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的品格》 第1节 书名:庶女的品格 作者:一笑笙箫 文案: 孟云娴是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却在出生之时被姨娘收买的人用死婴替换成了姨娘的女儿,侯府的庶女,在乡下一住就是十年。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在这个安乐无忧的小村子撒欢一辈子,府里一纸书信,她要认祖归宗了。 同村周哥哥说:隔壁村发落下来的庶出小姐欢天喜地的收拾包袱回家,刚回去没多久就死了。 周哥哥又说:她们这种被发落的庶女,死都死得比较坎坷,她这样的,就该尽早找个好男人嫁了避开孟府的魔爪。 孟云娴吓得一把抱住他:“不回了!我不回了!周哥哥,我能跟你回家吗?” 周哥哥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第二日就在浩浩荡荡的奴仆队伍中收拾包袱乘车离去,单方面结束了他们长达七年的同村情谊。 孤独的坐在一个小土包上的孟云娴心中无限怅然——宁愿相信孟府有鬼,也别相信周恪那张嘴。 服用指南: 1.凭实力成团宠。 2.女主偏成长型,会犯错糊涂拎不清,情节为成长服务,请勿为某一中意舒爽情节心急。 3.架空且不考据,一切为剧情服务(bug会修改~),喜好严谨古风的请慎点。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甜文 复仇虐渣 主角:孟云娴 ┃ 配角:田氏、孟光朝 ┃ 其它: 第1章 回府 崇宣二十年,冬至。 天气已经有些冷了,孟云娴早早的爬起来烧柴煮热水,期间吃了几口昨日留下的干粮,水烧好之后便关上门窗清洗沐浴一番。 热气氤氲的房间内,她小心翼翼的捧出一套竹青色白色锁边的袄裙给自己套上。 这是她最喜欢的裙子了。 乌黑的长发只用发带随意的绑了绑,分明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却因这副打扮显得成熟而静美。 梳洗的差不多,距离侯府的马车到这里还有一段时间,孟云娴挎着一个装了香烛元宝的篮子出门,熟门熟路的摸到了后山的一个小坟包前。 小坟包堆得仓促,高高低低的很没有讲究,甚至连一块墓碑都没有。孟云娴忽然想到了埋葬母亲骨灰那一日,帮自己捧土堆埋的同村小哥哥。 摇摇头将脑子里的其他人扫干净,她跪下给郑氏上了元宝蜡烛。稚嫩清婉的声音因为一本正经的语气,成熟的可爱。 “没有问过您的意思就擅自将您葬在这里,还请您不要再生气。” “那边传话说,您从前犯了错,这一生都是回不得侯府的,所以即便是骨灰坛子也不可以。” “现在想一想,您时时刻刻都爱生气恼火,兴许是和侯府有关系吧。” 说了几句有的没的,孟云娴才惊觉自己对着母亲,竟是一句软和话都讲不出来。她决定顺从自己的心意,结束这段告别。 “我要走了。您常说我们是母女连心,血脉相容。如今您没有等到这个机会回到那个让您郁结了一生的地方,所以就当是我代替您回去了。” 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 看到这个小坟包,竟然又想起那个帮忙的小哥哥来。 她觉得自己真是全天下最不孝顺的女儿,与母亲告别,还频频想到别人。 虽然这个“别人”,默默地照顾了她许多年之后,一个招呼都不打就拍拍屁股离开了这里。 小山坡的位置刚好能看到进村之后的一个拐弯,孟云娴远远地瞧见似乎有马车往村子里来了,她不敢让侯府的人多等,提着裙子飞快地往家里跑。 跑着跑着,脑子里忽然就冒出许多画面来—— 狭窄的小茅屋里,她缩在角落护着刚刚被母亲打出血痕的手臂,不肯让面前的少年上药。 少年从来就没有温柔可言,冷着脸抓过她的手,精准又利索的上药。 药草的冰凉之后,是渐渐地刺痛。 她看着自己的手臂,眼泪吧嗒吧嗒的就往下掉。 “我要是你,我就不会哭。” 她扬起小脑袋,声音软软的:“为什么呀?”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来的,可是他总是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就连那个她在午夜梦回偷偷描摹过得地方,他好像也清楚得很。 “在自己的母亲面前,即便被责罚千百遍,也不会有一次致命。但是在那些虚伪又浮华的地方,一次就足够死无葬身之地。你被打成这样还有力气撅着性子不肯上药,连奄奄一息都不算,有什么好哭的。”她是侯府庶女这件事情,在周恪面前并不是秘密。 这种话听得多了,她对那个不熟悉的地方充满了恐惧。 “周哥哥,侯府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可怕吗?你又没去过。” 爱看书又寡言少语的小哥哥总是会在这时候给她投来一个冷冷的眼神:“你好像还挺好奇的。” 她背着手,眼神四处乱飞掩饰内心。 周哥哥收回目光,老神在在的翻了一页书:“从大户人家被打发下来的庶出孩子多了去了,不久前,邻村一个认祖归宗的庶出小姐,蹦蹦跳跳回去的,横着回来的。看你这么期待,趁早在后山寻一个你喜欢的位置,虽然不能选择喜欢的出身之地,但能自己选喜欢的长眠之地,很有意义是不是?” 她吓得抱住他的手臂瑟瑟发抖。 相处的七年,周恪存在的意义仿佛就是奚落她打击她吓唬她。这样十恶不赦的存在,早点走的远远地才好! 然而脚步停下的时候,孟云娴发现自己停在周恪哥哥的家门口。 这间被篱笆围绕的小屋,自昨日起就已经空无一人了。 那个总是吓得她不敢回家的人,自己倒是风风光光人五人六的被领回家了。 原来,他也是被大户人家发落下来的孩子。 孟云娴茫然了片刻,便鬼使神差的用泥巴捏了一个骨灰盒,一连三日都来等周恪被送回来的尸体! 最后,她没有等到悲惨归来的周恪,反而等到了侯府的车马。 父亲要让她回家了。 孟云娴忽然冲进了周恪的家里,将放在身上的一个小荷包放在桌上,对着空空的屋子大喊:“我要回府了!” 没人回应。 鼻子酸了起来。 她死死地忍着,又喊了一遍:“我真的要走了!” 她埋葬母亲的时候,给自己看了一个好位置,就在母亲的边上,这个秘密她写在了一块小破布上,放在一个小荷包里。 便是桌上这只。 仿佛是完成了什么盛大的仪式,做完这些,她无精打采的往回走。 侯府的人已经在等了。 半旧的马车前站着一个老嬷嬷,一个年轻的小丫头,还有一个相貌较好的年轻人。 老嬷嬷姓宋,是和小丫头香莲一起安排给这位新回府的庶出小姐近身伺候的。而另一个年轻人,是侯府管家李良的儿子,李护。 “二小姐。”李护生的高大修长,哪怕身上只穿着一身下人的棉布青灰直裰,也是清俊有礼的模样。他笑起来时若有清风,脸颊左侧还有一个酒窝若隐若现。这温润有礼的态度,让孟云娴多看了他一眼,李护微微垂眸:“二小姐请。” 宋嬷嬷和香莲和孟云娴一起上了马车,香莲将孟云娴的小包袱放在一边,笑着道:“二小姐要不要吃点东西?从云县回燕城还有好些时候呢。” 不等孟云娴回府,宋嬷嬷已经冷冷的打断了香莲:“路途颠簸,要吃东西就等到了前头落脚的客栈坐下好好吃,照顾不周,小姐患了胃心痛你担待得起吗。” 年长的嬷嬷说话是更具威力,香莲立马低着头不敢说话。 孟云娴警惕的看了宋嬷嬷一眼,宋嬷嬷感觉到了她的眼神,放缓了语气:“二小姐请见谅,老奴是奉侯爷之命要好好照顾小姐您的,这一路上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孟云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温声温气的:“嬷嬷辛苦了。” 宋嬷嬷淡笑了一下,眼中并无温度。 抵达第一个落脚的客栈时已经是黄昏时刻,李护去打点了房间,宋嬷嬷指示着香莲将房间收拾了一番,孟云娴乖乖的沐浴更衣,李护是这个时候过来的。 “二小姐出来之后,将这个给她。” 是一套竹青色秀白色绣球花的上袄和白色绕纱下裙,还有一件同款厚绒披风。香莲想到今儿个二小姐自己穿的衣裳也是一件竹青色。都说府里的管家和少管家心细如尘做事周到,今日他们都是第一次见二小姐,对二小姐的喜好并不清楚,少管家便照着二小姐今日衣裳的颜色来买。衣裳选的非重工绣花,比起二小姐自己的衣裳要体面一些,但是从精致上讲,又比不得府里的小姐们。可以说是恰到好处。 “少管家,这是您买的吗?” 李护微微一笑,温柔得体:“侯府要迎回二小姐,自然是诚意十足的迎,若是宋嬷嬷问起,你只说是侯府安排的便是。” 香莲把衣服拿进去的时候,宋嬷嬷果然问了,香莲按照李护的说法交代一番,宋嬷嬷没有多言,只是多看了一眼那漂亮的衣裳。 孟云娴缩在澡桶里,也看着摆在那里的新衣裳,不知道在想什么。 …… 暗夜之中,浸着幽幽的寒气。 孟云娴的身体紧紧地缩在一起,微微的发抖。背后是潮湿冰冷的褥子,身体却发热的厉害。 黑暗之中仿佛有一双手把她拉了起来,紧紧地护在怀里。然后,那双手脱掉了她的衣裳,用拧干的热毛巾一点点的擦着她的身子,力道和动作从最初的犹豫不决到最后的游刃有余,终于将她浑身的汗擦干净,换上新的干净衣裳,盖上温暖干燥,仿佛还带着暖阳味道的褥子。她再次抱紧自己的时候,隐约摸到披在自己身上的衣裳带着绣纹。 从小到大,她的衣裳都是最普通的纯色料子,有生以来第一次穿带绣纹的衣裳,便是周恪哥哥的那件衣裳。 眼睛忽的睁开,原来是踢被子冻醒了。 那刚才是在做梦吗? 香莲已经在屏风的另一头熟睡,宋嬷嬷则是直接给自己开了一个房间。 孟云娴起身,伸手去拿衣裳,摸到了李护准备的袄裙。 她披着衣裳,小心翼翼的推开了房间里的窗户,瞧见了天边的一轮明月。 孟云娴双手合十,做出许愿的模样来。 第2节 如今母亲去世了,等着她的是一个从未接触的侯府,连唯一一个靠得住,说不定可以帮她收尸葬入她亲自挑选的风水宝地的人也不辞而别。 往后的路,她可不能轻易的死掉呢。 …… 同样的一轮明月之下,周明隽已经是第三次醒来伫立窗前。 伺候的宫人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入了寝殿内掌灯,小心伺候着。 五皇子自从回宫之后,就没有一夜是睡得安稳的,每一夜都要夜起四五回,万幸的是这位皇子没什么起床气,醒来了就在窗户口站一会儿,片刻后就自己回去睡,直到下一次醒来。 就在天快亮的时候,周明隽又醒了,一个宫人急匆匆的入了五皇子的寝殿,奉上了一枚小小的荷包。 “五皇子,李老头从您的旧居送来一物,说是您一件十分重要的随身之物,八百里加急给您送来了。” 周明隽微微僵硬的手指动了一下,拿过那只针脚细密的小荷包,指尖触及之处,仿佛摸到了荷包里的东西。 他打开荷包,取出了一张小布条,不多时,眼眶竟微微发红。 “蠢货。” 瞎担心什么,你死不掉的。 在宫人们诧异的眼神中,周明隽小心翼翼的将布条叠好原路放回,将荷包放在了心口的位置。 更令人惊奇的是,自这一刻起,五皇子夜不能寐频频夜起的毛病,不药而愈。 第2章 第一面 荣安侯孟光朝是燕京城里家喻户晓的人物。寒门士子,十岁拜名师,十六岁高中状元。才华横溢有勇有谋,偏生还有一副好皮囊,据说当年燕京城闹出的“榜下捉婿”的笑话,也是由这位年少英才引起。 但令人费解的是,面对着大好前程,孟光朝竟然急流勇退,既没有入朝为官,也没有入户成婿,就在京城里的人以为这位传奇人物不过也是茫茫仕途中一颗转瞬即逝的新星时,他却在十多年后凭一个天大的功勋被封为一等荣安侯,同年入观文殿,以示尊宠。 这样的人物,顺理成章惹得大片的妙龄少女倾心相许,全然不在意对方已近而立的年纪,哭着喊着要嫁给他。最终,唯有慕国公府的嫡女田娇杀出重围脱颖而出,名正言顺的许配给了孟光朝。孟光朝也是个狠人,手起刀落斩断了姑娘们的情思,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娶了小娇妻,从此恩爱有加。 这本是美事一桩,田小娘子也成为了全京城最受人羡慕的小娇娘。 可是没想到,天下男人一般黑,孟光朝第二年就染指了一位决计不该染指的女人,还让对方怀上了自己的孩子,不得已收了房。 这个不该染指的女人,便是孟云娴的母亲,郑氏。 据说,郑氏是当年与孟光朝同期的一位同窗的未婚妻,正因为出身不好,才让同样才华横溢的同窗声明受累,后来发生不少事情,那位同窗好友竟然自尽身亡。孟光朝深感遗憾可惜,念及同窗的母亲王氏孤苦无依,郑氏又坚贞不移,将二人都接到了侯府中,当家人一般的对待。 和郑氏的事情东窗事发后,慕国公府震怒,甚至派人来要将田小娘子接回去,可是那时的田小娘子已经身怀有孕,又因备受刺激胎气大动,一度命悬一线,孟光朝说什么都不肯让人走,田小娘子自己也不愿意走。 慕国公府实在不忍,便对孟光朝放了狠话,若是孟光朝做出什么宠妾灭妻的事情来,慕国公府就是把天捅个窟窿也要他不得善终! 孟光朝答应好好照顾田氏,是真的没有食言。 入门后的郑氏不安于室,屡屡作妖,田氏因为身体不适只能一味隐忍,最后,是孟光朝站出来,将郑氏想要谋害田氏和她的孩子的证据摔在她的面前,把她连人带着孩子一起逐出家门,发落到了云县的一个小村落。后来郑氏生下了一个女孩,也就是孟云娴。 可惜的是,田氏的第一胎,是个死婴。 香莲手一抖,装的水洒出来好些。 “这……这是真的?咱们的小姐就是那个郑娘子的孩子?” 宋嬷嬷和香莲都是侯府刚刚给孟云娴置办的伺候奴才,并非侯府里的人,对侯府的熟悉程度比孟云娴好不到哪里去,要好好过下去,自然要将情势摸清楚。 对下人们来说,跟对主子是最重要的。 庶出的没关系,能有点志气,有点手段,日子照样能过得好。 况且她们去的可是荣安侯府! 以侯爷的地位,庶出的姑娘说不定都有人争着要。她们二小姐生的美貌又可人,温温婉婉的,男子都喜欢! 若是再走运一点,记到主母的名下,做一个名义上的嫡女都说不定。 然而,这些猜想和希冀,都不基于宋嬷嬷讲的前提条件之上。 她们下人也是有自己的圈子和沟通的。早先就听闻,荣安侯府家风严明,主母是慕国公府万千宠爱已于一身,同辈中唯一的女儿。府里在夫人的打理下,工酬好不说,还各司其职,规矩严明,很少能有底下的人一手遮天。 这可是奴才们做梦都向往的地儿呀。 本以为跟了荣安侯府的庶出小姐是个大幸,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大难! 母亲作为小妾,插足主母与侯爷之间,还间接害死了主母的第一个孩子。 这回去,不就是送死的前兆么。 香莲顿时连装水伺候的心思都没了。 这样的主子讨好了有什么用,怕是她和宋嬷嬷越尽心尽力伺候的好,到了侯府死得越早。 宋嬷嬷忽然神色一凛,给香莲递了一个眼神。只见孟云娴拿着洗晒过的包袱布从拐角走过来,她模样温顺,看起来十分乖巧。 香莲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连行礼都忘了。孟云娴好像也不在意这些,与她们笑了笑,自己进屋去收拾了。宋嬷嬷将香莲带到一边,冷声道:“她到底是主子,你该做什么还是得做。” 香莲心绪复杂,只为自己往后去了侯府的日子担心。 原定第二日就要出发,孟云娴早就把自己的小包袱收拾好了。 她的东西本就不多,左右几件衣裳,几样用惯了的物什,简简单单。因为宋嬷嬷的这番告诫,香莲在接下来的路上都不比昨日的热情,反倒是宋嬷嬷多了几句嘘寒问暖。 孟云娴似乎完全感觉不到人与人之间这种微妙的冷热变化,对谁都是客客气气。上路的时候,她身体底子好,不晕车不难受,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只顾着盯着外头的景色,很是好奇的样子。 最终,马车在第二日天黑之前抵达了荣安侯府。 明明在路上还四处瞅的小姑娘,进城之后反而将帘子放了下来,双手紧握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紧张起来。 宋嬷嬷先下去,走到车窗边撩起车帘子:“二小姐,我们到了,下来吧。” 孟云娴的眼神忍不住往窗外飘,还未触及荣安侯府红底烫金的牌匾,又飞快的收回来。 这就是荣安侯府了吗?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只活在想象中的地方,从今往后,就是她的家了。 嵌着铜钉的大门之后走出来一个身穿粉色锦缎裙,披淡蓝色绒毛滚边披风的少女,似乎是准备外出,走到门口瞧见李护,眼神立马就亮了一下。 “李护!”少女亭亭玉立的站在门口,脆声喊着,“你这几日跑到哪里去了!” 李护见到来人,礼貌一笑,恭敬温声道:“三小姐,奴才奉侯爷之命,去云县接回了二小姐。”然后望向孟云娴:“二小姐,这是二老爷的长女,云芝小姐,如今也住在侯府里头。” 孟云芝看着李护和那个乡下来的丫头站的那么近,皱了皱眉头,在孟云娴听完李护的介绍望过来时,立马给出一个“不要以为我排行比你小一些就真的比你矮一截”的眼神来,极具气势。 孟云娴的眼神平静多了,她微微一笑,点头致意。 很显然,这并不能得到孟云芝的友善。她朝着天翻了个白眼,领着丫头就要出门。 李护看着渐行渐远的孟云芝,欲言又止,孟云娴刚巧看到了这个小动作,她垂下眼,只当做没见到。 听到马车声,李护的父亲,侯府的管家李良出来迎接:“二小姐,一路辛苦,两位老夫人和侯夫人已经在等着您了。” 两位老夫人? 孟云娴点头:“烦请领路。” 李良微微垂首:“二小姐客气,请随老奴来。” …… 正厅里,一身华服的田氏端坐在主母的位置上,已经听身边的两位老夫人叨叨了许久。 “这几日你身体不适,朝儿也望你多在房中休息,即便你不来,这全府上下也没人敢说你什么。”说话的是韩氏,孟光朝的生母。 一旁的王氏附和道:“要我说,那小孽畜的事情,由我来打理最为合适,她是那个不洁之人生下来的孽畜,是顶了天大的好运,才遇到侯爷和夫人这样的善人,能得以回府。” 王氏便是孟光朝那位自戕同窗的母亲,当年和郑氏一起被接到侯府来住下,只是今日,姑且也能算是半个家人了。 当年,郑氏明面上对她的儿子坚贞不移,一定要照顾她这个老母亲,背地里却爬上了侯爷的床,令王氏羞愤不已,认定了郑氏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也替亡故的儿子惋惜。所以在王氏看来,那个孩子犹如一个孽种。可是再恨,这个孩子也是侯府的庶出小姐,是侯爷的亲生女儿。 真正能处置这个孩子,或者说能彻底解决这个小孽畜的,唯有侯府主母。 她不过是个外人罢了。 两位老夫人说着这话的时候,李良已经领着人走到厅门口了。 田氏的平静的目光微微一动,望向那个孩子,恰好撞上了她投过来的目光,对视的那一刻,两人同时一怔。 孟云娴,长得实在太像孟光朝了。早知道那厮一副天人之姿,让多少女子都自惭形秽,曾几何时,她也期盼过出生的孩儿多像他一些,女子长得好,总是更讨人喜欢些,没想这几个孩子里头,最像他的竟然是孟云娴。 孟云娴并没有和田氏一直对视下去,她几乎是立刻垂下眸子,认认真真给田氏和两位老夫人磕头。 “孟云娴给主母请安,给两位老夫人请安。” 当脸借着磕头的动作埋起来的时候,她才有片刻的松懈,心思开了小差——这侯府的主母,比梦里见到的那个要美多了。 第3章 各怀鬼胎 韩氏一生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荣安侯爷,另一个就是次子孟光辉。可惜孟光辉没有孟光朝的出息,整日只迷恋木工玩意,到如今也是一事无成,和妻子曹氏膝下只有一女,便是孟家的三小姐孟云芝。大概是因为家族人丁单薄,所以韩氏对后生小辈总是格外的照顾,她惟一的姊妹之女瞿氏早年丧夫,与女儿楚绫被夫家嫌弃折磨,驱逐出门,韩老夫人便做主收留了这两人,一住就住到了今日。 所以如今的荣安侯府里,与孟云娴同辈的除了侯府嫡出的孟云茵和孟竹远,还有孟光辉之女孟云芝和瞿氏的女儿楚绫。 拜见完长辈,嬷嬷领着小姐和少爷们过来与孟云娴见礼。 孟云茵是田氏的第二个孩子,比孟云娴小两岁,刚满十二岁;孟竹远是侯府金贵的小世子,今年十岁。 田氏把他们教的很好,自从站出来后便乖觉安静,单从两人的脸上,完全瞧不见对这个庶出的姐姐有什么感觉,皆是按照规矩毫无错漏的见礼,喊一声“姐姐”。 孟云娴悄悄打量姐弟二人。方才就觉得田氏长得极其好看,眼下这两人又像极了田氏,尤其一双眼睛,水润润的。 孟云茵的发式简单中透着精致,半拢长发编成小辫子挽成精致的垂髻,别着一只兔毛簪球,下面坠着一颗活泼的宝石流苏,孟竹远则是戴着一个小帽子,憨傻憨傻的绷直小身子站在那里。 姐弟二人的衣裳颜色瞧着很素雅,但是离近了就能瞧见衣裳上绣着的同色花纹,层层叠叠,栩栩如生,当是最好的绣娘才能绣出来的低调华丽。 “四妹妹好,五弟好。” 接着就是瞿氏和楚绫。 楚绫是几个孩子里年纪最大的,与孟云娴同岁,大她三个月。这母女二人慈眉善目,很是和气。楚绫竟然还提前准备了礼物,是一个绣了莲花的小香包,里头还放了一些安神的香料,若是孟云娴在这里水土不服,有这个香包也能睡得好一些。 楚绫的绣工是府里公认得好,绣个荷包对她来说轻而易举,安神香草府里更是常见,这个小礼物准备的,颇有心思又无谄媚之意,田氏看着楚绫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许,连孟云茵都忍不住夸赞起这个荷包。 孟云娴双手接过荷包,笑着道了谢。 反观一旁的曹氏就不太能笑的出来了。云芝这个死丫头,也不想想今日是什么日子,竟然说不见就不见了。 第3节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下一刻,田氏就道:“论辈分,你下头还有一个云芝妹妹,是你二叔的长女,往后见到了再打个招呼便是。” 曹氏提着的心稍微松活了些。田氏果然还是顾及着自家人的颜面,并没有把这个刚到府里的庶出女看得很重要,也给云芝留了颜面。 只不过……这个死丫头还是忒不像话了,今日阿茵和小世子都来了,这小丫头应该在场的。 韩氏这个老夫人沉声发话了:“云芝那丫头前几日好像不大舒服,今日应当在休息,出不来就出不来吧。” 然后目光淡漠的看着跪在下方的孟云娴,正色道:“认了家门,跪了祖宗,拜了血亲,从今日起你就是荣安侯府的人。自此奉天奉地奉侯府规矩,半点都逾越不得,你可明白。” 孟云娴朝着韩老夫人一拜:“孙女明白。” 听着“孙女”二字,一旁的王氏皱了皱眉头。 回了家,认了人,孟云娴被领往自己的房间,孟云茵则是牵着弟弟去做功课。由始至终,孟云娴都没有见到自己传闻中的那个爹爹,孟光朝。 孟竹远小跑跟着比自己腿长的姐姐后面,憋不出发问:“阿姐,那个就是害了长姐的姨娘生的姐姐吗?” 孟云茵正在心里过先生昨日教的诗词,闻言怔愣了一下。 两人之前有一个早夭的长姐,自他们懂事起就不是一个秘密,父亲和母亲在他们面前从不忌讳提起长姐,所以他们一直知道母亲最爱的、最愧对的,就是这个长姐。 孟云茵皱皱眉头:“长姐是长姐,二姐是二姐,她们二人没什么关系,往后不许这样说了!你将她与长姐牵扯在一起,惹母亲不高兴我可不救你。” 孟竹远被深深地震慑住,不自然的摸了摸自己的小帽子:“我、我没有扯在一起呀,对了阿姐你想好明日作什么诗了没有……” …… 孟云芝就比较惨了,才刚刚回府就被母亲逮着训斥了一番。 “阿茵和小世子都在,怎么偏偏就是你不在?平日你不是表现的挺好的吗?关键的时刻就这样给我胡来,你是要气死我。气死我也就罢了,左右我是个苦命的,可你让你婶娘怎么想你?” 曹氏是恨铁不成钢。进了侯府就会知道,这府里天大地大,田氏最大。当年慕国公府因为侯爷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这么多年来,田氏在府里即便是韩老夫人都要呵护备至。能让田氏喜欢看中,在府里横着走都没问题! 听说田氏的第一个孩子生来就是死胎,伤情了好一阵子,即便侯爷这样在外头风光无限的人,回了府内对着田氏也要小心翼翼呵护有加,什么婆媳矛盾,在侯府里头从来就没有,韩氏比侯爷还要心疼愧对田氏。 田氏第一个孩子没了之后,大夫说田氏怀着孩子的时候就伤了身子,生下死胎大受打击,往后都不好生养,急坏了韩氏,所以韩氏听说自己的侄女有那样的遭遇之后,才会把瞿氏连同楚绫接到家里来。 她害怕慕国公府真的会毁了自己儿子的前程,竟主动找侯爷商量,或许可以让楚绫过继到田氏名下。 楚绫这孩子知根知底,也能放在自己眼皮子地下教导,即便田氏自己不能生养也没关系。当时侯爷没有对这事儿做什么回应,或许是想到田氏还在休养期间,这个时候跟她提这件事情,像是怕她不能生提前做准备似的。事情一搁浅就是两年,万幸的是,田氏又有孕了,接二连三的生了一女一男,人也越养越好,过继的事情就完全被遗忘了。 但曹氏心里明白着呢。瞿氏那个贱人整日讨好韩老夫人,一双眼睛不时的往侯爷身上飘,就是想做第二个郑氏,想爬侯爷的床。可惜侯爷自从多年前的出错之后,一直洁身自好,对田氏无微不至,瞿氏根本没有机会,所以她退而求其次,想让韩氏再次提到过继的事情,让楚绫做侯府的义女,尤其是府里忽然接回了发落出去的庶出小姐,更让瞿氏警惕了。 孟云娴的生母已经去了,是正经八百的侯府血脉,真要记名,孟云娴的机会更大。可若真的让这个小妮子抢了先,那瞿氏还不得呕死! 孟云芝被叨叨的不行,跺着脚走来走去:“娘,您说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好啊,你说我做错了,可是婶母怪罪我们了吗?没有!她非但没有怪罪,到现在为止连提都没提,这就证明婶母根本不喜欢这个孟云娴。况且……”她露着得意的笑走近:“孟云娴这样的身份,根本就是侯府所有人的仇敌,府里的人有多敬重爱戴婶母,就会有多憎恶这个庶出的二小姐。” “依我看啊,婶母根本是碍于面子,不得不做出一副和蔼的样子来安置孟云娴,内里早就恨毒了她!她的母亲,杀了咱们侯府的大小姐,没有让她以命抵命就是好的了。” 曹氏下意识的捂住孟云芝的嘴巴:“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是不是,这种事情也是你能说三道四的吗!你给我记住,这件事情,哪怕全天下都知道,从今往后你也不许在旁人面前提起,半个字都不许!” “可是……”孟云芝挣扎着要辩解。 “没有可是!”曹氏:“我做娘的还会害你吗?给我发誓,若是乱讲,就让你满脸长疹子。” 这可真是来自亲娘的恶毒誓言了,孟云芝不情不愿的做了保证,气呼呼的出去了。 曹氏看着这个风风火火的女儿,叹了一口气,真是不省心。 孟云芝是去找楚绫的,可还没等她找到人,楚绫已经笑着自己过来了。 “三小姐。” 孟云芝立马发作:“好你个楚绫,咱们不是约好了都不见那个乡下丫头,让她吃瘪难堪的么!我在珍熙斋等了你许久,你倒好,恭恭敬敬的在府里迎人!你就是个大骗……”话还没说完,戛然而止。 绣工精致的荷包后,是楚绫委屈又无奈的笑脸:“三小姐,你可真是冤枉我了。你难道忘了,之前你找我要过一个荷包,可是我忙于府内的事情,一直没能做好,今儿终于做好了,出门的时候就想带给你,没想被我娘抓个正着,这事儿是咱们私下约好的,孟云娴回来咱们就当做不知道,可是我娘当时都告诉我,是要去迎她了,我怎么能当场走呢。让你久等了是我的错,这个荷包我来赔罪,好不好?” 楚绫虽然是寄住在府内,但是并不是府里的小姐,和她们这些姓孟的有很大的差距,有时候甚至要做些活儿。在孟云芝面前,就更是乖巧听话了。 孟云芝拿过荷包,心里的气消了大半。也是,如果当时是被曹氏抓个正着,她肯定也出不去的。 “这个荷包本就是你要给我的,现在还拿来顶了罪,便宜你了” 楚绫笑起来,又一连串说了不少好话,孟云芝被成功抚平心情。 “三小姐,先生不是说明日要在课上当堂作诗,将写得好的裱起来挂到佳品堂吗?你想到什么好诗了?” 孟云芝立马想起这件顶天的大事! 佳品堂里面历年来都会展示一些学生的作品,这些作品自然都是顶尖的,就在前日,先生说在佳品堂劈了一处地方来,用以展示在读时学生里好的作品,还会根据优劣程度轮番替换。 她一定要写个好的,兴许还能和允修哥哥的放在一起,那可就挣了大面儿了。 …… 宋嬷嬷将孟云娴的东西都安置好后,告诉香莲自己要外出给二小姐添置点东西,让香莲好好伺候二小姐。 出了侯府,宋嬷嬷确定没有人跟踪自己,七拐八拐的走到一个偏僻的巷子口,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里等着一个戴了面纱的妇人,她颇为激动的握住宋嬷嬷的手:“她怎么样?” 宋嬷嬷低声道:“夫人请放心,小姐一切都好。” 妇人流下两行清泪:“是我害了她,早知如此,当初我绝不会……” 宋嬷嬷立刻安慰:“夫人勿要这样讲,小姐的性子十分的好,人也乖巧,老奴即便是拼了命,往后也不会让小姐在府里有任何意外,直至她寻到好人家出嫁为止。” 妇人感激的看着她:“那往后……便有劳你了。” 第4章 洗澡水和汤冻子 整个侯府比孟云娴想象中的要……简陋一些。 没有金碧辉煌的厅堂楼廊,也没有金箔银器填充的暖香闺阁,就连后院里面的假山都中规中矩,一点嶙峋的风姿都没有,着实就是几块石头用漆泥堆砌出来的。 但是从里到外,随处可以见到花圃绿植,修剪的十分有讲究,看着像是精心设计过,别有一番清雅的风味。除此之外,她还看到几圃药田和菜田,也不晓得是府里的谁种下的。 孟云娴住的地方,是由三面雕花镂空的小院墙围起来的小院子,入口为一个挂了黑底金字牌匾的月亮门,上面提着“清风拂照”四个字。 小院子很小,一眼就能看到头,青绿的藤蔓顺着院墙一路攀爬,几乎要将墙面镂空的补分填满。穿过月亮门,绕过小院子正中间的圆形花圃,就是她的房间了。