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逼人太甚(1v1)》 来客 又来了—— 时值正午,烈日从窗帘缝隙中透过,在木质地板上泄出一道刺目的光。 耳塞在烦闷翻身中滑落枕下,门外细微的脚步声,窗外若有若无的交谈声,丝丝缕缕钻进耳朵。 昨晚忙方案忙到凌晨五点,借助药物,七点才蒙蒙睡着,傅未遥翻开手机一看,满打满算才睡了不到四个小时,心火瞬间熊熊燃烧起来。 推门出去,她倚在栏杆上,冷冷地看着楼下。 程砚洲抱着厚厚一沓书册走在前面,程书岚拎着两只小书包亦步亦趋地跟在哥哥身后,而她亲爱的小妈程佳婷,正招呼兄妹俩过去喝水,好一副其乐融融的合家欢景象。 当自己家呢? 叁月前他们不远千里从小妈老家过来投奔时,她早料到有这么一天。兄妹俩在本城无根无枝的,双亲尽逝,没有经济来源。程佳婷好心泛滥相邀同住,耳根子软好面子的老爸怎么可能拒绝? 只不过那时,程砚洲说他在本地读大学,连带为转学去文华的妹妹办理了住校。 但现在,文华放暑假了…… 程书岚的房间安排在二楼尽头的客房,书有些沉,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程砚洲抬起膝盖顶在书册底部,双臂收拢捞回微微滑落的一本五叁。 行动间,短裤裤腿卷起,露出肤色较浅的大腿外侧,再侧身,后背已被汗浸透,轻薄t恤紧紧贴住后背,宽肩窄腰一览无余。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傅未遥勾唇轻叹,段位太低,心思昭然若揭,手法蹩脚拙劣。胜在身高腿长,颜值出众,并不招人反感。 没发现程砚洲的欲言又止,傅未遥对看人搬家毫无兴趣,转身回房。 睡眠不足,食欲直线下降,姜姨在门外催了几回,她才不情不愿地下楼。 餐桌上,程家村的叁位代表坐在同侧,程佳婷端庄微笑,让她快坐。 看到这张和妈妈相似的脸,傅未遥忍下白眼,语气淡淡,朝余致伟道:“爸,我不饿。” “早饭不吃,午饭不吃,你想干嘛?都是你喜欢的菜,多少吃一点。”余致伟人到中年保养得宜,方脸剑眉,板着脸教训女儿时自带一股威严。 “没胃口,”傅未遥才不怵他,她绕过餐桌,径直往外走:“我去公司。” “爱吃不吃!”寻常家宴,都是熟识的亲戚,余致伟冷哼一声,招呼两位小客人动筷,不忘给傅未遥找补:“小予忙,别管她。” 桌前的程书岚低眉盯着眼前餐盘,不敢吱声,她小心翼翼地捏着手指,看看镇定的哥哥,又看看陌生的姨夫,最后无措地将目光定格在程佳婷身上。 知晓她紧张,程佳婷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笑,温柔询问:“小予去公司的话,我让乔安给她送份工作餐?” 余致伟点头,“注意营养搭配。” 饭后,程佳婷领着兄妹二人,主要是留下来过暑假的程书岚熟悉环境,程砚洲有自己的打算,她也不勉强,谁让傅未遥看见他总是横眉竖眼的,老余宠女儿宠得紧,她没必要硬留下程砚洲引继女不快。 “叁楼有傅未远的画室,他喜静,尽量别去打扰。” 继子常年不下楼,早中晚饭都由阿姨送去。 程砚洲心不在焉地听着介绍,思绪仍停留在餐桌前,她最后看向他时,不含任何感情的一眼。 “至于傅未遥……” 他按灭微微震动的手机,留心竖起耳朵。 程佳婷斟酌措辞,“脾气冲,性子直,千万别招惹她。” 