月生,这两个人先是私下约会被偷拍上了热搜,然后大张旗鼓地去陶氏视察,紧接着随月生就开始带着一身江景云的信息素到处乱晃,现如今江景云为了政绩在泰清公开露面,随月生更是特意乔装打扮在旁陪同…… 桩桩件件结合起来,活像是一对瞒天过海的小情侣! 这还仅仅是陶风澈现在看到了的,那在他看不到的无人角落里,估计还有更多的浪漫秘密,总之就是他一个人在当傻子耍呗? 这要是他耳背听错才有鬼了!周六晚上这两人绝对在一起,可笑随月生竟然还冠冕堂皇地说什么“在外面谈事”,现在想来,其实就是在跟江景云甜蜜约会吧?说不定还是一顿烛光晚餐。 第28节 也难为随月生在约会中途还抽空陪他演了一场戏,又特意嘱咐司机给他带吃的了。 电视上的江景云还在喋喋不休,陶风澈看着看着,心中突然燃起了一簇无名火,继而愈演愈烈。屏幕上那位衣冠楚楚的议员实在是太碍眼了,陶风澈抄起遥控器,迅速换了台。 江景云的脸消失的那一秒,他长出了口气,转到了九州电影频道,上面正在播放着一部经典的喜剧片。 陶风澈瞥了眼屏幕,实在没有看电影的兴趣,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准备给随月生打电话问个清楚。 “人家a才o貌天生一对,轮得着你这个妖怪去反对?” 电影里的角色好好地念着台词,可这话在陶风澈听来却刺耳极了,他第一反应就想发火,可下一秒, 他维持着这个大拇指悬空在拨号键上的姿势,彻底愣在了原地。 他……他好像确实没有这个资格。陶风澈有些茫然地想。 那一阵熊熊燃烧的心火突然遇到了一个高压水枪,挣扎半晌后还是被彻底扑灭,只徒劳地冒着缕缕黑烟。陶风澈只感觉心中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难受纠结到了极点,可他无能为力。 他最终将手机往桌上一扔,整个人都被颓唐的情绪所笼罩住,然后慢慢地将这一个多月以来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随月生回国后没有在第一时间进驻陶氏接管工作,而他恰巧看见了对方跟江景云的热搜,误以为他要通过出卖陶氏和陶家的方式搭上江景云,并因此愤愤不平,还对他口出恶言。 可随月生正式接手陶氏后,工作的辛苦程度有目共睹。自从他搬回陶家居住,陶风澈经常能撞见他半夜三更还在书房里加班,而袁辉之所以对随月生怀恨在心,以致于在寿宴时过来挑拨离间,也正是因为随月生将陶氏的利益放在了第一位,惩治起弄虚作假的合作对象来毫不手软。 陶风澈不是颠倒黑白的人,面对着这些铁证,他无法说出“随月生不在意陶氏,只是想拿它当跳板勾搭江景云”这句话来。 而在这个前提下,他先前的那些委屈,那些愤怒,就完全站不住脚了——即便随月生真的和江景云在一起了,跟他陶风澈又有什么关系? 随月生确实在他的人生中扮演了一个十分特殊也十分重要的角色,他是陶风澈的第一个朋友,也是陪着他成长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还用一场堪称惨烈的离别,给他做了一次性别启蒙…… 但不管随月生是选择跟江景云携手度过一生,或是选择跟江景云开启一段短暂却欢愉的恋爱,亦或是选择其他的人,都跟他陶风澈没什么关系。 他没有反对的立场,更没有反对的资格。 随月生是老头子捡回来的omega,但他并不是陶风澈的私有物,他的人生也并不属于陶家,只属于他自己。他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陶风澈无权干涉,也不能继续像一个被夺走心爱玩具的小孩一样无理取闹。 人生是一条非常漫长的旅途,而他们是两条小溪,或许会短暂地交融在一起,然后一同往前流上一段距离,但最终还会分别,然后流向各自的大海。 他不可能任性地将随月生绑在身边一辈子,即使他想这么做,随月生也绝不可能同意。 随月生有他自己的人生。 陶风澈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怎么说都是快要成年的alpha了,为了这种事哭出来实在是太丢人了。陶风澈抽抽鼻子,很沉地叹了口气,像是要把肺里的浊气全部吐出来,从而压抑住那突然涌上来的一丝鼻酸。 下一秒,家里重归一片死寂——陶风澈掏出遥控器,一把关掉了电视。 道理他都懂,但未成年人是拥有任性的特权的!总而言之,他今天再也不想看见任何跟江景云有关的事情了! 陶风澈冷哼一声,低下头狼吞虎咽,恨不得生啖其肉。 他今天的情绪起伏极大,在餐厅中侍立的佣人默默打了个冷战,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愧是陶家的alpha!就连吃饭都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杀意,等到他觉醒的那天,信息素的味道一定足够冷冽! 会是代表着战争的硝烟味吗?佣人陷入了沉思。 ··· 排解烦闷的方式并不只有给随月生打电话吵架这一种,写完作业后,陶风澈打开电脑,然后拿起手机准备给汪源发信息,约他一起去游戏里锤人。 可他刚一点开聊天软件,还没在聊天列表中找到汪源呢,先看见了不断跳动着的班群信息。 这是怎么了? 陶风澈有些疑惑,转而点开了班群,刚一打开就被班长发来的消息刷了屏。 【唐菀馨】:[网页链接.] 【唐菀馨】:[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大家来看看我们江景云吧!] 【汪源】:[不是吧班长……你这是按头安利啊?!你已经发了二十条了!] 【唐菀馨】:[可是他今天真的超帅!a中a好吗!] 【严伊】:[……] 再往后就全是大家对唐菀馨的调侃了,其间夹杂着班里其余几位江景云粉丝的抗议,陶风澈瞥了一眼,没细看,也没回复。 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约汪源打游戏的心情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哪里都有江景云这个人?! 难道这是什么来自神灵的旨意吗,要求他今天一定得跟神出鬼没的江景云绑定? 陶风澈打定了主意要将江景云彻底排除在自己的世界之外,他试图反抗,关掉聊天窗口后点进了朋友圈。 ——最新一条是唐菀馨转发的新闻报道,硕大的“江景云”三个字,深深地刺痛了陶风澈的眼睛。 陶风澈:“……” 行了,反抗失败。 陶风澈挣扎半晌,最终还是认命地点开了这则新闻报道。就看看,反正也不会留下访问记录,他这么自我安慰着。 陶家的网速很快,几乎就在陶风澈点进去的下一秒,页面便加载完毕,他定睛一看,好巧不巧,正好就是晚饭时间看到的那一则新闻。 和碍于节目时长,点到为止的九州新闻频道不一样,网络媒体没有相关的顾虑,用了一整篇推文的篇幅,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梳理了个清清楚楚。 为了获取高昂的利润,无良的货运公司强迫司机在超负荷工作的情况下超载,最终酿成车祸。但惨案发生后,司机的遗孀不仅没有收到公司预先承诺的赔偿款,而且就连公司里的负责人都联系不上了。 司机的工资是家中唯一的经济来源,现在顶梁柱垮了,可家里还有个缠绵病榻的omega儿子,走投无路之下,她只好选择了向江景云求助。 司机的遗孀对此本不抱期望,可没想到江景云不但伸出了援手,在了解到她没有钱聘请律师后,还自掏腰包为她雇了一整个律师团…… 现如今一审的判决结果已经出来了,泰清法院判了原告方司机遗孀胜诉,败诉的货运公司应依法赔偿补助金和抚恤金,泰清市检察院则表示会对“货运公司强迫员工超载”一事立案侦查,而江景云的相关议案,也开始草拟了。 这是个皆大欢喜,正义战胜邪恶的标准结局。 撰写新闻稿的记者一看就是个江景云的狂热追捧者,整篇报道充斥着对江景云的疯狂吹捧不说,甚至还在报道的最后附上了律师团的简历,用以佐证江景云对此事的上心,还有一段司机遗孀接受采访时对江景云感恩戴德的视频报道。 这种明显带有记者主观倾向的新闻报道完全违背了新闻原则,按理来说是可以投诉的,可陶风澈此时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些了。在看见律师团简历时的那一秒,他的瞳孔便迅速放大,整个人在原地愣成了一座石像。 倒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实在是这群人太眼熟了——领头的那位是李律师,再往后,陶知行的私人律师团几乎全员到齐。 第41章 拖鞋 这群人绝不是江景云能够请得动的。 若是换了别的事情,陶风澈或许还会怀疑随月生这是在用陶家的资源给江景云铺路,可偏偏这家被起诉的货运公司,是致使陶知行车祸死亡的罗姓司机所供职的那一间,那位给江景云写信求助的女性beta,则是罗师傅的遗孀。 而根据陶风澈对这一对母子的了解,他们是绝不会这么做的——旁人或许不清楚,但女性beta之前就被红帮绑架过,再加上丈夫在拿出一大笔手术费后突发车祸,她肯定知道那笔钱来的不干净。 做完手术后跟儿子一起隐姓埋名走得远远的,这才是正常人的思维。可她居然选择了跳出来找议员伸冤,且丝毫不提红帮的事,矛头直指货运公司。 这绝对是人为操纵后的结果。 陶知行的真实死因鲜为人知,半个月前,陶风澈交代徐松放走这母子二人后,还交代了他去给红帮使点绊子。之后的具体操作他一概没管,只等徐松在事情结束后再一起向他汇报。 领导者无需事必躬亲,将任务交代给值得信赖的手下后,看着他们完成就行了——这是陶知行教给陶风澈的第一课。 前不久,赵嘉阳刚刚带话过来,说红帮有好几个堂口最近都出了事,损失惨重,陶风澈也确实发现对方近来消停了不少,便以为这是徐松的手笔,事情也到此为止。可他万万没想到,随月生竟然会选择出手对付货运公司。 司机超载并不是导致陶知行身亡的主要因素,在当时的情况下,即便货车上运载的钢筋在核载范围之内,一百吨的钢筋压下来,陶知行一样没有生还的机会。他去世后,陶风澈手上的事情太多太杂,既要筹备葬礼,又要揪叛徒,同时还得上学,便暂时将这件事情搁置了下来。 可没想到随月生不仅横插一手,还亲自飞抵泰清看了庭审,甚至为了名正言顺地解决这件事,走了江景云的路子。此次如果不是有江景云出面,事情一定不会这么简单。 这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事情,随月生必定筹谋已久,可他上周一来给陶风澈检查作业时,他竟然还因为对方提到陶知行而对他发了火。 再往后的那两天,随月生提前下班,在书房跟陶知行的律师团通宵开会,现在想来,估计正是在研究这桩案子的具体情况。 即便换一个思路,假设随月生这么做只是为了让江景云能够搭上李律师的线,可他完全可以换一种更加方便快捷的方式,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虽然这件事同时也成为了江景云的政绩之一,为他赢得了不少的支持者以及选票……但难道这样就可以否定随月生的贡献了吗? 他确实尽力帮了忙。 可我之前居然那么想他,还对他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即使哥哥的信息素消失不见了,即使他真的因为一些理由而出卖了自己的身体……那也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陶风澈无权干涉,无权置喙,也合该尊重。 可我竟然拿他跟红灯区的娼/妓相提并论。 我到底是什么品种的混蛋啊?陶风澈有些茫然地想。 ··· 第二天傍晚,陶风澈放学回到家时,突然发现门口摆放着的拖鞋少了一双。 月考前的这一天是专门的复习时间,再加上七月中就是期末考,便显得格外重要。各科老师都在课堂上对近段时间以来的教学内容作了系统性的归纳总结,甚至还隐晦地提了一下考试重点,就连汪源都开始奋笔疾书记笔记了,可陶风澈却一直心不在焉。 在他眼里,课本上那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印刷体此时已经全部变成了一只只游动着的,毫无意义的小蝌蚪,老师们吐字清晰的九州通用语也彻底变成了他无法理解的语言,一律左耳进右耳出了。 严伊本来还想趁着这个机会来找陶风澈问几道数学题,一方面是临时抱佛脚,另一方面也找个借口来跟他说话,可她刚一抬起头,就发现陶风澈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颓唐的黑气,整体精神面貌和天桥底下的流浪汉也没差多少,瞬间便不敢说话了。 难道是家里又出了事?她暗自揣测。 上周六朱家的那场寿宴她虽然没去,但对发生的事情也有所耳闻——据说陶风澈当场给他的新监护人打了个电话,两个人看上去关系不错。 不少人都对此事半信半疑,严伊得知之后,更是坚定不移地站在了反对面:绝对是假的!之前陶风澈在学校里跟蔡泓打架,冯慧要求请家长的时候那人就没到,后来又没给陶风澈的作业签字,导致后者上课时被冯慧叫起来罚站…… 这哪像是关系好的样子?完全就是对陶风澈不闻不问吧! 是以当父母和亲戚来向她打听消息时,严伊统一回复了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此时陶风澈的反应更是让她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她担心地瞅了他半天,最终选择了挺身而出,帮着陶风澈挡住了好几拨试图接着问题目的机会来套近乎的小b小o。 “是这道题吗?我会啊,我来教你好了。”严伊出奇热心肠地表示,并对那仿若能杀人的眼神视若无睹。 陶风澈他就在那坐着,由着严伊这么做了?这俩人是不是有点情况?几个omega交换了一下眼神。 可事实跟他们猜测的大相径庭。身为被严伊“保护”的对象,陶风澈对这一切浑然不觉。他整个人都被一阵无法言喻的低落和自责所笼罩住了,整个人心神不宁,满脑子都是随月生。 他就这么魂不守舍地过了一整天,等回到家在门口换拖鞋时,眼神无意识地扫过门廊,然后整个人愣了一下,眼睛迅速便亮了起来。 陶家的拖鞋一向分的很清楚,此时少了的那双,陶风澈闭着眼睛都能回忆起它的样子——白色的,没什么别的图案和装饰,跟他自己脚上这双黑色的是同款,却稍微小了一个码数,是徐松特意买回来给随月生的。前不久,它还被那个人穿在脚上,在家里走来走去。 随月生某次来检查作业的时候,陶风澈不慎碰掉了桌上的笔。他低头捡笔时余光扫到随月生的脚,一时间甚至有些晃神,分不清是哪个更白。 自从随月生去了泰清之后,这双鞋就一直摆在门口没动过,可它现在却突然消失了。 是他回来了吗?陶风澈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他有些欣喜,却又有些不敢置信。结合昨天晚上的那一则新闻,如果随月生真的回了静浦,那他此次“出差”的目的便呼之欲出——他就是专门去泰清旁听案件审理的。 或许……是徐松又买了新的拖鞋。希望越大,落空后的失望便更大,陶风澈深知这一道理,强行找了个理由出来试图说服自己,可最终,他沉吟半天,还是抬起头望向了徐松,目光中满是希冀。 “是哥哥他……” 徐松笑了。 第29节 虽然不明白陶风澈今天的情绪起伏为什么这么大,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对随月生改了态度,但老管家对此乐见其成,他点了点头:“是,随少爷刚刚回来不久,现在回房间洗澡去了。” 陶风澈眨了眨眼,浑身上下的郁气霎时便一扫而空。 他并不意外随月生会在这个时间点去洗澡。后者的洁癖十分严重,除了他刚来陶家的那一天以外,这么多年以来,陶风澈无论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见到他,随月生都是一尘不染的,干净到了极点。 既然随月生回来了,陶风澈的心也就定了,他没急着去浴室找人,匆匆吃完饭后乖乖回房写作业,九点出头,随月生准时推开了房间的门。 听到动静的陶风澈转了下头。 或许是因为是在家里,随月生洗完澡后并没换上西装,而是在白衬衫下面配了一条浅色的休闲裤。他看上去刚洗完澡不久,衬衫的袖子挽了起来,吹干后的浅灰色卷发显得有些蓬松,乖顺地垂在肩头,整个人看着很是休闲。 也很温和。 这个词从脑海中冒出来的下一秒,陶风澈就感觉到了一阵诡异——无论是什么时候,随月生在他心中的形象似乎都跟这个词搭不上边。十年前两人曾一起看过一部经典电影《侏罗纪公园》,当天晚上,陶风澈严肃地在笔记本上写上了一行字:哥哥是霸王龙。 陶风澈中考完后在家收拾东西,不知道怎么把这个本子翻了出来,整个人都啼笑皆非,当天晚上就梦见了一只霸王龙,长着一张少年时期随月生的脸,追着他撵了一路,然后一脚将他踹下了山谷。 “作业写完了?”随月生打断了他的回忆。 陶风澈反应了半秒,赶忙将写完的那一部分往他面前推了推:“还没,但快了。” 随月生翻开他的作业本看了看,抽出笔在校讯通强调过的几本上签了字,陶风澈盯着他的侧脸不知不觉地就出了神,突然间开始没话找话:“你……” “嗯?”随月生偏了偏头,手下动作不停,示意陶风澈有话快说。 “你还在工作吗?” 第42章 投喂(3k收加更) “嗯,等下还有个视频会议要开。” “哦。”陶风澈点了点头,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可又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陷入了凝固。 随月生全神贯注地检查着手中的作业,并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毕竟自从二人重逢开始,陶风澈就一直奇奇怪怪的。他没什么跟青春期alpha相处的经验,虽然买了些书,但最近太忙,也还没时间看……不说话就不说话吧。 他签完了字,确认自己没有漏下东西后转身准备出门,临走到门口时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身问道:“你明天是不是要月考了?” 今天下午,飞机刚一落地静浦机场,随月生就收到了陶风澈学校发来的校讯通,说是考试过程中禁止作弊,违者记过处分,让家长监督好学生之类的。 陶风澈一向成绩很好,随月生倒是不担心他会在考试中耍这种手段,但现在他身为陶风澈的监护人,随月生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问上这么一句。 陶风澈点了点头。他并不意外随月生会知道月考的事,这人一向言出必行,上次说要把校讯通的信息转到私人手机上后就再没错过信息,即便随月生这次真的忘了,徐松也绝对会旁敲侧击地提醒他自己马上要月考这件事的。 在如何让家里这两个少爷重新和睦相处这件事上,老管家一向操碎了心。随月生的心思难以捉摸,让人很难搞清楚他对这件事的态度,而陶风澈……他前两天还觉得徐松多此一举,现在倒是有些感激对方了。 要不是有徐松一直在二人间周旋,先前脑子反抽的自己估计早就被随月生拉入黑名单,永世不见天日了。陶风澈有些后怕地想。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眼中手掌生杀予夺大权的随月生此时却有些出神——最近忙得没空理发,陶风澈额前的头发有些长了,随着他点头的动作晃晃悠悠的,看着还挺乖。 有了点小时候那个剪着西瓜头的小朋友的影子。 随月生看着看着,心头突然就涌起了一丝冲动。他思索片刻,从回忆的沙滩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模仿着童年时楼上那一家人为孩子加油的样子,走近两步,然后伸出手,试探性地揉了揉陶风澈的头。 “考试加油。” 这下,陶风澈也愣住了。 揉他头发这件事,十年前的随月生没少干,两个人凑在一起玩,玩开心了的时候,他就揉揉陶风澈的头;陶风澈调皮捣蛋把他惹怒了,也是摁到怀里一顿疯狂揉搓…… 但十年后,这还是第一次。 既陌生又熟悉的一个动作,陶知行也常这么干,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陶风澈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他全身上下都像是过了电一样,微弱的生物电流在血管中窜来窜去,整个人都有些发麻,还酥酥的。 生物学上不是说人体的毛发上没有直接的血液流通和细胞生长,所以不存在知觉神经腺,也就没有感觉吗? 可为什么现在却像是有无数个小触手似的,因为随月生揉了下他的头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彻底变得欢欣鼓舞起来了。 可我又不是美杜莎,头发怎么会变成触手呢?陶风澈想不明白,十分不解。 随月生不会读心术,所以完全不受陶风澈这一阵诡异情绪的影响,见陶风澈双目呆滞,只以为是青春期的alpha并不喜欢这一类的亲密互动。 这么一来,他也有些尴尬了,不过好在该做的事情也做完了,随月生沉吟片刻,放弃了补救的想法——大概率会越描越黑,还不如就这样呢。 随月生很快说服了自己,转身欲走,却被突然回过神来了陶风澈伸手拽住了手腕。 “等等!” 又怎么了?随月生的心里打了个突,他转过头,有些不解:“嗯?” 陶风澈的神情看着有些扭捏,在随月生的注视下,他一把拉开了手边的抽屉,伸手抓了一大把吃的,紧接着就往随月生手里放。 随月生:“……” 不是,这怎么还养成习惯了,投喂上瘾了怎么的? 而且他现在根本不饿啊。 随月生啼笑皆非,想把手里的零食还回去:“我不饿,你留着自己吃吧。” “你拿着。”陶风澈抿着唇,抬头看他,“开会饿了的话可以吃。” 他这执拗的模样看着简直跟小的时候一模一样。当年陶风澈想让随月生陪着他溜出去放烟花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 随月生忽地一下心就软了,拒绝的话就在嘴边,终究还是没说出口,他一笑,把吃的接了过去。 半小时后。 陶氏的生意覆盖全球,但西大陆的公司跟总公司这边有时差,以致于跨洋视频会议大多是在静浦这边的深夜开始。 但今天尤为特殊——每一位参会的高层员工,都见证了传说中心狠手辣的随总一边听着汇报,一边咔嚓咔嚓叼着pocky啃的样子。 “……” “继续。”随月生聚精会神地看着文件,见汇报忽然停止,抬眸看了眼屏幕,有些不满地开口提醒。 “哦哦,好。”正说话的那位经理仓促点了点头,刚忙接着之前的讲稿继续说了下去。 太恐怖了吧,随总今天到底为什么会叼着一根饼干出席视频会议啊?!是在暗示我们今天废话太多,把他都说饿了吗? 不过边开会边吃东西的随总,乍一看上去还有点……可爱?刚一冒出这个念头,经理便迅速回忆起了对方走马上任后颁布的一系列高压政策,以及工作上的那些雷霆手段,他条件反射地吞吞口水,赶忙将这个诡异的想法抛在了脑后。 我刚才是疯了吧,随总这个人,到底哪里跟“可爱”这个词搭得上边?说是“可怖”还差不多!就没见过这么恐怖的beta,真正是个蛇蝎美人。 果然还是最近睡眠不足,再加上要开视频会议,给随总汇报工作进展所以太紧张了的缘故,这都出现幻觉了……这样下去绝对不行,等今天下班了之后去看看医生吧。 经理下定了决心。 第43章 药瓶 会议结束时,时针已经划过了表盘上的数字“11”,开始向“12”进发。 随月生关掉电脑,扯松了领带,又活动了下脖颈,顺手把桌上散落着的零食包装袋收拾了一下,一齐扔进了垃圾桶。 今天的工作结束得还算早,回房间洗个澡差不多就可以睡了。他在脑海中过了一下工作安排,这么盘算着。 紧接着,被他搁在书桌上的手机欢快地唱起了歌,随月生瞥了一眼,来电人那明晃晃地写着三个字——江景云。 他戴上蓝牙耳机,伸手摁了接听键:“喂?” “没打扰你休息吧?”江景云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没,刚开完会呢。”随月生单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合眼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这么晚了,师兄怎么也没休息?” “人民公仆怎么能在十二点之前下班呢。”江景云一哂,没跟他继续寒暄下去,言归正传道,“事情我办完了。” “嗯?” 江景云将话补全:“我让秘书给那对母子做了个新的身份,刚才他给我回了电话,说是已经送出国了,他亲眼看着上的飞机,那边的学校也已经安排好了。” 母子二人出面起诉货运公司,在社会上引起极大反响的同时,也必然会使他们的存在再次暴露在红帮的眼前。 经此一役,发觉他们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样好掌控的红帮,为了避免被牵扯出来,最好的选择就是杀人灭口,斩草除根。 随月生一直担心他们会因为这件事身亡,之前也承诺过他们会在事情结束后给他们一段新的人生。现如今通过江景云给他们做了个新的身份,又送出了国,即便红帮手再长,也伸不到西大陆去。 随月生心中的一颗大石落地,赶忙道:“辛苦师兄了,过两天有机会的话我请你吃饭。” “这个真的不急。人命关天的事情,即使你不跟我开口,只要我能帮也能帮的。”江景云有些无奈,“至于案子的事……这本来就是互惠互利,我出面帮你解决货运公司,事情结束后我的民众支持率也直线上升,更何况那个‘议员信箱’,本来也是你的手笔。” “这么多年了,你好不容易找上我帮个忙,我还以为还人情的机会到了呢,现在倒好,欠的人情跟雪球似的,眼见着是越滚越大了。” 江景云开了个玩笑,随月生很捧场地笑了两声,两人又寒暄几句,他突然正色道:“不过最近真的还有件事,得请你帮个忙。” 他声音严肃,电话那头的江景云也收了脸上的笑,慢慢在办公室里坐直了身子,沉下嗓子道:“你说。” “这件事结束了,就轮到那边的事情了。”随月生虽然没有明说,但二人对其背后的指代对象心知肚明,“陶风澈前两天突然给我打了那个电话之后,我的人带话过来说……” 他微微眯了眯眼,被纤长睫毛遮掩住的眸色冷冽,一字一顿道:“有些人终于耐不住寂寞,悄悄冒出了个头。” “这么快?”江景云一愣,下意识地反问一句,紧接着又突然反应过来些什么,“你有怀疑对象了?!” “大概有了,但还不是很确定。”随月生垂下眼,慢慢地转了转右手大拇指上戴着的那个翡翠扳指。在灯光的照射下,扳指显得分外通透。 陶知行车祸身亡前,已经有了怀疑对象了,并且准备出手。五月二十四号白天,他预先将扳指褪了下来,连着遗嘱一起交给了李律师,并一起去了公证处公证。再之后,他又在去扫墓前通知了随月生,一旦他发生意外,第一时间赶回静浦继承陶家。 陶知行不可不谓计划缜密,但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怀疑对象的姓名,就意外身亡,随月生回国之后面对着的简直是一片迷雾。 好在经过这一个多月,遮住人眼,使人不可视物的雾气总算有了些即将散去的迹象了。 会是那个人吗?随月生慢慢想着,又将扳指转了一圈。 ··· 十一点半,陶风澈结束了一天的学习和锻炼,洗漱完毕后收拾书包的时候,却突然想起来了件事情。 随月生今晚来检查作业时,陶风澈虽然还未全部完成作业,但需要签名的那几项已经提前写好拿给他签字了,但现在一看,居然漏下了张通知。 明天是六月月考,学校为了防止学生在考试途中作弊,每次考试前都会发下一张考试通知,要求家长签名。 虽然陶风澈觉得这就是个没什么用的形式主义,但篮球队里的那几个球友表示还挺有用的,至少每次考前做小抄都心惊胆战生怕家长发现。 刚才随月生过来检查作业的时候,竟然忘了要把这个拿给他了。 随月生工作繁忙,即便两个人现在住在同一座房子里,但明天早上还真不一定能遇上……陶风澈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带着通知和笔去书房找他一趟。 可等陶风澈上楼推开书房的门,里面却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第30节 这是去哪儿了?随月生一个大活人还能在家里消失不成?这房子又不会吃人。 陶风澈有些茫然,他顺着楼梯走回二楼,却突然听见客房里有点微弱的动静——自从随月生十年前来到陶家,那就一直是他的房间。 这是结束工作了之后回房了? 陶风鼓起勇气敲了敲门,可等了半天也没人开。 再等下去,随月生都睡了……根据陶风澈对他的了解,这人每次忙完之后睡觉都特别积极,一旦被吵醒了还有惊人的起床气。 陶风澈小时候不懂,经常早上跑去闹随月生,让他起床陪自己吃饭然后一起上课,没少被黑着脸的随月生拿枕头砸。 然他斟酌了半天,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推开了门。 客房毕竟是客房,格局和陶风澈住的那间不大一样,没有配套的书房,推开门直接就是卧室,卧室旁就是衣帽间和浴室。 此时的卧室跟三楼的书房一样,里面一个人没有,唯独浴室的门紧闭着,里面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随月生正在洗澡。 陶风澈反应过来后,整个人杵在原地涨红了脸,活像是根烧红了的铁棍。 他有些尴尬,总觉得像是撞破了什么秘密似的,条件反射就想出去。但他转念一想,哥哥毕竟是哥哥,十年前两个人在同一张床上都睡过不止一次,此时不过是隔着门洗个澡,没必要这么手足无措。 放轻松,放轻松……太紧张了反而才显得不对劲,哥哥关着门洗个澡怎么了?又不是敞开着门洗的!陶风澈拼命给自己洗脑。 片刻后,陶风澈的心跳终于趋于平稳,脸部温度也降低了不少,他的手上紧紧攥着通知和笔,好奇而又忐忑地环顾了一下这整个房间。 随月生刚刚消失的那段时间,他到处都找不到随月生,问了徐松和陶知行,却又没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就开始时不时地往随月生的房间跑。 就好像随月生某一天会突然出现,和往常一样靠在床上翻着书,见他进来后就笑着说一声“小澈”似的。 现如今房间里的大致摆设都还跟十年前差不多,不过随月生重新住进来之后,空旷的房间中明显多了些人气。 虽然随月生的信息素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但陶风澈总是觉得,此时这间房间里,到处都是哥哥的味道。 他突然就有些怀念那一阵突如其来的荔枝味了,甜腻得像是能滴出水来,刻着随月生的名字,是他独有的味道。 即便陶风澈也只闻过那么一次,但每每午夜梦回…… 江景云会闻过吗? 他突然冒出来了这么一个年头,紧接着心头就是一阵酸涩,像是空口吃了一大颗带皮的柠檬,又酸又苦,刺激得人五官都紧紧皱在了一起。 不,不要多想。他这么告诫着自己,再次将视线投向曾经烂熟于心的房间。 等等。陶风澈敏锐地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 床头柜上好像多了些东西。他鬼使神差地就想弄个明白,蹑手蹑脚凑过去一看,发现是几个药瓶,还有一个倒扣着的木制相框。 他小心翼翼地将相框扶正,里面的那张相片看着已经有些年头了,边缘微微泛着黄,照片上是一位靠在床头的陌生老太太,头发花白,表情慈爱。 她的五官和随月生有些相似,但那一双蓝色的眼睛却比随月生的还要再暗上一些,像是幽深的湖。 而她看上去……气色很不好。 大概是随月生的奶奶? 陶风澈揣测着,没再细看,转而把目光投向了那几个药瓶。 都是不透明的包装,看不到里面的内容,最靠近他的那一个药瓶上写满了陌生的英文,加粗放大的那一行大概是名字? 陶风澈委实有些好奇,他正准备掏出手机搜搜看上面写的是什么,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你进来干什么?” 陶风澈仓促回头。随月生的头发还湿着,裹着一套纯白色的浴袍,露出来的半截小腿是莹润的白,脚踝处骨节分明,纤细得仿佛一只手就可以掌握。 他刚刚洗完澡,整个人身上都还带着水汽,正死死地皱着眉紧盯着他。 陶风澈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浴室里的水声已经停了好一会儿了。 第44章 秘密(4k收加更) 陶风澈整个人都怔愣了一下,面对着随月生气势汹汹的质问,他茫然地眨了眨眼。 下一秒,他迅速将手中的药瓶放回了原位,试图假装无事发生。可这显然是无用功,明显偏移了位置的相框将他的所作所为暴露的一览无遗。 随月生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在床头柜上转了一圈,确认陶风澈并没有拿走什么不该拿的东西之后,再次投向了他。 “你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来我房间里干什么?” 他再次重复了一遍,声音没什么起伏,听上去有些凶。干 什么这么暴躁啊,我又没弄坏你什么东西,就单纯进来看看……在随月生的叱责之下,陶风澈的心智像是突然回到了童年。 八岁那年有一次来随月生的房间里,不小心碰掉过一个摆件,摔在地上弄出好大一声响,但随月生当时都没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跟他说话呢! 怎么现在忽然变得这么凶啊?! 陶风澈兀自委屈了半晌,而随月生也就这么一直站在原地,沉默地注视着他。片刻后,陶风澈下线许久的智商终于上线,他也总算是品出了些不对来。 ——虽然随月生的信息素早就已经烟消云散,在外人眼中,他只是一个平凡的beta,但陶风澈知道真相。随月生是个omega,如假包换的那种。 而他陶风澈,身为alpha,就这么大大咧咧地闯进了随月生的房间…… 一个alpha在夜深人静之时,鬼鬼祟祟地潜入omega的房间里到处乱翻,从omega的视角来看,这活脱脱一部惊悚片,已经是足够报警的级别了。 等到警察来了,不但要把这个猥琐的alpha抓进警察局,还要把他拉上法制节目以示效尤,告诫其他alpha不要做出如此下流之事。 陶风澈:“……”都怪他之前刚一进门的时候给自己洗脑洗得太成功了。 他出生至今近十八年,还从未有过这么尴尬的时刻。陶风澈干笑两声,试图打破这一阵让人无法呼吸的沉默,挥了挥手中的纸笔:“之前漏了张通知没给你,我来找你签字。” “哦。”随月生点了点头,竟是就这么接受了陶风澈给出的解释。他接过纸笔,将通知垫在墙上后拔开笔帽,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即便是用了一个这么奇葩的姿势,他写出来的字也还是好看的。 陶风澈在一旁屏气凝神地盯着他看,等待着那即将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可随月生转瞬间签完名,合上笔帽将东西一齐递给他时,语气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声和缓。 “下次别这么丢三落四的,进房间之前也要记得先敲门。”他这么说着,还伸手拍了拍陶风澈的头。 陶风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意思是……这个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不像是随月生的作风啊?! 他彻底被震惊所笼罩住了,甚至都没来得及为自己分辩几句“其实我敲了门,是你没听见”,脑子里晕晕乎乎的,特别想开口问问随月生今天为什么这么反常。 幸好他适才离家出走的智商此时已经乖乖回来了,让他不至于问出“哥哥,为什么这次你没有打我”这么上杆子找揍的话来。 陶风澈好不容易转过弯来,打定主意要好好对待哥哥,也并不准备在这个时候上去讨嫌,见随月生眼中困意十足,赶忙胡乱地点点头,抓紧时间溜之大吉。 随月生是个omega,他搬进陶家后,徐松甚至安排了人在他的房间里添置了一个梳妆台,这么多年来一直空着,陶风澈临走时瞥了一眼,突然发现上面多了一沓书。 alpha五感发达,陶风澈眯起眼睛看了一下,十分轻易地分辨出了书籍的信息——《如何陪孩子走过青春期》、《优秀alpha一定要做的100件事》、《与青春期和解》、《解码alpha青春期》……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摆在最上面的那本,明显有翻阅过的痕迹。 陶风澈:“……”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随月生这两天显得如此和蔼的原因。 自觉窥破天机的陶风澈不敢多嘴,但走到门口时,他还是驻足了一会儿,然后鼓足勇气喊了一声:“哥哥!” 随月生本来站定在床边,静静地盯着陶风澈的背影,此时脸上的表情陡然便是一变—— 背对着他的陶风澈并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他鼓足勇气说了下去:“哥哥晚安。” 排除掉先前在众人面前演戏的那一回,一别十年,这还是陶风澈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喊随月生哥哥,又用二人都十分熟悉的语气,说出这句十年前每天晚上都会响起的话。 随月生极缓慢地眨了眨眼,脸上的表情像是有些放空,好在他很快收敛心神,面色如常地回道:“小澈晚安。” 陶风澈走了出去,房门渐渐合上,随月生却依然保持着原先的动作。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的嗓子有些发着抖。 他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是十足的复杂,像是在回味刚才的那一段对话,又像是些别的什么。 刹那间,他像是突然惊醒,赶忙坐在床沿,着急而又动作轻柔地将相框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下。 陶宅安保严密,能进他房间的左不过就那么几个人,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在浴室中听到动静的那一瞬间,随月生还是立马将自己收拾妥当,然后赶了出来。 他推开浴室门的那一瞬间,刚巧撞见陶风澈将倒扣着的相框扶正,然后开始研究桌上的那些药瓶。 随月生确定陶风澈没有进来很久,但…… 他温柔地注视着相框,右手大拇指隔着一层玻璃在老人的脸上轻抚了几下,像是在拭去那一层并不存在的灰尘。 然后他将相框翻到背面,慢慢地将它拆开了。 发觉夹在奶奶的相片和木制相框之间的那个东西还在后,随月生长长地出了口气。 太好了,陶风澈还没发现这个。 但即便是这样,陶家也不再是安全的地方了。今天陶风澈是误打误撞,但明天、后天……如果某一天陶风澈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溜进来,又恰巧发现了相框的秘密怎么办? 随月生去洗澡前趁着空闲时间翻了一下买回来的教育类书籍,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青春期的alpha具有极强的好奇心”。 和相框比起来,药瓶都算是小事了。不过还是一起收起来吧,前者带回办公室,后者在房间里换个地方……? 如果是从“防陶风澈”这个角度出发,办公室明显要比陶家更加安全一点。随月生慢慢盘算着。 ··· 和随月生一墙之隔的房间内,陶风澈正拿着手机,凭借着记忆,在搜索框中一点一点打下了那几个字母。 他记忆力极好,短时记忆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过目不忘,那一行陌生的单词对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浏览器转了一小圈,跳出来了搜索结果——那是某个牌子的褪黑素,里面的药品还特意做成了小熊软糖的形状。 陶风澈不由得会心一笑。哥哥果然还是哥哥,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喜欢吃甜食,就连褪黑素也要选软糖一类的。 他笑完了,仔细看了看页面,却又忽然有些担心。既然这个是褪黑素的话,那其他的药瓶估计也都差不多是一个类型的东西了,可随月生怎么会失眠呢? 陶风澈清楚地记得,十年前,随月生的睡眠质量是特别好的。 即使刚到陶家的那一段时间容易从梦中惊醒,但他总能很快入睡,等时间久了,随月生睡得更沉,有时候就连闹钟都叫不醒他。 静浦连着下了十几天雪后,随月生也开始睡懒觉了。有那么几次,陶风澈没在吃早饭时看见随月生,等上完上午的课之后跑去找他,发现哥哥还在被窝里缩着,他就蹑手蹑脚地跑过去,脱了鞋上床闹腾他。 ……虽然大多数时候都会被随月生丢一个枕头过来,但枕头很软,地板上铺着厚实的长毛地毯也很软,即使不小心摔到地上了,也能一骨碌爬起来,然后跟哥哥撒娇说天气好冷。 其实家里开了暖气,一年四季都基本恒定在人体感觉最舒适的温度上,即使穿着单衣,赤着脚跑来跑去也不会感觉冷,可每次只要陶风澈这么一说,随月生都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然后对着他翻个白眼,说谁让你穿这么少。 随月生的话语中饱含嫌弃,但他还是会掀起被子让陶风澈钻进去,然后两个人一起头碰头地水一个回笼觉。 第31节 随月生总是最先睡熟的那个,须臾之间呼吸趋于平稳,再一次去会了周公,陶风澈虽然睡不着,但还是会乖乖地躺在一边陪着,无聊的时候甚至还数过随月生的睫毛。 这是陶风澈对于冬天最温馨的记忆之一。 可这样子的随月生,怎么忽然间就需要靠吃褪黑素才能入睡了呢? 那十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45章 办法 陶风澈实在是想不出一个答案来。 他有点想直接跑去找随月生问个明白,但第六感告诉他,后者肯定不会给出回答,他只好一直把这件事放在心里琢磨,一直等到第二天考试时,都还有些魂不守舍。 九州教育法规定,即便学生就读的是国际高中,也依然需要参加九州的高考,考完后才能获取高中毕业证书。正因为如此,为了让学生尽快适应高考的模式和题量,从高二这一学年开始,陶风澈所就读学校的月考均向高考看齐,分四科,考两天。 第一场的考试科目是语文,前面的题目都没什么问题,可等陶风澈写到作文时,却出了岔子。 他满脑子都是跟随月生有关的事情,题目明明白纸黑字地写着“齐桓公、管仲和鲍叔三人,你对哪个感悟最深?结合自己对材料的思考与感悟写一篇发言稿”,陶风澈扫了一眼,成竹在胸,提笔却险些写成了标志性的小学生作文——《我的哥哥》。 就连作文的提纲他都想好了,拢共800字出头,开头先用200字描述哥哥的外貌,紧接着是500字的“我与哥哥兄友弟恭的日常生活”,再往后是150字的“哥哥最近有些失眠,我对此非常苦恼”,最后50字用来升华主题“这是我的哥哥,别人都没有”…… ……真是疯了。 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在计划些什么之后,陶风澈简直啼笑皆非。他用笔杆不轻不重地敲了下自己的额头,三两笔划掉草稿纸上列好的提纲,抓紧时间开始材料。 两个小时的考试时间一晃而过,转眼间到了午休时间,阔别了一上午的汪源拎着书包长吁短叹地走进了班门,一屁股坐在了陶风澈的边上。 月考时的座位是按照上一次考试的排名分的,陶风澈的成绩一直稳定在年级前五,稳居高二(1)班改成的第一考场不动摇,汪源则是分在了第四考场,跟1班之间隔了一整条走廊,就连午饭都没跟陶风澈一起吃。 这两天午休时的座位是自由选择的,汪源刚一进来就跟坐在一旁的严伊对起了选择题的答案,对着对着脸色就开始发白,感觉自己逃不过一顿胖揍了。 不对啊,说不定是严伊做错了呢?他重燃希望,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陶风澈,谁料陶风澈微微皱着眉,一脸的深思,仿佛面对着什么世纪难题。 汪源失声道:“不是吧陶哥?!难道连你都做错了吗?” 如果陶风澈都做错了的话,那做对的明显是极少数,他或许可以逃掉这一顿竹笋炒肉呢?汪源一阵窃喜。 他充满期盼地看向陶风澈,后者沉吟良久,终于给出了回应。 “……啊?” 陶风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根本没听这两人之间的对话。 他睡眠质量极佳,从来跟“失眠”二字无缘,刚才去食堂吃午饭时,他特意找了一个陶家的研究员打听了一下,后者发来的信息上说,褪黑素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有些人吃完了后还会头疼。 陶风澈谢过他后便盘算开了,是要三分毒,随月生现在既然已经在注射标记阻断剂了,其他的药还是尽量少吃,但…… 要怎么劝他才行呢?陶风澈毫无头绪。 他脸上的苦恼实在是太过于明显,汪源迅速跟严伊交换了一个眼神,小心翼翼地提出疑问:“陶哥,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在二人灼灼目光的注视下,陶风澈极缓慢地点了点头。 汪源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数学教科书,一旁的严伊也赶忙放下了错题集,只听陶风澈一字一顿:“除了吃安眠药,失眠时还有什么别的好方法吗?” 严伊:“……” 汪源:“……” 二人一齐陷入了沉默。 我靠,不就是个月考吗,怎么连陶哥都失眠了,难道这次考试有什么特殊之处,冯慧说的时候我睡着了?!汪源在心中爆了句粗,然后试探性地提出了建议。 “看会儿数学书?或者在网上找个数学网课看看?” 陶风澈:“……” 即使不提随月生对于学习的热爱,光说他出国读的是商科,听数学课这点就对他完全没用,估计还会越听越精神。 而且……自己在深夜跑到他面前说“哥哥我们来一起看数学网课吧”,这个操作怎么想怎么窒息,以随月生的性子,大概率会一口回绝,然后给自己请一个家庭教师。 陶风澈光是想想就要窒息了。 他沉浸在可怕的想象中不可自拔,一旁的严伊则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汪源,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是猪啊?” 话一出口,她就反应过来在陶风澈面前这么讲话有些不大合适,赶忙轻咳一声关心道:“陶风澈,你最近有些失眠吗?” 她将目光投向了陶风澈的下眼皮,越看越觉得上面蒙着一层青灰,立时便有些着急了起来。 严伊放软了嗓子,轻言细语地关心了老半天,先是说月考而已不要特别紧张,后面又开始讲夏令营虽然也看平时成绩,但占比最重的还是期中期末考,陶风澈之前的成绩那么好,即使这一次考砸了也无所谓云云。 这怎么还跟夏令营扯上关系了? 陶风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见着严伊将话题越扯越远,赶忙打断:“不是我失眠,是我的……一个朋友。” 他这句话说的很慢,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像是不知道该怎么给这个人下一个准确的定义,也拿捏不准这个人在心中的定位,只好付诸于“朋友”这个简单的称呼。 严伊心头一跳,脸上的错愕十分明显。 “朋友”一词,其间蕴含的意味太多了。泛泛之交是朋友,高山流水是朋友,生死相依也是朋友。而女性的直觉告诉她,陶风澈说的绝对不是前者。 如果只是普通朋友,不至于让他这么牵肠挂肚,说出口时也不会这么难以启齿。 ……会是陶风澈喜欢的人吗?严伊突然产生了一个有些大胆的猜测。 她忽然就想开口问问,可又打心底里觉得不大可能——全校都知道陶风澈是个还没开窍的alpha,对所有来献殷勤的beta和omega都是一样的不假辞色,简直让人又爱又恨。 虽然严伊也是暗恋着陶风澈的众人之一,甚至还因为同班的缘故,跟陶风澈走的比其他人近上一些,但她越是跟陶风澈熟,越是想不出他喜欢上一个人,或是谈恋爱的模样。 除了上次被蔡泓激怒以外,他一直都是彬彬有礼的,却又仿佛跟所有人都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除了身为发小的汪源可以稍微凑近他的私人空间外,没有人能够走近,更遑论踏入。 陶风澈仿佛天生就跟“爱情”这个词无缘,学校里的beta跟omega牟足了劲追逐他,誓要摘下他这朵高岭之花,但其实大部分人心里都清楚,自己完全是在做无用功,只不过是为了争那一口气罢了。 但严伊忽然就觉得,陶风澈如果真的喜欢上一个人了,估计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微微皱着眉,像是遇到了什么非常困扰的事情,表情有些踟蹰,但配上那微微下垂的眼,整个人都显得很温柔。 天地可证,严伊跟陶风澈同班近两年,后者一直像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剑,让她一直对“下垂眼的男生很温暖”这句话嗤之以鼻,但直到今天中午,她才突然发现此话不假。 她从来没见过陶风澈露出这样的表情。 严伊沉默许久,终于给出了答案:“或许……甜牛奶?我失眠的时候保姆就会煮给我喝,感觉还挺有用的。” 她挣扎了很久,终于还是没有问出那个问题。 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但……说她自私也好,贪心也罢,如果陶风澈口中的那位“朋友”真的是他喜欢的人,而他刚巧又还没意识到这一点,那她这句话或许就成了一个助推器。 但她绝不愿意成为这二人之间的红娘。 陶风澈却是把她的沉默当成了思考,他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记在脑子里还尤嫌不够似的,掏出手机在备忘录里打下一行字,也正好错过了严伊脸上格外复杂的表情。 到底得有多喜欢那个人啊?居然连自己的记忆力都信不过了。严伊心中喃喃。 汪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没敢说话,趁着陶风澈打完字比较有空,赶忙抓紧时间问了他好几道数学题,好巧不巧,其中一道12分的大题居然押中了。 陶哥真不愧是我陶哥!在考场上看见试卷的那一秒,汪源险些脱口而出,他强自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一等交完卷就窜回班,却没找到陶风澈的人。 这人是去哪儿了? 汪源在教学楼里晃了一圈,还是没能找到自己再生父母的影子,最后只好一连给陶风澈发了七八条信息来表达自己的激动与感谢之情,考虑到陶风澈最近手头紧张,还特意发了个大红包过去。 调成静音的手机在口袋中不断亮起,被汪源感恩戴德着的陶风澈却对着一切浑然不知。 他甚至都没能等到考试结束,写完之后检查一遍就提前交卷走人,此时正蹲在陶家的厨房中,如临大敌地盯着厨师手中的奶锅,态度之严肃仿佛是面对着什么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稀世奇珍。 第46章 牛奶 陶风澈一开始其实是想自己来煮牛奶的,毕竟是跟随月生有关的事,他并不怎么愿意借他人之手。 他刚一踏进厨房门时,厨师们虽然有些讶异,但只以为他是放学早了来催饭的,谁料陶风澈紧接着就要求他们让出一个稍微空闲的灶台。 “啊?好的少爷。”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不知道陶风澈要来干些什么,但还是很快给他腾出来了一个位置。 紧接着,陶家从各地高薪聘请来的厨师们,眼睁睁地看着陶风澈端起了一个锅。 厨师们傻眼了,表情看上去仿佛是遇见了什么洪水猛兽。 这是来干什么的?没听说过少爷会做饭啊?他们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神。 陶风澈确实不会做饭。事实上,这是他第一次下厨。虽然只提前看了菜谱,根本就没有实操过,但陶风澈莫名的很有信心。 毕竟热牛奶听上去就没什么难度,更何况……他小的时候其实经常会喝这个。 时间实在是过去太久了,童年的许多记忆都仿佛隔着一层朦胧的纱,隐隐约约地记不大清楚。但很多时候,它们缺的只是一个线索,有了引子,尘封的记忆很快便会水落石出。 今天中午,严伊刚一说出“热牛奶”这三个字的时候,陶风澈就想起来了——小的时候为了长高,陶知行每天晚上都会让厨房给他热一杯牛奶送过来,一直等到他上中学,牛奶才慢慢停了。 而在陶风澈的印象中,也确实有个说法,说是小孩子觉浅,喝了牛奶后会睡得更加安稳一些。 在陶知行的吩咐下,随月生来到陶家之后,衣食住行全部按陶风澈的标准来,每天晚上睡前的那一杯牛奶也自然延续了下来,为了方便区分,徐松还特意找了两个不同颜色的杯子出来。 拔出萝卜带出泥,陶风澈顺道一并想起了那一年十二月中旬时发生的一件小事。 小孩子总是会觉得别人碗里的饭要更香一些,随月生的那杯牛奶在陶风澈心中简直是奇珍异馐。 出于好奇,陶风澈某天晚上曾经溜进厨房,尝过属于随月生的那杯牛奶。 他做贼心虚,趁着厨师们换班的功夫,蹑手蹑脚地溜了进去,从消毒柜里捞了个白瓷勺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刚一入口就哇地一下吐了出来。 ——太甜了,腻得嗓子疼,像是空口吃了一大碗枫糖,甜得都有些反胃了。 这跟他想象中的根本不一样! 陶风澈简直要被难喝哭了,他从来不知道“甜”居然也会是一种杀伤力极强的生化武器。哭唧唧的小少爷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跑去找徐松,问徐伯你是不是想谋杀哥哥。 “是哥哥来了家里之后没钱了吗?我可以少吃点的。”小哭包眼泪汪汪。 徐松哭笑不得,蹲下身跟小豆丁平视,解释道:“少爷,你误会了。随少爷他比较嗜甜,我观察过他早餐时加糖的量,这个真的就是他偏爱的味道。”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每个人的口味是不一样的。” 陶风澈懵懵懂懂一点头,回忆起某几次早餐吃面包牛奶的时候,哥哥加糖好像确实加得凶;他之前找了陶知行的咖啡豆问随月生喝不喝,哥哥也是一脸敬谢不敏的样子。 他勉强接受了徐松的解释,等陶知行回家之后,他又专门跑去问了一下,陶知行的说法是“糖在哥哥的国家那边卖的比较贵,又不是生活必需品,哥哥以前的家里条件不好,不是经常能吃到”。 可是哥哥很大方啊。陶风澈不解地歪歪头。家里现在买零食都是他跟随月生一人一半的,但陶知行一直觉得零食对身体不好,不让他多吃,所以总量其实也不多。 每次他把自己那份吃完了,眼巴巴瞅着随月生那边的时候,哥哥总会分他一份。 ……虽然哥哥也会翻个白眼就是了。 第32节 相比之下,哥哥比他小学里的那些同学大方多了,后者只会支使他去小卖部里给他们买零食,买完之后才愿意稍微带他玩一小会儿,而且从来不会跟他分享食物。 这么大方的哥哥怎么可能会“家境不好”呢?爸爸肯定是在撒谎。小小的陶风澈这么想着。 但自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偷喝过随月生的牛奶。 现在想来……其实都是哥哥在让着自己,没跟小朋友计较。陶风澈从回忆中醒来,笑着摇了摇头。 陶风澈今天五点不到就到了家,厨房里还没开始做菜,在他陷入沉思的这段时间里,厨师们都屏气凝神地站在一边,沉默地注视着他。 ……锅一直在火上烧着,这会儿都有些冒白烟了。 陶风澈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拿油壶,然后往里一倒。 热锅冷油甫一相遇便是油花飞溅,好几个离得近的厨师都倒抽一口冷气往后退开一步,唯独陶风澈面色不变,巍然不动,很有大将之风。 一屋子的厨师面面相觑,最终还是负责红案的大师傅最先憋不住了,鼓足了勇气提出疑问:“少爷,您这是要炒菜吗?” “啊?”陶风澈有些茫然,“不是啊,我热牛奶。” 满场倒抽冷气的声音更大了。 一滴冷汗从西点师傅的额头上缓缓滚落,他颤颤巍巍:“少爷,要不还是……我来?您在旁边看着吧。” 陶风澈有些迷茫,他看了看眼前的锅,又看了看西点师傅,不耻下问:“难道不是这样吗?我哪一步做错了?” “锅拿错了。”人群中响起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少爷您拿的这个是炖汤的紫砂锅。” 陶风澈:“……” 他握着油壶的手顿了一顿,立马将它搁在桌上,然后不着痕迹地背在了身后。 灶台终于物归原主,陶风澈敢发誓,他绝对听见了好几声饱含欣喜的叹息。 家里面的牛奶是农场里今天一早才送过来的,在陶风澈的注视下,西点师傅将其从冰箱里取出,接着倒入奶锅小火温热,不一会儿便冒出了细密的泡。 “少爷,好了。” 陶风澈盯着翻腾的奶锅,无端有些出神:“加几勺白砂糖吧。” 厨师依言照做,加了两三勺便收了手,陶风澈却在一旁皱着眉:“不够。” 于是厨师又加了两勺。 “还不够。” “少爷,这……”厨师脸上的表情有些踟蹰,陶风澈干脆挥挥手示意他让开,自己接过了糖罐。 他大把大把地往下撒糖,厨师光是看着就觉得心惊肉跳。他生怕陶风澈对这些没概念,斟酌半晌后还是开了口:“少爷,这会不会有些太甜了?” “会吗?”陶风澈偏偏头,拿了个白瓷勺舀了一勺,咂摸两下,发现跟记忆里的味道差不多了,总算是心满意足地收了手。 他一回头就撞上了厨师们一言难尽的表情,有些好笑:“怎么这么看着我?他喜欢吃糖。” 他解释了一句,厨师们半懂不懂地点点头,谁也没敢冲上去问“他”是谁。 陶风澈没得到回应,有些不解,继而很快想起家里的人已经全部换过一遍,便也不说话了。 “把牛奶温着吧。”片刻后,他嘱咐道。 不知不觉已经快六点了,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一个小时随月生就该到家,陶风澈吩咐厨师们开始做饭,转身出了厨房去找徐松。 “徐伯!”