主屋的两侧分别连了小小的耳房,是严格按照府里的规矩,分给贴身婢子和嬷嬷的。 宋嬷嬷回来之后,张罗着给孟云娴准备热水沐浴更衣,毕竟等到侯爷回府的时候,应当瞧见一个干净漂亮的女儿才是。不料香莲出去了小半会儿,是气呼呼的回来的。 “简直欺人太甚!” 这一声,引得正在梳头的孟云娴和宋嬷嬷都侧目。 香莲觉得自己担心的事情已经应验了。 方才她去灶房要热水,结果根本没有人搭理她,她说是二小姐要的水,没想灶房的管事竟然说府里的热水都是按照时辰来准备的,寅时起火戌时宵禁,想要热水,只有寅时中和酉时末才有,这些都是家规上明明白白写着,管家三令五申的规矩,他们可不敢违背。 香莲又气又胆怯,小声的说他们不变通,难道老夫人和侯夫人真的要热水煮茶净面,他们也要让夫人们等到寅时戌时吗? 这些人更嚣张的笑她无知——侯爷夫人,老夫人,世子爷甚至是三小姐的院子都有自己的小灶房,平日里只要在寅时和戌时之间都可以起火自己烧水煮茶净面,唯一的区别是,侯府大灶房的锅子很大,一次烧的比主子们的小灶房多,所以大灶房的热水通常用来沐浴洗发,少量用热水的情况,自己在院子里就能解决,主子们的大婢女也懒得走这一趟。 香莲这样说,无异于自取其辱,摆明了刚进门的二小姐被安排在没有小厨房的院子,那当然就只能按照大灶房的时间规矩来。 “二小姐,这些人就是欺负咱们刚刚进府。您可不能任由他们欺负。”香莲还想拯救一下这个看似毫无斗志的二小姐。 宋嬷嬷立在孟云娴身后,皱着眉头想法子。 二小姐刚刚进门,身份本就不讨喜,府里的人对田氏很敬重的样子,这个时候闹将起来,不管怎么样都对二小姐不利。二小姐想要在侯府里头立足稳稳地走下去,唯一的出路就是扭转侯府众人对她的态度和看法。从今日的局势来看,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侯夫人彻底的接纳她,擒贼先擒王,拿下了侯夫人,其他人根本不足为惧。 孟云娴拿过一条发带,将长发往身后一束,笑盈盈的站起来:“现在不沐浴也没什么关系呀。” 宋嬷嬷语重心长道:“二小姐,这不是沐不沐浴的事情。” 孟云娴认真的说:“难道还要洗发吗?” 香莲被这个愚笨的二小姐气急了:“二小姐,您是侯府的小姐,是主子呀,今日您第一日回府他们就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怠慢,往后的日子岂不是要更加嚣张。” 孟云娴的回应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上。 自己也不脏呀,衣裳是李护新买的那一套绣花袄裙,一路上她都坐在马车里,一粒尘埃都不曾沾染。 她仰起头笑:“不沐浴也没关系,既然府里有规矩,咱们到时辰了再去领热水便是。” 香莲心里憋着气,一抬头,就看到宋嬷嬷警告的眼神,她福了福身子,出去收拾自己和宋嬷嬷的两间耳房。 就在这时候,李护竟然过来了,还带来了新的澡桶和两大桶热水。 香莲兴奋的过来禀报,看李护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恩人:“少管家真是有心,二小姐一路承蒙您的照顾,实在是有劳了。” 比起香莲的开心,宋嬷嬷对李护的此举却是皱起了眉头。 来的路上也是,二小姐的那一套衣裳,应该也是李护准备的。 先是新衣裳,现在又是洗澡水,作为一个外男,为女子准备的这些东西未免过于细致了。 宋嬷嬷觉得应该让孟云娴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孟云娴已经迎了出去。 “又麻烦少管家了。”孟云娴带着淡笑,客气而疏离。 李护连忙道:“二小姐不必这样客气,奴才是侯府的管家,自然要照顾好每一位主子,方才听闻二小姐派人去大灶房要热水未果,这件事情实在是奴才的疏忽,二小姐风尘仆仆,理应先行沐浴更衣,那些不懂事的东西们,奴才自会去教训。” 大灶房送来的热水都储在专门的暖水壶中,外面包裹着特殊的材质,可以保温很久。 谢过李护,送人离开,香莲欢天喜地的将木桶安置在了房内,请孟云娴沐浴更衣。 不料孟云娴忽然转身在自己的行李里掏澄着什么,末了,双手捧出一个小罐子来。 宋嬷嬷好奇的跟在后头:“二小姐,这是什么?” 孟云娴笑容甜美:“宋嬷嬷,能不能劳烦您去灶房拿几个盅子来?数量就按照府内院子的数量来。”她小心翼翼的捧着小罐子,小声嘀咕:“拿盅子总不至于也要分时辰拿吧。” 宋嬷嬷仿佛猜到了孟云娴想干什么,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只有香莲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二小姐,热水和澡桶都已经准备好了,您不去沐浴吗?” 孟云娴冲着她笑笑:“这水……可不能用来沐浴。” …… 田氏正在闭目小憩,下人来传话,说是二小姐求见。 她缓缓睁开眼睛,美目巧盼。 伺候的张嬷嬷低声道:“夫人,要不要奴才为您打发了她?” 田氏合上眼,点点头。 张嬷嬷心疼的看着她,出去打发那丫头,不料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个盅子。 第4节 田氏的鼻子动了动,再次睁开眼睛,“这是什么?” 张嬷嬷尴尬的扯扯嘴角:“老奴还在想法子打发那丫头,她一听说夫人您不见,爽快利落的就走了,只请老奴将这个送进来。” 田氏盯着盅子,半天没说话。 张嬷嬷觉得自己这事儿做的有点不周到,想她在夫人身边多年,一直都是贴心又细致。要怪只怪这二小姐不按照常理来,本以为她是要来巴结讨好夫人,没想她真的只是来送东西,送完就走,毫不废话。 她该多问一句的! “她来的时候只拿了这一只盅子?” 糟糕,这个也没注意。 张嬷嬷很是羞愧:“老奴……老奴方才想着打发她,并未注意别的。” 田氏忽然改了主意:“把她叫回来。” …… 走到半途被叫到侯夫人面前,香莲和宋嬷嬷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眼前这位不是别人,正是她们要攻克的大主子! 田氏坐在位置上,面前的盅子还未动过,她看着孟云娴:“这是什么?” 孟云娴:“回夫人,这是汤冻子。” “汤冻子?” 田氏低头嗅了嗅。 很香,香的很特别。 深色的汤汁飘着油粒子,上头浮了几颗绿油油的小葱,被热汤一烘,香味四溢。 “汤冻子是什么?我从未听说过。” 孟云娴一字一句认真道:“回夫人,汤冻子……就是用鱼,猪皮这样能凝出胶质的食材熬出的高汤,加以辅料,晾凉后多番处理,做成的冻子快。我、我们家一年到头吃不到些肉食,偶有肉食,就连汤都是好的。我偶然间发现汤竟然能凝成冻子,便想了好些法子来储存这些冻子,天气冷了,只要烧热水加汤冻子,上面撒几颗小料,一碗喝下去便暖和又舒服。” 张嬷嬷有些听不下去了。 胡来!这不就是剩菜剩饭的汤汁做成的冻子吗?根本就是上不得厅堂的下作食物,也不知道有没有投毒。张嬷嬷正准备劝说夫人将东西给倒了,下一刻就如遭雷击般看着夫人捏着瓷白小勺舀起一匙。 “夫人!” 喝、喝不得呀!要喝也得测个毒哇! 田氏毫不犹豫的喝了下去。 孟云娴偷偷瞄着,忍下满心不舍之痛。 今年的汤冻子,周恪哥哥只帮着做了这几个,喝完就真的没有了。可是没办法,非常时刻,只能弃汤冻子保名誉了。 田氏只是浅尝一口,整个人都一愣,接二连三的又喝了好几口,看的张嬷嬷着急忙慌的阻止:“好了好了,夫人您慢慢喝。” 真的中毒了也要控制毒量呀! 小半刻功夫,田氏已经喝了半盅,那在口中回味的余香,带着一种特别的味道,正如孟云娴所说,喝下去之后浑身都热乎乎的,十分的舒服,关键是还有果腹之效。 只是…… 她看了看剩下的半盅汤冻子——可不是什么剩饭剩菜的汤汁凝成的冻子。 第5章 化解 “夫人,您为何让下人帮着将东西送到各院?”张嬷嬷有点弄不懂田氏在想什么。 田氏斜倚在美人榻上,因为喝了汤冻子的缘故,脸蛋和嘴唇都红润润的,她捧着手里的佛经,温声道:“这东西有好处,给孩子们喝一喝也好。” 张嬷嬷:…… 这到底是什么神仙汤水哟。 …… 孟云芝喝了一口就喝不下去了:“娘,这东西味道太奇怪了!”她捂着嘴巴:“我不喝!” 曹氏眼珠子一瞪:“不喝试试看,我将你的那些个小零嘴全扔了你信不信。” 孟云芝欲哭无泪:“可是味道真的很奇怪!” 曹氏用小勺子尝了一口,也皱起眉头来。入口是有些鲜香,但是很快就觉得辣,还有一道说不出的味道,很是奇怪。 “这是你婶母派人送来的,若是婶母问起,你说不出这是个什么味儿那该怎么办,听话,全都给喝了。” 孟云芝的脸都快皱成小包子了,好不容易喝完了逃出生天,便急匆匆的去找楚绫了。既然是婶母赐下的,必然是跟以往一样,人人都有。果不其然,楚绫也喝得十分为难,可是她什么都没说,咬着牙一口一口喝完了。 “我真是佩服你!”孟云芝双手托腮:“这么怪味道的汤药也能喝下去。” 楚绫用帕子揩嘴,笑道:“味道虽然怪了些,但是喝下去的确是热乎又舒服,况且这是侯夫人赐下的,不可怠慢。” 这一点,孟云芝心里也清楚。楚绫喝完了汤水,笑道:“说起来,也不晓得二小姐那边的送到了没有。今日是二小姐第一日入府,上至夫人下至奴仆,恐怕都没能适应过来。听闻二小姐方才派人去大灶房要热水,大灶房的奴才给拒了,还是少管家急忙忙的送了澡桶和热水过去。” “李护给她送洗澡水!?”孟云芝的调子猛然拔高了三个台阶,脸色都气的不好了:“这个小妮子还要脸不要脸,竟找李护要洗澡水,祖母才说了要守侯府的规矩,她就敢去大灶房要热水?不行,我要去告她一状,让祖母好好的罚她!” 楚绫拉住她,“你这个状告的可没有道理。她到底是第一日进来,一路风尘仆仆的,要洗漱一番是常理,即便你告诉了祖母,祖母也未必会重罚,顶多是警告,最后还要让你落得一个刻薄之名,不值得的。” 孟云芝气的脸红:“我才晓得前几日是李护亲自去接的她,你瞧她那个狐媚样子,一路上定是赖着李护说了许多不知廉耻的话,如今回来了,连洗澡水都直接找李护要。” 楚绫意味深长:“你也说了这一路都是少管家照顾,她……自然要与少管家熟稔些。” “那咱们还是一起长大的呢!”孟云芝坐不住了:“我不管,我一定要告她一状!” …… “二小姐,这热汤是用来给您沐浴更衣的,您怎么用来做汤水了?”香莲把剩下的水倒在木盆里,端过来给她净手。 宋嬷嬷沉声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二小姐做事!” 香莲赶紧跪下:“二小姐恕罪。” 孟云娴本想伸手去扶她,却被宋嬷嬷拦住:“这里没你的事了,出去吧。” 香莲不情不愿的站起来,只觉得十分委屈又无处可说,无精打采的出去了。 孟云娴对宋嬷嬷微微一笑:“嬷嬷不必这般严苛。” 宋嬷嬷一本正经道:“二小姐,咱们都是您的奴才,与您同气连枝,若是咱们都怠慢,不将您奉为主子,又怎能让旁人信服呢。香莲的年纪还小,没做过几年贴身的丫头,许多规矩都要学。” 孟云娴无话可说,默默地点头。 剩下的水是不够痛痛快快沐浴一番了,孟云娴简单的净面洗手后,索性小睡片刻,一直等到下人前来传饭。 侯府一日只有两餐,都是在专门辟出来的饭厅用的,气派的八仙桌,按照地位辈分坐下来,孟云娴排在最次的位置。王氏与瞿氏母女终究不是侯府的血脉嫡亲,所以除了年节之外,很少会这样上桌子用饭。 孟云芝搀扶着韩氏过来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侯爷因为有公务在身,尚未回府,田氏按照侯府的开饭时间准时开饭,丝毫不在意男主人还未归家,只让小厨房留了饭菜。 刚一坐下,韩氏就叹了一口气。 田氏看了她一眼:“婆母何事哀叹?” 韩氏:“我本就是个乡下妇人,不懂得什么大道理,更不如儿媳你这样的出身,多年来只能劳你费心府中之事,我这个老婆子,也只能在小事上帮你督促督促。家规本就为了严束家风,可有些人,明知故犯,全府上下,也只有儿媳你将我这个老婆子放在心上,回回什么物什都想到我。” 田氏闻言,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其他人见状,纷纷放下筷子,孟云娴扫了一眼众人,同样跟着放筷子。 “您怎么忽然这样说?” 韩氏目光投向了一脸无措的孟云娴:“不如你问问她。” 田氏顺着看过去,孟云娴感觉到两道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立刻起身:“祖母……嫡母……” “你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祖母?先时我说的很明白,进了侯府,就要将侯府的规矩奉于头顶,半点都不能违背,可你是怎么做的?前脚装模作样的听了,后脚就大大方方的违背,你是觉得你刚到侯府,盯着一个不熟悉的幌子,就能随意胡来?” 孟云娴立刻跪下:“祖母息怒,我……” 韩氏已经迫不及待的数落她的罪状:“就是这个小妮子,刚刚回房,就要大灶房兴师动众的帮她烧洗澡水,大灶房按着规矩不给,她的丫头便说大灶房不懂变通,竟还比拟我这个祖母,胁迫大灶房给她烧水,一个刚刚入府的庶出女,半点教养都没有!最后还让李护这个年轻男子送了两桶水过去。” 田氏伸出手,张嬷嬷赶紧递过来帕子,只见田氏用帕子揩了揩嘴角:“说起来,有件事情我倒是忘了。今日我谴下人往各院送了一忠汤水,可都用了?” 韩氏一愣。 好好地,怎么扯到汤水上了? 不料话音未落,孟竹远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欢腾起来:“饮了饮了,味道极好!母亲,还有吗,我还想饮一些。” 孟云茵虽然不知道母亲为何转了话题,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那忠汤的确有奇香,从前从未喝过,远弟平日里贪玩,喝汤水总能闹得遍地泼洒,说来,今日竟是一滴不剩的饮了。” 韩氏:…… 孟云芝心中叫嚣——那样奇怪的味道,远弟竟然全都饮了?连阿茵也饮了?还觉得好味道? 你们莫不是舌头被猪油蒙了吧。 韩氏自来不会拂儿媳妇的面,方才还感激她事事想到自己这个婆婆一份,眼下更是要客气几句。 “汤我饮了,虽从未饮过,但正如远哥儿说的那样,饮下十分舒畅。可是儿媳,我眼下说的是这小妮子……” 田氏垂眸一笑:“云娴这孩子刚刚回府,对府里的事情不熟悉,纵然她知道要守规矩,可并不晓得规矩到底是些什么,今日她送来这味道特别的汤水,招呼都不打扭头就走,实在不懂规矩,我正想借着此刻的机会与她细说府里的规矩,顺道问问那汤水是什么配料做的,不想让婆母抢了先。”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诧然不已。 田氏……田氏这是在帮她说话? 韩氏愣了一下:“那、那汤是她……” 田氏收起笑容,平静的看着孟云娴:“你讨热水难道不是用来做汤?怎么又变成讨洗澡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孟云娴对着田氏和韩氏磕了一个头,温声道:“回祖母,嫡母,那道汤羹,是云娴十分喜爱的一道冬日菜。叫做汤冻子,用热水化开做好的汤冻子,撒些调料便可饮用。冬日里喝,能……健脾消食,暖身化痰。云娴出身卑微,身无长物,拿不出什么得体的礼,本是想找灶房取些热水化汤冻子送给各院,大抵是第一日入府,灶房不认生面孔,便未给热水,后李护少管家闻得此事才帮了忙。因一路劳烦少管家许多,衣食住行皆是麻烦事,他误以为是要用来沐浴更衣,便送水过来了。” 她诚恳道:“云娴出身乡野,山林草木泉水繁盛,从前想要热水,随手几把柴火一锅热水便有了,初入侯府,自以为要些热水不是什么大事,殊不知是自己无知。坏了规矩是云娴之过,云娴愿意受罚。” 孟云茵瞧着这个温顺的庶姐,白日里那道羹汤仿佛还齿颊留香,忽然起身对着母亲与祖母一拜:“母亲,祖母,平日里我与远弟习课归来尚且都要沐浴更衣方才舒适,娴姐姐刚刚归家,风尘仆仆,想要沐浴更衣无可厚非。即便是犯了家规,也如母亲所说,娴姐姐并不晓得家规到底是什么,请母亲与祖母饶了娴姐姐这一回吧。” 孟云芝张大嘴巴看着孟云茵,怎么都没想到她竟然会帮孟云娴求情! 孟竹远向来是个亲姐派,姐姐做什么,他即便不懂也要依样画葫芦,这一次也不例外。 “请母亲和祖母不要生气了,娴姐姐送的羹汤真的很好喝!” 孟云芝硬着头皮站起来:“是啊祖母,若真要罚……就罚娴姐姐今早学会家规,等到再犯之时,重罚也不迟。”心中已然叫嚣:为何要帮她,为何不重罚,最好这一次就重重的罚! 第5节 韩氏听了这一番番话,愣得好久都没说话。 这、这叫她怎么说? 最终,这事情不了了之,对孟云娴的处置,也不过是尽早学会所有的规矩,再犯则不轻饶。 一行人继续坐下用饭,在场之中,唯由田氏想着自己的一双儿女方才说的话,眼底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疑色。 第6章 周恪的教导 夜幕降临,田氏在张嬷嬷的侍奉下沐浴更衣。张嬷嬷从药盒中取来药油。田氏倚在美人榻上,双目紧阖,眉头略有些紧皱。 张嬷嬷观察入微,蔼声道:“夫人,御医说过,用这药油按摩之时,一定要身子放松,心中不藏事情,否则即便是用了药油也毫无作用,奴才瞧着夫人似是在想什么,不妨跟奴才说说,让奴才帮着主子分忧。” 田氏缓缓睁开眼,神情中满布愁容。 张嬷嬷想了想,试探道:“夫人可是在想那个孩子?” 田氏伸出手来,张嬷嬷赶紧将她搀扶坐起。 “你说,她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张嬷嬷顿时明白田氏在想什么。她侍奉田氏这么久,自然知道田氏的喜好,好比田氏喜欢吃香菜,小世子与四小姐也喜欢,可是侯爷和府里其他人就不喜欢。 世上就有一些人,喜欢味道特殊的调味品,这就像是有人生下来拇指带旋儿,有人便杂乱无章一样。 今日那二小姐送来的汤冻子,是烹制十分复杂,味道也格外特殊的一道补汤。制作之人,必定是十足的认真钻研,才能制出这样的佳品,自然也就不像二小姐说的那样,是因为家贫,用剩菜汤做的汤冻子。 家贫的人根本喝不起。 这汤冻子,田氏喜欢喝,小世子和四姑娘也喜欢,其他人的反响却很一般。 瞧着像是一场十分有针对性的讨好。 “夫人,您可是怀疑,二姑娘此番回来,心里打着什么算盘?” 田氏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当年,郑氏与侯爷的事情发生的太快,快的我甚至没能将里头的细枝末节都想明白,而后又……所以我一直都不愿多想。如今瞧见了那孩子,陈年往事又涌上心头,我总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张嬷嬷:“夫人何必为了这等小事操心?那孩子如今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庶子,从前在外头过得苦了些,现在能回到侯府享受尊荣,自然要抓紧珍惜。即便真的生了什么讨好的心思,多番打听夫人和少爷小姐们喜欢的口味也是正常,老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倒是夫人您,这药油得按时用,否则又该犯旧疾,让奴才们被侯爷责怪了。” 田氏看着张嬷嬷的紧张,暂时压下了心中的疑惑,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来:“好了,先用药油吧。” 张嬷嬷赶紧给田氏用药。 “对了,明日起,就劳你每日抽些时间出来教导那孩子侯府规矩。旁人我都信不过,唯有你做事是稳妥的。” 张嬷嬷点头:“夫人放心。” …… 另一头,宋嬷嬷正在帮沐浴更衣后的孟云娴梳头,瞧着她一脸无精打采的模样,便寻话头来说。 “二小姐今日可真是要吓死老奴了。” 孟云娴从镜子里看她:“宋嬷嬷为何这么说?” 宋嬷嬷已经事先将香莲谴出去,坦然答道:“今日那李少管家来送水之时,老奴便觉得不妥,没想姑娘心明眼亮,早早地将这隐患给摆脱。” 孟云娴有些没转过弯来:“啊?” 宋嬷嬷只当她是故作低调早有筹谋,看似呆愣胆小,实则机智过人,便笑着不再多说:“姑娘比老奴想象的更聪明,接下来姑娘要学习侯府的规矩,想必只要姑娘用心,定能学的极好。若是小姐日后有什么吩咐,老奴也一定会为小姐鞠躬尽瘁。” 孟云娴无端端的承了这番称赞与效忠,略有些茫然的睡下了。 只是这一躺,就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好几回,又抹黑着坐起来,掏出装汤冻子的罐子长吁短叹。 一想到浪费这么多汤冻子,便是钻心的疼。 疼着疼着,不由自主想到了那个一言不合就分道扬镳的负心人。 算一算,他们的同村情谊已经有七年了。 初见周恪之时,她还是一个蒜苗高的小娃娃。不是她自夸,村子里独她长相最出挑,还是那么小的年纪就已经艳压群芳,堪称一个萌动可人。可惜这份萌动没带来什么好处,反而处处被欺负。 因为没有同龄玩伴,所以她在村里只有一个好朋友——村东头那家考了十年都没中的老秀才。老秀才的书很多,大概是考试考得心灰意冷了,便不专注于看四书五经,杂七杂八的都有,她通读过之后,独独被那些鬼怪胡说震慑的不敢一个人过夜,还怕黑,总觉得闭上眼睛满屋子都是鬼。 偏偏娘亲一天下来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赚钱养家,即便不在赚钱,也必然在赚钱的路上,所以一到夜里她就格外警醒。 正巧碰上村里的几个小孩组团来吓唬她,大晚上的往她屋子里放捉来的黄鼠狼,闹出一番动静,吓得她哇哇大哭,周恪便是此刻神兵天降的。 赶跑了吓唬她的小孩,他冷着一张脸呵斥她:“闭嘴!旁人不用睡觉了是不是!” 她怔愣了片刻,然后拔高了三个调子,哇的一声继续哭。 忽的,周恪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一只手按着她的后脑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再哭我将你丢到水井里喂水鬼你信不信!” 这可真是震慑人心的一个威吓。 她骤然收声,挂着一脸的鼻涕眼泪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周恪目的达到,松开她站起来,嫌弃的擦手上沾的鼻涕眼泪,“哭声跟穿云箭似的,村头哭村尾都能听见。”说完,迈步就要往回走。 这一走,没走动。 他的脸色更冷了,用力去拔自己的腿,这一次用的力气大,成功的拔动了腿,却是连着那个死死抱着他大腿的哭泣包一起给提起来了。 重新站定,少年冷漠的垂眼:“松开。” 她巴巴的看着居高临下的他:“我、我娘后日才会回来,她去山那一头采药材了,我们一起睡好不好。” 小姑娘干瘪的身材连一丝婀娜都没有,因为抱着他大腿的缘故,整个身子都贴着他。原本冷峻的少年竟然瞬间红了脸:“你、你是眼泪进了脑子么!放开,不然我不客气了。” 那一刻,孟云娴的悲愤到达了一个顶点。 她越发用力的抱着他:“你不跟我睡,你也别想睡!” 他不睡更好,她可以陪着他一起玩到天亮,左右明日娘也不在家,她白日里补眠就好了嘛。 她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屋子里,多了一份莫名其妙的对峙。 周恪与她对视片刻,一弯唇角笑了一下:“你娘没教过你吗?女孩子不可随意和男子亲密接触,今日你若跟我睡了,往后就必然要嫁给我,若是你嫁给我了,我每日都把你往有水鬼的水井里按一回。” 这番对症下药的恐吓,成功的让孟云娴松了手。 周恪转身就走,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忽然对她道:“实在怕得很,就把门窗都关好,点着灯睡。” 这一句好意,并没有得到回应。 周恪来的时候李老头提了灯笼,此番因为他的离开,屋子里又重陷黑暗。周恪给李老头使了个眼色,李老头会意,去桌子边点油灯,却发现灯早就没油了。 周恪踟蹰片刻,道:“你家连灯油都没有吗?” 好半天,才传来她弱弱的声音:“我娘嫌我在家中浪费,每次出门只留少许的油,剩下的就锁起来了。” 周恪沉默了一下,带着李老头走了。 半晌,李老头单独折回来,还带回来一小瓶灯油,他慈爱的笑着,让她藏好灯油,娘亲不在家实在害怕就点灯。 她看着重新点燃的灯,怔愣了好久好久。 后来有一日,她又被欺负,被推到一个小土包上的时候,周恪用一条鞭子赶走了那些孩子,把她拎到了自己家里。 明明是一个村子里的农户,可是除了房子破一点,周恪哥哥的一切吃穿用度简直精细的像是个小地主。 盘膝坐在案前煮茶练字的少年生了一张温柔俊朗的脸,说出来的话却像是淬了冰刀子:“你的脑子是不是不太好使?那些人你就该离得远远地,一个都不要接近。我今日只帮你这一次,下回再有,你安心被打死便是。” 她还很委屈:“小明没有欺负我,是小芳要欺负我。” “可是小芳是小明的童养媳。” 她坐在周恪房中的坐垫上,可怜巴巴的在那里缩成一团,心里对小伙伴们对自己的爱恨情仇表示很迷茫,以至于没想过周恪为什么会知道村子里的人际关系。 眼前划过周恪干净带着清香的衣角,孟云娴抬起头时,少年已经蹲下来与她对视。 “既然长了一双眼睛,最起码该学会看出谁是真心喜欢你,谁是真心讨厌你。若喜欢你的人也被讨厌你的人喜欢着,那这两人都是你的敌人。” 都是你的敌人。 时间一晃而过。而今,她孤身一人回到侯府,纵然无依无靠无任何扶持,最起码要懂得谁讨厌她,谁亲近她,亲近她的人,有没有被讨厌她的人喜欢着。 光亮的罐子映着月光,孟云娴仰头望向天空中的明月。 周恪哥哥,侯府的路果然难走呢,处处都是坑,一跳一个准。 若我真的撑不下去了,而你又有机会知道我的遭遇,请务必将我的骨灰放进这个装了汤冻子的罐子里,埋进后山的那块风水宝地。 能浸浴在汤冻子的汤汁里,骨灰也会很高兴吧。 …… 一声脆香,殿里传来东西碎掉的声音,宫人们纷纷入内,只见五皇子正在熬制的东西已经连着罐子被丢进了痰盂里头。 伺候的太监小心翼翼道:“殿下可是不满意这些东西?奴才再去御膳房准备更好的食材。” “不必了。” 周明隽拿过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往后都不做了。” 太监心里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这金贵的主子,这几日突发奇想的要做什么汤冻子,结果做了多少就扔了多少,说不是那个味道。 宫人们一脸迷茫的请罪,也不晓得是主子的手艺不对,还是他们的食材准备错了。 不做了也好,万一有个什么烫伤的,贵妃娘娘非得扒了他们的皮! 作者有话要说: 笙箫:请问没有尽早定下来是否很后悔。 周恪:鸭子,总是从嘴里飞走之后才发现自己吃的慢了。 孟小鸭:一言不合就分道扬镳的人有什么资格吃鸭子!吃鸭屎还差不多! 第7章 启发 回府第二日起,孟云娴就被张嬷嬷带到了田氏院子里的小花园,在这里教她规矩。 第6节 宋嬷嬷忍不住道:“张嬷嬷,如今天气越来越冷了,教导规矩可否在屋里教,我们小姐身子骨弱,若是冻病了可怎么好。” 孟云娴:无妨,扛得住! 田氏的确让张嬷嬷来教规矩,但是具体怎么教,在哪里教根本就没有细说。张嬷嬷冷冷道:“正因为天寒,屋里炭火熏一熏,人就跟着昏昏欲睡,夫人有命,需要二小姐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学会侯府的规矩,眼下侯爷因为有要事不得归府,他日回府,难道你要让侯爷瞧见一个规矩都不懂的孩子么?” 搬出孟光朝来,宋嬷嬷也无法了。 孟云娴对宋嬷嬷道:“嬷嬷不必紧张,我并不觉得冷。” 宋嬷嬷为难的和香莲退到一边:“那姑娘仔细着学,若是有什么吩咐,可唤老奴与香莲。” 张嬷嬷虽然不喜欢孟云娴,但是因为有田氏的关系,她也不屑于在一个孩子身上套什么债,除了言语上冷淡些,其他的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宋嬷嬷思忖片刻,对香莲道:“你去厨房那边让他们准备一碗姜汤,昨夜的热水还剩一些,放在暖瓶里头别凉了,等小姐下学后给她暖身子用。 香莲表面上应下,但是心里并不是很愿意。就因为她们是二小姐房里的,所以在府里不管要什么,一定会受人刁难。这个宋嬷嬷也是个人精,明明是她先说了这些,可是对着二小姐,又往死里巴结,真不知道这个老婆子在想些什么。 香莲心中委屈,一不留神撞上了一个人。 “奴才该死!”香莲看着那略显精致的衣角,就知道是自己不能惹的人,赶紧跪下求饶。 楚绫温柔的笑着将她搀扶起来:“怎么这么着急呀。” 香莲见到是她,心中微微松懈了一些。 听说楚姑娘虽然是老夫人那边的,但是在府里很多年,绣活儿出众,相貌端庄,最重要的是性子温顺善解人意,是连侯夫人都要夸赞几句的妙人儿,说不定哪一日就要被记做侯府义女,成为名正言顺的主子了。 “楚姑娘,奴才一心想着给主子准备的东西,没留意路上,请姑娘恕罪。” 恕罪二字,俨然是把楚绫当做主子了似的。 楚绫微笑着道:“瞧你说的,我也只是个下人,哪里敢有恕罪一说。你是二小姐的丫头吧,二小姐需要什么东西吗?” 香莲这些日子受了不少委屈,在人生地不熟的侯府里头,不但人人为敌,连自己的主子都靠不住,现在遇上楚绫这么个人人称赞的好姑娘,话就多了些,将孟云娴大冷天学规矩的事情说了出来。 楚绫果然皱眉:“学规矩为何不在房里学?这要是冻坏了可不好。” “谁冻坏了?”一个尖锐的声音传过来,孟云芝和李护走了过来,李护跟在孟云芝后几步,目光看着香莲。 