一番话说得程书岚频频点头,恨不得句句记在笔记上。 程砚洲拍去妹妹肩头不知何时沾上的浮尘,应了声“好”,方才腾出手看刚进来的那条微信,上周加上的好友,未备注姓名,可他早已将头像牢记心头。 简短两字“出来”,附加定位。 两公里以外的一家粤菜馆,她在等他。 挟恩 程砚洲顶着烈日跑了两公里,到的时候,傅未遥还在慢条斯理地用餐。 幸好没走。 她吃得慢,抬手示意程砚洲落座。服务生添上餐具茶水后随即离开包厢,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人。 “考虑好了吗?”她率先发问。 “那天,”场面太过混乱,细梢末节程砚洲不愿回想,他看向傅未遥所在的方向,诚恳鞠躬:“谢谢你的帮忙。” 话音一转,果断:“但是……” “嗯。”她没让他继续说下去。 傅未遥将筷子搁在瓷制筷枕上,折起餐巾慢慢擦拭唇角,桌上的菜动得极少,只吃个半饱,不过她有的是时间,决定先解决眼前这桩麻烦事。 “嫌少是吧?你开个价。”毕竟是小妈的人,适当提高价格,她可以接受。 “不是钱的问题,我想你是误会了,我不在识意工作,那天过去只是帮朋友的忙。” 那晚事发突然,他很感激她的出手相助,只是,感激归感激,出卖身体,他做不到。 傅未遥懒得分辨他是不是在玩欲拒欢迎的小把戏,转头提起, “你妹妹是在文华吧?” “是。”程砚洲纳罕她突然的话题转变,说起妹妹时,眼底涌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书岚期末考各项科目都比在老家就读时进步不少。 “学校不错。”她煞有介事地点头,看似要闲话家常:“学费多少?” “一学期一千二。”文华是公办高中,收费标准在官网都能查到。学费还好,只是住宿费偏高,他去年寒假兼职赚来的工资已所剩无几。 囊中羞涩到快要负担不起妹妹下学期的生活费。 “想必你不清楚,”傅未遥继续道:“文华从不接收转校生。” 她作为本地人,有必要和他科普下全区最好的公办高中。 “一没户口二不在本地高考,你觉得文华校方为什么会破格录取你妹妹?是因为她成绩优异,惜才?” 显然不是,书岚的成绩在老家出众,可在文华这所重本率极高的学校并不拔尖。 在求助婷姨之前,程砚洲吃过好几回闭门羹,要么是借读费用高昂,要么是完全不接收借读生。 最后是婷姨打包票,说和文华校方有点交情,将书岚安排进去轻而易举,他只当是傅家家大业大人脉资源广,办事比他这种平头百姓便利,从未作他想。 傅未遥毫不客气地将真相撕开给他看, “又是捐书又是捐器材的,粗略扫了一眼,比我给你开的价,刚好高那么一点。” 满室静寂。 寒意从脚底升起,程砚洲想,一定是室内空调开得太低,他险些坐不住,桌下她看不见的地方,手颤得厉害。 还不起,他苦笑,不是一笔小数目。 再转回老家?他可以忍受黑暗,可书岚呢?她天性胆小,好不容易将落下的成绩补上,笑容也多了起来,再回到那种地方,她还有未来可言吗? 程砚洲不敢赌。 傅未遥将视线落在他紧抿的唇上,再加把火:“我和阮明珠不一样,那天晚上你要是被她带走,脱了一层皮都是轻的,我没有夸大其词,不信的话,可以找你那位在识意工作的朋友打听打听。” “钱呢,我按市场价给,不会亏待你,你有什么要求,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都可以提。” 