他将徐松喊住,莫名有些踌躇,“我……我在厨房里给哥哥弄了杯牛奶,等他睡前的时候你给他端过去吧。” “要跟随少爷说是您为他准备的吗?” “……不了吧,你直接给他就好了。”陶风澈摇了摇头。 真是个别扭孩子。徐松这么想着,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午夜时分,徐松去厨房里盛了牛奶,拒绝了佣人帮忙的建议,亲手端去了随月生的房间。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随月生抬起了头:“请进。” 他今天难得空闲,洗漱完毕后便上了床,靠在床头翻那几本特意买回来的育儿书籍。 看见推门进来的徐松时,他明显有些讶异:“徐伯?有什么事吗?” 本来还以为是终于学会敲门的陶风澈来他房间里探险呢……随月生有一丝微妙的失落。 “来给你您送牛奶。”徐松走近了,把手上的杯子递给他。 “您怎么忽然想起这个了?”随月生失笑。这都多大了,怎么还把他当小孩儿哄呢? 徐松笑而不语。 看着徐松脸上的神情,随月生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他果断伸手将杯子接到手中,喝了一口。 牛奶温热,里面的糖仿佛不要钱一样地往下加,尝着有些腻。 其实他现在已经没有少年时期那么嗜甜如命了。可随月生还是慢慢地将杯中的牛奶喝了个干净,然后将杯子紧紧握在了手中。 “是小澈让您送的吧?”明明是个疑问句,可他偏偏说得笃定。 徐松点头,有些无奈:“是,在厨房里盯了老半天,还加了挺久的糖呢。” “也就他会在牛奶里面加白砂糖了。”随月生忍了半天没忍住,还是吐槽了一句,然后将手中的杯子递给了徐松。 “那我就先走了?”后者问。 随月生点了点头,徐松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慢慢合上了门。 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等口中的甜腻散干净后才去浴室里漱了口,路过柜子准备取褪黑素时,他却突然停了片刻,最终还是慢慢收回了手。 随月生关灯上床,做了个难得的好梦。 在梦里,他回到了十年前,还是个小豆丁的陶风澈手里举着一个巨大的棉花糖,说要请他吃。 他蹲下身把糖接过,然后在陶风澈的脸上亲了一口。 很难说小哭包和棉花糖哪一个尝起来的口感好,也很难说起到安眠作用的到底是不是牛奶,但随月生这天晚上入睡很快,等到天光乍破时,他从睡梦中醒来,上扬的嘴角更是久久没有抚平。 第47章 通话 周六一早,随月生开始办公后不久,突然接到了一通来自江景云的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江景云就开门见山道:“我这两天招聘助理时遇到了件事。” 随月生闻言,放下了手中的财务报表,摆出了一副倾听的姿态。 若是换做旁人跟随月生来说这么一番话,他或许还会怀疑是否是来找他推荐好的助理人选,可打来电话的毕竟是江景云——如果只是这么一件小事,他绝不会在休息日来打扰自己。 事情果然不出随月生所料。 “我招助理时对性别做了要求,只要男性alpha,但还是收到了不少简历。喻鹤白把它们筛了一遍,又在线上问了几个问题,昨天下午的时候,他通知那些进入终面环节的求职者来办公室参加面试。” “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全权交给了他来负责,但我昨天刚巧路过会议室,就驻足看了一会儿。”江景云一字一顿,“里面混进来了一个beta。” 随月生皱紧了眉:“喻鹤白难道没发现?” 这不像是喻助理的工作态度啊,alpha和beta都分不清楚,差不多也可以收拾收拾退休了。 “他没发现。”江景云停了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因为这个beta身上散发着alpha信息素的味道,如果不是我们很久之前聊过这件事,我估计也一样发现不了。” 随月生瞪大了眼,极度震惊之中甚至不慎碰掉了手边的文件堆。他是极有条理的那一类人,一向都把东西安排的井井有条,但此时他根本无心捡拾,任由各式各样的文件在地板上混成一滩。 他知道江景云想说些什么了。 ——那个去应聘的beta注射了人工信息素,一种极为昂贵,有一定副作用,且放眼全球也只有陶家研究所知道配方的药剂。 虽然陶家暗中的生意基本都和禁药相关,但不论是“alpha”神经兴奋剂也好,还是“标记阻隔剂”也罢,甚至连其他所有的药剂都算上,都无法跟人工信息素相比。 这是禁药中的禁药,完全不在市面上流通,即便是在黑市里也只在陶家的铺子中出售,价格高昂,几十年下来,陶家靠它赚的盆满钵满。 但陶知行一直都对它不怎么认同。 就在两年前,陶知行已经严令禁止了这种药剂的生产,整一条生产线被彻底拆掉,铺子中售卖的和仓库中生产好的一起,全部集中销毁。 因此产生的损失不可估量,但相对应的,人工信息素几乎绝迹,即便真有那么几个漏网之鱼,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药剂中掺杂了某种生物活性物质,对储存环境有着极高的要求,且生产出来后的保质期只有六十天,而如果想要药剂起效的话,是需要按月注射的。 也正因为如此,江景云的话甫一出口,随月生就想说不可能,但他转念一想,又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陶家早就不是多年以前那个铁板一块的陶家了,在陶知行生前,其实已经隐约有了分崩离析的前兆,否则陶知行绝不会选择将他这个外族omega培养成才,作为一条留给陶风澈的后路。 等陶知行死了,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不管发生些什么也都不奇怪了。 可他明明刚一回国就跟荆宁一起将研究所梳理了个遍,几个叛徒偷偷拷走的资料也全部被搜出来了,会是哪里出了岔子呢……? 随月生跟江景云道了谢,抽出笔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记了几笔,心念微转:“等等,喻鹤白有没有看过他的身份id?” “看了。”江景云沉声道,“身份id的性别栏写的就是‘男性alpha’,甚至可以通过系统的检验,堪称完美的假身份。” “或许都不能说假。” “我明白了。”随月生放下手中的笔,伸手揉了揉眉心,“又是他们。师兄如果不介意的话,我的想法是……暂时按兵不动。” 江景云问:“你的意思是就当对这一切毫不知情,把这个假alpha留在身边?” “对。”随月生颔首,“人工信息素在陶家属于绝密的范畴,江家和陶家不是世交的关系,如果不是在国外上学时我们聊到过这东西,你绝对不会发现纰漏。” “但问题也就出在这里。师兄你从没见过这种药剂的实物,光听我描述了一下效果和注射后的不良反应,就能判断出那个假alpha的身份不对,证明他们做出来的还只是半成品。陶家当年生产出来的成品,只要按时注射,即使是朝夕相对的枕边人也休想发现不对来。” “而他身后的人这么着急将其派到你身边去,明显就是冲着我来的。”随月生说着说着竟还笑了,他转了转手中的笔,声音带着玩味,“毕竟在整个静浦谁不知道,陶氏新任掌门人和风头正盛的江议员关系甚笃呢?” “是啊,还有说我们即将政商联姻的呢,编的有鼻子有眼,我都快信了。”江景云吐了个槽,幽幽道,“其实作为联姻对象的话,你还挺合适的。我家好几个长辈都来找我打听了,可惜他们没法如愿以偿了。” 江景云声音渐低,最后几近微不可闻,随月生静静听着,不发一言。 很快,江景云将话题拉回了原先的地方:“那就这样吧,我会通知喻鹤白将这个人招进来,放在身边观察的。” “听师兄的意思,这事你是打算瞒着他了?”事情安排完毕,随月生也有心思挤兑人了,他老神在在,“师兄,按理说我们朋友一场,我不该太多过问你的感情问题的,但喻鹤白一个alpha,读大学起就跟着你了,现在不回自己家继承家业,执意跑来给你当秘书,结果你这——” 他拖长了尾音,声音充满戏谑。 “这件事和红帮牵扯太深,我不想让他掺和进来,太危险了。”江景云无声地叹口气,反将一军,“先别急着关心我,你呢?” “你跟陶家那位小少爷到底处的怎么样?我最近可是听到不少人在传你们俩不合了。” 江景云不是八卦的人,但如果陶风澈像传言中那样跟随月生针锋相对,处处都要跟他反着来,那必定会加剧事情的复杂程度。 而再一联想到随月生当时饭吃到一半,跑去警察局领孩子的事……江景云忽然就觉得这传闻的可信程度还挺高。 第33节 光是想起这件事,江景云都是一阵头痛。他周围的朋友几乎全都是alpha,要说叛逆,喻鹤白在其中数一数二,但即便是他,也从没干过让家长去警察局领人这种事啊! 随月生舔了舔上颚,仿佛又尝到了那一阵浓郁的奶香味。 周三晚上陶风澈送过来的那杯牛奶,其实尝起来已经有些变味了。omega从来都是娇生惯养的,若是换了别人,恐怕早就拉肚子拉到脱水了。 但随月生和他们不一样。其他的omega是温室里的花朵,他确是像野草一样长大的。 从家乡来到九州的那段时间,他什么东西没吃过?区区一杯有些变味的牛奶又算得了什么?若是放在那时,这都属于珍馐美馔的范畴了。 所以他眼睛都不眨地将那杯变味的牛奶喝完了,第二天也没什么不适的感觉,但也不知道是谁点拨了陶风澈,告诉他牛奶不能热太久不然会坏,以致于一连几天小孩儿都用那种饱含歉意的眼光盯着他看。 陶风澈这两天都是趁着晚上去健身的时候溜去厨房热牛奶的,也知道要往牛奶里加冰糖了,味道一点点接近随月生记忆中的样子,可谓进步飞快。 昨天晚上那杯有点浓,今天晚上估计就和以前差不多了。 随月生咂摸半天,回味完了,心情挺好地挑了挑眉:“挺好啊,还不错。” “那你们之前怎么……” 随月生抿了抿唇,他闭了下眼,沉吟半晌后终是缓缓开口:“他可能……是在怨我。” “怨我不辞而别,也怨我回国之后没有在第一时间去陪他。” “你既然知道,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去?”江景云有些茫然,他劝道,“带孩子不是你这么带的。” 和三代单传的陶家不同,江家子嗣众多,江景云身为他这一辈的长子,从小就跟堂弟堂妹们混在一起,多年下来,积攒了丰富的带崽经验。 随月生的视线在扳指上转了一圈,然后他将通话模式改为扩音,在手机上轻点几下,打开了自己的虚拟身份id。 在他的名字下方,有一行清晰的监护人信息。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随月生说的很慢,“虽然从很多年开始,我就有为这件事做准备,但当它真的发生了,我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而且‘父亲’这个词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我当时想着,他或许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监护人变更这件事。” 而随月生没说出口的事,当时的陶家简直就是一团乱麻,内忧外患不断,各种事情杂乱无章地堆在一起,就像是一艘风雨飘摇的房子,因为年久失修,已经有了沉没的征兆了。 他太久没有亲眼见到陶风澈了,明明做了很久心理建设,但甫一见面,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打招呼。 所以随月生想着,等稍微把陶家整顿好一些再去见他,免得陶风澈从丧父之痛中回过神时,发觉家里彻底乱成了一团。 他至少得替陶风澈守住陶知行留给他的家业,而这也正是他的职责所在。 “但人家刚刚丧父……”江景云无奈了。 他能理解随月生的想法,但对于一个还未成年的少年alpha来说,随月生的“不闻不问”,绝对是在丧父后的又一重打击。 随月生叹口气:“我后来也一直因为这个而感到自责。” 所以才能容忍陶风澈那么多次的口出狂言,也不断在努力弥补。他没有跟青春期alpha相处的经验,但他尽力而为了,最近甚至在周助理的建议下,买了育儿书籍开始学习。 要不然按照他的脾气……陶风澈早在第一次胡说八道时,就被揍得只剩一口气了。 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随姓霸王龙先生这么想到。 第48章 心跳 真真是天意弄人。江景云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对随月生和陶风澈之间的几番纠葛浑然不知,此时听随月生这么说,便以为他是早有准备,成竹在胸了,可江景云还是有些不放心。 他跟随月生相识多年,知道自己这个小师弟虽然天纵奇才,但属实没怎么跟青春期的alpha打过交道,委实有些担心随月生弄巧成拙。 更何况,随月生虽然长着一张清冷美人的脸,但脾气可跟“清冷”二字搭不上边。近几年倒是有所收敛,但再往前数两年,简直就是一座时刻处在喷发边缘的移动火山。 ——江景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随月生大一刚入学的时候,凭着这张脸招蜂引蝶无数。有个见色起意的alpha觉得他是个beta,没有omega那么讲究,更没有omega人权保护协会成天盯着,一个精虫上脑就将他堵在学校的食堂里调戏了。 当时正值饭点,周围人还挺多,可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居然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江景云当时正打饭,远远望见之后立即放下餐盘就想去救人,谁料他还没走到,随月生就已经干脆利落地将这个比他宽了近一倍的alpha撂翻在地,揍了个鼻青脸肿。 满场哗然,随月生自此一战成名。 江景云至今回忆起那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alpha捂着裆一瘸一拐的样子都觉得一阵牙酸。 他生怕随月生脾气上来了一个没控制住,跟陶家的那位小少爷大打出手,最后落个两败俱伤不说,关系也降到了冰点。 江景云斟酌半晌,最终还是试着开口劝说:“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但那毕竟是个青春期的alpha,跟你们beta不大一样,有时候在激素的驱使下会比较冲动,你稍微收着点脾气。小孩儿得慢慢教。” 随月生:“……” 随月生沉默了。 江景云这一番话槽点太多,他竟不知该从何吐起。 不是,谁跟你“你们beta”啊?他明明是个货真价实的omega,同为少数性别,就你们alpha娇贵? 随月生心中腹谤,但好在他这些年来早就习惯了性别问题,对自己beta的身份也适应良好,便也默默背上了这口黑锅。 不过江景云这话听着,倒是彻底把陶风澈放在了晚辈的位置了?随月生对此实在是有些接受不能,转念一想,苦口婆心的江议员可能还不知道,他跟陶风澈动手都不知道动几回了…… 分明没下狠手,只是想教训教训那个口无遮拦还喜欢胡思乱想的小混蛋,随月生理直气壮,可此时被江景云这么一数落,却无端有些赧然了。 他轻咳一声,迅速开始模糊重点:“是吗?就跟师兄你高中时那样,因为学习压力太大,一个人反锁在房间里撕卷子?” 江景云:“……” “还是说像喻鹤白那样,一路追着师兄你去西大陆,最后蹲在你房子外面,拿石头丢你窗户?” 江景云:“……” 偏偏随月生还摆出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在电话那头催促道:“师兄,我说的对吗?” 江景云:“……” 江景云沉默了。 我真傻,真的。我错的真的是太离谱了,我就不该管这两个人之间的闲事。江景云心中喃喃。如果上天可以给我一个回溯时光的机会,那我一定将时间转回到三分钟以前,然后选择闭上自己的嘴。 江景云悔不当初,快刀斩乱麻地找了个借口:“喻鹤白刚来敲门,应该是有事情找我。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的话,我就去忙了。” “行,师兄你忙。”成功将重点拐跑的随月生神清气爽地挂了电话。 他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将散落一地的文件归拢后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最后停在了窗户前,看了看外面的风景。 陶家祖宅位于山巅,地势极高,随月生所在的位置又是主宅的三楼书房,视野很是开阔。今日风轻云净,极目远眺之时可谓美不胜收。 陶知行葬礼时,前来吊唁的宾客中不乏有人感叹,从陶家往外望去的景致千金不换云云,可随月生却明显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他的视线在空中绕了一圈,最终停在了院子里。 ……当年他跟陶风澈一起爬过的那棵歪脖子树,眼见着这脖子是越来越歪了。 也不知是不是被他们二人的体重给压成这样的。 随月生饶有兴致地研究了半天,正准备回到桌子前继续工作的时候,却在院子里看见了陶风澈的人影——打扮整齐,身后一个人都没有,正徒步往外走去。 随月生皱了下眉,立刻按了书房里的传唤铃,不多时,徐松敲了两下门,出现在了他眼前。 “随少爷,您找我?” 随月生颔首:“我刚在院子里看见小澈了,他是要出去吗?怎么都没带保镖?” 这话说到后面,责备的意味已经有些重了。但这倒也不是随月生草木皆兵。 在当下这个时局,陶风澈绝不能有任何闪失,半个月前他在校外被混混堵在巷子中,如果不是陶风澈自小习武,后者也只不过是些市井流氓……后果不堪设想。 随月生已经为此发过一次火了,却没成想今天还能看见陶风澈孤身一人往外跑。 徐松怔了一下,赶忙道:“随少爷误会了,少爷他是往练武场那边去的。” “这么早?”随月生皱了下眉,“是去二楼的靶场还是……” 徐松每月都会按时给他发陶风澈的日程安排表,即使是他在西大陆的那些年也不例外。而陶风澈的生活又极有规律,久而久之,随月生对陶风澈的日程表可谓滚瓜烂熟,比起他自己的都要更熟悉一些。 现在不过早上十点出头,按照以往的规律,不管是练武还是打靶,陶风澈都不会这么早就过去。 “都有。”徐松有些为难,他斟酌着措辞,“先生走了之后,少爷他……” 徐松还在组织语言,随月生却直接开口打断:“我知道了。” 他关掉桌上的电脑,往外走去。 徐松赶忙快走几步跟上:“随少爷您这是——” “我去看看他。”随月生下了楼。 ··· 陶风澈对着不断移动的靶子快速点射时,突然听到了一丝轻微的脚步声。 靶场外常年有一排保镖值守,倒不用担心是外人闯入。而会来这里的人左不过是那么几个,不是来当陪练的保镖上来二楼找人,就是徐松忙完了之后过来围观,是以陶风澈没将这一阵动静放在心上,一直等到打完了弹匣中的最后一颗子弹,他才终于收了手。 陶风澈单手摘了降噪耳机,将它和手枪并排放在一起,回头一看,立时便是瞳孔微微放大—— 事情实在是出乎了陶风澈的预料,来的人是随月生,此时正站在门口,静静地注视着他。 那一头一向散落在肩头的淡灰色卷发如今被一根发绳高高地束在了脑后,两鬓垂落下来几缕扎不上去的碎发,衬得随月生的下巴愈发的尖;而以往被鬓发遮住的下颌角也全部露了出来,漂亮的惊人。 即便是在休息日,随月生也一向穿的是偏休闲风的衬衫,陶风澈就连t恤都没怎么见他穿过,可此时他却穿了一身极贴身的衣服,看着有点像健身房中常穿的健身服。 虽然二人家里都有健身的地方,但中考完的那个暑假,陶风澈和汪源二人曾经因为好奇,互相约着去过几次外面的健身房。 他们俩当时选的那家店是会员制,算是九州的高端连锁品牌,店里面的私教业务能力精湛,而会费自然也比较可观,能掏得起这个钱的基本上都是中产阶级。 往来的顾客一个个装备齐全,穿着轻奢的健身服,水杯里装着蛋白粉,喝口水都恨不得要计算卡路里。陶风澈和汪源两个毛头小子混迹期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没过多久二人就都不愿意去了,但理由却各不相同。 汪源是因为在店里遇见了一个女性omega。她面容姣好、性格温柔,情窦初开的小alpha即将坠入爱河之际,才突然得知对方早已嫁人,如今大儿子都三岁了,是生了二胎后来恢复体型的,之所以对他好是因为觉得汪源像她出国读书了的亲弟弟。 陶风澈则是因为……他接受不了那些穿着紧身的健身服到处晃来晃去的顾客。 实在是太辣眼睛了,他完全接受不了这种审美。 可此时他才知道,那不是衣服的错,是人的。 同样的一身衣服穿在随月生身上,哪哪都妥帖,哪哪都好看——紧身的衣服勾勒出了清晰的身体线条,或许是因为身为omega的缘故,随月生身上的肌肉并不像健身达人那样大块隆起,线条优美流畅,纤细而又富有力量感。 砰、砰、砰。 陶风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声音很大,清晰得宛若擂鼓。 第49章 切磋(5k收加更) 第34节 电子计分器还在兢兢业业地工作着,室内不断回荡着电子音机械的报数声,可此时的陶风澈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由它产生的血液和那莫名的颤栗一起,从右心房一路流向了左心室,最后又经由主动脉流向全身…… 随月生只不过是站在靶场门口,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陶风澈便觉得连指尖都开始发软了。 ……好奇怪的感觉。他下意识地将手背到了身后,继而握紧了拳,再次将随月生从头至尾打量了一遍。 等等。陶风澈意识到了些微妙的不对——随月生怎么穿成这样就跑出来了?! 他一个穿得这么贴身的omega,在到处都是alpha的陶家到处乱晃,就不怕出事吗?! 陶风澈简直瞳孔地震。 靶场中常年有人值守,负责统计工作的保镖见陶风澈摘下了耳机,本想捧着平板上前给他看环数对比的,可抬头一看,却发现这二人间的气氛委实有些古怪,赶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试图将自己伪装成一个透明人。 可这明显是无用功——光是他抬起头往随月生那边看的那一眼,就足以让陶风澈觉得不爽了。 他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一步,确认从保镖的视角再看不见随月生后,长出了口气,开口问道:“哥哥怎么过来了?” 陶风澈属实有些讶异。对于随月生这种工作狂而言,是没有工作日和休息日之分的,现在这个点明显是他的工作时间,而他来练武场前更是特意绕到三楼看了一眼,书房房门紧闭,他便将邀请随月生一起过来的话重新吞回了肚子。 “我来看看你。”随月生上前几步,抬起头看了眼电子记分仪上的数字,开口夸赞,“成绩不错。” 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让随月生的身体再次暴露在了保镖的视线范围之内,陶风澈先前的那一番苦心孤诣彻底泡汤,他一阵扼腕,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自己被随月生表扬了,条件反射地就开始移动,试图将随月生再次挡住。 陶风澈忙得不亦乐乎,随月生却突然道:“要不要跟我来比一场?” 陶风澈瞬间便停住了脚步,一双眼睛亮得惊人:“要!” 自从和随月生重逢开始,他就一直期待着可以跟他像小时候那样再比上一场。 可最开始,他因为误会而跟随月生闹得水火不容,自然没了邀请的机会;等后来回过味来,自觉先前行为过分,又见随月生工作繁忙,实在不愿给他增加负担,便将这个愿望收拾妥当,深深地埋藏在了心里,从未跟随月生提起过。 却没想到后者竟是主动提出了邀请。天上下起了一场白糖馅饼雨,陶风澈简直要被砸晕了,整个人都幸福地冒起了泡泡。 一旁的保镖审时度势,适时地给随月生送上来了一套全新的装备。 随月生最近一直在忙公司的事,有几天没碰枪了,刚一拿起那把m9便依照着习惯将枪拆卸完重新拼了一便,算是找回了些手感,紧接着便偏过头问陶风澈:“想比些什么?” 陶风澈脱口而出:“50米移动靶怎么样?” 这一刻,他已经等待了很久。 从陶风澈十岁开始,陶知行就开始要求他改练移动靶了。用陶知行的话说,在实战中,敌人绝对不会像固定靶那样傻站着不动等你瞄准,打斗过程中瞬息万变,对手冲上来夺枪的情况都实有发生,和这个比起来,移动靶只不过是入门的简易模式。 这么些年下来,陶风澈一直有对这一项做针对性练习,虽然固定靶要更加简单,但他就是莫名其妙地想在随月生面前挑战高难度,就像是一只开屏的孔雀,迫不及待地想让他看看自己的成果。 就仿佛是在跟随月生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在你不在的时候,我一直有在努力长大。 ……我已经可以保护你了。 随月生却并不清楚他这一番百转千回的心理活动,爽快地点了点头:“行。” “你要先打机枪热个身吗?” 随月生摇了摇头:“直接开始吧。” 一旁站着的保镖闻言,按下了移动靶的开关。 随月生带上降噪耳机,后退几步,站在了射击线外。 他在射击这一项上极具天赋,多年以来的高强度训练也早已让他养成了肌肉记忆,是否是移动靶、是否热身对他来说都已经没有区别,随月生对自己的成绩心中有数,相比之下……他更加期待陶风澈的成绩。 你会给我一个多大的惊喜呢?他有些不确定地想。 随月生已经有将近十年没有踏入这间靶场了,更遑论跟陶风澈并排站在射击线外比试。面对穷凶极恶之徒时,他尚且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可此时此刻站在安保森严的靶场,面对着毫无攻击性的移动靶时,他刚一抬起枪就发现,自己竟是有些手抖。 真是越活越过去了。随月生的心情有些复杂,他自嘲一笑,很快便将状态调整过来,瞄准靶心一个点射。 “十环!” 陶风澈戴上耳机前一秒,正巧听见了随月生那边的计分器报数的声音。 哥哥不愧是哥哥,真的好强啊……但我可以比他更强! 陶风澈霎时便燃起了熊熊斗志,他排空了脑内纷杂的思绪,调匀了呼吸节奏,整个世界仿佛都只剩下了他眼前那个正快速做着无规律运动的靶子,然后他轻扣扳机—— “十环!” 属于陶风澈的电子计分器也响了起来。 一个弹匣内的子弹打空后,陶风澈摘下了耳机,心中一颗大石落了地,自觉这次胜券在握了——他这一次手感奇好,计分器上显示出来的数字更是已经破了他自己的记录。 陶风澈扭开桌上的矿泉水瓶喝了口水,偏头问:“谁赢了?” 保镖沉默了一瞬,艰难地组织了一下语言:““是……是随总,随总比您高了0.1环。” 陶风澈:“?!” 他满脸都写着不敢置信,随月生难得见他吃瘪,不自觉便笑出了声:“小澈,我也一直有在练枪的。” 这倒也是……光是看葬礼上的那一枪就可见一斑了,输给哥哥又不丢人,更何况成绩咬得这么紧,继续努力就行了。陶风澈接受了这个解释,虽然有些失落,但很快便自我开解完毕,伸手示意保镖再次摁下移动靶的开关,又打了几张靶纸。 随月生在旁陪着练了一会儿,趁陶风澈活动手腕的时候突然开了口:“一次性练太久对身体不好,去下面过几招放松一下?” 陶风澈:“?!!” 这这这!陶风澈傻眼了!随月生一个omega,是在跟自己这个alpha提出打斗邀约吗?! 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做到方方面面都尽善尽美。随月生在射击上明显下了苦工,但他毕竟是个omega,先天力量就比其他两性要弱,近身格斗绝对是他的劣势。 陶风澈早已打定主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根本就不愿意跟随月生动手,条件反射就想一口回绝。可他转念一想,如果自己拒绝了,随月生大概率会从家里面的保镖中随便抽一个人当陪练…… 他光是想想随月生跟一个陌生的alpha凑得极近,你来我往间汗水飞溅,alpha在比试过程中或许还会不断碰到随月生身体的画面,就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那还不如我来呢。陶风澈清清嗓子,点了头。 ··· 二人一齐下楼的时候,陶风澈便在心里盘算开了:随月生少年时期虽然打架很厉害,但当时他在alpha保镖的手中也成不了多久,更何况他还是个omega,出国后又读的是商科,可自己却一直在家里接受高强度的训练…… 哥哥又不是敌人,等下一定要记得放水,不然哥哥没面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下重手的话哥哥会疼的。 陶·贴心小棉袄·风澈下定了决心。 他既然做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出拳时的力度便弱了,随月生微微挑了挑眉,没说什么,出手接下了这一招。 徐松听到这二人开始比试的消息后赶到练武场时,正巧看见了陶风澈刻意放水的一个假动作,他心里咯噔一下,瞬间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陶风澈不知道随月生这十年来的经历,可徐松身为陶知行的心腹,对此可是一清二楚。少爷这么轻敌,恐怕是要翻车啊,他忧心忡忡地想。 自由格斗没有固定的套路,也并不对规则作出限制,徐松本以为这二人会缠斗很久,可就在他思考之际,顷刻间,胜负已分—— 随月生极为灵活地往右一避,移动到了陶风澈的身侧,然后单手直攻他的侧腰,陶风澈下意识地收手回防,却正中随月生下怀! 他一个扣腕,格挡住陶风澈攻击的手,又反手一握,甫一拽紧便是一个过肩摔! “砰”地一声钝响,陶风澈被狠狠地撂翻在了地上。 场中铺着垫子,摔出来的声音都是钝钝的,也并不怎么疼,可陶风澈却像是被摔懵了,半天都没从地上爬起来。 等等,这个发展怎么跟他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身为失败方的陶风澈静静地躺在地上思考人生,获胜的随月生凑过来看了他一眼。 剧烈运动后,随月生束在脑后的头发已经有些乱了,散落下来的鬓发被汗液黏在了脸上,脸颊微微泛红,看着有些狼狈,场内的灯光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陶风澈恍惚间甚至觉得自己看见了十八岁生日那天的随月生。 那一天的随月生也是这么一副汗津津的样子,但还是有区别的,曾经发白得像纸一样的唇色如今很是红润,五官愈发精致,看上去比那一天鲜活了许多…… 陶风澈不自觉地有些出神,随月生却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见陶风澈意识回笼,随月生挑了挑眉,薄唇轻启:“就这?” 第50章 失效 身为alpha,在切磋途中被omega撂倒在地,还被omega开口嘲讽,简直是奇耻大辱! 陶风澈涨红了一张脸,随月生却还尤嫌不够似的,戏谑地又补了一句:“认输吗?” “不!”陶风澈一口否认。 他浑身的血性都被随月生这两句话给激了出来,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盯着随月生的眼睛,认真道:“再来!” 陶风澈再不敢轻敌,也不敢再将随月生当成“需要特殊照顾的omega”来对待,他没了放水的想法,活动了下筋骨,摆出了认真迎战的姿势,真正将随月生当做了旗鼓相当的对手。 随月生的目的达成,他笑了下,动作却是与笑容不相符的狠辣,他出手如电,以掌为刃直劈陶风澈的颈部。 这一掌下去,若是劈实了,眩晕都是轻的。 好在陶风澈早有准备,迅速用右臂一个格挡,二人再次缠斗在了一起。 甫一交手,陶风澈便惊讶地发现,即便自己全力以赴,随月生也并不是个好对付的对手——虽然他身为omega,先天在力量一项上稍弱,可他出招速度极快,反应敏捷,战斗素养又高,很是难缠。 陶风澈甚至觉得他要比家里很大一部分的alpha保镖都要难对付。若是换了汪源来,估计在随月生手下过不了三招。 可陶风澈也并不是吃素的,他见招拆招,跟随月生打得有来有往,可谓势均力敌。 战况一时间陷入了焦灼。 转眼便是一刻钟过去,随月生单手接住陶风澈攻向他肩部的平勾拳,紧接着便是欺身上前,左手肘部直击陶风澈的肋骨! 这一串动作从防御到进攻简直行云流水,陶风澈躲闪不开,只得硬受了这一击。 因着随月生的这一番动作,两人间的距离近得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陶风澈忽然间竟是嗅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荔枝味。 ……随月生的信息素?! 陶风澈一愣,想仔细闻个清楚,那一阵荔枝香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瞬间便不见了踪影,他努力抽抽鼻子,再没闻到熟悉的气息。 标记阻隔剂是不可逆的,果然还是幻觉吧。陶风澈这么想着,没有注意到随月生脸上闪过的,微不可察的一丝慌乱。 片刻后,陶风澈成功找出了随月生的一个漏洞,他眼前一亮,当机立断,一个勾踢! 这次,摔倒在地面上的人变成了随月生。 这一架打得可谓酣畅淋漓,陶风澈只觉浑身上下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他伸出手,想拉随月生起来。 可随月生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自己起身站定,又主动伸出手,跟陶风澈碰了碰拳。 陶风澈一时间有些出神了。 他小的时候,其实常跟随月生做这个动作,尤其是在配合默契地做了什么坏事后。 第35节 ……可当时两人的手大小差距明显,现在看来,竟是已经差不多大了,甚至他的手还要更大上一些。 时间匆匆而逝,一晃竟然也已经这么多年了。 他有些怅然,正想问随月生还要不要再来一局,刚好三局两胜定胜负,可还没来得及开口,随月生就像有读心术似的,出言打断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我等下有个会要开,要提前洗个澡。” 陶风澈难掩失落,但还是点了点头——随月生工作繁忙,今天能挤出时间来陪他这么久,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 随月生一笑,转身离开,明明是很正常的动作,陶风澈却无端从他的背影中品出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架势。 陶风澈眼巴巴地瞅着随月生的背影,有些疑惑,正在此时,他的额头上滚落下来几滴汗珠,一路滑进了眼睛里。 一阵刺痛传来,陶风澈被刺激得闭紧了眼,赶忙伸手将汗液捋去,紧接着,他浑身一僵,忽然意识到了一丝不对。 他睁开眼,动作极其缓慢地低头一看,心中残存的那一丝侥幸连渣都不剩了。 ——他今天穿的是一身宽松的运动装,耐不住某处的反应实在是有些大,将深色的面料顶出了一个形状清晰的凸起。 陶风澈:“……” 我。操。 怎么会这样…… 哥哥刚才不会是因为看见了这个所以才跑掉的吧?! 难怪他看上去那么狼狈! 可这个真的不是他能控制住的,他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不听话…… 陶风澈敢对天发誓,他真的没有想耍流氓的那个意思啊! 他脸红得像是能滴血,面部表情一片空白,在练武场中僵成了一座孤苦伶仃的雕塑。 借陶风澈十张脸皮,他都不好意思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一路走回主宅洗澡,徐松早在十分钟前就有事离开了,就这么几步路,专门叫司机来接又未免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好在练武场的一楼配备了淋浴房,里面各种用品一应俱全,陶风澈在冷水底下站了五分钟,身下的反应总算是平复了下来,他长出口气,终于彻底松懈了下来。 冰凉的冷水冲刷在身上,带走了黏腻的汗液,也刺激得陶风澈连打了几个激灵,停滞的思维也一点点转动了起来。 他洗完了澡,正拿着毛巾擦头发的时候,动作却突然一停—— 等等,随月生出国不是读的商科吗? 也正因为这个,老头子才会让他接手家里的产业,毕竟自从楚殷去世,叔叔便一直放浪形骸没个正形,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找替身这一事业中。 这个逻辑链没什么问题,而随月生执掌陶氏后也一直做得不错,他擅长射击这一项也解释得通,可他为什么这么能打?! 自己先前虽然有意放水,可也绝不至于三招之内就被撂翻在地,更何况随月生当时看上去,甚至还十分的游刃有余…… 他消失的那十年,到底是去做了些什么? 陶风澈死死地皱紧了眉,他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下来,他居然从来没有弄懂过随月生。 随月生的身上有无数个谜团,陶风澈每次觉得自己仿佛解开了其中的一个,都会随之冒出来更多的谜。 他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陶风澈困惑地想。 ··· 随月生一阵风一样地赶回了房间,却并没有像之前跟陶风澈说的那样去浴室里洗澡。 他甚至都来不及调匀呼吸的节奏,刚一推开门便一个箭步冲进了衣帽间,从某件西装的口袋中翻出来一个透明的小药盒,匆忙倒出来几片药,就着床头柜上的半杯凉水一股脑将其咽了下去。 过了好半晌,随月生粗重的呼吸才逐渐平复,他去浴室里洗了把脸,又拿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恍若脱力一般地在床头靠了片刻后,拿起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铃响了许久才终于接通,荆宁有些不满的声音从另一边传了过来:“我这儿忙着呢,你怎么忽然……” “我信息素外泄了。”随月生没给荆宁讲话说完的机会,一句话劈头盖脸地就砸了过去。 荆宁浑身一滞,再顾不上别的了:“你没吃药吗?” “吃了,一天三次,一次没落。”随月生伸手揉了揉眉心,很沉地叹了口气。 “可这不应该啊?”电话那边响起了翻书的声音,似乎是荆宁在找些什么东西,片刻后他再次开口,“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当时在陶家的练武场里跟陶风澈打架。” 荆宁:“……” “不是你想的那样。”随月生难掩疲惫,“就正常过招。” “哦哦哦。”荆宁总算反应过来,“那可能是因为剧烈运动,虽然之前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先例,但你知道的,我们可以作为参考的研究对象不多。” “你既然有坚持吃药那就没事,等身体自己调节就好。” 随月生却是问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你人在所里吗?” “在啊,做实验呢。”荆宁一愣,继而反应过来随月生的言下之意,他沉下脸,语气严肃,“随月生,我必须提醒你,最近这两年你过来注射药剂的频率和剂量都在上升。” “你又一直不肯找alpha,这样对身体的损伤真的很严重,而且你……” “这种废话就不用说了。”随月生开口打断,翻身下床找起了换洗衣服,“我十分钟后从家里出发过来,你要做实验的话尽快。” 他没给荆宁再说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荆宁很沉地叹了口气。 他熟练地在电脑中找出来了一个加密文件夹,输入密码后打开表格,记下了今天的时间,然后又往前翻了翻。 一开始是每年一次,两年前开始,变成了半年一次。 ……可随月生一个半月前回到静浦时,已经来过一趟研究所了。 身为药剂的研发者也好,身为朋友也罢,不管是哪个身份,荆宁都不能坐视随月生继续这么下去,可他劝不住。 长着那么好看一张脸,可这性格怎么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硬又丑? 简直是冥顽不化! 荆宁无奈到了极点,可又没什么别的办法,他将表格保存后关掉电脑,起身走进私人实验室的门,站到了一个柜子前,取出了里面的一个烧瓶。 柜子缓缓向右滑开,露出来了一个暗格,荆宁输完密码后又验了虹膜,“咔哒”一声响,霎时间便是一阵冷气袭来——那后面竟然是一个小型冰柜,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无菌箱。 他小心翼翼地将无菌箱中的半成品取出,将柜子恢复原样后站到操作台前开始调配,做到一半的时候,他却忽然想起来件旧事。 ——如果两个人之间的信息素匹配度极高的话,会诱发omega的信息素外泄。 七八年前有个志愿者就是这样,跟他家alpha滚床单的时候突然闻见了自己的信息素,凌晨两点大惊失色地来给荆宁打电话,问是不是alpha的精/液会导致药剂失效云云…… 可陶风澈不是还没成年吗? 荆宁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多了。 第51章 私心(6k收加更) 周一一早,陶风澈刚一踏进班门,就听见几个同学在议论着6月份的月考成绩,说是成绩单已经贴在了高二年级组教师办公室门口的公告栏上,正互相约着要一起去看成绩和排名。 陶风澈本来也想过去看看,但转念一想,却又歇了这份心思——现在成绩单刚贴出来不久,公告栏附近铁定围了个水泄不通,等中午午休的时候再去看也不迟。 他做完决定后便径直回了座位,正忙着交作业,教室门就钻进来了一个气喘吁吁的汪源,后者刚一瞅见陶风澈的身影,立时便笑开了:“陶哥!恭喜啊!” “又是年级第一!”说话间的功夫,汪源已经窜到了陶风澈的身边,张开手臂就是一个熊抱。 陶风澈嫌热,十分嫌弃地伸手将他推开,汪源也不介意,对着他挤了挤眼。 “你猜怎么着?”汪源故作神秘,“蔡泓那厮这次是吊车尾!” 汪源满脸都写着神清气爽,就仿佛用成绩狠狠打了蔡泓脸的人不是陶风澈而是他似的,颇有些狐假虎威的架势。 可老虎本尊却很是淡定,只轻描淡写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说实在的,陶风澈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他六科之中只有生物稍微偏弱,上课时也不怎么听,全靠考前那几天在家突击自学,但即便是这样,排名也一直稳定在年级前五;近段时间以来,随月生又一直在监督他学习,严禁抄答案,考试的内容早就提前学完了。 可蔡泓的成绩本就一直挣扎在及格线边缘,六月一日被陶风澈揍了一顿之后,先是在医院养病养了大半个月,学习进度落下不少;好不容易养好伤回学校了,又一直被汪源请来的那几个体育特长生“重点关照”,时刻生活在水深火热中,考成这样并不出奇。 “等等,你这回考了多少?”陶风澈突然开口问道。 相比起蔡泓,明显还是汪源更值得关心。毕竟汪父先前可是说了,如果汪源这回没考进前一百,就要揍他来着…… 这个问题正中汪源下怀,他喜气洋洋地打开了话匣子:“刚好第一百名!诶陶哥你没去看榜都不知道,分数咬得特别紧,排我后面的那小子就比我少了一分,要不是你当时押中的那一道12分的数学大题,兄弟我这次可就没了啊!” “要我说,陶哥你就是这天上掉下来的那颗文曲星……” 在汪源喋喋不休的马屁声中,陶风澈木着一张脸,心中却不由得一阵叹息:汪源这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可怜孩子,莫不是忘了过两天还有个期末考……以汪叔叔的个性,他下回估计得考个年纪前八十才能勉强过关了。 陶风澈的眼中饱含怜悯,可看着汪源快乐的小表情,他又实在不忍心这么快就告诉他这个残忍的真相。最终,陶风澈也只是伸出手,在汪源的肩膀上拍了一拍:“好,不错,继续努力,为国争光。” 汪源对自己的悲惨未来一无所知,没心没肺地咧嘴一笑,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 “怎么还没开始早读?课代表为什么也还没把作业搬过去?”冯慧手上抱着一沓卷子进了教室,刚一进门便皱紧了眉,“汪源!回你自己座位上去!” 汪源背对着她做了个夸张的鬼脸,灰溜溜的回去了。 但冯慧这回倒不光是来训话的,今天是语文早读,她将手中的卷子递给了课代表让她发下去后,清了清嗓子,站到了讲台中央,见班里的骚乱渐渐停了,才终于满意地开口。 “占用一下各位同学的早读时间,有件事需要跟大家说一下。开学之后你们就高三了,在即将到来的这个暑假,学校依照惯例组织了一个为期一个月的夏令营,这一次的目的地是a国的z大。” “我相信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从学长学姐那边了解过这个项目,具体的内容我也就不多介绍了,大概的流程就是参观学校,然后跟着z大的教授一起学习。在夏令营期间表现优异的学生有机会获得z大的推免名额,也就意味着提前拿到了录取通知书。” 冯慧话音刚落,班上便响起了不少交头接耳的声音,她站在讲台上安静地注视着这些学生,并没出言制止。 不怪他们惊讶,就连冯慧自己收到通知时,都吃了一惊——那可是z大! a国是西大陆中的最强国,综合国力跟九州不相上下;z大更是出了名的名校,全球排名一直稳定在前三名,从来不愁生源,极少会举办这种专门面对高中生的暑期夏令营。 这回真的是赶了个巧,这么好的机会,冯慧都有些羡慕了。她给学生们留了点反应时间,片刻后伸手拍了拍黑板,唤回了他们的注意力:“但夏令营的名额是有限的。” “名额会优先提供给在国家级及以上各类竞赛中获奖的同学,其他的名额则跟大家的考试成绩直接挂钩。” “年级组会综合大家从入学以来历次的期中、期末考试成绩,然后统一排名,从高到低依次入选。这个星期的星期四星期五就是本学期的期末考了,接下来几天是留给大家的复习时间,我跟其他老师商量了一下,会给大家做一个系统性的总结梳理和查漏补缺,希望大家都能考出满意的成绩。” 冯慧话音刚落,月考的卷子也发完了,她吩咐了课代表在讲台上看早读,抱着一沓作业走了。 原来严伊之前说的是这个,陶风澈恍然大悟。她一直跟冯慧关系不错,提前知道这个消息并不出奇。 z大是班上不少同学梦寐以求的理想院校,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夏令营的事,今天早读的秩序出奇得好,整齐划一的读书声隔着一整条走廊都能听见。 可这琅琅的读书声中却明显不包括汪源的。 一个团成团的小纸条从前排一路滚了过来,最终停留在了陶风澈的桌子上,他将纸张摊开,上面是一行狗爬一样的字迹。 第36节 【汪源】:[陶哥,夏令营要一起去吗?] 汪源去年年底的时候拿了全国信息竞赛的一等奖,完美符合夏令营的入营标准;而陶风澈先前跟他透露过在大学专业上的倾向,z大的生物和化学专业又一直名列前茅,是以陶风澈并不奇怪汪源这么一问。 z大一直是陶风澈的目标院校,这也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这一次,陶风澈还真的不怎么想去。 原因其实并不复杂。 即使不参加这个夏令营,陶风澈也有顺利拿到z大offer的自信,他也确实有这个自信的资本。这样一来,夏令营便不是必不可少的了。 而且高二结束后的这个暑假时间很短,统共不过一个半月出头,夏令营直接占去一整个月,如果参加的话,一大半的时间都得耗在上面。毕竟也只是高中生,想必校方也不会让他们接触到什么核心内容,最多也就是在边缘项目组中打个下手,学不到什么知识。 相比之下,还不如去陶家的研究所呢。昨天下午,陶风澈才刚刚收到荆宁的通知,说是可以恢复上课了,陶风澈还挺想去的。 况且高层中的那个叛徒也还没查清楚,陶风澈午夜梦回,总觉得老头子死不瞑目。 千头万绪之下,陶风澈是真的没心思去跟不谙世事的高中生玩过家家。 更何况……他也还有一些私心。 一别经年,他跟随月生好不容易再次相遇,对方日理万机,本身就没什么相处时间,之前还因为误会耽搁了。现在关系好不容易融洽一点,如果自己这个时候再出个国…… 陶风澈扪心自问,他是不舍得的。 想罢,他提笔便写。 【陶风澈】:[我有别的事要做,大概率不去了。] 纸条经由同学的手一路往前传递,物归原主后,汪源震惊地一转头,脖子都险些闪到了,却对上了陶风澈古井无波的一张脸。 片刻后,皱巴巴的纸团又传了回来。 【汪源】:[不是,你这么快就做决定了?不再考虑一下??你家长能同意???] 一连串的问号力透纸背,完美表达了汪源此时心中的错愕。 面对着死亡三连问,陶风澈皱了下眉,大笔一挥。 【陶风澈】:[只要我不说,他就不会知道这件事。] 一直麻烦同学传来传去也挺烦人,陶风澈将纸条团成团丢了回去,再不回复了。 ··· 陶风澈对自己的保密能力信心满满,可等到了晚上,却瞬间被打了脸。 随月生今天没有应酬,两人一起在家中吃了晚饭。厨房今天煲了竹荪椰子鸡,陶风澈正盛第二碗汤的时候,却听随月生道。 “你们学校今年是不是有个夏令营?” 第52章 排名 陶风澈僵硬了一瞬,正舀汤的手顿了一下,汤勺和瓷碗撞击在一起,发出好大的一声响。 幸好他不过半秒便回过神来,将盛满了汤的碗放回自己面前,不动声色:“对,哥哥是怎么知道的?” “下午的时候收到了校讯通。”随月生看上去有些讶异,像是不明白陶风澈为什么会有这么一问。 陶风澈:“……” 大意了!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软件到底是谁发明出来的?!发明的意义是什么?!就是为了让学生在家长面前毫无隐私权吗?! 陶风澈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了学渣们的心情。他这会儿倒是忘了自己先前还因为随月生不看校讯通的事而跟他置过气了,满脑子都是对校讯通的愤恨,还暗藏着一丝对随月生的幽怨——先前没看你看软件这么积极啊? 他心中腹谤,面上却还是强行装出了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微微点了点头,试着转移话题:“哥哥要再喝点汤吗?今天的竹荪很鲜。” 大有随月生只要点个头他就来帮忙盛饭的意思。 可随月生却摇了摇头:“不了,我已经饱了。” 这怎么就饱了?陶风澈有些困惑。 随月生拢共就喝了一碗汤,吃了大半碗饭,桌上的菜也没吃几口,本来就算是吃得少的了,有陶风澈这么个正值青春期的alpha在一旁作对比,愈发显得少得可怜。 陶风澈还记得前两天在靶场中看见的那一截削瘦的腰身。二人比斗间难免会有些肢体接触,他那天碰到过几次,感觉自己似乎一伸手就可以直接将随月生一把抱起来…… 陶风澈下意识地张了张口,想劝随月生多吃一些。 可童年时的记忆却又偏偏在这个时候回了笼——还是在这张熟悉的餐桌上,他见过随月生明明吃饱了,却还拼命往肚子里塞食物的样子。 狼吞虎咽,就仿佛吃了上顿没下顿似的,把八岁的陶风澈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见到了书里面写的饿死鬼。 ……随月生现在虽然吃得少,但至少知道饱了。 陶风澈在心中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没开口。他低下头,沉默地喝了两口汤,莫名地有些食不知味。 “我看校讯通上说,你们今年是去z大?”随月生却冷不丁地开了口,表情看上去有些怀念,“它跟我的母校隔得挺近,周围有一家很好吃的餐馆,你到时候如果有空的话可以去尝尝。” 陶风澈呼吸一滞。 随月生刚一开口的时候,他本来想直接跟他挑明说自己并不打算去参加这次夏令营的,可再往后,随月生却又偏偏提到了他自己的学校,陶风澈的那一句否认,鬼使神差地就说不出口了。 他实在是对随月生过去十年间的经历太好奇了,可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去问,却没想到随月生今天居然主动打开了话匣子。 渴求已久的藏宝箱上挂着沉重的铁锁,如今它好不容易有了松动的趋势,陶风澈怎能轻易放过? “是去z大。”他点点头,接着随月生的话茬往下问,“哥哥的母校是哪一所啊?” 陶风澈屏气凝神,而随月生也给出了他想要的答案。 “x大。” 陶风澈知道这所学校,商科特别出名。他满足地点点头,正想乘胜追击,再打听一下随月生的大学生活,却突然听随月生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啊?”陶风澈没反应过来,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 “比如说夏令营的名额之类的,我去跟你们校长商量一下……” “不用!” 陶风澈迅速拒绝,甚至都没能成功控制住自己的音量,以致于在空旷的餐厅中引起了回声。随月生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可陶风澈此时却已经顾不上了。 陶家从商,随月生去找校长谈夏令营名额的事,终归没有江景云这个议员出面有用。可陶风澈不愿意随月生为了自己的事去求人,更不愿意他去找江景云开口。 ……就仿佛平白无故地低了江景云一头似的。 不过就是个夏令营,考个期末考就能解决的事,随月生就这么不信任他吗? 更何况……随月生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把他送出国?是有什么事情不愿意让他知道吗?陶风澈眯了眯眼,心中有个微弱的声音悄悄冒了头。 ——还是说,是要等他出去了之后,给江景云腾位置? 你就有那么喜欢他?喜欢到弟弟都不要了?! 我们将近十年没见了,这两天好不容易关系融洽了点,你怎么一点都不想我似的…… 陶风澈被自己想象中的画面给刺激到了,他又生气又委屈,想开口质问随月生,却又因为之前答应过自己不跟随月生发火,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 他忍了又忍,低头喝了一大口汤,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可随月生却误将他这个“嗯”,当成了考试来临前的紧张和不好意思。 这微微抿着嘴满脸固执的样子简直跟十年前一模一样,随月生心念一动,不由得探身摸了摸陶风澈的头:“不用太拼的,这几天劳逸结合,一定没问题的。” 陶风澈:“……” 面对着笑眯眯的随月生,陶风澈简直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他满肚子的火无从宣泄,看着随月生期待的表情,他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 找不到一个好的拒绝时机,跟随月生的沟通也不怎么顺畅,还平白无故地吃了一大口关于江景云的飞醋,陶风澈一直等到写完作业了都还在为了这个生闷气。 偏生汪源是个没眼色的,急吼吼地冲过来给他发信息,直接一头撞在了枪口上。 【汪源】:[陶哥陶哥!我刚跟严伊那边打听完,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还真是欢喜冤家啊,平常拌嘴个不停,现在看来这课后联系还挺紧密? 陶风澈一哂,但他今天实在是心情不好,也没了关心蠢儿子感情话题的心思,干脆利落地回了一个符号。 【陶风澈】:[?] 【汪源】:[严伊找冯慧问过了,除掉给获奖的竞赛生的名额之外,其他的名额是强制分配的,按照综合成绩顺序依次排列,前三十名必须参加,不是你想不去就能不去的。] 言下之意就是:陶哥,认命吧,别挣扎了,一起去a国转一圈也挺好的。 汪源动动手指,紧接着就是给陶风澈分享了一大串a国的旅游攻略和美食清单,好半晌都没收到来自陶风澈的回复。 【汪源】:[陶哥?陶哥??还在吗?] 别是伤心到自闭了……他正摩拳擦掌准备安慰几句,屏幕上却突然刷出来一条信息。 【陶风澈】:[你别管了,我有办法。] 还,还能有什么办法?找保镖半夜三更拿着枪去爬校长家的窗户,告诉他要么改规则要么死?汪源迷茫地挠了挠头。 ··· 从小到大,汪源一向都觉得自己是个脑洞大开的人,但借他十个脑子他都想不到,陶风澈想到的办法居然是这个。 国际高中学生少,老师们的速度又快,七月八日至七月九日是期末考时间,之后的两天批改卷子,十二号就可以回校讲评试卷,顺便发暑假作业下去。 周一早上,汪源起了个大早,兴冲冲地往学校赶。他书包都没来得及放,一踏进校门就开始冲刺,成功当了那个第一个看到排名的人。 他屏住呼吸,都没来得及找自己的名字,直接看向榜首,指望着陶风澈再一次用成绩隔空扇汪源的巴掌,可状元竟然不是陶风澈。 没事,可能陶哥手误了一下,榜眼也挺好,探花也不错……可这两个地方竟然都不是陶风澈的名字。 汪源简直不敢置信,他一个个往下看下去,先是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继而开始怀疑陶风澈根本就没来参加考试…… 可陶哥明明来了啊?!自己还连着几场都跟他打了招呼呢?!是不是有人嫉妒他成绩好所以偷了他卷子? 汪源满脑子阴谋论,两百来个名字一个个看下去,最后竟是在最后找到了他心心念念的陶哥。 全年级倒数第一——陶风澈。 汪源:“???” 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他惊怒交加,掏出手机就想给陶风澈发消息,说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居然有人连他陶哥的成绩都敢改,让他知道是哪个老师干的必定不会轻饶…… 第37节 等等。 好像有哪里不对。 汪源刚一点开聊天窗口,将自己拍的成绩单发给陶风澈,开始飞速打字,可总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等聊天框里长篇大论的小论文写到一半,他的脑海中终于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了一句话。 汪源的手机啪嗒一下摔到了地上。 