香莲赶紧行礼,听到楚绫将孟云娴的事情说了一遍。 李护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反倒是孟云芝得意的笑了起来:“这还不是明摆着的吗?楚绫,就算是你和咱们一起学规矩的时候,也是在屋子里头好生伺候着学的,我早就说了,这个孟云娴有一个狠毒的娘,她们母女二人都是侯府的罪人,没要她们偿命就是了,现在认祖归宗就是捡便宜,还想怎么被伺候着?” 楚绫有些惊慌:“三小姐,您慎言呀。” 孟云芝想到母亲对自己的告诫,但是当着李护和楚绫的面,又不想认怂,遂瞪了香莲一眼:“怎么,你是想要去给你的主子告状不成?你去呗,就算是你主子站在这里,事实也不会改变。” 香莲赶紧磕头:“三小姐赎罪,奴才……奴才不敢多嘴。” 孟云芝更得意了,冲着楚绫挑眉。 楚绫无奈一笑,问起了他们二人为什么会在这里,毕竟孟云芝此刻应该不在府里的。 孟云芝的脸红了一下,强硬道:“还能因为什么呀!今年天寒,先生执意要我们学京鼓舞,我忘了带鼓槌,被谴回来了。”瞥了李护一眼:“还不都是因为你,先时就让你帮我准备了,你却一直没给我,若是主母问起来,那也是你的罪过!” 李护温润一笑:“三小姐,正直冬至,宫中有宫宴,各府还要相互走礼,这几日忙的就是这些。” 孟云芝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倔强:“那你错了还是没错。” 李护无奈:“错了,自然是要为小姐准备好的。” 孟云芝的表情渐渐松开,染上了笑意,被谴回来的说辞她早就想好了,左右又不是她一个人没带被罚了。 “我那里存了几根好料子,你跟我去选一选。” 两人先行离开,楚绫看着低头不言的香莲,温声道:“这么冷的天在外头学规矩,的确容易生病,你放心,姜汤和汤婆子我都会准备好,等你家小姐回房之后,你来我这里取就是。” 香莲如蒙大恩:“楚姑娘,实在是太麻烦你了。” 楚绫温婉一笑:“大家都是做下人的,你跟着二小姐回府,难免受到诸多的冷眼和刁难,我自是明白的。这样,往后你有任何的难处,或者是被其他人刁难了,你悄悄来找我,我能帮你解决的,都帮你解决,我在府里呆的久,这一点还是能做到的,你看如何?” 香莲感激涕零,她觉得楚绫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 …… 张嬷嬷此刻有些尴尬。 孟云娴行云流水的做完了所有的礼,顶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含笑瞧着她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低估了这个二小姐。 原本准备了要学三日的东西,她三刻钟就全都学完了。 每学完一个就请教她下一个,她一边诧异着她的天资聪颖,一边被哄着教下一样,回过神来的时候,竟然超额完成了任务。 张嬷嬷狐疑的看着她:“二小姐从前学过规矩?” 孟云娴认真道:“从前不曾学过,起先还惴惴不安,没想张嬷嬷教的极好,口述简单易懂,示范严格精准,让人瞧一便就能融会贯通,好学的很。”她的态度谦卑,又道:“嬷嬷是嫡母近身伺候的人物,嫡母定然事事都对嬷嬷依赖的很,眼下嬷嬷为了教导我规矩,令嫡母周边无周到之人服侍,实在是我的罪过。又怎么敢愚笨怠慢,耽误张嬷嬷和嫡母的时间。”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大概就是这样了,孟云娴完全没有将学得快这件事情归功于自己的聪明才智,而是全数依赖于张嬷嬷的教法别具效率,这无疑是在给张嬷嬷长脸。 身为府中的老嬷嬷,一向是很看重其他下人对自己的态度的。且孟云娴这张脸长得实在是太像侯爷了,这带来的直接效果便是让张嬷嬷的荣誉感倍增,双手上下蜷握端在那里的姿态仿佛都多了几分老年人的骄矜。 她清清喉咙:“行了,今日到这里吧。” 宋嬷嬷赶紧过来搀扶孟云娴,准备带她回府。 两人刚转身,张嬷嬷道:“二姑娘受罪了,稍后老奴让人送姜汤热水和新的碳火去姑娘的房间,天寒,姑娘留意身子。” 孟云娴转过身,竟用刚才学到的,做了一个标准的福身,冲着张嬷嬷一笑,转身离开。 张嬷嬷愣了一下,随即表情不太自然的回田氏那处了。 …… 回去的路上,宋嬷嬷告诉孟云娴,方才对着张嬷嬷那样拜其实是不合适的,那个礼可以给田氏,甚至是地位高的同辈,但不能给张嬷嬷。 孟云娴笑道:“张嬷嬷教我规矩,就算是师长,况且方才周围没别人,行一礼没什么大碍的,嬷嬷不必紧张。” 孟云娴的话提醒了宋嬷嬷,她道:“小姐现在回府,举步维艰,没有生母扶持和长辈的疼爱,须得处处小心,也要学会给自己筹谋。好比今日这个学规矩,小姐就想的太简单了。” 孟云娴好奇道:“嬷嬷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嬷嬷:“小姐如今要在侯府立足,需要有一个足够支撑您的靠山,还需要抓住机会出去露脸,让人晓得您这个侯府二小姐。” 露脸不露脸的,她倒是无所谓,不过听到“靠山”二字,她生出兴趣来。 “嬷嬷有何高见?” 宋嬷嬷笑道:“高见不敢,今日小姐学规矩,是跟着一个府里的嬷嬷学。但小姐有所不知,真正出身名门的贵女,是从启蒙起就要寻觅名师来教导,当今圣上注重德行,小姐能拜得名师,就等同于是得到了一份莫大的肯定,这份肯定,甚至能帮小姐稍稍淡化庶出的这个身份,让人不敢轻视。” 孟云娴一点就通。 言下之意就是,如今府里的人,能做靠山的都不是给她靠,她须得去府外头找援助了。眼下最行得通的,是找名师。 “可是我对京城并不熟悉,该找谁做老师呢?” 宋嬷嬷笑了:“京城的事情,老奴比小姐知道的多一些,这件事情就让老奴去准备。恰好近几日有宫宴,侯爷必然在宴请的范围内,到时候兴许咱们能捞得一个机会。” 第8章 生存与死亡 宋嬷嬷揽下了打听名师的活儿之后,趁着侯爷现在不在府里,几位主子也不甚注意她们这一院,找了个由头出府了。 孟云娴在小院子里转了一圈,只觉得屋外那沿着墙边的一圈泥地实在是可惜,兴许能种个什么,找不到工具时,方才发现香莲好像一直都没回来。 她自从回府之后就一直不被府里的人待见,先时只想着自己如何自保,加之宋嬷嬷对她身边的下人掌控的有些厉害,她几乎都忘了自己的贴身侍婢和她一样处境尴尬。 孟云娴出了小院子去寻香莲,走着走着,忽然听见前面有几个丫头窃窃私语,她侧身藏进一面墙后,不叫她们察觉。 “少管家现在正在跟管家对礼簿,咱们现在放过去便不会有人瞧见了。” “哼,你的荷包还不是楚姑娘帮你起的底,这绣花若没有楚姑娘的模子,你怎么能绣的这般精致。” “也是,我就觉得我的荷包比你的腰带墙。” “胡说!明明我的强!” 两个丫头说说笑笑,逐渐转为争辩,你撞我一下我拧你一下,叽叽喳喳的朝着李护的房间走去。侯府女眷占多,唯一的小世子年纪尚幼,要论长相不俗又出挑的男子,李护算是一个。 李管家在侯府多年,劳苦功高,深得侯爷的信赖,侯爷还未发迹之前,便在孟府里头拿着低微的月例尽心尽力,等到孟光朝封侯后,名正言顺的成为了大总管,唯一的儿子生长在侯府,做事一样妥帖稳当。所以,李护迷倒了一众丫头,连孟云芝都对他另眼相看也不是怪事。 “二小姐躲在这里做什么?”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孟云娴吓了一跳。 “少、少管家。” 李护长身玉立的站在孟云娴身后:“二小姐是正经的侯府小姐,身份尊贵,少管家是下人婢子唤的,二小姐还是像其他小姐那样,直呼我名便是。” 孟云娴垂眸一笑,不置可否。 李护很善解人意的撇开话题:“二小姐到这里来,是来找我?” 孟云娴:“不是,我的丫头不在院内,我出来寻她。”顺便寻个能种花除草的工具。 李护:“这丫头委实不像话,二小姐需要我帮忙吗?” “不必,我自己走一走也好,冬至时节,你应当有许多要忙的,不要耽误了。”说完,她颔首一笑,准备离开。 “二小姐好像格外的防备我。” 李护忽然开口,一句话让孟云娴定在原地。 “你说什么?” 李护自嘲一笑:“论理来说,与二小姐最为熟悉的应当是前去迎接的我,这一路上,李护自问从未怠慢。二小姐初来侯府,处处受限,李护私以为此刻正应该是二小姐亲拢下人之时,可是您时时刻刻的一副防备的模样,实在是叫人不解。” 李护的话失了几分恭敬与客气,多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 孟云娴的眉头微微一拧,索性也褪去了笑容。 李护深深地看着她:“二小姐是不是也觉得我说的……” “你也说,你只是个下人。”孟云娴平静的开口:“于我而言,你不仅仅只是侯府的少管家,更是一个心智成熟的男子,男女有别,即便是血亲之间尚有大妨,你一个外男,竟觉得我对你不够亲近,你就不怕这话让嫡母听见了赏你板子吗?” 这是李护第一次看到孟云娴用这种神态和语气说话。 平日里,她多半是笑眯眯,和和气气的样子。或许人前能伪装,但是人后的模样是无需伪装的。一路上他对她观察颇多,认定她不应该有这样尖锐刻薄的一面,仿佛像是变了一个人。 孟云娴:“少管家对我的照拂,我心中感激得很,也敬重少管家对侯府的劳心劳力,但亲拢御下一说,还请少管家慎言。” 李护的笑容早已经挂不住,原本以为是一个好拿下的主,却没想这样的顽固愚笨。 “二小姐真的以为自己规行矩步就能安然无恙的在侯府享福吗?”他的眼神里带上了几分冷意,一步一步朝着她走过来。 隔着一步的距离,李护冷冷的看着她:“二小姐怕是根本不知道侯府的人怎么看你,不怕告诉二小姐,若无人在侯府里头护着你,你根本不可能顺利的走下去。二小姐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第7节 看着李护伸出来的手,孟云娴猛地后退一步,硬生生将因为害怕而颤抖的手藏进袖子里。 李护知道她要闪躲,手停在半空中,玩味的笑起来:“二小姐何必这么抗拒我?只要二小姐愿意,我会是你在侯府最坚实的靠山。若是二小姐不信,我大可先拿出自己的诚意——”他直勾勾的盯着她,像是在看着一只猎物,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请二小姐记住,越是近身的人,二小姐越是要小心。” 李护转身离开,留下孟云娴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以至于没有留意到不远处,那两道充满嫉恨的眼神。 …… “楚绫!”孟云芝急吼吼的找来,似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我听说今日张嬷嬷要负责教导那丫头规矩,半日不到就见张嬷嬷伺候在婶母身边了,那丫头竟然全都学完了!” 楚绫微微一愣,“这、这么快?” “张嬷嬷那样严格的人,竟然轻易放人。她定是早有准备!” 楚绫垂下眼,孟云芝瞧不见她的神色,有点着急:“怎么办啊,先前你还跟我说,她这段日子要学规矩,婶母定然不会提让她去学里的事情,现在她学的这么快,接下来婶母说不定也要把她送到族学了!”她气的跺脚:“从学规矩就不难看出她是个有心机的,咱们绝不能让她去族学!” 楚绫看了她一眼,温声道:“你不要这么大声,叫人听见可不好。还好府中的人最近在忙冬至节礼和赴宫宴的事情,没空走动。对了,听说今年的宫宴因为宫中迎回了一位皇子,所以特意为他延迟了些,侯爷这几日未曾回府,也是在司里忙这件大事。” 楚绫一席话,对孟云芝如醍醐灌顶。 对啊,现在当务之急,哪里是族学的事情,而是宫宴啊! 她虽然是庶出,但是毕竟是侯府血脉,而她这个三小姐不过是因为自己那个不成器的父亲沾了大伯的光,宫中赴宴带的家眷都是有限制的,从前她只有偶尔能跟着去一两次,远远地瞻仰众皇子与世家公子们的风采,可是今年不一样了,孟云娴回来了,她极有可能取代了自己的位置,得到去赴宴的名额啊。 “不行!”孟云芝炸了:“楚绫,我们一定要尽快解决掉她!” 楚绫一脸的为难:“三小姐,你这是何苦呢。” “我不管!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 孟云娴一边想着李护的话,一边找香莲,转了一圈没看到人,回去的时候发现她已经在打扫房间了。 她的眼眶红红的,像是哭过。 “你怎么了?”孟云娴觉得不妥当,关切的问了几句,没想香莲一反常态的冷漠,道了句没事,便带着水盆和抹布出去了。 看着香莲的背影,脑子里浮现出李护的话和背影。孟云娴目光一转,看到了她放在窗台上那个装过汤冻子的罐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 勤政殿。 崇宣帝看着面前的本子,声调冷冷的:“这便是是诸位忙碌多日想出来的宫宴么。” 面前一众臣子默不作声。 崇宣地复又道:“朕已经说过,五皇子多年游离在外,对皇宫一切并不熟悉,借着这一次的冬至宴,朕要所有人都知道宫里有这么一位五皇子,更希望五皇子能借此对皇宫更熟悉些。诸位想的这么些玩意儿,连朕看了都觉得刻板的头疼,你们是唯恐五皇子不会觉得自己与皇宫格格不入吗?” 众臣子面露惶恐,崇宣地扫了他们一眼,忽然道:“荣安侯何在?” 一臣子道:“回皇上,荣安侯本与微臣等一同筹划宫宴之事,可是方才便不见了人影,微臣窃以为是侯爷先行来面圣,没想竟不是……” 崇宣帝冷哼:“他怕是没有这个脸来见朕。” 这话一听,就知道皇帝还在与这个爱臣置气。 先时,到底要不要迎回五皇子这个事情在朝堂上引起了极大地争议,同意与反对各占一半。而荣安侯正是站在应当迎回这一边,天地君亲师天道人道孝道一番辩论,舌战群臣,本是要大胜的,结果竟然被人挖出了陈年黑料——荣安侯自己就将庶出之女丢弃在外,原因是因为庶女之母曾在侯府犯错。这情形简直与五皇子的情形太相似,瞬间就让荣安侯陷入到了一个尴尬的地步。 然而荣安侯为了坚持自己的立场,竟当场表明,自己这个庶出的孩子,择日便会回府,好生教导。他能言善辩,将黑料反过来说——正因为他从自己的身上瞧见了孩子的无辜,所以才要重新对待,也希望圣上能念在骨肉亲情与五皇子的无辜,将五皇子迎回朝堂。 最后,荣安侯大胜,侯府也多了一位小姐。 虽然崇宣帝一直都没有明确表态,更像是一个看着两拨臣子撕逼吵架的看客,但是当五皇子回朝之后,崇宣地的手笔令朝臣震惊——五皇子直接记在了如今最得宠的贵妃名下,成为贵妃的孩子。 这在外默默无闻多年的皇子,一瞬间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的顶端! 第9章 同病相怜 “皇上,五皇子与荣安侯前来觐见。”太监在外禀报,崇宣帝抬眼一瞟,传了两人进来。 周明隽自从回宫之后,一直都住在贵妃的宫里,平日里除了读书,便是捯饬一些小玩意。言行举止皆十分低调,即便是朝臣也未必全都见过他。所以崇宣帝是想借着冬至大宫宴的机会,让周明隽好好地在群臣面前露面,冬至宫宴之后,将周明隽送到族学中,与其他皇子公主一并上课。 众臣屏息瞧着从殿外走进来的青年,只觉得气度不凡,行走间自带着王族的贵胄之风。 后头跟着的荣安侯老神在在,那种天塌下来仿佛与他也没什么关系的表情样,时常让他的劲敌恨不能撕碎了才好。 荣安候不仅带来了五皇子,还带来了有五皇子亲自提过意见的宫宴安排。 周明隽看过安排之后,对既成的计划没什么意见,而是非常聪明的选择加入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好比民间冬至之时要吃饺子元宵,是不是可以君臣共乐,一起来包个饺子什么的。 其他大臣听完,纷纷让圣上和各位娘娘来包饺子,似乎是有所不妥,紧接着又变成了荣安候和他们的一场争辩,期间,周明隽并没有过多的争执,只是安静地站着,崇宣帝看在眼里,浮出的欣赏不是一两分。 最终,群臣落败。 文采斐然的荣安候力战群雄,从多方面解读了为何要有这么一个君臣共乐的动手环节,惹得崇宣帝终于一改对他的冷脸,笑着赞扬了几句。 计划因为有五皇子的出现,意外顺利的定下来。 散的时候,荣安候忍不住对周明隽道:“皇子不卑不亢,此举令下臣着实佩服。” 其实让周明隽来提意见,重点并不在于他要怎么修改宫宴这件事情本身。作为一个刚刚回朝的皇子,是否能尽快熟悉皇室的氛围,是否能镇得住皇家的威仪,看的就是他的言行举止。 朝臣圣上面前,要他说,他便说了。哪怕意见有些不妥,这也没有关系,在他敢于说出口而不是借口不熟悉谦让推诿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姿态。 接下来,提出来的意见或许有些过于平民化,但是这正映衬了他来自民间的身份,更显出一份不以自己来自民间而卑微的态度。 所以荣安候这一举,无疑是让崇宣帝对这个儿子更加满意。安排族学得事情,也会进行的更顺利。 “皇子初回京城,与贵妃不甚熟悉,若是有什么吩咐,大可差人告诉微臣一声,微臣定当竭力。” 周明隽意味深长的看了荣安候一眼:“听闻荣安候近日往府中迎回了一位千金?” 荣安候坚持五皇子回朝被怼,不惜把自己不要的女儿找回来也要坚持的事情早就不是一个秘密。五皇子要弄清楚敌我,对这种事情自然有所耳闻。 “孩子到底是侯府的血脉,殿下无须胡思乱想。臣只是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周明隽的眼神里竟溢出一丝嘲讽:“胡思乱想?真的是我胡思乱想吗?” “侯爷觉得有利用价值,便将丢弃多年的庶女带回来,却不晓得我这个长在民间的皇子,又对侯爷有什么价值呢?” 荣安候的镇定破了一个口子,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他方才还觉得这个皇子不卑不亢,品性极佳,言行举止也十分的妥当。按理来说,他眼下的立场,是不会轻易地向任何人展露自己的态度。 所以他想不明白,五殿下对自己这个帮助他的人,为什么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嘲讽。 难道真的是因为云娴那孩子的缘故,觉得他坚持他回朝,是有心利用他? 周明隽放出这句话,便先行离开,连一个解释的机会也没给荣安候。 孟光朝站在原地,不由得想起了孟云娴。 这几日为了宫宴几乎没有回府,一方面是担心五皇子在宫中的安顿情况,另一方面也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娇娘和那孩子。 这终究是一份亏欠。 …… 砰地一声,刚顿好的两盅汤因为相撞泼了一地,孟云芝的婢女兰儿率先跳起来对香莲定罪:“好你个小婢子,我已经躲着你了,你还直直的撞上来,分明是故意的!这是要送到小姐那里的羹汤,现在全被你撞洒了!” 香莲无辜道:“这位姐姐,我没有撞到你,我方才在看路,也是避开了你的,是你撞得我。” “啪!”兰儿扬手就是一个巴掌,打的香莲都蒙了。 “我在府里多久,你在府里多久?是我熟悉还是你熟悉?分明是你不熟悉路,东张西望的撞了我,你还狡辩说是我撞得你,走,你跟我去见三小姐,去见老夫人!” 香莲吓得浑身发抖,连连讨饶,最后是楚绫出面,解救了香莲。 香莲的心态已然崩溃。府里的人像是串通好了似的,对她越来越刻薄,明明她没做错什么,就要被骂一顿,回去之后没机会见到小姐,有委屈,让宋嬷嬷知道了,又是一顿骂。 楚绫想了想,无奈的摇摇头:“香莲,真是苦了你了。二小姐虽然是庶出,但是毕竟是侯府的小姐,二老爷没有功名,从身份上来讲,三小姐都要被二小姐压一头,所以最后被欺负的只有你。至于那个宋嬷嬷,你是被她骗了。” 香莲哭的梨花带雨:“楚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绫分析道:“听你所说,宋嬷嬷明明告诉你了二小姐的处境,似是一副瞧不上二小姐的样子,可是遇到什么事情,又处处袒护显得矛盾,我倒是觉得,宋嬷嬷打从一开始就准备将你推出来挨刀子,自己做二小姐的亲信。” 香莲傻了:“将我……退出来?” “忠仆,只能有一个。二小姐到底是主子,要护奴才,并非护不住,只是护住多少而已。宋嬷嬷知道自己成了二小姐的人,自然就要做最好的那个,你与二小姐年龄相仿,谈得来,又更年轻,宋嬷嬷……许是怕你先成了二小姐信任之人,所以先将你离间出来,自己挡在你与二小姐之间,你瞧现在不就是这样么,二小姐的事情,宋嬷嬷亲力亲为,可是挨打挨骂,回回都是你来。” 香莲的眸子里生出了几分恨意:“这个老妖婆!” 楚绫:“我能护你一次,却不能护你多次,往后……你可要小心啊。” 香莲的手因为紧握成拳头有些发抖,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 二小姐,忠仆……若是二小姐有个什么,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做这个忠仆! …… 回到房里,香莲听到宋嬷嬷正在厉声苛责。 原因竟然是宋嬷嬷察觉到二小姐想要出门,极力阻止,将利害关系全都说了一通,总之就是不许。 香莲冷笑了一下,默不作声的做事。 其实孟云娴并不是真的要出去,只是……在出不出去的边沿试探。 侯府的房子虽然住的舒服,但是每日能活动的地方就太拘束了。她听说府里的孩子在上族学,每日都要乘马车出府,偶尔也会和几位同窗在外面游玩吃茶,心里略略觉得侯府也并非牢狱。 初入京城,她还从未外出过,自然好奇,站在门内往外瞧几眼也是好的。 可是嬷嬷不许。 香莲只管做自己的,遇到下人窃窃私语直言嬷嬷严厉之时,她也插几句嘴,笑道小姐最信任嬷嬷,嬷嬷自然掏心掏肺。趁嬷嬷不注意,香莲去找楚绫,告诉她二小姐想出门的事情。楚绫轻松一笑,道小姐们出门其实并不是难事,只要禀报主母一声,携几个下人即可。不过女儿家在外,须得将男女大防放在首位,不可做越矩之事。 香莲心领神会,问楚绫能不能在小姐出府的事情上帮帮忙,楚绫爽快的答应。 当天,楚绫带着两幅新护膝去求见田氏。两幅护膝分别是给田氏和侯爷准备的。张嬷嬷直夸她心灵手巧,是个细心的丫头,田氏也很喜欢这两幅护膝,留着楚绫说了会儿话。 楚绫无意间提到了孟云娴的事情。 孟云娴用很短的时间学会府内规矩的事情并不是秘密,楚绫对孟云娴夸赞了一番,复又道:“楚绫想多嘴问一句。” 田氏:“你问。” “虽然侯爷尚未回府,可是主母将一切都打理的极好,对这位二小姐更是无微不至。眼下二小姐的规矩都学得好了,主母可准备将二小姐一并送往族学?” 田氏的目光微微一变。楚绫赶紧解释道:“主母恕罪,因为……因为楚绫听到二小姐的丫头说,二小姐来了京城之后,还未外出过,所以对外头的景色都十分的好奇。还道想要外出走一走,楚绫私心想着,二小姐初初回府,要学的东西好有许多,族学里头更是落在后头,定然要花费许多的时间才能追赶上来,而今应当算是最清闲的时候。趁着这个时候外出走动走动,不仅熟悉侯府内的规矩,也能熟悉京城内的风气,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张嬷嬷赞许的看着楚绫,只觉得这个姑娘细心温柔,什么事情都先捉紧旁人着想。 第8节 “夫人,楚姑娘说的有理,那二小姐性子稳当,兴许真的生了心思,却不敢来跟您说。出去走走也是好事。” 田氏倒是没想太多,点点头:“既然这样,找个机会,就当做是我的意思,带她出去走走吧。” 等楚绫走了之后,张嬷嬷有些感慨:“楚绫这孩子,孝顺有礼,聪明伶俐,重要的是心地善良。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田氏笑了笑:“张嬷嬷很喜欢她?” 张嬷嬷:“夫人难道不喜欢吗?” 田氏看着那护膝,道:“喜欢。” 张嬷嬷忍不住帮楚绫说话:“夫人,老奴也多嘴一句。当初老夫人为您着想,带着楚绫母女进府的目的是什么,您也知道。先时您还没有茵姐儿和远哥儿,怕您多想,所以便将过继的事情搁浅了,可现在您儿女双全,若能还有楚绫这么个听话的孩子,是福气,也是锦上添花。说白了,瞿氏夫人的出身不好,楚姑娘是可惜了,若是能沾了夫人的光,这辈子也是有福气了。” 田氏垂眸一笑:“此事……我再想想。” 张嬷嬷点到即止,便不再多言。 而这一边,楚绫借了田氏的由头,让孟云娴有了一个名正言顺出府的机会。张嬷嬷派人去传话告诉孟云娴,原本是划了一些时日给她学规矩,没想到她学得快,省下了这么多的时间。接下来的时间,命她带着几个嬷嬷丫头,出府去走一走,熟悉一下京城的人物风光,权当是一门功课了。 孟云娴如蒙大赦,开心的不得了,兴冲冲的从包袱里抠出一个小钱袋子,脸上有着要买下一个京城的雄心壮志。 既然是主母发话,纵然宋嬷嬷再也不愿意,也得顺从了。这一日,孟云娴就带着宋嬷嬷和香莲,加上对京城熟悉的楚绫一起出门了。 出门的时间是下午,听府里的人说,侯爷马上就要回府,所以她们须得在酉时之前回府。 楚绫先带着孟云娴去了燕京城内最有名的酒家,品尝这里的地道菜。 宋嬷嬷觉得不妥,燕京城本就南来北往,还是都城,人实在是太多,难免冲撞了小姐。楚绫笑盈盈的,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这是主母吩咐的,已经明言是给二小姐的功课,外出闲逛,本就是逛吃玩买,方能熟悉京城的特点。若是二小姐回去什么都说不出来,主母说不定会落给她们一个怠慢之罪。 楚绫在侯府的地位,是宋嬷嬷都不敢得罪的,只能压下心中的不满,紧跟着孟云娴以免他走丢。 吃完了特色的食物,楚绫又带着孟云娴去了最好的绸缎珍宝店铺,一行都是女子,无论男女老幼,总会被这些闪了眼睛。楚绫拿出银钱来,说是主母赐的,让二小姐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宋嬷嬷这会儿来了精神—— 二小姐的衣裳,是该添置几件了。听闻不久之后有宫宴,到时候二小姐一定要出面,须得有行头,是以,宋嬷嬷嘱咐了孟云娴不要乱走,自己开始给她看布匹。 香菱趁着宋嬷嬷挑选布匹,给孟云娴指了指远处的热闹,撺掇着她去瞧瞧,孟云娴本是无意一看,没想到竟然在前方瞧见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影子。 高瘦修长的身形,十分的熟悉。 “周……周恪哥哥。”孟云娴喃喃的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人已经冲了出去。 香莲楞了一下,没想到这么顺利,眼见宋嬷嬷还没发现,默不作声的跟了上去。 楚绫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唇角划过一丝冷冷的笑意。 你就往远处跑吧,有好玩意儿在等着你呢。 第10章 侯爷爹爹 “小姐!”香莲紧跟着孟云娴后头,一叠声的喊她,计划里是要把她往那处引的,可别跑偏了才是。 她知道往西边去就是城内一些普通百姓聚居之地,因着是都城的缘故,三教九流数不胜数,往来的商贾也十分之多,二小姐刚刚回城,对城内的一切并不熟悉,极其容易在这里迷失了方向,若是二小姐出个什么小小的意外,最亲近的奴才,也越是难辞其咎。 宋嬷嬷,你不是想做唯一的忠仆吗?那你也得做好忠仆应当付出的代价准备才是啊。 再者,府里本就对这个小姐不怎么看重,就算出了意外她们这些奴才也未必是死路一条,说不定还能得了银子被遣散,去哪里也好过在侯府里头被欺负。 孟云娴追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却始终没有追上想要见到的那个人。而且随着她跑的越来越远,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多,道路越发拥挤,孟云娴敏锐的感觉到有几个人十分刻意的往自己身上挤。 “小姐!小姐!”香莲的声音隐在人群里,孟云娴回过头,目光微微一变,面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却扭头就跑。 跑的是城西市集和燕京城官用车马道衔接的方向,此刻正是上值的贵人们下值的时刻,所以道上马车不少,孟云娴几乎是想都不想,看准了一辆装饰的十分低调朴素的马车,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咕叽一下钻了进去。 车子还在行走,孟云娴是瞪着车壁扒拉着车窗翻进去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加之身子本就轻盈,仅仅只是让车身摇晃一翻,甚至没有引起车夫的注意。 孟云娴扑进马车内的那一刻,因为重心不稳,而马车内除了正中央设坐,两边皆是空的,遂直直的砸在地上,头晕眼花之际,只瞧见一双黑色皮底嵌宝石的官靴和祥云镶边的暗红色官袍。 马车忽然被拦停,车夫在外头大喊:“你们是什么人!我们主子的马车也敢拦!” 孟云娴知道时间紧迫,立刻伏地下跪,语速飞快:“小女是荣安侯府之人,行至此地,竟被歹人盯上。小女不敢让贵人随意惹麻烦上身,还请贵人帮助小女向侯府传话一声,即便今日无法幸免于难,也好过音信全无。” 方才转身的一瞬间,她便确定了那几个刻意往自己身上挤的男人不怀好意,那眼神和表情,绝非善类。他们将她与香莲隔开了,她过不去,只能往靠谱的方向跑。此刻她不是不想求救,是因为她曾经听周恪哥哥说过,京城的人都极有城府,还不喜惹麻烦,冷情漠然的很。 况且未见面的侯爷爹爹在京城颇有盛名,遇上友人是侥幸,万一遇上个对敌,等于是在给侯府找麻烦。所以她来求救,未必有绝对的效果。