像她这般好说话的金主,全a市都找不着几个。 “程砚洲,”第一次喊他的名字,她抱臂挑眉,一派闲适姿态:“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该怎么选,你好好想想。” 虽说村中人人都说婷姨飞上了枝头,可云阳姓傅,她身为傅未遥的后妈,处境未必轻松。 傅家上下也都知道他们兄妹俩同婷姨并无血缘关系,那么,她应当不是冲着婷姨去的。 既然同婷姨无关,程砚洲想不通,云阳集团的大小姐,未来的掌权人,招招手,心甘情愿趋之若鹜的男人数都数不清,为何偏偏要为难他? 心中有惑,等待她的解答。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她当然不会告诉程砚洲她的真实想法,略微修饰下,傅未遥道:“身家清白,皮相尚可,至于更深层次的,看你表现吧。” 傅未遥点到即止,不欲再费口舌。 “叁天后,嘉华酒店1818。” 不见不散。 念头 二人的交集要追溯到一周以前。 傅未遥和温蕴约在识意碰面,识意是家仅对女性开放的会所,谈事放松的好去处。 做完spa之后,在温蕴的陪伴下,她浅浅眯了一小会儿。 醒来后,见她睡眠依旧糟糕,才睡了不到十分钟,温蕴担忧不已:“黑眼圈重到粉都盖不住!” “不至于吧?”傅未遥轻轻打了个呵欠,失眠的毛病在进自家公司实习之前就有,只不过近来愈发严重,瞒着爸爸看过几回医生都束手无策。 无论科学的还是不科学的助眠方法,她都试过,效果平平,还不如临睡前自我抚慰一番有效。 和spa的原理一样,身体在外力的作用下放松开,睡意才会不经意找上门。 不过,这种方法只有在独属自己的住处才能实践,回到老宅,不止黑眼圈,她觉得自己随时有可能猝死,全靠一口气吊着。 “刚刚出去的那位云老师,下周到我那上班。” 温蕴不解:“不是总说,每次过来,趴在那儿像条砧板上的鱼,怎么还挖人家?” 傅未遥的确不喜欢外边的环境氛围,无论宣传表现出得多么自然惬意,她不习惯将后背袒露给别人。所以才会想到挖人,比起外边,在家里的任人鱼肉感会小很多。 “鱼要死了哪还管得了那么多?”傅未遥烦闷地叹气,“不然,你有什么好办法?” 温蕴附在她耳边,笑得不怀好意。 “不要,”她果断拒绝,而后补了句:“脏!” “云老师的价格,够你找十个八个干净漂亮的。”温蕴又聊起八卦:“那谁,不就这样,一周换一个都不带重样的。” 傅未遥皱眉:“干净漂亮有什么用?连王羲之都不认识,还天真地问什么时候见见,也就阮明珠好这口。” “又不是找男朋友。”温蕴知晓她的个性,开起玩笑来无所顾忌:“你多出点钱,a大的都能给你弄来!” 傅未遥敬谢不敏:“太聪明,不好拿捏。” 没必要图一时爽快给自己添麻烦,还嫌家里的烦心事不够多吗? 电梯口前意外吵嚷,争执声不绝于耳,似乎还夹杂着某位相熟朋友不满的质问。 傅未遥和好友对视一眼,准备绕道而行。 叁两人围观在侧,兼之管理出现疏漏,刘经理急出一身冷汗,强自镇定指挥服务生将各位客人送离。 退出八卦中心的某位客人回过头和朋友咬耳朵,“阮明珠看上个服务生,听说是代班的,经理有点良心,不想放人,正僵持着。” 另一人回:“怕是僵持不了多久,那男生够倒霉的,要不要提前叫个救护车?” 交谈声愈行愈远,傅未遥转身时不经意瞟过一眼,二人口中倒霉的男生,背靠墙壁,瘫坐在地上,看起来濒临失去意识。 