看着这个成绩,再一联想到陶风澈前不久信誓旦旦的那一句“我有办法”,汪源忽然产生了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 这念头刚一形成他就想矢口否认,但身为陶风澈的发小,汪源扪心自问,又觉得这确实是陶风澈干得出来的事。 他抖着手将手机捡起来,将小论文一点点删掉,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汪源】:[……不是吧陶哥,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 片刻后,手机叮咚一下,是陶风澈回复了。 【陶风澈】:[。] 第53章 失望 时针指向数字“2”和“3”之间时,位于陶氏办公楼顶层的那间大会议室,才终于打开了门。 饥肠辘辘的高管们鱼贯而出,满脸都写着疲惫——今天的例会开的时间格外的长,从早上九点钟一直持续到现在,将近六个小时的时间里精神一直高度集中,还得应对随月生一针见血的提问,期间就喝了那么几口水,饶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了。 高管们累得话都说不出来,各自散去找吃的了。 周助理从茶水间匆匆出来,左手端着杯泡好的茶,右手拿着个手机,逆着人流径直往会议室中走去,架势看上去有点像是摩西分海。 随月生合着眼,静静地靠在长桌尽头的那把老板椅上,面色有些苍白,配上他那张精致的脸,竟意外有了些脆弱的感觉,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几分怜惜。 即便是跟了随月生许久,深知他真实面貌的周助理,也不由得晃神了一瞬。 ……随总这张脸实在是太有欺骗性了。 他心中嘀咕一句,将茶杯放在桌上,轻咳了一声:“随总,茶来了。” “唔。”随月生缓缓睁开眼,眸中的水汽一闪而逝。 他伸出手端起杯子,将杯中的浓茶一饮而尽,再开口时,眼神复又变得凌厉,就连声音也清晰了不少,仿佛只需要那片刻的喘息时间,就可以再次披上那层不知疲倦的皮。 “说吧,有什么事?” 周助理毕恭毕敬地将公事汇报完毕,临到末了,又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陶少爷学校那边发了一条短信过来。” “嗯?”随月生从他手中接过手机,定睛一看—— 【陶风澈的家长,您好!陶风澈高二下学期期末考的成绩为:语文68分,数学36分,英语43分,理综 77分(其中物理27分,化学29分,生物21分),共计224分,全校排名第240名,相比6月月考退步239名。暑假到来,请督促孩子按时完成暑假作业,做好安全教育工作,谢谢!】 他怔了怔,片刻后竟是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 真是忙昏头了,竟然连数字都能看错,等有空了大概得去找荆宁问问,看看是不是药物副作用之类的…… 随月生自嘲一笑,闭上眼休息片刻后重新睁开,可屏幕上那雷打不动的“224分”和“第240名”,仿佛是在嘲笑着他的天真。 但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是陶风澈的成绩?随月生想不明白。 如果不是知道校讯通不会有假,他几乎都要怀疑这是一个恶劣的愚人节玩笑了。 随月生维持着一个姿势,在椅子上安静地坐了半晌,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周助理有些茫然,他用余光扫了眼屏幕,呼吸瞬间变得粗重了起来。 ——陶风澈所在的年级一共八个班,每个班30人,陶风澈这就是最后一名了啊。 陶家这个小少爷不是一直成绩很好吗?这次是在干什么?闲得无聊跳水玩? 周助理想不明白,又小心翼翼地瞅了眼随月生的脸色,立时便是噤若寒蝉,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随月生又坐了一会儿,像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面色陡然一变,立刻便从椅子上站起身,拿起西装外套挽在手上,又吩咐道:“备车,我要回陶家一趟。” “啊?”周助理一愣,“随总,我给您订了饭,要不稍微吃点再回去?” 随月生刚才起身时微不可察地晃了晃,虽然他很快便稳住了身形,但周助理看着还是心惊胆战的——随总有轻微的胃病,医生嘱咐说暂时不用吃药,只是要好好养着,可这都快3点了,他连午饭都没吃…… 这要是一下子倒下去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不用了。”随月生伸手捏了捏鼻梁,“没时间吃,我回去一趟,马上还得赶回来。” 见随月生执意如此,周助理也只好点了点头,打电话让司机把车开到门口候着,自己去休息室把随月生的午饭给拎着了。 幸好karlmann king后座的空间大,随月生说是不吃,但周助理将饭递给他时他也没拒绝,由着后者把饭菜摊开,他匆忙扒了两口,总算是填饱了肚子,开始处理一上午积攒下来的文件。 陶氏距离陶家祖宅有一段距离,随月生处理完文件后甚至还有时间稍微打了个盹。他睡得浅,车子刚一停稳在陶家主宅的门口,周助理还没来得及开口叫他,他便自己醒了过来。 随月生微微皱着眉,都没来得及等司机来开门便自己推门下了车,在门口换了拖鞋,三步并两步往楼上跑去。 面对着陶风澈那糟糕透顶的期末成绩,随月生思来想去,也只能找到一个理由——陶风澈那两天大概是身体不好。 他自己也是有过这样的经历的。 刚刚注射完秘密药剂时,随月生体内的信息素一直不稳定,时不时就会开始高烧,好在他当时一直待在陶家的研究所里,倒也没出过事。 可他当时偏偏还在接受家庭教师一对一的补习。有好几次课后测验的时候,他写着写着就开始发烧,眼前一阵眩晕,连题目都看不清楚,手中的笔也拿不住,考出来的成绩自然是一塌糊涂。 随月生跟荆宁聊天的时候,荆所长曾经随口说过,即将成年的alpha体内的信息素含量波动极大,有极少部分的alpha甚至会因此生病。 而陶风澈期末考试的那两天,随月生刚巧去了外地出差,一直等到周日晚上才回来,完美错过了考试时间。 他昨天晚上回来的太晚,陶风澈早就已经睡了,今天早上后者又早早的出门上学,现在想来,竟是有好几天都没见上面。 一想到自己不在家的时候,陶风澈一个人孤零零地生着病,随月生就心如刀割。 我怎么就一直没发现呢?! 他心中满是自责,心急如焚地跑上楼,甚至都顾不上敲门了,一把就推开了房门:“小澈!” 炎炎夏日,陶风澈房间里的空调比外面还要低上几度,随月生甫一推开门就控制不住地被冻的一激灵。 随月生快走几步穿过书房,来到了陶风澈的卧室前,靠在床上玩手机的陶风澈听到动静,茫然地抬起了头。 “哥哥?”陶风澈将手机放在了一边,看着有些忐忑,“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来看看你。” 随月生走到床上前,俯下身摸了摸他的额头,见温度正常才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身体不舒服怎么不跟我说?” “啊?”陶风澈满脸写着茫然,“什么身体不舒服?” 随月生:“……?” 随月生担心则乱,这时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来。 陶风澈的床头柜上摆着一个切好的果盘,旁边放着一杯加了冰的可乐,正咕噜咕噜地往外冒着气泡,而刚才被他随手放在一旁的手机上还开着游戏界面,确实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随月生呆滞了一瞬,正在此时,手机里突然传出来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我操!陶哥你干什么呢你怎么挂机了?!你这一挂机顺风局秒变大逆风啊!对面把龙都偷了都要来拆家了!”汪源充满愤怒,“打野挂机了这真没法玩啊!” “……” 陶风澈有些窘迫地拿起手机,将音量拉到最低,紧接着直接关掉游戏,彻底将汪源放生了。 放假了玩个游戏不是什么大事,随月生也一向不管他这个,怎么今天突然这么心虚呢……陶风澈心中喃喃。 随月生也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他很沉地叹了口气,用力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所以,你最近没有生病?” 陶风澈一头雾水:“没啊。” 随月生点了点头,然后将手机解锁,打开校讯通界面,递到了陶风澈的眼前。 “你解释一下。” 随月生看上去疲惫到了极点,整个人显得有些摇摇欲坠,陶风澈有些被吓到了,小声辩解:“我会做的,不是我不会才考成这样。” 全对的作业也是自己写的,之前的考试成绩也不是作弊,不是在骗你。他小声在心里补充。 “那为什么?” 陶风澈没觉得这是个什么大事,也没觉得这件事跟随月生有什么关系,可此时看着随月生的神色,他忽然间就有些惶恐了。 他小心翼翼道:“这个夏令营是按成绩强制参加的,我不想去,所以……” “所以你就故意考低分?”随月生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陶风澈谨慎地点了点头。 随月生狠狠闭了闭眼,胸口剧烈起伏几下,整个人都有些发起抖来。 就因为不想去夏令营,所以就故意在期末考考低分吗?! 下学期就要开始申请学校了,到时候是需要参考高中阶段的考试成绩的。随月生不相信陶风澈会不知道这一点,可后者还是选择了考一个这样的成绩出来。 陶风澈这是在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已经是快成年的alpha了,怎么还是一副对自己的人生毫不上心的样子?! 陶风澈这么游戏人间的态度,他要怎么放心地把陶氏交给他?! 随月生惊怒交加,脑海中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他高高地抬起了手掌,想把陶风澈摁在地上狠狠地抽上一顿,让他长个记性,但临到最后,前段时间看过的那些育儿书籍忽然冒了个头。 暴力并不是教育孩子的好方法,但面对着这样的陶风澈,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随月生沉默良久,最终还是缓缓地收回了手,又一点一点握紧了拳,用力之大仿佛连指甲都要陷进手心。 “陶风澈。” 随月生一字一顿地喊他的名字。 “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他很深地看了陶风澈一眼,拂袖而去。 第54章 邮件 从陶风澈说出那句“不想去”起,随月生的太阳穴就开始一下一下地跳着疼,眼前也开始一阵阵地泛黑,目光所及之处都像是蒙了一层黑白色调的滤镜一般,渐渐地褪了色。 在房间里时,他一直强忍着不适,没让陶风澈看出些端倪;但等他走到走廊上,那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袭来时,随月生终于有些坚持不住了。 第38节 他猛地踉跄了一下,脚下忽地发软,险些就要栽倒在了地上。千钧一发间,随月生倏地伸手扶住了墙,凌乱地喘息了几声,好歹是站稳了。 随月生就这么闭着眼,维持着一个有些狼狈的姿势,等熬过那一阵突如其来的头晕目眩了,他在终于缓缓站直了身子。 他脸色惨白如纸,一颗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滚落下来,“啪嗒”一声砸在了地上。他抬手将额边细密的汗珠擦去,很沉地叹了口气。 ……又低血糖了。 所幸二楼的走廊上没有值守的佣人,除了随月生本人以外,再没有人会知道他适才的形貌有多难堪。 他从口袋里摸出来颗糖,三两下剥开糖纸丢进嘴里,嘎嘣嘎嘣嚼碎了,又给徐松发了条信息,让他送点吃的来书房,才缓步向楼上走去。 也不知道到底是没有准时吃饭饿出来的,还是先前被陶风澈那一番话给气的,一直等推开书房的门了,随月生的眼前都还有些发黑,但现在他已经顾不上这个了——眼下有更加要紧的事需要做。 他验证虹膜后打开电脑,点开了电子邮箱,从草稿箱里找到了一封才写到一半的邮件,收件人是他大学阶段的导师。 ……陶风澈下半年就要开始申请学校了,他本来想请自己的导师帮忙给前者写上一封推荐信,却又担心商科教授的含金量不够高,还打算麻烦导师找找他生物和化学方向的同僚,也帮陶风澈写上一封。 随月生从来都不是喜欢求人的个性,如果不是为了陶风澈的前途,他决计不会向导师开这个口。 而他也确实开得很艰难。 从出差那天开始算起,这封邮件已经断断续续地写了四天,随月生基本将所有的休息时间都耗在了上面,但对遣词造句还是不大满意,也就一直躺在了草稿箱里。 本来还想着今天下班后再改一改就发出去的,现在看来,倒是没这个必要了。 随月生静静地盯着这半封邮件看了班上,最终还是将手指搭上键盘,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将它删完了。 “随少爷。”徐松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核桃木门,将手中托盘上的食物依次摆放在了他的面前,“您说不用厨师现做,我就自作主张随便挑了点吃的,您看合不合胃口。” 他一转头,见随月生还在木愣愣地盯着一个空白的邮件页面出神,便仔细看了一眼收件人名字,有些好奇:“随少爷这是……要给导师发邮件吗?” “本来是要的。”随月生回过神来,自嘲一笑,“现在用不上了。” 徐松点点头,见他面色不佳,没敢再多问,留下一句如果不合胃口的话就叫他后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随月生并不挑食,徐松又熟知他的口味,送过来的这一桌食物眨眼间便被扫荡了个干净。 胃部传来的额不适终于得到了缓解,他抽了张纸巾擦干净嘴,又抬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正准备关掉电脑回公司继续工作的时候,电话铃声却忽然响了起来。 随月生扫了一眼屏幕,眼中满是讶异,但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甫一接通,随月生都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那边便响起了一道男声,声音中仿佛都带着夏日的暑气。 “有空出来一起喝个酒吗?”这人开门见山。 “喻鹤白。”随月生一怔,“你打电话给我就为了约我出去喝酒?” “怎么?现在当大老板了,约你喝个酒都不成啦?”喻鹤白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随月生心念微转,片刻后,他有了个新的猜测,“是不是江景云他……” “别跟我提那个王八蛋的名字!”喻鹤白瞬间便炸了毛,一口打断了随月生未出口的话不说,还恶狠狠地磨了几下牙,随月生光是听着就觉得一阵牙酸。 片刻后,喻秘书大概是将怒火发泄完了,声音听上去蔫蔫的:“具体情况还是见面聊吧,你等下有空吗?” ——那当然是没空的,陶氏还有一大堆事等着随月生处理呢。 可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将开口时,随月生却是鬼使神差地应承了下来:“行。我对静浦不熟,地点你来定,我现在从陶家出发。” “行,我等下把定位发你。”见目的达成,喻鹤白吹了个口哨,迅速挂了电话。 随月生给江景云发了条信息,起身下了楼。 ··· 熟悉的karlmann?king从主宅前缓缓驶离,陶风澈驻足在窗户前看了半晌,一直等车子消失不见后,他才重新坐回了床上。 陶风澈做好了随月生知道他考砸了后暴跳如雷,又将他痛揍一通的心理准备。左右不过一顿皮肉之苦,他没觉得这有什么。 可他没想到随月生居然克制住了没揍他,没想到随月生居然会说那句话,更没想到随月生竟然会……看上去那么受伤。 虽然觉得这件事跟随月生没什么干系,但随月生临走前的那一眼看过来时,陶风澈的一颗心还是很沉很沉地坠入了谷底。 陶风澈想追出去跟随月生解释,想把一切都摊开来跟他说个清楚,但他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久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时机稍纵即逝,等陶风澈冲出去推开房门,随月生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陶风澈怔怔地在门口站了好半天,才终于转身回了房。 他一贯以为自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陶知行在时,多少人慑于他的威视,说话时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可他敢跟陶知行拍桌子对吼;陶知行去了,有人敢在他面前对他的家人多加非议,他也能把对方揍得满地找牙,在巷子里被人围堵,也是一贯的波澜不惊。 可事到如今,他发觉自己竟然还是怕的。 他怕随月生对他失望。 随月生那句话一说出来,他简直心如刀割,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陶风澈在房间里踌躇了很久,期间挂掉了来自汪源的三个电话,可他最终也没有上楼去找随月生,而是静默地站在窗户前,盯了半天随月生离开时的那一阵车尾气。 ……哥哥现在一定又生气又伤心,让他稍微冷静冷静,等他下班回来的时候再去找他解释好了。 陶风澈下定了决心,浑然不知自己现在的这个心理状态有多么像是一头栽到沙坑里试图逃避现实的鸵鸟。 他生怕错过随月生回来的消息,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手机,平均每三分钟就要往窗边看上一次。 日暮西山,晚霞将天边染成了深浅不一的红,渐渐的,天色带上了一层黑,再往后,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院子中的路灯依次亮起,值夜班的保镖都到了岗…… 可随月生还没回来。 已经快一点了。陶风澈抬起头,有些焦虑地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他魂不守舍地过了这么小半天,晚饭都只是匆忙地扒了几口,根本没尝出味道,可他期待着的那个人一直没有回家。 随月生昨天晚上不是还说,最近一个星期都不用出差了,可以稍微休息一段时间吗?这到底是去哪儿了? 陶风澈无端有些心神不宁,紧接着,他心里忽然打了个突。 他不是迷信的人,但上一次他这么坐立不安的时候是两个月前,一觉醒来后就收到了陶知行车祸的消息。 他拿出手机,给随月生的手机打了个电话,却传来了“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 “……?!” 陶风澈彻底坐不住了,他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最终一把拉开房门,跟门口的保镖确定过随月生没有回来后,抬手就给陶氏那边打了个电话。 “小少爷?”留在陶氏值守的保镖有些诧异,“您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了,有事的话请吩咐。” 陶风澈直奔主题:“随总还在加班吗?” “您问随总?随总下午的时候离开公司之后,就再没回来了。”保镖惊讶极了,“您稍等,我联系一下他的助理。” 这一分钟简直度日如年,再接起电话时,保镖沉声道:“周助理说,随总回了一趟陶家后说是有事,一个人出去了。” “?!”陶风澈狠狠地闭了闭眼,“所以说,现在是谁都不知道随总的消息了是吗?” 保镖显得有些为难:“理论上来说……是的。” “那就去找!”陶风澈睁开眼,“怎么找人还要我教你们吗?!” “属下不敢。”保镖诚惶诚恐地领命而去。 ……随月生到底会去了哪儿呢?他一个人这么晚了还在外面,不会出事吧? 陶风澈理智上明白,以随月生的武力值,出事的可能性极低,但他情感上就是控制不住。 ……万一呢,万一他真的…… 陶风澈几乎都想亲自出去找了,却又怕错过随月生回来的消息,只好心急如焚地站在窗户旁,打了好几个电话,在维持主宅的安保工作的情况下,将能调动的所有人手都派了出去。 两点出头,陶家已经是一片兵荒马乱,陶风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在窗户前站了多久,可就在他快要失去希望时,他却看见了一盏从远方亮起的车灯。 那并不是随月生的车,但陶风澈的心脏还是因此剧烈跳动了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从楼梯上冲了下去,甚至险些崴了脚。 当他一阵旋风似的冲到门口,看见随月生身影的那一秒,高高悬起的那颗心才总算是落回了胸腔之中。可下一秒,当陶风澈看清事情全貌时,心脏却又仿佛坐了过山车一样,立刻便提了起来—— 随月生整个人都醉醺醺的,从后座被江景云半扶半抱着弄了出来,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陌生的玫瑰香气,和江景云雪松味的信息素混杂在一起,其实还挺好闻。 可陶风澈只觉得被熏的想吐。 这他妈哪里来的alpha味?! 还没等陶风澈想明白,玫瑰信息素的主人就开口了。 “宝贝儿你别走啊,继续喝嘛——!” 第55章 醉酒 现在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随月生这是出去跟人喝酒了,还是跟人上床了? ……亦或是两者皆有?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一般迎面袭来,被它无情冲刷着的陶风澈简直像是一颗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白菜,满脸都写着茫然和惶恐。 但在他想明白这几个问题的答案之前,身体的行动早已比思维快上一步——他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关上了后座的门。 轿车的隔音很好,那道不依不饶的声音彻底消失了,紧接着,陶风澈劈手便从江景云的手中将随月生夺了过来。 醉酒后的人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处于松弛状态,身体会变得很沉重,可陶风澈分明支撑着随月生全部的重量,却还是觉得他很轻。 随月生像是天边的那一轮月亮,又像是一片云,亦或是一阵风,他永远高不可攀,永远不可捉摸,但此时此刻,他安静地靠在了陶风澈的怀里。 就像是风停驻在了它的树梢。 在拥住随月生的那一秒,陶风澈一整个晚上的心惊肉跳,好像突然一下子就消弭不见了。 他清了清嗓子,假装没看见江景云脸上的震惊,迅速摆出了一副商业微笑:“辛苦江议员送我哥回来,现在时辰也不早了,江议员不如先回家吧,哥哥交给我来照顾就好。” 丝毫不提太晚了开车走山路不安全,不如留下来住上一晚明天早上再走之类的客套话。 所幸江景云也并没有想要留宿的意思,他随月生在陶风澈的怀里靠得稳稳的,周遭又站了一圈佣人,放下了心来:“那就辛苦你了。” 挺正常的一句话,可落在陶风澈的耳朵里,却完全不是原本的那个意思了。 辛苦什么辛苦?照顾哥哥有什么可辛苦的?! 江景云这话说的,就好像他才是随月生最亲近的那个人一样,在叮嘱自己这个外人照顾好他。 陶风澈心中一阵猛虎咆哮,气得恨不得把江景云摁在地上揍上一顿,可他面上却丝毫不显,端的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那是自然,真的挺晚的了,江议员先回吧。” 陶风澈皱着眉,勉勉强强地又补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第39节 这便是彻底下了逐客令。 这话要是换了个人来说,江景云或许还能从中品出些潜台词,可偏偏说这话的人是陶风澈。 刚刚度过了一个焦头烂额的晚上,此时又面对着一个未成年的alpha,江议员的那一颗七窍玲珑心便彻底下了线,他点点头钻进驾驶座,只觉得陶风澈居然还挺体贴。 江景云并没有立刻开车离开,而是在原地又停了一会儿,眼看着陶风澈揽着随月生慢慢往屋子里走的背影,一时间竟是还有些感叹——之前只以为是个莽撞冒失的青春期alpha,现在一看,居然还挺靠谱。 不说别的,光说他等随月生等到现在,遇到台阶时又把随月生抱上去,就是个好孩子。 江景云心中感叹万千,再一回头,看到后座上那个不断嚷嚷着“江景云王八蛋!”的alpha,两相比较之下,便有些莫名的心累了。 他深吸口气,心中给陶风澈的评价又悄悄往上调高了一档。 跟自家的这个alpha相比,陶风澈简直乖得不行,之前警察局那件事,一定是有些难言之隐。 ——喻鹤白今天下午直接旷了工不说,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再往后还直接关了机。如果不是随月生临出发前给江景云发了信息,说自己跟喻鹤白一起去喝酒了,还顺道附上了定位,江景云还不知道要怎么在静浦找人去。 他叹了口气,转过身子,探身过去捏了一把喻鹤白的脸,循循善诱道:“行了,别生气了。人家也只是拜托你给我介绍一个omega,你一没同意,二没跟我说,莫名其妙在这跟我置什么气?” 逻辑链十分清晰,江景云也着实无辜。 可如果能跟醉鬼讲清楚道理,那也就不是醉鬼了。 喻鹤白一双眼睛红的像是兔子,他恶狠狠地盯了江景云片刻,一把将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拍开,紧接着冷哼一声,将头偏向了反方向。 特别冷酷,特别无情。 手劲也特别大,江景云的手背瞬间便红了。 江景云:“……” 行吧,自己家的小祖宗,自己惯出来的,跪着也要宠下去。 江景云叹口气,一打方向盘,缓缓向山下驶去。 ··· 如果不是之前的心焦太过于磨人,这个晚上对于陶风澈来说,简直就是意外之喜了。 他拒绝了佣人帮忙的建议,一个人亲力亲为地将随月生搀扶进了家门。 他揽在随月生肩头的手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往下滑了一滑,在随月生的腰肢上揽了片刻,便立刻挪回了原位,仿佛无事发生。 但这半秒不到的时间也已经够了。 和陶风澈之前所想象的一样,随月生的腰真的足够清瘦,揽在怀里的时候甚至有了些不盈一握的感觉。 陶风澈忽然间就是一阵心神荡漾。 他先前看书时,见书上说“楚王好细腰”,但想必那满朝的文武大臣,都抵不上随月生的半点风采。 ……但刚才的那个陌生的alpha,是不是也看过随月生的腰,甚至还亲手碰过,摸过? 他心底忽然冒出来这么一个念头,整个人忽然一滞,心头立刻便涌上来了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就仿佛是有千万只蚂蚁在不断啃噬似的。 陶风澈在门厅处站定,偏过头,仔细打量了一下怀中的随月生。 有些人喝完酒之后就喜欢发酒疯,大喊大叫的、唱荒腔走板的歌的,口无遮拦的……各种千奇百怪的样子,陶风澈都一一见过,可他偏偏没见过随月生这种。 随月生喝醉酒了之后不吵不闹,安静得像是个洋娃娃,脸颊泛着一层粉,整个人显得很乖,还一个劲地往陶风澈的身上凑,像是一块黏黏糊糊的麦芽糖,甜的陶风澈简直不知道今夕何夕。 可一想到随月生或许对别人也这样,或者对别人更好,陶风澈就笑不出来了。 他在原地默默思索半晌,最终还是没忍住,满脸严肃地开了口:“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话语中的酸意挡都挡不住。 随月生听到动静后,懵懵懂懂地抬了下头,偏过头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陶风澈。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那一双灰蓝色的眸子已经彻底失了焦距,就像是笼罩着一层雾,好半晌后,他的视线才重新聚焦在了陶风澈的脸上。 随月生又眨眨眼,纤长浓密的睫毛宛若鸦羽,一下一下挠在了陶风澈的心尖,片刻后,他终于缓缓开口。 “好啦,别生气了,喝酒吧。” 随月生甚至还想伸出手摸摸陶风澈的头,却被后者一歪头迅速躲开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 不但没认出来,还把他当成别人了! 陶风澈的一颗心直直地坠入了谷底,他就这么揽抱着随月生站在玄关,脸上一阵风云变色,周遭气氛近乎凝滞,片刻后,佣人站不住了,战战兢兢地凑上前,试探性地伸出了手。 “少爷,要不我来吧?” “不了。”陶风澈扶在随月生肩膀上的手猛一收紧,像是生怕随月生被人从他身边夺走一般。 这是个占有欲十足的动作,陶风澈自己都没意识到,下意识地就这么做了,可随月生只不过是吃痛地皱了下眉,他便又将手松开,甚至还笨拙地在随月生的肩头轻拍了几下,像是安抚。 然后他转过头,目光中充满不耐:“我来就可以了,你们下去吧。” “是。” 有了这么一出,再往后便没有自不量力的佣人想要来接手了,就连徐松也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由着陶风澈慢吞吞地将随月生搀回了房间。 踏进房门时,陶风澈条件反射地扫了一眼。 原先放在床头柜上的药瓶和相框已经不翼而飞,想必是被随月生换到了更加安全的地方,陶风澈对这一点并不意外,总归褪黑素的事情已经被他解决了,相框里的照片也看过了,他便也没放在心上。 随月生有洁癖,如果就让他这么脏兮兮地睡上一晚,明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还不知道会有多崩溃,可他到底是个omega,ao有别,陶风澈想了半天,还是没敢就这么扶着随月生替他洗个澡。 而除了随月生之外,陶家再没有别的omega了。叫一个beta佣人进来帮忙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主意,但陶风澈连让他们扶随月生上楼都不肯,又岂会让他们帮随月生洗澡? 他沉吟半晌,最终还是选择了就这么把随月生放在床上。 随月生大概已经醉懵了,一直粘在陶风澈的身上不肯下来,就跟抱着桉树不撒手的树袋熊似的。 陶风澈心里还在生他的气,赌气似的想,要不干脆一把扯开丢床上算了,可他最终却也还是耐着性子,一点点将随月生从自己身上拉开,又小心翼翼地半抱着他放在了床上,态度之珍重仿佛是在对待一件名贵而又易碎的瓷器。 撤身退开前,陶风澈忽然停了一下。 他眼中像是燃烧着一簇炽热的火,盯着随月生看了半晌,蓦地一下伸出手,动作却是与表情不相符的轻柔。 ——他用拇指轻轻蹭了蹭随月生的侧脸。 如果随月生只是他一个人的哥哥就好了。陶风澈这么想着。 一颗深藏在土里,被埋藏了很久很久的种子,终于悄悄地冒出了一个头。 第56章 山雨 随月生的脸摸起来手感很好,像是一块触手温润的玉,陶风澈刚一碰到便有些不愿挪开,着了魔似的又摩挲了几下。 随月生的头刚一沾到枕头便睡了过去,此时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嘴里也溢出来一声轻哼,像是有些不舒服了的样子。 这声音轻得微不可察,如果不是此时房间里鸦雀无声,很容易便会被忽略过去。但这声音落在陶风澈的耳朵里,却仿佛是平地里的一声惊雷,顷刻间便将他唤醒了。 他触电般地收回了手,提心吊胆地观察了半天,见随月生并没有醒转的趋势后,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陶风澈方才进门时并未开灯,屋子里是深沉的夜色,他直起身子,借着窗外照进来地月光,愣愣地举起手,盯着自己的指尖看了老半天。 ——上面似乎还残存着随月生脸颊的触感。 陶风澈不自觉地捻了捻手指,又微微抿了抿唇。 他刚才到底是在干什么?陶风澈有些解释不通自己的行为。 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对随月生动手动脚,跟江景云车上那个让人心生厌恶的玫瑰味alpha有什么区别? 陶风澈拧着眉思索半晌,最终悲哀地得出了一个结论:他俩还是有区别的。 这区别在于,那个alpha明显经过了随月生的允许,而他自己却是趁着随月生熟睡时偷偷摸摸地上手,两相比较之下,他比前者要恶劣多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些什么,反应过来这个事实后,陶风澈心头的那一束无名火越燃越烈了。 他将随月生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遍,视线甚至都没在后者右手大拇指上戴着的那个翡翠扳指上多做停留,而是极其认真地将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一寸寸观察了个遍,发觉上面并没有情事后遗留下来的痕迹,随月生后颈处的腺体上也并未多出个牙印后,心中的一颗大石才缓缓落了地。 随月生跟谁上床是他自己的事,陶风澈无从置喙,但他决不允许有人在随月生喝醉后占他便宜。他很快便为自己刚才的反常行为找到了一个理由。 ……等等,那个alpha没对随月生上下其手吧? 陶风澈再次皱起了眉。 他心中涌上来一股冲动,想把随月生从睡梦中唤醒问个清楚,但一想到后者喝醉后那迷迷瞪瞪的劲,人都认不清了,即使真被人占了便宜估计也不知道…… 他莫名其妙地又生起了气来,再不愿在房间里继续待下去,怒气冲冲地往门口走了。 踏出房门的那一刻,陶风澈本来是想摔门泄愤的,但不知怎么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随月生那张沉静的睡颜,于是未成年alpha蓄意搞破坏的手便停在了半空。 他最终还是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就连脚步声都压到了最低,生怕惊扰了随月生的梦境。 真是没救了陶风澈,都这样了你居然还想着不能吵醒哥哥,他临走前可没想着要给你留句话,出去喝酒前也没想着发条信息,免得家里人担心。 陶风澈自我唾弃三秒,一抬头,却不期然在走廊上撞见了徐松。 “少爷,我已经将派出去找人的人手都喊回来了。”徐松也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汇报完工作后又问,“随少爷这是睡了?” “睡了。”陶风澈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因着徐松的这一席话,他又回想起了这一晚上的人仰马翻,再一联想到始作俑者的真实去向,没好气道:“厨房里的牛奶还热着吗?” 徐松点头称是。 陶风澈便说道:“直接倒掉吧。” 有了之前那一次的教训,陶风澈已经知道牛奶久煮后会变质了。 以往随月生在家时,陶风澈都是掐着时间下楼煮牛奶的,可今天他一直联系不上对方,又担心随月生回来后没有牛奶喝就又去喝褪黑素,从晚上九点开始,他便维持着每半个小时下楼一趟的频率,不断 换了新的牛奶来煮。 现在厨房里面热着的那一锅,还是陶风澈前不久才刚煮好的,但现在已经彻底用不上了。 “少爷的劳动成果,我可不敢乱碰。”徐松摇头拒绝,又故意逗他,“要不留到明天早上直接给随少爷端过去算了,反正随少爷喝了也不会出事。” “那怎么行?!”陶风澈矢口拒绝,又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正往房间走的脚步一顿,片刻后,他折返方向,往楼梯口走去,“徐伯不去的话,那我自己去倒吧。” 楼梯下到一半时,陶风澈突然反应过来了些什么,脸上的表情带了些狐疑:“徐伯,你没跟他说牛奶是我煮的吧?” “当然没有!”徐松满脸正直,“少爷特意叮嘱过的,我又怎么会多嘴多舌呢?” 只不过是在随少爷问起来的时候接了个话茬罢了! 第40节 这怎么能叫泄密呢?! 徐松理直气壮。 陶风澈将信将疑地一点头,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 二人甫一踏入厨房的门,便闻到了一股扑鼻的酸味,其中还夹杂着一股浓郁的果香。 陶风澈循着味一路走过去,在熟悉的奶锅旁找到了一个用小火慢慢煨煮着的炖锅,锅里翻滚着不少的食材——圆溜溜的青梅,晶莹剔透的山楂糕,去了芯的新鲜莲子,切成片的雪梨…… 看着就令人口舌生津。 陶风澈有些好奇:“这是……” “是给随总煮的醒酒汤。”值夜班的厨师赶忙回答。 随月生刚被陶风澈扶进门,厨房里就收到了他喝醉的消息,于是马不停蹄地煮了一锅醒酒汤,预备着他一醒来就送上去。 陶风澈点点头,伸手将奶锅里的牛奶泼了,准备离开前却又突然顿住了脚步,问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这个醒酒汤里各种材料的剂量是严格配比的还是……?” 虽然不明白少爷问这个干什么,但厨师还是如实回答道:“没有严格规定,但现在的这个比例是我们专门研究过,口感最好的一种。” 陶风澈再次确认:“也就是说,原材料的比例只影响它的口感,不影响最终醒酒的效果?” 厨师点头。 陶风澈沉吟半晌:“厨房里还有青梅吗?” 厨师点点头,另一个稍微机灵点的赶忙打开储物柜,将存放青梅的玻璃罐递给了陶风澈。 陶风澈打开盖子,抓了一大把青梅在手上,用水略微冲了冲,一扬手就洒进了锅里。 然后他拍了拍手,转身便走。 “啊这……”刚跟陶风澈对话的那个厨师傻眼了。 “这要怎么喝啊?”陶家的几个厨师面面相觑,试探性地向徐松请示,“随总还醒着吗?要不然我们重新煮上一锅?” 徐松摇摇头,忍俊不禁:“就这么着吧,要不少爷要生气的。随总已经睡了,等会儿煮好了放冰箱里冷藏,到时候端上去的时候记得配糖。” ··· 因着醉酒的缘故,随月生一反常态地睡了个懒觉。 早上九点多,他才缓缓苏醒,整个人头痛欲裂,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 喻鹤白是个端起酒杯就不要命的猛人,一贯在应酬场上叱咤风云,昨天又是有意借酒浇愁,在他的带动下,一不小心真的喝太多了……随月生伸手锤了锤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在酒精的影响下,他关于昨晚的记忆已经变得很是模糊,彻底断片前的最后一段记忆,是江景云来酒吧里接人…… 随月生看了看四周熟悉的环境,想来江景云是圆满完成了任务。 身上穿着的衬衫已经被揉得皱巴巴的,像是发酵后的咸菜干,带着一阵诡异的酒气。随月生嫌弃地皱了皱眉,起身拿了换洗衣服,去浴室里洗了个澡。 手机早就没电了,他洗完澡后将它带到了餐厅,交给徐松拿去一旁充电。后者端上来一碗醒酒汤,随月生边看早间新闻边将瓷碗端到了嘴边灌了一口进去,立时便被酸的一哆嗦。 随月生的五官控制不住地向中心聚集,他表情扭曲,条件反射地就想将醒酒汤吐出来,但又觉得实在恶心,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徐松适时地端上来了一碟蜜饯,随月生抓了一小把塞进嘴里,半天才终于缓过劲来。 他刚想开口问徐松这是怎么一回事,突然间心念一动,笃定地问:“这是小澈煮的?” “是。”徐松意味深长地一点头,又旁敲侧击道,“少爷昨天晚上很担心您,到处找不着人,电话也打不通,派了挺多人手出去找,结果也没找到。” “好在最后江议员把您送回来了,要不然少爷他估计得把静浦翻个底朝天。” “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随月生闻言,叹了口气。 他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他没想到陶风澈会这么担心他。 虽说随月生还在生气陶风澈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也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或许就像喻鹤白昨天说的那样,可能陶风澈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心念一动:“小澈他人呢?是还在睡吗?” 徐松将他手边的醒酒汤收走,说道:“少爷七点出头就起床去研究院那边了,您要是有事找他,不如打个电话去给荆院长问问?” ……是了,研究院那边已经整顿完了,陶风澈既然放了暑假,也确实是要去那边学习的。 怎么就把这件事给忙忘了?随月生心中喟叹,摇了摇头:“算了,等他回来再说吧。” 今晚问也是一样的。 随月生打定了主意,低下头开始吃早饭,可却像是老天特意跟他开玩笑似的,非不让他安生地吃完饭。 手机充上电后自动开机,周助理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喜极而泣:“随总!您终于接电话了!” “在吃饭,没什么大事就等我回公司再说。”随月生一口打断。 “还真有。”周助理收敛了夸张的表情,沉声道,“西大陆那边的生产线出事了。” “有人在原材料上动了手脚,最近的几批药品全都不能用了。” “!”随月生狠狠地闭了下眼,“我知道了,我等下发个定位给你,你找个人去那边把我的车开回陶家,然后去机场等我。” 他挂了电话,匆忙往嘴里塞了几口吃的,临出门前,陶家的司机已经开着车停在了门口。 “随少爷,航线已经批下来了。”徐松站在门厅处这么说着。 随月生颔首,将手枪别在了腰后,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晴空如洗,天空比他的眸色还要明亮,他却忽然低叹了一声:“山雨欲来啊……” “是啊,要起风了。”徐松答道。 第57章 思念 时光荏苒,一个月的时间稍纵即逝。 自从随月生那天清晨匆忙启程飞往西大陆后,时间便像是被某只看不见的手摁下了快进键一般飞速往前转动,各种各样的事情层出不穷,他简直忙得连喝水的功夫都没了。 事情比随月生预想中要麻烦许多。 陶家在九州盘踞多年,从陶风澈爷爷那一辈起,才逐渐开始向外扩张。陶家在西大陆的那些生意,就是老爷子当年建立的基业。 而那个在陶知行的葬礼上倚老卖老,试图逼宫上位的孙老,便是曾经跟着陶老爷子打江山的人之一。 当日,随月生不堪其扰,对着孙老胸口佩戴的白花开了一枪,后者当即便是两股战战,被人一路搀扶着回到家后,更是一病不起了。 可明眼人都知道,孙老这个病生得实在是蹊跷,大概率是个掩人耳目的托辞,背后免不得还要动些手脚。 后续发展也正如他们所料。 随月生和陶风澈二人不和,赵嘉阳涉嫌谋杀陶知行,陶氏的财政状况出了问题……这各种各样的流言,大多都是孙老那边放出来的。 随月生当时刚回静浦不久,陶家又恰逢多事之秋,和丧心病狂的红帮相比,孙老不过就是个跳梁小丑,闹出来的这些事情也像是小孩子过家家,未免就有些不够看了。 可苍蝇虽然不会咬人,但它一直在人的身边飞舞着,还不断发出嗡嗡的噪音,也足够惹人厌烦的了。 于是随月生等稍微腾出些手来后,他便授意周助理出手整治了一番孙老所持有的产业,又顺道铲除了他不少党羽,其中甚至还包含了陶氏总公司中的某个高层。 经此一役,孙老损失惨重,不仅安分了不少,就连家门都不怎么出了。 随月生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觉得他再翻不起什么风浪,便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孙老并未偃旗息鼓——他竟然将主意打到了陶家的生产线上面。 陶家在西大陆的那些产业是孙老当年陪着陶老爷子一起打拼出来的,可以说是他的老巢。孙老的独子如今便是在那边任职,陶家位于西大陆的几间分公司中,也有不少孙老的旧部。 让这群人彻底背叛陶家、改辕易辙并不容易,但如果挟恩图报,要求他们在某些事情上适当地装聋作哑却也并不难。 东西两片大陆间到底还是隔了大半个地球,即便是陶知行,也没有办法做到事事尽在掌握之中,更何况是年纪尚轻,经验也尚浅的随月生了。 等他发现的时候,c国的某一个生产基地中的药品配比已经全部出了问题,一个多月的工作成果彻底付之东流,其间浪费掉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 如果换做别的药品倒也罢了,这点损失对于陶氏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可偏偏这一整批药品,是要提供给c国卫生部的omega信息素抑制剂。 七月三十一日是合同上规定的最晚交货时间,且c国政府购买的数量极大,一旦逾期,需要缴纳的违约金即使对于陶氏来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更何况,逾期后还会得罪c国政府。一旦如此,陶家日后在c国的生意便也不好做了。 随月生无法,只得亲自飞去了生产基地里盯着,先是以雷霆手段处理了一大批工作人员,继而开始从全球的其他生产线上调货,紧赶慢赶,总算是在期限内把这一大批抑制剂交了上去。 吃一垫长一智,既然都来西大陆了,随月生便干脆趁着这个机会,将陶家在海外的产业挨个巡视了一遍,又顺道去哥哥分公司里开了会。 一个月的时间弹指而过,随月生的工作安排才完成了一半,忙得根本没有回静浦的时间。唯一回去的那一次,还是匆忙赶去陶氏总公司签了几个合同,紧接着就赶回机场,彻底成了一个空中飞人,自然也就没有了跟陶风澈见面的机会。 分开的时间一久,再加上距离产生美,即使还不知道陶风澈那么做的缘由,随月生心中的怒气也渐渐消了。 工作实在是太忙,他其实没什么机会想起陶风澈,但也有例外。 一旦碰上开会,原先的时间安排便会变得不可控,随月生有时候甚至会一直工作到凌晨一两点钟。他不爱喝咖啡,为了保持思维的清醒,就会选择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灌浓茶。 周助理看着那茶水的颜色就觉得舌根泛苦,可随月生总是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像是失去了味觉一般。 可有得必有失,茶叶中含有大量的咖啡因,剂量的控制也没有那么精准。 有时候到了深夜,随月生已经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可大脑还处于咖啡因的控制之中,依旧毫无困意,可留给他的睡眠时间已经不多了——天亮之后,他就得起床,投入到新的工作中去。 随月生下意识地就想求助于褪黑素一类的安眠药物,就像是过去那么多年里他所做的一样。 可他伸出手时,却不知道是想起了些什么,忽然就停住了。 “去给我热一杯牛奶吧。”他沉吟良久,对周助理说道。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要求?周助理一头雾水,但也不敢对话,诚惶诚恐地领命而去。 周助理是在中产家庭中顺风顺水长大的alpha,从小到大就没下过厨,让他热牛奶,他也就把牛奶放进微波炉里加热了一分钟,成品和随月生想要的那种自然相去甚远。 不过是跟记忆里的味道不大像,根本就没有到无法下口的地步,可随月生端起杯子尝了尝,莫名地就有些挑食。 他将嘴中的那一小口牛奶咽下,将白瓷杯搁在了一边:“可以了。” “随总,是不合胃口吗?”周助理表情忐忑。 “没事。”随月生推了推眼镜,交代道:“你回酒店吧,我今天就在这里睡。” 办公室里有配套的休息间,洗浴设备也一应俱全,随月生以往也经常在办公室里留宿,周助理早就习惯了,他点点头,安静地退了出去。 可随月生却并没在第一时间去洗澡。 他没急着摘眼镜,单手撑着脑袋发了会儿呆,余光瞥见了手边的牛奶,又顺手翻了翻面前堆积如山的文件,忽然就很想陶风澈。 第41节 ··· 随月生不知道的是,陶风澈其实也在思念着他。 重新去研究院学习的第一天,陶风澈没有直接进组,而是在荆宁的带领下在所里逛了一圈。荆院长的本意是给陶风澈介绍一下近期的研究情况,顺便看看新买的设备,可陶风澈却突然发现,有几个研究员不见了人影。 陶家研究院中的研究员众多,即便是陶风澈,也没法做到记住每个人的长相。可少了的这几个人或多或少他都打过交道,其中有一个叫吴轩的beta,今年年初时还带着陶风澈做过一个小项目。 而且研究院里一共就只有两个beta,除了荆宁荆院长外就只剩下吴轩,是以陶风澈对他印象深刻,却没想到今天没看见他的身影。 研究院中的研究项目保密等级极高,相对应的,人员流动也少,基本不存在研究员离职的情况。 ……那这几个人是去哪儿了? 陶风澈心念微动,开口问道:“荆院长,有几个研究员今天是请假了吗?” 荆宁一愣,险些被问了个措手不及。 是该说“不愧是陶知行教出来的alpha”吗?这也实在是太敏锐了点。 好在他早有准备,不露声色道:“你是问吴轩他们吗?” 陶风澈点头。 “吴轩外派去了西大陆,其他人好像是去了生产基地当顾问。”荆宁”荆宁翻开随身携带的工作记录本看了看,作恍然大悟状,“你要是不说我还差点忘了,其中有一个人的工作内容比较基础,他走了之后,工作都是项目组里的其他人分着干的,刚好你现在来了,不如就你接手吧,不懂的就找人问一下。” 陶风澈:“……” 面对着忽然到来的,堆积如山的工作量,他沉默了。 工作的难易程度是分人的。 对于研究院中平均学历硕士以上的研究员们来说简单的工作,对于陶风澈这个现役高中生而言,那就不仅仅是一个“困难”可以概括的了。 即便他天资聪颖,这么边学边做一天下来,也实在是累得够呛,甚至还破天荒地跟着研究员们一起加了个班,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多才回到家。 可他刚一家门,却没找见随月生。 这人不会又去喝酒了吧?! 陶风澈心中那簇愤怒的小火苗重新燃起,正在此时,徐松忽然贴心地开口。 “少爷,随少爷他去西大陆出差了。” “……” 一阵暴风雨袭来,小火苗可怜兮兮地燃起了一缕黑烟,不情不愿地熄灭了。 从这一天起,陶风澈便过上了在研究院中勤勤恳恳搬砖的生活,时不时的还要应对来自汪源的骚扰。 【汪源】:[图片x10] 【汪源】:[陶哥!陶哥我跟你说!我今天这家店的食物真的绝了,入口即化的苹果派你吃过吗?!] 【陶风澈】:[……] 【汪源】:[打游戏吗!] 【陶风澈】:[在研究院搬砖,不约。] 【汪源】:[哦哦哦你在研究院学习啊,那也行吧。不过你不来z大的夏令营你监护人没意见吗?] 【陶风澈】:[他出差去了。] 【汪源】:[明白了,等于说陶哥你现在就是静浦留守儿童呗?] 【陶风澈】:[……] 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从何反驳起,右手五指下意识地一个收紧,险些将手中的试管捏爆。 所以随月生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陶风澈在日历上又画了一个圈。 他就这么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了许久,等来了z大夏令营结束,汪源开启了在a国的逛吃逛吃之旅;等来了手头跟的项目告一段落…… 可他就是没等来随月生。 “小陶,你过来一下。” 八月十三日,陶风澈准备离开研究院时,神出鬼没的荆院长忽然出现在了实验室的门口。 陶风澈一愣,刚走到他身边,就听荆宁说道。 “我记得你是从初中开始就来研究院里学习了吧?”荆宁的脸上带了些怀念,“一晃竟然也这么久了。” 陶风澈点了下头,正要开口说话,却被荆宁打断。 “也该走出象牙塔看看了。下周一开始你就先不用过来了,我找个研究员带你,一起去静浦的那几条药品生产线上转转吧。”荆宁一锤定音。 陶风澈眼睛一亮。 留守儿童可以走出研究院放放风了! 第58章 短信 陶风澈从来都没有去看过陶氏的生产线。 在陶知行的要求下,他从十四岁开始就旁听陶氏的集团会议,也是在这一年,他开始在课余时间去研究院中跟着荆宁学习。一开始只是跟在身后看,渐渐地可以帮忙打下手,等到了现在,他已经成长到可以接手一个研究员全部工作的地步了。 可陶知行一直都没有带他去过陶氏的生产基地,即便最近的那一个离陶宅不过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之前在报纸上看见江景云去陶氏视察,随月生带着他去看陶氏的生产线时,陶风澈的心中有一丝微妙的嫉妒——这明明是他家里的产业,可他都还没去看过呢,竟然让江景云这个外人捷足先登了。 陶风澈一直以为,自己可能要等到正式进入陶氏工作后才可以得到去看看生产线的机会了,却没想到这次荆宁居然主动开了口。 虽然陶风澈表面上还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当时也只是对着荆宁淡淡地点了点头,但只有陶风澈自己知道,他心中有多激动。 虽然今年的暑假只有一个半月,可学校里布置下来的暑假作业却半点没打折扣。九州近年提倡素质教育,除了各科的练习册以外,还额外有一项综合实践的报告要写。 自从陶风澈升上高中,每年寒暑假都会收到这么一项特殊的作业,久而久之,他也已经习惯了,每次都是在去研究院实习的经历中挑挑拣拣,选能说的内容写进报告,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可今年和以往相比还是有一些差别的。 陶风澈的工作量变大了许多,每天起早贪黑,人生中第一次和抨击996制度的社畜有了共鸣,从研究所回到家后只想一头栽倒在床上睡觉,只有到了周末,才有写作业的时间。 他是生活很有规律的那一类人,从放暑假的第一天起,他就把暑假作业拆分成了七周的工作量,每到周末就按计划完成一切都在稳步推进,但这一次,他却总是有些心神不宁。 周六下午,徐松来送下午茶水果的时候,陶风澈忽然停下手中的笔,假装不经意似地问了一句:“哥哥现在到哪里了?” 徐松回忆一下:“前天晚上刚刚到的h国。” h国比九州晚12个小时……陶风澈快速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时差,对着徐松点了点头。 周日晚十二点,陶风澈最终还是没能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算好了时差后,鬼使神差地给随月生发去了一条短信。 【陶风澈】:[哥哥,我下周要开始去看陶家在静浦的那几个生产基地了。] 陶家祖宅虽然位于山巅,但附近就有一座专供陶家使用的信号塔,区域内信号极好,信息不到半秒就发了出去,可陶风澈等了五分钟,却一直没有收到随月生的回信。 随月生那边是中午十二点,应该已经下班了啊,怎么一直不回信息?总不可能是没开国际漫游吧? 陶风澈摇了摇头,摒弃了这个不靠谱的念头。 他在床上烙饼一样地翻了半天,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会不会是他的手机没话费了? 陶风澈只在电视中看过这种情况,没有亲身经历过,可现在这种“一直收不到信息”的情况,跟电视剧里演的还有些相似。 不过随月生虽然限制了他的生活费,可话费这些应该还是会充的……吧? 陶风澈心下犹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没跟随月生加过社交软件的好友,只能通过短信的方式联系对方。而在这个年代,会选择发短信的人寥寥无几。 陶家祖宅和研究所里都有wifi,如果真的是忘交话费导致手机欠费,也不会影响社交软件的使用,所以他一直没发现……这个假设是有可能的。 他当机立断,在通讯录中找出汪源的手机号,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陶风澈】:[在?] 汪源秒回。 【汪源】:[在在在。陶哥你怎么忽然发短信找我啊?] 看来不是欠费了……陶风澈撇撇嘴,飞速打字回复。 【陶风澈】:[做个测试。] 【汪源】:[啊?测试什么啊?] 【陶风澈】:[没事了。] 【陶风澈】:[写完的试卷x5] 【汪源】:[!!!] 【汪源】:[陶哥!谢谢陶哥!真的是我再生父母啊!] 【汪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下辈子我给您做牛做马!] 汪源迅速被带偏了思路,带着作业答案千恩万谢地走了。陶风澈抓着手机,生无可恋地瘫在床上,叹了口气。 手机没坏,也没欠费……那随月生到底为什么不回信息? ……等等。 他举起手机,往上一拉二人的消息记录,一共就可怜兮兮的两条——除了他今天发过去的这一条以外,再上面一条就是从警察局出来那天,他给随月生发过去的那一句“对不起”。 两个多月过去了,随月生一直没有回复,也一直没有给他发过信息。 他不会是被随月生给拉黑了吧?! 陶风澈全然忘记了自己之前在朱老爷子的寿宴上还打通过随月生的电话,越想越觉得事情的真相大概就是如此,整个人像只咸鱼一样摊平在了床上,不断向外散发着了无生气的黑气。 理智告诉他,他现在应该去睡觉了,毕竟明天还要早起去生产基地,可情感上,在没有收到随月生的回复前,他并不愿意入睡。 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希望随月生回复些什么。 可遇到这么一件让他开心的事情,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分享给随月生,想让他知道这件事,想跟他一起分享快乐。 更何况,随月生出差已经一个多月了,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么一个跟随月生说话的正当理由…… 你就是回个句号也好啊。陶风澈蔫蔫地想着。 第42节 凌晨一点半,在陶风澈彻底被瞌睡打败之前,随月生的回复终于姗姗来迟。 