与其如此,不若别给对方添这个麻烦,兴许对方还会看在她这几份妥帖的考虑上,帮她匿名传个话,也算是对侯府有个交代了。 坐在面前的男人细细的盯着她,只觉得好笑又新奇,出声那一刻,声线温润中带着几分戏谑。 “既然翻了马车,自然是求救谋生路。都上来了,却不强求我救你,只要传一个口信,这又是什么做法?演戏么?” 孟云娴云里雾里的,觉得这“演戏”二字用的莫名其妙。 就在这时,车门帘子被拉开,追上来的歹人似乎清楚这京城的门道,官家的马车的等级也熟悉。这马车是官家的没错,却有些简陋,想来不是什么大官。此番见到丫头果然在马车里,对着座上的男人一拜:“草民无意惊扰大人,可是这丫头是今早被家里卖到我们楼里做杂工的,她鬼主意多又不安分,竟然趁我们不备逃走了,惊扰了大人实在是罪该万死,还请大人开恩,许我们带走这个丫头。” 孟云娴:“胡扯,你们才是人口贩子,故意冲散我与家仆,要拐卖我们!” 车夫为难的看着自家大人:“爷,不若将他们都送到官府吧。” 那为首的汉子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对这种情况简直应对自如:“大人,咱们院虽然是做那生意,可是万万谈不上什么拐卖,这人都是对方的父母亲自允首卖掉的,咱们也是出了真金白银的,怎么能叫拐卖呢!她卖给我们,也就是我们的奴才,便是到了官府,我们也是不怕的,倒是大人,一天工值忙碌,何苦为了这些小事费神呢。” 马车里的男人手里把玩着一只锦盒,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你们说,人是她的父母亲自交到你们手上,真金白银卖了的?” 大汉:“正是。” 男人轻轻的“嘶”了一声,仿佛是在思考什么,“可是本官不记得,曾将她卖给你们了。” 刹那间,外头的大汉面露差异,车夫目瞪口呆,就连孟云娴都瞪大眼睛望向坐上的男人。 这一眼望过去,她竟有些怔愣。 他的打扮,当是官家人;她见过那些留须的官家人,轻者古板老态,重者猥琐邋遢。可是他不同。孟云娴甚至都能想象出他这幅皮相,年轻一些的时候该是怎样的倾国风流,即便蓄了官家标配的胡须,也不掩一番风流美态。 简、简直吓人的好看呀。 男人垂眸,对着孟云娴飞快的眨了一下眼睛,仿佛是在示意她不要拆穿,微微扬起的唇角噙着玩味的笑意。孟云娴何其会来事儿,一把抱住男人的腿,眼眶里噙了泪,控诉般指着马车外面的人:“爹爹……就是他们……他们是坏人。” 几个大汉全都蒙了。 不是啊,这、这不对啊…… 男人单手扶起她,淡淡道:“有爹爹在,不要怕。”然后给车夫使了一个眼神,车夫收起了自己惊讶的大嘴巴,心领神会。 金铸的令牌拿了出来,顷刻间便唤来了皇城内的巡逻军,将那几个大汉团团围住! 孟云娴立刻想到香莲,钻出马车四下张望,见情势稳定,这男人愿意出手相救,方才道:“我的婢女不见了!” “她是与我一起出来的,这些大汉肯定不止一个人,定有一部分的人将她抓走了,求大……求爹爹救救她!” 男人缓缓走出马车,道:“把人交出来吧,否则,一个个都不用见到明儿的日头了。” …… 砰的一声,昏暗又充斥着臭汗味的小黑屋被踹开,孟云娴刚要冲进屋子,身后忽然伸出来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箍着她的脑袋掉了个个儿。 男人站在门口,看到了屋内的乱象。 几个赤身的男人慌忙穿裤子穿衣服,而那已经发黑发臭的被褥上,被□□过的女子已经没了气息。 孟云娴似乎有所感应,去扒拉自己脸上的手,男人却紧了一下:“别看。” 可是孟云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硬生生扒掉男人的手进了屋内。 巡逻军已经将所有的歹人控制住,孟云娴刚往里面走了几步,已经走不动了。 分明前一刻还活蹦乱跳在自己身边喊着“小姐”,“小姐”的人,此刻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被撕碎的衣裳,□□的身子,脸上的伤痕,还有……那充斥在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 孟云娴想说点什么的,刚刚启唇,便直直的晕了过去。 …… 二小姐丢了,宋嬷嬷难辞其咎,偏偏怎么都寻不到人,眼看着回府的时间已经快到了,她们只能抱着二小姐已经自行回府的侥幸打道回府。 不幸中的万幸,二小姐真的已经回来了,可是府内生出了不少传言——有言二小姐是被抬回来的,她的贴身婢子好像出事了;又言婢子是小姐的贴身侍婢,婢子都出了事,小姐怕是也难以幸免;还有言,小姐是被一个男人送回来的,虽说是庶女出身,但毕竟代表了侯府的颜面,与外男亲密接触,极其容易失了清白,现在还是抬回来,怕是凶多吉少了。 可是这里头,最为厉害的还是这一条——传言侯爷之所以迎了庶女回府,是因为朝政情势所逼,二小姐这一次出事,兴许是与侯爷的劲敌有关,对方就是要将二小姐置于死地,让侯爷在朝中麻烦重重! 说法多种多样,宋嬷嬷心如死灰。 楚绫一脸关切的安慰,带着宋嬷嬷去探望孟云娴,结果被张嬷嬷冷着脸拦在外头:“二小姐到底是侯爷的亲骨肉,你们在外保护不力,竟然发生了这样的大事,都去前厅跪着领罚!” 这话,是对着宋嬷嬷和楚绫两个人说的。宋嬷嬷平日里分明是维护楚绫的,这一次居然这么严厉,让楚绫隐隐觉得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心中大定。 两人跪到了前厅,才知道侯爷方才已经回府,知道这件事了。 此番,孟光朝坐在上首,田氏和孩子在房内照顾孟云娴,出来的只有泪眼婆娑的瞿氏和韩、王两个老夫人。 宋嬷嬷还没回过神来。她怎么都没想到,只是片刻的功夫,竟然出了这样的大事。先时她就是最近身伺候的嬷嬷,夫人是费了大力气才把她送到这侯府来照顾小姐,她绝不能就这样被处置了! 楚绫流下眼泪,对着孟光朝磕头认罪:“夫人交代楚绫领着二小姐出门熟悉京城风貌,没想到竟然让二小姐发生这样的大事,还与外男接触污了清白,楚绫罪该万死,愿受惩罚。” 瞿氏慌忙的一并跪下:“侯爷,绫儿也只是个孩子,是我……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把她教好,叫她这般粗心,绫儿的罪责由我这个做母亲的一并承担,侯爷请罚我吧!” 王氏不冷不热的:“我怎么听说,是娴丫头自己想要外出,硬拉着嬷嬷与绫丫头出去的?此事真相未明,又事发突然,说不定就是那娴丫头在山野里野惯了,一心想出去胡闹游玩,这才累及大家都出了事。” 韩氏虽然没有和王氏一样表现出对孟云娴的厌恶,也相信楚绫这个细心地孩子不会犯这样的错,娴丫头对京城不熟悉,难免好奇,人一好奇就会出事,这件事情既然发生,就不要先忙着咎责,看看怎么妥善处理才是正事。 孟光朝捧着一杯茶,波澜的不惊的眸子里付出一丝看不透意味的笑来:“楚绫,怎么在你眼里,本侯是会污了自己女儿的腌臜外男么?” 第11章 家人 荣安侯这句话说蒙了楚绫。 “侯、侯爷……楚绫不懂。” 孟光朝淡淡一笑,道:“此事有些复杂,简单来说,是本侯下值时遇上了出府的云娴,本想顺路栽她一并回府,去没想前一刻还跟着她的丫头转眼就不见了——竟是被城中那买卖妇人小孩的恶人给绑了去。本侯去的晚了一步,那丫头已经被处置了,此事,本侯也不准备善罢甘休,这些盘踞在城中的恶人,会一个一个被找出来,按律惩治。” 楚绫的身子软了一下,瞿氏看在眼里,赶紧磕头:“侯爷说的是,此事是绫儿的错,是绫儿没有将二小姐看紧,也没有让护院保护好小姐与小姐的婢子。” 韩氏就算是再傻,也看得出自己的儿子似乎对这个庶出的女儿有维护之意,她原本紧拧的眉头松懈了几分:“照你这么说,这的确是个有惊无险的事情,还好娴丫头碰到的是你,也罢,既然没出什么大事就是好事,你若能彻查此事,避免别家女子深受其害,也是善事一桩。” 王氏听得十分的不是滋味,但是在孟光朝面前,她保持了沉默。 孟光朝简单的概述了事情的经过之后,又对母亲道了几句辛苦——因皇子回朝事宜,他抽不开身回府,这几日年节的走礼都是韩氏和田氏调配着家丁忙活着,实在辛劳。 韩氏是个以儿子为荣的人,怎会叫半句辛苦,儿子越是这么说,她就越是精神矍铄。 “府里的事情还要麻烦母亲,儿子此刻想要去瞧一瞧娴丫头。” 第9节 韩氏连忙点头:“也好,她到底是你的女儿,回府这么久,没想第一次见面就发生这样的事情,她现在还在娇娘那处吧?你去看看也好。” 娇娘,自然是指的田氏,田娇。 孟光朝对妻子有些愧疚。 当初迫于局势,要将云娴接回来的是他,可是人回来了,具都是娇娘在打理云娴的一切。他对娇娘的人品没有半分怀疑,绝不认为娇娘会是那种苛待庶女的人,心中愧疚,不过是因为知道这是件让她多么为难尴尬的事情。 到了田氏的院子,孟光朝一眼就看到站在房门口的田氏,身后的张嬷嬷端着压惊汤,却只站在门口并不入内。 “夫人。”孟光朝疾步走进,田氏飞快的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示意他不要说话。 孟光朝不明所以,走到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听里面的声音。 …… 屋内,孟竹远脱了鞋袜爬上床,十分虎气的从身后一把熊抱住孟云娴,想用自己男性的力量控制住她,十分稚气的问道:“阿姐,二姐姐还在发抖吗!” 孟云茵抽抽嘴角,露出一个“远弟憨蠢,姐姐见笑”的笑容来,一只手把孟竹远扯到自己身边:“你不要胡闹了!二姐姐受了惊吓才发抖,你这样更吓人!” 天气渐冷,孟竹远穿的像是一只圆滚滚的小年兽似的,浑身上下皆是百无禁忌的讲究,此番他的好意没有被接纳,有些生气的想盘腿坐在床上,奈何穿的太厚了,小腿儿盘不起来,便赌气般胡乱团成一团,以维护他小世子的尊严。 纵然这姐弟二人在耍宝,也依然改变不了孟云娴的状态。 自醒来之后,她的脑子里一遍遍的回想着在那个小黑屋里看到的景象,那画面带来的冲击,让她控制不住的浑身冰冷,手脚发抖。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鲜活的人在自己面前变成一个死人。 第一次是回家时瞧见已经自尽的母亲,第二次,便是这一次。 孟云娴双眼无神,头发披散下来,瑟瑟发抖的样子让孟云茵下意识的抓住她的手:“娴姐姐,你吓坏了吧。”孟竹远见状,一个饿虎扑食,抓住了孟云娴的另外一只手,“娴姐姐,不要怕了,已经没事了哦!阿远去帮你把那些坏人都抓起来!” 孟云娴的声音小却清晰:“就算把他们都抓起来就地正法,香莲也没办法死而复生,更没办法寻回自己的清白。”她觉得很懊悔:“现在想一想,若是当时我没有胡乱的冲出店铺,也就不会遇上那些歹人,香莲也不会……”除此之外,她还觉得自己可笑:“分明是我自己不抱着活着的念头回到侯府,总以为自己时时刻刻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是危难之时,我只想到自己保命,反倒让一直尽心伺候的丫头丢了性命。” 孟云茵一听这话就不对,“娴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孟云娴是真的受了刺激,此刻被两只小的握着手,好像也没什么不敢说的:“我回府之前,曾听嬷嬷们说起过我娘从前的事情。他们说……我娘很不好,不仅在府里做了许多的坏事,还……还害了嫡母的第一个孩子。我娘是嫡母的仇人,是整个侯府的仇人,我本不该回到这里给大家添麻烦,可还是顶着侯府小姐的名号回来了……” 阿茵忽然松开孟云娴的手气呼呼的站起来:“姐姐这话好没道理!” 孟竹远有样学样也丢开孟云娴的手。 阿茵气呼呼的:“姐姐回府,我母亲忙前忙后,辛苦张罗,从来只想怎么好生安顿姐姐,先时我与远弟对姐姐了解不深,更是母亲教导我二人不可对姐姐有妄议!我母亲是个光明磊落的女子,绝不会做那是非不分恩怨不明的事情来!可没想姐姐竟然抱着这样荒唐的念头回府,你、你真是辜负母亲一番心意!” 孟竹远十分会察言观色,当即穿起自己的小鞋子,站在阿姐身边叉腰哼哼:“对,辜负母亲的一番心意!” 两人生气在孟云娴看来竟格外的可爱,她方才察觉到自己惊恐之际都说了些什么。 就在这时,孟云茵一改刚才的愤怒,喜笑颜开的指着孟云娴:“娴姐姐,你好了!” 孟竹远也瞧见忽然就不发抖的孟云娴,紧跟着拍手叫好:“娴姐姐你好了,不发抖了。” 孟云娴傻了一瞬,然后意识到自己刚才是被孟云茵一声谴责给带偏了思绪,从那恐怖的思绪里一下子挣脱出来,只顾着分辨,忘了发抖。再仔细一想,孟云茵刚才那副发怒的模样,是装出来的?为的是拉开她的注意力,让她不要再发抖? 孟云娴心里一阵暖意,不过她刚才说的话也是真心话,遂赶紧重新握住他们的手,认真道:“我可以对天发誓,绝无恶意揣测嫡母,先时嫡母还帮过我,她是个好人!嫡母是你们的生母,你们觉得她好是理所应当,可是站在我的角度,哪怕嫡母真的讨厌我,见到我心有介怀无法真心接纳也是人之常情,然她偏偏落落大方安排妥当言行得体,若是一直在忍耐,忍出毛病来岂不是很罪过。” 孟云娴一本正经的说:“嫡母在你们眼中是这样好的母亲,你们舍得她憋坏么。” 两姐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是、是啊,万一母亲是在忍耐呢。 就在这时,一个凉凉的女声响起:“唬你的弟弟妹妹,唬的还开心吗。” 是嫡母! 孟云茵和孟竹远先行回过神来,扑棱棱往自己母亲怀里奔去。田氏被这一大一小一前一后撞得后退两步步,眼神依然粘在正呆愣在那里的孟云娴身上。 “你们二姐姐吓得神志不清,说胡话呢,你们两个竟也当真。”田氏低头,温柔的笑着,轻轻在两人的脑门上一人拍一下。 孟云茵当即反驳:“母亲说什么呢,我自然不会当真!” 孟竹远老神在在的摇头:“不当真!不当真!” 田氏柔声道:“既然不当真,就赶紧去做功课,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借着二姐的事情赖在这里不用功,你们的父亲还在等着问你们功课呢。” 一听到父亲回来了,两小只瞬间眸色一亮,手牵手的跑了,跑到门口的时候,孟云茵回头对着孟云娴扬唇一笑:“娴姐姐,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在家里头,没人敢伤到你!” 孟竹远小尾巴:“没有!” 孟云娴忍俊不禁,目送着他们两人离开,直到眼前被一抹红色裙衫挡住视线。 田氏端着姿态站在那里,神情比第一次见到时候的冷漠要多了几分锐利,或者说是……生气? “怎么在你眼里,我竟然是这么一个没有肚量的嫡母吗?”田氏缓缓走进,最后一扬广袖,在她床边落座。 张嬷嬷已经放下汤药退出去,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孟云娴想起周恪哥哥曾经交给过自己一个道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相互伪装是一门大学问。什么都可以补,唯独破了口子的伪装,无法修补,越不越破,越破越糟糕。既然破了口子,就该大大方方的撕一个更大的口子来显示自己的坦诚。然后拿早就准备在下头的第二层全新无损的伪装撑起一个新的太平盛世。 但是她涉世未深,即便伪装也因为没有经验,只顶着一层,现在这唯一的一层破了口子,她顿时陷入沉思——是撕开,还是就着这个破了口子的伪装继续下去? 第12章 宫宴前夕 “你的话还没说完。”田氏的声音凉丝丝的。 孟云娴一双眸子乌黑明亮,在烛光的映衬下多了几丝疑问的神情:“嫡……嫡母此话何意?” 田氏低头理袖子,“你告诉阿茵和远儿那些话,让他们觉得我这个做母亲的表面故作坚强的照顾你,实则心里忍的十分痛苦,欲意何为啊?” 孟云娴心里一咯噔——这是个狠角色。分明破掉伪装的是她,对方竟然也将自己完好的伪装给撕破了。 “我、我没想怎么……” 田氏哼笑了一下,眼角眉梢都带上了几分不一样的神采,犹如那高高在上的孔雀,即便昂首朝天也让人觉得这份傲然天生就只配她有。 “云娴,你清楚自己回到侯府是个什么处境,更清楚你的母亲并不是什么得宠的妾侍,在这荣安侯府里头,有些事情,只有我说了才能算数,倘若你是个懂得人情世故的,圆滑又乖巧的姑娘,能将咱们之间的关系兜拢着这么走下去,兴许也能给自己挣个前程,偏生你在这门学问上实在称不上有什么造诣,三两下便漏了自己的底。如果说再没有比此刻更糟糕的状况了,那么你试着坦诚一些,扳回一局也未可知,是不是。” 孟云娴心里有些感慨,这位备受尊崇的嫡母,娇卧垂眸间是个温婉如水我见犹怜的甜娘子,冷眸挑眉时就成了炮语连珠一针见血的女战士。 她低下头,缓缓张口:“嫡母……我想回去。” 田氏的表情并无意外。 “云县……虽然不及京城繁华,但是生我长我的地方,我对那里也熟悉。” “最重要的是——那里有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 “无论我们走多远,走多久,若是想重逢,唯有那个地方可以。” 她一句一句,说得很慢,像是认真思虑之后说出来的。 “我虽没有成亲生子,可是从前读过的书里,但凡丈夫不似妻子一样忠贞的故事,伤情的总是做妻子的。如今若是易地而处,给我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还有无上尊崇,却要我接纳亲近的丈夫左拥右抱,挖心挖肺的去帮他养育和别的女子生下来的孩子,我不将他们捆在一起一并往有水鬼的古井里按,便称得上是一个贤良淑德大仁大义了。” “嫡母对我心有芥蒂,我对此地水土不服,若是对外称我因水土不服身患恶疾,带着被承认的侯府小姐身份回乡休养,嫡母既不会因为我而有什么介怀,旁人也不会瞎猜忌,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孟云娴越说越觉得自己这个思路很清晰,很不错,恨不能给自己鼓个掌,更觉得但凡是个有血性的主母,此刻也该为她的懂事竖一个大拇指。 田氏的眼神渐渐的变得没有方才那么凌厉,思绪像是瞟了很远,这个反应给孟云娴燃起了一个很大的希望! 打道回府,去等同样被收拾的惨不忍睹的周恪哥哥回乡,指日可待了! 孟云娴此刻想着回乡,几乎都忘了刚才的那番恐惧,时不时地拿小眼神去瞟田氏,可是她等啊等,始终不见田氏有什么回复。 最后,孟云娴还是先忍不住,小声试探:“嫡母?” 田氏竟是一副恍然回神的模样:“哦,你叫我?” 孟云娴小心翼翼:“嫡母……在想什么?”看这神情,八成是稳了! 田氏上下扫了她一眼,平淡道:“哦,我方才在想,几日后的宫宴,你该穿什么进宫好;还有宫中那些规矩,虽然你学规矩快,但架不住宫规多,须得想一个稳妥的法子叫你亮相才是。说起来我的确得好好盘算,我去想了,你好好休息。” 孟云娴差点连人带被子栽到床底下,见田氏要走,强撑着身子,语气有些虚弱:“嫡母方才不是说,若是坦白一回,兴许能扳回一局么?嫡母可听清我方才说的了?” 田氏都走到门口了,闻言回望她一眼,无奈的摊手:“听到了,你想回去,不过我不同意。由此可见,你这一局没扳回来,真可怜。” 在田氏的宣告中,孟云娴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走,咚的一声栽倒在床上。田氏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离开了房间,然后就撞上了在外头听戏听得颇有乐趣的孟光朝。 田氏的脸咻的一下发红发热:“看什么看。” 孟光朝卸了于外人面前的那一副高冷面孔,做小伏低的搀扶虚扶住她:“夫人好看,自然是要多看几眼。只是不知道夫人为何这样气鼓鼓的出来?是不是那孩子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若是真这么不懂事,我去教训她。” 田氏睨他一眼:“明明都听见了,装什么装。” 孟光朝听到这个语气,姿态也就坦然起来:“方才我不过是说了说对这丫头的第一印象,你就醋的像是要立刻把她赶出府的模样,可人家都自请离府,还将处理的法子都想得那么周到,你怎得又不放人了?” 田氏的窘色一闪而逝,瞬间又变作了那个清高孤傲的侯府主母:“看来侯爷真是一点都不了解女人。” 孟光朝:“此话何解?” 田氏一本正经:“这女人,总是越得不到的越要征服。” “说句实在的,侯爷当年也是十里八乡一株花,奴家为了摘得侯爷这一株高岭之花,不也是费尽心力抛开脸面么,没想男人过了而立之年便年老色衰,实在叫人提不起兴趣,如今你即便是纳十个八个妾侍,于我来说也没什么。” “所以,这丫头也是一个道理——”田氏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神里蹦出了嗞嗞的小火苗子,“她越是无心认我这个主母娘,我就偏偏要让她留在侯府,终有一日,心服口服的喊我一声娘!” “到那时候……”田氏抬手扶了扶自己的发钗:“她爱去哪里去哪里。”说完,便端着姿态径自离开。 孟光朝看着爱妻别扭的小样子,无奈的笑起来。 这么多年,这个性子始终没怎么变。明明是生了柔软的心,却愣是要在这颗心外头又裹一层看似坚硬的脆皮。 不过笑着笑着,荣安侯还是忍不住走到荷塘边借着月色临水自照。 有趣,他这样的若是叫年老色衰,其他人就该叫风烛残年了嘛。 …… 孟云娴要随行进宫参加宫宴的事情第二日就在府里宣布了。账房的支出里,明明白白多了一项给二小姐添置新衣和首饰的支出,除此之外,竟然还从宫里请了教养嬷嬷来给孟云娴教宫里的规矩,这独一份儿的照顾,府里除她之外谁都没有。 为此,孟云芝撕碎了三条帕子依然不解恨。 出府发生的意外,孟光朝果然兑现自己的话,派人去审查了一番,端了好几个拐卖妇人儿童的窝点,获救的父老乡绅们感激涕零的自发筹钱给荣安侯打了一副牌匾,又黑又亮的木底之上,铁画银钩的钉着四个大字——妇幼之友。 此事传的沸沸扬扬,被荣安侯的追随者极其巧妙的炒开,从解救失足妇幼直接演变成“可怜天下父亲心”,深化了荣安侯接庶女回府是出自父女亲情的出发点,也令他强烈请求圣上接回五皇子的论点变得更加可信。 宋嬷嬷因为照顾不利,被罚做了低等奴仆,不得近身伺候。至于瞿氏母女,自称有罪,这几日都没有出面。 所以,在进宫参加宫宴的前两日里,孟云娴被拘在院子里,过得异常惨烈。 第三日,孟云茵蹦蹦跳跳的领了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婢子入了孟云娴的一方小院,后面跟着同样蹦蹦跳跳的小世子孟竹远。 “二姐,你身边没了近身伺候的丫头始终有些不妥,这是母亲亲自帮你选的,是宫中一等一的嬷嬷教出来的婢子。” 第10节 孟云娴瞧着这个新来的婢女,想起了香莲,她的精神头顿时一消,眉眼垂下去:“我、我不需要近身伺候的婢子。” 孟云茵眨眨眼:“为何?” 孟竹远:“二姐姐,我觉得她很好呀!” 孟云娴干干一笑:“我真的不需要。” 原本对主母的安排温顺接受的二小姐,唯独这件事情坚持推拒,孟云茵苦恼的回禀给母亲,田氏得知这件事情,略略沉思了一番,便找来了荣安侯。难为荣安侯这样一位深得圣宠的臣子,在夫人面前就是随时呼来喝去的小厮,无事不亲躬。 夜里,因为宋嬷嬷被调到远处伺候,香莲也不在了,孟云娴靠坐在床上,盯着油灯的火光发呆。 孟光朝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模样的孟云娴。 还记得那一日她苏醒后整个人失魂落魄,身子忍不住的发抖,仿佛经历了可怕遭遇的那个人是她,死的也是她似的。 这几日,她白日里表现的精神奕奕活蹦乱跳,可是到了晚上,还是会想到那些吧。 孟光朝轻咳一声,吓到了孟云娴。看到是他,孟云娴怔愣了一下,赶紧起身行礼。 她又怎么会想到,那一日偶然挑选的马车,竟然就是自己从未谋面的侯爷爹爹的马车? 这世上,当真有这样的凑巧。 孟光朝没拦着她行礼,只是略略搀扶一把,沉声道:“这几日,本侯都在追查你们外出遇袭一事,我瞧着你不是个软弱的人,有些事情,还是告诉你的好。” 孟云娴面对这个亲生爹有些拘束,保持着一个陌生人的距离默默点头。 在听到孟光朝说出的真相之后,孟云娴整个人呆若木鸡——她这一次外出遭遇的事情,并非是巧合,而是一场有预谋的杀害,香莲并非是纯粹的枉死,极有可能参与到这里面了。 那些歹徒都是和黑花楼交易的亡命之徒,平日里接匿名的暗活儿做事,买卖人口,□□掳掠。 在彻查的窝点里头,发现了一些被熔过的金子,经过金工官仔细比对研究,恰好就是最近刚铸出的一批金元宝。有人去兑换了金子,将上面宝号名字和金子铸成的日子给熔了再拿给那些歹人,说是□□也不为过,他们追查到钱庄,审出近期取了这些金子的是一个姑娘,比对画像后,确定了就是香莲。 孟云娴的内心无比震惊,脑子里径直想起了李护的告诫——越是近身的人,越是要当心。 如果说李护早就知道这件事情,那他可有参与进来? 孟光朝见她若有所思,快刀斩乱麻的吸引她的注意力:“侯府并没有你所想象的那么糟糕,外头也没有你以为的那般美好。这一次的刺杀,兴许是与为父朝堂上的一些恩怨有关,这个叫香莲的丫头,保不准就是哪个政敌派来的。你若是觉得府内有人对你心有芥蒂不好倾心相待,那就自己去争取一些东西,当然,自请离府除外。至于给你挑选的新丫头,这一次可以保证万无一失,你要做合格的侯府千金,有些事情,须得拎得清。” 孟云娴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回去的路上,一直跟随孟光朝的亲信有些不懂:“侯爷,钱庄那里并未确定去兑银子的是香莲,只确定是个女子,连年龄都不详,签署的名字和印章都是假的,况且我们现在最大的证据,也只是指向此人出自府内,您为何……” 孟光朝沉下脸来:“那些恶人已经正法,事情到这里就可以了,往后不许再提。唯有这样说,那丫头才不会有什么多余的自责心,一个人躲着钻牛角尖。况且……本侯并不认为那婢子死的冤枉。” 第13章 宫灯 第二日,孟云娴一早就去了田氏那里告罪,态度恭敬的领走了属于她的新婢子,也领教了什么叫做“一等一的嬷嬷寻出来的好手”。 “你叫什么名字呀?” “奴婢跟了小姐,往后生死都是小姐来定,小姐喜欢什么名字便是什么名字。” 孟云娴被小婢女的职位态度给震撼了,人家将姓名权交到了她的手上,她也不能怠慢,毕竟是要跟随一辈子的名字。她想起从前在村子里的时候,周恪哥哥的外祖李爷爷过大寿,她狠下心斥巨资,以五文钱的价格在老秀才那里换了一副祝寿的对联回来,其中有一句就是“绿琪千岁树,杖朝步履春秋永”,她虽然不是很明白,大抵就是会长寿的意思。 她还记得那时拉着周恪哥哥一起给李爷爷拜寿,李爷爷激动地浑身发抖,差点和他们面对面的一起跪下来相互磕头。 香莲是她的第一个丫头,纵然侯爷爹爹说她并不冤枉,她到底还是觉得这短命的丫头有些可怜,更不希望这个新来的婢子是个短命的,所以她想给她起一个有长寿寓意的名字。 “往后,你就叫千岁吧!” 稳重的小婢子一下子慌了神,跪下来连连磕头:“小姐,奴才受不起。” 这千岁的名字要是喊出去,她顷刻就能没命! 孟云娴见她又激动又害怕,抿唇一笑收起玩笑的心思:“叫绿琪,绿琪可好?” 于是,名字定为绿琪。 作为一把手教出来的高徒,绿琪已经算是颇有天资聪明伶俐。然而当她瞧见孟云娴能把教养嬷嬷说过一遍的话就记住,能把不同位分的贵人改行多大的礼一丝不差的学会,心中还是暗暗吃惊的。 “小姐的记性真是好,说是过目不忘过耳详熟也不为过。” 绿琪觉得自己的语气拿捏得很不错,既做到了夸赞主子,也不显谄媚之姿,没想还是将面前这位动人的小主子惊吓到了。 “我、我这就算记性好了吗?”孟云娴一双大眼载满了讶异,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夸她! 绿琪斩钉截铁:“那是自然。” 不料孟云娴一本正经的摆手:“可不敢乱说,说出去是要叫人笑话的!” 绿琪生出好奇来:“小姐这是何意?” 孟云娴对旁人的感知能力在周恪的训练下已然度过了无知期,面对绿琪,她的确有比面对宋嬷嬷和香莲时候更浓郁的亲切感和好感。 这会儿也就没有隐瞒:“我实话告诉你吧,在以前的村子,我有一个很好似兄长一般的玩伴,还有一个年纪稍微大略略不修边幅的玩伴。我总是被旁人欺负,只有他们肯与我一起玩。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做些有赌注的比赛……” 说到这里,孟云娴羞愧的低下头颅:“好比一百首诗词,大家都是通读一遍,我只能完整背下来七八十首,剩下的二三十多少有错漏。他们则是全都能背。为此我输了不少的银子,被打过不少回呢……” 绿琪:“只、只能?” 孟云娴“嗯”一声:“只能。” “那位兄长似的晚班告诉我,其他的人都是看一遍就全都会背的,像我这种只能记住七八成还拿出来显摆,是要丢大丑的!” 绿琪的手被握住,听到孟云娴友好又诚恳的说:“我知道但凡是学东西,总要讲究一个鼓励的法门,只有鼓励的恰当,才能激励更多的动力去学。你也好,先时的张嬷嬷也好,都对我做了一番鼓励,我感觉十分受用,所以,往后我也会好好学的。不过你万不可在人前这样说我了。” 一等婢女绿琪呆愣了好久,方才格外恭敬郑重的点点头。 …… 学了好几日规矩,又添置了新衣新首饰,宫宴这一日,孟云娴早早地就被绿琪唤起来梳洗打扮。衣裳一拿出来,孟云娴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礼服是淡黄底重工绣花的广袖百褶裙配广袖外跑。小衣柔软温滑,穿在身上仿佛能径自升温,诃子上绣了两朵莲花,看着是白色,可放到光下竟流光溢彩,显得一身素丽越发明艳动人。