竟然是个熟面孔,她“啧”了声,握住温蕴的手腕:“等我一下。” “别多管闲……”手腕一松,好友头也不回地往电梯口去,温蕴心下不忍,忙迈腿跟上。 五脏六腑搅成一团,程砚洲倚在墙上,难耐地捂着胸口。 他亲眼见着众人称之为“叁小姐”的女人往酒里投了颗药,只是万万没想到那杯酒,辗转几人后,在哄笑中递到他的手里。 一沓钱扔在脸上,粉红色的钞票纷扬落地。 阮明珠笑得张扬肆意:“喝下去,都是你的。” 他不愿,借口离去,女人一使眼色,包厢深处涌过来几个身强体壮,身着会所制服的男人按住他,火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挣扎间,呛得胸腔几欲炸裂。 早知是这种地方,他不该答应帮同乡代班,自食苦果,程砚洲慌不择路,推门往外逃。 哪里逃得出去? 城市中富丽堂皇的会所,和县城破旧不堪的小巷没有区别,等待他的只会是无穷尽的欺辱。 意识逐渐涣散,迷蒙间,他第一次看到,有人朝他伸出了手。 手心白得晃眼,再往上,欺霜赛雪隐含怒气的一张脸,像书中所描述的, “神……”仙。 一句模糊呢喃。 “沉什么沉?睁大你的眼,我,傅未遥,你那表了十万八千里的表妹!” 果然是麻烦,她知晓程砚洲家贫,去哪兼职不好,来这种地方,来便来了,运气怎能差到这种地步,得罪谁不好,得罪阮明珠。 以免夜长梦多,傅未遥招来两人将昏过去的程砚洲抬到车上,转头同阮明珠寒暄。 阮家产业多,子女更多,阮明珠能力不显,家里给她的定位只是吃喝玩乐。不巧她今日身上穿得正是云阳旗下某品牌的内衣。男人如衣服,既然是云阳集团唯一继承人表了十万八千里的表哥,她乐意卖傅予一个面子,更何况闹腾半天,兴致早已转淡。 既是傅未遥的家事,温蕴没有逗留多久,识意的两人将“表哥”抬到酒店房间,傅未遥给了笔极为大方的小费,嘱咐两人保密。 手机上没有小妈的联系方式,她也不打算联系,放任程砚洲歪七扭八地躺在床上,准备先行离开。 想起阮明珠提到的药,她拧开一瓶矿泉水,坐在床边,高声喊他名字:“程砚洲!” 深色制服裤皱巴巴地贴在身上,他轻微扭动,仍未清醒。 爱喝不喝,傅未遥懒得管,将水放在床头,嘟囔:“麻烦精。” 起身的随意一瞥,傅未遥当场怔住,她无意耍流氓,只是,他被深色制服裤包裹的那处,太过……可观,实在让人无法忽略。 “程砚洲,看不出来啊你。”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黑夜中悄然滋长。 泥沼 “有女朋友吗?” “昨天晚上是我救了你,想好怎么报答没?” “按市场价给,不会亏待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 这般强势的她,让他莫名怀念起第一次见到傅未遥时的场景。 书岚被迫转学,程砚洲走投无路时,收到婷姨的电话,她感恩当年读不起书时,兄妹二人的母亲卖粮添补的学费,数量不多,但于当时的程佳婷而言,的确是雪中送炭一解燃眉之急。 否则她根本无法完成学业,遑论毕业后进入云阳工作。 书岚得以顺利留在a市,进入排名极佳的高中读书,某日晴天,程砚洲同妹妹一道,带着礼物登门拜访。 傅家宅院坐落在城中有名的蔚山湖旁,他们边走边看,像是步入山水画中,一步一景,连眼都不敢眨。 程书岚张着嘴巴:“哥,婷姨家住在仙境吗?” 