【随月生】:[我刚刚在开会,没看手机。] 【随月生】:[荆宁说让你去生产线上看看?] 陶风澈眼睛一亮,抄起手机就开始打字,手指在屏幕上不断跳跃,快得简直产生了残影。 【陶风澈】:[对。荆院长说最近有几个研究员外派去基地了,我接手了其中一个的工作,项目做完之后他就说让我去生产线。] 他这一番话中暗藏着一丝隐秘的炫耀,而随月生也接收到了他想传递的潜台词。 【随月生】:[真棒。去生产线上记得注意安全。] 【陶风澈】:[哥哥也是,在外面注意安全。] 他纠结了很久,最终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打下了一句话。 【陶风澈】:[短信不太方便,我们加个社交账户?] 他屏气凝神等待着随月生的回复,片刻后,对方发来了一个二维码。 陶风澈飞速扫码后填了验证信息,又点开随月生的头像,发大之后仔细看了半天。 ……原来是哥哥自己的背影啊。 见不是跟江景云的情侣头像,陶风澈终于将心放回了肚子。 ··· h国。 收到陶风澈的验证信息后,随月生点了通过,又发了条信息过去提醒他早点睡觉,便一扬手,将手机丢给了一旁的周助理。 后者忙不迭地接住手机,而随月生已经转了转手上银白色的枪。 他今天穿了一身的黑,头发在脑后束成马尾,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做这个姿势的时候显得很是闲适,和地面上那个狼狈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漫不经心地开口:“说吧,这个账目漏洞你怎么解释?钱去哪儿了?” “我提醒你一下,最好想好了才开口。你是h国国籍,但你也应该知道,在这个国家里,法律不过就是一张纸。” 他微微笑了下,看着甚至有了股弱柳迎风的意味来,可嘴唇开合间吐出来的话,却让被保镖强压着跪在地面上的公司高管如坠冰窟。 “你选吧,是现在说实话,还是一分钟后,我打断你两条胳膊之后再说?” 第59章 告状 清晨,在闹钟不懈的叫唤声中,陶风澈终于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他伸出手想将闹钟关掉,一下子竟是没能伸出去——他失去了对于右手的知觉。 意识到这件事后,他几乎是瞬间便清醒了过来,换了左手关掉闹钟,然后试探性地将右手紧握着的手机取出,又用左手揉了揉右手的掌心。 僵硬的右手不断传来酸胀和刺痛感,陶风澈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 长时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手指已经彻底不听使唤了。 可这也怨不得谁,是陶风澈自己咎由自取。 昨天晚上,他是看着随月生的朋友圈睡过去的。 正如陶风澈所预料的那样,随月生并不是很喜欢发动态分享生活的那一类人,发过的朋友圈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不一会儿就翻到了底。 陶风澈翻着翻着,甚至看见了一张随月生读大学时的毕业照。 照片中的随月生已经将少年时期那一头长到胸口的卷发剪短了,长度跟现在差不多,面容却介乎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显得有些青涩。他穿着学士服,嘴边噙着笑,看上去挺高兴的样子。 陶风澈偷偷伸出手,摸了摸照片上随月生的脸。 最新的一条朋友圈的发表时间是五月二十五日晚,没有配字,只有孤零零的一张照片,是从飞机的舷窗口拍的一弯月亮。 ……原来哥哥是这一天回国的。陶风澈心念微动。 再往后,就再也没有新的内容了,不论是接管陶氏,执掌陶家,还是跟陶风澈重逢……随月生一条也没发过,甚至都没往朋友圈分享过一首歌曲。 寥寥几条朋友圈,陶风澈三分钟不到就翻到了尾,可他定定地看了很久,直到失去意识,不知不觉地陷入了黑沉的梦乡。 说不出来理由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陶风澈用左手慢慢地给右手做了个推拿,将堵塞的血管慢慢揉开,等知觉恢复后,他翻身下床,进洗手间里洗漱去了。 陶氏的生产基地遍布九州,在静浦市中一共有三家工厂,如果以陶家祖宅作为起点的话,最近的开车一个半小时就能到达,最远的则需要乘坐飞机。 荆宁派来带陶风澈的那位研究员是个年逾不惑的中年alpha,昨天下午在社交软件上加了陶风澈的好友,自我介绍说姓王,是研究院中合成药物研究室的主任。 他喊陶风澈陶少,然后让他直接喊自己的名字。 陶风澈乍一看到这条消息,便是汗毛倒竖。 陶家祖训,一贯对有知识的人格外尊重,他今天如果真的顺着王主任的话就这么做了,老爷子非托梦来揍他一顿不可。 陶风澈赶忙拒绝,说自己现在既然在研究院中学习,那就是个普通的研究员了,我喊您王主任,您叫我小陶就行云云,王主任拗不过他,便也顺水推舟地同意了。 他和陶风澈商量了一下,说不如按照离研究院的距离,从近到远看过去,陶风澈乐得如此,二人一拍即合,约定各自从家里出发,在基地前汇合。 在陶风澈的想象中,去生产基地里视察,就是去生产线上看一下具体的操作流程,再抽检几种药剂,可当他跟在王主任的身后进入厂房后,却发现事情跟他想象中的好像不大一样。 在基地负责人的陪同下,王主任带着陶风澈四处转悠,从生产流程一路看到了设备运转情况,又去了原材料和半成品的储存地点,紧接着去了实验室看光谱仪……他甚至还亲自进了一趟无菌操作间,细致负责到了极点。 陶风澈心中一阵咂舌,对这位陌生的alpha有了新的印象。 王主任的效率很高,即便看的这么仔细,一天下来,一个生产基地差不多也就看完了。 周二傍晚,二人分别的时候,王主任找陶风澈要了他的身份id编号,说是要给他订第二天一早飞往静浦另一端的飞机票,陶风澈点了点头,顺手就给他发了过去。 他没觉得这是件什么大事,随手在备忘录里记了一下,预备着等到快月底时跟徐松说一声,让他把机票钱打给王主任,便也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周三一早,陶风澈早早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洗漱完毕后下楼吃早餐时,他的内心中还有些小激动——陶家有自己的私人飞机,而且不止一架,也正因为如此,他极少会有这种乘坐民航出行的机会。 徐松路过餐厅时瞥见了陶风澈的身影,显得有些讶异:“少爷今天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早餐等上了飞机再吃也不迟啊。” 陶风澈一头雾水:“因为……飞机餐不好吃啊?” 他就坐过那么一两次民航,但即便是头等舱,餐食的也就是一般水准,和家里的大厨做的完全无法相提并论。而且这次是王主任订票,他都没问对方订的是什么舱位,反正也就一个多小时的飞行时间,忍忍也就过去了。 徐松迷惑极了:“飞机上的厨师一直都没有更换过,少爷您之前不是还夸过好吃吗?要是觉得不合胃口的话,我从祖宅这边给您换一批过去?” 陶风澈:“……?” 鸡同鸭讲了半天,他总算是回过味来了,两人说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东西——他说的是民航的飞机餐,徐松说的是家里的私人飞机。 “徐伯,你误会了,跟家里的飞机没关系。”陶风澈抽了张纸巾擦擦嘴,“我这次跟王主任坐民航过去,上面的飞机餐挺难吃的。” 他站起身,准备出发,可徐松却上前一步,将他的去路拦住,满脸都写着为难。 “可航线已经批下来了,少爷您平常坐的那辆迈巴赫也已经到达了那边的机场等候,民航既不方便带保镖,也不方便带枪,要不您跟王主任商量一下,让他一起坐家里的飞机走吧,也比民航舒服一些。” 陶风澈皱了皱眉,开口就想拒绝。 他一贯都不喜欢保镖的贴身保护,即便现在形势紧张,但不过是去自己家里的生产基地转转,没必要这么风声鹤唳。 再说了,之前的那两个基地不也好好的吗?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 徐松:“……” 那当然是因为,之前一直有擅长潜伏的便衣保镖跟着您,只不过您不知道啊。 但这话即使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跟陶风澈说,只好含糊道:“这次不大一样……” “现在是个什么局势您也知道,随少爷还在国外,如果您在这个时候出了事,先不说陶家会如何,等我死了,我有什么脸去见先生呢?” “您知道的,出了那件事以后,家里的产业已经并不意味着完全安全了。” 徐松长长地叹了口气。 陶风澈心念一动,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忽然一下子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徐松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岁数了,陶知行走后,他明显变得苍老了许多。白头发可以靠染发剂染黑,但衰老是不可逆的,徐松脸上的皱纹沟壑,已经藏不住了。 陶风澈叹了口气,小声吐槽:“但这也太夸张了吧……” 这是已经准备松口了。 可提心吊胆的徐松却误将陶风澈的这番话听成了拒绝的前兆。他大脑飞速转动,忽然间灵机一动:“要不我给随少爷打电话问问,听听他的意见?” 徐松成竹在胸。如果说还有谁比他更加担心陶风澈的安全,除去赵嘉阳后,就只剩下了随月生。 这件事要是让他知道了,不但会举双手赞成自己的决定,估计还会把保镖的数量翻上一倍,而且随少爷说话,少爷一贯是听的。 他心中暗藏期待,盯着陶风澈,只等着他点头。 陶风澈:“……” 不是,我这不是都准备同意了吗!你怎么还要跟随月生打电话告状?! 他心下一阵腹诽,迅速屈服:“……那就这样吧。” 徐松心满意足地去联系了司机,让他去车库将另外一台车开过来接人,陶风澈心中虽然百般不愿,但还是硬着头皮给王主任发了一条信息,通知对方今天可能需要换一种出行方式。 【王主任】:[是要换高铁吗?我已经快到机场了,现在掉头可能赶不及,要不我们到时候直接在那边汇合吧?] 【陶风澈】:[不换高铁,主任您在机场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到。] 【王主任】:[不好意思啊小陶,我有点没能理解你的意思。] 【陶风澈】:[您到了机场之后给我发个信息吧,我找人去接您,我们等下坐私人飞机走。] 王主任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回复了一句“好的”。 陶家研究所待遇优渥,他身为高级工程师,工资自然不低,多年下来也有了一定的积蓄,在同学中是收入最靠前的那一批人,说是中产阶级绰绰有余。 他时至今日,一辈子投身在科研工作中的王主任,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资本的力量。 ··· 陶家的私人飞机和大众眼里的那一类小型直升机不大一样,所使用的机型是客机常用的那种,飞机上自带床铺和洗浴装置,甚至还有独立的娱乐室、按摩室和电影放映间,应有尽有,简直就是一座移动的空中宫殿。 登上飞机后,陶风澈看见了王主任眼中暗藏的震惊,有些担心有自己在的话他会觉得不大自在,便找了个借口说要先休息一下,让他自便,接着就径直进了房间。 空姐早就开了夜床,陶风澈嘱咐她满足满足王主任的一切要求后便在床上摊平,长长地出了口气。 第43节 他在家里面吃的很饱,对飞机上琳琅满目的早餐便没什么兴趣,一直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等飞机趋于平稳飞行后,他终于品出了些不对劲来。 ——不对啊,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也有正当理由,怎么徐松一说要给随月生打电话告状,就像是大脑突然宕机了一样,瞬间心神大乱,立刻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呢? 第60章 杂草(7k收加更) 虽然说好了陶风澈此次出行会带上保镖,但在保镖的数量上,徐松和陶风澈再次持有了不同的意见。 徐松软硬兼施,陶风澈一口回绝,二人拉锯战了半天,最终各退一步——三个换了便装,枪支武器全部藏得严严实实的保镖陪同着陶风澈一同过去,又跟王承志通了气,对外就说他们是一起过来观摩学习的研究员。 当然,暗中偷偷跟着的保镖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反正只要陶风澈发现不了,那就意味着是零个人,在安保问题上常年“阳奉阴违”的徐管家对此很有经验。 这次去的生产基地位于静浦郊区的一个工业园区内,离最近的机场也还有着一定的距离。即使陶家的司机早早地将迈巴赫停在机场的出口处等候,刚一接到人便马不停蹄地驶向目的地,一行人抵达时也已经是早上十一点多了。 陶风澈和王承志前后脚下了车,伪装成研究员的保镖们紧随其后,站在门口等候着的一群工作人员便迎了上来,领头的是一个穿着衬衫打着领带的中年alpha,顶着一个偌大的啤酒肚,头顶还有着轻微的秃顶。 ……十分符合大众眼中公司高管的人物形象。 陶风澈的视线刚在对方岌岌可危的发际线上转了一圈,就听他自我介绍说姓陈,叫陈军,是基地里的质量总监。 “陈总监好。”王承志笑着伸出手,跟他握了握手,“这次带着几个学生过来长长见识,辛苦你来接了。” “王主任这是说的哪里话,您能来我们基层指导工作,这是我们的荣幸。”陈军双手握住他的手摇了摇,表情诚恳。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在这个过程中,陶风澈一直落后王承志半步,站在后者身侧眼观鼻鼻观心地当透明人,努力将存在感降到最低,看着就是个透明人的样子。 可天不遂人愿,有好几道自认为隐藏得极好的视线从对面飘了过来,偷偷瞥了他好几眼,陶风澈无法,只得视而不见,装作无事发生。 他心里明白,现在这种情况是无法避免的。 虽然王承志没有挑明他的身份,只含糊地说是带新来的研究员长长见识,带来的那几个保镖也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alpha,又擅长伪装潜伏,倒也还解释得通,可陶风澈这么一个还没产生信息素的未成年alpha混在其中,就实在是太显眼了。 没成年怎么就进了研究院工作了?依照九州的劳动法,这属于雇佣童工的范畴,违法的公司将会遭到极严厉的处罚,像陶氏这样的行业巨头,绝对不会知法犯法,人为制造一起丑闻。 是以前来接待的这一群人心里面都门清,眼前这位未成年的alpha就是陶家的那位小少爷,陶氏未来板上钉钉的掌权者。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见到豪门继承人的机会,又是自己公司的,可不得抓紧时间多看上两眼? 陶风澈理解他们的心情,可被这么多道灼热的视线注视着,他虽然面上还能勉强维持着泰然自若的表象,心中却是一阵叫苦不迭,冷不丁地还冒出来了一个念头:随月生当时在灵堂里,被各路人马扫视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 他这么苦中作乐地一想,嘴角便噙了一点很浅淡的笑,整个人忽地一下便放松了下来。 可其他人却远没有陶风澈这么闲适。 八月份的静浦简直是个火炉,今天又偏偏是个大晴天,太阳不知疲倦地炙烤着大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惊人的热浪,仿佛置身于一座由天地构建而成的巨大烤箱之间,热得人喘不过气来。 光是在门口寒暄的这一小会儿,就已经就好几个工作人员的衣服被汗浸透了,紧紧地贴在身上,像是能拧出水来。 陶风澈皱皱眉,不着痕迹地往后又退了半步。 人到中年,又一直在实验室里做研究,王承志的身体素质到底还是跟这帮身强力壮的年轻alpha不能比,别人只是被晒出了一身的汗,陶风澈带来的那帮“研究员”更是一脸的处变不惊,可就这么一会儿下来,他都被晒得有些头晕了。 王承志抬手看了看表,心中不由得啧了一声——现在的这个时间点实在是有些尴尬。 按照他原先的计划,他跟陶风澈应该是下午2点左右到生产基地,留出一天半左右的时间工作,明天晚上连夜乘坐航班飞回家,后天还可以正常上班。 可陶风澈居然安排了私人飞机,又有专门的司机在机场口等候,虽说增强了舒适度,也大大缩短了通勤时间,但同时也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 如果现在直接进工厂看生产线的话,看不了什么内容就到了午餐时间,等到了下午,又得重新开始,白白浪费一个小时。 等等。 王承志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之前荆宁让他来带着陶风澈一起来工作的时候,曾经提到过后者从没去过生产基地,让他多担待一些,既然如此,那不如…… “现在时间有点紧,陈总监不介意的话,要不我们先在基地里转一圈,等下午了再去看生产线?” 陈军赶忙点头,拿起了手中的传呼机,道:“好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之前来视察的另有其人,这还是王主任第一次来我们基地呢。” “现在不是提倡环保吗?我们积极响应,种了挺多树的,我让保安他们开几辆观光车过来,带着您在基地里转转。” “观光车?”陶风澈有些不解。 “对。”陈军解释道,“基地太大了,以往公司或者研究院里来人检查,也是坐这个代步的。” 陶风澈点了点头。 基地里面的观光车就是景区内常见的那种,为了配合陶氏的logo,漆成了蓝白相间的颜色,最高速度不超过40码,虽然没有安全带,倒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但即便是如此,陶风澈还是被两个保镖一左一右地护在了作为正中间,剩下的哪一个则坐在了车尾部反方向的座位上,警觉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将他严密地保护了起来。 观光车上的座位有限,陶风澈跟三个保镖形影不离,这辆车上剩余的座位便被王承志、陈军和一位年轻的实验室qc瓜分了,其他人则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另一部分则换乘另外的观光车,陪同着他们在生产基地中参观。 司机一踩油门,观光车缓缓向前驶去,在陈总监不疾不徐的介绍声中,陶风澈带着些新奇地打量起了周围来。 和陶风澈前两天去过的那两个相对而言位于中心地段,研发为主,仓储制造为辅的生产基地不大一样,这件基地位于郊区,地价便宜,占地面积要大上许多。 举目望去,尽是一排排外墙漆成纯白色,左上角有硕大陶氏logo的厂房,造型方正,排列整齐,看上去极富现代感,数量之多甚至一眼望不到边。 “再往前走就是基地里面员工的生活区了,像超市、宿舍楼以及娱乐中心之类的都在那边。基地实在是太远了,我们包食宿,大部分员工都会选择住在基地里,等到周末了再回家。” 观光车驶过基地后门时,陈军介绍道。 “那我们就……先回去?”王承志转头,说是征求一下学生们的意见,目光的落点却只在陶风澈一个人的身上。 他们已经坐着观光车在基地里绕了一圈,该看的地方都看完了,剩下的那个员工生活区没什么好看的,陶风澈早已经大饱了眼福,正准备点头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了一丝不对。 ——右侧有一处破败的厂房,不像别的厂房一样直接建在沥青路旁,而是稍远一些,周围又栽了几棵参天大树,如果不是他视力好,还真的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他眯起了眼,仔细端详了一下。 这批厂房大概有四五间左右,外墙很是斑驳,上面不少的涂层都已经脱落了,露出了下面深褐色的砖块,周围更是杂草丛生,显得很是荒芜,跟刚才他们经过的其他厂房完全不一样,简直就像是把一块不属于这里的拼图强行塞了进来,充满了违和感。 要不是在厂房的左上角依稀看见了陶氏的logo,陶风澈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右边那一块是……?”他开口问道。 “哦,您问这个啊。”陈军悄悄咽了咽口水。 他有些震惊于陶风澈的敏锐,又有些埋怨司机经过这里还不开快一点,让王承志一行人看见这么破败的地方,难免会怀疑他们将维修经费挪作他用,或者公报私囊了。 可事情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既然已经被陶风澈点出来了,他也熄了那份遮掩的心思,说道:“那是之前的中药厂。但静浦这个天气您也知道,春季潮湿多雨,作为原材料的中草药大多都是一年一收,在这种天气下很容易发霉变质,生产出来的膏剂也很容易生虫,虽然可以用设备除潮,但先天条件确实不如北方那边。” “七八年前公司不是在泰清建了一个很大的中药厂吗,就干脆把这边的废弃掉了,机器也一起晕了过去,这地方也就空了下来,久而久之也就破败成了现在的样子。” “其实大家一直觉得这片地方空着可惜了,想把它重新给利用起来,但是各有各的主意。员工工会那边想拿走了当活动场,基地的管理层又想开新厂房……双方各持一词,根本吵不出一个结果,也就一直搁置了下来。”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每年修缮厂房的时候都没管这边,空着还修它,那才是浪费钱呢!” 陈军解释完,提心吊胆地瞅了瞅陶风澈的脸色,生怕他动怒。 陶风澈脸上没什么表情,听他这么说完后也只是点了点头,忽然道:“我没见过废弃的厂房,如果方便的话,陈总监能带我们过去看看吗?” 久居上位的人,就连疑问句都带着不容拒绝的口气。 坐在陶风澈身侧的保镖偏了偏头,不着痕迹地跟陶风澈交换了一个眼神。 ——“没看过废弃厂房感到好奇”,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理由。 陶风澈天赋异禀,而徐松亲自选出来保护他的这三个保镖,更是各有各擅长的方向,都是出类拔萃的alpha。 即使隔着这么远,但二人都看到了,厂房门口的那一圈杂草微微向地面弯折,弧度很是整齐,像是被鞋踩出来的痕迹。 ……可一个已经废弃了七八年的厂房,又处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怎么会还有人在这附近行走呢? 第61章 刘总 陈军一愣,完全没想到陶风澈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废弃的厂房有什么好看的?里面不就是一堆破铜烂铁吗? 如果原材料没有清理干净的话,说不定还会有老鼠。 他有些理解不了这个公子哥的思维,但左右不过一句话的事,他犯不着在这件事上得罪陶风澈,便笑着点了点头:“当然没问题。但这里面年久失修,为了防止有人偷偷溜进去出事,大门都已经锁上了。” “钥匙不在我手上,我得先给保卫处打个电话,让他们送钥匙过来。” “麻烦您了。”陶风澈颔首。 “不敢当,不敢当。”陈军笑着摆摆手,姿态放得很低,然后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小马啊,你过来中药厂这边一趟,记得把钥匙带着,我得开个门。” 他很快便挂了电话,转过头对陶风澈说道:“保安他们骑摩托车过来,十分钟左右就能到,我们把车开到树荫底下等一等?” “行。”陶风澈点了点头。 ……事情好像有点太顺利了。难道是他反应过激,那真的就是个废弃的厂房,杂草也只不过是他眼花? 陶风澈心中忽然冒出来了一个念头,不到片刻,便被他按捺了下去。 在没看到现场之前,一切都是百分之五十的概率。 就像是薛定谔的猫,在打开那个盒子之前,谁也不知道盒子里的猫咪是死是活,正如现在也没人知道厂房里的具体情况。 ……说不定还是有人知道的,如果陈军撒谎了的话。 陶风澈心神微动,他若无其事地低下头,装成了一个普通高中生的样子——因为长时间的等待而感到不耐,所以百无聊赖地刷起了社交网站。 等待的过程委实有些难熬,陈军开始跟王承志攀谈,试图打听出他们这次来视察的目的;几个“研究员”跟实验室的qc聊起了工作;陶风澈则给汪源最新的一条美食动态点了赞。 正在此时,忽然响起了一阵手机铃声。 这声音很特殊,并不是手机自带的那种,陶风澈有些好奇地抬起头,看见陈军微不可察地打了个哆嗦。 从陶风澈的视角望过去,只能看见陈军的背影,可他不着痕迹地望向后视镜,却发现陈军看上去简直如临深渊,比之前在门口看见他时要紧张多了。 可这里是陶氏的生产基地啊,陈军见到自己这个继承人都不害怕,打电话的人是谁,竟然让他这么恐惧? 很快,陶风澈便得到了答案。 “刘总。” 他听见陈军这么说着。 也不知道对面那位“刘总”说了些什么,三言两语之间,陈军的额头上便滑下来了几滴豆大的汗珠,他一叠声地应着好,唯唯诺诺的,半点看不出之前介绍工作成果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陶风澈微微眯了眯眼,将陈军反常的反应记在了心里。 一分钟不到,陈军便挂了电话,他支吾了两声,脸上的表情为难到了极点,好半天才终于硬着头皮开了口。 第44节 “陶少,现在是这么个情况。”陈军吞了吞口水,不自觉地伸出手薅了一下头发,头顶那块本就稀疏的头发愈发显得少得可怜了起来。 陶风澈:“……” 等等,他似乎发现了陈军秃头的其中一个原因。 陈军不知陶风澈心中所想,也不知他为何要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自己,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刘总,也就是我们基地的负责人,他从外地特意赶回来了,说是中午想请您吃个便饭,您看要不我们先去吃个饭……?” 他看上去惶恐极了,薅完头发后还抬手擦了好几下汗,甚至都没注意到自己一不小心点破了陶风澈的身份。 好在陶风澈也没把这个放在心上,他的关注点早就已经跑到这位“刘总”身上去了。 在此之前,他从未跟生产基地的人打过交道,而王承志常年在研究院中工作,也没怎么跟这些人接触过,对于他们俩而言,对陈军口中的这位“刘总”属实有些陌生。 但从陈军的反应中不难看出,“刘总”是一个掌控欲很强,积威甚重的人。 ……或许陈军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潜意识中对刘总有多么惧怕。 陶风澈心念一动,颔首同意了他的提议。 如果这片工厂没问题的话,下午来看也无所谓,而如果它有问题……即使这次自己回绝了,对方也总会找到别的理由来阻拦的。 见陶风澈面色平静,不似动怒,陈军暗地里长舒了口气。刘总已经快到食堂了,他还真的有点担心这位陶少爷一意孤行,非要进废弃的中药厂参观,以致于让刘总在食堂里干等…… 那自己可就没好果子吃了。 陈军擦了擦脸上的汗珠,打了个电话通知保安不用过来了,紧接着便让观光车司机掉头,往食堂的方向开了过去。 既然已经一时不慎说漏了嘴,陶风澈看着也不像是生气了的样子,他便也大着胆子一口一个陶少地叫了起来。 正在此时,王承志掏出手机开始回复信息,没了跟陈军对话的人,车内的气氛一下子便陷入了凝固,为了活跃气氛,陈军的话多了很多,绞尽脑汁地开始介绍基地里的各项基础设施。 陶风澈心不在焉,一直聚精会神地观察着一路上经过的建筑物,只偶尔点点头,或是嗯上一声,态度很是敷衍,陈军却像是得到了鼓励一般,滔滔不绝地继续讲了下去。 在这样的背景音中,陶风澈忽然在废弃的厂房旁捕捉到了几道稍纵即逝的红光,五秒后又重新亮起,在强烈的太阳光的照射下,如果不是刻意去看,根本发现不了。 是正处在工作状态下的监控摄像头。陶风澈微微偏过头,再次跟身旁的保镖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正在此时,陈军刚好讲到了基地的安保方面,他充满自豪地表示,基地里的保安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其中还有几个退伍军人,各个都是荷枪实弹,也正因为如此,基地里从未出现过盗窃案一类的事故。 陶风澈表面上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是疑窦丛生。 ——别的暂且不论,一个普通的,在陶家的产业中都排不上号的生产基地,需要有这么严密的安保措施吗? ··· 午餐是在基地的食堂里解决的。 一行人还在路上的时候,陈军担心陶风澈他们会嫌弃食堂简陋,已经特意解释过了,说食堂二楼是做小炒的,也有额外的包间,厨师更是专门从大饭店里挖过来的,手艺很是精湛。 “之前杨经理他们过来视察也是安排在这里吃的饭,他还夸过这里味道正宗,陶少今天可以尝尝看。” 他的姿态摆得很低,王承志感觉有些别扭,将手机收起来后接了几句话,陶风澈便也顺着意思笑了一下,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观光车缓缓停在试探门口,旁边恰好停了一辆铁灰色的路虎揽胜,陶风澈的视线在它特制的轮胎上转了一圈,再次在心中的小本子上记了一笔,然后径直走进了食堂。 刚一踏上楼梯,陶风澈便在二楼的楼梯口看见了一道魁梧的身影。 那是个长着一张标准的国字脸的中年alpha,身材健壮,站得笔直,一双虎目自带一股威严之气,是久居上位才有的架势。 这人虎背熊腰的,可不像是健身房里能够练出来的肌肉。陶风澈心念一动,余光瞥见一旁的陈军张了张嘴,像是想上前引荐,心中便对此人的身份有了些猜测。 事情果然不出陶风澈所料。 还没等陈军开口说话,中年alpha便迎了上来,直接对着陶风澈伸出了一只蒲扇似的大手,自我介绍道:“这位就是陶少吧?哎呀,真是英雄出少年,您小的时候我们曾经见过一面,那时候……” 他左手在大腿偏下处比了比:“您才这么高呢,一转眼竟然都这么大了。我姓刘,刘天磊,陶少叫我老刘就行。” 居然真的是那位神秘的刘总! 陈军之前介绍的时候说,他已经五十多岁了,但此时亲眼一见,除了带着些花白的鬓发外,竟是丝毫不显老态,看着就像是四十岁刚出头似的。 陶风澈有些惊讶,但也确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这次是以实习研究员的身份出来的,之前去的那两个基地,即便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对方来打招呼时,也是先跟王承志问好,再转而跟他打招呼,哪像刘天磊,直接就把王承志晾在一边了。 在研究室里待了半辈子的人大多都没什么城府,王承志的脸色立刻便变得不大好看了起来。 陶风澈只能当做没看见,伸出手来:“刘总好。” “哎哟!”刘天磊双手握住陶风澈的手摇了摇,这才像是刚看见了王承志的人似的,单手伸了过去,“王主任也好啊,我们这地方偏,一路过来辛苦了吧?” 王承志板着脸嗯了一声,刘天磊像是没看见似的,又像是看见了也没放在心上,招呼着一群人进包厢了。 刚一坐定,刘天磊便吩咐陈军去催人上菜,陶风澈不留痕迹地打量了他几眼,却没想到刘天磊忽然间偏过头,问道:“陶少,您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陶风澈霎时间便是呼吸一滞! 他到底是怎么发现他的视线的? 这个刘天磊刘总,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刘天磊浑然不觉,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左侧的太阳穴:“陶少不会是被这个吓到了吧?” 他的手指指向的地方,有一道半分米出头的成年旧疤,从额侧贯穿太阳穴,一直到了眼角,衬的他整个人都面目狰狞了起来。 第62章 异常 陶风澈:“……” 刘天磊的这番话,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能对着陶风澈问出“是不是被这道伤疤吓着了”的人,要么就是对陶家暗中的生意毫不知情,要么,就是他认为陶风澈对着一切毫不知情。 联想到刘天磊那不同寻常的敏锐和反应速度,陶风澈更加倾向于后一种答案。 顷刻间,他脑海中掠过了千万种应对方式,然后选择了其中最为恰当的那一个。半秒钟不到,陶风澈便露出了一个带着些羞窘的笑容,像是因为被人抓到头盔而感觉不好意思似的。 “吓到倒是不至于,只是感觉……有些吃惊。” “嗐!”刘天磊哈哈一笑,姿态很是豪爽,“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我这个人喜欢喝酒,有一次喝大了之后没留神,下楼梯的时候一脚踩空摔了下去,在台阶上磕的。” “还不仅是这个。”他忽然咧开了嘴,给陶风澈展示了一下那颗色泽明显偏白的门牙,“牙都给我磕掉了半颗,呐,上面这颗牙就是后来补的假牙。” 这是个很合理的解释,刘天磊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大大咧咧,这也确实像是他干得出来的事,就连王承志的脸上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可陶风澈垂在桌子底下,被桌布遮得严严实实的左手,却是一下子就拽紧了。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陶风澈是一个被陶知行保护得太好,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对家里暗中的生意和那些灰色收入一无所知。多年以前,道上还有人开过玩笑,说陶家那个小少爷没准是个装成alpha的omega,要不怎么一直没在道上露过面,金屋藏娇似的躲在家里呢? 这谣言传播的范围很广,甚至都传到了陶知行的耳朵里,但他不仅没有出面解释,甚至还特意在其中推波助澜了一把,让陶风澈“养尊处优”的人物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陶风澈之前一直都不明不白陶知行这么做的用意,还因为这个跟后者发过火,觉得这种流言显得他像是个毫无男子气概的智障,但时至今日,他忽然就懂了陶知行的良苦用心。 ——这是一个非常完美的伪装。正因为这些人认为他一无所知,所以才会疏忽,才会在他的面前露出马脚。 正如此刻的刘天磊。他的那句话,也就能骗骗王承志这样的真·局外人。 他脸上的那道伤疤长而均匀,绝对不是在台阶上能够磕碰出来的——那是利器划过后留下来的伤痕! 况且看这疤痕的深度,当时持有利器的那个人下手一定很重,得是皮开肉绽的场面。 至于这个疤痕所处的位置…… 陶风澈微微眯了眯眼。 这是直冲着太阳穴狠狠扎下去的一刀啊,目的就是为了要他的命。而刘天磊虽然及时仰头避开,却还是被对方划伤了脸。 但刘天磊身为生产基地的负责人,得是干了些什么,以致于让人痛下杀手? 他绝对不是普通人。陶风澈在心中暗暗下了判断,别的暂且不论,这么一刀下去,如果只是普通人的话,孟婆汤都不知道喝了几碗了。 “原来是这样。”电光火石间,陶风澈想通了事情的关键,紧接着便摆出了一副顿悟的表情,接过话茬调侃道,“能让刘总喝成这样,那得是多好喝的酒啊?” “那当然是陈年佳酿!”刘天磊神秘兮兮地说完,对着陈军使了个眼色,“小陈啊,你下去一趟,把我车后备箱里的酒拿一瓶上来。” 陈军领命而去,刘天磊则对着陶风澈介绍开了:“这酒是我专门找酒厂那边买来的原浆,很难买,度数也高,但尝起来就是纯正的粮食风味,和其他的酒口感不大一样,陶少要不来点?” “谢谢刘总的好意,心领了,但我还未成年,真的不能喝。”陶风澈摆手推拒。 九州法律禁止未成年人饮酒,一旦违反,在缴纳高额赔偿金的同时,还会记录在档案之中。陶风澈既然摆出了法律当理由,刘天磊也不好再劝,转而将矛头对准了王承志。 “那王主任,我们俩走一个?” “……” 王承志一怔,皱了下眉,有些不耐:“下午还要工作,就不喝酒了。” 不用看就知道,他对这位基地负责人的印象已经跌到了最低点。 提出的邀请被连番拒绝,换了其他人,估计都会觉得有些不适,但要不怎么说刘天磊不是寻常人呢,他看上去半点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大咧咧地一点头:“成,那就我喝酒,你们二位自便,茶是泡好了的,要饮料的话让小陈去跑个腿,也别怪我招待不当了。” 等陈军将酒那回来后,他竟也就真的一个人自斟自饮了起来。 半刻钟后,桌上的菜已经上齐了。 陈军没说假话,食堂里厨师的手艺很是不错,可陶风澈心里藏着事,一直食不知味,也没什么心思和人聊天,刘天磊拿不准他的性格,以为他就是这么个寡言少语的人,便开始跟王承志搭话,由着陶风澈一个人待着了。 按理来说,他之前那么不给王承志面子,又提出了在后者眼中分外离谱的邀请,二人应该是彻底闹僵了才对,而一开始,王承志也确实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陶风澈毫不怀疑,等回去之后,王主任铁定要跟荆宁告上刘天磊一状。 可刘天磊三言两语之间,竟是哄得王承志脸色稍霁,再往后,二人竟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看上去很是融洽。 陶风澈惊异地看了一眼,愈发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刘天磊绝对不是技术人员。 他和王承志坐在一起,气质对比实在是太鲜明了,更何况他还这么能言善道…… 陶风澈给身边的保镖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事情有专业人士代为负责,陶风澈便也放松了不少,酒足饭饱后,他本以为刘天磊会陪着他们一起去车间视察,却没料到后者站起身,竟然是告了个罪。 “陶少,王主任,是这样的,我不是技术岗,让我去生产线上实操还行,但像实验室里那些化学方程式,还有那些研发工作,我一个大老粗,是真的一窍不通。”刘天磊挠了挠头,笑了一下,看着有些憨厚,就连脸上的刀疤都变得没那么恐怖了。 “刚巧我下午还有点事要办,就先不陪你们了,但小陈他们几个,还有我们基地里的那些个高级工程师,那可都是文化人!我安排你们先去实验室,让他们陪着慢慢转,我们绝对配合工作!” 这一番话诚意十足,一顿饭吃下来,王承志甚至都已经有了要跟他拜把子的趋势,直接拍板说没问题,刘总你先忙,等你以后有空去研究院的时候一定联系我,我请你吃饭云云。 “那当然,我王哥在呢,绝对去找你蹭饭!”刘天磊双手一抱拳,走了。 陶风澈一行人下楼时,他特意观察了一下,那辆装了防弹轮毂的路虎已经不见了。 果然是刘天磊的车。 第45节 ··· 刘天磊没有食言。 基地里对陶风澈他们简直是一路绿灯,大开方便之门,王承志刚一进实验室,对着仪器看了一会儿,忽然间就亲自上了手,跟几位高级工程师聊着聊着,又激烈地争辩起了学术问题,整个人都容光焕发了起来。 他们讨论的内容早就已经超出了陶风澈的学习范围,他听得一个头变两个大,但还是啥也没听懂,最后只好百无聊赖地跟在后面当跟班,身边还陪着三个同样无所事事的保镖,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样的空白和茫然。 过了好半晌,王承志回身拿试管的时候,才终于发现了还有他们这几个人,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招呼了一声,说让他们先去看看生产线。 这个活陶风澈是会的,他带着保镖转身欲走,身后就跟上来了一个目测不超过三十岁的年轻beta,自我介绍说是车间qa,带着他们一起过去。 这正合陶风澈的意。 年纪轻轻,又是beta,级别也不高……最方便套话不过了。 实验室距离车间还有一段路,陶风澈边走边跟beta聊着天,身后的保镖也不时地接几句话,气氛逐渐变得融洽时,他忽然开了口。 “诶,你们那个刘总,怎么吃了个午饭就不见人影了?是不是觉得我现在没有继承权了,所以就看不起我了?”他端起了飞扬跋扈的少爷样子,眉梢眼角尽是狂妄,“可别忘了,我手里还有陶氏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呢。” 他赌的就是这个beta不知道刘天磊已经在饭局上解释过的事。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beta的脸色转瞬间就变得煞白。他好不容易才得到了这个接待陶风澈的机会,上级更是特意叮嘱过,说绝对不能得罪这位陶少,但现在对方面色不虞,一想到办砸差事后说不定就会丢了工作,他赶忙解释道:“不是的,刘总他不是技术岗,也不负责这些的。” “哦?”陶风澈挑了挑眉,“那他是学管理的?看着似乎也不像啊。” 在他的注视下,年轻的beta沉默半晌,微微摇了摇头,给出了一个陶风澈意料之外的答案。 “没人知道他学的是什么。” 第63章 暗访 “哦?”陶风澈挑挑眉,脸上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他不是这个生产基地里的一把手吗,怎么会没人知道他学的是什么专业?” beta见他没再继续纠结是否看得起的事,心中长出口气,赶忙开口解释,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刘总是十年前空降下来的。” “我们基地里有老人带新人的传统,我前年跳槽来这里时,负责带我熟悉工作的师傅已经快退休了,平常没什么事的时候他喜欢跟我聊天,跟我说了挺多事情。” “我师傅刚一毕业就在这里工作了,听他说,刘总来之前总有人偷厂里的东西出去卖,别说钢筋药品之类的了,就连实验室里的器械都有人偷。但刘总当时来的时候,新官上任三把火,直指安保问题,后来也一直特别关注这一块,厂里再没丢过东西。” 陶风澈一愣:“可陈军陈总监之前跟我说,厂里一直都特别安全啊?” “啊?!” beta自知失言,但事情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是骑虎难下,左右望了望发现没人后,才压低了嗓门开口:“陈总监他来得比刘总还要晚呢,而且厂里有贼这种事,总归不大光彩,没什么人会特意往外说……” 他的表情看上去为难极了,陶风澈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再说对方的级别摆在这里,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别的来,便点了点头,岔开了话题。 一直在实验室里兢兢业业工作的小年轻哪是陶风澈这种人精的对手?迅速被他带跑了不说,还以为自己成功打了圆场呢,将陶风澈的怒火消弭在无形之中,因此沾沾自喜了起来。 陶风澈握着手机的手不着痕迹的用了下力,心中疑窦突生。 ……怎么又是十年前? 这个特殊的时间点,出现的几率实在是太高了些,让他不由自主地便联想到了随月生。 哥哥也是十年前才来到陶家的。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来,陶风澈便迅速将其否认掉了。 这跟随月生又有什么关系? 果然还是自己想多了吧。 ··· 晚上七点出头,一整天的工作终于暂时告一段落。刘天磊没再出现,陈军忽然建议说不如驱车去几公里外的一家饭店吃饭,晚上再由他做东,安排点别的活动。 “……” 陈军话音刚落,陶风澈的表情便变得复杂了起来,一旁站着的几个“研究员”也是表情微妙,谁都没吭声,只一齐将目光投向了王承志,是要他做主的意思。 王承志平白无故背了一大口黑锅,整个人都槽心极了,最终还是出声拍板,说饭店太远了,就在食堂里炒几个菜大家一起吃个便饭就行。 陈军客套几句,见王承志执意如此,便也顺了他的意。 饭后,一行人乘坐原先的那辆迈巴赫回到了酒店。为了安全起见,徐松一共定了两个套间,陶风澈和保镖住一间,王承志则单独住在他们对面。 和几个高级工程师聊了一下午的科研工作,王承志简直心旷神怡,刷房卡进门时,他还明显有些意犹未尽,叮嘱陶风澈今天晚上早点睡,明天要早起工作,看着特别迫不及待。 “好的,我知道了,主任您也早点休息。” 陶风澈点头应好,态度极佳,但等到关上房门的第一秒,他便将王主任的叮嘱抛在了脑后。 他看了一下室内的挂钟,忽然转头问道:“除了你们三个以外,徐伯其实还安排了别的人跟着吧?” 众保镖:“……” 不是?徐管家之前不是说少爷绝对发现不了的吗?! 现在这该怎么跟少爷交代啊?! 他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一个接一个地保持了沉默。 陶家的保镖清一色的都是人高马大的alpha,此时跟着陶风澈出来的这三个中,最高的那一个身高将近一米九,比一米八的陶风澈高出了小半个头,但此时一个个在陶风澈面前低着头臊眉耷眼的,简直像是三只鹌鹑。 “行了,我不是要跟你们算账的意思。”陶风澈简直要被气乐了,没好气道,“真要算账的话,也不会等到现在。有别的人跟着的话,那就应该也有车吧?比较低调,不会被人认出来的那种。” “有。” “行。你给他们打个电话,把车调过来,再抽几个身手好点的跟着我一起,再去一趟那个基地的后门附近。”陶风澈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陶家的保镖一向令行禁止,立刻便有一人领命而去,陶风澈想了想,又问:“之前让你们去查刘天磊的履历,查出来了吗?” “还要一段时间,最迟两个小时之后就能收到。” “行。”陶风澈点点头。 三人中年纪最小的那个保镖纠结半天,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少爷,怎么忽然就要换车了?其他的车没有这么好的防弹系统,万一……” 他没再说下去。 “我清楚。”陶风澈并不是那种将生死完全置之度外的人,但凡有别的选择,他也不会出此下策,“但那辆迈巴赫实在是太显眼了。” “他们都以为我是娇生惯养的纨绔子弟,早就被老头子养废了,不会对我有什么防范的,更何况我们今天也只是去看一眼。”陶风澈断言道。 几个保镖充满担忧地互相看了一眼,但也没再出言相劝,只暗暗在心中发誓,如果真的出了意外,即使拼了命也要保护好陶风澈。 但事情竟真像陶风澈所预料的那样发展了下去。 简直就像是被幸运女神堤喀所眷顾了似的,车子一路畅通无阻地行驶到了基地的后门,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陶风澈心中暗暗吃了一惊,转念一想又觉得合情合理。 ——没人能猜到他今天晚上会带着人前来探秘,自然便没有特意加大巡查力度,而刘天磊养的那批保安,到底还是跟陶家几代人精心培育出来的保镖不能比。 车子缓缓停靠在了监控的死角处,陶风澈给那个擅长潜伏的保镖打了个眼色,后者猫一样轻巧地下了车,迅速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车窗外不疾不徐地吹来了一阵晚风,但就连风都没有被他惊动。 十分钟不到,陶风澈的耳麦中便响起了保镖的声音:“陶少,这里不大对劲。中药厂的大门紧闭,但是从缝隙里透出来了一丝灯光。” “我还听到了很微弱的一点动静,里面绝对有人。” 果然没有这么简单! 他就说,这个“中药厂”绝对有问题! 陶风澈瞬间便坐直了身子,隐约感觉到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针,将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全部串了起来。 他微微眯了眯眼,下令保镖找个隐蔽的地方藏好,等待下一步指示,紧接着转过头,像身边坐着的保镖确认:“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海外市场上是不是出现了一批仿制药物?” 陶氏生产的药品,在海外销售时的价格相较于九州本土而言会昂贵许多,尤其是见效快、副作用小的那一批特效药和靶向药,在某些国家甚至一药难求。 但近段时间以来,在某个国家中突然出现了一批仿制品。疗效和陶氏生产的正品相比自然差上许多,副作用也大,但价格足够低廉,迅速便打开了该国的低端市场。 如果仅仅是算药品的生产成本,数字其实并不会高得离谱,但再一加上前期研发时投入的金钱,那就真的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是。”后者立刻点头,“就是最近这一两个月的事情,对方根本就不是自主研发,现在还不清楚到底是剽窃还是泄密,随总已经在查了。” “这样啊……”陶风澈抿了抿唇,“我有种预感,那可能不是仿制药。” 陶氏的核心技术不是那么容易被人模仿的,但如果是出了内鬼呢? 在陶氏自己的生产基地里面,一个众人眼中废弃的、只在夜深人静时偷偷进行生产的工厂,再稍微减掉有效成分的剂量…… 难怪刘天磊他对安保严防死守,因为他自己就是基地中最大的那个贼! 陶风澈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他伸手摁了一下耳麦,正准备自己下车去探探虚实,忽地一下,却又止住了动作。 也不知道是因为些什么,自从下午听完那个beta说什么“十年”,又因此想起了随月生之后,这人就像是在他的脑海中安营扎寨了似的,时不时就会冒出头来找一下存在感。 就像现在,他满脑子都是随月生前天晚上的那句“注意安全”,哥哥是真的很担心他会出事…… 那是不是意味着,如果自己真的不小心出了意外,他就会回静浦,会来看看自己? 都已经这么久没见面了…… 即便是在陶知行还在世,陶风澈最不懂事的那一段时间里,他都从未干过问问父亲自己跟陶氏谁更重要的事,更别提是用自己的生命安全去争宠了。 可此时此刻,他却像是着了魔似的,右手甚至都已经抚上了车门把手。 车子里的空调开得很低,铁质的门把手甫一握上去便冻得人一个激灵,陶风澈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般,顷刻间便冷静了下来。 他刚才到底在想些什么? 为了让随月生回静浦跟他见上一面,他竟然想拿自己的生命当儿戏,人为地创造出一桩意外来。 暂且不说随月生得知消息后会多么焦急难过,如今陶氏四面楚歌,他身为陶家仅存的血脉,竟然鬼迷心窍地想闹上这么一出,真是疯了。 陶风澈颓然地靠在了椅子上,狠狠地闭了下眼,又调匀了呼吸的节奏,将这出格的想法彻底驱逐出脑海,然后沉声道:“听得见我说话吗?” “少爷,您请吩咐。” “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们生产出来的成品,能拿多少种拿多少种,我在车上等你。” “是!” 一个多小时后。 潜伏进了工厂的保镖带着个小盒子回来了,可身上穿的却不是自己原先的衣服,头发也显得十分的凌乱,一看就是出了事。他刚一上车,司机便一踩油门,迅速离开了基地的范围。 陶风澈看了他一眼:“怎么受伤了?” 第46节 “周围防守太严密了,整个工厂里就开了一个小门,旁边站了六个人把守。不久前来了一辆货车,工厂里的人开始将药品往货车车厢里搬。我趁其不备,打晕了其中的一个工作人员,换了他的衣服混了进去。” “那个人身手不凡,绝对经历过系统化的训练,不是只会点拳脚功夫的人。我怕他出声把其他人招过来,一只手得捂着他的嘴,打斗间免不得挨了几下,不是什么大事。” 说到这时,保镖连着咳嗽了好几声,陶风澈递过去一瓶水,他一口气干了半瓶,才哑着嗓子继续说道:“一共就只有这一种药品,放在小试管中,还有冷藏装置。” 他将手中的盒子递给了陶风澈。 后者早就考虑过了药剂保存的问题,保镖下车时随身携带了一个小型的温控盒,此时盒子开了冷藏模式,陶风澈接过后打开盖子往里一看,紧接着便是一愣。 这药剂的颜色……他似乎没有见过。 可陶氏生产的药品种类繁多,有那么一两个他不认识的倒也正常,等后天回到研究所,跟所里面保存的药剂比对一下,实在不行就去问荆宁吧。 陶风澈很快做了决定,又对保镖说道:“做的不错,辛苦了。” “这是我的分内之事,少爷不用这么客气。”保镖一笑,悄悄拍了个马屁。 如今已近凌晨,按照陶风澈的作息时间,已经是该睡觉的时间了。他有些困倦,没接保镖的话,只掏出手机给徐松发了个短信,让他月底时给保镖发个奖金。 然后他打了个哈欠,预备着在车上打个盹,一旁的保镖见状,一个个都闭上了嘴,将呼吸的声音都降到了最低,生怕惊扰了他。 陶风澈即将入睡的当,安静的车厢内忽然响起了一道清脆的提示音。 保镖低头看了一眼,神色大变:“少爷,刘天磊的履历有问题。” 第64章 履历 陶风澈的困意霎时间便消散的无影无踪。 他刚睁开眼时,眸中尚且残存着几分倦意,但等从保镖的手中接过平板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大脑便变得无比清醒了起来。 交到陶风澈手上的这份履历,是陶家的保镖从陶氏的后台中调出来,紧接着展开相关调查,最后全部综合到一起的成果。按理来说,除了刘天磊本人那里,这就是最全的版本了,但陶风澈只扫了一眼,便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保镖为什么说刘天磊的履历有问题了。 ——这位刘总的履历,竟然是从十年前才进入生产基地工作后才开始的。 再往前的内容全是大段大段的空白,对于他之前所从事的工作或是所经历的事情,竟是一无所知。 就像他是十年前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但怎么可能呢?他既然能进入陶氏工作,那么一定经历过严格的背景调查…… 所以他十年前的履历,到底去哪儿了? 陶风澈拿着平板,一动不动地盯了良久,大脑飞速运转,最终,他忽地一哂,将平板递了回去:“我知道了。” 既然私下调查这一套行不通,那就只能从刘天磊自己透露的信息中寻找那些蛛丝马迹了。 中午吃饭时,刘天磊曾经提到过曾在陶风澈小时候见过他,但陶风澈对他是真的毫无印象,再联想到当时刘天磊所比划的那个身高…… 刘天磊没有在这件事上撒谎的必要,他应该是真的在陶风澈幼时跟他打过照面。 但能见到陶风澈的人,除了陶知行私交甚笃的友人以外,就只剩下了家中生意的高层人员。可陶知行的朋友自成一圈,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增减,陶风澈并不记得有刘天磊这一号人物,再结合对方迷雾重重的履历,不难得到一个结论—— 刘天磊曾经是负责陶氏暗中生意的人,而且级别还不低。 那他空降来这个生产基地中当负责人,就跟流放无异了。这得是做错了什么,才会受到这种程度的责罚啊? 陶风澈皱着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头绪来。还是等回家之后找徐伯问问吧,他打定了主意。 一行人回到酒店,临入睡前,陶风澈又想起了件事,特意嘱咐保镖道:“今天发生的事情绝对不能外传。” “少爷放心,规矩我们都是知道的。” 陶风澈颔首。保镖今天走的匆忙,没做好善后工作,他隐隐有种要出事的预感。 第二天一早,众人来到基地时,果不其然地撞上了一片混乱的景象。 容光焕发的王承志带着陶风澈几人站在基地大门口,对上了几个虎视眈眈的持枪保安。 昨天还对着他们点头哈腰的保安今天却像是转了性,彻底翻脸不认人了似的,王承志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终只好掏出手机,给陈军打了个电话。 半刻钟后,陈军行色匆匆地赶了过来:“王主任,不好意思啊,我没想到你们会这么早过来……” 在他的带领下,一行人总算是成功进了基地大门,王承志有些讶异:“基地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可别提了。”陈军苦笑道,“我们员工宿舍都是双人间,今天早上有个员工起床的时候,发现舍友不见了,打电话也一直不接,一问领导,也没请假,简直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 “啊?!”陶风澈的脸上三分好奇七分关切,“那最后人找着了吗?” 他演得实在是逼真,陈军半点没把这件事往他身上想,解释道:“找到了,在小树林里面,衣服还被扒光了,身上青青紫紫的,是打斗留下的痕迹,应该是跟肇事者发生过激烈冲突,后颈处的那一击是导致昏迷的主要因素……” “唉,那还是个刚从学校毕业不到两年的alpha,没想到竟然会遇到这种事。现在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但不少人都觉得是性/侵案……也不能怪员工们反应过激,谁能想到现在年富力强的男性alpha居然也会遇到这么变态的事情呢?” 陈军脸上的担忧不似作假,王承志关心地问了好几句,陶风澈则投以关怀的目光,实则心中一阵冷笑。 说什么上班的时候才发现人不见了,分明是昨晚搬运药品的时候就发现不对了吧? 陈军不知道陶风澈在想些什么,也没空去揣测了,他这会儿实在是焦头烂额。 基地里从没出现过这么大的事,可偏偏陶氏的继承人昨天刚来视察,晚上就出现了故意伤人案,而自己昨天竟然还向陶风澈一行人夸耀过基地里的安保工作…… 简直就是赤裸裸扇在他脸上的一个巴掌。 陈军整个人都臊得慌,好在陶风澈也并没有追究的意思,见他满脸焦虑,便让他先去工作,自己跟着王承志随意看看就行。 自从发现晕厥的工作人员开始,基地里面不少的员工人心惶惶,一个个都无心工作,三五成群地聚成一团,可谓是人人自危。陈军赶着回部门给下属开会,顺便叮嘱一些注意事项,告罪后便匆忙离开了。 陶风澈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暗道——这人到底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得太像了? 