褶裙打褶精致一丝不苟,细碎莲步撑着褶布张合,犹如神仙妃子踏云而来,配上坠了一圈兔毛边的广袖,不比貂毛来的奢华,但也有独一份的可爱灵动。 绿琪给她梳了一个低调的垂髻,用兔毛小钗坠着宝石加以装饰,剩下的长发拢到身后,同样以兔毛小发带给系住。配上像极了荣安侯的那张脸,绿琪暗暗地吸了口气——今日进宫,皇子贵胄都在,若不是小姐的出身差一些,必定是众男争抢的对象。 同一时刻,孟云茵正与弟弟孟竹远挤着脑袋凑在一起商量着对策。 孟竹远憨乎乎的小脸蛋神色凝重:“阿姐,娴姐姐真的想走么?” 孟云茵同款凝重脸:“我亲自派丫头偷听的,难道还有假?爹爹因为五皇子的事情,须得保证二姐姐在府中过得很好,可是二姐姐水土不服,总是想要走,为此还激怒了母亲,母亲大概要用什么攻势拿下二姐姐,让她心甘情愿留下!” 她一把握住弟弟的手:“娘亲自小就教导你我,身为荣安侯府的孩子,时时刻刻都要将荣安侯府的荣耀顶在头上,此刻正是你我帮助母亲拿下二姐姐,给爹爹助阵的最好时候!” 孟竹远揣着一颗沉甸甸的心,郑重的许诺:“阿姐放心,我会努力哒!” …… 到了出发的时辰,孟光朝携妻登上马车,三个孩子则是乘坐另外一辆马车。 孟云茵和孟竹远默契的一人坐一边,热情的跟她讲解皇宫的模样,又细细的给她描述各宫娘娘的模子,虽然知道她已经学过宫规,唯恐她出什么岔子,孟云茵自告奋勇的让她与自己待在一起,保管不出错。 不过,两人发现娴姐姐今日好像格外的紧张,尤其是当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的时候,她就越来越坐立难安。 马车抵达第一重宫门,所有人都要按照规矩下马车步行进去。下马车的时候,孟云娴一个趔趄差点踩空直接从上面摔下来,好在绿琪的身手好,稳稳地搀扶住孟云娴,“小姐小心。” 孟云茵和孟竹远吓了一跳,纷纷拍着小胸脯:“还好没事,娴姐姐,你不需要如此紧张。” 他们下马车的地方有些暗,但是往里头,隐约能见到无数宫灯堆叠出来的盛丽夜景。 禹国宫宴大多在晚上,这一次,田氏明显觉得宫灯的数量增多,整个皇宫都亮堂不少。 荣安侯搀扶着妻子,前后就有四个掌灯的奴婢引路。他凑到田氏耳边轻声问候:“是不是不大看得清?”刚刚在马车上的时候她就有些看不清。 田氏瞧着前面的一片明丽,不答反问:“这一次的宫宴,仿佛用了格外多的宫灯,为什么?” 孟光朝注意力在她的脚下,唯恐她因为犯了病看不清而摔倒,“是五殿下的提议。” “五皇子?”田氏想起那个刚刚回朝的五殿下,算一算时间,与云娴回家的时间差不多。 “五殿下说,民间有这样一个习俗,冬至之时点亮一盏灯,写下一些心愿藏在灯芯的烛台下面,来年便能有好运。所幸今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圣上一时兴起,便让皇后去操持一番,听闻今日每一盏宫灯下面,都藏着一个心愿,也是有趣。” 田氏的视线因为大量的宫灯提供的充足光线而逐渐清晰,她弯唇一笑:“皇室血脉,挣的就是一个尊贵与脸面,唯独这五殿下,仿佛深怕旁人不知他来自民间似的。” 孟光朝温声一笑:“五殿下曾说,他生在皇室,却长在民间,在那偏远一隅也有自己的留恋。也许你真的说对了,这位五殿下是对那生长之地留恋的很。” 不知怎么的,田氏脑子里想起了孟云娴的话。 【……云县是生我长我的地方……那里有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无论我们走多远,走多久,若是想重逢,唯有那个地方可以。】她笑了一下:“这位五殿下,还真是别有一番情怀,不知这万盏宫灯下,可有他的心愿?” …… 辉月宫内,贵妃一身明艳的打扮,看着贵气俊朗的少年,总算是露出一丝笑意来:“你这样打扮很好,你父皇见了也会欣喜。听闻今日许多的新想法都是你的提的,令你父皇龙颜大悦,但本宫还是要告诫你一句,要在皇室生存下去,不能靠着什么新鲜和逗趣的玩意,而是身为皇子,无可置疑的实力。” 周明隽波澜不惊的眸子深不见底,他微微躬身:“母妃教训的是。” 贵妃款款步出殿门,又展出一个笑来:“不过,本宫还从未见过皇宫这般明亮过,竟比白日里更加耀眼。” 周明隽抬眸,一同望向前方的灯火鼎盛,眼神却更加悠远,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影子。 第二重宫门启,原本样式统一的宫灯开始变得花样繁多,又因过在外头的画作与布料颜色不同,绽放出不同的色彩来,活像是用灯火添作的灯海,将孟云娴眼前的路悉数照亮…… 第14章 重逢 冬至宫宴之后,基本上就要为年节开始做各种准备了,男子在朝为官,遇到之后自然以天下大事为先,但女子这一处就不同了,一个个华衣美裙端庄持重的处在那里,眼神早已经将各家女眷扫了个遍,瞧见那些不如自己的,唇角翘一翘就算是胜利的喜悦,遇见比自己的打扮和表现强一些的,就暗暗记在小本子上,寻找下一个机会扳回来。 孟云茵和孟竹远前一刻在马车上还为了讨姐姐开心卖萌逗趣人来疯,下了马车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端庄严肃起来,演技堪称深入灵魂的层次,令孟云娴大开眼界,连连暗赞。 眼看着快到寿宁宫门前,田氏给孟云茵使了个眼色,孟云茵心领神会的放慢了一步,走到孟云娴身侧:“娴姐姐,稍后母亲和谁打了招呼,你就与我一起跟那位夫人行礼,且记得要在我的后头,站位也稍微后头一些,母亲没有提起,万不可径自上前,尤其不可超过我,会被诟病的!还有……” 孟云娴小小的推了她一把:“你此刻就与我平齐了。”她可都记着呢。 孟云茵一摇小脑袋:“此刻不打紧,后头的你记住就好。” 孟云娴冲她眨眼一笑:“放心,我记着。” 孟云茵顿时十分感慨。 “犹记得我带着尚且年幼的远弟一同出席时,他笨的险些将我气哭,根本不似娴姐姐你聪明。” 孟竹远嗖的一下转过脑袋来死亡凝视着孟云茵:“我都听见了!你夸娴姐姐便是,为何要先贬我。” 孟云娴:“这个我知道,这个手法叫反衬,又叫对比,写文章时常常用到。” 孟竹远眼神凄凉的望向孟云娴,无话可说。 孟云茵扑哧一笑,快步走到前头去。 孟光朝要去庆和殿那一头落座,而女眷则是带着孩子们先行拜见太后皇后各宫嫔妃,再随她们一同入殿入席。分道之时,孟光朝拉着田氏低声说着什么,见田氏笑着不断点头,方才犹犹豫豫的放手。 第11节 一个尖细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外界传言荣安侯宠爱娇妻,看来传言果真不假。今日宫中灯火通明奴仆遍地,怎得荣安侯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有什么豺狼虎豹呢。” 孟云茵小眉头一皱,正欲低声跟孟云娴说什么,却被孟云娴不着痕迹的将小脑袋推了回去,听她低声道:“凡事莫要低声窃语,姿态端起来。” 孟云茵立马端起来,但是又很疑惑——不对啊,怎么像是我在被教导? 孟云茵越发感动,娴姐姐果然是比远弟那个笨蛋好带! 来者是穆阳侯与夫人孙春雪,后头跟着的是穆阳侯的嫡长子吴阳州与庶女吴宛珊。 孟光朝略略点头致意:“穆阳侯。” 如今宫中怀有身孕,又龙恩正宠的那位吴美人正是穆阳侯的长女,只要诞下龙子再多番打点,妃位指日可待,从前没有吴美人之时,无论长相才学还是政绩,穆阳侯都被孟光朝甩十几条街,但如今他以国丈身份自居,总觉得已经压了荣安侯一头。 孟光朝这一礼貌的打招呼,在穆阳侯后看来简直等同于跪拜礼一般,恨不得将鼻孔都扬到天上去:“哟,荣安侯也来了。”然后眼神就往后扫,落在了眼生的孟云娴身上:“这府里人齐全了,出门就是显得浩荡气派吧。” 孙氏也不甘落后,方才就是她挑起的话头,这会儿当然要追击:“听闻田姐姐近日多了一个女儿,这是大喜呀。在外头吃了那多苦头,如今回府还不得将田姐姐当做生母百般呵护千般照顾。荣安侯既然接了人回来,总要有些用处,此刻还是放心吧,若是误了时辰,皇上该要怪罪了。” 孟光朝与田氏心有灵犀般对这两人的冷嘲热讽无动于衷,孟光朝握着田氏的手,目光却是看着三个孩子:“我不在的时候,务必照顾好你们的母亲,时刻记着母亲身体不适,你们要多留心,若是让我知道你们分心去学鹦鹉嚼舌,恶犬乱吠,举止丝毫没有教养还洋洋得意,回去仔细吃板子。” 孙氏眸子一瞪,忍不住要发作 三小只立马应声,整齐划一。 孙氏忽然转过头,对着安静如鸡的吴宛珊一顿教训:“你、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误了给皇后太后请安的时辰,仔细吃板子!”还是吴阳洲觉得母亲做的不妥,说了几句好话,挽回了场面。 吴宛珊一脸茫然,在孙氏莫名其妙的找茬中,与长兄一起跟着母亲往园内去。路过荣安侯府那三小只面前时,吴宛珊后知后觉的恼火起来,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 孟云娴经历这一茬,有些心累。 这还没入宫门,已经有这么多的麻烦了。也不晓得里面会碰到什么样的人。 “云娴,你时刻跟紧,不要单独与任何人说话接触,不懂的阿茵会帮你。” 孟云娴心里一咯噔,总觉得田氏这个人好像能看穿人心似的,细声回了一句:“是。” …… 寿宁宫内,太后看着神色恹恹的皇后,终究还是要规劝几句:“平日里你告病不出,风头尽数都归了贵妃,哀家也不说什么,可你到底是一国之母,若是当真力不从心,就此让贤。” 皇后原本还无力的精神陡然一悚,连忙起身。不多时,贵妃与其他妃嫔相继进来叩拜请安,紧接着就是其他女眷。 田氏带着三个孩子进殿的时候,皇后一眼就看到了她身后跟着的那个面生女娃娃,紧接着就楞了一下。 若非早就知道那女娃是荣安侯力排众诽,为拥护五皇子迎回府的庶出女儿,乍看之下竟是她与荣安侯最为相似,承了全部的好面相,反观嫡出的两位,则是与母亲更为相似些。 可真是讽刺。 荣安侯带回了这五皇子,就让膝下无子的贵妃白捡了一个儿子!五皇子无族人相助,背后一片空白,自然会抓紧贵妃这棵大树。平日里贵妃就已经十分张扬跋扈,如今有了这个深得皇上心的儿子,简直如虎添翼,将这关系推一推,皇后看孟云娴自然不顺眼。 朝堂上如何风云变动,后宅里的妇人也就怎么顺着风向追跑,皇后都在瞧着那处于风口浪尖的姑娘,她们当然也能大大方方看,以至于孟云娴一走进大殿,就觉得十分的不舒服——好像有无数双眼睛散发着不大友善的目光将她从上看到下。 进了大殿,叩拜了太后与各宫娘娘,入席的时辰来临之前,众人便散开与交好的各自说话了。孟云娴按照刚才孟云茵说的,十分谨慎的行礼,没什么错漏。 因为这不是正式的小辈见面场合,所以若有不熟悉的小辈第一次入场,都是由府中其他同辈领着认识,孟云茵和孟竹远一左一右,护犊子似的将孟云娴保护的密不透风,谁来问什么,两人皆是抢答,最后索性以谁答得快为傲,很是欢乐。可惜孟云娴事先准备好的措辞,一句都没用上。 这番操作,真切的震慑到了面上云淡风轻不问是非,实则浑身上下长满小眼睛暗中观察的同辈们。须知出身再高再得宠的庶女始终是庶女,即便站在凳子上头看人说话,在旁人眼里也始终比嫡出矮一截,现在这种嫡出护着庶出跟护什么似的,可不就是稀奇事儿吗,你家庶女切开了是金疙瘩能换糖吃么! 这些画外之音,还没等到孟云娴去领悟,就已经被孟云茵和孟竹远筑起来的铜墙铁壁隔在外头了。 来搭讪的人渐渐少了,孟云娴见一双弟妹安静的近乎寂寞,便很贴心的主动提问。 两人热情极了。 既然要留下姐姐,就要让姐姐体会到家的温暖。 “先时宫里的教养嬷嬷说,后宫不得有男子随意出没,可是方才我怎么还是瞧见了男孩子前去拜见?” 孟云茵抢先一步:“娴姐姐,后宫的确是森严戒备,但是出身高的男子身份也尊贵,随母进宫与太后、各宫娘娘请安叩拜,是一个礼数,他们拜完了就会先行离开前往庆和殿,方才那个穆阳侯的公子不就走了么。且寿宁宫本就是宫宴之时后宫之主用以面见命妇之地,严格上来说,算不得后妃起居范围。”怕孟云娴不信似的,又补了一句:“不信娴姐姐出了寿宁宫往北走几步,就只剩太监了。” 孟云娴一指孟竹远:“他为何不前往庆和殿?” 孟云茵:“他嘛,他还不算是个男子汉,就是个奶娃娃。” 奶娃娃孟竹远如遭雷击,半晌不能回神。这之后的宫宴,孟竹远哭着喊着都要跟去庆和殿以证明男子汉的威严。 然则再周密的防备,也架不住分位的施压。皇后来传话,让田氏携孟云茵与孟竹远往偏殿走一趟,要给些东西。 田氏有所顾忌的看了孟云娴一眼,传话的宫人又道:“皇后娘娘请侯夫人携小世子与茵姑娘说话。”言下之意,这庶出的就不要跟着了。 孟云娴主动道:“嫡母放心,我就在此处等着,哪里也不去。” 奴才们都得守在外面,得到了孟云娴的再三保证,又知她是个有分寸的,田氏道了句“我去去就回”便带着两个孩子去面见皇后。 事实证明,孟云娴还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田氏前脚刚走,一个宫女打扮的姑娘后脚就来请孟云娴。 “姑娘可是荣安侯府的千金?” 孟云娴点头:“是。” 分明是婢子打扮,语气却不好:“我家主子是淳王府昇阳县主,请姑娘去说说话。” 淳王府…… 孟云娴的心里迅速的过了一遍宋嬷嬷偷偷给她开的小灶。 燕京城里,尊贵又有地位的贵女多不胜数,她的出身低,许多人都是惹不起的,这份名单里头,淳王府里的一位郡主和一位县主,都名列前茅。 “我……” “你可知我家主子不是谁都能见,即便是侯夫人此刻在这里,也是拦不住的,姑娘还是与我走一趟吧。” 深宫之中,果然处处是坑。即便嫡母为她请了老师,能教死的规矩,也不能交临时的状况。尤其是针对而来的这些状况。 扫了一眼周围灯火通明,大家又都在这里说话,虽然不认识哪一位是县主,但总不会吃了她。 孟云娴随手拉了一位状态茫然略有些格格不入的姑娘,“姑娘,方才我嫡母在这里你是瞧见了的,若是她带着弟弟妹妹回来,劳驾你转告一声,我去与昇阳县主说完话便回来。” 那姑娘眼神里透着胆怯,被孟云娴身边霸气的宫女看一眼就缩头缩脑,回答的很不确定:“好、好的。” 孟云娴似是听到了宫婢的一声嗤笑,也不在意,跟着她走。 然而,当宫婢领着她往殿外一处不怎么明朗的地方走时,她心中暗叫不好。 “这位姑娘……为何不去明亮之处?” 宫婢白了她一眼:“跟着走就是了,难道你想违抗吗?” 她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这个方向向北,且前方的路并不明朗,俨然有绕进黢黑假山的趋势。 即便是违抗,也不能再走了。 孟云娴当即转身往回走,可是因为情绪的紧张和这一转身的震动,眼前竟模糊起来。 宫婢大喝:“你往哪里跑!” 孟云娴这会儿十分后悔自己轻易的就跟出来了,明明猜测是个坑,怎么偏偏往坑里跳呢! 就在她准备跑回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呜咽,一声沉响。她下意识的回过头去看,只见地上有一个人影,像是那个宫婢。 手腕一紧,一道黑影将她扯入了犹如恶鬼大口的假山之中。 假山里没有灯火,眼前失去灯火的那一刻,孟云娴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背抵在了嶙峋的假山壁上,一个温热的气息逐渐靠近。 孟云娴动了动鼻子,不由得浑身一震。 以前,只要母亲外出做生意,便只给她留很少的灯油用,每当夜幕降临,月色昏暗之时,她的眼前就会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偶然间晓得这是一种眼疾,她便不敢告诉任何人。 听闻若是女子身患疾病,是极其不好嫁出去的。 没有人会要一个带病的妻子。 看不见东西的时候,她的鼻子就会变得格外的灵。 此刻,鼻尖围绕的这个味道,她再熟悉不过。 然后,她听到面前的人说:“与你说过多少次,至少要学会自己提一盏灯龙,带一个火折子,难不成回了侯府,也穷的连灯油蜡烛都不给你吗?” 周、周恪。 一声叹息后,他轻轻地扶住她:“我带你往亮处走,你一向会认路,可以自己走回去吧。” 手臂被反抓住,用了极大的力道。 孟云娴的眼泪滚了出来,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化着精致妆容的小脸满是热泪。 “周、周恪哥哥吗?你是周恪哥哥是不是?你是周恪!你不要骗我,你就是周恪!” 她的眼泪仿佛不要钱似的,汹涌而出,活像一只被抛弃了流浪猫,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袖,喃喃自语且坚定不移:“你就是周恪哥哥……” 面前燃起了火折子微弱的光芒,周明隽单手拿着火折子,往自己的脸旁凑。 突如其来的火光刺激的孟云娴微微眯眼,等到狭小的空间被火光撑亮时,她缓缓睁开眼,隐隐约约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轮廓。 啪,火折子没燃多久,就掉在了地上就此熄灭。 周明隽还保持着举着火折子的动作僵在那里,任由面前的哭包少女死死地抱住他的腰哭的悲痛欲绝。 孟云娴有很多的感慨。好像从周恪不辞而别,她回到侯府至今,已经经历了几生几世一般。 她越抱越紧,犹如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你说走就走,什么消息也不留下……我一直在等你。” 周明隽的心头一软,指尖微微恢复知觉,双臂收拢轻轻回抱住他。 “原来你在等我……” “嗯!”她重重一点头,在他的衣裳前擦了一把,“我一直在等你!” “你说被发落下来的孩子回家也会死无全尸,所以我等着你的尸体被抬回来,可是你一直都没有回来,我几乎都要以为你从前说的是骗我的。” 周明隽的嘴角抽搐一下,有些哭笑不得,正准备摸摸她的头发,就听到她说—— “你果然没骗我……他们虽没有整死你,却把你送来做了太监……你此刻,是不是觉得还不如死了好……” 第15章 醒悟 夜色沁凉,却凉不过身边男人的冷漠。 孟云娴还没从周恪的身份转变上回过神来,仍旧蒙圈中:“所、所以你并不是什么太监……而是……实实在在的皇子?” 周明隽语气淡淡的:“若你实在觉得我存心欺骗……要验证一下吗。” 第12节 孟云娴浑身一抖,在黑暗中摇头:“不、不了。” 周明隽:“无妨,我不介意。有时候要自证清白,总要牺牲一下。” 身边的人没有回应,周明隽听到了远处钟鼓声响起,忽的起身,一把把她提溜起来:“我带你到亮处,路可还记得?” 孟云娴默默地点头,怕他看不到,又“嗯”了一声。 周明隽二话不说,率先处理了昏迷的宫女,然后将她送到明亮的地方,见她始终不语,潇洒的转身就走,他先忍不住了:“孟云娴。” 孟云娴站定回眸,借着周围的灯火,终于把他看清楚了。 他今日穿着做工极其讲究的广袖长袍,腰间玉带束出劲瘦腰身,平日里只以一根木簪簪就的发,也悉数拢在了一枚紫金冠中。就那样站在那里,显得尊贵……陌生。 周明隽唇齿启合几番,只憋出一句:“下回不要跟着别人乱走。” 她低下头去,诺诺道:“嗯。” 这场相聚终究还是飞快散场,周明隽:“去吧,我看着你走。” 孟云娴转身就走,毫不留恋。 周明隽站在原地,自嘲的笑了一下。 为什么觉得,自己好像被她嫌弃了…… 慢吞吞的走回大殿,田氏和一双儿女果然在找她。 “娘,姐姐在那里。”孟云茵最先看到,然后是田氏。 她快步过去,语气里有些苛责:“说好在原处等,怎的还要乱跑!” 孟云娴略略回神,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刚才委托过得那个姑娘,果不其然,那姑娘似乎并没有主动解释,还是站在原先的位置往这边看,独自一人显得很局促,此刻撞上孟云娴疑问的眼神,有些心虚的别过目光,手里绞着手帕。 可真是个怪人。 孟云娴把周恪教好的谎话说了出来——方才有婢女传话,说是什么主子娘娘要见她,她能询问的人都不在,并不好拒绝,可是走出殿外瞧着方向不对劲,便想了个法子赶紧躲起来,确定自己没被发现才摸回来,须得请田氏帮她想个说法,免得主子娘娘见她公然违抗责罚。 田氏一针见血:“主子娘娘?哪个主子娘娘?” 这是周恪强调的地方。 虽然传话的宫婢说的是昇阳县主,但是据周恪的了解,昇阳县主虽然为人比较强势,却不是那种好奇心很重喜欢主动找麻烦的人,通常是麻烦找上门了,她便雷厉风行的解决掉,再反击一回。在京城里,昇阳县主的事迹是一个能写成章回故事的传奇,所以这个传话的人顶着昇阳县主的名头来,又不加掩饰的做出坑她的举止,摆明了就是要将她与昇阳县主一并坑了。 等到初入宫廷的她出个什么意外,瑟瑟发抖的指认昇阳县主,必然会被昇阳县主三两下收拾掉,顺带反击。且因为孟云娴的身份和回府的前情,荣安侯府肯定不会让她出任何意外落人话柄,这样一来,会引起淳王府与荣安侯府的不睦也未可知。 活在这权贵之地,有时候哪怕证据确凿也未必能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更何况是如今这个不清不楚的境地。 所以孟云娴只是摇头,解释是因为太紧张,她不记得哪个主子娘娘了。 田氏半信半疑,信是在于皇后请她与两个孩子,有调虎离山之嫌,此刻下手也是有可能;疑则是在于孟云娴。 张嬷嬷观察过,这个孩子十分聪明,记性尤其好,此刻她一句“忘了”,有些可疑。 “没什么别的事情吧?”田氏憋了许久,问出这一句。 这一句问的孟云娴心虚不已,嘴却硬着:“没有。” 田氏的眼神说不上来是相信还是不相信,总归少了几分亲昵。 钟鼓之乐已然奏起,太后与皇后领着众妃嫔与命妇们入庆和殿落座。 筹备多时隆重又热闹的冬至宫宴,就此拉开序幕。 按照规矩,田氏并着荣安侯落座,两人后头的位置,则为子女的座位,孟竹远坐在靠近皇上的方向,其次是孟云茵,最后才是孟云娴。 身份尊贵的皇子挨着自己的母妃落座,皆是凑在皇帝两侧的最佳位置。 “姐姐……”一个弱弱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孟云娴的沉思。 她收起心中思绪,望向声音的来源,见到了刚才自己委托传话的那个姑娘。 好巧不巧的,两人之间只隔了一个过道。 这局促的姑娘是平城伯府伯爷续弦的女儿,名唤袁蓉。 未等孟云娴开口,她已经先行赔罪:“方才姐姐委托我带话,可我实在胆小,没有及时将姐姐的话带到,请姐姐恕罪。” 孟云娴悄悄观察左右,此刻礼官正在宣读什么词,下方众人不敢说是全神贯注,也无人公然窃窃私语,这位妹妹方才该说话的时候不开口,此刻不该开口倒勇敢地很,何来胆小一说。是以,孟云娴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示意她先不要讲话。袁蓉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 既然是宴会,少不得有歌舞助兴,这也是庄严肃穆的礼官开场白之后,气氛渐渐步入轻松逾越的一个分界线,先前还谨守规矩垂首低眉的少男少女,此刻已经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思,借着欣赏舞姬们满场翩飞的舞姿,于人影错落的缝隙间偷偷地去看自己想看的人。 孟云娴没有到处乱看,只是认真的低头吃东西,吃着吃着,就察觉到身边仿佛有什么异样。 侧过去一看,原本该坐在靠近龙座方向的孟竹远竟吭哧吭哧的挤到她的另一侧,扭扭屁股要占她的座位:“娴姐姐,你往那边挪一个。” 孟云娴茫然的弓着身子往边上挪了一个,坐在了孟云茵的位置上,孟云茵与孟竹远相互一眨眼,一左一右的将孟云娴夹击在中间! 两双澄亮的眸子盯着自己,孟云娴渐渐难以下咽。 “你们……瞧着我做什么?” 孟云茵嘻嘻一笑:“娴姐姐,这样的宫宴,我与远弟来得多,早就觉得无趣了,空吃无聊,不如我们来说说话吧!” 孟云娴其实还没吃饱,可是弟妹要求,也只好放下筷子:“说些什么呢?” 阿茵先道:“姐姐平日读书吗?” “读一些。” “可有读过什么游侠传记英雄救美,狐仙美怪诱穷书生,亦或者是郎情妾意成眷属之类的。” 孟云娴回想了一下自己阅览过的读物:“读的也杂,并不熟悉,你这么一说,我想起一本《惊游降妖录》。” 阿茵激动起来:“姐姐也看过《惊游降妖录》?那是我们流辉苑眼下大热的书!虽是前朝旧著,却是实至名归的经典永流传。我只弄到了前五卷的手抄本,听闻拓印本和原本,都在淳王府昇阳县主的手上,可她小气,从不外借。姐姐看到哪一卷了?” 孟云娴:“我看完了。” 孟云茵一双眼睛睁得老大,里头写满了羡慕,但又立刻抬手作制止状:“不要告诉我后头的故事,我要自己看!” 孟竹远红着脸插嘴:“我、我最喜欢《山神庙夜逢俏狐妖》那一卷,太感人了!” 说完立刻遭到了孟云茵的鄙夷:“那个书生见一个爱一个,空有一副好皮囊,也不值得狐妖姐姐一命相救!” 孟竹远争辩:“他都是真心的,他也不晓得狐妖姐姐付出了这些!” “呸!” “哼!” 原本双面夹击着孟云娴的两小只认真起来,孟竹远跳下椅子蹬蹬蹬跑回到孟云茵身边,两颗脑袋挨在一起低声争辩《山神庙夜逢俏狐妖》里的那个书生到底是不是个人渣。孟云娴一下子落了单,继续低头吃饭。 一直等到宫宴结束众人打道回府,姐弟两看着吃的饱饱的,心满意足扶着肚子上马车的娴姐姐时,才幡然醒悟。 孟云茵以手扶额:“明明说好了打听一下娴姐姐中意书里哪种类型的男子,然后瞧瞧今日殿上哪一位最匹配,试着凑一段姻缘,我竟与你吵了一个晚上,忘了正经事。” 吵输了的孟竹远悲愤的看着姐姐:“你太大意了!” 孟云茵一个眼刀砍过去。 孟竹远缩起脑袋:“那……那我们还凑不凑姻缘了。” 孟云茵捏起小拳头:“当然要凑!” 今日他们想出了一个很棒的对策——为娴姐姐寻一个姻缘。 女子终身大事最为重要,娴姐姐刚刚回府,要论真心实意骨肉亲情,却是牵强了些,但是女子都要出嫁,都会历经一个“入新家”的过程。等到姐姐定下亲事,看到侯府为她张罗的热情,作为娘家为她撑腰的霸气,这骨肉亲情,不就培养出来了吗。且成亲生子,等同于安家落户,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嘛! 今日只是出了一些小小的意外,他们是不会轻易放弃哒! 回程的马车上,两小只觉得娴姐姐好像格外的安静,她撩着车帘子一直看着宫门的方向,像是在留恋什么。 孟云茵:“今日的宫里很好看吧,其实皇宫一直都是这么好看的。” 孟云娴若有所思:“好看。” “姐姐不必觉得可惜,往后这样的机会还多着,还能再来的。” 孟云娴低着头看自己的绣花鞋,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府之后,两只小的已经累了,呵欠连天的被张嬷嬷带着去梳洗。绿琪一早就留下了沐浴的热水,只是等她进房请小姐沐浴的时候,猛然发现孟云娴正在偷偷地抹眼泪。 “小姐您怎么了?” 孟云娴飞快的抹掉眼泪,挤出一个笑来:“我没事。” 绿琪不信:“小姐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若是小姐信任奴婢,可与奴婢说一说,奴婢拼死也会为小姐排忧解难。” 孟云娴没说话,走到床边将那只装过汤冻子的罐子抱在怀里。 那一晚,父亲来与她说了很多话,令她幡然醒悟,其实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英勇大义无畏生死,在这高门大院之中,作恶多端终有报应,可无知的善良,也未必能得善终。她要学的还有很多,要走的路还很长。 她开始接受自己该接受的,学自己需要学的,并非是初生牛犊似的勇往直前,相反的,是因为她总觉得,实在是走不动了,她其实是有退路的。她不再整日想着死不死的了,实在顶不住了,为什么要死,她可以跑呀。 跑回家里去。 云县,就是她心里真正的家。 回到那里,好像就能重获从前的生活,即便没有了母亲;还会被同伴欺负;为了吃食都能苦恼许久,可是每一日都鲜活又有趣。 可是直到今日的宫宴,看到那样陌生又熟悉的五皇子时,孟云娴好像听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她心中缅怀的云县小山村,一草一木开始枯萎,一砖一瓦开始坍塌,艳阳与蓝天,阴云与骤雨,严寒与酷暑,欢声与笑语,都被揉在一起,被一股无名的力道冲击得粉碎,在这纷纷扬扬的碎片背后,藏着她不曾察觉到的一个事实。 抱了一会儿,孟云娴道:“可以帮我寻一个小铲子来么。我想把它埋起来。” 绿琪立马去找了铲子,本要自己动手,却被孟云娴截了过去:“我想自己来。” 绿琪只好陪着看着她把那个罐子埋起来。期间,有眼泪吧嗒吧嗒的滴到土里,绿琪没有再问,只是无端端心疼起来。 埋好后,绿琪听到孟云娴低声呢喃了一句,越发不解。 她说。 “从今日起,再也没有退路了,可要努力些呢。” 第16章 竞争 自从宫宴之后,荣安侯府的人渐渐察觉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首要一个,是主母吩咐管家李良找了工匠,亲自监工将二小姐那方小院子的一角敲开一处,搭建了一个小灶房,还装点了新的澡房和小厨房。原本只是一个勉强能住下的小院子,眼下已经是五脏俱全,精致的很了。 再一个,就是那些精致的连孟云芝都羡慕的新衣裳和新首饰。 第13节 甚至还有一个奇怪的传言——只说这二小姐能回府,能去宫宴,甚至有如今这般荣宠,皆是因为她的荣辱同侯爷的仕途系在了一起,眼下是一个很关键的非常时刻。总之,在这个非常时刻里头,二小姐须得平安健康,活蹦乱跳,最好是过得有滋有味,方才不会让侯爷被外界所诟病。相反的,若是再发生之前那种出门遭遇意外的事情,侯爷怕是要有麻烦。 