比她在电视上看到的房子都要好看。 程砚洲也未料到,他只从村中亲友口中听闻,婷姨嫁了个好人家,至于好到什么地步,他无从得知,悄悄在手机上搜索完蔚湖山庄,只顾得惭愧自己带来的礼物太过寒酸。 好在婷姨并不介意,热情引着兄妹二人进门,途径花园时,斜阳温温柔柔地洒在碧绿叶片之上,娇嫩花朵沁香扑鼻,鸟儿在耳边鸣唱,佣人安静地侍弄花草,是他在现实生活中从未见过的景象。 程砚洲看得呆住,怔愣间落后婷姨几步,不等他跟上,只听闻一声短促尖叫,紧接着一团白影不期然撞上他胸膛,温香满怀,他来不及看清,那人又转到他身后,用力地抓住半片衣角,声音发抖,柔柔毫无震慑力,“余童童,你……” 似乎吓得不轻,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程砚洲低头,看到一个小男孩,两手各攥着一只手心大小的毛毛虫,笑嘻嘻地冲他背后喊:“小予姐姐是胆小鬼。” 说罢,吐舌做了个鬼脸。 “再调皮捣蛋,今晚我就把你送回家去!”她兀自放着狠话,鼓起勇气捏住幼童细嫩的手臂,直到把毛毛虫抖在地上,才拎着他的后颈把人往花园后面提。 一边提,一边斥责:“捣蛋鬼!” 小径石板上两只虫子来回扭动,雪白裙摆随着步伐晃出优雅弧度,女孩后颈细白,墨黑发丝仅用条香槟色的发带缠绕,一闪而过的侧脸恬静美好,像是住在仙境里的神女。 周遭发生的一切像是场梦,只有皱巴巴的t恤下摆似乎还残留着她掌心的体温。 婷姨和书岚越走越快,忽然,天地变色,乌云盖顶,豆大雨珠无情往地面上砸。 破旧的青石板街四下无人,满是泥泞水坑,圈圈涟漪荡在浑浊水面。 即便是有人经过,看到当中的混乱也会毫不留情地掉头离开。 发丝被雨水淋乱,脏污迷住眼睫,疼痛噬骨,似乎永远不会停止,领头的小混混合上伞,猛然戳下伞尖顶在少年撑在地面的手背之上。 旋转,碾压。 筋骨几乎错位,少年被人按住反抗不得,闷声一言不发。 “挺厉害啊,又考第一名?” 强盗掠夺完所剩无几的财物,将书本作业撕散,毫不留情扔进湿漉漉的水面,雨水浸湿笔记,端正字迹洇开,少年背倚泥墙,用力握住滚落手边的一只圆珠笔。 画面一转,是书岚伏在地上低低地啜泣,手腕上两叁道红痕,她捂着眼睛,滚烫泪珠从脸颊滑落,“哥,救我……” 母亲病逝后留下的欠条,录取通知书,助学贷款合同,书岚的成绩单,每张纸都像烙铁一般,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烫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热度惊人,喉咙发痛,朦胧间有人替他敷上冰凉毛巾,清爽的绿豆雪糕气味驱逐大半忧思。 程砚洲动了动,发现身上盖着的被子沉得厉害,有如千金重。 床铺下两位室友低声交谈。 “程砚洲什么情况?” “发烧,39度半,我刚把他从校医院抬回来。” “累的?早说让他少打几份工,不听。” “不是,一个劲地叫着他妹妹的名字,不知道什么情况。” “妹妹?不是把妹妹从老家接过来了?那几个畜生手没那么长吧?” “哪知道,问也不说,我去食堂,给他带点粥,你要吃什么吗?” “一起一起。” 门从外面轻声带上,程砚洲脱力地拨开内里化得七七八八的雪糕包装袋,按住毛巾顺着后颈擦拭热汗,枕下提醒午饭的闹钟如常响起。 