暂且不论陈军是否知道事情的真相,但刘天磊身为基地里的负责人,这件事他绝对门清。 但这位刘总的心理素质实在是太好了,老巢都被人发现了,生产出来的药剂也少了一瓶,还一直找不到肇事者,可他不但硬生生地将这件事往“性/侵”上引,下午陶风澈一行人临走前,他竟然还来送机了。 王承志简直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的,陶风澈却懒得跟刘天磊虚与委蛇,客套两句后,便借故离开,留下王承志一个人跟他应酬,自己径直进了飞机上的房间睡觉。 一刻钟后,飞机起飞,机翼划破天际,陶风澈睡得昏天暗地,一直等到飞机落地才缓缓转醒。 王承志拒绝了陶风澈送他回家的好意,独自一人坐的士走了,陶风澈打了个哈欠,坐上了陶家的车。 ··· 一番舟车劳顿后,陶风澈好不容易回到了家,他甚至都来不及洗漱,也没换掉身上皱巴巴的衣服,匆忙换了拖鞋后便直奔书房而去。 陶知行是十分谨慎的人,关于陶家暗中的那些生意,他会在书房里放上一些资料,但都不是很多,陶风澈打从一开始就没抱什么期望,但他翻箱倒柜找了半天,连暗格都翻遍了,竟然真的没找到任何痕迹。 既然求证失败,那就只能靠诈了…… 陶风澈按了铃,通知徐松来书房一趟,后者端着水果刚一推开门,就吃了一惊。 ——陶风澈端坐在老板椅上,十指交叉,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恍惚间,徐松从他的身上看见了陶知行的影子。 果然是父子啊……他心下喟叹,就见陶风澈忽然开口。 “徐伯,刘天磊为什么会被老头子惩罚啊?” 徐松简直要被他这劈头盖脸的一句话给砸蒙了。 他脸上的惊异一闪而逝,动作也有些微微的滞涩,就像是一个完美的机器,在运转的时候忽然卡了一下,但顷刻间他便重新戴上了那张完美的假面,脸上的表情更是恰到好处的困惑:“这个人名我好像有点印象……” 他回忆了一下:“是少爷去的那边厂房的负责人吧?这种小人物怎么跟陶先生扯上关系了?这事儿您是听谁说的,我都没听过啊。” 表情、神态、动作、语言,简直无懈可击。 但从徐松一进门开始,陶风澈就一直注视着他,虽然徐松掩饰的很好,但陶风澈并未错过那稍纵即逝的反常。 “是吗?”陶风澈松开手,五指看似随意地在花梨制成的桌面上敲击了几下,“那就算了吧。” 根据他对徐松的了解,这人绝对没说实话,但徐松素来守口如瓶,要抓住他的破绽实属不易,如今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再逼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别的结果。 陶风澈点了点头,示意徐松将水果放在桌上,徐管家依言照做,见陶风澈没有别的吩咐了,便退出了书房,又将书房门紧紧关上。 一片静谧之中,陶风澈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 很好,还不到十点。 下一秒,他一个电话就打给了李律师。 响铃不过三下,电话便被迅速接起:“陶少?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陶风澈开门见山:“十年前,刘天磊负责的是什么生意?” 一向有问必答、能言善道的李律师,这会儿却像是忽然被人下了禁言术似的,蓦地缄口不言了起来。 在这一阵诡异的沉默间,陶风澈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李律师,即便你不说,我也有别的途径可以查,只不过相对来说会慢一点,但到了那个时候……” 他拖长了尾音,没在继续说下去,但话语中威胁的意味很是明显。 李律师持续性地保持着缄默。 陶风澈想了想,又加了把柴,但又仿佛只是不经意间忽然提了一句:“陶氏的陶,是陶家的陶。李律师,您是我父亲的心腹,我一直很敬重您,但您现在……到底是为谁服务,又向谁效忠?” 他换用了敬语,可李律师依旧没有开口,但也没有挂掉电话。 话已至此,比的就是耐心了。陶风澈半点不着急,甚至还拿着叉子吃了几口徐松送过来的水果。 八月份,正是吃水果的好时候,切成块状的芒果甜得惊人,他慢悠悠地吃到第五块的时候,李律师终于开了尊口。 “刘天磊做过人口生意,别的我也不大清楚了。” 陶风澈并不愿意这么轻易就放过他,开口逼问道:“是什么人口生意?” “还能是什么人口生意?”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搪塞敷衍也没什么意思,李律师下定了决心和盘托出,开口反问。 “九州最缺的是什么,少爷不会不清楚吧?” 第65章 生意 ……九州最缺的是什么? 又或者说,九州最缺的是哪一种人? 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稍微有些常识的三岁幼童都能回答的出来,可陶风澈却忽然一下陷入了沉默。 倒不是他不知道答案,但这个答案跟先前二人的对话结合在一起,实在是太过于惊世骇俗了,以至于让他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恐惧。 陶风澈的瞳孔微微放大,甚至有些维持不住那成胸在竹的伪装了。 他决定给李律师打电话的时候,根本就没预料到事情会像现在这样发展。 第47节 “是……” 他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可久久都没有继续说下去。 李律师等了许久,都没继续听见陶风澈说话的声音,耳机里却不断传来一下比一下急促的呼吸声,他最终只得选择亲自揭开这个谜底:“是omega。” 陶风澈狠狠地闭了一下眼。 细密的冷汗终于慢慢从毛孔里渗了出来,一点一滴打湿了他的后背。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随之而来的,是浑身上下逐渐消失的热量。 立秋已过,可静浦依旧热得像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对于气血旺盛的年轻alpha来说,即使待在空调房里也是一样的心浮气躁。 可陶风澈此时此刻,却感觉到了一丝刻骨的凉意。 他斟酌半晌,终于还是结结巴巴地开了口:“老头子,啊不对,我是说……我父亲他,一直都知道,并且同意这件事?” 他甚至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大脑乱得像是一团被猫咪狠狠蹂躏后的毛线团,根本理不出个头绪,而心中那一尊坚不可摧的神像,忽然间也有了松动的趋势,上面不时滚落下来几个石块,正在摇摇欲坠的边缘反复试探。 陶风澈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想从李律师那边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陶知行到底是不是知情者? 如果是的话,他就一直放任,或者说是纵容着手底下的人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吗? 如果不知道…… 陶风澈忽然勾起了唇,脸上的笑容有些自嘲。 那又怎么可能呢? 陶知行是掌控欲多强的一个人啊,他从来不允许事情的发展超出他的规划,他永远运筹帷幄,也永远从容不迫。跪在灵堂中的那三天里,陶风澈曾经回忆过父亲的生平,发觉后者唯一没有预料到的事情估计就是他的死亡。 可后来,随月生带着遗嘱和扳指,以不容置疑的态度推开了灵堂的大门,凭着雷霆之势镇住场,继而干脆利落地继承了陶家…… 现在想想,或许就连自己的死亡,都在陶知行的预料范围之中。 这么一个算无遗策的人物,又是这么大的一笔生意,说他不知情,怎么可能呢? 虽然陶风澈嘴上一口一个“老头子”的叫着,进入青春期后,还总是跟陶知行针锋相对,但事实上他一直暗自崇拜着对方,甚至一直希望着可以成为像陶知行一样的人…… 事到如今,陶风澈都觉得有些悲哀了。 “先生知道,也不知道。”李律师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不等陶风澈提出质疑,他便继续说了下去,“事情跟少爷您想的可能不大一样。” “少爷您想的,大概是绑架以及贩卖人口?”李律师一语中的。 陶风澈发出了一个含糊的,代表肯定的单音节。 “九州是东大陆最发达的国家,社保和福利制度也最完善,再加上建国之初领导人‘书同文’的政策,所有的附属国都使用九州的语言和文字;即便不是附属国的那些国家,大部分也将汉语列入了官方语言之一,这一点少爷您应该知道吧?” “嗯。”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忽然开始科普历史,但陶风澈还是点了点头。 “abo三性之中,omega的数量是绝对的少数。在有些落后的国家中,omega是一种资产,甚至是一种可以共同享有的财物。对于omega而言,生活在这样的国家中是一件非常悲惨的事情。” “也正因为如此,总有一些走投无路的omega,希望可以来到九州生活。刘天磊,或者说是陶家的某些下属,他们做的人口生意,准确来说应该是偷渡。九州缺omega,别的国家的omega刚巧又想过来,他们就当了中介,成为了两个国家之间的桥梁。” “这件事在陶家有些年头了,陶先生一直都不怎么同意,继承陶家后本来想取缔的,但有不少通过这个渠道来到九州的omega找他央求,看在你情我愿的份上,倒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最后还是出事了。”陶风澈笃定道。 “是。”虽然知道陶风澈看不见,但电话那端,李律师还是习惯性地点了点头,“大概是十多年前吧,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事情出了差错,陶先生发了很大的火,处决了不少人,再往后,这种生意就全停了。” ……等等。 陶风澈的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十多年前?”他开口,语气中带了些逼问的意味,“有准确的数字吗?” “我想想。好像,好像是……”时间过去太久了,李律师在尘封已久的记忆中翻了又翻,良久后才肯定地开口,“好像就是十年前的事,但这件事陶先生连我都瞒着,又下令封了口,只不过当时处决的人太多,隐约还是传出来了点风声。” “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当时事情闹得很大,犯事的人要么就直接死了,要么就被流放去海外囚禁,不过刘天磊既然还活着,当时应该参与得不深……” 李律师还在抽丝剥茧地帮忙分析,可这些话落在陶风澈的耳朵里,全部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外星语言,他彻底愣在了原地。 “十年前”,又是“十年前”。 能让陶知行下这种狠手,又连李律师都瞒着的事,还能是什么? 陶风澈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雪夜,想起了那个衣着单薄,在陶知行的羽绒服下面瑟瑟发抖,整个人都脏兮兮的omega,想到他说“我叫随月生”,想到他打架很厉害,想到他不识字…… 一层层的冷汗下,陶风澈发觉自己似乎触碰到了随月生身上无数谜团中最大的那一个,而且已经有了解开的趋势。 他不清楚李律师对于随月生的事情知道多少,但多说多错,他强行按捺住了内心的疑问,接着有关刘天磊的话题说了下去:“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做走私生意的,就比如走私药品那一类。” 所以现在接管生产基地后,重操旧业,中饱私囊。 李律师一愣:“准确来说的话,走私人口也算是走私吧?” ……这么说的话,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陶风澈苦笑一声,半是叮嘱半是威胁地让李律师保密后便挂了电话,继而宛若脱力一般地瘫软在了椅子上。 屋子里兢兢业业工作着的中央空调简直形同虚设,不过打个电话的功夫,陶风澈身上的衣服就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了。他整个人都被刻骨的疲惫所笼罩,但事情终归还是要求证的。 他慢慢坐直,又调匀了呼吸,正准备按铃时,又忽然改了主意,直接打了个电话,:“徐伯,您来书房一趟。” 徐松推开门,正正好撞上陶风澈看不出喜怒的一张脸,心中不由得一阵苦笑。谁能想到,少爷会将学到的质询技术用在他身上呢? 他心念微转,练声脸上饱含无奈:“少爷,我是真的……” “徐伯,别装了。”陶风澈直截了当地开口打断,微微挑了挑眉,“我都知道了。随月生是偷渡来的omega吧?但他又是怎么搭上老头子的线的?” 徐松有些讶异:“是李律师告诉你的?” 这些前尘往事,如今的知情者已经寥寥无几了。而陶风澈能联系上的左不过就那么几个,能保证完全封口的,也只有李律师一人。 陶风澈并不意外徐松能猜到事情的始末,颔首道:“他没细说,只说刘天磊曾经做过人口生意,给想要偷渡的omega当中介,以及十年前出了事所以被下放。随月生刚好是十年前来的,而在此之前,我刚巧查了刘天磊的履历。” 他没说撞见对方偷偷生产药物的事,只一字一顿道:“刘天磊十年前的履历,完全空白。” 失策了。 徐松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陶风澈先前可没说他查了刘天磊的履历…… “徐伯,回答我的问题。”陶风澈并不给他喘息的时间,步步紧逼。 见事情瞒不住了,徐松也只得长长地叹了口气:“少爷其实就是想问随少爷的来历吧?确实是因为他,才把这个生意停掉的,但事情不是少爷您想的那样。” 又是个似是而非的回答。 陶风澈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想,可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徐松便自己说了下去:“这些事情,也是先生之前跟我说的……” 在徐松娓娓道来的叙述中,十年前的那些往事像是一幅尘封已久的画卷,缓缓地展开在了陶风澈的面前。 第66章 祸星 十多年前,陶家的“人口生意”做得很大。 对于那些处在困境之中的omega而言,九州简直就是现实中的天堂。在他们的口耳相传中,那是一个宛若仙境一般的国度。 有些omega会通过幻想九州omega的生活来麻痹自我;也有些omega会铤而走险,通过各种各样的途径找到陶家的线人,再通过他们的途径偷渡前往九州。 可天底下不会有白吃的午餐,陶家的蛇头也不是做慈善的。 他们会向这些omega收取一笔不菲的偷渡费,有些omega倾家荡产拿得出来,但也有些omega家徒四壁,是真的一分钱也拿不出。 对于掏的出钱的前者,蛇头会直接安排他们前往九州,如果钱给的够多,抵达九州之后还会帮忙做一个假身份,让他们能够在城市里找一份正规的工作;而对于掏不出钱的后者,蛇头有时会采取垫付的方式——当然,是有前提的。 由蛇头垫付偷渡费的omega,到了九州之后大多数都会直接被安排去嫁人,但总体来说,至少比留在原先的国家中有盼头,不少omega都会咬牙同意。 但依照陶家的规矩,这桩生意是有前提的——omega必须完全知情,并且愿意接受后果。 他得知道自己去往九州后是要做些什么,打工也好,嫁人也罢,蛇头必须将事情跟他说清楚,不允许有任何的欺瞒,尤其不允许有“不将omega带往原先说好的目的地”这一行为发生。 也正是因为如此,陶家在海外的口碑特别好。陶知行当年继承陶家后,想要取缔这桩生意,还有不少偷渡来九州的omega试图找他求情。 直到十年前,出了随月生那一桩意外。 纵观随月生前十八年的人生,可以用“命途多舛”一词来形容。 他出生不久后,在工地上工作的父亲便意外身亡,母亲不堪忍受孤身一人抚养他长大的生活,将他父亲的赔偿金带走一半后远走改嫁,自此音讯全无。 好在他还有个尚在人世的奶奶。老太太心灵手巧,靠做手工活养大了儿子,等到儿子去世了,她又靠着这门手艺,将孙子一点点拉扯大了。 虽然家里住在贫民窟,也没钱送随月生去学校里念书,但奶奶将他教得很好。等随月生长到十二三岁,又将他送到了街头的杂货店老板那里打杂。 老板是个年纪足够当随月生爷爷的beta,年纪上来后有些力不从心,随月生帮他管账收钱,时不时还能带点虽然过了保质期,但还没有变质的食物回家跟奶奶分享,祖孙二人的生活虽然清贫,但也称得上是其乐融融。 可时间一天天推移,随月生一天比一天长得漂亮,看上去简直跟这藏污纳垢的贫民窟格格不入。 他的母亲虽然只是个beta,可当年也是远近有名的美人,否则她守寡后改嫁的速度也不会那么快;同为beta的父亲家徒四壁,也确实是凭借着一张俊美的脸,才讨到媳妇的。 随月生的长相不仅综合了他们二人的优点,甚至还略胜一筹了。 破旧的筒子楼里流言多,碎嘴的大婶们吃完了饭就摆个凳子在门口搬弄是非,家长里短唠个没完,每次提到随月生,就是“丧门的扫把星,长得跟他那个到处招蜂引蝶的妈似的,天生就是个会勾人的狐狸精”;还有些地痞流氓,嘴上不干不净地调戏人,有时还想上手捻油。 可随月生从来就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他不打女人,所以不跟那些婶婶们计较,但遇到这些无赖,直接就会上手打架。 奶奶嘴上嫌弃他一个omega脾气这么暴躁以后绝对嫁不出去,见他打架了还会抄起扫帚追着揍他,实际上却是很疼他的。有人在老太太耳边嚼舌根,说随月生跟杂货店老板家的那个儿子不清不楚,都被老太太举着拐杖敲了回去。 等到随月生十六岁那年,他们甚至都攒下了一些钱,正计划着过两年就从贫民窟搬走,去外面租一间一居室,然后他就可以去做些别的工作,奶奶也不用再风雨无阻地推着小推车,四处叫卖自己缝制的手工制品了。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希望的曙光看上去也在向他们招手,可命运三女神手中的纺锤,从不会以人类的意志为转移。 那一年的冬天,奶奶说眼睛不大舒服,有时候看东西看不太清时,随月生只以为奶奶是因为常年做手工活熬花了眼。 他跟奶奶撒娇,让她不要总是天不亮就爬起床干活,自己在杂货店工作的钱足以负担他们两个人生活,实在不行他还可以去找份兼职,可奶奶只是笑,说不干活怎么行呢?年纪大了觉少,老眼昏花也是正常的,人老了都这样。 随月生说不过她,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可她一直都没有告诉过随月生,近段时间以来,她会经常性地感觉到眩晕和头痛,时不时地还会伴随着呕吐。 老太太将这一切藏得很好,可还没等到开春,她有一次盛饭时,忽然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伸手四处摸索时,又不慎摔碎了碗。 随月生一直到这时才知道,奶奶从早上开始就有些看不见了,现在更是完全失明。他不顾后者的反对,跟杂货店的老板请了一天的假,然后强制性地将她带去了最近的那个大医院。 他们排了很久的队,直到晚上,才终于从医生那里收到了诊断结果。 ——恶性脑瘤,现在已经进入颅内压增高的晚期阶段了。 前不久那些对美好未来的愿景,一下子就变成了虚无缥缈的泡沫,在空气中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可等到人真正伸出手去触碰时,却“啪”地一下就碎了。 第48节 随月生想不明白,生活中的苦难已经那么多了,可命运为什么还是不愿意放过他? 他们那么努力地生活,为什么还没来得及带奶奶过上好日子,奶奶就时日无多了呢? 难道他真的就是那些人口中的丧门星吗? 他兀自纠结着,可奶奶看上去却是一副接受良好的样子。她一口回绝了医生要求住院的医嘱,让随月生一路搀扶着她回了家,第二天一早,又早早地将他赶去杂货店上班了。 等随月生晚上下班后匆匆赶回家,老太太一个人躺在床上,面容平静祥和:“我问过医生了,这个病治起来太费钱,而且也治不好,最多也就拖那么一年半载的,也就别浪费那个钱了。家里还剩下一笔钱,我找了人,等我一走,他就带你去九州。” 这是她深思熟虑后才做出来的决定。 随月生如今还未成年,就已经被不少人垂涎着了,他们看着他的目光仿佛是要将他生吞活剥,她偶然撞见过几次,只觉心惊胆战——她一天比一天衰老,也一天比一天护不住随月生。 好在这孩子是个要强的,但她活不了多久了,随月生却还没满十七岁,他一个人要怎么办呢? 他这么小,还长得这么漂亮…… 她只能想到这个办法,花一笔钱,将他远远地送出去,九州总比这里安全,不用担心走在路上就被人打晕…… 可那本来是他们决定去外面租房的钱。 随月生不愿意,他想拒绝,老太太却并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斩钉截铁道:“反正钱已经给出去了,你要么就现在走,要么就等我死了之后,把我埋了再走。” 她说着说着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随月生实在是不敢再跟她争辩,只好表面应承了下来。 第二天中午,他打听到了那个线人的住所,孤身一人找上了对方。 他想把钱要回来,然后给奶奶治病。 “那你以后怎么办?”线人饶有兴趣地问他。 这是祖孙俩唯一的积蓄了,恶性肿瘤是个无底洞,全部丢进去都听不到一声响,把钱花光了之后,以后要怎么生活呢? “走一步看一步吧。”随月生不想跟他多说,轻飘飘地垂下了眼帘。 他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只想尽力将奶奶的病治好,稍微缓解一下她的疼痛也好啊。 随月生自然也不会知道,自己这幅模样有多漂亮。 他的头发是浅灰色,睫毛的颜色也浅,配上那双湖水一般湛蓝的眸子,做出这个动作来,就像是蝶翼掠过清澈的湖面。 老太太爱整洁,虽然随月生身上穿的衣服已经有些旧了,但洗得干干净净,长及肩胛骨的卷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线人略微读过几年书,此时盯着随月生看出了神,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了一句话。 ——“粗服乱头,不掩国色” 他看呆了一瞬,继而给出了第三种选择:“你对你未来的伴侣有要求吗?” “嗯?”随月生不解地抬起了头。 线人被美貌所摄,不自在地偏开了眼,不敢同他对视:“如果你愿意到九州之后嫁人的话,我们不但不收中介费,还会额外给你一笔钱。不多,但足够给你奶奶治病了。” 须臾间,随月生迅速点了点头,就像生怕线人反悔似的。 他还不知道什么是情爱,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对于结婚更是没什么概念。在他的想象中,不外乎就是跟另外一个人共度余生,听上去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而且,如果就让他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奶奶在痛苦中去世,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线人还算得上是言而有信,第二天一早,他就找了人,带老太太去住院了。 虽然老太太的病情发展到现在这个程度,已经是药石罔效,所有的措施只不过是安慰剂,但能开些止痛药,让老太太通向死亡的路走得不是那么痛苦,周围又随时有医护人员照料着,随月生已经很知足了。 “你哪儿来的钱?”随月生当晚下班去探病时,奶奶忽然开了口。 第67章 偷渡 脑瘤已经压迫到了视神经,她早在住院前就已经失明了,眼睛因此显得很是浑浊。随月生知道她什么都看不见,但当她看过来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呼吸抑制。 那目光简直就像是一把锐利的箭,直直地插入到他的心底。在这样一道视线的注视下,所有的谎言都无所遁形。 随月生下意识地错开了眼,再不敢跟她对视。 病房里很安静,一时间只能听见墙上挂钟走动时发出的嘀嗒声。他沉默良久,最终还是说了实话。 随月生想象中的叱责并没有到来。 奶奶只是很沉很沉地叹了口气,紧接着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摸索着拍了拍他的头,又轻轻摸了摸,力道很轻,就像是小时候她哄他睡觉时所做的那样。 然后她开口,声音低沉,像是另一道叹息:“老太婆年纪大了,真是越来越没用,还得让你用这种方式来救我。” 随月生莫名地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些不祥的意味来。他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只得模仿着某些来杂货店中买东西的omega聊天时所说的那样,骗奶奶说,那个即将成为他丈夫的alpha特别英俊,家里有钱不说,还对他特别好。等他以后嫁过去了,每天都有牛奶喝,还有吃不完的肉。 于是奶奶就笑了,再一次揉了揉他的头,说是吗,那真好啊,我的崽崽要去过好日子了。 谎言说得久了,就连随月生自己也信了。 时间如流水,老太太强撑着病体,陪着他过完了十七岁的生日,但最终还是没有熬过那个酷热的夏天。 八月份的某个早晨,她一反常态,看上去精神极好,将自己收拾妥当之后,按响了病床上方的呼叫器,跟医生要求出院。 随月生得到通知后仓促赶来,见医生目光为难,又微不可察地对着他点了点头,脑海中“嗡”地一下,什么都懂了。 ——奶奶这是回光返照。 于是他带着奶奶回了家。 她看上去特别精神,仿佛一瞬间回溯时光,回到了生病前精神矍铄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个癌症晚期的病人。虽然看不见了,但她还是指使着随月生将屋子里收拾干净,然后躺在床上,嘱咐随月生找个人来,给她拍一张照片。 随月生当时就已经隐隐预料到了些什么,可他强自忽略了心头涌上来的那一阵惊慌,完美地配合了奶奶所有的要求。 第二天早上,他早早爬起床,煮好了一锅软烂易消化的粥,可推开门去叫人时,却发现奶奶已经在睡梦中离开了人世。 老太太走得很安详,唇边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就像是从来没有被疾病所惊扰过,是寿终正寝的一样。 随月生愣了半晌,徒劳地伸出手,轻轻推了推她有些冰冷的身体。 ……她再也不会醒来了,再也不会摸着他的头,笑着喊一声他的名字了。 随月生的鼻尖有些发酸,他想哭,却又哭不出来,突然地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从嗓中溢出了一丝悲鸣,像是只孤独的小野兽。 自从奶奶住院,所有的开销都是线人那边掏的,家里的积蓄其实没怎么动,随月生花光了身上的钱,在城郊的墓地里给奶奶买了一块很小的墓,又立了一块很矮的墓碑,最后跪在墓前,磕了三个响头。 他直接旷了工,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仓促吃了点东西后倒头便睡,第二天一早,神通广大的线人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消息,掐着点敲响了他家的门,通知他可以启程了。 用对方的话来说,他什么都不用带,到了九州后自然会有人准备。随月生没听他的,简单收拾了两套换洗衣服,又找了几块布,将家里简陋的家具盖好,然后慢慢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仿佛要将它的样子永远铭记在心底。 在线人的耐心耗尽之前,他锁上了屋子的门,转头说道:“稍微等一下,我还有点事情要办。” “你还有什么事?”线人的表情充满狐疑。 “你放心,我不会跑的。就算要跑,也没地方可去了。”随月生看清了线人视线中的不信任,又道,“你如果不放心的话,就跟着吧。” 线人点了点头。 于是二人一同走到了长街尽头的那家老旧的杂货店。老板坐在橱窗后的破木凳上半梦半醒,随月生见怪不怪,伸出手敲了一下橱窗。 “要买什么自己看……”老头睁开眼,见到他的身影后立刻瞪起了眼,“你小子,这两天跑哪儿去了?店里一堆事没人干,还不滚进来干活?” “奶奶昨天走了,我去处理了一下她的后事。”随月生抿了抿唇,“我要去别的地方了,今天是特意过来跟您请辞的,这个月的工资我不要了,但有件事情要麻烦您帮下忙。” 手脚这么勤快的伙计不好找,老板有些不乐意,但随月生执意要走,他也没法阻拦,便垮着脸没好气道:“什么事?” “我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奶奶的墓离这不远,想麻烦您每年过去帮忙除个草。”随月生说完,伸手在衣兜里翻了翻,却只摸出来几枚漏在衣服里的硬币。 钱已经在治丧的时候用完了,他有些为难地转头看了看,线人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掏出钱包随手点了几百块钱,一把拍在橱窗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老头当即就想发火,但他瞪着一双浑浊的眼一看,忽然认出了这个人的身份。 他突然就知道了随月生的去向,也知道老太太到底是哪儿来的钱去住院了——像他们这种人,一辈子都在生存的边缘挣扎,老了后要是生了病,都是在家里躺着。小病慢慢的就自己好了,大病的话,躺着躺着直接走了,未尝也不是一种解脱。 半晌后,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将钱收了下来:“你放心走吧,只要我在,都会去的。” 言下之意是,等他去世后就无能为力了。 随月生也知道他家里的儿子是个什么情况,点头道谢后转身欲走,老头却又忽然开口:“你……路上小心。” 随月生脚步一顿,抬起头环视了下自己工作了四五年的店。老头其实人不坏,就是嘴毒,但其实人不错,知道他们祖孙俩日子不好过,偶尔还会分点东西给他们。 “我会的。”他没转身,跟在线人的身后径直走了。 随月生当时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踏上的,是一条跟他想象中完全不同的路。 去往九州的旅程比他想象中还要恶劣得多。 偷越国境这件事,即使做得再大,到底也还是见不得光。在线人的带领下,随月生跟同城的其余omega一起,坐了几夜的车,一路颠簸着来到了一座靠海的小城,又在一家破旧的小旅馆中住了小安个月。 旅馆收费便宜,环境自然不会好到哪儿去,床单上有发黄的陈年污渍不说,提供给客人的水杯中也有厚厚的一层水垢。同行的omega中有个看上去就家境不错的,一直皱着眉怨天尤人,随月生倒是接受良好,一句抱怨的话都没说过。 半个月后,货船到了。 船上的待遇比旅馆里还要差上许多。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他们这群偷渡的人不被允许踏上甲板,只得一直在最底层的船舱里闷着,吃喝拉撒都在同一片地方。 说是舱室,其实只不过是用木板隔出来的空间,大小和囚笼差不多,还挤了四五个人,餐食是发黑的面包,和稀得能数清米粒的粥,一天两顿,勉强维持着饿不死人的水准。 船舱里常年潮湿,时不时还有老鼠飞奔而过,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洗澡明显是个奢望。 随月生和其他的omega一样,一直咬牙忍耐着,可那个娇弱的omega却受不了了。他跟随月生同舱室,住进来的第一天,身上就气满了红色的疹子,每天都在抽抽搭搭地哭。 随月生听着烦,吼了他几句,没气到什么效果,也就作罢了,又过了几天,舱室里的其他人忍无可忍,一起将那个娇气包揍了一顿,后者总算是安静了。 又过了没几天,娇气包使尽浑身解数,勾搭上了那个来给他们送饭的alpha船员。他有时会跟着对方一起出去,然后浑身带着青紫的痕迹回来,腿上还有或深或浅的指印,但相应的,他的吃食要比其他人好上不少,偶尔还能分到一小块水果。 大概是因为随月生是唯一没揍他的那个人的缘故,他一直很亲近随月生,有时会挪到随月生身边跟他比划,说船员今天带他上甲板看了一眼,大海很大,海风很咸…… 随月生瞥他一眼,懒得说话。 货船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中行驶,间或在城市中停靠,船舱中的人一天比一天多,随月生上船的时候特意观察了一下,还有一多半的舱室是空着的,可这么一路航行下来,舱室也慢慢满人了。 关在舱室中的生活不见日月,没法靠大自然的活动判断时间的流逝,随月生只能通过一天送饭两次这一点来粗暴地计算日期,等他数到十月份时,货船终于停了。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它静悄悄地停在了泰清的一个偏僻码头。 别的omega陆陆续续地都下了船,有人踏上地面时,甚至跪下来亲吻了脚下的泥土,随月生想跟着他们下去的时候却被带船的蛇头拦住,紧接着,后者又点了几个omega的名。 “还没到你们的目的地,你们的丈夫住在更繁华的地方。” 然后他让人领着这群omega去了船上的浴室,冲了几个月以来的第一次澡。 清洗干净的omega们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连夜坐上了一辆货车。 随月生混在其中,不着痕迹地将他们打量了一遍——押运他们的两个alpha看上去人高马大的,而留下来的这群omega长相明显更加出色,之前跟他同舱室的那个娇气包也在其中,新奇地左右打量个没完。 他们还是躲在货车的车厢中,但这一次,吃食要比在船上时好上许多,每餐都能吃饱不说,有天晚上,每个人还分到了满满一杯牛奶。 第49节 众人均是欣喜若狂地一饮而尽,唯独娇气包嘟起了嘴——他肠胃不好,在家的时候一喝牛奶就吐,干脆就把牛奶递给了随月生。 随月生无可无不可,帮着他喝掉了。 当天夜里,他被尿憋醒时,迷迷糊糊地听见了那两个看押他们的alpha议论的声音。 “强哥,这批货里有几个人长得不错啊,尤其是那个灰头发蓝眼睛的那个,要我说,送去嫁人太亏了,直接按照老规矩,送到黑市里拍卖了吧。” 被叫做强哥的那个不屑地“啧”了一声,“呸”地往车窗外吐了一口口水:“这还用你说?老大早就安排好了,娼馆那边缺人,到时候让他们先挑,挑完了之后的再送去拍卖。” “咱俩都上点心,这一趟走下来,钱少不了。”他说着说着还笑了出来,声音中带着几分淫邪,“不过你小子这张狗嘴里总算还是说了几句人话,这批货里有几个那是真的漂亮,到时候要是被娼馆挑走了,咱哥几个攒攒钱,还能爽上那么几次。” 第68章 救赎 随月生简直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这两个人是在说些什么? 什么娼馆接客,什么黑市拍卖? 他们这些omega背井离乡来到九州,难道不是为了嫁人的吗? 奶奶当时还说了,她找的这个中间人很有经验,在附近名气很大,而且他是为九州这边特别大的一个家族工作,所以很靠谱。 那个家族是姓……姓什么来着? 随月生有些想不起来,但此时此刻,他也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了。 他维持着原先的姿势蜷缩在车厢中,周围除了几个睡梦中的omega以外,就只剩下了一堆集装箱,里面全是作为掩饰的货物。 这个姿势睡起来并不舒服,尤其是在惊醒之后,脖子简直都要被硌断,尿意也愈发急迫,可随月生动都不敢动。 他甚至都改变自己呼吸的频率,一时间只觉得就连前座传来的交谈声都减弱了,只有他的心跳声越来越快,仿若擂鼓。 以前的时候,也有一些不长眼睛的小混混欺负他们老弱妇孺,想轻薄他,全都被他揍了回去,可事到如今,随月生却只能强自按捺住内心的暴躁。 现在形势比人强,随月生确实脾气爆,但他并不蠢。 刚从泰清上车的时候他就看见了,这两个人长得膀大腰圆不说,裤腰里还都别着枪,跟之前那些弱不禁风,走路还喜欢一摇一晃的小混混完全不一样。 更何况,在船上连着饿了几个月,他现在的身体素质跟以往完全没法比,那两个alpha的大腿看着比他的腰都粗,一看就知道打不过。 事已至此,唯有忍耐这一条路可走。只要一直忍下去,总会找到机会逃跑的…… 而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听听看他们还有没有透露些什么别的信息。 可天不遂人愿,两个alpha至此之后便迅速转移了话题,高谈阔论地聊起了女人,随月生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同时不断在心中数着时间,预计着差不多过了半个多小时后,他便刻意地在车厢中制造了点动静出来。 “怎么了?”前面的人很是警觉。 随月生伪装成了刚刚睡醒的模样,用犹带困倦的声音开口道:“我有点想上厕所……” “早不上晚不上,偏偏这个时候来折腾人?”前面狠狠地骂了句娘,听说话的声音,像是强哥,“你找个瓶子直接尿车里得了。” 随月生喏喏点头,可强哥转瞬间却又忽然改变了主意:“算了,我们等下靠路边停车,你下车自己解决,只此一次啊。” “好好好。”随月生赶忙道谢。 他的本意是想下车观察一下周边的地形,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逃跑,可随月生没想到的是,他下车之后,那两个人居然也跟在他后面下了车,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不放。 他们虽然没有走上前来真正做些什么,但一直站在不远的地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见随月生一脸窘迫地站在原地不动,还出言催促道:“你愣着干啥?磨磨唧唧跟个娘们似的,要我说,你们omega就是事多,拉裤链这么简单的事难道还需要人教?还是说……” 强哥忽然笑了两声,声音中带着满满的不怀好意:“要我帮你脱了,再给你扶着?” 随月生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了一丝屈辱,他咬紧了牙关,力度之大恨不得要将智齿碾碎,但他最终还是转过了身,强自镇定着脱下了裤子。 不幸中的万幸,大概是怕真正上手后一个控制不住咬了他的腺体,之后没法交差,这两个alpha并没有上前来,只是站在不远处,用贪婪的,仿佛是兽类一般的眼神,将随月生从上往下舔舐了个遍,嘴里还充斥着污言秽语。 ……迟早有一天,他要将这两个人碎尸万段!随月生暗自下定了决心。 可短时间内,他这句心声明显也只能是无奈之下的泄愤之语。 为了防止在高速上经过收费站时被检查,货车专挑小路行驶,时不时还会停靠在路边修整一番,于是本就漫长的路途被加倍延长。 随月生一直没找到逃跑的机会,也没有趁手的工具,只得老老实实地待在车厢里,等待着危险一天天逼近,就像是在等待断头台上的镰刀慢慢落下。 钝刀子割肉最为磨人,好在有了先前的那一出,他开始特意留心这两个alpha的对话,渐渐发觉他们在白天聊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少之又少的几个深夜,才会聊到一些关键话题。 于是随月生略微调整了一下作息。 他开始在白天休憩,晚上则伪装成睡熟了的样子,竖着耳朵聚精会神地听前座传来的动静。功夫不负有心人,时间一天天过去,还真的让他听到了些内容。 去除掉那些无关痛痒的话,重要的其实只有寥寥几句。 ——他们的目的地是静浦,现在已经离得很近了,而那里正是陶家的大本营。而陶家的掌权者,也就是他们嘴里的“陶爷”,似乎对这一切并不知情。 某天晚上,稍微年轻些的alpha忧心忡忡地问:“强哥,陶爷还不知道这些事儿呢,到时候如果查起来,我们可就……” “想什么呢你?!又不是只有我们一派这么干,走私人口,提着脑袋干的活啊,结果就赚那么三瓜两枣的中介费,谁干啊?兄弟伙们暗地里其实都做些手脚,陶爷那么忙,哪有空管这些小事。”强哥不屑一顾,“再说了,即使真的出事,那不是还有大哥在前面顶着吗?” ……原来真正的掌权者并不知道这些事,那是不是意味着,如果到时候自己跑走了,他们事后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寻找,只得咬牙认了这个哑巴亏? 随月生心念一动,再加上最近这几天他观察地形时发现,货车正行驶在山区之中,觉得差不多快到行动的时间了。 他准备找准时机开始逃跑,但看到无知无觉,时不时还凑过来找他一起幻想婚后生活,计划着要生一个可爱的alpha孩子的娇气包,忽然间又陷入了纠结。 ——到底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呢? 那两个alpha偶尔也会聊起被押韵的这一批“货物”,语气中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挑剔。随月生记得他们聊起娇气包时,说的是“那个棕色头发的,虽然最值钱的腺体还没被人碰过,但到底是在船上被人玩过好几次了的,拍卖会那边肯定不会要,娼馆里给的价格估计也不高,挂出来之后定价也低,到时候就是被人玩死的命,要不我们先解解馋”…… 在后面,就全都是些不堪入耳的话了。 可是娇气包虽然娇气了些,但他对随月生其实不错,只不过是个被家里保护得太好,所以总是对事情抱有天真幻想的小少年罢了。 随月生有时候其实有些羡慕他。 只有从小无忧无虑,一直在宠爱中长大的人,才能在孑然一身的情况下,依然保持着骄纵挑剔的样子。 所以随月生最终还是选择了告诉他实情。后者简直吓得六神无主,整个人先是陷入了一阵幻想破灭的崩溃,继而开始浑身发抖,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再往后,他一把扯住了随月生,像是溺水的人拽住了最后一块浮木,怎么都不肯松手,拼尽全力也想爬上去。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抛下我。”他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可又怕被前座的那两个alpha发现,所以就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我看得出来,你比我们所有omega都厉害,能不能麻烦你带我一起走?” “我发誓,我发誓我会很乖很听话——” 每隔三天,他们会有一次下车放风的机会,原本计划着趁着下一次放风时逃跑的随月生蓦地呼吸一滞。 他人生地不熟的,周围又全是荒郊野岭,原本也只是打算看看逃出去后能不能碰运气找到一个村子,但这样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逃跑的成功率本就不高,如果再带着这么一个身娇体弱的omega…… 拒绝的话明明就在嘴边,可看着梨花带雨的omega,他忽然一下就怎么都开不了口了。 “你到时候跟紧点,掉队了的话我不会管你。” 他最终也只能这么回答,后者赶忙点点头,千恩万谢的,要不是随月生执意阻拦,他恨不得跪在地上给他磕三个响头。 ……但至于其他人,随月生也是真的无能为力了。 次日晚,随月生趁着看守的alpha上厕所的机会,带着人撒腿就跑,一头扎进了半人高的杂草丛中艰难穿行,身后发觉丢了人的alpha很快便带着枪追了上来。 发觉追不上后,alpha当机立断,对准二人逃跑的方向就扣下了扳机。夜晚视线受阻,alpha只能判断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娇气包又一直咬牙跟在随月生身后,子弹原本应该是刚好擦着他过去的,鬼使神差之间,他却下意识地往前侧方一扑! ——千钧一发间,他替随月生挡下了一颗子弹。 子弹洞穿了他的肩膀,那应该是很疼的,夜色深沉,可随月生还是见到了铺天盖地的血色,但那人这次没有哭,甚至都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对着他比了个口型——弟弟,别管我,跑,快跑! 嘴上说着掉队了绝对不管你的是随月生,可临到头来,内心挣扎的还是他。 后方追击的人已经很近了,见他愣在原地,娇气包忽地伸出手,狠狠地推了他一把。随月生顺着惯性一个趔跄,差点摔倒在地,下一秒,他迈开腿,深一脚浅一脚地飞速往前奔跑—— 快一点! 再快一点! 只要,只要能够逃出去…… 随月生咬紧了牙关。 可这一次,幸运女神并没有站在他这一边,就像之前的许多年一样。 他们最终还是被抓住了。 随月生这张脸生得实在是太漂亮,也太值钱,两个alpha最终也没舍得对他动枪,只是恶狠狠地举起了沙包大的拳头,想狠狠地揍他一顿,让他长长记性。 可随月生当时还没被绑起来,又怎么会由着他们打? 他毫无章法地跟这二人扭打在了一起,虽然因为体型差距太大,以及精力消耗过多,没几下就被对方制服住,但还是凭借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给他们留下了好几道深深的伤痕。 他甚至连牙齿都用上了,在强哥的手腕上硬生生地撕下了一片肉。 “嘶——!”强哥龇牙咧嘴地捂着手,指挥着另一位将他用麻绳捆了个严严实实,跟娇气包丢在一起,“这他妈的也太烈了!” “操!强哥!我帮你再打他一顿!” “没事,你把他看紧了,这美人性子还挺烈。”真打伤了之后不好卖钱,强哥拒绝了小弟的提议。 在严加看管之下,随月生再也没有找到逃跑的机会。 不过也托这一顿架的福,几天后他们抵达静浦,其他的几个omega陆陆续续都被人带走,就连娇气包也被领走了,唯独随月生被留了下来。 ——性子太暴,不管是娼馆还是黑市,都怕他野性难驯,到时候动手伤到客人,想先让他们管教几天,驯服了之后再买走。 于是随月生被强哥带到了他大哥手底下的铺子里。 他被关在铺子后面一个类似地下室一般的地方,周遭乱糟糟的堆满了货物,地板上是陈年的灰尘,环境很是恶劣。而这一群人驯人的手段也十分简单粗暴,随月生很久以后看书的时候才发觉,有点像是古老的游牧民族在熬鹰。 他们只给他很少的食物和水,同时24小时内不间断地用强光照射他的脸部,并且轮岗监督着他,不让他有片刻休息的机会,只得一直维持着清醒。 这是强哥的老大审犯人时常用的手段,在这样的情况下,最长的记录是41个小时,受刑的还是敌对帮派派来的间谍,用这种手段来对付一个未成年的omega,简直就是大材小用。 行刑者对此信心满满,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们等到最后也没等来随月生低头,只等到了他忽然昏迷。 随月生硬生生地熬到了自己失去意识,也没对着这群人认输。 等他再醒过来时,还是待在那个熟悉的房间里,可周围的探照灯已经全部撤掉了,手上则挂着吊瓶,里面是营养液,被强哥叫老大的那个小头目说,直到黑市元旦的拍卖会来临之前,他会一直待在这里。 “你要么就吃饭,要么就像现在这样输液,至于死?”那人轻蔑一笑,“你想都不要想。” 随月生那时已经虚弱得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看了看低矮的房顶,疲惫地合上了眼。 时间逐渐推移,就在随月生以为未来只能如此的时候,事情忽然发生了转机。 有一天下午,前面的铺子里传来了很大的动静,然后所有人都开始变得很匆忙,站在门口看守他的人也撤了。 “快快快,陶爷来了!” 第50节 那些人陆陆续续全都走了,随月生靠在集装箱上,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一线希望。 ……那两个人之前不是说,那个陶爷对此并不知情吗?那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有救了? 期望越大,落空之后的失望也越大,随月生不敢太认真地去想这个假设,可他竟然真的等来了一阵脚步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门口,紧接着,传来了一道饱含威严的声音。 “为什么把仓库的门关着?怎么,里面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随月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喝过水了,他所有的营养需求全靠直接注射进血管的营养液供给,整个人早已迅速地消瘦了下去,但面对着或许是最后的救赎,他还是张开了嘴。 万幸的是,因为他从来都不爱闹腾,也不会哭喊着骂街,所以这群人从来都没有拿东西堵住他的嘴过。 他不知道这个房间的隔音如何,也不知道外面站着的那个人能不能听见,听见之后又有什么反应,但他还是尽自己所能地发出了声音。 ——“救……救救我!” 第69章 朋友 这声音实在是太嘶哑也太拼命,简直就像是垂死之际啼血的悲鸣。 别说知道内情的强哥之流了,就连陶知行都被吓了一跳。 陶氏公务繁忙,他继承陶家后又一心洗白,工作重心早就渐渐转移到公司的事情上去了,至于这些暗中的生意,大部分都交给了赵嘉阳这个“二当家”在管,他只负责把控全局。 可偏偏前不久陶风澈在校门口出了事,险些被人绑走了。 虽然绑匪开得车没走多远便被陶家的司机逼停,陶风澈本人看上去也没留下什么心理阴影,最近在家休养也时吃得饱睡得香,可陶知行每每想到这件事,都是一阵后怕——如果司机当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或是绑匪还有别的同伙…… 那陶风澈绝对凶多吉少。 他只有陶风澈这么一个孩子,向来视若珍宝,如果他真的出了意外……即便这只不过是一个假设,陶知行也不敢多想。 得知陶风澈出事的那天夜里,他想了很久,是不是自己近些年来太过于修身养性,让人误以为他已经金盆洗手不管事了,又或者是将他当成了个好拿捏的软柿子,以至于胆敢把歪心思动到陶风澈的身上去。 也正因为如此,陶知行这段时间以来又开始重新管起了暗中的这一摊生意,将高层们全部敲打了一遍不说,时不时地还会去各个铺子里转一转。 今天也是一样,他刚巧在附近跟另一个公司的老总谈生意,结束得早,想起来这一片好像有个陶家的铺子,便顺便过来看了一圈。 他这个决定做得突然,没提前通知过任何人,负责这个商铺的小头目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让手下将随月生藏好,就听到陶知行说要查账。 小头目提心吊胆,好不容易伺候着他查完了账,正准备将这尊大佛送走,谁料陶知行竟是又突然心血来潮,说是要去铺子后面转一转。 饶是小头目在心中不断地求神拜佛,陶知行这么一转,也还是出了事。 陶家做的是药品生意,储藏室中本该只存放着售卖的药剂,最多再有些枪支弹药,见里面关着门,陶知行本以为跟之前查过的某间铺子一样,有人手脚不干净偷药剂出去卖,以至库存对不上,却没想到房间里传出来那么一道声嘶力竭的求救声。 而他上一秒,还在问里面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没想到下一秒就给了他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身边陪同着的这些人霎时间便是面色惨白,还没等小头目绞尽脑汁想个理由,陶知行便沉下了脸,都没问上一句怎么回事,就向右偏了偏头。 跟着他一同前来的陶家保镖立刻便走上前,只两脚,便将上了锁的房门给踹开了。 烟雾跟着灰尘一起飞了起来,保镖伸手按了开关,打开了室内的灯,伏在水泥地上的那个omega便暴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看到这个身影的第一秒,陶知行就皱了皱眉。 十二月初的静浦早已入冬,最近又有寒潮来袭,今天上午刚刚下了今年最大的一场暴风雪。气温早就已经降到了零下,前面的铺子里开了暖气,稍微暖和一些,但这间房里简直冷得像是个冰窖。 即便是陶知行这样正当壮年的alpha,乍一处在这样的气温中都有些不适,可里面的那个瘦小的omega,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身上披着一件脏兮兮的羽绒服,上面还有着不少的血渍,一看就是别人不要的那种。 ——陶知行那时还不知道,这是某个alpha怕随月生冻死,才将自己穿脏了不想要的羽绒服丢给他的,还顺手在他身上捻了好几下油。 omega一头灰色的头发打着结,脏成了一缕一缕的,也不知多久没洗过澡了,身上弥漫着一股汗液发酵后的酸味,看上去简直就像是马路边的小乞丐一样。 但也只是“像”。 毕竟乞丐可不会有这么漂亮的一张脸。 大概是在黑暗中待了太久的缘故,乍一打开灯后突然出现的这一道光源让omega很不适应,他茫然地抬了下头,紧接着便死死闭上了眼,于是那张脸便彻底暴露在了人前。 即便衣衫褴褛,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冻得嘴唇青紫,头发乱得仿若杂草,面部更是半点血色也无,但他还是漂亮的,甚至漂亮的都有些刺眼了,跟这周遭混乱的环境,和满地滚落着的废弃药瓶简直格格不入。 “这是从别的地方带来的omega?”陶知行的目光扫过他跟九州人迥异的发色和长相,又扫过水泥地上的药瓶。身为陶家的掌权者,他对各类药物都心下有数,略微估算了一下数量后便皱紧了眉,“至少关了一个多月,你们就每天给他打营养剂吊着命?” 数九寒冬,可陶知行这么两个问题问下来,小头目贴身穿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还不等他开口,陶知行便继续问道:“不是应该一到九州就给送走吗,他怎么待了,或者说,被你们关了这么久?” 完了。 彻底完了。 小头目不意外陶知行会看破这omega的出身,但他没想到陶知行会这么敏锐,一下子便点出了事情的重点。 他被问的浑身一抖,自知时日无多,正想开口为自己狡辩几句,随月生就已经重新睁开了眼。 他还是不大适应白炽灯的光亮,眨了眨眼,显得有些迷茫,但他还是努力分辨出了那个站在人群中的中年alpha,看那周身的气势,大概就是主事者了。 ……这就是“陶爷”吗?看上去出乎意料地年轻,他还一直以为会是那种六七十岁的老头呢。随月生迷迷糊糊地这么想着。 陶知行没有说话,整个人不怒自威,随月生有些瑟缩,但此时此刻,他也顾不上别的了。 他充满执拗地开口,声音沙哑地将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救……救命……” 这声音很轻,被风一吹就散了,可屋子里这么静,陶知行一字不差地全听到了。 然后他看着随月生,幅度很轻地点点头,陶家的保镖便走上前,将随月生从地上慢慢搀扶了起来。他实在是太虚弱了,一时间甚至都做不到独自站稳,保镖显得有点为难,最终在陶知行的许可下,在屋子里找了个稍微干净点的货箱,扶着随月生坐在了上面。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直等到保镖忙活完了,陶知行才复又开口,将问题又问了一遍。 小头目已经彻底不敢回答了。 以他的身份,按理说是没资格见到陶知行的,但他擅长溜须拍马,曾经有一次,他的老大叫他去跑腿时,远远地见过陶知行一次。今天是他第一次跟陶家的掌权者离得这么近,先前陶知行查账时,随口夸了他一句账做得挺清楚,都让他高兴了好半天,甚至都做起了升官发财的美梦…… 现在一切都化为乌有了。 陶知行是谈完事后从会议室直接过来的,身上穿着一套纯黑的西装,外面套了一件长及膝盖的深色风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再加上面容英俊,看着简直就像是个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商场精英,可现在他面沉如水,声音不大不小,听上去不辨喜怒,却莫名地弥漫着一股让人胆寒的气势。 于是小头目满脑子想好的谎言都消散得无影无踪,他张口结舌,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整个人都微微发起了抖。 大哥不说话,后面的那一帮小喽啰自然也不敢开口,其中有些人还充满天真地妄想着,左右不过是一个omega,只要大家今天都不说话,就可以将这件事搪塞过去。 但他们面对着的是陶知行。 陶先生叱咤风云半辈子,还从没遇见过审不出来的事。他一言不发,随手便从保镖那里摸了把勃朗宁手枪,打开保险栓后在人群中随便指了个人:“说。” 不说的话还有可能逃脱升天,一旦说了,那就是掉脑袋的事。被点出来的那个alpha支吾着不敢开口,下一秒,他便被陶知行开枪打断了脚踝,摔倒在地,抱着自己的腿哀嚎不断,简直像是一滩烂肉。 除了陶家的保镖外,众人均是吓了一跳。 小头目尚且还有机会远远地见过一次陶知行,其余的这些人,是真的从来都没见过他。在他们口耳相传的传闻中,陶家的这位掌权者该是个三头六臂,虎背熊腰,力能扛鼎的壮汉,今天见到真人时简直大所失望,却没想到对方下手竟然如此狠毒。 耳边回荡着堪称惨烈的背景音,但陶知行就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面不改色地点了第二个人:“说。” 等点到第三个人时,人群中终于有人受不了这种一个个处决的气氛了,他跪在地上抖如筛糠,哆哆嗦嗦地把事情全都招了,陶知行越听脸越黑,到了最后,眼神中已经满是阴鸷。 哄骗omega来到九州后,将其运往黑市或者娼馆,当做货品一般贩卖,而且omega还完全不知情…… 这完全违背了陶家的处事原则,而看他们这熟练的架势,估计阳奉阴违的时间也不短了。 可笑他竟是一直被蒙在鼓里。 