府中人敢疑不敢问,只得在一片“你知我知”的微妙氛围中,对这个二小姐渐渐恭敬起来。 而孟云芝这一头呢? 孟云娴进宫宴她忍了,主母帮她修葺院子也忍了,给她准备了那些好东西全都忍了,直到从楚绫这里得知主母已经在为她准备入族学的事情之后,便再也忍不了了。 “她不过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也妄想入流辉苑读书,她也配?”孟云芝侧身重重坐下,“我真不知道婶母是怎么想的。” 楚绫和瞿氏这几日都很少在主母面前晃悠,宫宴之后才多了活动。此刻她眉眼流波,微笑着道:“兴许是主母真的要接纳她为侯府的小姐了,兴许……记到自己名下也是迟早的事情,既然她已经回来了,与其让她什么都不懂出去丢了侯府的脸,不如好好教导。” 孟云芝如遭雷击。 她抓住楚绫的手为她抱不平:“凭什么!真要论远近亲疏,论骨肉亲情,你比她更有资格!” 看来孟云芝并非什么都不知道。 楚绫捂住她的嘴:“可不要乱说。” 孟云芝挣开:“我怎么乱说了?我们一起长大,婶母和侯爷都将你看做了女儿一般,你为侯府劳心劳力这么多年,母亲还命苦的很,要我说,侯爷就该早早地给你母亲一个名分,让你不至于被那些乡野来的丫头给欺负了。”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咳嗽,紧接着房门被曹氏推开,曹氏狠狠地剜了孟云芝一眼,才笑着对身边的孟云娴道:“二小姐,进来坐坐吧。” 楚绫面露惊惶,赶紧起身给孟云娴行礼。孟云芝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心里在打鼓,一会儿恐慌的猜想她到底听到自己说的没有,一会儿又自己给自己打气,觉得她就算听到也没关系,反正婶母绝对不会真的对她倾心以待,眼下的荣宠只是一时。 孟云娴看了一眼身边的绿琪,绿琪冷着脸将手里捧着的锦盒亮了出来。 “嫡母赠了好些衣裳和首饰,那些衣裳都是我的,所以送东西的下人误以为首饰也是我的,我瞧见这里头首饰着实有些多,问了张嬷嬷才晓得,是奴才们将云芝妹妹和楚姐姐的一起当做我的给送过去了,我闲着无事,便帮你们送来。” 楚绫赶紧出来接过,又低头开始捡孟云芝的那一份。主母一向如此,若是有给府里的孩子添置东西,那她与孟云芝一定也有份。她对孩子总是宽容又厚爱。 曹氏忍不住多看了孟云娴一眼。 所谓人靠衣装,她这般精致打扮的模样,少了几分刚进府时候胆怯与小心翼翼,多了几分自信又莫名吸引人的神采,想来还是这幅像极了侯爷的皮相捡了大便宜。 犹记得她刚刚进府的那几日,整日闷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里总藏着思绪,可今日再看她,背着手带着笑站在门口,模样从容又镇定,处之泰然。无论她方才有没有听到什么,曹氏都觉得这个孟云娴和之前判若两人,非常的不简单。 “东西送到了,我就先走了。”她打完招呼,又与曹氏点头致意,领着绿琪走了。 一直到走出那方小院子,绿琪身上的杀气才消了些。 “小姐,那个楚小姐和三小姐,您须得多加留意才是,她们方才说的话乃是大不敬,若是告到主母那里,定能让主母对这两人心生罅隙。” 孟云娴正边走边踩地上的鹅卵石玩,只觉得隔着鞋底踩着鹅卵石十分的舒服,一段路走下来通体舒畅,听到绿琪的话,她笑着道:“大不敬?为什么大不敬?” 绿琪上前拦住孟云娴,试图让她专心一些,“楚绫与瞿氏是外氏,且楚绫生母尚在,就因为要给楚绫姑娘寻一个好的出身,抬一抬身份就要记在主母名下,那您成什么了?要论资格,也该是您记在主母名下。若是被那楚姓姑娘抢了先,您就来不及了。” 孟云娴一脸的受教模样:“来不及……是什么意思。” “府中的流言奴婢听到过些许,却觉得这并不全是流言。二小姐与侯爷荣辱一线,却并非长久之态,侯爷是为了让殿下能在宫中稳定下来,一旦侯爷护送回来的那位殿下站稳脚跟,得到圣上的肯定与宠爱,甚至有一搏皇储的能力,那您这一篇,就可以揭过了。到时候,您是荣是辱,就没人会关心了。” 孟云娴果然愣了一下,收起玩心:“竟、竟是这样……” 绿琪舒了一口气:“所以,在眼下这个大家不得不对您好的时间里,您得好好地表现,做一个力争上游有出息的姑娘,让主母晓得您是一个值得抬举的,力压楚绫才是。” 孟云娴略加思索,继而展颜:“所以……有楚绫也不是什么坏事呀。” 绿琪皱眉:“小姐何出此言?” 她十分留恋的又去踩石子路,踩得不过瘾,开始玩跳房子。 “那个谁曾有云,‘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我也晓得要拼一拼挣个出路,可问我怎么拼,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有楚绫就不一样了呀,她身上的好的,我照学,她有哪些不好的,我不学,岂不是能进步神速?你放心,我一定会在这个时机之内好好努力哒!” 绿琪咋舌:“可、可楚绫姑娘人人夸赞,都是好的。还未曾有人说过她有什么不好。” 言下之意,透露着绿琪满满的担忧——我的小主子,你且认真的紧张紧张,莫要轻敌啊。 孟云娴果然不蹦跶了,她端端站在那里看了她一眼,然后背着手走过来,一步一蹦跶,的确是比前些日子更活泼。 “哪有真正的傻子呀,面对许多事情时,大家都是心明眼亮,所以但凡有风吹草动,根本无需有人敲锣打鼓刻意解释强调,所有人就都心领神会。云芝方才说的那个意思,她知道,楚姐姐自己知道,曹氏也知道,同理,整个府里,老夫人,爹爹,嫡母——都知道。” “既然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何必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愤怒模样呢,嫡母一定更清楚。你即便去惺惺作态的告状,也不过是把一件她知道的事情,用另一种情绪另一个立场表达出来。” “记名是楚绫的愿望,是侯府人认同的做法,甚至还能让侯府多一个亲昵的女儿,嫡母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行动,反而给我留下了一个竞争的机会呢?” 绿琪哑口无言:“这……” 孟云娴摇摇小脑袋,老气横秋:“我猜测嫡母……” 绿琪双目圆整,连连点头,一脸的期待:“嗯嗯!” 孟云娴:“她一定是一个十分叛逆的人!你越是告诉她做什么是对的,做什么对自己好对大家好,她就偏不做!所以咱们若是巴巴的跑过去告诉嫡母我也想被记名,以嫡母这样扭曲的性格,一定第一个反对——太过于真切的表达意愿,这才是楚绫最致命的地方!” 绿琪呆若木鸡。 孟云娴还没完,她叹气摇头,“能长出这样性格的人,一定是从小任性到大的幸福之人。” 她收起了感慨,骤然严肃的小脸望着天,缓步离开。 比起要与楚绫争一个高下,另外一桩事才是大麻烦——若是真的要两个人争一条出路,她有隐疾这一条,就是一票否决。 让嫡母接受她、侯府接受她,等同于接受她有眼疾。 该怎么办呢……能瞒一辈子吗? …… 殊不知一主一仆刚刚离开,从花丛的另一侧走出来两个人。 田氏差点把手里的铜炉都给捏变形了,一向端庄素丽的容颜因为愤怒的咬牙而迷之美丽起来。 “性格扭曲?” “叛逆?” 哼。 “死丫头!”田氏低吼一声。 张嬷嬷赶紧道:“这丫头太不像话了,奴才这就去罚她。” 田氏瞪了她一眼:“罚什么?去,取个小册子,把她说的给我全都记下来,我要等着她下一次犯错的时候拿出来,加倍罚她才有意思!” 张嬷嬷抖了一下。 我的夫人哟,都从姑娘做到夫人了,怎么还是这么叛逆扭曲…… 第17章 一个孟二一个坑 账房。 斜阳入内,被窗格切分成了一道一道,也将窗格的倒影映在已经被翻得起毛的账册上。 李护握着笔正在认真的写帐。他本就生得好,一双手修长干净,笔力有劲,字迹棱角分明。 写着写着,笔下忽然一顿,他抬起头来,先是怔愣了一下,然后才对着出现在这里的孟云娴微微一笑:“二小姐来了。” 继给孟云娴把院子修的像模像样之后,田氏又多了一个吩咐——按照规矩,应当由二小姐的生母来领自己院子的例银,但现在二小姐无生母,所以院子里的一切,二小姐自己说了算,领月例自然也是她来。 李护将一早就准备好的银子取出来,双手奉上:“烦请二小姐点算。” 孟云娴接过装例银的盒子,认真的点起数量。 “李少管家整日忙前忙后,案前账目堆积如山,年关将近又有许多琐事,还是专心忙这些事情的好。” 府里那些流言,应该是李护传出来的吧。这是孟云娴的猜测。 她背对着李护,李护因为这番话,大胆的打量起她来。 不一样,十分不一样了。 李护嘲讽一笑:“奴才还记得第一日接小姐回家,小姐怯懦文静的模样十分惹人怜爱,连旁人一份简单的好意,也谨慎的如同惊弓之鸟,不想去了一趟宫里,浸染了几分贵气,与从前判若两人。不知是小姐本就懂得适应,还是奴才错看了。” 孟云娴忙着数钱,头都没抬:“你没事看我做什么?” 李护眼神灼热,这里没别人,他的话也更直白:“自然是因为将小姐放在了心里。” 数目没错,她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转过身来:“时移世易,人自然也会随着周围变化而跟着变化,我从前一个样子,现在一个样子,不是正常的事情么,怎么从你嘴巴里说出来,就像做了天大的坏事似的。还有,我是主子,你是奴才,你把我放在心里很应该,不过下回不要用这样的眼神和语气说了。” 李护明知故问:“是出自我真心,有何不妥?” 孟云娴:“不然……你冲着我嫡母说这话试试看?”爹爹怕是要将你吊起来打哦。 李护愣了许久方回过神来,又是一笑:“二小姐口才出众,奴才口拙,不敢与二小姐争辩什么,只是如今见二小姐处处装傻,有些无奈与心疼——二小姐真的以为那是流言吗?经历了之前的事情,二小姐还坚信规行矩步就能平安无事?” 孟云娴的眸子沉了一下:“你告诉我那句话,果然是因为你知道这件事情?” 李护对她忽然专注起来的表情很是满意:“二小姐信我也好不信也好,这件事情我并没有参与。我只是比二小姐多看透一些人心罢了,人心摆在这里,无论二小姐会遭遇什么,都只是一个结果。我也说过,告诉二小姐这些,只是为了显出一个诚意,二小姐有所防备有惊无险,我便十分安慰了。” 孟云娴站在原地,手里抱着银盒子,指尖摩挲着盒子上雕刻的花纹,不期然的说了一句:“李护,你到底要什么。” 李护一愣,对她这番直白的发问生出了几分不一样的感觉来——先时以为她是胆小怯懦的小白兔,之后发觉她也有张牙舞爪露出攻击的一面,几番接触下来,此刻她这不假思索的直白,还有几分可爱。 她既然问了,他没什么不好说的。 李护上前一步,孟云娴警惕的盯着他的脚下。 “二小姐说得对,我只是府里的一个奴才,可是奴才也有想要力争上游的一颗心,难道二小姐敢否认,自己不是在努力的适应侯府的一切,想在这里好好地过下去,摆脱卑微的出身和尴尬的处境吗?” “只要二小姐愿意,奴才愿意拼了性命保护二小姐,让您一生一世无忧无虑。侯府家底深厚,在京城中掌了好几间铺子,奴才自小跟着父亲学习打理府中内务,做账看账,如今对铺子的经营也颇有心得,我有信心能照顾好二小姐,请二小姐看在我的诚意上,给我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若是年幼一些,孟云娴未必能参透这番话。 可是经历了村中小芳小明的爱恨纠葛,阅历了老秀才那些爱恨缠绵恩怨情仇的故事,她也能从李护这番言语隐晦情感强烈的言辞中咂摸出一个意思来——他要她。 感觉到孟云娴的眼神里多出一丝慌乱,李护知道自己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了,他嘴角噙着笑又往前走,但这一次孟云娴却像是受惊的白兔似的连连后退,猛地撞在一张四方高脚桌上,将一只花瓶碰掉,一声脆响,一地碎片。 “二小姐!”李护慌忙去拉,握着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 同一时刻,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给踹开,王氏站在韩氏边上,厉声道:“把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给我拿下!” 两个粗使嬷嬷鱼贯而入,不由分说的将孟云娴给钳制住。 “青天白日,竟然与男子闭门私会,还搂搂抱抱,早该知道你是个不要脸的胚子,和你娘一样!”王氏气急败坏,望向身边的韩氏,“姐姐,你也看到了,这样的孩子留在侯府,那是要给侯府丢脸的呀。” 今日是各院子领月例的日子,平时这个日子,两位老夫人派个婢子来拿就完事,但白日里韩氏吃了王氏送去的两道菜,一直腻着,王氏便邀了韩氏趁着晚饭之前出房门走一走透气,走到这里的时候,想起来可以顺道拿个月钱,也免得再派人来。 没想到撞上了孟云娴和李护在做这样不知羞耻的事情。 按着人跪在田氏面前,王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末了恨不能往孟云娴的身上吐一口口水。 楚绫和孟云芝都在场,孟云芝上赶的去踩:“你可真是不知羞耻,枉费婶母这么疼爱你,又是修葺小院又是送东西,你就是这样报答的吗?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情来,你、你真是……” 第14节 孟云芝嘴上骂着孟云娴,眼睛却是对着李护放小刀子。 韩氏也皱眉摇头:“儿媳,这孩子太不像话,不值得你这样费心。” 楚绫一直打量着田氏的表情,一句话都没说。倒是瞿氏好声好气的为孟云娴辩解了几句,左右是披着羊皮的黑。 “这是怎么了?”孟光朝比平日更早下值回来,原本愉悦的语气因为进门这一幕,多了几分疑惑不解。 孟光朝身后走出来一个俊朗的少年,扫了一眼厅中场景,略有些意外:“看来今日不是登门的日子。” 田氏十分的意外,“五殿下……” 竟然是五殿下到访! 这怎么可能呢? 孟光朝摸摸鼻子,心里一万头汗血宝马奔腾,无法当场解释清楚前因后果,此刻只能让出位置来请五殿下上座。 贵客上门,田氏赶紧领着众人设座上茶行礼。 孟光朝自自然然的走到妻子身边扶住她,“怎么了,闹得还挺大?” 田氏有些恼火:“稍后再跟你算账!” 皇子轻易不能自己入朝臣家门,恐有拉拢嫌疑,即便真的是奉皇命登门,也应当提前通知准备才是,没想到孟光朝这货竟然大喇喇带着人回来,还遇上这样的场面! 孟光朝也是有苦说不出,一时不好解释,再看座上那位主,好像完全没有中断了别家处理家事的自觉,慢悠悠喝着茶扫视厅中局面,脸上就差写一行“我有点好奇,谁来跟我讲讲”的文字说明。 田氏正要命孟云娴与李护起身,把这事情遮掩过去,就听周明隽放下茶杯淡淡道:“听闻侯府中刚回府的二小姐也是自小长在乡间,不知是哪一位?” 如果说刚才被押到大厅里孟云娴只是紧张,那么她现在基本上就是浑身僵硬呆若木鸡了。 孟光朝大抵琢磨出方才这里是有事情发生,此刻只能硬着头皮上:“五殿下有所不知,这就是娴丫头。她回府之后许多地方都不习惯,时常会触犯规矩,今日唯恐又坏了规矩,正在教着。” 得知来的是五殿下,王氏和瞿氏等都心中大喜。 家丑不可外扬,尤其是在这样尊贵的人面前,此刻的事情一定要闹大,这样孟云娴就万劫不复,再也翻不了身了! 王氏心一狠,正准备开始搞事情,结果被那位五殿下截胡抢白。 “我刚回到宫中时,也总是触犯宫规,父皇怜悯与母妃体恤我不是从小生养在宫里,所以以三月为期来适应。” “三个月的时间,我尚且觉得过于苛刻,没想侯爷的千金回府不过十数日,便已经这样严苛,荣安侯总是说父皇用心良苦与我父子情深,我未能深刻体会,今日这一趟,我体会到了。” 田氏想直接把人都带走,周明隽又道:“若是我打扰到了侯爷处理家事,还是改日再登门吧。” 不知孟光朝是这么想的,忽然拦住作告辞状的周明隽,语出惊人:“若是五皇子不介意,大可稍作等待,等内子处理完家事,再好生款待五殿下。” 这话刚一落,孟光朝就收到了来自田氏的死亡凝视。 你是疯了吗?怎可让皇子旁听这些? 殊不知,在场还有一人如遭雷击。 孟云娴的内心不断捶胸顿足——他为何会来,还是此刻来!? 过往教训浮现脑海,她懊恼不已。 毒誓果然不能乱发,应验的时候居然是是这样的措手不及又残忍无情…… 天要亡她。 第18章 主攻与助攻 孟光朝大有让五皇子旁听的意思,田氏不好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前质疑,只能让众人回到自己的位置,思忖着这事情要换个什么说法才不会闹大。 可是王氏按耐不住了,有一个皇子在这里,不是闹大的最好时候吗?鬼使神差的,她径直起身说话:“老身见过五皇子,五皇子莅临侯府,本该好生招待,却不想遇到了这样的家丑,叫五皇子见笑了。” 一旁的韩氏心里有点不开心。 孟光朝与田氏对视一眼,不好说什么。 结果就听到周明隽淡笑道:“今日来的唐突,是我打扰了才是,应当先向老夫人行礼问安的。” 王氏受宠若惊。 这位金贵的皇子,是把自己当做了荣安侯的母亲啊。 王氏心里有点小窃喜,一个隐晦的小心思在叫嚣——莫不是这五皇子觉得她更有荣安侯老夫人的做派? 但碍于韩氏就在边上,王氏赶紧赔出一个歉意的笑,并不自己解释。 真正的荣安侯府老夫人韩氏,内心小人的眉毛鼻子都皱在一起了。 果真是民间回来的皇子,即便是看座位也该晓得谁才是正主,竟这样信口胡说,难怪缕缕触犯宫规! 所以韩氏也不解释,这事儿她亲自解释,好像巴巴的要给自己争什么脸面似的,所以她拿起茶杯喝茶。 田氏也不解释,家里两位老太太并齐持续多年,她平日里管的少;且当初是孟光朝将人接回来,屡屡发生那些事情,这一接是个开始,她纵然面上不说,心里也记着。 孟光朝心里叫苦。 今儿是踩了哪位神仙的香庙了? 他作为儿子,父君,又是一家之主,自然要向周明隽解释——王氏并非是生母,只是一味同窗好友的母亲,同窗早逝,留下寡母一人,他不忍这位寡母孤苦,便主动接到了侯府一并生活,韩氏才是生母。 周明隽做恍然状,对着韩氏微微拱手:“是晚辈眼拙。” 韩氏有点气——你是眼瞎! 又有点怀疑,难道她的扮相做派,真的不如王氏更像侯府的老夫人? 孟光朝觉得再这样闲话误会下去实在不妙,这里还有一桩事情没有解决呢。 问起孟云娴的事情,王氏又想插嘴,但这一次韩氏没给机会。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云娴这孩子从小长在乡野,想必也不懂得什么男女大防,今日是府内领月例的日子,我与王氏顺道去领,却发现这丫头闭着门与李少管家在屋子里,还闹出了极大地响动,推门一看,两人……过于亲密。这孩子一向对所有人都亲热,想来还是不熟悉规矩。” 过于亲密? 周明隽捏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发白,漫不经心的抬眼看向下面跪着的人。 孟云娴莫名冷的一抖。 韩氏与王氏的不同在于——站在侯府的立场,她不允许孟云娴这样不知廉耻的举动让侯府受辱,同样是站在侯府的立场,也不能让这桩家事真的变成五皇子面前的丑闻。 田氏:“云娴,王老夫人说的可是事实?” 此刻厅中的一双双眼睛全都盯在孟云娴身上。 一旁的李护从被带到这里就镇定自若,这王氏和韩氏出现的凑巧,保不准时一早就盯上了,他今日这一拉一抱,或许是一个抱得美人归,成为侯府姑爷的良好开端。 就在这时,孟云娴忽然一个五体投地似的大拜,真情实意的喊出一句:“女儿冤枉——” 王氏瞪眼:“胡言乱语!我与老夫人两双眼睛看的真真的,还有那么多奴才,你还敢狡辩不是在与下私通!” “王夫人。”韩氏忽然加重了语气,脸上已经写满了不高兴:“侯府不是冤狱,有事发生,重在将事情来龙去脉弄清楚,这丫头既然有话要说,让她说就是。此刻就用什么‘私通’定罪,太武断了!” 王氏被韩氏不太友善的态度给镇住了。 想想刚才,她的确是有些逾越了。 可那又怎么样,她们就是看到了孟云娴和李护抱在一起,真真的! 田氏自孟云娴辩解起,眼神里就多了一丝似笑非笑的意味,她倚在座位上:“今日你父亲与五殿下都在,你且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若真的是误会,是冤枉,我还你一个清白,可若你当着所有人的面撒谎,即便是五殿下在这里,今日你也难逃家法一场。” 孟云娴直起身子,一脸的真诚:“方才老夫人说我独自去见李管家、紧闭房门、闹出响动还举止略逾越,这些都是真的。” 王氏和瞿氏露出了得意的表情;韩氏则是皱起眉头;孟光朝与田氏看不出喜怒;剩下那位尊贵的主儿……仍在喝茶。 “嫡母要论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坏了规矩我认,可事出有因,实在不是王老夫人想的那样,说我不知羞耻做出丑事,这个未免夸张了。” 李护看了她一眼:“二小姐……” 孟云娴忽然伸出手作制止状,义正言辞:“少管家已经帮了我太多,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日的事情我绝不让你受委屈!” 李护:? 只见她又是一拜,娓娓道来:“自我进府以来,嫡母仁厚关爱缕缕照顾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宫宴之时更是费心照顾,若我还不懂得感恩,那就太混账了。我人微力薄,知嫡母什么也不缺,思来想去,只想到年节将至,正是相互走礼的时候,所以想要出去买些礼物送给嫡母与府里的姊妹们。” 她委屈巴巴:“可是我手头的银钱不够,恰好今日是领月份之际,所以斗胆去找李少管家,想请他预支给我下个月的月例。” “我知这有些不应该,也扰了府里的规矩,所以心虚……进门时才掩了房门。” 李护心中笑了一下,略有些钦佩——没想到你也是个会胡说八道的。 孟云娴正色道:“不出预料的,李少管家严守家规,是一个尽忠职守的好管家,无论我怎么哀求道明原委,少管家都不肯给予这个方便,并未给我预支月例。实实在在的铁面无私。” 她绘声绘色的讲着,表情语气说书似的变幻万千,“我本是有些气恼,觉得他不近人情,没想少管家仗义无比,直言府中规矩不可逾越,但因我是想购置些节礼给嫡母老夫人和几位姊妹,是一个好心,知我出身不好,手里没什么积蓄,他自己倒是有些积蓄可以借给我。”说着,她从身上掏出一个钱袋子来,李护一看那个钱袋子,心中大惊! 她是什么时候…… 难道……是那时候拉着她入怀,被两位老夫人撞门的时候? 她的反应竟那样快? “嫡母请看,这就是李少管家借给我的银钱。”她偏过头看李护:“少管家,我写的借据还在你身上,你且拿出来给嫡母看看吧。” 李护整个人都不淡定了,下意识的去摸交领处,果然从那里摸出一张纸来。 孟云娴亲笔手写的借据,日期名字何时归还都写了,唯独没有写借银子的数量。 “少管家说,他这样借银子给我是不妥当的,毕竟哪有主子跟下人借银子的呀,可是念在我满心赤诚,他只道下不为例。” “我当时十分感动,心想有借有还,借据是少不得的。写了借据,想要点清银子算好利息,可惜书房的位置不大,唯有一方书桌和奉摆件的高脚凳。” “桌子是少管家用的,上头都是侯府要紧的账目,我怎可擅用。便想在一边的高脚凳上数数银子,怎料因为太过高兴,粗手粗脚的将花瓶给撞掉在地上,少管家吓了一跳,唯恐我被花瓶伤到,这才拉了我一把……好巧不巧的,还是被两位老夫人撞见了。” 孟云娴连连磕头认罪:“此事实在是因为我越矩开始,但我与少管家是清清白白,少管家更是仗义之辈,我心中感念嫡母恩情,少管家对侯府有忠义之心,还请嫡母明察。” 钱袋子的确是李护的,借据也是孟云娴亲手写的。 虽然听起来不合规矩,可终究算清楚明白,证据具在。 就在这时,绿琪带着孟云茵和孟竹远来了。 两个小的本是开心的过来,一看到这个阵仗吓了一跳:“母亲,这是怎么了?” 绿琪是孟云娴的贴身丫头,从刚才被抓住到现在都不见人影,原来是去了孟云茵和孟竹远那边。 孟云茵敏感的察觉到这里的氛围有些不对,见到孟云娴与李护跪在那里,脆声道:“二姐姐,你不是说要与我和远弟出门一趟么?绿琪带着我们都在马房等了你许久,你怎么在这里啊。” 韩氏一看到小金孙便开心,招招手让两个孩子到身边:“你们娴姐姐要带你们出去?” 第15节 孟云茵看了看母亲,田氏点点头,她这才道:“对呀,娴姐姐让绿琪来找我们,说是想出去买些东西,今日发月例,娴姐姐要先去领钱。可是因为上次姐姐出门闹了意外,差点出事……” 周明隽用杯盖扫茶叶的动作忽然一顿。 孟云茵:“所以娴姐姐怕自己想出府会遭到阻拦,便问我与远弟能不能一起,这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 “明明说去领月钱片刻就来,我却与远弟等了好久,晓得娴姐姐被祖母带走了才赶过来,发生什么事了吗,是不让娴姐姐出府吗?” 韩氏心中的疑虑已经消了大半。 若是有心去苟且缠绵,为何还让两个弟妹等着,说片刻就去? 李护的钱袋在孟云娴那里,也实实在在收了借据。若李护真的与她不清不楚,也不会收那借据的。 孟竹远憨声憨气的拍拍胸脯:“祖母不要担心,我和阿姐能照顾好娴姐姐,一定没问题的!娴姐姐整日呆在府里,憋坏了可就糟了呢。” 韩氏被他的小样子逗笑,连连道:“不憋不憋,只要你们做完了功课,一起出去便是。” 孟竹远一声欢呼,对着祖母一叠声的好话,小嘴跟抹了蜜似的,韩氏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抱着孟竹远笑声停不下来。 反观孟云娴,都解释清楚了,她竟默默地开始流眼泪。 韩氏语气放柔了不少:“你这孩子,还委屈起来了是吧?” 方才那样剑拔弩张对她,她现在委屈也是常理。 然而,韩氏这次还是误会孟云娴了。 她违背誓言又施那些偷鸡摸狗的计量,盗了李护的钱袋子,现在毒誓应验,被当场抓包。 这一次,怕是真的要被周恪哥哥打断手了…… 这是恐惧的眼泪啊! 第19章 教训 事实上,被误会时能条理分明不慌不忙辩解清楚,误会解除又不失后怕委屈与少女柔弱的一面。 孟云娴这几滴眼泪,流的恰到好处。 王氏有点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要说点什么,田氏忽然发火:“先时教你规矩的嬷嬷称赞你悟性高学得快,我还以为你是个通透的。没想你只学框架不明深理,又有什么用?你真当这规矩只是让你学了记在心里么,规矩这东西,于你自己重在守,于旁人重在防。你自己守不住越矩是错,可防不住旁人的误会曲解,是错上加错!” “你自以为一次小小越矩,下次改过便是,却不知人言可畏,一次失误,大有后患无穷的可能,哭一哭有用吗?” 孟云娴乖觉的缩在那里,任由嫡母教训。 孟光朝清咳两声,发话了:“云娴,你嫡母说得对,今日,你不仅自己做错了,还拖累了李护;李护,你自小长在府里,应当是知道规矩的,明知故犯,自去领罚吧。” 李护手里还拽着那借据,沉默着叩首后准备退下。 “少管家……”孟云娴将钱袋子放在地上推过去:“这个还给你,我再也不敢了。” “不是要出去添置节礼吗?”孟光朝冷不防开口,语气臭臭的:“闹了这般误会,现在又还回去,你不是折腾是什么。” 孟云娴脸上挂着泪珠子,一愣:“啊?” 孟光朝对李护道:“去账房将你拿出的银子数支出来,记作二小姐预支了下个月的例钱。二小姐在学规矩,你们也要都重新学一遍吗?往后再犯,定不轻饶。” 自从田氏掌家以来,除开当年郑氏缕缕作妖田氏有孕在身心有余而力不足,孟光朝一直都很少插手,对田氏信任有加,但只要他真的做了主,那也只能按照他的意思来,即便是韩氏也撼动不得。 因着孟光朝这句话,这一次的事端最终只是化作一个误会,被解开了。 闹剧过去,晚膳也到点了,孟光朝请五皇子落座,与田氏一同连连告罪,让五殿下看了笑话。 田氏和瞿氏两房早已退下,她们没资格同桌用饭。 周明隽被奉上座,慢条斯理道:“家家都有一本经,从前我住在乡间,见多了这样家长里短的误会,荣安侯不必这般介怀。” 待到所有人落座,周明隽忽然道:“回到京城除了在皇宫学规矩,便再无机会领略京城风光,方才听闻二小姐要领弟妹外出采购节礼,又恐有歹人谋害,凑巧母妃已经向父皇为了请了一个特许,允我近几日在京城中游走游走,领略京城风光,若是侯爷放心,我可以顺便捎带府中几位弟妹一同游览采买。” 孟光朝默了一下,“小儿鲁莽,若是五殿下不介意他们不懂规矩吵闹,臣便斗胆叨扰殿下一回了。” 五殿下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荣安侯客气。”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不过在瞧不见的地方,有人是酒足饭饱满心期待,有人则是食不知味畏惧不安。 田氏对今日的事情十分的疑惑,等到送走贵客,方才一脸怒意的坐在房里等着孟光朝解释。 孟光朝陪着笑坐下来:“夫人有所不知,此事说来话长。” “当年质子夫人于我和陈兄有救命之恩,我不能保住质子夫人,却答应过无论如何会保住五皇子。多年来,五殿下虽生长在外,但皇上念及质子夫人的好,一直暗中差人保护,所以我不便过早的与五皇子有什么交集,知他无恙也就罢了。正因如此,此番我费力迎皇子回朝,皇子心生存疑,唯恐我有什么别的目的。” 田氏一点就通:“所以,左右在旁人看来你已经是依附于五皇子的朝臣,便大大方方的与人拉近关系?显示你一片赤诚?” 孟光朝低声一笑:“夫人睿智,无需我多解释。如今朝中立储一事争议过多,若是真的放任五皇子活在朝廷的目光之外,他朝新帝继位,五皇子必定是一个威胁,且他母亲还是那样的身份,难免会让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唯有迎他回朝,不说有争储之力,最起码能在这暗潮涌动的朝堂上瞧清楚局势,寻一个明哲保身的法子。