他强撑着精神,划开傅未遥的聊天页面,一字一句输入,“我不要你的钱!” 不管她会怎样想,程砚洲只想为堕落的自己保留最后一分尊严。 隔日凌晨叁点,那边的回复姗姗来迟。 简短两字:“随你。” 脸色 阿光面馆,在城关镇溧水桥头开店已有叁十余载。 老板阿光,现在人们大多称他为光叔,端上两碗素面并一块大排,笑呵呵的:“来啦,哟,妹妹也在。” 傅未遥乖巧喊了句“光叔”,手心合拢收回刚刚在乌黑油亮桌面上悄悄擦拭的纸巾。 大排是给女儿点的,余致伟隔上个把星期便会来趟面馆,回回只点素面,从前是精打细算不得为之,如今细品汤头下面尽是点滴回忆。 傅未遥出生的时候,一家人还住在城关镇某处民房,百科上这里是云阳集团的创始地所在,说是创始地,其实初始只是个员工不满十人的小作坊。 余致伟早年在桥头卖袜子,妻子傅容庭在隔壁摊位卖内衣,摆摊之余,两人常起早贪黑地去附近几处纺织厂收布头。 后来和工厂熟络,有些门路,开始替隔壁镇上一家品牌做代工,接些内衣裤袜的包边缝合。 傅未遥的童年便是在各色内衣内裤中穿梭,一家人衣食无忧地度过几年,小作坊日渐做大,傅容庭拍板,赌上全部身家并上银行贷款,买了块地盖厂房。 厂房盖到一半,政府规划的开发区,临时绕开难缠的钉子户,动迁落到他家头上。 从此,傅家真正称得上“富裕”,余致伟兴奋地抱着傅予到处跑,直说是名字起得好。 夫妻同心,日子越过越红火,哪知搬进蔚湖山庄的第二年,突如其来的车祸将平顺的家搅得天翻地覆。 傅容庭当场丧命,怀中护着浑身是血的傅佑,后座的傅予坐在安全座椅上,侥幸逃过一劫。从那之后,傅佑的魂仿佛跟着母亲离开,不再开口说话,每日只会怔怔地望着窗外。 余致伟消沉一段时间后,在附近寺庙里求大师给兄妹俩改了名,沉心打拼事业,直至将云阳做成行业着名品牌,甚至有媒体调查称,每五人中便有一人穿的是云阳旗下品牌的内衣,当然也包括保暖内衣,可见其市场占有率之高。 除了老本行,云阳近年来在母婴用品,纺织服装上均有涉猎,余致伟还能打拼几年,可事业终归是要交到孩子手上,因而,他管傅未遥管得很严。 “最近在公司怎么样?” 傅未遥一向报喜不报忧,“挺好的。” 公司上下并不知道她是老板的亲生女儿,不相关的部门还好,相关部门尤其是她实习的市场部,个个难搞,一个实习生当两个用,这倒也不难应付。只是深谙真相的总监,总是布置各项刁钻任务,绝对是有老爸的授意,她哪里好推脱。 工作堆积如山,学校公司两头跑,下班后回到家还要上老爸安排的私人授课。 整个人忙到头秃失眠,压力山大。 余致伟颔首:“先在市场部干着,明年再去采购。” 与其交给职业经理人,他还是希望自家女儿能独当一面,成为一个合格的接班人。 “嗯。”傅未遥不敢喊累,只得默默给自己打气。 其实,她有时候真的希望哥哥能出来帮她分担一些,兄妹俩共同将父母打拼来的家业守住,可傅未远像是蚌壳里的珍珠,倔强地独守在那小片画室中发光发热,对外界的一切都毫无兴趣。 * 嘉华酒店坐落在市中心,一线江景尽览无余,程砚洲地铁坐到附近下车,无心赏景,木然地行走在人行道上,期间无心撞着叁回树。 前台电话拨进,没多久,在经理波澜不惊的目光洗礼之下,他从大厅一路往上来到门前,空气中夹杂着浓得散不开的香气,如催命符般附着在身侧,他嫌恶地皱眉,叩响门扉。 温郁奶香扑鼻,会客厅的茶几上,剩下半杯牛奶,腾腾散发热气。 傅未遥将笔记本锁好,趿着拖鞋扑回柔软床榻,她拉下眼罩,全身心地投入睡眠。 