先是外面的人胆敢绑架他儿子,现在内部的人又两面三刀做出这种事来,还真当他陶知行这么些年是吃斋念佛去了不成? 这还是他今天碰巧撞见了的,那他没发现的呢?遭受这样无妄之灾的omega还有多少?还有多少人沆瀣一气,在做这种事情? ……这还只是一个人口引渡,陶家暗中生意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部分,那别的呢? 陶知行狠狠地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他眼中的暴虐已经全部都散了,整个人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样子,小头目长出口气,以为他是见事情牵扯甚广,所以不打算追究,正打算阿谀奉承几句时,却听陶知行说道:“可以了,全部都处理了吧。” 陶家的保镖点了点头,堵住了所有的去路。 大部分人都没听懂“处理”二字的意思,还处于一头雾水的状态之中,可小头目却忽然有了一些不好的联想。 而这一次,他的想象成真了。 陶知行对着他的眉心扣下了扳机。 他只亲手开了这么一枪,再往后,陶家的保镖对付起眼前的这群人来,简直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现场血肉飞溅,宛若地狱再临,水泥地上出现了一条由鲜血制成的小溪,他站在其中巍然不动,只给心腹打了个电话。 “去查,去查这么干的还有多少,不管有多少人参与其中,一律全部处决,最后记得封口。”他交待完了,又忽然问,“负责这一片的是谁?我印象中是刘天磊?” “顺便查查他到底知不知情,如果知情的话也处理掉,不知情的话……让这种废物留在位置上也是祸害,给他吃个教训长长记性,随便找个地方发配去养老吧。” 陶知行打完电话,身边的保镖开始有条不紊地打扫现场的时候,他不经意间一扭头,忽然发现了那个坐在箱子上的omega。 ……他实在是太安静了,以至于陶知行甚至都忘了他的存在。 陶知行饶有兴趣地眯了眯眼。亲眼目睹了这么血腥的场景,不但没有像别的omega一样哭哭啼啼,脸上居然还有着一丝大仇得报的痛快,再一联想到之前那个涕泗横流的alpha交代的“因为脾气太烈,所以暂时留在这里管着”…… 实在是有点意思。 “去把我车上的羽绒服拿下来。”陶知行吩咐完保镖,转而对着随月生问道,“你还有别的亲人吗?” 他本来是想做件好事,给一笔钱然后把对方送回国的,随月生却摇了摇头,说没有。 后者的身上还没有信息素的味道,是个还没成年的omega,陶知行想了片刻,本来打算将他送去陶家参股的孤儿院里,可去而复返的保镖将羽绒服递给他后,他却又忽然改了主意。 这件完全有悖陶知行审美的羽绒服,是陶风澈怕他冷,执意要买的。可陶知行身为大佬,绝对不允许自己穿的这么臃肿地出现在人前,但这又是儿子的一番孝心,于是便一直放在了车上。 ……小澈一个人在家,刚巧缺个玩伴,而这个omega被他救了一命,暂时也不用担心会有二心。而且,这还是个omega…… “我有个儿子,他刚好缺个小伙伴,你要不要跟我走?”他问道。 随月生有点迷茫:“你儿子?” 陶知行点点头,想到陶风澈之后,他整个人都变得柔软了起来:“是,是个alpha,今年八岁了,这么高一点,白白嫩嫩的,但是有点爱哭,你要是跟我走的话,得帮我照顾他。”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陶风澈的身高。 ……这么一个生杀予夺的大佬,居然有个爱哭的儿子? 随月生想象不能,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反正他现在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陶知行一哂,伸出手,亲自牵着他往外走去:“好像还得重新给你起个名字,让我想想啊,叫什么好呢……” 第51节 第70章 心痛 “之后的事情,少爷应该也都知道了。人口生意被全部停掉,涉嫌拐卖omega的这一批人也被全部处死。刘天磊当时是静浦某一个片区的负责人,虽然调查结果显示他并没有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但手底下的人背着他闹了这么大的事出来,他竟然就真的没有发现半点不对,先生嫌他无能,就随便找了个生产基地发配过去了。” 徐松不疾不徐地给这个漫长的故事画上了句号。 “那他额角的那道疤,就是老头子那次弄的?”陶风澈忽然问道。 “怎么可能。”徐松哭笑不得,“先生的性格少爷您又不是不知道,要么就不动手,一旦亲自出手了,就是一击毙命。刘天磊是从底层慢慢爬上来的,那道疤有些年头了,好像是年轻时跟人械斗时落下来的伤。”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这人看上去一脸的忠厚正直,实际上嘴里一句真话都没有,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喝醉之后下楼梯时不小心摔的”,现在想来,估计就连那句“你小的时候我曾经见过你一面”都要打一个问号。 按照徐松的说法,他之前也不过就是一个片区的负责人,在陶家最多也就能算是个中层,或许确实机缘巧合碰见过一次,但绝不可能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亲近。 陶风澈微微眯了眯眼,又在心中给刘天磊记上了一笔。 刘天磊的事情就像是个绝佳的缓冲剂,陶风澈在脑子里把这件事的疑点处理完了,才总算是做好了些心理准备,开始直面徐松话语中那庞大的信息量。 他慢慢地将徐松所说的内容在心中过了一遍,有些不可思议:“这些事徐伯你是怎么知道的?” 倒不是陶风澈不信任徐松,实在是后者转述的有些太过于详细了,就仿佛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事情一般。 除了当事人以外,没有人会知道的这么清楚,但按照徐松的说法,那些肇事的alpha早已经不在人世,而随月生…… 以陶风澈对他的了解,哥哥绝对不是那种将自己曾经所经历过的苦难挂在嘴边,时不时就要讲上一遍博取同情的人。不管经历过多少磨难,他都只会沉默着,将这些往事全部背负在肩头,就像是一根在暴风雨中傲然挺立的竹。 “毕竟是给少爷准备的玩伴,当天晚上,在先生把随少爷带回家之前,就已经盘问过他一遍了。”徐松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 “随少爷当时说得不多,只说自己无父无母,是由奶奶抚养长大的,奶奶患了重病后,他为了筹钱给她治病,答应来九州嫁人,结果没想到最后被人绑到了这里。其中比较详细的部分,都是先生后面一点点派人去查的,直到确保他说的内容都是真的后,才放行让他来陪少爷玩。” 语毕,徐松暗自观察了陶风澈的表情,见他有些出神,便又解释道:“先生这也是关心您,不得已而为之……” “徐伯,我知道的。”陶风澈打断了他的未尽之语。 徐松理解错了他的意思。他不是觉得陶知行干涉太多,因此感到震惊,他只是觉得…… 原来这些光是听着就让他难过得无以言表的事情,都是在随月生身上真正发生过的,而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对此一无所知。 陶风澈的心头霎时间便涌上来了一股酸意,鼻子一阵一阵地发着涨,像是喝了一大口陈醋,又像是不慎跌入深海,肺部的空气消耗殆尽,下一秒就要流下泪来。 随月生从不会为这些事流泪,可陶风澈知道这些陈年往事后,却特别想替随月生哭上一场。 他从不是那种喜欢回忆过去的人,但此时此刻,他却又一次回想起了那个暴风雪肆虐后的夜晚,和之后发生的许多事情。 随月生当时那么瘦,裹在羽绒服里轻微发着抖,像是一阵风吹来就能被吹跑;他第二天就开始发烧,医生偷偷跟徐松说他营养不良;他的吃相跟长相毫不相符,从来都是狼吞虎咽,再怎么不喜欢的食物都会全部吃掉…… 就像是看电影一样,陶风澈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许多随月生当年的样子,最后定格在了那一天的清晨——随月生裹在被子里打点滴,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扎着针的手背也泛着青,医生皱着眉跟徐松说话,他却像是事不关己似的,微微偏着头,通过床边的那一扇落地窗,很认真地看着窗外的云。 陶风澈当时还小,只觉得神仙哥哥看着简直不似凡间人,仿佛随时都会乘云而去,回到天上去一样,所以他总是缠着他,想给哥哥沾上点人间的烟火气,这样他就飞不起来,就不会走了。 可陶风澈现在想来,却觉得随月生当时大概是疲惫到了极点。 他很想伸出手,去抱抱当时的随月生,那个身处异国他乡,孑然一身,刚刚逃出魔窟的十七岁少年,但那已经是十年前的旧事了。 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回溯时光的魔法,现存的科技也不足以让他跳出时间线,而时至今日,二十七岁的随月生已经不再需要这样轻飘飘的怜悯。 那枚代表权柄的翡翠扳指早就已经戴在了他的手上,他代替陶风澈持有百分之六十的陶氏股份,在明,他是随总,在暗,他是随先生,他早就已经足够强大。 ……可这并不意味着曾经的那些伤害就不存在了。陶风澈还是想替他做些什么。 他从未产生过如此暴虐的心情,他想把那些伤害过随月生的人全部揪出来,然后让他们痛哭流涕地跪在地上,反省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行,将随月生曾经遭过的罪十倍、甚至是百倍奉还。 相对于他们做出的那些事来说,一死了之实在是太便宜他们了,这些丧心病狂的恶人,即便碎尸万段也不能解陶风澈心中之恨。 可是偏偏这件事,早在十年前陶知行就已经做完了。 所有的涉事人员都被秘密处死,尸骨早就不知道身在何方,以陶知行的个性,让他们曝尸荒野都算是轻的,大概率是拿骨灰去拌了水泥,绝对不可能替他们收敛遗体,更不要说立碑了。 解气确实是解气,但陶风澈现在就算是想把这群人从坟墓里拽出来鞭尸,都无能为力。 寻仇无果的陶风澈满腔的怒火无从宣泄,对随月生的心痛也碍于时间和空间的距离无从施展,一张脸上写满了暴戾恣睢,即便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徐松,也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一时间胆战心惊,不知该如何开口劝解。 “这帮畜生……”真是挫骨扬灰都不足以平他心头之恨! 陶风澈目眦欲裂,最终一拳砸在了书桌上。 他半点没留力气,和桌面接触的手腕处迅速青肿了起来,徐松吓了一跳,正准备凑上前看个究竟,却被陶风澈摇头制止。 这么一拳下去当然很疼,但生理上的疼痛再怎么剧烈,也无法跟他心中的痛苦相提并论。 如果他今天是八岁,而不是十八岁,绝对会扑上去抱紧随月生大哭一场;如果二人之间没有那杳无音信的十年光阴,十八岁的陶风澈也绝对会这么做,可是…… 没有如果,所有的假设都不存在,陶风澈现在对这一切无能为力。 而他实在是太痛恨这种感觉了。 陶风澈想了片刻,忽然问道:“那个替哥哥挡过子弹的omega呢?他现在在哪儿?” 这个人可以说是救了随月生一命,陶风澈很想给他点什么,让他养尊处优地过完余生,也算是感激他当年的所作所为。 很简单的一个问题,可徐松却踟蹰了半晌,才斟酌着语言道:“这么多年以来,随少爷一直有找人在查。当年随少爷来陶家之后就查过了,说最后的踪影是在一家暗娼馆里,挂牌出来后没几天就被一个中年富商给买走了,再之后,消息就断了。” 陶风澈狠狠地闭了闭眼。他已经听懂了。 如今科技发达,每个人的一举一动都汇聚成数据的洪流,最终流向网络的大海。以陶家的势力,这么久都查不到一个普通omega的踪影,除非对方真的处在人迹罕至的地方,从不跟外界发生交互,就只剩下不在人世了这一个理由。 但那些人掏钱把omega买回去,就是为了玩的,哪一种可能性最大简直是昭然若揭。 随月生经历过了那么多的恶意,而那些曾经给过他一点点善意的人,不管是奶奶,还是这个不知名的omega,全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可徐松的话还没有说完。 他怕陶风澈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去查后失望,又旁敲侧击道:“其实随少爷这次回国之后,也有继续在查这件事,但一直没什么成果……” 话里话外都是让陶风澈不要做无用功的意思。 徐松是一片好心,可陶风澈的心脏却因为他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再一次揪成了一团。 三言两语之间,“娇气包凶多吉少”这个答案简直呼之欲出,而他都能想到的事情,随月生绝对不可能不知道。 但这么多年以来,随月生一直都没有放弃,甚至在继承陶家后还坚持寻找…… 他从不把这些事情挂在嘴边,但别人对他一星半点的好,他全都记得。 陶风澈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拽紧了,他有些愣愣地想,原来书里面写的心痛如绞,是真的存在的。 第71章 喜欢 陶风澈半晌都没开口,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浑身紧绷,唯独一双眼睛亮得出奇,其间像是有一团熊熊燃烧着的烈火,要将周遭的事物一并燃烧殆尽。 徐松光是看着都觉得有些心悸,房间里的温度仿佛也随之升高了,他强行克制住抬手擦汗的冲动,鼓足了勇气道:“少爷……” 四周一片静默,徐松恍惚间只觉得自己置身熔岩之中,良久,陶风澈终于哑着嗓子缓缓开口:“我没事。” 他闭了闭眼,克制住心中翻涌情绪的同时,也将眼中的阴鸷一并掩埋。 虽然年纪尚轻,但陶风澈一向擅长于自控,可今天偏偏三番五次处于失控爆发的边缘,好半晌,他才重新缓过劲来,问道:“知道哥哥来历的这些人,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吧?” “是的。”见陶风澈的情绪总算降到了安全阈值内,徐松长出口气,赶忙回答,“涉事人员全部处死,而当天傍晚陪着先生去过铺子的保镖,十年前就已经全部退休,由陶家出钱,送往海外养老了。” 陶风澈还想提问,徐松便又知情识趣地补充道:“少爷您也不用太过于担心,随少爷当时的状态实在是太差,少年时期的长相跟现在也有很大的差别,而且他现在身居高位,即便是真的有人觉得眼熟,也不会往那个方向联想。” 他一字一顿:“更何况,还有保密协议。” “那就好。”陶风澈点了点头,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揉了揉太阳穴,“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绝对不能让哥哥知道。” 只要随月生不主动跟他提起自己以前的遭遇,陶风澈就可以一直不去过问,也会一直假装毫不知情。 徐松喏喏连声。 陶家主宅里的家具从主宅建起时就在了,一水的红木制品,连坐垫都没配,看上去庄重典雅,坐着也很是硌人,可陶风澈此时却像是失去了知觉,全身脱了力一般,合眼在凳子上靠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他看上去实在是太疲倦了,徐松不敢出声,沉默着走上前,将桌上的果盘收走,就连脚步声都压到了最低,可等他走到书房门口时,忽然却听陶风澈问道:“哥哥他一开始来九州,是为了嫁人的?” 陶风澈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念头,鬼使神差地开了口,便觉得荒谬到了极点。 明明有比这个更值得问的问题,可他怎么就问了个无关紧要的废话?他正想搪塞几句将话题掩盖过去,徐松却已经直截了当地给出了回答。 “是。夫人去世之后,家里再没有别的omega,自然也就没有备那些omega常用药品。随少爷成年那天事发突然,别的地方也不放心,我便做主让人送他去了研究院里注射了缓释剂。他在院里休养的时候,先生特意找了他一次,跟他聊了很久,最终决定将他秘密培养起来,作为一条留给您的后路。”徐松斟酌着措辞,“当然,随少爷是个omega,先生其实也有点这个意思……” 陶风澈:“……!!” 他瞬间便睁开了眼,猛地一下站起身来,手边“砰”地一声巨响,是桌上的茶杯被拂倒在地后碎裂的声音,可他连头都没偏一下,只死死地盯着徐松的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啊?” 在他的注视下,徐松点了点头,表情看上去还有些不解,像是不明白陶风澈的反应为何会如此剧烈。 “不是,你让我冷静一会儿……”陶风澈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向这一步发展,他往侧边走了一步,方便徐松过来打扫地上的碎片,紧接着便仿若困兽似的,在屋子一连转了好几圈。 他的脑海中像是有一道堪比哥德巴赫猜想一样的难题,下面写满了五花八门的解题思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一块突然出现的橡皮擦将其余的解析挨个擦掉,只留下了最重要的那一条线索—— “你们至少也得尊重一下他的意见吧!”陶风澈拔高了嗓门,脸红得像是能滴下血来。 徐松:“……?” 啊?可是……随少爷对这件事接受良好啊? 徐松满脸茫然,不懂陶风澈在想些什么。明明少爷跟随少爷相处还不错的……难道是比较喜欢自由恋爱,不喜欢长辈代为确定关系? 徐松揣摩不透陶风澈的心思,不过好在事情也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陶知行当年只是有这个意思,虽然随月生心里明白,但并没有直接挑明;而他原本计划着等陶风澈成年之后再告诉他这件事,可偏偏天意弄人,还没等到陶风澈成年,他就意外去世了。 陶家不是那种挟恩图报的家庭,随月生被陶知行所救,并不意味着他就被卖给了陶家,陶知行当时跟他达成的协议也只是“帮陶风澈守住家产”,并没有“一定要嫁给陶风澈”这一条。 徐松没有后代,一直把陶风澈当做自己的孩子在疼,但随月生当时来到陶家,他上下操持,也是用了心的。 对于老管家而言,这两人都是他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能在一起当然最好,但如果他们二人都没有这份心思,也没必要强行将他们捆在一起…… 他含糊几句,见陶风澈没有追究的意思,只一味站在原地发怔,便慢慢退出去,合上了书房的大门。 但陶风澈不是不想追究,他只是震惊到失去语言能力了。 虽然徐松刻意留心了,关门的声音并不大,但沉重的核桃木大门合上时还是发出了一声响动,陶风澈浑身一抖,整个人像是被惊醒了一般。 不会吧,老头子到底在想些什么,九州改制都几百年了,他怎么还在搞包办婚姻啊?! 这是让哥哥给他当童养媳的意思吗?! 不,不太好吧……哥哥是人,又不是物品,他有他自己的思想和自己的人生,而且他现在跟江景云相处得也挺好的,看样子过不了久都要订婚了…… 陶风澈脑海里乱糟糟的,像是口袋里纠缠的耳机线一般理不出个头绪,他烦躁极了,又觉得耳边格外嘈杂,可他抬起头茫然四顾,室内却是一片寂静。 现在还不到保镖换岗的时间,院子里安静得能听见蝉鸣。 第52节 陶风澈皱着眉关上窗,片刻后终于找到了噪音的来源——是他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仿若春日里的声声惊雷。 它怎么跳得这么快啊……?陶风澈有些迷茫地想。 而他又是为什么,因为徐松的那几句话,而产生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呢? ··· 陶风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书房里走出来的。 他宛如行尸走肉一般地晃回了房间,下楼梯的时候还险些因为心神不宁而一脚踩空,周遭侍立的佣人被吓了一跳,陶风澈本人却完全没意识到,一直等到洗完澡后躺上床,他离家出走许久的智商才终于回了笼。 陶风澈盘腿靠在床头,有些困惑地伸手揉了揉脚踝,搞不懂它为什么会不断传来钝痛,下一秒,手腕上的伤口也被牵扯到了,出其不意地刺痛了一下,让他不由得皱紧了眉。 但比起探究脚踝为什么会疼,他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陶风澈拿起手机,打开聊天软件。 【陶风澈】:[睡了吗?] 几乎就是发出信息的下一秒,手机便震动了一下,收到了回复。 【汪源】:[陶哥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你有十二个小时的时差,我这边现在是早上十一点。] 【汪源】:[你找我有事?] 陶风澈看着聊天窗口,有些出神。明明早就已经下定决心了,可事到如今,却没来由地有些难以启齿。他沉吟良久,最终还是将那个困扰他好久的问题写在了聊天框内。 【陶风澈】:[如果你突然知道你爸给你安排联姻了,你会怎么办?] 【汪源】:[?] 【汪源】:[陶哥,你是不是傻掉了?像咱们这种人,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一辈子都要为家族奉献,婚姻也不过就是个筹码,这种事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 【汪源】:[怎么今天忽然问起这个,咋,你那个便宜哥哥终于准备把你拾掇拾掇卖了?卖给谁家了啊?快给我说说,我去通知严伊一声!] 字里行间都是藏都藏不住的幸灾乐祸,陶风澈闭着眼睛都能想到汪源满肚子坏水一脸挤兑的样子。 若是换做往常,汪源都挑衅到这份上了,陶风澈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可偏偏他今天有求于人,只得忍下这口气,假装没看见汪源的挑拨,继续追问道。 【陶风澈】:[那你会怎么想?] 汪源有些傻眼,不明白陶风澈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但还是老实回答。 【汪源】:[能怎么想?既来之则安之呗,反正也反抗不了,好好相处一段时间,说不定就处出感情了。实在不行那就各玩各的,这不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吗?] 面对着这个跟他预料中不一样的答案,陶风澈皱紧了眉,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的速度几乎快出了一道残影。 【陶风澈】:[那你不会感觉到期待吗?] 【汪源】:[啊?期待什么?] 【陶风澈】:[……呃,我刚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感觉有点期待……] “噗!”汪源刚喝了口咖啡,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全喷出来了不说,还呛了个半死,整个人躬成了只虾米,咳得撕心裂肺。 他今天难得起了个大早,坐在酒店的咖啡厅里补暑假作业。他坐在靠窗的位置,落地窗外是静静流淌着的河流,周围间或传来克制着音量的交谈声,一切看上去都是岁月静好的样子,完美符合旁人对上流阶级悠闲生活的向往。 现在全毁了。 汪源闹出来的动静太大,咖啡厅中的不少人都望了过来,目光中暗藏着一丝鄙夷,附近还响起了带着嫌弃的窃窃私语声,可汪源已经旁若无人地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他迅速拿起手机,用纸巾擦了擦屏幕上的咖啡,迅速用一屏幕的感叹号刷了屏。 【陶风澈】:[?] 下一秒,汪源的信息继续到来。 【汪源】:[卧槽卧槽卧槽……当然不会啊陶哥!] 【汪源】:[你红鸾星动了啊你没发现吗!我靠真是大新闻,这事儿说出去多少beta跟omega都得心碎一地啊!] 【汪源】:[怕你这个刚开窍的朽木脑袋听不明白,我再把答案给你一遍:不管那个婚约对象是谁,你喜欢他。] 陶风澈愣在了原地。 ……喜欢? 他喜欢随月生?alpha对omega的那种喜欢? 怎么可能呢!那可是他哥哥! 陶风澈下意识地就想矢口否认,可反驳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而另一道动静已经大到他无法忽视的地步了—— 陶风澈缓缓伸出手放在心口,用力摁了摁,像是想让心脏跳动的速度慢上一些。再这么跳下去,它就要从胸腔中直接蹦出来了。 那颗在随月生喝醉酒的夜晚中破土而出的种子,在陶风澈不知道的时候,一直静悄悄地向上生长,终于在这一天长成了一株参天大树。 而陶风澈也终于意识到了它的出现。 第72章 纠结 半小时后。 一片漆黑的房间中,唯二的光源来自于从窗外照射进来的月光,和院子里暖色的路灯,勉强能够让人分辨清物体的轮廓,和床上那一个隆起的鼓包。 陶风澈裹着被子平躺在床上,眼睛发直地盯着天花板,像是上面有什么亟待解决的世纪难题,可他目光的落点却四散在空气中——一言以蔽之,毫无焦点。 自从得知自己的心意后,陶风澈已经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在床上躺了大半个小时了。 一天之内辗转静浦两端,又费尽心机跟两只老狐狸打机锋,按理来说,他应该一沾上枕头便睡过去,可他现在毫无困意,心中还像揣了只过于活泼的兔子,也不知它是在他的心脏上疯狂蹬腿还是玩命蹦迪,总之,陶风澈被它踹得心律紊乱,以至于无法保持稳定的呼吸频率。 空气中像是飘荡着朦胧的灰尘,可当陶风澈定睛去看时,它却又忽然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尖锐的刺痛,从眼眶中四散开来,眼球干涩得要命,他条件反射地闭上眼,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了一瓶眼药水。 清澈的液体滴入眼中,带来一阵熟悉的薄荷感,效果可谓是立竿见影,陶风澈闭着眼转了转眼珠,长长地出了口气。 ……说起来,他第一次滴眼药水,就是随月生给他滴的。 陶风澈的脑海中突然冒出来了这么一句话,紧接着便又出了神。 他小时候睫毛长,很容易就会掉到眼睛里,用手揉一揉也就出来了,偏偏那天一直揉不出来,整只眼睛都红了,像只可怜巴巴的兔子。 徐松手里拿着眼药水,焦急地站在一边,却又帮不上忙——陶风澈对于滴眼药水这件事特别抗拒,他刚才又试了几次,结果后者不是条件反射闭眼,就是拼命挣扎,怎么都滴不进去不说,几次下来,小朋友的眼里包了一泡泪,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随月生冷着张脸在旁边围观了全程,冷不丁地开口:“我来试试吧。” 陶风澈抽噎两声,抬头瞄了一眼哥哥,内心挣扎半秒后,乖乖地凑了过去。 两分钟后,陶风澈的头枕在随月生的大腿上,被随月生摁在怀里,人生中第一次滴进了眼药水,凉得他整个人一激灵。 再往后,这个牌子的眼药水他一用就是很多年,前两年这家公司爆出桃色新闻,股票暴跌的时候,他还授意徐松拿他的压岁钱买过他们的股票,美其名曰投资练手,股票抄底,实际上就是怕公司倒闭,以后没有眼药水用。 ……这样下去不行。 眼见着回忆有刹不住车的趋势,陶风澈赶忙从中抽离出来,心中喃喃自语,躺平放空了好半天,终于还是决定顺应本心。 他翻身,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验证面容id后解锁,然后打开聊天软件,一套操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在心里模拟了许多遍的结果。 紧接着,陶风澈面对着那个备注为“哥哥”的聊天窗口,陷入了沉思。 [哥哥,我好想你!] 不行不行,太热情了,显得有点幼稚。 陶风澈迅速将这一行字从输入框中删除,无意识地咬了下嘴唇,重新打字。 [哥哥,牧场那边最近送了新的牛奶。] 不行不行,这个好像也有点怪,而且这么一说,随月生肯定就知道每晚的睡前牛奶都是他煮的了,其中包括那杯变了质的,也是他的手笔…… 陶风澈的脸上写满了惨不忍睹,他在床上打了个滚,再次将输入框清空,微微皱着眉开始重新打字,仿佛面对着的不是一个聊天窗口,而是一场性命攸关的战役。 他斟酌着措辞,力求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更加成熟一些,像是一个可靠的男人,而不是那个只会哭哭啼啼地跟在随月生的屁股后面到处乱跑的小鬼,然后他端起架子,矜持地打下了一行字。 【陶风澈】:[哥哥,我已经安全到家了,工作一切顺利,明天继续去研究院学习,你那边怎么样了?] 他上一次联系随月生是两天前——他给后者发了条短信,汇报自己下一阶段的工作安排。当天晚上,他等了近两个小时,随月生的回复才姗姗来迟。 陶风澈抓住了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还成功缠着随月生加了社交软件的好友,这是他们第一次用软件交谈,陶风澈已经做好了至少等一个小时的准备,可这一次,随月生的回复却来得很快。 【随月生】:[还好,没遇到什么事情。你去研究院学习是一方面,但学校那边也不能落下。你的暑假作业完成的怎么样了?] “……” 陶·成熟男人·风澈的伪装被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迅速戳破,立刻便被打回了原型。 闷闷不乐的男高中生抿了抿嘴。 【陶风澈】:[写完了,你就没有别的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信息刚一发出去陶风澈就觉得有些不妥,这话像是带着怨气,饱含对随月生的不满。他手忙脚乱地想撤回信息,可聊天框上面的那行备注已经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的字符,他眼一闭心一横,试图转移话题。 【陶风澈】:[需要我拍照给你检查吗?] “对方正在输入……”一直持续了几分钟,就当陶风澈开始怀疑随月生是否写了一篇小论文时,后者的回复终于来了。 【随月生】:[不用拍照,我过几天就回来了,等回来之后直接检查吧。] 【随月生】:[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给你带点礼物回来。] ……犯规了啊!哥哥你犯规了啊! 陶风澈完全没想到自己会收到这样的回答,空气中像是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枫糖味,甜得有些发腻。他浑身僵硬了一瞬,像是没反应过来,下一秒,陶风澈瞪大了眼,眼中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继而一路蔓延到了嘴角。 【陶风澈】:[只要是哥哥送的,不管是什么我都喜欢。] 【陶风澈】:[家里这边一切有我,你不用着急,回来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记得跟我说一声,我让徐伯去接你。] 随月生一哂。他那辆karlmann king还停在陶氏总公司的停车场里,到时候让司机直接过去接他就行,根本就没必要劳烦祖宅那边的人。 但陶风澈话语中暗藏的关心让他感到熨帖极了,于是他没提醒陶风澈这件事,回忆片刻后放下手中看到一半的财务报表,又翻了翻随身携带的本子。 【随月生】:[好啊,不过还是有点事情要做的。] 【陶风澈】:[是公司那边的事吗?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随月生】:[这个你可能帮不上忙。] 不是,什么事儿这么重要啊? 他堂堂陶氏准·继承人,现存于世的唯一一个陶家血脉,怎么就帮不上忙了? 不会又是跟江景云有关吧? 第53节 陶风澈皱紧了眉,伸手恨恨地戳了一下屏幕,仿佛隔着屏幕戳了一下随月生的脸。 对面的回复很快便传了过来。 【随月生】:[得回来给你开家长会啊。] 随月生心情极好地打下了这么一行字。 陶风澈开学之后就升高三了,摸底考试之后有一次全年级的家长会,放暑假前,冯慧曾经专门发过一条校讯通强调过这件事的重要性。 自从陶风澈抱怨过他对自己的事情不上心后,随月生便专门把跟他有关的事情记在了本子上,还在周助理那边备了份,甚至连手机里的日历也加了上去,力求成为一个完美的监护人。 今天忽然一下收到陶风澈的信息,随月生沉吟三秒,迅速误解了陶风澈的用意。 ——他以为后者是来拐弯抹角地提醒他不要忘记家长会,而那一句“什么事”,则被他误认为了钓鱼执法。 可他这次没忘,所有跟陶风澈有关的事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随月生勾了勾唇,伸手剥了颗糖丢进嘴里,垂眸看向手机时,却发现一向秒回信息的陶风澈,久久没有发来回复。 他瞥了眼时间,花了半秒算完时差,觉得陶风澈大概是睡了,便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摘掉眼镜滴了下眼药水,拿起报表接着之前的位置继续看了下去。 ··· 第二天一早,陶风澈黑着张脸坐在车后座,盯着昨天晚上的这一段聊天记录来回看个不停,心中像是有一个拳击台,上面站着两个小人,正在疯狂互殴。 其中一个小人唉声叹气:“随月生其实就是把你当小孩吧?他根本就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完全就是老头子自作多情疯狂添乱,现在好了,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单相思。” 它的目光中充满了怜悯,浑身上下发着圣光,宛若圣母玛利亚再世,下一秒,另一个小人气势冲冲地冲上前,一个上勾拳就将它揍远了。 “你怎么可以这么想?!随月生工作多忙啊!还那么关心他,就连家长会这种事都一直放在心上惦记着!”它据理力争。 鼻青脸肿的小人从另一端爬起,愤愤不平:“这不刚好意味着随月生只把他当成小孩子吗?!” “但家长会这种事以前不都是徐松开的吗?陶知行去给他开家长会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那也不意味着……” “你放屁!听我的!” 两个小人迅速掐成了一团,陶风澈根本不知该听谁的好,心中的天平摇摆不定,脸上的表情活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一般五彩缤纷。 第73章 故人 陶风澈今天从上车开始就有些魂不守舍,甚至都忘了升起后座跟驾驶座之间的挡板。等红灯的间隙,司机悄悄通过后视镜瞥了一眼后排的情况,心中立刻便是咯噔一下。 ……少爷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沉思一会儿微笑的,一个人演完了一整场的戏,是吃错药了还是被人魂穿了? 从这一刻开始,司机便时不时忧心忡忡地通过后视镜往后面看上一眼,陶风澈的表情每变换一次,他的心脏就跟着一颤,还要兼顾复杂的路面情况,一趟车开下来可谓身心俱疲。 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他长出口气,试探着往后瞄了一眼,陶风澈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车身长达6.5米的迈巴赫嚣张至极地横在研究院正门口,虽然研究院的保安认出了车牌,并没有上前驱赶,但司机瞥了一眼车上的显示屏,还是有些坐不住了。 他鼓起勇气,壮着胆子开口:“少爷,我们到了。” 您再不下车的话,就要迟到了! “嗯?”神游天外的陶风澈这时才终于回过神来,有些不自在地清了下嗓子,然后佯装淡定地点了点头,“哦。” 他重新戴上了那张沉稳的面具,伸手取过放在一旁的书包,背在身上后下了车。 研究院的管控十分严格,进出都要通过安检,可陶风澈毕竟身份特殊,身为陶氏的继承人,保安刚走上前,他便突然开口:“我快要迟到了。” 陶风澈并没有拒绝检查,只是皱着眉,不轻不重地说了这么一句,可保安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虽然陶风澈是以“学习”的名义进入研究院的,身份卡上也写的是“实习研究员”,但保安却不敢真的将这位少爷跟旁人一视同仁,真的将他扣在原地仔细检查完后才放行。 他权衡片刻,只随意走了一下形式,用探测器匆匆在陶风澈身上扫了一下便放他进了门,根本就没检查出他书包里装着的那个温控盒。 成功通关,可陶风澈的脸上却没什么喜色,他面色不变,步伐不停,径直走向了荆宁的办公室,有节奏地敲了三下门,得到回应后便伸手推开:“荆院长,我回来了。” “嗯。”荆宁头也不抬,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的实验报告上,“你是不是要开学了?” “对。”陶风澈点点头,“下学期就要申请学校了,我今天想先在实验室里转转,找一找自己感兴趣的方向。” 言下之意是今天暂时不想跟组了。 “行。”荆宁抬头瞥了他一眼,同意了。 虽然陶风澈是过来学习的,但他也没真的打算将他当做一个普通实习生来压榨:“院里你都熟,我也不找人带你了,自己到处转转吧,决定了之后过来跟我说一声。” 荆宁对陶风澈很是放心,说完话后便挥挥手,低头继续看起了报告,将陶风澈给赶走了。 陶风澈放轻脚步,退出去合上了门。 ——他确实需要去挑一挑自己未来的学习方向了,可今天却并不是为了这个。 想到书包里装着的温控盒,以及里面藏着的那瓶药剂,陶风澈的眸色暗了暗。 但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陶风澈的预料。 前天晚上,保镖潜入“中药厂”后,带出来的药剂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式,他本以为自己会在研究院中找到答案,可他耗费了一整天的时间将研究院搜查了个遍,甚至连专门储存样品的陈列馆都转了一圈,都没找到相同颜色的制剂。 而根据他对那个生产基地的印象,似乎并不足以研制出太先进的药物,至少不可能超越每年研发经费以“亿”为单位计算的研究院。 可惜的是,保镖当时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并没有真正进入“中药厂”中查探,只是打晕工作人员后偷取了一份药剂,现在并不能完全排除药剂是自主研发的这这个可能…… 陶风澈从计划表上最后一个实验室中出来,跟负责人挥手道别,然后脱掉身上的无菌服,站在走廊里拧眉沉思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去找荆宁一趟。 即便这位荆院长在葬礼上旗帜鲜明地对随月生表示了支持,看上去完全枉顾陶知行的知遇之恩,但有了昨天夜里跟徐松的那一番长谈,陶风澈已经明白了他这么做的缘由——一切都是陶知行预先安排好的。 而在谈话发生之前,陶风澈也从未怀疑过荆宁的忠诚——如果问他现在的陶氏最不可能产生二心的人是谁,排除掉徐松外,荆宁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陶风澈曾经思考过这件事,最终得出了一个荆宁或许比他更不想陶氏垮台的结论。毕竟除了这里,没人会愿意给他一个beta如此之高的信任度,且无条件支持他各种天马行空的想法。 只要荆宁开口说是跟科研有关系,陶氏的财物便会直接给他拨款;涉及到敏感领域的,走的是陶家暗中的那一份私账;再特殊些的,类似于定向刺激海马体的那种药剂,研究经费甚至是从陶知行的私人账户里出的。 如今陶家虽然换了随月生掌权,又从上到下彻查了一番,但从始至终都没有牵扯到荆宁半分。是以陶风澈对他完全信任,并抱有极高的期待——荆宁见多识广,肯定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如果真的不巧连他都认不出来,那就刚好在他的私人实验室里借个仪器分析一下其中的成分。 但陶风澈敲开荆宁办公室的门,将温控盒里的东西取出来放到他面前后,后者却忽然脸色大变。 荆宁一向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物,即使是在陶知行的葬礼上,面对着那些杀人如麻的老家伙,也依旧是游刃有余地跟人打着机锋,可此时此刻他却突然站起了身,动作幅度之大甚至带翻了座椅。 身后“咚”地一声巨响,他却不管不顾,一把将药剂瓶从陶风澈手中夺过,声音微微发着抖:“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陶风澈发誓,他从荆宁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惊慌失措。 可这得是什么东西,才能将荆宁都吓到呢?总不会是什么生化武器吧…… 他想不明白,但还是老实回答道:“一个废弃的生产线那,地址是……”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荆宁一口打断:“这个东西除了我以外,你没有给任何别的人看过吧?” “当时是家里的保镖替我潜进去拿的,除了他以外,没人见过了,保镖是家里养的,徐伯挑的人,嘴很严。” “那就好。”荆宁沉着脸点了点头,上前两步将办公室的门反锁上,右手紧紧地拽着那瓶药剂,头也不回地往里间的私人实验室走去,“你跟我来。” ……不会真的是生化武器吧?那种定向编辑基因,杀伤力极大,可以直接毁灭一个种族的? 陶风澈意识到有些不对了起来,尤其是在他跟着荆宁进了实验室的门,眼睁睁地看着后者开了信号屏蔽装置,又将药剂放进了暗格里后。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陶风澈喉咙发干,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唾沫。 “是一种……早就已经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药。。”荆宁看着那个暗格,眼神很是复杂,里面竟是陶风澈看不懂的情绪。 “是干什么用的?”陶风澈追问道,“是只在黑市上售卖的药品,还是从未面世便被销毁的那种?” 荆宁久久没有开口,像是在组织语言,陶风澈也不急,耐着性子等他答复。 五分钟后,荆宁突然开口,却问了一个完全不着边际的问题:“你对楚殷了解多少?” “你是说……婶婶?”陶风澈一开始还以为荆宁问的是某个同名同姓的人,见他颔首后才惊讶地发现,对方说的竟然就是他脑海中的那个人。 楚殷已经去世两年有余,为了避免触及到赵嘉阳的伤心事,所有人都心有灵犀地避免在生活中提到他,寥寥无几的那几张合照也都被收了起来,就仿佛他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似的。 但今天猛地一听荆宁提到他的名字,陶风澈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这个长辈。 陶风澈几乎是转瞬间便在心里勾勒出了一个清晰的人物形象。 楚殷是九州人,有一双圆溜溜的杏眼,长及后颈的头发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有些泛棕,再加上体弱多病,所以面色也有些苍白。 他喜欢吃辣,尤其热爱火锅,但医生要求他饮食清淡,所以总是被赵嘉阳管着,不给吃这不给吃那,逢年过节才偶尔吃上那么一次,没尝两口就不给碰了,任凭楚殷怎么撒娇服软也不同意。 陶风澈的记忆里一直记得那么一个画面,他当时还在读小学,楚殷也就三十出头,趁着赵嘉阳不注意,偷偷从鸳鸯锅的红汤里夹了一筷子鸭肠,对着他挤挤眼睛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立刻塞进嘴里,幸福地眯起了眼。 楚殷面容清冷,平常也不怎么笑,但他拿陶风澈当亲生孩子,见到陶风澈时总是笑得特别温柔,四十岁之后眼角产生了一点细微的笑纹,除此以外一点皱纹都没有。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楚殷满足了陶风澈对“母亲”这个角色所有的幻想。 即便是在这么紧张的时刻,陶风澈回想起这位长辈后,整个人都变得柔软了起来,他嘴角微微向上勾起,语带怀念:“婶婶啊……” “他身体不好,不怎么出门,好多人在暗地里说他高高在上、目中无人,但他其实是个很温柔很善良的omega,笑起来的样子特别特别好看。”陶风澈说得很慢,“他没有孩子,但一直在做慈善,却不在乎那些虚名,那些年里陶氏资助的孤儿院和福利院之类的,大部分都是他的意思,也是他掏的钱,但都挂的陶氏的名字……” 荆宁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出声打断,但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严肃。 陶风澈没来由地有些惴惴不安,他止住了话头,小心翼翼地问道:“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就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句话说得有多么低微,荆宁甚至都有些不忍心开口了。 可他闭了闭眼,最终还是说了实话:“有一点错了。” “什么?”陶风澈下意识地追问。 “楚殷是个beta。” 第74章 魔盒 怎么可能! 陶风澈瞪大了眼,感觉自己仿佛听到了一个蹩脚而又低俗的三流玩笑,还是刊登在五元一本的劣质杂志上的那种。 楚殷怎么会是beta?!他明明是一个梅花味的omega! 时至今日,陶风澈都还清晰地记得楚殷信息素的味道——清冽的梅花香沁人心脾,带着一种很淡的幽香,被这样的气息包围久了,会产生一种微醺的错觉;而当楚殷和赵嘉阳一同出现,梅花和白茶味融合在一起时,就像是一场跨越季节、超脱时间,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瑰丽的梦。 陶风澈立刻就想张嘴反驳,想问荆宁是不是现阶段的研究进入了困境,或者是经费不够却不好意思找随月生开口讨要,以至于走火入魔、思维混乱,开始拿逝者开这样恶劣的玩笑。 虽然楚殷已经去世,也没有后代,但正如赵嘉阳之前所说,他和楚殷一直拿陶风澈当做自己亲生的孩子,而陶风澈决不允许有人这么侮辱他。 第54节 他简直想抛开自己这么多年来的修养于不顾,像是那些站在村口,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的泼妇一样,伸出手指指着荆宁的鼻子破口大骂,说荆院长你是不是疯了…… 种种出格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盘旋打转,可回到现实,陶风澈却只是呆呆地愣在原地,仿佛已经被荆宁的那一句话震慑到灵魂出窍。 他心底有一道非常微弱的声音,很小,但态度很坚决,它在说……荆宁从来都不是喜欢开玩笑的人,尤其是在这么严肃的时刻,讨论的对象还是逝者的情况下。 九州一贯有死者为大的传统,无论生前有再多的纠葛,去世后都不应妄论是非,荆宁没理由违反这一准则。更何况陶风澈从上中学开始就在研究院中学习,和不少研究员都打成了一片,他年纪小,又没什么架子,研究员们聊天时大多不会刻意避开他。 每当被荆宁训斥后,研究员们总是会聚在一起偷偷吐槽,说荆院长要么就是研制出来的超强人工智能,被创造初始就没有搭载幽默模块,要不就是天生的情感功能失调,并且缺乏幽默细胞。 如果,如果荆宁说的是真的的话…… 那就证明他一直生活在一场由谎言构建而成的盛宴之中。陶风澈有些茫然地想。 他不愿意接受这种可能性,所以迫切地在脑海中翻找着那些久远的回忆,试图找出可以用来反驳的佐证,可怀疑的种子甫一落在地面便迅速生根发芽,继而变得枝繁叶茂,而他原本奉为圭臬,从未怀疑过的东西,竟然愈发摇摇欲坠,显得有些站不住脚了。 楚殷和赵嘉阳一直没有后代,陶风澈先前只以为是他身体太弱,不适合生育,再加上赵嘉阳体检报告上那明晃晃的“非梗阻性无精子症”,实在是阴差阳错,天意弄人。 可如果楚殷真的是beta的话,即便赵嘉阳并没有患上这种疾病,他们也是不会有后代的——男性beta的生/殖/腔早就已经退化得近似于无,受孕的可能性低得可以忽略不计。 陶风澈继而又联想起了他数月前见到解玉书的场景。 后者当时跟着赵嘉阳一起来到陶家,后颈处的牙印边缘泛着青紫,不像是标记,倒像是恨不得狠狠撕下一块肉来,很符合赵嘉阳攻击性极强的形象,可楚殷后颈上的咬痕一直都很浅淡,甚至更像是一个温柔的吻。 陶风澈之前一直以为那是赵嘉阳对楚殷格外珍重的证明,但现在想来,如果楚殷是beta,那他的后颈处根本就不存在腺体,赵嘉阳之所以会咬那么一下,也不过是在装个样子。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 回忆接踵而至,谎言如影随形,随之而来的真相逆流而上,陶风澈想抓住它的尾巴,却又没有勇气细想下去。他的头疼得像是要炸开,整个人都有些站立不稳,在原地晃了两下,赶忙伸出手扶住了一旁的实验桌,才总算是稳住了身体,没有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于是反驳的话再到嘴边时,便鬼使神差地变成了:“你有什么证据?” 冥冥之中一切仿佛都有预兆,他想起来的事情越多,产生的怀疑也就越多,但这件事实在是太过于惊世骇俗,陶风澈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 他看向荆宁,目光中破天荒地带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乞求。 荆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但在陶风澈开口前,他一直保持着缄默,只用一种很平和的目光注视着他,看着他神色飞速变换,看着他表情挣扎,看着他险些摔倒…… 他一直都没有动,就像是一尊已经失去了情感的佛像,可眼底却蕴藏着很深的悲伤,直到此刻陶风澈出言询问,他才终于伸出手,指了指那个暗格。 “你带过来的这个东西,就是证据。” 荆宁的语气很复杂,若是要深究的话,其中还藏着一丝怀念,和另外一些陶风澈暂时还不能明白的情感。 好在荆宁没有继续卖关子的意思,没等陶风澈追问,他就给出了答案:“我们叫它人工信息素。” “我当年进入研究院的时候才二十一岁,直接就进了我老师的实验室。当时他已经把这种药剂的一代品研制出来了,并且已经在黑市上开始流通。我加入之后,跟着老师一点点将它完善,将它改良升级,让它趋于完美,效果更加惊人……”荆宁的话轻的像是一阵拂面的风,却又像是一声喟叹,“当年我还太年轻,沾沾自喜,自以为自己给人类打开了一扇窗,会因此流芳百世……”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我大概是遗臭万年的命。”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人类进化的新方向,它是那个属于潘多拉的魔盒。” 陶风澈从来都没有在荆宁的身上见过那么深沉的悲哀,厚重得像是雷电交加之际的天空,压得人喘不上来气,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人工信息素?是改变性别的东西吗?” “不。”荆宁摇了摇头,“abo三种性别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虽然人类已经踏上了征服宇宙的征程,但依然没有人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分化成这三种性别之一。科学的尽头是哲学,哲学的尽头是神学,一切超出我们现有认知范围的内容,都属于神学的范畴。所以我们将分化称为‘上帝的旨意’。” “如果我们能够研制出二次分化的药剂,那意味着我们重新定义了‘上帝’,但至少在现阶段,人类还无法企及到神明的领域。我们研制出来的只是一个伪装,可以让beta散发出类似于omega或者是alpha的信息素。” 荆宁一哂,笑容中有些自嘲:“可还是有无数的人,愿意不惜代价,耗费重金,甚至倾其所有……来换取这样的一个谎言。” “值得吗?”陶风澈有些不解地反问。 按照荆宁的说法,这不过是自欺欺人,他不懂其中的意义。 “你说值得吗?”荆宁看向他。 这个一向被称为“beta中的异类”、“怪胎”、“人工智能”的院长,露出了一个无比人性化的表情:“你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你都还没有跟我说过,你怎么就断定我不会明白? 青春期的alpha最不能接受的事就是来自他人的否定,陶风澈下意识地想顶撞回去,可那根名为理智的神经却忽然绷紧,电光火石间,他意识到荆宁说的是对的——他似乎真的没有办法理解。 因为他天生就是alpha,还是出生在陶家的alpha,更是陶知行的独子。 陶家传承近千年,即便是在九州改制之前,也依然做的是药品生意,下面设有类似于研究院的机构。 而荆宁是唯一一任性别为beta的院长。 即使他上任之后大力推进改革,如今研究院中beta员工的数目依旧寥寥无几,处于关键岗位的几乎没有,毕竟这里是“陶氏中央研究院”,即便是对于alpha们来说,也是个需要挤破头才能进来的地方。 如果beta想要在这里有一席之地,那么他/她必须比其他人要优秀千百倍。 但陶风澈也只能理解到这一层为止了。 abo三性早已经形成了一个稳定的三角形结构,处于最上端的alpha最为强大,占据统治地位;次一等的omega身体娇弱,需要被保护,而人数最多的beta则默默无闻。 随着社会的进步和民智的发展,在发达国家中,omega早就已经挣脱了无休止的生育枷锁,omega平权协会和omega保护组织很好地维护了他们的权益不受侵害,大多数时候他们都可以站在跟alpha平等的地位竞争。 ——毕竟“omega平权”已经属于政治正确的范畴,一旦违反,气势汹汹的o权组织绝对会找上门来算账。 可数目庞大的beta就像是蚁群中沉默的工蚁,也像是一对夫妇三个孩子中排行第二的那那一个。老大寄予期待,老幺百般疼宠,唯独中间的那个孩子,常年都处于被忽视的地位。 就像数目庞大,却大多从事着底层和平庸工作的beta一样。 陶风澈叹了口气,不愿意再继续谈论这个政治问题,转而问道:“如果只是价格高昂的话,为什么要叫它潘多拉的魔盒?九州最不缺的就是富人,总有人买得起的。” 荆宁也没有要跟他探讨的意思,干脆利落地给出了答案:“因为它给人以虚假的希望,又亲手将它打碎。” “简单来说的话,它是一种类似于激素的药物,注射进人体后跟特定的靶细胞产生反应,继而激活一组基因, 从而催化beta形成他们的信息素。换言之,如果这些beta出生时分化成了alpha,或者分化成了omega,就应该是这个味道。” “研发它实在是花了太多钱了,再加上原材料昂贵,又是只此一家的专利,所以价格常年居高不下,而且药剂中含有某种生物活性物质,制造出来后保质期只有六十天,但如果想要他一直起效,是需要按月注射的。” “而且它对寿命有一定的影响。楚殷是最惨烈的那个例子。” 第75章 楚殷 陶风澈的大脑里发生了一场堪称惨烈的核爆,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将他所有的脑细胞一齐摧毁完毕,以至于让他彻底失去了理解能力。 他花了好一会儿才做完灾后重建工作,从一片废墟中将自己的思维找回,继而像是年久失修、运转困难的机械一般艰难地思考了好半晌,才总算是将这一句话消化完毕。紧接着,他又花了挺长一段时间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这个一贯如臂指使的器官今天却像是回到了他牙牙学语的婴儿时期,没来由的不听使唤。 一向急性子的荆院长此时却保持着一种奇异的耐心,从头至尾安静地注视着陶风澈,并没有出言催促。 “婶婶,我的意思是,楚殷他……”陶风澈张口结舌,“他是因为人工信息素而去世的?” 荆宁颔首:“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样的。” 陶风澈下意识地倒抽了一口冷气。荆宁的私人实验室中空调温度开得很低,冰冷的气体在他的肺部转了一圈,还没被捂热,便被吐了出来。 或许是太过于冰冷的气体起到了一定的镇静作用,陶风澈浑身打了个激灵,再开口时,看上去已经比先前要冷静多了:“他一直体弱多病,到底是先天的原因,还是因为注射了人工信息素?” 他抬头看向荆宁,眸色锐利,说出口的话理智得近乎残酷。 在这样一道目光的注视下,很容易让人产生胆寒,或是被猛兽盯上的错觉,可荆院长毕竟不是常人,他耸了耸肩:“我不知道。”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楚殷是你爷爷的养子,可以说是从小就寄养在你们家里,你觉得我有可能拿到你们家家庭成员从小到大的体检报告吗?”荆宁反问。 不等陶风澈开口,他就继续道:“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已经注射了一段时间了,而我当时只不过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研究员。” 