好过孤身在外,坐以待毙。” 田氏心下了然:“只怕五殿下多年在外,心灰意冷,又无生母扶持,对你未必有绝对的信任。你在皇子回朝一事上据理力争,旁人也早就将你看做了五皇子的拥护,所以如今即便密切来往,也处之泰然了。” 孟光朝无奈。 “如今时间仓促,头一个要紧的,是要让五殿下明白自己的处境,好好地力争上游活下去,也不枉质子夫人以命换命。至于他能不能真的相信我,那是后话。” 田氏心头一动:“你说……若是借着云娴来试探,如何?” 孟光朝没会过意来:“云娴?好好地让她来做什么?” 田氏正色道:“你莫要觉得我是在算计她什么。” 孟光朝失笑:“我怎么敢,请夫人指点迷津。” 田氏也不与他计较,耐心道:“本没有想过这件事情会将娴丫头与五皇子牵扯在一起,但如今你也说五皇子对你心有芥蒂,你觉得他为何会主动提起带娴丫头出去?” 孟光朝:“是因为他二人处境相似?” 田氏点头:“我只是觉得,他生了试探之心。他知道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贵妃与你,可是一来我们与贵妃一族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并无交集,二来他与贵妃又非亲生母子,两方到底可不可信,或许他更愿意自己来试探。” 孟光朝摸摸下巴:“不若将娴丫头叫来,串串词儿?” 不料田氏白了他一眼:“叫来做什么?” 孟光朝握住她的手,真诚道:“自然是与她说好,若是五皇子问起什么,该答什么。” 田氏想了想,忽然抽出手来,骄矜的理了理发髻,一本正经:“有什么好串词儿的,娴丫头刚刚回府,对谁都不熟悉,你以为五殿下能问出个什么来,他要问,顶多问一个你对她的态度、侯府对她的态度。若亲生女尚且当做一个利益争夺的工具,他一个皇子,自然不在话下。” 田氏挺直了腰板,表情里满是生动的试探:“娴丫头回府,我怎么对她你虽然没多问,可心里存着疑问吧?”她走近一步,露出一个明艳又妩媚的笑容来,伸手掸了掸孟光朝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收手之时,表情也骤然收敛冷下来:“这不正好,你且让五皇子去问一问我是怎么对她的,免得你心生芥蒂,总觉得我这个后母苛待了你第一眼瞧着就喜欢的丫头。” 孟光朝苦笑不得,顿时不管不顾,一把将她从后头抱住:“我就怕你提这个,就怕这个,你偏提。左右解释多少遍你也不会听了,那咱们换个地方讲道理!”说着,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床铺。 …… 周明隽说带她们出去,隔日一早就准时的出现在侯府。 孟云茵和孟竹远今日是奉命导游,直接告假不用去流辉苑,欢呼雀跃的十分开心。可是跟在他们后面的孟云娴,就显得束手束脚了。 周明隽温润和蔼,招呼着几个弟弟妹妹上马车出发。 一路上,考虑到五殿下和娴姐姐都对京城的事情不了解,所以两个小的十分热情的介绍着风土人情。他们自小到大长在这里,再熟悉不过。 周明隽听得很认真,就像是一个亲切的邻家大哥哥,孟云娴则是有些魂不守舍。这样一路游览到中午,周明隽选定了一家风雅的茶酒别馆,包下了一个带小院子的连排厢房。 他不知从哪里得知,两只小的一向作息稳定,平日里在流辉苑用完午饭都需要午睡片刻,下午才有精力继续上课。这一上午他们没少做向导,吃完午饭之后小脑袋果然开始一栽一栽,在贴身丫头的照顾下去周明隽贴心准备的厢房小睡。 绿琪已经回厢房帮她整理床铺,孟云娴不安的手指绞着衣角,干笑道:“我、我也有些累了,五殿下……我先去小憩片刻……” 才刚刚转身,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你且等一等。” 周明隽的贴身护卫离开了房间,还贴心的关上了门。 周明隽起身,白袜踩在铺了厚毛毡毯的地板上,发出沉响。这沉响由远及近,停下时,他已经挡在她面前。 “好好想想,是不是还欠着我什么解释?” 她不语,他便提醒她:“那个小管家的钱袋子,还有那张借据,都是你故技重施做的,是不是?” 好半天,才响起一个弱弱的声音:“是。” 周明隽点头:“还算诚实。” 他踱步回去坐下,又问:“那你还记不记得,四年前曾发过什么样的毒誓?” 孟云娴咬唇不语,两只手紧握成拳——她这是犯撅了。 安静的厢房里,孟云娴听到木料折断的声音,身子忍不住一抖,转身去看。 只见周明隽走到一边,将一盏落地灯盏折了头尾,手里掂着稚子手臂粗长的木棍,出语如冰:“过来吧。” 她嗖的一下把双手背到身后,目光惶恐不安:“你、你真的要将我的手打断啊。” 周明隽看着她不言语。 孟云娴吓坏了,眼泪唰的流下来,双膝一弯跪在地上,双手捏着耳朵哭着求饶:“周恪哥哥,我错了,你别打断我的手呀。” 第20章 恶从心生 四年前,冬。 嘭! 半盆刚刚烧好的热水连着盆一起被打掉在地上。 孟云娴捂着被溅烫到的手连连后退,望向母亲的眼神里带着畏惧。 床榻之上,郑氏一只手撑着身子,一只手指着她:“滚!” 孟云娴咬咬嘴唇,忍住眼泪跪下来:“母亲莫恼,是我不该让母亲给我买糖人,在闹市中叫贼人偷去了过冬的银两,您还病着,人比银子重要,您先养病好不好?我再也不吃糖人了……再也不吃了。” 郑氏非但没有被安慰,反而掀开被子赤脚踩在泥泞的地上走过来,一把抓住她的后领往床头丢过去,“给我跪下!” 孟云娴身量瘦小,轻易就被按在地上,膝头深入泥水,顷刻间便变得冰冰凉凉。 “是不是我太护着你了,才叫你丝毫不知道赚钱的辛苦?我每一日起早贪黑,跋山涉水的去采药草贩卖,代人书信,只要是能赚钱的工活儿我都做遍了!我险些死在路上,就是为了给你这个孽畜挣一口温饱,你知不知道!” 孟云娴不断地哭着:“知、知道。” “你有什么脸哭!”郑氏打了她一下:“不懂的艰辛,不懂得柴米油盐的来之不易,一句‘人比银子重要’说的何等轻松,那是你挣回来的银子吗?侯府之人佛口蛇心,装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背地里做尽坏事,你也和他们一样!没有这些银子,你连活都活不下去,还敢说什么人比银子重要,混账……混账!” 郑氏不解气,一边骂一边打在她的背上。 可是她病的太严重,根本没什么力气,最终只能跌坐在地上,跟着孟云娴一起哭,哭着哭着,又流着眼泪笑起来:“上天不公,夺我所爱,还要给我这么多的折磨。可是我不会怕的,我不会就这么屈服的!哈哈哈哈哈……” 第16节 她笑的渗人,孟云娴担心的搀扶她:“母亲……” 郑氏冷冷的望向孟云娴,忽然捏住她的下巴:“我怎么忘了,我的好娴儿,我还有你啊。” “他们会后悔的……会后悔的……” 孟云娴还太小了,母亲病着,这些呓语般的话她一句也听不懂,郑氏说着说着就病昏了过去,孟云娴使出了吃奶得劲儿才将她重新拖到床上。 外面北风呼啸,她垫着脚关好门窗,又重新去烧热水。 临近年节,村里的人都忙着用一年赚得的银钱购置新衣裳和过冬的物什,村里的孩子每日最开心的日子就是一大早起来跟着爹娘去市集。 若不是因为她想去买糖人,母亲也不会丢了那要紧的五两银子。 从屋里走出来,孟云娴被外头的冷风吹得直缩脖子,忽的,她眼前一亮,瞧见不远处掉了一块铜板。 有人朝着这边走过来,是村里人带着孩子回来了。 孟云娴的第一反应是冲上去踩在那个铜板上一动不动,心跳如擂鼓。 孩子们跟着父母,比平日要收敛许多,只是在路过孟云娴身边的时候,趁父母不备推她一把。 奇怪的是平日里这个小野种十分好欺负,一推就倒,今日竟然站的笔挺,愣是没有挪动半分,小孩不服气的走远,回头冲着孟云娴扮鬼脸。 确定没有人看到,孟云娴才弯腰将脚底下的铜板捡起来,宝贝似的护在手心,心虚的跑回家,以至于没有留意到不远处那个看了她很久的身影。 一个铜板,根本不能解决五两银子的燃眉之急。 孟云娴回到家里,将母亲分好的药材捡了一些出来给她熬药。 万幸母亲懂得药理,泉水也不需要花钱,只要母亲按时喝药,不再受凉受累,应该会很快好起来。 她准备了足够的热水,给母亲擦身子换了一身衣裳,累的昏昏欲睡之时,也只是裹着袄子靠着床边睡下。 第二日天还没亮她就醒了,胡乱的梳洗一下就去熬药蒸馍馍。 郑氏醒来时,她端着药惶恐的不敢靠近:“母亲……我、我私自熬了你采回来的药草,我知道你采药草辛苦,你且将这个喝了,我去采来填上!” 郑氏看她的眼神十分的复杂,什么都没说。 最终,她喝完药又昏昏欲睡,孟云娴说出去采药她也没理,不知道在想什么。 孟云娴并不认得药材,手里拿着母亲采的样本,找起来才发现不是所有药材都跟样本长得一样,须得自己懂得辨认。药草没采到,她晃悠到了县城。 此刻这里正是热闹的时候,准备年节大赚一笔的小贩不顾官府的多番阻挠,将摊子都延伸到了街中间,每年年关时节才会加派的市执官根本忙不过来。 孟云娴走到了母亲银子被偷的位置。 卖糖人的摊子那里人很多,所以也是盗贼密集之地。 这一次,孟云娴亲眼看到了一个扒手趁人不备,将一个妇人的钱袋子给扒走了。 她看得心惊肉跳,却不忘记学那人是怎么偷走的。他偷东西时很镇定,仿佛不是偷,而是去拿自己的东西似的,最重要的是动作极快,若非她有心寻找,根本反应不过来。 就这样,她在这里呆了一天,目睹了不少偷盗,全程没有吭声。 当晚回去,她烧了不少热水,将石子丢到热水里练自己的速度,一直到看一眼石子的位置,能飞快地将石子从热水里面取出来不烫手方才歇下。 第二日,准备好了母亲的药和粮食,她又出门了。昨日母亲昏睡了一日,没怎么管她,今日能弄到钱,就可以买药材回去当做是她采的了。 孟云娴的手心都出汗了,她盯来盯去,盯上了一个卖菜的老妇人。 老妇人看起来行动迟缓,又慈眉善目的,因为市集里卖年货的居多,她忙着不让来来往往的人踩到地上的菜,没有功夫去看放在身边用来找零的木匣子。 孟云娴觉得心都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可是她不打算停下来。 万万没想到,才刚刚迈出一步,她就被人提着衣领子丢进了一个偏僻的胡同角落里。 这个力道很重,重的不留情面。 她捂着被墙面撞到的肩膀,茫然的看着忽然出现在这里的周恪。 “周、周恪哥哥……” 周恪的脸色冷的能凝出冰来,语气里充满了嘲讽:“你刚才想干什么?” 她低下头不敢说话,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冷漠的邻家哥哥发这样大的脾气。 “说啊!” 她抖了一下,方才小声说出来:“我、我娘的银子被偷了。那、那是过冬的银子。” 周恪瞬间明白了。他气笑了:“所以,你也如法炮制,当起盗贼来了?” 盗贼两个字,有些刺人。 孟云娴拽着小拳头,咬着嘴唇。 周恪发火了:“简直是胡闹!” 那一刻,孟云娴像是攒了一股劲儿终于爆发似的,仰起头来吼的撕心裂肺:“我没有胡闹!盗贼偷了我娘的钱,那是我娘一文一文赚回来的,是我们过冬活命的钱,别人能偷凭什么我不能偷!活该我们被饿死吗?凭什么要让我们来倒霉!” 周恪一把抓起她的衣领,几乎要把她提起来:“那那个老妇人呢?她就活该被饿死吗?” 孟云娴使出全身力气去推他打他,还想咬他,周恪忽然把她按到了后面的墙上,孟云娴的小身板被震得魂飞魄散,只听到面前的少年冷着声音说:“你想做贼是不是?不想死是不是?好,我帮帮你。” 他不由分说的把她领到一家酒楼的厢房,让老奴去要了一锅滚烫的热油和生肉来。 平静的油锅被丢进了生肉,迅速的翻滚起来,周恪摸出一个铜板来丢进锅里,铜板沉没。 “你若真的要偷东西,就别冲着被抓的结果去偷。你可知道扒手是怎么练的?他们的心要稳,手要快,你如今是坚定了要做贼,看来心态稳得很,可惜动作有点慢,来,在这锅里将铜板捡出来。” 锅里的肉条已经炸的香酥无比,周恪夹起来放在一边的碟子里:“你既然喊我一声哥哥,我便不能放任你被官府抓捕,只要你能将速度练出来,我陪着你去偷。” 孟云娴将手背到身后,惊恐的看着那热油。 周恪没有给她犹豫的时间,直接上前从后面抱住她的身子,捉着她的手往油锅里伸:“怎么了?你也会害怕?伸手就露怯了可不行啊。” “有什么好怕的,不是会饿死吗?比起死,一只手算什么呢?伸啊!” 孟云娴快被吓疯了,她拼了命的缩回手,在周恪的怀里转到面向他,伸手死死的抱住他,把手藏在他的身后,好像这样他就够不着了。 瘦弱的少女浑身发抖,哭的嗓子都嘶哑了,也哭得周恪心情沉重。 前一刻捉着她往油锅里去的手转而抚上她的后脑,苛责变作了低语:“把眼泪擦一擦,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孟云娴不动,不敢动。 静了一瞬,他道:“若是留在这里,就继续伸油锅。” 孟云娴老老实实的跟着他走。 周恪把她带到了立在市集的一处刑台。 刑台是官府设立,为维护县城治安,平日里会设立市执官,若是当街发现违法乱纪之人,会立刻抓捕,当众刑之。 年节将近,官府多设了一倍数的市执官来抓扒手,虽然市集依然有扒手得逞,但若没有市执官,市集只会更乱。 此刻,刑台上刚刚绑了一个被抓到的扒手,市执官按律鞭笞三十,关押半月。 第21章 周哥哥的爱心 孟云娴是被周恪按着脑袋看完鞭刑的。 一鞭一鞭,打的那贼子叫声撕心裂肺,也令孟云娴的心一抽一抽,抽了三十下。 刚刚施完鞭刑,不知从哪里泼来一碗水,对准了皮开肉绽的贼人,原本几欲昏厥的贼人因这一泼再度痛苦到了一个巅峰。 “那是盐水。”周恪的解释很及时。 “贼寇扒手,本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你若伸手,就无法回头。看看那些人对扒手的痛恨,再想想你今日被抓,会有什么后果。” 孟云娴低下头,抽抽鼻子,没哭出来。 她这些日子哭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此刻心中惊吓多余悲伤,竟是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面前伸出一只手来,孟云娴盯着那只修长干净的手看的有些入神。 就是这只手,拎过她,推过她,打过她,吓过他。 此刻,它似乎是要牵着她。 手的主人弯腰找到她的手,紧紧握住,他的语气褪去了刚才的冷漠与愤怒,变得平淡而温暖:“回家吧。” …… 最终,孟云娴是被背回去的。 周恪那一推一撞,因为真的生气用了些力道,没想扯到了她背上连着腿根的经脉,现在冷静下来,她才发现每走一步背上就扯着疼,连呼吸都疼。 回去的路上,孟云娴趴在他的背上,异常的沉默。 周恪走出一段路,忽然开口:“听闻战祸连连,饥荒洪涝时,百姓没有一天安稳的日子,路有饿殍,人无人性,万贯家财甚至换不回一捧粮米,人们为活下去能残忍分食同类。” “这世上有很多很多的可怜人,惨状各自不同,因为你未曾见过,所以才觉得日子清苦贫寒是最大的苦。” 背上的人脑袋动了一下,声音弱弱的:“你见过吗?” 周恪摇头:“我一点也不想见到这些,只知道确有其事。所以我也很庆幸只是当做一个故事来听,而非亲身经历。” 又道:“云县那么多人,只有你被盗了银子吗?你这几日看到了多少桩,又有谁是像你一样,被盗了银子就恶狠狠地也要去盗别人的银子?” 孟云娴跟他讲道理:“他们没有银子,还能再挣,还有家底,可是我娘说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银子了,说不定就饿死了。” “所以你还偷得有道理了?莫不是以为带着这样的理由被抓,能减免一些刑法,博得一些同情?别做梦了。” 孟云娴把脸埋进他的背。 周恪的教训还在继续:“你分明是被影响了,所以遇到这件事情,脑子里也只剩下愤怒和恶念,一心要以牙还牙,什么都不顾了。可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绝路,你若不是满心消极,或许会发现别的法子。” “人活一生,短得不过百年,若是活的见不得光满身罪恶,即便是死了也会遗臭万年永不超生。所以永远不要轻易的放纵心中那些恶念,若是朝前看只能让你看到不甘与怨愤,不妨试试朝后看,或许这样能让你生出几分知足与感恩,带着善心与正气走下去,一生所好,皆能取之有道。” 孟云娴没有再说话了,周恪以为他啰嗦的太多,人家已经睡着了。想着今天对她着实算不上客气,孩子嘛,以后可以慢慢教,也就不急于一时的教训她,便背着人往家走。 天色已经很暗了,各家各户都归家闭门,周恪知道郑氏在家,不方便这样背着人回去,正准备叫醒背上的人,她径自弹起来:“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周恪不明所以的把她放下来,只见她忍着背上得疼痛一瘸一拐的往前走,虎头虎脑的四处张望,找了一个大概的位置,从身上摸出一块铜板来放到地上。 周恪走到她身边,唇角弯起:“你这是做什么?” 孟云娴盯着那个铜板,眼里有不舍,语气却坚定:“村里孩子想找大人要铜板买糖都十分不容易,并非回回都能如愿,如今接近年关,兴许是哪家的孩子要来的糖人钱,高兴过了头掉在这里,被我捡到了,若是他着急回来寻却寻不到,一生气也去偷别人的铜板怎么办。” 周恪和她辩论:“且不说掉铜板的是孩子,你怎知就一定会被失主捡了去。或许方才是我说的重了,这个不偷不抢,你捡了便捡了。” 第17节 孟云娴有自己的看法:“丢铜板的失主是孩子的可能性大,失主有心寻找,找到捡回去的可能性也大。”她说的十分认真一板一眼:“这样一来,我或许在极大地可能上阻止了他因为恼火就去盗窃呢。” 那一刻,周恪有点不太懂她的小脑袋里是一个什么样的思路,又觉得她有些有趣和可爱。 …… 孟云娴没有弄到钱,也没有采到药,母亲见她两手空空回来什么都没说,她愧疚不已,准备去找老秀才问问看有没有药理的书籍,她还是得学会辨认药材替母亲采药。 第二日去找老秀才的时候,她意外的发现他很忙。 一问才知,如今正逢年节,许多人家托他写春联对联,还有寄家书的,写聘书的,连情书都有! 此外还有一单大的——一个大户人家需要一百份手抄的心经,要找一个生辰八字合适,内心纯洁没有案底,且绝对虔诚的抄写者,一份一百文。 老秀才兴冲冲接了这笔生意才悲惨的发现自己的条件好像不太符合,他生辰八字对不上。 孟云娴灵机一动,主动对自己的生辰八字,竟然十分的附和对方的要求,她激动地两只手指着自己:“我我我……我可以!让我来行么!” 老秀才眼神复杂的看着她,她赶紧道:“我、我不全要,我们对半分!” 两人一拍即合。 孟云娴高兴得不得了,当即跑回去沐浴更衣,像模像样的焚了老秀才的几根香,开始了认真又虔诚的抄经人生。 她的字写得很端正,并没有因为着急用钱就变得潦草,写着写着,一个黑影挡住了她的光。 偏头一看,周恪正双手环胸站在一旁看她抄经。 她眼眸亮亮的,炫耀似地:“我找到活了!” 周恪看都没看她,只看她的字:“抄经之时要静心虔诚,你这么咋咋呼呼的,会亵渎神灵的。” 她煞有介事的捂住自己的嘴,扭过头去继续认真的抄。 周恪眼中含着笑,走到另一边的书架,挑了一本书坐下来慢慢的翻。 老秀才从灶房回来端着一盘馒头,看到周恪的时候楞了一下,周恪飞快的做嘘声状,让他别吵到抄经的某个人。 老秀才呵呵一笑,带着过来人的高深目光,开始继续写对联。 就这样,她顺利的抄完了所有的经书,拿到了不多不少刚刚好的五两银子,而母亲的病经过多日的休息与按时服药,已经痊愈。 向母亲道明钱财来由时,母亲沉默了好久,最后红着眼睛将她拉进怀里,生涩而又不自然的抱住她。 那一日天朗气清,明明还是冬季,她却觉得头顶阴霾尽数散去,温暖如春,如获新生。 这世上果然没有什么绝路呢。 她心里想谢一个人,提着裙子就往周哥哥家里跑,陪着周哥哥的外祖爷爷说周哥哥正在沐浴,让她去屋里等着,孟云娴走进屋里,发现周恪的桌子上放着厚厚的一堆纸,像是抄写的什么。她觉得有点熟悉,正准备伸手去翻,一个冷冷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 “干什么?” 她惊吓转身,被周恪一身冒着热气衣衫半敞的美男出浴图吓得又转回去了,她双手捂着眼睛:“我、我没想干什么呀。” 周恪拿过披风给自己系上,走到桌子边,语气质疑:“没想干什么?” 孟云娴慢慢放下手,才发现周恪质疑的原因是因为那堆纸张边上放着他的钱袋子。 钱袋子鼓鼓的,绣纹精美。 她涨红了脸,飞快的解释:“我、我只是想看看你桌上这是什么,我不是要拿你的钱袋子!” 周恪顺着她指的看过去,骤显局促的那些纸张悉数收起来,放到高高的架子上。 孟云娴越看越熟悉:“那是……” 周恪忽的转过身:“你是真的改过了?” 注意力就这样被拉回来,孟云娴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奇怪的纸张,她气呼呼的伸出手来:“我只是一时迷糊,可现在已经醒悟了!你若不信,我发个毒誓也没什么!” 周恪挑眉:“哟,发毒誓呢,这么认真啊?” 她果然认真起来:“鞭笞三十算什么,泼盐水又算什么!我孟云娴发誓,此生不再行盗窃之事,如有违背誓言,就让周恪哥哥将我的手打断!” 将我的手打断…… 手打断…… 打断…… 四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当初那个冷漠又热心的邻家哥哥,变作了此刻执棍的五皇子。 周明隽冷脸挥棍,破风之声后,棍子重重落下发出一声沉响,孟云娴闭着眼睛猛地收回手,在地上滚来滚去:“啊啊啊啊啊——我的手断了……我的手断了……” 滚了两圈,忽然发现并无痛感,她茫然的缩成一团,就看到周明隽冷笑着,手里的棍子没打在她的手上,而是打在面前的地板上。只是地板上凹陷的口子,足见力道之可怕。 周明隽丢掉手里的棍子,施施然起身,退开一步:“过来,我有话问你。” 她没动,试探道:“你、你不打我啦?” 周明隽皱眉疑惑:“你怎么像是有些遗憾呢。” 孟云娴瞬间回神,小手连连摆动,“不遗憾不遗憾,哈哈哈,不遗憾不遗憾。”她裙衫层叠,起的十分艰难,最后不慎踩到裙角,整个人朝前扑过去。 摔是不可能摔着的,周明隽稳稳地把她接住,顺势往上一提,她便精准无误的入了他的怀里。 孟云娴还没机会胡思乱想,就听到周恪淡淡道:“扑得这般老练稳重,是个老手啊。当时也是这么扑进那个小管家怀里的吗?” 第22章 引导 周明隽一句话,犹如踩到了猫尾巴,孟云娴涨红了脸辩解:“王八才往他怀里钻!”又见自己被他擒着双臂,说出来的话都活活少了半截威风,立马鼓劲儿挣脱。 周明隽爽快放手,全无占她便宜的意思,转身走到几步之外的矮榻上坐下,脚尖点了点面前一个四方矮凳:“过来。” 自从在侯府看到突然造访的周明隽,孟云娴就陷入了前尘往事的恐惧中,直到此刻周明隽手下留情,她才找回了几分理智,重新将两人现在的身份地位摆在第一位,警惕起来。 “五殿下……这样,越矩了吧。”下午还要游览,她也该出去了,再说绿琪这丫头是怎么回事,铺个床而已,现在早该过来找她了呀! 周明隽琢磨了一下这个称呼,一本正经道:“孟云娴,你喊我一声周哥哥,那我们之间就是有同村情谊的,看在相识多年的份上,我也不好对你真的施以毒手。” 话锋一转:“但若你心里,我只是个五皇子,前尘往事皆该抛去,那就没什么情谊好讲了,行罢,你且帮我将那根棍子捡过来。” 孟云娴跳起来就将那根棍子踢得老远,不顾脚趾的疼痛,热情的跑过去坐下,声音清脆坐姿乖巧:“周哥哥!” 周明隽将她这小样子看在眼里,由衷的露出一个笑来,转而放松的躺到矮塌上,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看着顶上的横梁。 “那一日我本想跟你道个别。” 孟云娴努力扮乖巧,被他的一句话拉回现实:“啊?” 周明隽耐心不错:“就是我回来的那一日。” 她若有所思的点头:“哦。” “若你因为这件事情怪我,倒不如去怪你那位神通广大的侯爷爹爹。” 孟云娴:“我父亲?他怎么你了。” 周明隽:“荣安侯为迎我回朝,力战群雄,坚定的要派重臣来迎我,殊不知那排场里有多少人的眼睛,所以我没法告诉你,也没法跟你好好道个别。” 这些就涉及到朝堂上的一些东西了。孟云娴懂得不多,但知道那不是自己能轻易触碰的。 不过她是到了今日才知道,周恪哥哥回家这件事情,最大的主导者竟然是侯爷爹爹。 她竟和一个皇子做了七年的村友。 难怪他总是一身清贵之姿,从不轻易与人攀谈玩耍,高冷孤傲还养的十分好。 而她,竟然将自己的遗愿托付给一个皇子! “在想什么?” 孟云娴望向他,他也侧过头来看着她。 她干笑一下,心里想的是自己傻里傻气放到他旧址的那个遗言荷包,嘴上答道:“我、我在想这样很好呀。” 周明隽:“哪里好了?” 孟云娴将那个小荷包抛诸脑后,笑着说:“还没有好好道别,就又见面了,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还没有好好道别,就又见面了。 周明隽轻笑一声,收回目光:“是吗,可我记得重逢那一日,你好像并不觉得是什么好事,愁得跟什么似的。” 孟云娴辩解:“那是因为我看不见了……”其实确实不是很开心。 这句话提醒了周明隽,他收敛了笑容坐起来,压低声音:“你眼睛不好的事情,侯府可知道?” 忽然谈到这个,孟云娴难免紧张起来,小声的说:“不、不知道。” 周明隽微不可察的松了一口气,慎重起见,他强调了一遍:“你有眼疾的事情,一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再近身的丫头也是一样,天色暗了尽量不要出门,房中常亮小灯,睡前少喝水,以免夜起,若是还睡不安稳,焚香,安神茶都可,最重要的是——白日里不许贪睡,多耗些力气,晚上自然睡得香甜。” 孟云娴慢慢地低下头,有点难过。 “周哥哥,是不是这件事情传出去,侯府和大家都会嫌弃我呀。” 周明隽看着她,十分认真:“正解。” 果然。 她更难过了。 “我在侯府会过不下去,而且还会嫁不出去,对么?” 周明隽:“不错。” 孟云娴心中哀叹,这真是顶天的悲伤了,一想到她要背负着这样沉重的秘密去和楚绫争一条出路,就觉得贫穷果然算不上什么大麻烦。 忽的,她又想到了一件比悲伤更重要的事情! 同一时刻,周明隽也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现在他已经回来,难免有人对他的过去多加追问,若是得知他们二人早已熟识,难免又要对荣安侯做一番“早有预谋”、“居心叵测”的盖棺定论。他倒是无所谓,可是把她扯进这风波中来,这就有所谓了。 刚要开口,孟云娴抢先了。 她的手轻轻地揉着刚才踢疼了的脚趾头,眸子忽闪忽闪的:“周哥哥,往后我们应当会很少见面吧。” 周明隽点头:“也许吧。” 可若是争取争取,也未可知。 孟云娴脑袋一歪,丧丧的:“我只是侯府的一个庶女,万万不比周哥哥尊贵,我在府中听说过一些事情,思来想去,往后怕是并不适合和周哥哥你表现的熟稔有交情。” 周明隽心中一动——他们想到一块去了。 第18节 看着她这个样子,周明隽觉得自己心中十分的矛盾。明明他也是这么想的,由她说出来,还说的这样可怜巴巴,他又想要反驳——那群老狐狸知道了又能怎样? 孟云娴的小脑袋嗖得摆正,小脸溢满了真情切意,“可是我与周哥哥你到底有七年的情谊,叫我装作陌路不识,实在是心里难受。”怕他不知道是怎么个难受法,她还往自己的心口捶了两下。 周明隽喉头滑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犹豫片刻,伸出手来,摸小狗似的摸摸她的头,也不清楚能不能起到安慰作用。 “今日一别,恐难再见。”孟云娴牵住他的衣角,“云娴斗胆,想跟周哥哥求一物什,瞧见它便如瞧见周哥哥本尊,算得上是睹物思人了!” 求,睹物思人…… 这用词。 周明隽心动了。 或许,他也可以在她这里要个什么。 青年的脸上浮出几丝玩味的笑意,双肘搭在腿上身子微微前倾,几乎与她呼吸交融:“你想要什么?” 少女眼波灵动,因为紧张,贝齿轻咬红唇,看的周明隽竟然有些口渴。 孟云娴睁着一双大眼睛,试着往他的耳边凑,周明隽便随了她,还主动送了送。 她一只手撑着他的膝盖,一只手拢在他的耳边,面带娇羞,轻声细语的咬耳朵—— “那个,汤、汤冻子,我想要十斤汤冻子。” …… 咚! 孟云娴被丢出了厢房。 被护卫拦着守候在外的绿琪吓了一大跳,若非是侯爷早有交代,说五殿下极有可能要与二小姐单独说话,她早已经动手闯进去了。 “小姐,您怎么了?”绿琪查看她身上的伤势,孟云娴扶着她站起来,怪委屈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非常的生气,小!气!鬼! 恰好孟云茵和孟竹远都起来了,两人睡眼惺忪的走过来,准备继续下午的游玩。 “二姐姐,你怎么了?”孟云茵过来扶着她,孟竹远也哒哒哒的跑过来。 孟云娴摸着脑袋,低声问孟云茵:“阿茵,流辉苑是做什么的呀。” 孟云茵顺口就答:“是我习课的地方呀。这是圣上登基后的恩典,允优异的贵族子弟考核入学,请的都是当世名师呢!”她指了指自己:“我是在流辉苑。”又指了指孟竹远:“远弟上的是明心堂。” 孟云娴恍然大悟。 所以周恪哥哥那句“想吃汤冻子,考上流辉苑再说”,是指这个意思? 下午的游览,周明隽对待两个小的一如上午的春风和煦和蔼可亲,可是眼神每每落到孟云娴身上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冷的能凝出冰刀子来,除开同车共乘,与陌路人没什么两样了。而孟云娴呢?