意识清醒得不能再清醒,她高声喊道:“怎么不进来?” 端坐在会客厅的程砚洲后背一僵,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昏暗卧室,尽管自我厌弃的情绪到达顶峰,他仍遵守约定:“体检报告只有电子档,要发你吗?” “我看看。” 趁她俯身之时,程砚洲谨慎地拉开距离,将手机丢在雪白床单之上。 “ok,”她一目十行,确认无误后点头:“去洗澡。” 临行前,他躲在宿舍浴室纾解过,为的是今晚,她能看在自己的“无能”上放他一马。 他洗得很慢,故意在拖时间,等到从浴室出来之后,幻想中她早已入睡的场景没有出现。 傅未遥衣着整齐,盘腿坐在床边的表情有点呆滞,见他出来,涣散的双眸聚焦重新回归,她双手托腮:“我呢,很好相处,唯独一点,睡着之后,哪怕是天塌下来你也不能发出一丁点声响,明白吗?” 他垂眸:“嗯。” “紧张?” 程砚洲摇头,语气公事公办:“现在开始吗?晚上我还要回宿舍。” 傅未遥饶有兴致地挑眉:“哦,你那么快呀?” 对于她的调侃,他置若罔闻,木着脸,拢着浴巾一言不发,发梢两叁滴水珠落入地毯,很快消失不见。 “程砚洲,”傅未遥展颜,说出的话却冰冷无情:“你在跟谁摆脸色?除了阮明珠,没人治得了你是吧?” 打闹 药片在杯中沉浮,被迫张口,泛着苦味的酒液灌入嗓眼,恶魔高高在上,俯视着意识混乱的他。 程砚洲面色苍白,问:“你也要下药吗?” 这倒提醒了傅未遥,温蕴送来两瓶褪黑素,据说十分有效,现下药瓶放在包里,锁在衣帽间中,她得提前吃下,等它起效。 说做便做,她支起腿,忽然,朝他伸出手。 程砚洲不解,傅未遥晃晃手腕:“拉我一把。” 鬼使神差地,他握住她柔嫩手心,用力一拽。此刻,场景同记忆重迭,是她从天而降救他于危难之中,思及此,程砚洲语气稍软:“你要干什么?” 傅未遥没好气:“去拿药,毒翻你!” 话音刚落,程砚洲触电般松开手,傅未遥久坐腿软,本来全靠他的手臂支撑,骤然重心不稳,她身子一滑随即往前倒去。 纵然地毯柔软,一头扎地上也不是开玩笑的。 傅未遥来不及斥骂,想方设法地自救,膝盖抵在弹性极佳的床垫之上,她挥着手臂,试图抓住床沿。 意料中的摔倒没有到来,程砚洲良心未泯,在最后关头扳住她的肩膀。 额头撞在他硬邦邦的胸膛,傅未遥吃痛,恶狠狠地仰起头,瞪他:“程砚洲!” 怀中女孩光洁的额头上,淡红印记格外瞩目,待她坐稳后,程砚洲往后一退,道歉来得很快,“我不是有意的。” “你要是有意的还得了。” 视线朝下,那晚的惊鸿一瞥掩在质地稍硬的华夫格浴袍中,他越后退越勾起她绵绵不断的好奇心,褪黑素早已忘到九霄云外,傅未遥勾起脚尖,拨开合拢的浴袍下摆。 “软的。”她如实描述。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程砚洲顾不得廉耻,“我……不太行。” “不太行?怎么会?”先前明明那么大一团呢。 他咬紧牙关,口不择言地编织谎言:“天生的。” 傅未遥的回答超出想象。 “原来是个银样蜡枪头。”说不失望是假的,她浑不在意地收回脚:“还能怎么办?凑合用呗。” 他只是她众多策略中的一环,能治好她的失眠固然好,治不好,还有云老师保底。说不定,下周约见的心理医生医术高明直接药到病除。 到那时,管你行不行呢。 她坐在床沿,细白小腿轻晃,冲他招手:“过来。” 