荆宁的语速越来越快,说到这里时却又忽然戛然而止,半天都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不再跟陶风澈对视,视线的落点转而变成了地面,同时他的手指开始不断快速敲击实验桌的桌面。 他看上去非常焦躁,表情显得有些不耐,好半晌后,他复又抬起头,却依然拒绝跟陶风澈发生眼神交流,将目光投向了后者身后的墙壁。 这是个下意识的逃避动作。陶风澈微微眯了眯眼。 紧接着,荆宁开口,仿若呓语:“我劝过他的。” “我劝过他。”他无意识地将这句话重复又重复了一遍。 陶风澈微微皱了皱眉,有些不解。他不明白荆宁的身上为什么突然涌现出这么沉重的悲哀,光是看着,就让人感觉经历了一场海啸。 可陶风澈从未听楚殷提起过他和这位研究院的院长有什么特殊的交情。 ……或许这是一种同为beta的物伤其类?他只能这么猜测。 而荆宁终于缓过劲来,又仿佛是从那一句呓语中得到了一些勇气,他再次重复:“我劝过他,但他不听。” “人工信息素对寿命会产生很大的影响,更何况他的身体情况一直糟糕,我劝过很多次,最好还是停药,或者至少减少一下注射的频率。他常年深居简出,其实并不怎么需要出现在公众面前,而他最亲近的那些人,其实都知道他的真实性别,维持那么高频率的注射根本就没有意义。” “可他是我见过最固执的人。”荆宁的声音中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于是到了最后,雪崩来了。” 他用“雪崩”做了楚殷去世的隐喻。 楚殷去世那年,陶风澈已经十六岁了,他清楚地记得,楚殷的身体是突然间衰弱下去的,就仿佛从那一天起,他的身体里住进了一只贪婪的,以生命力为食的恶兽。 他病情恶化的速度太快了,赵嘉阳和陶知行联手,请来了全球最好的医生团队,不惜一切代价试图从死神手上抢回他的生命…… 他们全力以赴,最终却一败涂地。 很长时间里,荆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他脸上的痛苦已经明显到了不能忽视的程度,陶风澈暗中打量着他,觉得他们或许真的是朋友。 那种虽然不常联系,却一直把对方放在心里的朋友。 这种时候开口说话实在是有些不近人情,但陶风澈不能这么看着荆宁一直缄默下去,他最终还是成为了那个打破寂静的人:“所以这种药在市面上绝迹,是因为楚殷?” 他不知不觉地开始直呼楚殷的姓名,而不是用“婶婶”来代指,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想是的。但我一直没有找到人求证。”荆宁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显得有些疲惫,“大概两年多前,你有没有见过你父亲和赵嘉阳吵架?” 他终于再度看向陶风澈,而这一次,他目光中的渴求和期盼险些灼伤了陶风澈的眼,于是不自在地错开眼神的换了一个人。 ……两年,两年前……陶风澈微微皱着眉,开始在脑海中翻找。 赵嘉阳跟陶知行是发小,又是过命的交情,二人一直兄友弟恭,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关系极好,但如果要说吵架…… 似乎还是有那么一次的!陶风澈瞪大了眼。 当时学校里组织了一场竞赛,他到家的时候比往常晚了一些,刚好撞上了那一幕。 刚进门时,陶风澈就觉得有些不对劲,问徐松是否来了客人,后者回答说是赵爷来了时,他就觉得有些奇怪。 楚殷当时的病情已经恶化,在医院的icu常驻,身上连满了各种各样的仪器,时不时就要推进手术室抢救,从他住进医院开始,赵嘉阳就一直衣不解带地守在一边,时刻准备着为那不知何时会到来的,雪花一样多的病危通知书签字。 陶风澈想不明白叔叔这会儿为什么来家里,可他上楼时,却忽然听见了很大的争执声。 主宅书房的隔音效果很好,陶知行早年曾经在里面处置过一个叛徒,一直等下面的人进去将那血肉模糊人拖出来,紧接着又打扫现场,陶风澈才发现这件事,可那天的争执声却大得他站在楼梯上都能听见。 虽然听不清他们争执的内容,但陶风澈还是有些担心,便没有按照原计划回到房间写作业,而是脚步一转,踏上了通往三楼的台阶。就在那时,核桃木的大门被用力推开,赵嘉阳像是一只暴怒而又颓唐的雄狮,满脸怒容地走了出来,继而像飓风一样从楼梯上席卷而下,甚至都没跟陶风澈打个招呼。 陶风澈有些被吓到了,盯着赵嘉阳的背影惴惴不安地看了半晌,有些拿不准自己是该顺应本心继续上去,还是打道回府。 最终,好奇心战胜了畏惧,他蹑手蹑脚地往上走,深吸口气后站在书房门口探头往里望去—— 简直就是一片狼藉。 第55节 陶知行作风老派,嗜好古玩,去年刚从拍卖会上带回来了一尊砚台,一直摆在桌上,此时这个曾经爱不释手的珍宝却在地面上摔成了无数碎片,价值不菲的摆件也碎了好几个,看上去就像是发生了一场战争。 陶知行闭目靠在那张红木椅上,表情冷酷而又疲倦。 陶风澈视力极好,一眼就看到了他手边摆着的那把格洛克,心里顿时打了个突。 这两人是怎么闹到要动枪的份上了?! 这可不是个提问的好时候,陶风澈没有拔老虎胡子的爱好,当即就想转身离开,却被早已发现他行踪的陶知行喊住了:“回来了?” “恩。”陶风澈自知逃不过了,转过头,硬着头皮跟他打了个招呼,“爸,你吃饭了吗?” 楚殷生病后,赵嘉阳彻底当了甩手掌柜,整个担子全部压在了陶知行一个人的身上,陶风澈有挺长一段时间没跟父亲见面了。 “恩,你叔叔他走了?” “走了。”陶风澈老实回答,“我上楼的时候刚好看见他下去。” 陶知行沉默颔首。 他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可陶风澈回想起赵嘉阳刚才的脸色,再看书房里这仿若狂风过境的架势,心里简直像是有猫在抓,他沉吟良久,最终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地开口:“这……到底怎么了?” “你婶婶病了,你叔叔他太着急了,有些冲动。”陶知行点到为止,没再继续说下去,转而问起了陶风澈的学业。 陶风澈不是没眼色的人,老老实实回答完,便也回房写作业去了。 要是说吵架,陶风澈唯一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个,但他并没有听到这二人争执的内容,并不觉得自己能给荆宁提供什么帮助。 但他还是三言两语将事情简要概括了一遍。 荆宁沉吟半晌:“那我猜的应该没错。” 他对着暗格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这个东西被完全封禁,市面上流通的全部撤下,陶家也彻底砍断了这一整条生意线,用强硬的手段合上了这潘多拉的魔盒。” 他看向陶风澈,目光中一片清明,再没有之前沉浸在回忆中的那些情绪,显得格外冷静而又尖锐:“所以,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弄到的?” ……之前想说的时候你非打断,现在倒是又主动来问了。 莫非这就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第76章 荆宁 陶风澈心下一阵腹诽,但现在并不是任性的时候,于是他认命地开口,将那个早就准备好的回答说出了口:“在一个废弃的厂房里。” 话音刚落,荆宁就想追问更多的细节内容,但陶风澈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其实我还有件事想问一下您。”陶风澈飞快地另起了一个话题,“院里消失的那几个研究员,其实不是外派去工作了吧?” 他至今仍然十分清楚地记得一个多月前荆宁给出的那个回答。当时他并没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可他今天在研究院里转了一圈后,却敏锐地意识到了某些不对来。 ——这些消失了的研究员,分属于不同的项目组,所从事的工作也各不相同。那些处于关键岗位的,去生产基地里当顾问实在是有些屈才;而那些工作无足轻重,尤其是那个连陶风澈都能替代他全部工作的实习生,则并不足以去监管一整个生产基地。 至于外派去西大陆的吴轩,则是其中最为可疑的一个——陶风澈一开始以为他是参加了院里的某个培养计划,但他今天午饭时跟研究员们闲聊时,却意外得知了一些细节。 其中有个alpha大概是跟吴轩积怨已久,借着这个机会,冷不丁地就开始给后者上眼药:“吴轩那个小子真的就是走了狗屎运,当时上午下班后就直接走了,再也没来过公司,据说是出国深造了。这个时候哪儿有什么培养计划啊?反正我没听说过,真不愧是荆院长看重的人,明明是beta却这么受宠……” 他还在为吴轩的特殊待遇愤愤不平,可陶风澈却觉得事情的真相并非如此。 尤其是在荆宁说出“人工信息素应该早就已经消失在世界上了”之后。 于是陶风澈将目光投向了荆宁,将这一个疑问句说得无比笃定。 荆宁明显吃了一惊。他没想到陶风澈居然会猜到这一层。不过现在对方已经知道人工信息素这等绝密了,再瞒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他坦言道:“是,研究院中有一些人被红帮策反,偷偷带了资料出去。陶先生葬礼之后之所以不让你过来,也是在处理这件事。” 陶风澈不置可否地微微偏了下头。 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甚至可以称得上平静,但荆宁心里十分清楚,从陶风澈问出那一句话起,两人之间的形势便已经悄然逆转了——陶风澈俨然处于上风。 他现在不是以荆宁学生,更不是以实习研究员的身份在跟他对话,而是以陶氏未来的继承人,或是陶氏百分之二十五股权持有者的身份在诘问他。 而他是否追责,则要取决于荆宁是否能给出一个让他满意的回答。 虽然陶风澈尚且是个未成年的alpha,陶氏现在的掌权人又是随月生,可在这样慑人的气势下,荆宁并不敢怠慢半分。他微微低了下头,隐晦地宣告了服从:“当时事情太多,随总那边已经处理完了,再加上你还要念书,便也没跟你说。” 陶风澈颔首。 这个答案在他的预料范围内,随月生甫一在灵堂亮相他就意识到了,这两人绝对交情不浅,现在想来,就连随月生身上那莫名其妙消失不见的信息素,估计都是荆院长的手笔。 而他问这个问题也并不是为了追究责任,只不过是为了确认一个猜测,而现如今他也终于明白刘天磊为什么可以生产出人工信息素了。 答案很简单——叛变的研究员将生产资料拷贝给他了,有了配方,生产基地里又不缺机械,刘天磊当了近十年的负责人,要搞到原材料并不困难。 随月生这段时间一来一直忙得脚不沾地,陶氏仅仅在九州就有几十个生产基地,他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现在,倒也没必要将这件事告诉随月生。 他人在西大陆,又赶着在九月之前回国,本身就已经够忙了,这么点小事没必要让他烦心。 更何况,陶风澈迫切地想做出点成绩,从而在随月生面前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必须生活在他庇护下的小屁孩,而是一个跟他处于平等地位的alpha。 他不想跟随月生继续维持“监护人”与“被监护人”的关系了。只有让随月生意识到他的成长,他才能拥有追求随月生的机会。 即便这个机会渺茫得宛如水中花镜中月,他也想要去追逐一下。 顷刻间,陶风澈心念微转,已经打定了主意。他看向荆宁,目光中藏了几分警告:“这件事不要跟哥哥说,我有别的安排。” “嗯。”荆宁不知道在想什么,两秒后才发出了一个模糊的单音节。 陶风澈不打算再多探究荆院长的心理活动,他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准备告辞离开。 今天陡然得知了这么大一堆信息,他需要一点时间好好理顺一下思路,更何况现在比往常下班的时间晚了许多,司机如果一直接不到人的话,立刻变会通知徐松,如果后者一个着急,再联系随月生…… 事情可就不妙了。 但荆宁却并不打算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他挣扎良久,最终还是开了口:“你不要怪他。”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其中的蕴含的意思,和“他”所指代的对象,二人都心知肚明。 下一秒,陶风澈迅速皱起了眉,心中饱含不悦。 斯人已逝,怪罪也好,怨恨也罢,都不再有意义,他好不容易才决定不在这件事上再做纠缠,专心思索着要怎么处置刘天磊,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可荆宁偏偏就要旧事重提。 他为什么不肯放过他? 陶风澈有些没好气:“那他为什么要一直瞒着我?” 他终于还是将这个问题问出口了。 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还是被自己眼中的家人蒙骗。得知楚殷的真实性别后,陶风澈觉得自己简直是个被骗得团团转的傻瓜,他满心都是委屈,却又不知道向谁宣泄。 身为当事人的楚殷早已不在人世,陶知行又意外身故,至于赵嘉阳……陶风澈又实在是不忍心在他面前提起楚殷。 叔叔已经够难过了,何必在这种时候再去戳他心口上那个溃烂发炎,从未愈合过的伤口呢? 但是荆宁跟赵嘉阳在他心中并不能相提并论。 “因为……”荆宁的脸上有一闪而逝的痛苦,“楚殷不愿意让你知道,或者说,楚殷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 “他发自内心地希望自己可以是一个omega。”所以所有的知情者都愿意陪他演这么一场戏。 荆宁看向陶风澈,眼中种种情绪翻涌,陶风澈几乎要被那化为实质的悲伤压垮。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下一秒,他产生了一个耸人听闻的猜测—— “荆院长,你是不是喜欢他?” 没头没脑的一句呓语,可荆宁却忽然之间神色大变,陶风澈立刻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探究他人的感情问题并不符合他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育,更何况事件的主人公一个是他视若老师的荆宁,另一个则是他的婶婶。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有些窘迫,懊恼自己为什么鬼迷心窍地问了那个问题,语无伦次地想解释,可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总感觉越描越黑,最终只得颓然地叹了口气。 陶风澈放弃了辩解,看向荆宁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歉意。 好在荆宁并没有打算跟这个莽撞的未成年alpha计较的意思,他一哂,抬头看了一眼挂钟:“行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回去吧,明天记得准时过来。” 这个台阶给的十分生硬,可于陶风澈而言,简直如蒙大赦。他立刻抓住机会,逃也似地转身走了,看着还是挺得体的,唯独步速越来越快,简直像是有只猛兽在他身后狂追不舍。 荆宁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哑然失笑。 下一秒,荆宁朝出口的方向走了几步,却没急着出去,而是伸手关上了实验室的门。 一片死寂中,他再度回到了暗格的面前。 荆宁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想起过楚殷了,毕竟他们之间的交情实在是不深,至于陶风澈的那个问题…… 他想了片刻,忽然间自嘲一笑。 是喜欢吗? 济宁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听到陶风澈询问时还感觉有几分惊讶,但现在自己静下心来琢磨了半晌,却也没想明白。 对于他来说,楚殷是完全的相反面。 荆宁出生在中产家庭,从小不愁吃喝,但家里会一直为阶级下滑担忧,好在他足够聪明,也足够争气。身为beta,在无数的alpha中杀出一条血路,凭借优异的成绩加入陶氏,最终坐稳了研究院院长的位置。 这是前无古人的壮举。 他从来都没觉得身为beta是一件多么丢人的事情,那些不如他的alpha才应该感觉到丢人,而他现在处于这个位置,比他强的alpha其实已经不剩下多少了,所以荆宁一直对自己的性别接受良好。 可楚殷不一样。 他身体赢弱,一直以来深居浅出,交际圈窄的不可思议,狂热地期盼着可以成为omega,对自己的性别可以说是深恶痛绝。 那份执念太深太重,简直就像是飞蛾扑火,让荆宁这个旁观者仅仅是看着,都会产生被灼伤的痛觉。 荆宁见过很多很多的beta,大多数都是平凡且碌碌无为的,但在念书的时候也遇到过那么几个佼佼者,可楚殷是独一无二的。 他那么虚弱,可又那么偏执,荆宁不懂他在想什么,却又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他从没遇见过这种人。 楚殷一直维持着每月一次的频率来研究院注射人工信息素,一开始荆宁还是研究员的时候,这个工作自然而然落在了他的身上,可一直等到他当上院长,再不用做这种小事的时候,荆宁还是没有将这件事假以他人之手。 时间久了,二人之间可以称得上一声熟悉,楚殷偶尔也会跟他分享一些生活中的琐碎小事,可荆宁从来都看不懂他。 就像现如今他扪心自问,也弄不懂自己对于楚殷的敢情。 ……是震惊?是怜悯?还是像陶风澈所说的,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爱? 百般情绪纠缠在一起,如果仅仅用“爱情”为之作为注脚,未免显得太过于浅薄了些。 荆宁冷着一张脸,专注地盯着那个暗格,毫无顾忌地剖析着自己的心理。 楚殷走了两年了,他还是没能弄懂,不过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这辈子都忘不掉他。 第56节 荆宁这么想着,缓缓地闭上了眼,恍惚间感觉楚殷的脸仿佛又近在眼前了。 那是个大晴天,他刚加入实验组不久,就要接待这么一位患者,心中难免有些惴惴不安,抱着文件刚一推开门,便在凳子上看见了一个背影。 那人穿着白衬衫,棕色的发丝显得很柔软,听到动静时回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很客套的笑:“你好,你就是那个新来的beta研究员吧?我是楚殷。” 那天阳光很好,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荆宁记性极好,所以这一幕便也被牢牢地记了许多年。 第77章 计划 荆宁并没有沉思很久。最多不过五分钟的光景,他就已经从久远的回忆中抽离出来,回到了现实。 他将暗格复原,关掉了实验室中的信号屏蔽器,然后回到了办公室的那张宽大桌子后,在键盘上轻敲几下,打开了电脑上的那个监控终端。 在确认陶风澈所乘坐的那辆迈巴赫早已驶离研究院的范围,再不存在听见接下来谈话的可能性之后,荆宁掏出手机,拨出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他甚至都没有浪费时间去计算时差,而事情也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电话铃声刚响了一下,便被迅速接了起来。 “荆院长,在你开口说话之前,我觉得我有必要预先提醒你一句。”从另一端响起的那道声音中的困意还没散,仔细品味一下,似乎还藏着几分按捺不住的暴躁,“我这边现在是凌晨四点,我刚刚睡下不到三个小时,两个小时之后,我还要继续起床工作。” “你最好有一个合适的理由。”随月生的声音里简直像是冻着冰碴子。 这一段话中的威胁藏都藏不住,他也没打算要藏。荆宁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没能给出一个让他满意的答复,被打扰了睡眠的随姓暴君立刻就会将他修理一顿,即便他们之间现在相隔大半个地球。 不过荆宁完全不担心。 “你肯定会感兴趣的。”他跟随月生相识近十年,知道对方不少秘密,二人关系匪浅,他早就不会轻易被随月生唬住了。荆宁老神在在,“我找到那批突然出现在市面上的人工信息素的线索了。” “哦?”电话那端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便是脚步声和水声,荆宁猜测随月生大概是从床上爬起来之后去洗了把脸。 “陶风澈刚才带了瓶人工信息素来找我,说是在一个废弃的生产线那边发现的。”荆宁说得笃定,“他总共就去了三个生产基地,都处在静浦的范围内,我估计就是其中之一。而且这跟我们先前收到的信息也对上号了。” “行,我知道了。”随月生语气淡淡的,“暂时先不要打草惊蛇,一切都等我回来之后再处理。” 听上去就是迫不及待地想终结对话后上床再睡一会儿的样子。 荆宁刚想顺势挂掉电话,忽然又停住了手,他想了想,有些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他不希望我把这件事告诉你,好像有自己的计划,你到时候可别出卖我。” 随月生:“……” 饶是聪慧如随月生,一时间竟然也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半晌后,他哑然失笑,戏谑道:“荆院长,我不得不说一句,你这反水的速度实在是有点太快了。” 凭借他对陶风澈的了解,小孩绝对是从荆宁那里得到了肯定答复之后才离开的。不过要不怎么说荆宁不愧是当院长的人呢?做起这么两面三刀的事情来竟然都能这么泰然自若。 面对着好友的指责,荆宁显得很是无辜:“我可没答应他。我就单纯‘唔’了一声,是他自己想太多。” “……”随月生一哂,“行了,没别的事情的话我挂了,明天还要开会。” “……”这下沉默的人换成了荆宁。 随月生的平静实在是有些超出他的预料,不过倒不是因为人工信息素。 这么大的一件事,随月生早在出国前就已经制定了完备的计划,只等引蛇出洞,即使荆宁今天不通知他,随月生要查出这件事的原委也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情,但有线索毕竟方便一些,荆宁也就例行知会了一声。 至于其他的,就实在有些不符合随月生一贯的作风了。 ——荆宁有时候都觉得随月生继承陶家之后简直是把陶风澈当成儿子在疼,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碎了,半点都不像是那个生杀予夺的随总,倒像是个带崽的鸡妈妈。 自从知道陶风澈暑假要来研究院学习后,随月生就在第一时间打来了越洋电话,千叮咛万嘱咐,生怕陶风澈在这出了什么问题。 荆宁当时被他烦得恨不得翻上十个白眼。随月生不在国内的这些年,陶风澈一样在研究院里学习,不也没出过事?光看随月生这紧张的程度,就好像他这里是什么龙潭虎穴似的。 可随月生自己明明就是研究院的常客!毫不夸张地说,研究院中的那个秘密实验室简直就是随月生在静浦的另一个家,何必搞得这么紧张?! 荆宁当时甚至都怀疑是不是药剂又出了什么问题,以至于抑制成分失效,随月生体内的雌性激素随之飙升,导致他人生中第一次和其余的omega共情,浑身上下都开始弥漫着母性光辉。 不过这话他是没胆子跟随月生说的。 但另一句可以。 “你不担心?”今天这么沉着冷静,不像随月生的风格啊。 “嗯?”随月生有些不解,反应过来后有些无语,“我过两天就回来了,就这么几天时间,陶风澈又每天都要来研究院实习,出不了什么差错。再说了,还有陶家的保镖跟着他呢。” “荆院长,保护欲太强了啊,是不是单身太久了?”他打了个哈欠,甚至还有闲心调侃荆宁两句,看上去是真的完全不着急。 荆宁:“……” 到底是谁保护欲太强? 你看看自己之前干的事,现在居然也好意思在这里开嘲讽? 他深呼吸三次,努力克制住自己讥讽回去的冲动,最终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行,可以,没问题,你开心就好。” 下一秒,他立刻挂断了电话,没给随月生再说话的机会。 ··· 陶风澈刚一上车,便升起了挡板。他今天从研究院出来的时间有点晚,果不其然撞上了静浦的晚高峰。 即便是将近八位数的豪车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特权,加长防弹的迈巴赫委委屈屈地堵在了水泄不通的高架桥上,车内回荡着轻柔的古典乐,陶风澈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景,陷入了沉思。 他实在是没想到,陶家居然会在楚殷去世之后放弃这么大的一条产业链——这完全就不像是陶知行会做出来的事。 多年的耳濡目染下,陶风澈对自己的父亲极为了解。陶知行是个非常纯粹的商人,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他是绝对的利益至上主义者,大多数时候,陶知行理智得近乎不近人情。 陶风澈对人工信息素不甚了解,但光是听荆宁的描述他也能猜到其中巨大的经济潜力,陶家绝对从中狠赚了一笔。 虽然楚殷是陶知行的发小,但他实在是想象不出父亲为了对方放弃一块巨大蛋糕的样子。 尤其是在这块蛋糕只属于陶家的情况下。 ……不过这么说来,他大概明白那次书房里的争执是怎么一回事了。 陶风澈这么想着,漫不经心地垂下眸子,遮住了眼底的那一丝凌厉。 人工信息素可以说是楚殷死亡的催化剂,它带走了赵嘉阳此生唯一的挚爱。叔叔对婶婶的离去无可奈何,便想将这个罪魁祸首从世界上完全抹去,但陶知行却不愿意为此放弃巨额利益。 于是情同手足的发小二人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不过到了最后,陶知行还是选择了屈服。 或许是婶婶的死亡给他敲响了警钟?亦或是叔叔愤怒的情绪让他想起了自己逝去的妻子? 联想到自己素未谋面的母亲,陶风澈的心中实在是有些五味杂陈。他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个堪称诡异的念头——看来老头子也没那么冷血啊。 下一秒,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用力之大甚至连嗓子眼都感觉到了疼痛。 ……大抵是在天上的老头子终于忍不住出手收拾他这个妄议长辈的不孝子了。 陶风澈从来都不是迷信的人,但这个喷嚏产生的时机实在是太巧,他有些悻悻然地揉了揉鼻子,掏出手机准备给徐松发条信息,临到头了却又忽然改了主意。 这事绝对不能让徐松知道。自从陶风澈八岁那年险些被人拐走之后,徐松简直就在他的安保问题上罹患了严重的ptsd,若是知道了他的计划,绝对会极力反对他以身涉险的行为。拉上随月生一起劝阻都还是轻的,指不定还会将他反锁在家里,再派上几个贴身保镖,即使他上厕所也坚定不移地跟在身后…… 陶风澈打了个寒颤,转而将信息发给了汪源。 【陶风澈】:[你最近有空的话,帮我查一个人的行程?] 汪源秒回。 【汪源】:[有啊,谁啊陶哥?是蔡泓吗?要揍他吗?揍的话能不能等我回国再揍?] 【陶风澈】:[……不是,是我家里一个下属,我怀疑他手脚不大干净。等下把具体信息发你。] 他没跟汪源多说,汪源拍着胸脯答应了下来,他却忽然又有点不放心,补了一句。 【陶风澈】:[你也别折腾蔡泓了,马上就高三了,你想背处分吗?] 【汪源】:[……我这是为了谁?!] 【陶风澈】:[……] 他没再多说,回到家后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写完的暑假作业全部拍照,整理成压缩包后发到了汪源的邮箱,作为后者帮他黑程序的报答。 收到邮件的下一秒,汪·特别好哄·源瞬间便忘了先前的不愉快,再度跟好友握手言和。 汪源并没有辜负自己九州高中生信息竞赛一等奖的身份,第二天下午便将刘天磊的行程单发了过来,陶风澈扫了一眼,惊喜地发现刘天磊下周五就有一趟来静浦市中心的航班。 汪源同时还附了一段话。 【汪源】:[陶哥,我黑了他秘书的电脑,扒了一份行程单,发现他有个特别规律的行程,就顺道又查了一下,你猜怎么着?这人在静浦有个情妇!静浦大学刚毕业的omega,长得还挺漂亮的,他还给她在学校边上买了套房。而且他过来的频率特别规律,平均一个月1-2次,捞公司的钱养情妇,啧啧啧。] ……情妇吗? 陶风澈心念微动,心中逐渐产生了一个计划——这种买给情人的房子一般隐蔽性都很好,在那里行动,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将刘天磊的航班和情妇的住址都记了下来,又预先想好了一个万全的理由调动家里的保镖,准备在二十七号晚上直接动手。只要他先斩后奏把事情办完,即使是随月生也拿他没辙。 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却没想到临到头来事情还是出了岔子。 周三傍晚,陶风澈从研究院回到家,忽然发现门廊上的拖鞋少了一双。 他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了起来,客厅里隐约传来新闻节目的声音,他比了个安静的手势,示意见到他的佣人噤声,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果不其然地看到了那个让他日思夜想的身影。 一个半月,四十四天,一千零五十六个小时,他终于又见到随月生了。 分别的时候,他还只把随月生当成哥哥,而现在,他已经明白那些无端产生的情绪、突然加快的心跳以及不受控制的吸引,叫做“喜欢”。 第78章 礼物 随月生好像睡着了。 他一路从西大陆风尘仆仆地赶回国,时差都还没能完全倒过来,他坐在沙发的最左边,一手支在扶手上撑着头,另一只戴着扳指的手则松松地握着电视遥控器。 屋内回荡着新闻节目女主持说话的声音,报道上说某某议员又去视察了某某公司,随月生却安静地合着眼,眉毛微微蹙起,似乎是困得在看新闻时直接就睡着了。 红木沙发上雕龙画凤,是陶家的先祖特意请来了能工巧匠制成的,看上去气派极了,几乎每个来到陶家做客的客人都为它的精巧大气赞叹不已,但相对应的,沙发上没有坐垫,更没有靠枕。 陶风澈困意上来时,也靠在沙发上打过盹,知道这么睡有多难受,按照常理,他应该走过去,将随月生从睡梦中唤醒,让他去房间里睡,或者将他抱上去也行——陶风澈常年接受训练,将随月生打横抱起送回房间不是件难事。 可他只是杵在原地,安静地看了好一会儿。 随月生实在是睡得太香了,陶风澈不忍心打扰他的睡眠,更何况他仅仅只是靠在沙发上,就让陶风澈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随月生分明就睡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可他却感觉自己像是见到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陶风澈深知自己心中对于随月生的渴望,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根本就不敢上前惊扰。 仅仅只是这么远远地看着,确定随月生回到了家,就已经足够让他感到满足了。 陶风澈的心里软得不像话,像是有一大碗熬煮到粘稠的蜂蜜,中央空调的温度开得有些偏低,他示意佣人拿了床毯子过来,然后接在手中,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 大概是到家之后先去洗了个澡的缘故,那头柔软的灰色发丝看上去要比平日里更加卷一些,还带着些许的潮气,凑近了能闻到洗发水的味道,冷冷淡淡的薄荷味,很符合随月生平日里对外所展现的形象。 第57节 但他今天却没再用高定的西装三件套将自己全副武装地包裹住,而是换了一件看上去就很柔软的棉质t恤,洗得微微有些发白,将他平日里如出鞘利剑一般凌厉的气质完全中和掉了。 随月生现在看上去特别居家,年龄也平白无故地小了好几岁,再加上他现在合着眼,呼吸平缓,简直就像是一个完全不设防的大学生。 从陶风澈认识他开始,随月生的穿着打扮就一直偏向成熟化,即使是在十年前,陶风澈也没怎么见过他在夏天里穿过短裤,到了如今,随月生更是常年都穿着衬衫西裤,恨不得将所有的皮肤都用昂贵的布料包裹得严严实实。 可他今天偏偏穿了一条宽松的牛仔裤。 从牛仔裤的边缘露出来的那一截脚踝纤细得简直不盈一握,那个明显的突起被莹润的白皙皮肤所覆盖住,弧度几乎可以用脆弱形容。陶风澈控制不住地一路往下看去,白色拖鞋里的脚趾微微蜷缩,指甲盖圆润得像是上好的珍珠贝,还透着些微的粉。 “咕咚。” 他不自觉地滚动了下喉结,没来由地感到了一阵口干舌燥。 像是为了刻意遮掩些什么,陶风澈忙不迭地张开了手中的毯子,试图轻手轻脚地将他盖在随月生的身上,他几乎已经要成功了,可下一秒,随月生却忽然睁开了眼。 他刚睡醒,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迷茫,一双灰蓝色的眸子中雾气弥漫,像是含着水。在生理反应的驱使下,他打了个哈欠,于是眼中的水汽便更浓了。 看清来人后,随月生明显有些惊讶:“小澈?” 这声音含糊不清,像是从嗓子眼里咕哝出来的一样。 陶风澈不自在地抿了抿唇,视线犹疑一瞬,扫过墙面上的装饰后,最终还是回到了随月生的脸上。他没急着开口,沉默地将毯子盖好,然后后退了几步。 在随月生没回来的这段时间里,他想了很多次再见面时要跟对方说些什么,腹稿都打了四五个版本,可此时随月生真切地出现在他眼前,微微歪着头,专注地等着他的回答时,陶风澈却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心中分明有千言万语,张开嘴时,却只剩下了干巴巴的一句:“你回来啦。” 陶风澈的嗓音干涩,像是用没擦松香的提琴弓直接接触了琴弦。 随月生人都在眼前了,不是回来了,还能是全息投影,或是什么跟他长着同一张脸的机器人吗?这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听上去甚至还有点蠢,就连陶风澈自己,话一出口都有些懊恼。 可随月生却点了点头。 他没跟陶风澈说自己最近有多忙,也没说为了能准时回来加班了多久,更没说这次出国遇到了哪些困难,公司又出了哪些恼人的麻烦事,只是嘴角噙着笑,将这个带着傻气的问题回答了一遍:“我回来了。” 于是陶风澈也笑了。 随月生本来就是坐在这里等陶风澈回家,结果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既然陶风澈现在已经回来了,他也就没了继续睡下去的意思。他伸手将陶风澈刚刚搭好的毯子挪开,又将遥控器放在茶几上,站起身后看了眼陶风澈,有些惊奇。 “你长高了?” 他记得自己临走前陶风澈还是跟他差不多高的,现在却似乎长高了一两厘米,稍微比他高了一些。这生长速度未免也太快了,该说不愧是alpha吗?随月生有些咂舌。 “是长高了一点。”身高终于超过随月生这件事让陶风澈很是欣喜,他咧嘴一笑,笑容中带着些傻气,“最近有时候睡醒了会觉得腿疼。” “青春期生长痛,正常现象。”随月生趿拉着拖鞋,往前走去,“先吃饭,等下跟徐伯说一声,让厨房这两天多炖点骨头汤好了。” 很平常的一段对话,可陶风澈的心却忽然定了。 楚殷、人工信息素、家里的叛徒……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困扰着他的这些东西好像一下子就变成了过眼云烟,虽然还是让他想要探究,但再也不足以让他感到烦恼和苦闷了。 随月生回来之前,陶宅只是一栋房子,可他回来之后,这里就变成了家。 “今天好像炖了藕汤!” 陶风澈快走几步,追上了随月生的步伐。 ··· 藕是江州的软藕,又在灶上小火慢炖煨了几个小时,绵软得入口即化,陶风澈却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用瓷勺舀着汤,看上去有些食不知味。 他的视线不住地在随月生的身上打着转,像是想确定他真的回到家了似的。 这样亮晶晶的眼神和灼热的视线,随月生想忽视都做不到,可他沉吟半晌,却会错了意:“先吃饭,吃完了之后再把礼物给你。” 小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可爱。随月生心下念叨。 陶风澈:“……” 他其实并不是想要礼物,好吧,其实也想,毕竟是随月生千里迢迢给他带回来的,但相比之下,他更想看看随月生。 他上一次见到随月生还是一个多月前,二人闹了个不欢而散,随月生当晚醉酒归家,第二天一早又一言不发直接飞去了西大陆。未免打扰到随月生工作,他连信息发得都不多,更不要说视频通话了。 ……随月生看上去似乎比之前还要更瘦了些,眼下也泛着青黑,估计又是忙起来就废寝忘食了。 陶风澈这么想着,伸手给随月生夹了一筷子菜:“哥哥也吃。” 他没换公筷,但一贯有洁癖的随月生却什么都没说,不动声色地将他夹过来的菜吃完了,又道:“别忙着给我夹,你也吃。” 陶风澈很乖地点了点头。 这二人间一派兄友弟恭的景象,侍立在餐桌旁的徐松目睹了这一切,几乎都要泪眼朦胧了——随少爷回来了就是不一样!少爷多久没这么乖过了?简直就像是穿越时空,回到了八岁似的。 在陶风澈眼中漫长无比的晚饭时间其实也不过就是二十分钟,吃饱喝足后,他抽了张纸巾擦干净嘴,再度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了随月生。 ……好乖啊。想伸手揉揉他的头。 被这么一道饱含信任的目光注视着,随月生不由自主地就笑了起来:“你不是马上就要参加语言考试了吗?我就给你带了一些特色的教辅……” 陶风澈:“……?!” 陶风澈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哥哥出国一趟,就给他带回来了一沓教辅?! 不会是西大陆版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吧?! 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 陶风澈眼前一黑,恨不得立刻晕厥过去。 第79章 电影 虽然是卷子,但这毕竟是随月生的一番心意,又是他千里迢迢从西大陆特意带回来的,更何况他工作还那么辛苦…… 想到这里,突然遭受到会心一击的陶风澈,坚强地挤出了一个十分艰难的笑容。 “谢谢哥哥,辛苦了,我很喜欢……” 他靠意志挺过了那一阵铺天盖地的崩溃,搜肠刮肚地想着感谢的词语,脸上的表情活像是打翻了一个调色盘,看上去既憋屈又可怜。 简直就像是只可怜兮兮的小狗,面对着不喜欢的肉骨头也依旧强颜欢笑,努力摇着尾巴哄人类开心似的。 饶是恶趣味且铁石心肠如随月生,也难免动了些恻隐之心,不忍心再继续逗下去了。 “好了,跟你开玩笑的。”他轻咳一声,“我给你带了一些当地特产的零食,有一些是我自己尝了之后感觉不错,让周助理去买的,还有一些是他查攻略后挑的,都已经让徐伯拿到你的房间里去了。” 陶风澈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徐松,后者忍俊不禁地点点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陶风澈:“……” 他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行吧,吃的就吃的,虽然总让他回忆起自己小时候陶知行出差回来给他带零食,感觉随月生似乎还是在把他当小孩子看,但总比堆成山的卷子和教辅资料要好。 要不怎么说幸福都是比较出来的呢?有西大陆版《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珠玉在前”,再面对宛若哄小孩一样的外国特产,陶风澈不但释怀了,甚至还品出了一点甜来。 他早就已经不再是那个望眼欲穿盼着家长回来的小孩子了,就连他曾经等待着的家长都已经不在人世,他迅速长大成人,将应承担的责任和应尽的义务一肩挑起,比大多数的成年人做得都要好。 ——外人都说果然是虎父无犬子,说陶知行这个幼子不容小觑,他已经成长到会被人忌惮的程度了,但在随月生眼里,他好像还是那个可以任性撒娇的小朋友。 陶风澈抿了抿唇,试图让自己不要笑得太明显。他花了一点时间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紧接着跟随月生聊起了彼此这段时间以来的见闻,暗搓搓打听随月生生活细节的同时,也不着痕迹地给随月生展现出自己成熟的一面,试图让哥哥感受到他的成长。 ……计划很美好,可惜现实永远是残酷的。 孔雀开屏一样的陶风澈注定没法达成自己的目的,因为随月生根本就心不在焉。 他虽然摆出了一副倾听的架势,不断点头附和,还在恰当的时机给予回应和评论,对陶风澈提出的问题也是有问必答,任谁看来都是一副完美对话者的样子,可实际上他的关注点早已跑偏。 随月生一直在耐心等待着一个机会。终于,在陶风澈完全沉浸在聊天中,无暇他顾的下一秒,他飞速偏过头,给徐松使了一个眼色。 ——赶紧去小澈房间把那沓卷子抱出来! 徐松深知事情的严重程度,如临大敌地一点头,迅速领命而去。 陶风澈全身心投入在跟随月生的交谈之中,没有意识到任何不对。 一脚踏上楼梯后,万能管家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露出了一个十分明显的笑容。 真好啊。他欣慰地想着。 ··· 经历了一番舟车劳顿后,随月生好不容易才回到静浦,又一直强撑着等到陶风澈回家,再陪他吃了顿晚饭,即便是铁人,也有些撑不住了。 饭后聊天时,他身上显露出来的疲惫简直要化成实体,陶风澈看着心疼,拐弯抹角地劝他先回房间休息,可随月生却莫名其妙的执著,坚称自己在飞机上睡过了一点都不困,紧接着就转移话题,问陶风澈今天还有没有别的安排。 陶风澈当然有。 在他的计划中,后天就是收网的日子,要去刘天磊的情妇家逮人,他本来计划着吃完饭后将后者小区的平面图再看上几遍,找到一条最方便快捷的路线,还要在几个制高点安排狙击手……可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地变成了:“没。” 面对着随月生不信任的眼神,他干巴巴地补充道:“本来是打算看个电影的。” “那介不介意我跟你一起?” “嗯?!” 陶风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控制不住地惊呼出声,下一秒,无尽的欣喜便从心底迸发了出来。 他清楚地知道随月生现在应该去休息,他亟需充足的睡眠来补充体力,可当他听到这句话时,整个人都已经被狂喜所淹没了。 毕竟两个人上一次一起看电影,已经是十年前的旧事了。 他幼年丧母,是陶知行一个人带大的。这位大名鼎鼎的教父对于育婴师有关于亲子活动的建议一向嗤之以鼻,他没空陪陶风澈玩积木,也没法保证每天给陶风澈读睡前故事,更别说每周带陶风澈去游乐场,亦或是“跟孩子一起学一项新技能”之类的了。 但他每个月都会挤出一点时间,在陶风澈写完作业后的某一个晚上,跟他一起看一部电影。父子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陶风澈喝饮料,陶知行喝茶,面前摆着厨房做好的糕点和饼干,一起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这是陶风澈记忆中非常温暖的一幕。 等随月生来到陶家后,沙发上的人就变成了三个。 可现在又只剩下两个了。 陶风澈心中一痛,不敢再放任自己沉浸在回忆之中。虽然他很期待跟随月生一起看电影,但心中对随月生的担忧还是占了上风,他正想开口劝阻,却听随月生道:“如果小澈介意的话,那就算了吧。” “不!”陶风澈矢口否认,“怎么会?!我的意思是……” 他完全没办法拒绝随月生,更不忍心让他失望,更何况是在这种情况下。 面对着那双带着笑意的,灰蓝色的眸子,陶风澈的脑海中简直就像是有一团粘稠的浆糊,什么话都说不上来了。 他最终泄气地叹了口气,确认随月生今天晚上没有别的工作后,跟他一同往家庭影院的方向走去。 第58节 第80章 混蛋 陶家祖宅里有专门的家庭影院,不管是荧幕还是音效都是超一流的水准,对于陶风澈而言,去外面看电影反而是一件十分稀奇的事。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上一次还是在汪源的力邀之下,一同去电影院看了某部同学间口碑极好的大作,主演是解玉书。 从电影院出来后,看着周围好评不断的观众,陶风澈简直都要开始怀疑自己的审美是不是跟大众脱节,连带着对电影院都产生了些微妙的心理阴影。 所以二人今晚当然还是选择了待在家里。 陶家的家庭影院有专门合作的院线方,后者会定期将片子拷贝过来,大多数时候甚至比院线上映的时间还要早,根本就不用担心影片的时效性问题。 最近适逢暑期档,电影院里一连上了几步投资过亿的大片,在门户网站的评分都不低,若是放在平时,陶风澈或许还会上网搜一下影评,再挑拣一番,但今天不一样。 “跟随月生一起看电影”这件事,意义远远大于了电影本身。陶风澈对影片内容完全丧失了要求,即使是让他跟随月生一起看那只长得像吹风筒一样的粉红小猪主演的少儿益智片,只要随月生没意见,他也能乐呵呵地看下去。 随月生一连选了几部,陶风澈都说好,他干脆也就不问了,随便选了一个评分不错的科幻片,跟陶风澈一同靠在了沙发上。 两个人坐得很近,肩膀微微相抵,夏季衣服布料轻薄,陶风澈甚至能感觉到随月生瘦削的肩胛骨。 ……怎么就瘦成这样了。 陶风澈心中喃喃。距离实在是太近了,就连心脏都为之停跳了一瞬,下一秒,它变本加厉地跳动了起来,像是要从嗓子眼中直接飞出来似的,陶风澈花了好一段时间才调匀了呼吸的节奏。 家庭影院是陶家唯一一处不是中式古典装潢的地方,沙发选用的是国际一线奢侈品牌的家居线,靠上去很是柔软,不过片刻,随月生就彻底松懈了下来,像是一把归鞘的宝剑,敛去锋芒后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虽然随月生前两天都还在电话里跟荆宁嘴硬,说什么“家里有保镖特别放心”,可实际上,他还是担心得不行,要不然也不会刻意压缩自己的休息时间,硬生生将原定一个星期完成的工作挤在四天内搞定,又一路快马加鞭赶回静浦了。 房间里气温适中,沙发很软,令他牵肠挂肚的那位未成年alpha也没惹出什么事,此时正坐在他边上,呼吸声很是均匀,一切都让随月生觉得很安心。 即便耳边回荡着音效极好,让人身临其境的枪林弹雨声,在这样的氛围中,随月生还是小声打了个哈欠。 紧接着,他的眼睛开始不受控地微微眯起,继而便像是涂了强力胶水一般粘合了起来,再往后,他终于被扑面而来的困意所击倒,脑袋顺着惯性在空中狠狠一点—— 在随月生即将栽倒的上一秒,陶风澈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将他扶住了。 从随月生自以为不着痕迹的那个哈欠开始,陶风澈的全副心神就已经放在了他的身上,一直用余光小心翼翼地监视着前者的举动。 “英雄救美”后,他偏过头仔细看了看,确认随月生已经睡熟后,便试图将他的头揽到自己的肩膀上来。 ……这样总比他悬空睡舒服点,要不然脖子会疼的。 陶风澈在心中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个完美的借口,再一次忽略了那个“直接将随月生叫醒”的选项。 为了保证观影效果,室内的灯光已经全部关闭,全靠荧幕上的画面照明。随月生坐在陶风澈的右手边,他刚才便是用左手将对方扶住的。 在昏暗的光线下,陶风澈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摸索着抚上随月生的头,想让他顺理成章地靠过来,可落点却一个没找准,一个不慎,拇指擦上了随月生的唇。 他不是故意的,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直接松开就好了,可陶风澈却彻底愣在了原地,下一秒,他鬼使神差地按了一下。 触感柔软,像是某种上好的琼脂,又像是海中的旋涡,亦或是林地中的沼泽,仅仅只是这么一下,陶风澈便感觉自己要陷进去了。 理智告诉陶风澈,他现在应该赶紧收手,然后装作无事发生,他几乎就要这么做了,可那一贯引以为豪的自制力却忽然间离家出走,他像是着了魔,拇指像是被黏在了随月生的下唇上,他甚至还轻轻抚摸了一下,态度之珍重宛如面对着某样举世无双的无价之宝。 ……这么软,应该很适合接吻吧? 陶风澈定定地看着随月生微张的唇,忽然间冒出来了这么一个念头。 下一秒,心魔骤生。 毕竟隔了十年光阴,从在陶知行葬礼上见到随月生开始,他的态度就一直带着些疏离,像是镜中月,水中花,像是所有虚无缥缈、不可据为己有的东西。 人如其名,他好像真的变成了一轮高不可攀的月亮。 可他现在睡着了,还睡得很沉,对适才发生的这一切都一无所知。 这样的时机简直千载难逢,只要凑过去,就可以亲上那个日思夜想的人了,而他什么都不会知道。 陶风澈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他眼中的渴求与偏执几乎能将人点燃,屏气凝神地凑过去,顷刻间,二人的距离瞬间便拉得极近,随月生平缓的呼吸落到他的脸上,吹拂起那些细微的绒毛,陶风澈整个人都感受到了一阵刻骨的酥麻,就连手指都微微发着抖。 他几乎都已经要亲上去了,可忽然间却像是置身于冰窖之中,寒意在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如果他这么做了,那他跟之前那些伤害过随月生的人有什么区别? 那些被挫骨扬灰的alpha至少还没有行动,而他这个被随月生当做家人的弟弟,却已经付诸实践了。 随月生要是知道了,会怎么看自己? ……他得多伤心啊。 陶风澈心中猛地一痛,心魔以摧枯拉朽之势呼啸而过,又被他强行压回了心底。 人体在冷到极致的时候会产生一种温暖的幻觉,而陶风澈此时整个人都开始发烫,仿佛被串成了串放在火上炙烤,他僵在原地没有动弹,唯独一张脸上青红交加——既懊恼自己刚才鬼迷心窍的想法,又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真正付诸行动,与此同时,还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对随月生的埋怨。 ——你怎么就这么不设防啊?! 一点警惕心都没有,简直对不起手上戴着的那个扳指,又好像是打定主意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似的。 是因为在弟弟面前,所以很放心吗? 可我一点都不想当你弟弟。 陶风澈狠狠抿了抿唇。 那双尾端微微下垂的眼睛肿满是暴虐,像是在酝酿一场飓风,但随月生却置身于飓风的最中心,最平静不过的地方,饶是周围飞沙走石,他这里也依旧风平浪静。 陶风澈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最终还是泄气地退开了。他将随月生安置在沙发上,又给他找了个抱枕充当枕头,再找了张毯子给他盖好,做完这一切后,他迅速起身,再顾不上看电影,逃也似地转身走了。 他亟需去洗个冷水澡清醒一下,再在这里待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控制得住。 “咔哒。” 房门被小心翼翼地合拢,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响,下一瞬,随月生睁开了眼。 他眼中困意犹在,脸上也依旧没什么表情,唯独一双耳朵红的像是能滴血,烫的他差点打了个哆嗦。也幸亏是在光线昏暗的影院里,要不然陶风澈绝对会发现他的清醒。 随月生不自然地轻咳了一下,他眨眨眼,伸手碰了碰仿佛快要自燃了的耳朵,又摸了摸挺翘的鼻尖,最终碰上嘴唇,在陶风澈适才抚摸过的位置停了良久。 他终于开口,吐出一句几不可闻的呓语。 “小混蛋……” 第81章 少年 静浦傍晚的景色很好看。 金乌西沉,粉红色的晚霞将天空也染作了粉蓝色,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依次亮起了灯,站在阳台上往外望去,满眼尽是灯红酒绿,踩在这样一片繁华景象和炫目灯光之中,难免让人产生一种位于世界之巅、权力尽在手中的错觉。 章馨雨穿着一身真丝睡袍站在窗边,手中摇晃着的高脚杯底有一层很浅的红酒。她垂下眼,看了看指尖精致的美甲,又看了一眼窗外的夜景,虽然晚饭只吃了一小碗蔬菜沙拉,远远达不到饱腹的水准,但她依旧因此而获得了一种精神上的极大满足。 托女性omega的性别、较好容貌以及火辣性别的福,她已经给刘天磊当了三年的情人了。 她一直喜欢泡吧,上了大学后更是肆无忌惮,也因此认识了一群酒肉朋友,其中不乏做外围的和当小三的。大二那年,有个专门负责拉皮条的beta朋友找上她,说自己认识的某位老板想找个伴,看过照片后对她有点兴趣,问她愿不愿意。 beta暗示说,只要她搭上这位“刘总”,好好伺候着,即使只陪个一年半载,下半辈子也足够吃喝不愁了。 章馨雨没有犹豫很久便点了头,事实证明,她的这位朋友确实没有骗她。 刘总全名叫刘天磊,是个从事医药行业的alpha,虽然已近花甲之年,但外貌丝毫不显老态,在床上也是一派年富力强的架势。他妻儿都在国外,一年也回不了一次静浦,大概是因为没有后顾之忧,所以出手也就格外大方。 二人刚认识不久,刘总就在她学校附近全款买了套房,让她从宿舍里搬了出来,去年她过生日,他还买了辆车送给她当生日礼物,和房产不同的是,这辆车写的是章馨雨的名字。除此之外,他每个月定时打钱,逢年过节只要她撒个娇就有红包拿,除了在床上有些奇怪的嗜好外,是个很完美的金主。 虽然经常被折腾得下不来床,有那么几次甚至还被送去过医院,但章馨雨对此还是满意的。毕竟有得必有失,她学校里的那些同学,除了本身就家底丰厚的富二代以外,没人过得比她现在好。看着朋友圈里那些996的社畜,她自认自己已经是人生赢家了。 尤其是最近这一年,章馨雨可谓是心想事成。 大四的实习是刘天磊帮忙盖的公章,她一天没去,一直在家里舒舒服服地吹空调;论文是花钱代写,答辩前一天晚上看了几遍,也顺利毕了业;毕业后不想工作,刘天磊也由着她;刘天磊工作所在地离她学校挺远,即使坐飞机也要将近两个小时,以往对方时不时还会叫她去公司那边陪床,她为此旷了不少课,可最近一年,刘天磊说心疼她来回奔波实在太辛苦,转而由他自己每个月过来两三次。 突然一下多了大把的时间,一直逛街做美容也没什么意思,章馨雨想了想,给自己报了个瑜伽班,在床上能玩的姿势多了,刘天磊对此也很满意。 十分钟前,刘天磊刚一进门便急吼吼地去洗了澡,她花了一下午的时间亲手做了烛光晚餐,红酒也在醒酒器里醒好了,只等刘天磊一从浴室出来便黏上去,一同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alpha的精/子活性一直很强,或许过两天偷偷把避孕药给停了,给他生个一儿半女,看看能不能更进一步?再不济多捞点钱也是好的。 “叮咚。” 正在章馨雨默默盘算的同时,门铃声响了。 她有些诧异,端着红酒趿拉着拖鞋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了一眼——门口站着个戴鸭舌帽的年轻男人,穿着一身整齐的物业制服,手上还拎着一个便利店的袋子。 我没点外卖啊……?章馨雨有些困惑,但还是握住门把手,轻轻往下一按,又向内一拉。 刘天磊之前也干过几次在外卖平台下单,让跑腿的外卖员去附近的便利店里买润滑剂和安全套的事。她住的这个小区治安严格,外卖快递一律不准进小区,都是送到保安亭后由物业代送上门的,想必这次也是一样。 “辛苦了,东西直接给我就好。”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拉开门后伸手去接外卖的袋子,高脚杯都还端在手中。 可对方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撒开手。 章馨雨有些狐疑地抬起头,忽然却感觉腰间像是被某种冰冷的东西给抵住了。 她的脑内疯狂敲响警钟,第六感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她终于跟来人对视,对方眼里没什么情绪,像是某种化作人形的冷兵器。 章馨雨整个人定格了一瞬,仿佛忽然变成了某种卡壳的机器,她控制不住地低头望去,脑袋里嗡地一下—— 那不是刀,而是一把纯黑色的枪,从穿着物衣服的alpha的袖口滑出来,死死抵在她的腰间。 她左手一软,高脚杯脱手而出,红酒泼洒在大理石瓷砖上,像是一滩暗红的血,可杯子却在落地前被来人伸手抓住,动作快得她都看不清。 章馨雨嘴唇发抖,冷汗“唰”一下便从额头上冒了出来,顷刻间便浸湿了后背。 刘天磊现在还在洗澡,即使她现在大声叫人,在他出来之前,自己大概率已经被击毙了。可她还这么年轻,她一点都不想死!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进来的?!物业就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吗?! 章馨雨呼吸急促,像是老旧的风箱,她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试图跟歹徒对话:“你好,你是想要钱吗?玄关那边有散钱,不多,但也有几千块,更值钱的东西在保险柜里,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去帮你拿,你放心我不会跑的!” 