明明没有吃药,喉咙里却涌上一股异物感,像是卡着一块不上不下的药片,梗得心口发疼。幸好临行前的纾解仍有效,身下岿然不动犹如一潭死水。 他庆幸,至少不会是在今晚。 掌心很凉,积着薄薄一层茧,程砚洲仿佛木偶一般,在她的有意牵引下,隔着睡衣覆上柔软。 临下地铁前,校友群里发布过一则兼职信息,内容是,时间是,发布人的头像是,清晰在目。 他默默地回想些无用信息,路边的广告牌,门前停放的轿车,高楼上闪烁的霓虹灯,软腻的触感稍纵即逝,意识逐渐从掌心抽离,仿佛在她胸前为所欲为的只是个同自己不相干的陌生人。 机械的动作循环往复,半晌,他面无表情地松手:“好了吗?” 傅未遥双臂撑在床上,静静看他表演:“继续。” 睡衣前襟他刚刚触碰过的地方顶翘出一小块痕迹,程砚洲离得很近,连棉质布料上轻柔的浮毛都看得一清二楚,失去对方的指引,手下如有千斤重,再也抬不起来。 “抱歉,”眸中闪过迷茫,突如其来的混乱扰乱心绪,他喃喃:“我做不到。”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今日傅未遥算是彻底领悟这番话的真谛。 平白耽误浪费那么多时间,她心里有气,语气自然不和善:“又是不行,又是做不到,是要我伺候你吗?” “你要搞清楚,是我包你……” 不对,她凌晨叁点睡不着时翻看微信,看到程砚洲说不要她的钱,顺手回了句“随你”,最后也确实没给他打钱。 傅未遥心虚两秒,换句说辞:“是我约你……那,你情我愿的事,你一点力都不出,未免太过分了吧?” “约?” “那不然你要怎样?给你打钱行吗?” 手机就在手边,她一秒解锁,和程砚洲的聊天记录不知何时被删,他的名字输入法无法智能识别,傅未遥只得边打字边问, “多少?现在就给你打。”她最不缺的就是零花钱。 手腕倏然被人握住,程砚洲像是尾巴被踩的猫,夺过她的手机按下熄屏,固执地将手背在身后。 隔壁会客厅茶几上兀自发出两声震动,网速比他的动作要快。 “我去帮你收钱。”傅未遥跳下床,赤脚踩在地毯上,兴致冲冲地往门外跑:“收了我的钱,你必须好好服务。” 程砚洲本就不情愿,仗着胳膊长,先她一步捞回自己的手机,你碰我撞,二人双双摔在沙发上。 “给我!”傅未遥先发制人,抬脚跨坐在他腰上,膝盖压住他胳膊牵制,气鼓鼓地伸手去抢。 沙发不比床宽,程砚洲不敢大幅度地动,既要扶着她防止一不小心摔下去撞到茶几,又要护住岌岌可危的手机。 他仰着头,极为艰难地操作,将转账逐笔退回。 傅未遥往前一扑,距离手机依旧很远,她气急败坏:“程砚洲!” 两人的身体因她飞扑的动作极为契合地贴在一起,程砚洲长至二十一岁从未同陌生人牵手拥抱,乍然同一副柔软馨香的躯体亲密相拥,登时面红耳热,指间松动,手机带着剩下那笔没来得及退回的转账滑落到地上。 他控制不住乱眨的眼睫,擂鼓般的心跳,以及…… “你不是不太行吗?”翻身去捡手机的傅未遥也已发现这桩意外。 仅靠系带支撑的浴袍,在刚刚的争执打闹中四散开来,露出一截小麦色的肌肤。 显然意外之喜不止这一桩,看他眉目纠结,极力忍耐的样子,傅未遥忍不住伸出指尖轻轻刮过他下腹紧致结实的肌理, “看不出来啊,程砚洲。” 竟然还有腹肌。 —— 首-发:rouwen.me (woo17.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