她吞了吞口水,努力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将这番话说的又轻又快。 九州的枪支管理十分严格,手枪的持枪证极难考取,她并不确定对方手中的这一把是否是真的,但她也并不准备用自己的命去赌这个可能性。 来人没说话,冷汗从她的脸颊不断往下滑落,与此同时,忽然传来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章馨雨下意识地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望去,紧接着,她看见了一个瘦高的人影。 没闻到信息素,她不确定那是个beta还是过于年轻的alpha,不过如果光看长相,章馨雨更倾向于后一个答案。穿着黑色短袖t恤搭配深蓝色牛仔裤的少年姿态闲适得像是在逛自家的后花园,然后停在了“物业”身后两步的位置。 他长着一张十分桀骜不驯的脸,可微微下垂的狗狗眼偏又中和了那过分锐利的气势,如果在平日里看到这样的一个帅哥,章馨雨是会发信息给朋友们分享的,可此时此刻那双眼只能让她联想到某种凶悍的野兽,诸如雄狮,或是独狼。 少年将食指竖在嘴边,微微嘟起了唇,很可爱的动作,由他做来却是十足的危险:“嘘——” “物业”适时地将枪管又往前送了送,冰冷的铁器陷入她腹部柔软的肌肤,章馨雨几乎已经产生了子弹穿过皮肉的痛觉。 第59节 ……子弹穿过人体时,会形成空腔效应,她会因此断成两截吗? 章馨雨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紧接着,她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像是个突然发病的癫痫患者。 “监控被我们黑了,你不用想着拖时间,不过你放心,我们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少年,也就是陶风澈,偏了偏头,问,“不打算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章馨雨自然没胆子将这当做一个疑问句。 “当,当然。”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请进。” 她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抵在她腹部的枪一路挪到了后腰,她就这么一路被顶着往前走去,一路退进了客厅。 大门缓缓关上,章馨雨鼓起勇气抬起头,一颗心坠入了谷底——事情比她设想中还要糟糕许多。 在“物业”和陶风澈进门之后,大门处鱼贯而入了近十个成年alpha,每一个身上都带着浓郁的杀伐之气,将所有的退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刚才他们就一直安静地守在走廊上,可章馨雨竟然一直都没能发现他们的存在。 英俊的少年旁若无人地站定在了餐桌前,伸手端起桌边的红酒,饶有兴致地看了看瓶身,又凑近嗅了嗅:“d国的甜红?品味不错,但年份太近,我比较建议你加点水果煮成热红酒。” 这里分明不是他的地盘,可他却像是一个巡视自己领土的帝王一般闲庭信步,他甚至还有闲心点评了一下她挑红酒的品味。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房子的真正主人还浑然不知地在洗澡,准备迎接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徒留她一个靠出卖肉体维生的omega在外跟人对峙…… 简直就像是一个荒诞不经的黑色恐怖片。 章馨雨僵硬地挤出来了一个笑容:“好,好的,我下次会注意的。” “或许没有下次了。”陶风澈耸耸肩,漫不经心地将红酒放回了桌面。 他弯腰的时候t恤随之绷紧,露出一截清晰的脊骨和匀称的肌肉,像是蛰伏着,时刻等待出击的猛兽。 章馨雨抖着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又狠狠咽了咽口水,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舌头。 “你……”她颤抖着开了口,“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82章 伏击 “章小姐,知道得太多对你没什么好处。”领头的少年耸了耸肩,并没有回答她的疑问。 在将这句话问出口时,章馨雨设想过很多种回答,或许是仇人,或许是有所图谋,又或许只是反社会人格随便挑人下手……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收到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警告。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群人的身份跟她原先所想的不一样了。 刚开门的时候,章馨雨只以为这是一群铤而走险的抢劫犯,但当看到那悠闲自在的少年后,她很快便发现了不对。 ——除了那个漫不经心拿起红酒瓶看了看的少年人以外,这群人进屋之后没有碰任何东西,更没有按照她之前所说的,去玄关处的柜子里取钱,只是沉默着将所有的出路全部堵了个严实,将这套房子彻底变成了一座守卫森严的监狱。 这简直就像是一支只会出现在动作电影里的特工小队,可章馨雨实在是想不出自己有什么资格值得他们如此大动干戈。 天啊,她只不过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靠出卖身体维生的那种! 难,难道是刘天磊做了什么? 章馨雨的大脑飞速转动着,几乎能听见高速运转时的嗡鸣,刹那间,她的瞳孔迅速放大——她产生了一个全新的猜测。 陶风澈从开口警告完她后便没再说话,靠着餐桌旁若无人地开始放空,而他带来的那群手下更是格外擅长隐匿自己的存在,此刻除了浴室里隐约传来的水声外,屋子里就只能听见她一下比一下急促的呼吸。 身处于这样的环境之中,章馨雨的心理压力大得仿佛在遭受一场漫长且没有尽头的凌迟,她强自按捺半晌,疑问还是脱口而出。 “你,你们是来找他的吗?”她瑟缩着蜷在沙发上,穿着物业制服的alpha依然将手枪稳稳地抵在她的腰间,于是身后柔软的抱枕再也不像以往那样能让她感受到舒适和愉悦,“求求你们了,把我放了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会往外说的,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这句话说到最后,已经是撕心裂肺,章馨雨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紧接着,她想起来对方之前的要求,赶忙伸出手捂紧了嘴,逼着自己将所有的呜咽声都吞了进去。 她整个人狼狈到了极点,再不复十分钟前站在阳台上意气风发的样子。 “放心,你要是真的不知情,我们不会对你做什么的。”陶风澈慢悠悠地说道。 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千娇百媚的女性omega在眼前濒临崩溃,可陶风澈却没产生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他将腰后别着的那把格洛克拿了出来,拆卸完毕后重新组装,一套流程走完,他看着及时“冷静”下来了的章馨雨,大发慈悲道:“表现不错。这样,我给你一个问问题的机会,只能问一个,再之后,保持安静。” 章馨雨拼命点头,做了无数个深呼吸来强迫自己控制情绪,抖着嗓子问:“你……你是他儿子吗?” 影视剧里都是这么说的,豪门世家抢起继承权来六亲不认,九州以前还是帝制的时候,不乏为了夺权杀兄弑父的例子。更何况,这样一来,他们为什么对她动手也说得通了——抓小三。 陶风澈:“……” 章馨雨完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顷刻间,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她身上,尤其是那几个全副武装的alpha,眼神中蕴含的意味十分复杂,像是震惊,像是疑惑,又像是“天啊她居然敢这么问”的微妙赞叹。 她缩了缩脖子,将自己在沙发上团得更紧了些。 陶风澈拆枪的手一顿,手中的零件险些掉在地上,他将它握紧,死死地皱起眉盯着章馨雨,简直就像是在看一只单细胞的史前生物,还是没进化出大脑的那种。 “当我父亲?”半晌后,陶风澈嗤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不屑,“他也配吗?” 他再没用漫不经心来掩饰自己身上的锋芒,章馨雨下意识地呼吸一滞,紧接着,她恐惧到了极点,甚至因此产生了想要呕吐的念头。 章馨雨从没有真正接触过上流社会,她和她的那群朋友不过是一帮在最外围盘旋打转的,食腐的苍蝇。于她而言,刘天磊已经是她所见过身份最高的人了,她无时无刻都在为对方的权势所着迷。 换作平时,如果有人敢跟她说这么一番话,她一定是要狠狠讥讽说话者狂妄自大、自视甚高的,但它由眼前的少年所说出来,却格外令人信服。 因为他足够锋芒毕露,也足够高高在上。他仿佛天生就处于那个于她而言遥不可及的世界,并牢牢地掌控着其中的话语权。 章馨雨终于明白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离谱了。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走投无路的歹徒? 他之所以那么气定神闲,是因为在他眼中,自己不过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而身为万物之灵长的人类,又怎会惧怕蝼蚁呢? 她想开口补救,想涕泗横流地求饶,可眼前的人却又忽然恢复了先前慢条斯理的模样。 “好了,章小姐,你提问的机会已经用完了。”陶风澈耸了耸肩,“现在,保持安静。要不然,我就只能让他们找条毛巾把你的嘴塞住了,相信我,那可不怎么好受。” 章馨雨瑟缩着点头,在沙发上蜷缩的像是只刚出壳的鹌鹑。她动作的幅度有些大,真丝的摩擦力又小,于是本就系得松散的墨绿色睡袍便往外滑开,露出胸口好大一片洁白的肌肤。 春光乍泄,她下意识地倒抽一口冷气,立刻伸手去捂,再抬头时,却对上了几道漠然的视线。 章馨雨一贯对自己的身材很有自信,即便她穿着普通,走在大街上也总是会有人来找她要联系方式,可如今这满屋子的alpha却完全无动于衷,看着她的目光跟看案板上的猪肉无二。 章馨雨拢了拢睡袍,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陶风澈对她的识趣很是满意,他将装好消音器的枪顺手放在桌边,冷着一张脸转而开始擦随身携带的军刀。 ……虽然他一脸的成竹在胸,处变不惊,可事实上他现在慌得不行。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频繁地检查武器,并且对那个女性omega不假辞色,这一点都不符合他从小所受到的绅士教育。 但陶风澈现在已经无暇顾及这些细枝末节了。 他倒不是因为独自带人深入虎穴而慌张,更不是因为要面对刘天磊,一场恶战即将来临而惶恐,而是因为…… 他今天是趁着随月生去参加晚宴的功夫,偷偷从家里溜出来的。 周三晚从家庭影院落荒而逃后,陶风澈一个人躲在浴室里冲了近半小时的冷水,才勉强控制住内心的躁动,也正因为如此,他一整个晚上都没敢再踏出房门一步。 翌日清晨,陶风澈好不容易做足了心理准备,鼓足勇气来到餐厅后,却发现随月生早在一刻钟前就已经出门上班了。 等到他晚上从研究院回到家,二人共进晚饭时,他暗中观察了随月生好久,后者面色如常,言行举止都看不出什么端倪。 ……这么看来,哥哥是真的不知道了。毕竟是这么大逆不道的事,如果随月生知情的话肯定早就发作了,挨打都是轻的,指不定要被怎么收拾一顿。 顺利逃过一劫,陶风澈长出了口气的同时,也产生了些微妙的失落。 他决意装作无事发生,蹲在厨房一边煮牛奶,一边绞尽脑汁地想着支开随月生,单独带着家中保镖出门办事的理由。 等到牛奶煮好,他支使着徐松将它端上去,几分钟后,后者将托盘端了下来,说随少爷还在书房看文件,陶风澈立刻三步并两步地窜了上三楼,将腹稿又在心中过了一遍,伸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随月生带着一副金丝边的防蓝光眼镜,浅灰色的卷发披散在肩头。他听到动静后抬头望门口望去,睫毛长得仿佛自带眼线,从陶风澈的角度看过去,美得惊心动魄。 更何况随月生的唇边还带着一抹奶渍,大概是喝得太急,不小心沾上的。 陶风澈下意识地错开眼,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不自在地将手背在身后,拼命用手掐着自己的手心逼迫自己保持冷静,不要冲动,但还没等他将自己编好的理由说出口,随月生就先开口了:“小澈,有事吗?” “没,就……想把作业给你看看。”陶风澈脱口而出。 打好的腹稿呢!想好的理由呢!怎么说了个这么蠢的借口! 陶风澈懊恼到了极点,随月生却忽然笑了:“还在记恨我天天检查你作业?等过两天我一起看吧,现在还有点事。” “我相信你,肯定已经做完了。”他对着陶风澈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文件,又补了一句。 哥哥!说!他!相信!我! 陶风澈抿了抿唇,眼睛亮亮的,心情之激动不亚于当年第一次陪着陶知行参加完集团会议,成功回答出父亲提问后受到表扬。 他耳尖泛着点红,正想再说些什么,随月生忽然又问:“明天晚上钱董那边有个慈善晚会,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嗯?”陶风澈一愣。 如果换个时间点,他是绝对要跟着的,以来洗刷一下陶家兄弟二人不合的传闻,二来,哥哥这么漂亮的一个omega,外面多得是对他垂涎三尺的alpha,他得贴身盯着点,不然实在是不放心。 可这次实在是不行,他明天晚上还得去抓刘天磊呢。 陶风澈心中滴血,摇头拒绝了随月生的邀请,后者也没放在心上,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家常,他便默默告辞了。 一直等到今天点人出门的时候,陶风澈都依然沉浸在懊悔的情绪之中。不过懊悔归懊悔,他并未因此影响到工作状态,除了先前陪着他去过生产基地的几个保镖以外,他又特意选了几个嘴严的,瞒着徐松直接将人带出来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可回家之后要怎么解释呢…… 陶风澈都不敢去想随月生的反应。 “咔嚓。” 正在陶风澈心下烦躁的当,寂静的房子里忽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浴室的门开了。 刘天磊赤裸着身体,只在下半身裹了一条浴巾,一无所知地踏出了浴室。下一秒,他正对上了两个把守在房间门口,荷枪实弹的保镖,以及他们手中黑洞洞的枪口。 常年行走在钢丝绳上的经历使刘天磊拥有极强的第六感,他几乎在眨眼间便意识到大事不妙,当即就想踹上房门后回屋取枪,可耳边却忽然传来了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刘总,如果我是你的话,现在是不会乱动的。” 陶风澈从客厅的方向缓步走来,手上把玩着一把格洛克,架势宛若摩西分海。 刘天磊从来都不是言听计从的人,正准备闪身躲开,忽然间却浑身僵硬地定在了原地,像是不慎直视了美杜莎之瞳,因此变成了一尊石像—— 随着陶风澈平淡的话语,室内悄然出现了一个调皮的红点,它在他的鼻尖调动了一下,像是跟他打了个招呼,继而往上移动,停在了额头中央。 对于刘天磊而言,这个红点实在是太熟悉了。 那是狙击枪的准心! 第60节 第83章 不妙 陶风澈?! 他怎么会在这里?! ……又或者说,他怎么会带着这么一群荷枪实弹的保镖出现在这套房子里,甚至还安排了占据制高点的狙击手?! 他又是怎么知道这里地址的?! 刘天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谁,他心念微动,顷刻间脑海中便闪过了百八十个念头,紧接着,他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一路贯穿太阳穴直至眼角的刀疤和脸上的皱纹挤作一团,显得有几分滑稽。 “哎呀,陶少,您怎么来了?”刘天磊的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担忧和关切,多一分少一分都会显得虚假,“是陶氏出什么事了吗?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您跟我说一声就行,发短信打电话都成,再不济让下面的人通知我一声,犯不着弄这么大的阵仗……” 他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一边暗自揣摩着陶风澈的心思和来意,一边用余光暗暗打量着周遭保镖的站位,试图找到一个能够逃脱的机会。 可刘天磊心中的如意算盘注定要落空了。 陶家在静浦绵延近千年,家里一代一代养着的这些私人保镖,与其说是护卫者,不如说是一支独立的私人武装更为恰当,这么多年以来行动几乎没有出过纰漏;陶风澈更是为了今天的行动计划许久,整个小区的平面图都在他的脑子里,几个制高点上都安排了狙击手,保镖的站位也是研究过的,即便刘天磊忽然间物种变异,长出了一对翅膀,也难从这样严密的包围中脱逃。 因此,陶风澈虽然发觉了刘天磊的小心思,却也没有点破,只随意地把玩着手中的枪支,静静地看着刘天磊唱念俱佳的表演。 和早有准备的陶风澈不同,一直被保镖严加看管,蜷缩在沙发上的章馨雨,此刻却是有些坐立不安了。 从听到开门的动静开始,她就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卧室那边的动静。 一开始,她还暗自期待着刘天磊出来之后能震慑住来人,再不济也是展开一场势均力敌的谈判,可听完刘天磊赔着小心的奉承,她便彻底不抱希望了。 那个从来都拿鼻孔看人,在她眼中无所不能,几乎要被捧上神坛的刘总,居然会用这种语气说话?!简直已经卑微到了尘埃里。 她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幻想破碎的痛苦,又有对那“陶少”身份的揣测,更多的,还是对于未来的恐惧——她今天真的能活着走出这扇门吗? 陷入对峙之中的二人对客厅中omega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不过就算是知道了,这二人也不会放在心上。 刘天磊自顾自地将设想好的台词说完,一双虎目中满是诚恳,眼巴巴地盯着陶风澈,试图博取他的信任。陶风澈不动声色地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刘总心里难道不清楚吗?”陶风澈反问道。 “我……应该知道吗?”刘天磊脸上是实打实的茫然,“陶少为什么会这么说?” 即便是跟在陶知行身后,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陶风澈也不得不承认,刘天磊的演技实在是精湛,而且和他的个人气质完美融成一体,若不是他手中铁证如山,一个不小心,或许都要被他蒙骗过去。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陶风澈不开口,刘天磊也不说话,只满脸冤枉地盯着陶风澈,每一根头发丝都散发着无辜,像是在跟陶风澈攀比耐心似的。 最终,先憋不住的还是陶风澈。 他拿不准随月生什么时候会从慈善晚会出来,一切都已迫在眉睫,他并不准备继续跟眼前这只老奸巨猾的狐狸干耗下去了。陶风澈偏了偏头,身后的保镖立刻便上前一步,递了几张照片给他。 陶风澈将照片拿在手中看了片刻,不轻不重地将其往刘天磊的身上一丢。他准头好,手劲也大,一沓照片直接抽在了刘天磊赤裸的胸膛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留下数道红痕,继而在地面上四散开来。 刘天磊风里来雨里去这么多年,这种程度的疼痛自然不足以被他放在心上,可陶风澈此举中轻蔑意味极重,简直就是扇在他脸上的一个巴掌,或许不疼,但足够耻辱。 他一路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从大字不识几个的地痞流氓摇身一变,成了陶家的中层,即便因为监管不力的缘故被下放到了生产基地,也依然被人奉承着叫一声刘总。如今人生已经过了大半,他出行有司机,妻儿全部送往国外,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他自认已经是人生赢家了。 但此刻却被陶风澈这么轻飘飘的一个举动,一下子给抽回到了从前。 那个没有人瞧得起他,睡在桥洞里,吃不饱穿不暖,活得连有钱人家里的狗都不如的从前。 刘天磊的眸色陡然变深,呼吸也随之变得粗重的起来。 陶风澈漫不经心地瞧了他一眼,半点目光都没有分给地上的那一摊相片,就仿佛他刚才只不过是做了个再正常不过的动作:“怎么,刘总不打算看看吗?” 周遭站着的一圈保镖眼观鼻鼻观心,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视若无睹。 “看。”刘天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借着俯身捡照片的功夫,遮住了脸上一闪而过的怨毒,“当然要看。” 雄才大略如越王勾践,尚且要卧薪尝胆,更何况他刘天磊呢?!他打定了主意,无论接下来陶风澈还要怎么羞辱他,都要咬牙忍耐下去,等到日后事成,一定要将今日的屈辱百倍、千倍奉还! 就在刘天磊蹲下身捡照片的这几秒钟内,他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完整的复仇计划,可当他真正将照片从地上捡起,定睛一看,猝然便变了脸色。 刘天磊脸上血色全无,就连拿着照片的手都有些微微发起抖来。 他已经快六十岁了,即便alpha天生五感出众,到了晚年也难免会退化,刘天磊自然也不例外。他有了些轻微的老花眼,刚才陶风澈突然来了那么一下,他并没有看清照片上是什么东西,此时才终于发现了不对—— 几张照片上拍摄的内容各不相同:黑暗中亮着灯的中药厂;堆得整齐的温控箱;搬着货物来来去去的员工……当然,还有最要紧的—— 一支完整的药剂,安静地躺在一个陌生的冰柜中,深绿色的溶剂中有点点荧光,像是漫天的星辰。 刘天磊努力控制住自己抬头的冲动,死死地盯着照片,心神巨震——那天晚上,居然是他的人! 那第二天的时候,这小少爷居然还能装出一幅无事发生的样子,跟在王承志的身后扮学生,一直等到今天,抓住自己落单的机会了才来发难? 好深的心机,好缜密的谋划。 他现在可才不到十八岁,假以时日,前程必定不可估量。 刘天磊收起了心中对陶风澈的轻视,转瞬间又想了个主意,在抬头时,已经彻底换了一张面孔。 他目光游移,像是不敢直视陶风澈的脸,脸上满是被人抓住小辫子的羞窘和难以启齿:“陶少,这事是我错了。是我鬼迷心窍。我儿子在外面读书,您知道的,花钱的地方多。再加上我老婆陪着儿子去陪读了,一年回不来一次,我一个人在九州太寂寞了,一个鬼迷心窍没把持住,就养了个小的……” “小章她年纪小,爱撒娇,又有点喜欢攀比,见到别人买了什么好的也闹着要,我一年的工资和分红就那么多,到处都是要花钱的地方,一个没把持住就……” 他脸上的沉痛挡也挡不住,几乎就要老泪纵横了:“我这回真的是一时糊涂,陶少,求您饶过我这一回,孩子读研究生还要钱,求您了……!” 刘天磊在赌。 他在赌陶风澈还不知道这药剂到底是什么,想把事情往公报私囊上引。 他这话说得太诚恳,感情也太充沛太真挚,就连沙发上偷听的章馨雨,都因此产生了些微妙的不解,继而就是愤怒——刘天磊的意思是,他贪污公款都是为了要养她,是她胃口太大?! 她确实是没毕业就被包养了没错,但她也不是傻逼,像刘天磊这么有钱的人,给她买包买车的钱那都不过是九牛一毛,闹着玩似的小钱,看现在这个情况,明显是他惹出来了更大的事。 想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她一个omega的身上?她可不干!章馨雨就连抽噎声都止住了,如果不是拿着枪的“物业”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她都能直接冲过去让刘天磊给个说法。 可陶风澈却完全无动于衷。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刘天磊手中的照片,药剂瓶中星星点点的荧光刺痛了他的眼。 楚殷柔和的笑容,荆宁格外诡异的沉默,赵嘉阳的狂躁,陶知行的颓唐……太多太多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最终定格在那天晚上书房里的一片狼藉,和陶知行的一声叹息。 他终于彻底丧失了耐心。 “刘总,别装了,这么久了,你演戏演的不累吗?”陶风澈嗤笑一声,拉开格洛克的保险栓,将枪口对准了刘天磊,“我之前跟着王主任去基地视察,说自己年纪小,很多事情都不大懂,一切全听王主任安排,那是自谦,是我给王主任面子,你还真把我当孩子哄啊?” “如果只是违规生产,倒卖药品,我犯得着带这么多人来这里走上一遭吗?” “这东西是人工信息素。”陶风澈一字一顿,一语道破天机。 第84章 利诱(8k收加更) 完了。 刘天磊呼吸急促,狠狠地闭了下眼。 陶家这个小少爷不怎么出现在人前,仅有的那么几次也不是他能够接触到的,但他一个多星期前见到陶风澈时,他明明是个混不吝的草包小少爷,怎么会知道这个?! 难道陶知行死之前,还特意把这些事情都交代了一遍? 真是失策了。 他在心底啐了一口唾沫,飞速想着应对的策略,再睁眼时,伪装出来的阿谀奉承已经全没了,刹那间,他凶相毕露,面容狰狞宛若修罗再世:“陶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还没成年吧?” 刘天磊并不指望陶风澈会回答他这个问题,他压低了声音,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中饱含威胁:“这件事不在你的能力范围内,继续查下去,对谁都没好处。陶爷那么雄才大略的人,都做不到斩草除根,你觉得你能办成这件事?陶少,听我一句劝,你还小,你没法禁止它的流通的。” “老刘我虽然书读得不多,但那句话还是听过的——‘当利润达到百分之百,他们就敢于践踏人世间的一切法律;而当利润达到百分之三百,他们就敢于冒绞刑的危险’。”他放缓了语速,冷笑了一下,像是在嘲讽陶风澈的自不量力,“你知道这玩意儿的利润有多少吗?” “百分之三百?他妈的,在它面前这算个屁!” 刘天磊再没有特意去控制音量,他嗓门极大,言辞粗俗,空旷的室内回荡着他狂妄的宣言,仿佛只要手握人工信息素的生产配方,他就已经立足于世界之巅。 陶风澈一直没有开口打断,沉默着听刘天磊说完后也没什么表示,只是将手中枪支的保险栓拨回原位,原本直指刘天磊心脏的枪口也微微往下偏了偏。 刘天磊见状,暗中松了口气。 陶风澈动摇了,亦或者说,他的态度松动了。 既然这样,那么接下来的一切那就好说了。 刘天磊立刻打蛇随棍上,问道:“陶少,陶爷去世之后,您在别人手底下讨生活,不怎么容易吧?明明是个alpha,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丧失了继承权,硕大的家业落到外人手中。赵爷纵情声色,对您不管不顾,害您落得个被beta拿捏在手心,事事听他命令的下场……更何况,这个beta还跟您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您的日子想必不大好过吧?” 陶风澈骤然间拧紧了眉,死死地盯着刘天磊的眼睛,目光中满是阴鸷。 他不满于刘天磊话语间对随月生的鄙夷,以及对他们二人之间关系的挑拨,而刘天磊则顺理成章地将这理解成了自尊心极强的少年人,被外人戳中伤心事后的恼羞成怒。 果然还是个小孩儿啊。刘天磊一哂,声音中充满了诱惑:“这样吧陶少,要不您跟我合伙?您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以后我这边人工信息素的利润,一律跟您二八分成。您知道那是多大一笔钱的。” 陶风澈不发一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陶少要是嫌不够,那我们三七?”刘天磊试着往上加码。 但陶风澈依然不为所动。 这个小兔崽子,贪心不足蛇吞象,迟早被撑死!刘天磊在心中狠狠咒骂了一声,换做往常,这么贪婪的合作对象,他早就翻脸了,可他现在毕竟被对方带人堵了个正着,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他咬了咬牙,将各项数据在脑内飞快地过了一遍。 中药厂里的这一条生产线几乎可以说是刘天磊一手建立起来的,所有的收入和支出在他心里都有一笔账。 虽然如今走上正轨还不到半年,只能偷偷摸摸地在暗中做些生意,但是利润已经不可估量了。如果能成功拉陶风澈入伙,借着陶知行独子,陶家下一代继承人的身份……那能做的买卖可就多了。 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找个机会揭竿而起,将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beta拉下马,再扶着这小少爷上位当傀儡……刘天磊心中打着如意算盘,将开支过了一遍,再排除掉要给那个人的分红,眼一闭,心一横,努力忽略自己心中滴血的声音:“四六,陶少,真的不能再多了,再多的话我那边……” 他想顺势卖个惨,可陶风澈却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话还没说完,陶风澈就已经恹恹地瞥了他一眼。他甚至都没有重新拉开保险栓,只是随意地挥了下手,原本一左一右站在刘天磊身侧,仿若门神一样的两位保镖便伸手将他架了起来,站在房内各处的保镖也整齐划一地拉了一下保险栓,等待着陶风澈接下来的吩咐。 “五五!我跟你五五分成!陶少!陶少!” 被这么多把枪指着,刘天磊终于也有些慌了,他再也不敢拿乔,不顾面子地嘶吼出声。 陶风澈却依然保持着沉默。 他不言不语,只饶有趣味地盯着刘天磊看,看着他脸上不断冒出冷汗,又不断往下做自由落体,像是忽然对这一物理现象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刘天磊却没他这么好的心理素质。在保镖的挟持下,他玩命挣扎,片刻后,腰间围着的那块浴巾已经有了脱落的趋势,但此刻他已经无暇他顾—— 陶风澈迅速地错开眼,很槽心地伸手捏了捏眉心,再度挥了挥手。 他只是想教训一下刘天磊,并不打算挺身而出,献祭自己的眼睛去看他的生/殖器官……实在是太辣眼睛了。 一左一右夹着刘天磊的保镖立刻松开了手,确认他可以自己站直之后便回到了原位,但却微微向外移了半步。不多,最多也就二十分米,但却给刘天磊留出了一个喘息的空间;其余方位的保镖们也将枪口垂下,像是一尊尊沉默的雕塑,唯独狙击枪的准心一直不曾移开,一直稳稳地跟随着刘天磊的动作左右移动。 第61节 但这依然让后者长出了口气。 即便是对于刘天磊而言,腰间的浴巾险些掉落这件事也有些尴尬,他老脸一红,赶忙将浴巾围紧,然后擦了擦额头上不断滚落的冷汗,对着陶风澈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陶风澈却并没有搭理他的奉承。 他将格洛克插回后腰,转而开始把玩那把刚刚才擦完的军刀——刀片薄如蝉翼,削铁如泥,是实打实的凶器。可这冷兵器在他 他指尖起舞时却无比乖顺,简直像是一只已经被驯服了的,乖顺的宠物。 刘天磊目光一凝,明白这又是陶风澈的一次隐晦震慑——后者绝不是他想象中娇生惯养,只凭智谋取胜,靠着家中保镖狐假虎威的小少爷,他的武力值一样不低。 他再不敢轻易开口,暗中揣摩着陶风澈的心思,还没琢磨明白,忽然间便听陶风澈问到:“人工信息素是陶家早些年就研发出来的药剂,这么多年下来,可以说现在已经不存在研发成本这个东西,直接照着流程生产就行了。” 刘天磊虽然不懂他什么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陶风澈缓缓道:“那如果有人来抢我们的生意怎么办?” 第85章 原因 陶风澈忽然开始问起生意相关的话题,这是准备入伙了? 刘天磊心中暗喜,忙道:“这个的话,陶少不用担心。我跟您保证,现阶段只有我这边可以生产人工信息素,即便日后真的有人想横插一脚,那……” 他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然后伸出手,指了指保镖手中的枪:“那也得问问它们啊。” 陶风澈抿了抿唇,手中军刀起舞的速度忽然变慢了些。 他神情挣扎,刘天磊一看便知他内心中正在上演一场激烈的拉锯战,赶忙屏气凝神,不敢惊扰。良久后,陶风澈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卸下了某个很沉重的包袱,又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紧接着,他开始向刘天磊询问起了一些更为细节的问题,从原材料的采购地点一路问到运输方式,可以说是事无巨细。 刘天磊并不是那种毫无戒心的傻白甜,陶风澈不过是一个刚刚决定加入的合作者,这种程度的内部信息,他并不愿意现在就跟他分享。 可惜事与愿违。一来,陶风澈身份特殊;二来,周围站着的一圈持枪保镖还在虎视眈眈,他只得半真半假地说了一些内容,陶风澈边听边点头,也不知道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虽然陶风澈尚未成年,也并没有系统性地学过心理学的内容,但他到底是陶知行言传身教培养出来的准·继承人。即使现在他丧失了继承权,但这并不意味着之前耳濡目染学到的知识就跟它一样随风而逝了。 陶风澈深谙质询时的禁止性规定,一次只问一个问题,再根据刘天磊所给出的回答不断往下深挖,一旦有前后矛盾的部分便立即指出,言辞尖锐,愣是把刘天磊逼问得汗如雨下,不知不觉便把真相交代了个七七八八。 可陶风澈却依旧不动如山,半点看不出大脑高速运转,正在跟人勾心斗角的样子。 刘天磊毕竟上了年纪,精力和陶风澈这种尚且年轻的alpha无法相提并论,再加上这一整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心情起伏又大,他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呼吸急促的同时,眼前也一阵一阵地发晕,只好主动讨饶。 “陶少,你看我跟您说了这么多,知道的也差不多都说完了,您能来这里堵我,应该也知道我今天的行程。我刚一下飞机,饭都没来得及吃就直接过来了。我年纪大了,现在实在是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 与此同时,刘天磊已经下定了决心。 陶风澈毕竟年纪小,见识浅,他并不打算真的像自己刚才所描述的那样,等陶风澈入伙后便奉他为主,而是决定先将这个年轻人糊弄过去,一等回到自己的地盘后便可以掌握主动权,同时还要将身边的人从上到下肃清一遍。 ……毕竟陶风澈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一定是因为有人泄密。 他打定了主意要给陶风澈挖一个深坑,给后者好好上一课,但脸上依旧挂着一个讨好的笑容,像是眼巴巴地盼望着陶风澈高抬贵手似的。 陶风澈微微拧了下眉,手中刀片跃动的速度近乎停止,是个思索的样子。半晌后他手腕一动,挽了个漂亮的花后将刀入鞘。 看到希望曙光的刘天磊喜上眉梢,却只听这个尚且年轻的活阎王缓缓开口:“那行吧,今天就先这样。” “处理干净。”紧接着,陶风澈慢条斯理地吩咐了一句。 ……处理干净? 处理什么? 刘天磊还没反应过来,站在他身侧的两个保镖就已经凑上了前来。二人分工合作,一人如闪电般出手将他制住,防止他逃脱,另一个人则迅速将枪口抵在了他的头上。 刘天磊目眦欲裂,终于明白了陶风澈片刻前那句“处理”的意思。 操他妈的,这个小兔崽子根本就没有想跟他合作!他就是想套完话之后卸磨杀驴! 可怜他刘天磊一世英名,临到头来,居然还是被鹰啄了眼! 在死亡的笼罩下,刘天磊剧烈挣扎了起来。谁都没想到一个精疲力竭的中老年人居然还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两个保镖甚至都有些制不住他,赶忙跟同伴使了个眼色,又上来了两个人才勉强将他控制住。 刘天磊被压得像是条案板上的鱼,他动弹不了了,却还是拼命抬起头,一双虎目中充满了怨毒,死死地盯着陶风澈不放,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生啖其肉。 面对着这么瘆人的目光,站在陶风澈身后的保镖立刻就想上前,强行将刘天磊的眼睛合拢,可陶风澈却微微抬了下手,令他停止,然后歪了歪头,真情实感地反问:“刘总,你到底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入伙啊?” 他的表情充满茫然,还夹杂着恰到好处的天真,配上那双狗狗眼,活脱脱一个置身事外的无辜高中生。 “你不能!你不能——!”高高挂起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即将落下,刘天磊再顾不得跟陶风澈虚与委蛇,他放弃了使用敬语,再一次开始玩命挣扎,拼着被枪击中也要从陶风澈身上撕下一块肉来,可怜保镖们没接到可以开枪击毙刘天磊的命令,一时间竟是左支右绌,一不小心竟然隐隐落了下风。 陶风澈半点不慌,他后退一步:“我为什么不能?” 他反问的理直气壮,刘天磊被他拿话噎了一下,还想反驳,却又被他打断:“你放心,你的基地我会帮你处理好的。” 话已至此,刘天磊心知自己今日凶多吉少,即便勉强苟活,估计也要被陶风澈囚禁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终老此生。他是从底层一点点爬上来的,对那些杀人不见血的残酷手段心知肚明,此时竟是忽然止住了挣扎,随之大笑出声。 “陶风澈,你真的太他妈嫩了,陶爷也是真的走得早啊,就这么把你放出来了。”刘天磊五官扭曲,整个人状若癫狂,“你以为你弄死我一个,这件事就了了?” “你以为你杀了我就有用?!” “你以为我为什么敢背着你你弄这条生产线出来?!” 陶风澈死死地皱紧了眉,偏过头不愿再听,保镖知情识趣,立刻便进了浴室找毛巾,预备将刘天磊的嘴堵住,后者却抓住这个机会再一次嘶吼出声,宛若笼中困兽:“你以为我是怎么拿到的资料,又是怎么拿到的情报?!” “你知道我身后站着的是谁吗?” “睁开眼看看你周围的人吧陶少,我要是陶爷,看着你被人这么忽悠,我死不瞑目啊!” 第86章 挣扎 联手压制着刘天磊的四个保镖立时俱是脸色一变,几人对视一眼,再次加大力度,其中某个保镖更是用脚猛地踹上了刘天磊的腘窝,迫使着他膝盖一软跪倒在地,被死死地桎梏住,再也无法轻易动弹。 可被挑衅的陶风澈却半天都没有出声。 他只是狠狠地眯了下眼,然后用舌尖死死地抵住了右边的腮帮,用力将其向外顶去,一直等到舌根酸痛才终于卸了力,紧接着他闭上眼,低声地骂了一句脏话。 等他再度睁开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双膝跪地的刘天磊时,原先眸中的漫不经心已经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浓得让人心悸的暴戾恣睢。 陶风澈单手抽出别在后腰的格洛克,剥开保险栓后将其对准刘天磊的心脏,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就连一直稳稳瞄准着刘天磊额心的狙击手都为之胆寒了一瞬,准行几不可察地微颤了一下,转瞬后又重新回到了原位。 周遭保镖们的脸上写满了错愕,刘天磊艰难地抬起头,直视着那宛若旋涡一般的枪口,呼吸滞涩血液停转的同时,脸上居然还产生了一分微妙的释然。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下一秒,陶风澈便会直接扣动扳机,将刘天磊当场击毙。可陶风澈的手指停在冰冷的扳机上,却迟迟都没有摁下去。 明明是早就重复过千万遍,早已形成肌肉记忆的动作,又是这么近的距离,即使是闭着眼睛,陶风澈也有信心不错分毫地将子弹送进刘天磊的心脏,让他一命呜呼。 可临到头来,陶风澈却是犹豫了,脸上也隐隐出现了几分挣扎。 大概是因为自知死到临头,熬过先前的那一阵呼吸不畅后,刘天磊竟然还出言挑衅了起来:“怎么了陶少,为什么还不开枪?你是怕我说出幕后主使你不敢听,还是……” 他这话说得极慢,也没期待着能收到回答,自顾自地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嗤笑道:“不是吧陶少,你不会是还没亲手杀过人吧?这可不行啊……” 刘天磊说着说着居然还叹息一声摇起了头,表情很是遗憾,仿佛自己刚刚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陶风澈一直都没有出言制止,保镖也不敢妄动,只得任由着刘天磊将这一番话说完,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什么都不能做了。从刘天磊出言嘲讽开始,几个保镖手上便下了死力,硬生生地将刘天磊的两条胳膊拗出了一个完全违背生理常识的诡异弧度,安静的屋子里几乎都能听见骨骼和肌肉相互摩擦时所发出的那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可他竟然还是坚持着把话给说完了。 ……是个硬骨头。保镖的心中忽然冒出来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陶风澈还是没有开口。 一片死寂中,除了刘天磊的汗水不断滴落在地面上所发出的声音外,屋子里只能听见陶风澈一下比一下急促的呼吸声。 下令让别人动手是一回事,自己亲自动手开枪杀人又是另一回事。 陶风澈直到今天都还记得,陶知行当年跟他说过,一旦亲自动手杀了人,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他知道老头子的意思。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中是他无法选择的命运,但如果可以的话,老头子还是希望他能是干净的。 但情势所迫,想要彻底置身事外,又谈何容易? 毕竟九州还有句老话——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真正扣下扳机,也就是那么一呼一吸间的事。陶家势大,有无数方法可以将这件事遮掩过去,随便编造一个刘天磊出国了的理由,再不济就伪造一起事故……想要一个人从世界上彻底消失,对陶风澈而言,实在是太简单了。 即便真的东窗事发,警察局那边查起来,也多的是人会挺身而出,心甘情愿地替他去顶罪…… 但是这样真的值得吗? 为了刘天磊,让自己的手沾上血,踏上那条再也回不了头的单行道? 陶风澈的心中天人交战,迟迟都拿不定主意。周遭保镖们脸上的担忧再也掩藏不住,刘天磊则强自忍耐着即将脱口而出的痛呼,脸上得意的笑容越拉越大—— 正当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先前去外间浴室取毛巾的保镖终于赶了回来。 刚一进门便撞见这么剑拔弩张的对峙,他下意识地便屏住了呼吸,有些拿不准自己现在是应该按照原计划走上前去,还是站在原地不动,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他很怕自己一时不慎当了催化剂,促使陶风澈做出了某个日后会后悔的决定,一时间便有些进退两难。可也正因为他的到来,屋子里近乎凝滞的气氛终于打破,陶风澈内心的激烈斗争也随之停止。 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陶风澈深深地吸了口气,空调吹出来的冷风一路沿着呼吸道落进肺里,冻得他整个人一激灵,大脑仿佛从未如此清醒过,他微微眯起了眼,枪口微微下移,然后扣动了扳机。 陶风澈学过人体解剖,子弹也仿佛长了眼,穿破空气后一头扎进了刘天磊的腹部,却敏锐地避开了后者身体中所有的重要脏器和动脉。 这一枪下去,刘天磊会疼得生不如死,但绝对不足以致命。 刘天磊的瞳孔剧烈收缩,在他痛呼出口的前一秒,拿着毛巾的保镖一个健步上前,迅速将自己手中拿着的毛巾塞进了他的嘴里,确保它完全抵住了他的舌根。 刘天磊还在拼命支吾,但却再也听不清他的声音了。 “少爷,这……”地面上迅速洇出了一滩血,还有逐渐扩大的趋势,保镖心下惴惴,为难地看向陶风澈,试着征询他的意见。 陶家家养的这些保镖可以说是看着陶风澈长大的,即便这一次跟着他出来的都是正当壮年的年轻alpha,其中有两个甚至比他大不了几岁,但他们看着陶风澈时,依旧带着一种身为长辈的慈爱。 陶风澈今天这么生气,他们看向刘天磊的目光中都充满了埋怨——这人也是真的不识相,惹了这么大的事出来不说,竟然还敢提起逝去的陶爷,还挑拨少爷和亲人的关系…… 这岂止是在戳少爷的逆鳞啊,简直就是拿铲子在翘它。 陶风澈将格洛克别回后腰,神色恹恹:“弄一场车祸出来,就说刘总不慎出了意外,然后将人接到家里的医院看好。” “把我给他看好了,一定不能让他死。”他定定地看向领头的保镖,一字一顿。 刘天磊能从底层一步步爬到如今的地位,或许贪婪,但绝不会是个蠢人。刚才的那一番话除了反击之外,也有故意激怒陶风澈后一心求死的缘故。 但刘天磊要是不把他所知道的东西都给交待清楚,陶风澈是绝对不会让他死的。 第62节 一死了之? 对他而言,这实在是太仁慈了。 陶风澈微微抬了抬手,保镖便立刻拿着调配好的麻醉剂上前几步,对准刘天磊的动脉注射了进去。半分钟后药剂起效,刘天磊彻底瘫软在了地上,人事不知。保镖娴熟地将他的伤口用纱布简单地包裹起来,然后将人抬走,剩余的保镖则有条不紊地开始打扫现场,分工十分明确。 一切走上正轨,陶风澈有些倦怠地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抬腿向外走去,走到客厅时,却忽然对上了沙发上章馨雨惊恐的目光。 娇小的omega已经彻底被他们毫不掩饰音量的对话和刚才的那一声枪响给吓傻了,更何况刚才被抬出去的刘天磊还是一副不知生死的样子,地上开满了鲜血滴成的花,在沙发上抖如筛糠。 陶风澈瞥了她一眼,疲倦地对着保镖使了个眼色。 后者心领神会,立刻带着注射器上前一步,不顾章馨雨的挣扎,直接将其注射了进去——托罗师傅妻儿的福,荆院长针对海马体的新药得到了一手的人体实验报告,现在已经出了第一阶段的成品了。 “打扫干净现场,找个催眠师过来,然后通知狙击手撤离,我先下去了。”陶风澈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一下一下地跳着疼,继而牵扯到心脏,他再没心思在屋子里继续待下去,转身往楼下走去,只留下一个略显清瘦的背影。 ··· 回程的车上,陶风澈一直盯着窗外的景色出神,脸上的神情有些晦暗,让人拿不准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刘天磊突然癫狂,说出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俱是心中一颤,而陶风澈险些开枪杀人也足够让人心惊,保镖们你看我我看你,担心今天发生的事会对陶风澈造成太大的影响,又谁都不敢开口,最终一齐将目光投向了他们之中最年轻的那一位。 后者比陶风澈大不了几岁,共同话题也多,平日里跟陶风澈关系也不错,在同僚期待中暗藏警告的目光下,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试图跟陶风澈搭话。 他搜肠刮肚想着能说的话题,想了半天依旧没什么头绪,最终只好干巴巴地开口奉承:“少爷真是运筹帷幄,刘天磊走出浴室后见到我们时,脸上的表情那真是五颜六色的——” “没。”陶风澈摇了摇头,“这次真的就是赶得巧了,刚好碰上他来这边会情人,如果是在基地那边动手,我们没什么胜算,也基本不可能抓到人。” 没人不喜欢被人奉承,有些人即便面上推拒,实际上也依旧不能免俗,保镖好不容易才想到这么个由头,却没想到陶风澈竟然活得这么清醒,一句话就终结了话题。他思维全部被这一句话打乱,胡乱地点了点头,有些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总不能直接问:少爷您没事吧我们都好担心您。 “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不知何时,陶风澈已经将头偏了过来,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眸色清明,仿佛可以看破世间一切虚妄。 在这样一道目光的注视下,保镖不知不觉便就将心底的话问出了口:“他刚才好像已经打算供出幕后主使了,少爷为什么不把他的话听完?” 第87章 牵挂 “嗯?” 陶风澈显得有些意外,像是没想到保镖想问的居然是这个问题,紧接着,他忽然陷入了沉默。 就在保镖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转移话题的前一秒,陶风澈忽然开口。 “因为我没法确定他说这句话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缓缓道。 保镖的脸上依旧写满了不解,陶风澈便又多解释了几句。 “谁知道他是坏事做尽后良心发现,决定把一切的真相全盘托出。还是想拉个人垫背,趁着这个机会拽几个之前便跟他有过节的人下水呢?” “又或者说,他只不过是想挑拨离间,将现在的局势搅得更动乱些。反正他也活不久了,能害得陶氏动乱,甚至因此分崩离析……” “毕竟听他的口气,可是直指高层。”陶风澈的语气冷静得近乎冷酷。 保镖点点头,有些赧然:“原来是这样,是我之前想的太简单了。” “没事,这本来就不在你的工作范围内。”陶风澈笑了下,“不过还有件事得麻烦你们去办。” “少爷请吩咐。”保镖正色道。 “医院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吧?” “是。”领头的保镖点了点头,“我派了四个保镖乘坐另一辆车押送刘天磊去医院,病房和抢救室都已经请出来了,等到了之后立刻就可以做手术取子弹。少爷您的枪法很准,不会出意外的。”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陶风澈摇了摇头,“等他到了医院之后,留几个人盯着。不管是医生、护士还是保洁人员,只要是能接触到他,知道他存在的工作人员,全部都多签一份保密协议。” “他现在在陶氏投资的医院里住院这件事,绝对不能走漏风声。”、 保镖队长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少爷您是担心……” 都是聪明人,点到为止即可,陶风澈微微颔首,没有多言。 如果刘天磊想说的内容是真的,他实在是有些担心他会被人灭口;反之,他也担心刘天磊会跟人串通一气,故意制造出自己被谋杀的假象,用以栽赃陷害。 ……或许他确实想得有点多,但未雨绸缪总是没坏处。 陶风澈微微眯了眯眼,这么想着。 念头转瞬即逝,下一秒,陶风澈转移了话题:“今天辛苦大家了,回去之后好好放几天假,还会发一笔额外的奖金,你们有什么想买的吗?我看着来定一下奖金的额度。” 保镖们对视一眼:“谢谢少爷!” 换作以往,话题进展到这里就差不多可以结束了,可他们今天实在是有些担心陶风澈,怕看着长大的未成年alpha会困在负面情绪中出不来,七嘴八舌地就开始活跃气氛。 “想买的东西那可就多了,这两天新出了个游戏机,大厂还又出了个3a大作……” “我女朋友看上了个包,三万出头,她生日快到了,我想趁着这次休假给她买了。” “三万?”陶风澈想了想,笑了,“那奖金还是够的。” “少爷阔气!”爱闹的几个立刻就开始起哄。 保镖们的努力还是有成效的,车厢中沉闷的气氛转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一回跟着陶风澈出来的保镖都是些年纪不大的alpha,聊起天来热闹极了。 陶风澈笑着拒绝了其中几位想约他一起打游戏的好意,继而将目光投向了车窗外。 在这个与喧闹隔绝的小角落,他疲惫地伸出手,揉了揉眉心。 其实陶风澈的内心远远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刘天磊的话甫一出口,陶风澈心中立时便是咯噔一下,紧接着便是一阵惊涛骇浪,可他强行将这些翻涌起来的情绪全部都压下去了。 二人当时尚在激烈交锋,他决不能在刘天磊的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否则便会被后者抓住软肋,再也别想立于上风。 更何况…… 无论刘天磊口中的那个“在幕后操纵一切的人”究竟是谁,也无论他/她是否存在,在真正查到确切的证据之前,陶风澈都不能怀疑,也不敢怀疑。 更不愿怀疑。 他绝对不能产生先入为主的想法,从而陷入思维定式。 人工信息素这件事牵扯太广,也牵连太多,必须慎之又慎。 可他眼前现在还是一片错综复杂的迷雾,放眼望去尽是灰白,一时间甚至不知该如何下手。 但事情不解决不行。 陶风澈在心中叹了口气,试着将事情慢慢理出头绪,就像是举着蜡烛在迷雾中摸索—— 当务之急,是将静浦郊区的那一条生产线彻底查封,然后就是查基地的公账和刘天磊的私人账户,看看是否能找出端倪…… 可是这件事要交给谁去办呢? 陶知行从来都不是事必躬亲的掌权者,也一直教育自己的独子要知人善用。依照陶风澈多年耳濡目染所形成的经验,他应该直接联系徐松,或者是赵嘉阳,又或者是随月生,然后让他们找人来查,可是…… 刘天磊刚才说的那一番话,就仿佛是丢进湖泊的一粒石子,没法造成很大的影响,但到底还是激起了一片涟漪。 陶风澈有些颓唐地靠在座椅上叹了口气,片刻后他伸出手,烦躁地扒了扒头发。 几个人选在他心中转来转去,半晌后,他掏出手机,给汪源发了一条信息。 【陶风澈】:[你前两天发朋友圈说想买的那几双鞋买了吗?] 对面秒回。 【汪源】:[没呢,我刚回国,旅游的时候买了一堆东西,现在兜比作文纸都干净,只能等下个月了。] 陶风澈默默地算了一下自己私藏的小金库,以及能用“朋友过生日”这一理由从徐松那边支出来的钱。 【陶风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一共三双,其中还有一款是跟球星的联名?] 【汪源】:[对……我认识的黄牛已经开始接单排队了。] 【陶风澈】:[其他的都还好说,联名款的话错过这次了不好买。我送你好了。] 【汪源】:[?!] 【汪源】:[陶哥!我生日都过了快三个月了,而且生日礼物你也送了,这又不逢年又不过节的,你总不能是来给我庆祝升上高三的吧?而且你哥不是把你卡停了吗,怎么,他忽然给你涨零花钱了?] 陶风澈:“……” 涨什么涨!还是一千块钱一个月,都没达到静浦市的低保标准。 【陶风澈】:[你就说要不要吧。] 【汪源】:[要要要!谢谢陶哥,陶哥我好爱你!陶哥么么哒!] 陶风澈还没来得及将占据了一整个输入框的省略号发过去,汪源的信息又来了。 【汪源】:[等下,陶哥你这次是不是又有什么事要找我帮忙啊?大哥您吩咐,这次我们查谁?!] 陶风澈没料到汪源这么上道,讶异地挑了挑眉。 不过既然如此,也就不用绞尽脑汁想措辞了,他心情极好地打字回复。 【陶风澈】:[还是之前的那个人,刘天磊。但这次我想再查一下他和他家人的银行账户,连着他情人的一起查,看看有没有异常交易。] 【汪源】:[明白了,查钱款去向是吧?这个我懂,但是工作量有点大,银行后台也不大好黑,你急着要吗?] 【陶风澈】:[不太急,你慢慢来。] 【汪源】:[好咧!陶哥,不是我吹啊,我办事,你放心,用过的都说好!] 【汪源】:[唉,其实呢……咱们俩这兄弟一场,即使你不送我鞋我也会帮你查的,只不过吧,你看你这都送上门来了,我又刚好缺双鞋,你看这不就巧了吗……] 【陶风澈】:[行了,我明天早上就让徐伯去办,直接寄到你家里,别废话了赶紧滚蛋,马上开学了你作业写完了吗?] 【汪源】:[快了快了,实在不行还有你给的答案呢。不劳您费心,我这就滚!] 汪姓活宝一溜烟地滚走了,也了了陶风澈的一桩烦心事。 陶风澈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可一想到接下来即将面对的事,他的太阳穴又开始跳动了起来,连带着心脏一起,一下一下地抽着疼。 ……今天发生的事,到底要怎么跟哥哥解释啊? ··· 纠结万分的陶风澈并不知道,就在不久前,随月生也收到了一条短信。 【徐松】:[随少爷,有件事得跟您汇报。少爷他一个多小时前带着几个保镖出门了,我当时在忙,以为他是去见朋友,便也没拦着。可刚才我问了一下家里执勤的保镖,都说不清楚少爷的去向。] 衣香鬓影的慈善晚会中,随月生敏锐地察觉到了手机传来的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