她的脑子里全是“侯府”、“楚绫”、“出路”、“流辉苑”、“十斤汤冻子”这样的烦恼,险些忘了今日自己出来是打着买节礼的旗号。 在孟云茵的督促下,她好歹买齐了给大家准备的节礼,钱也花的七七八八。 周明隽把她们送回府后,主动提出了后几日不必几位弟妹把臂同游。他才刚刚回宫,该学的该知道的,有的是时间慢慢补上,三位弟妹学业要紧,不该日日这样告假游玩。 周明隽说这话的时候,是把孟云娴并在里头的,好像她跟着一起耽误了学业似的。 两个小的今天玩欢了,还意外的收到了五殿下送的礼物,沐浴之后喜滋滋的回房把玩,而孟云娴则是被叫到了主院。 田氏散了头发,孟光朝拿牛角梳一点点的帮她梳理,慢条斯理的发问:“今日与五殿下同游可还顺利?” 孟云娴:“顺利。” 田氏手里拿着孟云娴买的节礼,是一块熏香,安神助眠的,也问:“五殿下初回京城,还未从与谁结交,知心好友也没有半个,人人说他冷漠疏离,没想今日不仅带你们游玩,还送礼,你们可有聊些什么。” 她一半真一半假的回答:“阿茵和远弟说的比较多,我们都是听着,不过五殿下问了我回府之后习不习惯,又跟阿茵和远弟他们聊了些课业上的事情。” 孟云娴忽然对着两人直直跪下,“云娴有一个请求,还望嫡母与父亲应允。” 第23章 疑问 孟云娴的目的明确直接——她想考流辉苑。 田氏眼神一动,看了她一眼。孟云娴表达心切,未能察觉到嫡母的这个眼神。 “今日……五殿下问过些课业的事情,我答不上来,与远弟和阿茵说起族学的事情,我也说不上什么。听闻……贵族子女只要通过考核,就能去圣上兴办的书院里头读书,成绩优异者,也能给家门添光,我虽只是姨母生的,也比不得能调任入朝为官的男子,但能挣得个学金奖赏,学个诗文仪态,再不会于府中闹那样的笑话。” 孟光朝“嘶”了一声,饶有趣味的问道:“是谁先告诉你,流辉苑得用考的啊?” 田氏正好也在想这一点。 孟云娴怔愣一下,老老实实的说:“是五殿下。” 田氏挡开给自己梳头的孟光朝:“侯爷,我能独自与娴儿说说话吗?” 孟光朝点头:“我去书房坐坐。” 侯爷离开,田氏用梳子点了点自己边上的凳子:“过来吧。” 孟云娴起身走了过去,小心翼翼的坐下。 田氏把玩着手里的梳子,道:“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先时你还十分诚恳的告诉我,你想要回云县的那个小村子。言语间仿佛那里才是你的家似的,可转眼之间,你竟有了这样的想法,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孟云娴的手指绞着衣角,小声的说:“先时是云娴糊涂,自以为还能回去,但其实……是回不去了。” 田氏放下梳子,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云娴,自你回府起,我这个做嫡母的就是将你当做了正经的侯府小姐来对待,无论你的前头有什么例子,到了你这里,流辉苑你要去可以去,须得自己考,去不去得了,结果在你不在任何人,你若是因为听了什么说法,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流辉苑也不必去了,回头将之前学的规矩再重新学一遍。” 孟云娴第一反应就是先跪下,但心里对嫡母忽然严肃起来的告诫感到莫名其妙,她郑重道:“我自己要去的,理应自己去考。” 田氏盯着她好久,方才倾身把她扶起来:“你好像动不动就跪,一惊一乍的跪,怪吓人的。” 孟云娴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觉得不妥又给咽下去了。 田氏察觉:“怎么了吗?” 孟云娴笑了笑:“无事,这没什么打紧的。” 田氏敏感的察觉到这话里有什么不对:“你从前经常跪着吗?” 孟云娴本来不想说这个,没料到田氏先问到了,之前来时宋嬷嬷就叮嘱过,尽量不要在府里的人面前提到自己的生母郑氏,尤其是在主母面前。怕会引来主母仇恨。 她摇摇头:“不常跪。犯错才跪。” 田氏原本的确没有提起郑氏的意思,可是与孟云娴相处这段时间,再加上她刚才的反应,让田氏生出几分好奇,忍不住就问了。 “你回府多时,好像从来没有提过你生母。若我没有记错,你回府之前,也是她刚刚……的时候。你仿佛连祭拜都未曾有过吧。” 若是亲生母亲离世,总要悼念的,若孟云娴是因为忍着因为忌讳,她到能理解,也能看出些端倪。可是自从孟云娴回府到现在,仿佛忘了自己的母亲一样,她想不通。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孩子的城府太深,心狠又无情。 所以这一问,带着些试探。 可惜她依然不想说。 等了一会儿,田氏低声道:“罢了,你回去吧,考流辉苑的事情,自己准备好。另外……你母亲终究是你的生母,旁人我懒得解释,但你我还是要说清楚——若你是因为顾及我,大可不必。你母亲和侯府事情都过去了,我虽谈不上接受她的所作所为,但不至于连一个死人,一场祭奠都容不下。” 孟云娴沉默的起身,慢慢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转过身来,认真的看着田氏,田氏迎上她的目光。 她正要张口,又扑通一声跪下:“不晓得哪一句会说的不对,犯了忌讳,我还是跪着说吧。” 田氏在这种严肃的氛围里竟然有点想笑。 孟云娴的表情逐渐认真严肃起来,“其实……我是在回到侯府之前才晓得母亲对您做过什么,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我的母亲只是一个日日沉浸在痛苦里,被折磨得形销神损的女人。她总是怨恨上天和侯府夺走了她心爱的人,恨她出生就低贱,才会连累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份情谊,须知恨有时候比爱更累,所以母亲就是在这样的损耗和折磨中,费力将我养大。” “我知道这话是大不敬,甚至要抓住去痛打几十大板的——我心里,并没有因为她的去世有什么遗憾和伤痛。直到她离世,我才觉得这是她最好的归属。” 田氏果然皱起了眉头。 “她的心里有一个扎根很深的执念,因为一份她珍惜的感情,为了这份不得善终的情谊,她宁愿划伤自己的脸,从一个美娇娘变成恶罗刹,也不接受那些要纳她做妾的乡绅游商;她宁愿多走一座山,多花费时间,也不愿意接受药铺掌柜不怀好意的利诱与威胁……”孟云娴说着说着红了眼睛,眼泪有些收不住。 “她不是一个好母亲,不温柔也不体贴,不会抱着我说什么悄悄话,更不会唱腔调婉转的小曲儿,饶是这么辛苦了,她还是硬挺着。小时候,村里有妇人因为连生女婴,竟绝望的抱着女婴一起溺毙,可是她不一样,就算她打我,骂我,叫我跪着,会将那些不好的情绪影响到我身上,可她还是一文钱一文钱的赚回来,将我养大,喂养的活泼康健。” “她宁愿每一日这么艰难的活着也要将我拉扯大,遗憾的是,我并不能将她从那个泥沼里拉出来。” “侯府的书信传来,她转身便自尽了。可能是因为她终于忍不住,又觉得我多少有了栖身之所,所以解脱了吧。” “我从未盼着她死,她真的死了,我又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离开人世,就能把前尘往事都给化干净,那是好事。祭奠是追悼死者,以哀情挽留亡魂,可是我不想挽留,也不想哀伤。只愿她去了之后,早过奈何早饮孟婆汤,卸下所有的担子和执念,去做个官家小姐,天家玉叶。” 孟云娴说的认真,无意抬头竟发现田氏双眼通红,泪如雨下! 她刚才因回忆而起的情绪荡然无存,心中只剩赤果果的慌乱——完了完了完了,她将主母弄哭了! “嫡、嫡母,有话好好说,你别哭啊。”孟云娴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忙里忙慌的到处找帕子,“你若是哭了被爹爹和府里其他人瞧见见,可不得扒了我的皮啊!” 田氏也是回神过来才察觉自己泪流满面。 她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娘了,更经历过那撕心裂肺的骨肉分离阴阳两隔之痛,孟云娴并未用什么夸张的语气和措辞来描述她的回忆,语气平淡的甚至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可就是说得她心里一阵阵扯着疼。 孟云娴找不到她的帕子,小心翼翼的捧了自己的送过来,语气像是做了错事似的:“嫡母,您怎么就哭起来了,您别哭了,我求您了,爹爹快过来了……” 田氏觉得十分的丢脸。 她一把抓过孟云娴手里的帕子,狠狠地擦掉眼泪,还有点气:“你这个混账东西,多大的年纪,是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的。你母亲就是你母亲,母亲离世怎能不祭拜,你这些离经叛道的话,往后敢跟人说起,我便、我便用家法罚你。” 孟云娴的情绪远没有田氏来的激动,那不是她一时感慨而生的想法,而是从很久很久之前就有的,她早就过了为这些难过哭鼻子的年纪,如今想起来,只有由衷的庆幸,庆幸生母早早脱离这苦海。 刚才嫡母说了那些话,她忍不住就跟着说了一堆,眼下只剩后悔和苦恼——哪种脂粉能将嫡母妆点的像没哭过一样呢? 孟光朝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孟云娴自己都要被吓哭了,她无助的看着田氏:“嫡母……” 田氏心里五味杂陈,道了一句:“改日我再找你详,先回吧。”便想将她先打发走,可她杵着不动,田氏忽的了然几分,咬牙道:“知道了,我不是被你惹哭的!” 孟云娴如蒙大赦,脚底抹油般跑了,那样子让田氏好气又好笑。 孟光朝进来,碰上逃窜离去的孟云娴,一脸莫名其妙,待看到田氏的脸,一颗心都揪起来了:“怎么了怎么了?” 老天爷,他是真看不得她这样泫然欲泣鼻头泛红的样子,可还没等孟光朝柔情安慰,面前的女人忽然发起狠来,将他按在床上欺身而上,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一只手指着他的鼻子:“接下来的话,我只问一遍,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回答我!” 孟光朝吓坏了,双手举着环在她身边,像是怕她骑不稳似的:“问问问,可、可你不能换个姿势问?” “别贫!”田氏按下心中的火,将陈年往事又挖了出来:“我只问你,你和郑氏之间,到底……” 孟光朝躺不住了,他一个翻身,直接让田氏腾空,继而抱住她的腰身直接反压,田氏只觉得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时孟光朝已经以男人的力量牵制她的四肢,直直的盯着她。 “进府之前,她是陈兄的未婚妻,进府之后,她是陈兄的遗孀,等同于我的兄嫂。这并非与你第一次解释,我就这样与你说,你要定我酒后失德之罪,即便此刻将我变做个太监我也认了!可你若质疑我是与她带着情意暗通款曲,那我即便是告到御前也要洗清自己的冤屈。” 孟光朝的确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了。 一个男人,既然拿了一个女人的身子,又以酒后误事为由搪塞,以真情真爱来乞求妻子原谅,未免太不是个东西,可是他就是看不得妻子胡思乱想,将那一场不该发生的荒唐臆想出不存在的细枝末节爱恨情仇来,乱了自己的心情。 所以不是个东西他也认了! 但这一次,田氏还真的不是在胡思乱想。 第19节 若是孟云娴和侯爷所说的都是真的…… 那这件事情,未免也太奇怪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萌萌在抽丝剥茧的分析~真的已经看得很细致了~连戏份很少的人物都记住了,哈哈很开心~这个文整体的基调其实是准备走那种轻松诙谐吧,没有什么很大的波澜,年纪渐长的蠢作者也想在字里行间里面传达些感想,一些看法,《庶女的品格》五个字,也囊括了这个意思吧。 可能不深刻,但是都是有感而发。 目前看到提出的这些疑问后面都会解释清楚的~ps:今天的存稿君也是棒棒哒~ 第24章 云嫦 正如孟光朝所言,郑氏进侯府之前,是他同窗好友的未婚妻,因为一份坚贞,郑氏以陈晟遗孀自居,勤勤恳恳的照顾孤母王氏,然后才跟着王氏一起被接到侯府里来。 云娴口口声声说郑氏心中放不下的是一生最珍贵的情意,加上孟光朝的万般笃定,那她姑且猜测郑氏心中的那个人是陈晟。所以与侯爷那一段,就该是假情假意。 可是当年郑氏进门,人前人后都做出一副对侯爷情根深种的样子,此为一矛盾。 进门是用了手段的,可她明知道当时侯爷与她并无深厚情谊,她田娇身为主母,地位不知道比她高出多少,为何不继续步步经营,反倒处处闹事,导致带孕被赶出侯府?如果说是为了谋出路,挣一个身份,为什么要胡搅蛮缠,让全侯府上下都憎恨她,甚至让孟光朝亲自把她赶出去?这又是一矛盾。 再往回,郑氏抛弃陈晟搭上了侯爷,便算不得坚贞之人,可孟云娴口中那个威逼利诱软磨硬泡也不为所动的郑氏,又是从何而来?她那份坚贞,又是为了谁守?这又是一矛盾。 为何回府令下,一个顽强活命十几年的女人,就这么痛快的了结自己? 云娴口中的郑氏到死都带着执念和恨,这样的她,难以想象会因为当年害她小产而生出什么愧疚,那么云娴回府,她无颜面回府以死谢罪的说法就说不通。 郑氏即便活的这样辛苦也要带着云娴,足见在乎,而郑氏也很清楚她这个主母当年怀着第一个孩子时的心情。 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啊,她爱到心窝里,护到骨子里,小心翼翼,唯恐自己哪里做的不当叫她生下来有什么闪失。 郑氏全都明白,所以也该知道,她有多恨郑氏闹出来的那些风波,让她心力交瘁气血两亏,诞下了死胎。 有这样的仇恨,她难道不怕云娴回府遭到什么报复么? 说不通,很多地方都说不通。 思来想去,一个突如其来又毫无根据的念头在脑子里面滋生—— 郑氏难道在谋划着什么? 若真是,那她的谋划……可有成功? 这些疑问的关键点,会不会都在云娴那个孩子的身上? …… 夜色沁凉,田氏站在小佛堂前,看着被供奉的那个牌位。 田氏卸下了所有的情绪的表情,呆呆的看着它,一看就是半个时辰。孟光朝沐浴后没看到人,便找过来了,一声叹息后,回去拿来一件披风,一言不发的给她披上,陪着坐下来。 当时孩子生下来没了气息,稳婆们都吓坏了,抱着孩子去了外厅,唯恐被她发现,最后遮掩不住了,才把孩子抱回来。 她才刚刚生产完,累到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也是像今日这样呆呆地模样,抱着襁褓中的孩子。 她认真的开始研究怎么让孩子哭出来,她笑着对所有人说,只要她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没事了,所以她抖着手去打孩子的屁股,一声一声,孩子始终没哭,她却哭的停不下来了。 孟光朝处置了当时所有办事不利的奴才,一心想要安慰她鼓励她,可是都失败了。 他抱走尸体,她像是疯了一样撕扯着要拿回来,从来都温顺活泼的她,犹如一个鬼魅一样指着他怒斥—— “你是她的生父,可是你每日忙于朝政,上朝上值,为国为民,你对她所有的熟悉,无非床笫之间的一番逗乐,听她一个回应,一个动作,撑起我一小片肚皮,到此为止。” “可是我不一样。” “我的骨血与她连在一起,她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为了她,我忍下了所有的不适;怕我的病会过给她,恨不得能剜了自己的眼睛,喝下无数倒胃的汤药;我感受着她一日日的生长,睡着了都在梦里描摹她该有的样子。于你而言你只是没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可与我而言是活生生的挖走了一块血肉!” 抢回孩子,她日日抱着,发臭了都不肯松手,恨不能将孩子的尸骨融回自己的身子,再重新生一回。 至今为止,他都对那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后怕不已。 后来她终于好了,他便陪着她一起请了这个牌位在家,日日供奉,日日悼念。 她从不将这个孩子当做一个忌讳,对阿茵和阿远提时常提起,命一双儿女永远记着自己有这么一个长姐。 他与她一起,给这个孩子起名云嫦。 孟云嫦,永远都是侯府的嫡长女。 不知过了多久,田氏轻声道:“云娴说,祭奠一事,对亡灵有追悼挽留的意思在里头,可是她觉得,去了的人就要痛痛快快的去,她不想挽留,只想去了的人有一个好的往生。所以……我是不是做错了……” 孟光朝心里一跳,意外之情溢于神情。 他带着些试探的意思:“你怎么就做错了?” 田氏:“云嫦走了之后,我不想让大家都小心翼翼的陪着我,也不想大家将云嫦看做什么说不得的禁忌,所以我只把她奉在这个小佛堂里,自己日日烧香缅怀,将怀着云嫦几个月的点点滴滴都说给阿茵他们听。我想在心里留着这个孩子,也想让他们知道这个姐姐,可我方才忽然有些害怕。” “你说,我的这份牵绊,会不会影响云嫦的往生?会不会……将她的亡灵绊住了?” 孟光朝握住她的手,温声又耐心道:“你时常说我不懂云嫦,嫌我只会在那时候拍拍你的肚皮与她玩耍,又说她若长大,一定是一个心坚志毅、活泼可爱,聪明伶俐又孝顺懂事的孩子,当时我笑你恨不得把所有的好词儿都贴到她的身上,可是看着后来长大的阿茵阿远,我便信了。她是他们的长姐,一定会做的比他们更好。你怀胎十月异常辛苦,与她来说是一个恩德,她无缘世间,若能亡灵相伴,也是一个孝道。” “你的缅怀和疼爱不是什么牵绊,她会在冥冥之中一直陪着你,就像你当初守着她一样。等到你真正释然的那一日,她也会有自己的机缘。” …… 夜深,孟光朝抱着睡着的田氏轻轻放到床榻上,心中五味杂陈。 田氏是家中独女,上面皆是亲兄长,从小到大都是掌上明珠百般呵护,所以她从没有什么生男生女的困扰,她爱的只是自己孕育的孩子。 她一直记着云嫦,为她不能健康长大而痛心。供着的牌位,更像紧紧拽着的一个执念。即便是他,也不敢轻易地触碰着一块,轻易地去说什么,更遑论两个孩子。 不想云娴这个丫头,一句话竟然让她生出了这样的想法,俨然有要放手的模样,他如何能不吃惊? 胡言乱语将嫡母惹哭了还敢跑,臭丫头,他得修理她。 …… 孟云娴提到要考流辉苑的事情,田氏曾疾言厉色的说了一通话,当时她还不是很懂,但很快就有人来给她解答疑难了。 宋嬷嬷自从上次事情之后,就被打发到外院做事,轻易不得近身。 不想最近一段日子,宋嬷嬷十分的卖力,在最近半月的评优中还拔得了个头筹,按照府里的规矩,每一次的评优后,每一次成绩都最好的嬷嬷丫头们,就有机会提拔到主子们的内院做事,眼下做出了成绩,宋嬷嬷就有了底气,趁着绿琪那个跟屁虫机灵鬼不在,找了个机会跟二小姐说话。 话题的开头自然是将上次的事情先陪个罪,见孟云娴根本不在意这个,才又拐了别的话题。 “小姐可还记得,老奴曾告诉过小姐选一位名师的重要性?” 孟云娴点头:“记得。” “那小姐可一定要记住,府里给小姐安排进了流辉苑后,小姐须得想方设法的拜得名师,老奴这里给您列了一些名字,有些是沾个名头,学不到什么也无妨,关键的那几个,最好是能敬酒磕头正经拜个师父的……” “你等一等。”孟云娴打住她的话头:“宋嬷嬷,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眼下我还得费力先考一考流辉苑,若是考不上,你做这些也是白搭啊。” 宋嬷嬷一脸的诧异:“小姐在胡说什么,您怎么会进不去流辉苑呢?” 孟云娴小脸严肃的把主母的意思复述出来,宋嬷嬷听完竟有些愤慨。 “这、这分明是苛待您!” 孟云娴好奇:“这话怎么说?” 宋嬷嬷又气又急:“老奴都打听好了,远的不说,就说府里的那位挂了名头的三小姐,不过是因为父亲与侯爷沾着血缘,得了一份天上掉下来的尊贵,说起来根本没有资格上流辉苑。可府里还是安排了,一开始也说是考试,但那位三小姐着实不是什么人才,几乎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一连磕了七日的书都没考过!” 孟云娴嘴巴张的能塞鸡蛋——云芝那样娇滴滴的,也有这般魄力?一连磕这么多日的书都考不过,这流辉苑也太难考了! 宋嬷嬷气不打一处来:“听闻是侯爷怜悯她,出面求了流辉苑一位名师,那夫人是慈悲心肠,又以一手好字闻名,就收了三小姐做弟子,学学写字练心性,根据流辉苑的规矩,只要是园中有圣上册封的名师弟子,可免试入学。他们怎能让你自己考呢……怎么能自己考呢!” 孟云娴了然……原来三妹妹是走了关系啊。 所以主母的意思是,不要因为三妹妹走了关系,她就可以走关系? 恰好绿琪回来,一看到老婆子围着小姐,脸色就沉了。她总觉得这老婆子鬼鬼祟祟,可疑的很。 宋嬷嬷跟绿琪明显不对付,赶紧出去了,走之前还不忘记用眼神鼓励孟云娴——您可得加把劲儿让侯爷给您开后门啊! 绿琪死亡凝视着宋嬷嬷离去,然后才苦口婆心的道:“小姐,那婆子是不是说什么了?” 孟云娴:“她就是跟我说了说流辉苑的事情。”继而咧嘴一笑:“绿琪,我要考流辉苑喔!” 绿琪也笑了,二小姐生的美,越是相处的久越是觉得可爱惹人疼,她握起拳头给她鼓劲:“小姐聪明伶俐,一定没问题的。” 孟云娴笑容渐渐消失,愁苦摇头:“才不呢,方才我从宋嬷嬷那里得知,考流辉苑实在是太难了……” 绿琪皱眉,死婆子,果然来胡咧咧了! 眼看二小姐的心情都被破坏了,绿琪赶紧说了一件她刚刚得知的消息—— 李管家的儿子李护公子被罚了,罚的还挺重,连带着帮他父亲管的一些活儿都给卸下,这几日李管家正在琢磨着给李公子找媳妇儿呢。 第25章 出谋划策 说起李管家,是给侯府效忠了一辈子的,不看功劳也有苦劳,以孟光朝的性子来说,绝对不会亏待他们,李护若是要成亲,赐一个体面是很正常的,但若是要的太多,便是欲壑难填。 李良能坐稳侯府管家的位置多年,并非浪得虚名,一双眼睛也不瞎。 从前李护的目光一直都在三小姐的身上逗留。 那时候李良存着私心,是因为三小姐撑破天也只是侯爷的侄女,孟家这位二老爷也实在是不成气候,成不了贵人。若非依赖着侯府,他们一家早就被那个喜好木工的孟二老爷给败光了,又哪里有三小姐的锦衣玉食呢? 都已经靠着侯府荣耀了这些年,眼下还要依仗侯府高嫁,那就太贪心了。所以李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觉得儿子若是能拿下那个云芝小姐也没什么要紧的。说亲看门户,他们一家是一辈子赖着侯府骗吃骗喝的蛀虫,自己一家是一辈子效忠侯府鞠躬尽瘁的忠奴,都是与侯府一荣俱荣,很般配嘛! 万万没想到,这个臭小子的眼神儿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了刚回府的二小姐身上! 二小姐再不得宠,再无权无势,那也是侯爷的亲生女儿,嫡亲血脉,婚事是要由侯府主母亲自决定的,况且她还担着那样一个生母,情况复杂得很,与孟云芝那位小姐大不相同。 李良气的差点没把李护的三条腿都打断。 …… 绿琪其实很恼火当日的事情,也一心在等着李护被罚,毕竟当日若非二小姐机敏,只怕就被那两位老太太捏住了把柄,什么前路都没有了。 也是因为这件事情,绿琪感觉到两位老太太对二小姐的态度不大好,尤其是那位王老妇人,每次见到二小姐,眼神那叫一个毒冷,好像二小姐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般。 所以,当绿琪得知孟云娴要去管李护这个闲事儿的时候,是一千个一万个不赞成。 “二小姐,您现在还敢去和李护接触吗?您就不怕再被抓个正着?您现在就该老老实实的呆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面哪里都别去什么事都别管,不给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丁点机会。奴婢求您了,您别再自找麻烦了。” 绿琪的样子诚恳,孟云娴便与她讲道理:“可是当日,我曾说李少管家是仗义借钱,也证明了我与他没有半点暧昧关系,李护被罚,名义上是因为他坏了府里的规矩,还是因为我坏的,我不闻不问做出一副心虚的样子,不合适吧?” 第20节 绿琪犹豫了:“可是……”还是少管闲事为妙吧。 孟云娴竟然没什么顾忌:“想对你嚼舌根的人,怎么样都能找到话柄,你躲躲藏藏扭扭捏捏,会让不知情的人对你更不知情,听信谣言的可能性也更大。所以不妨大方些,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人有眼睛自己会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还真的全都能任由他人歪曲引导么。” 绿琪小声嘀咕:“若就是信了呢!” 孟云娴顺口就道:“那只能说明他们心里本就偏向那个歪曲的说法,也更愿意相信那种说法,所以你想一想——要抹黑歪曲你的人怎么都能抹黑歪曲,而愿意相信这种说法的人总会偏向他们,你已经不能强人所难了,为何还要委曲求全呢。” 绿琪张着嘴巴好久,愣是没说出话来反驳。 听闻二小姐刚回府的时候,拘谨又沉默,侯爷安置她来的时候,一来是看上了她的身手,二来是因为她的性子是一众婢女里最为出挑的,在皇宫训练多时,懂规矩也知好歹,多少能在二小姐身边做一个提点。 可绿琪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轻易就被二小姐说的无从反驳,几乎信了她。 这哪里拘谨又沉默了? 二小姐说不好是什么世外高人呢! 而她不知道的是,世外高人二小姐此刻正在内心默默地打腹稿——周恪哥哥教的回应她没有说漏什么吧。 考上流辉苑之前,还得把另外一件事情做好才行! …… 孟光朝今日下值得早,因为田氏昨日伤感,所以他在想要不要在回府路上捎带什么礼物回去哄一哄她。 一撩车帘子,他哑然失笑。 竟然还有人来接他,只是……大概等的久了,她歪在那里睡得人仰马翻。 孟光朝的嘴角抽了抽,进入车厢飞快地扯下帘子,以免被别人看到。 马车开始行驶,她竟然还睡着,孟光朝拢着拳头到嘴边,狠狠地咳了一声。 孟云娴惊醒,略显茫然的看着面前的男人,顷刻间回过神来,擦着口水七手八脚的整理裙子乖巧坐好:“爹爹下值了。” 孟光朝哼笑一声:“哟,是家里的床不软了还是被子不暖了,怎么在这睡了。” 孟云娴觉得侯爷爹怪里怪气的,八成还是因为嫡母,她鼓起勇气:“爹爹看起来好像不大开心。” 孟光朝还真有点气,娇娇是他的妻子,平日里小心翼翼的护着疼着,深怕有什么情绪波动三长两短,她到好,上来就招招致命,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哼笑一声:“怎么,孟二小姐今日认得我们侯府的马车了?” 孟云娴一本正经的点头:“认得了。” 其实,上次孟云娴外出遇险,孟光朝第一次与她在马车上相遇时,曾经怀疑过她是在故意做什么戏,毕竟从她回府之后,他因为公务繁忙,从未管过这个女儿,若她有心计,兴许会折腾些什么。所以听到她匍匐面前说那些话,他都是当做戏文来听的,以为是她故意要引起自己这个爹爹的注意又装作初识。 后来证明那真的是一个意外,再咂摸她说的那些话,就非常的有意思了。 相处下来,也不晓得为什么,这丫头总给人一种主意很多很不好骗的感觉,可每次你觉得她该聪明的领会什么时,她又茫然呆笨的让你无可奈何。 这感觉…… 像极了当年的娇娇——那个追在他身后谋划着让他做夫君,屡战屡败又越挫越勇的小姑娘。 机灵的可爱,又笨的实在。 这才是他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儿生出好感的原因。 所以,孟光朝用一贯的经验来判断,孟云娴现在这个状态,八成是在谋划着什么。 气氛沉默到尴尬,孟云娴舔舔嘴唇:“父亲今日上值辛苦了。” 孟光朝若有深意的看着她,感慨道:“这样的场景,让我觉得有些熟悉。” 孟云娴:“哪、哪里熟悉了?” 孟光朝笑了一下:“上回阿茵来接我,是因为她想要养一个宠物可她娘不许;还有上上回阿远来接我,是因为书院里头的师兄们笑他娘气,他想要从武做个武夫,他娘也不许。打头第一句,你们三个说的一模一样。” 孟光朝隔近了看她,这老男人的风华差点闪了孟云娴的眼睛,只听他说:“你今日,是想求个什么?” 孟云娴:…… 真、真是个高手。 她的手不自然的搓了搓衣裙,干笑道:“我、我……” “哎——”孟光朝拍拍她的肩膀:“你可知你将嫡母弄哭,为父花了半宿的时间才哄好,今日实在是困倦的很,所以才早早请旨下值。” 孟云娴:…… “为父心中十分佩服你,也敬你是个人物,拿出你之前弄哭嫡母的勇气来,要说什么就说。” 孟云娴:…… 直到抵达侯府,孟云娴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垂头丧气的下了马车,在绿琪期待的眼神中,孟云娴愁苦的摇摇头——不行,父亲的气场实在是太迫人了,她一句也不敢说。 在她身后,孟光朝用大仇得报的眼神看着怏怏的孟云娴,精神抖擞的跨步进门。 绿琪看得一头雾水:“二小姐,您到底要做什么呀?” 孟云娴不想说,她只知道李护这件事情她好像办不好了,她这辈子都不能吃上汤冻子了。 …… 万没想到,孟光朝回府就找了李良,说出一个惊人的决定——多年来李家鞠躬尽瘁,衷心可见,李护是生在侯府长在侯府的孩子,孟光朝十分欣赏他身上的干劲儿和能力,又恐他年纪轻轻委以重任会有什么闪失,所以想与他签一份正式的契书,派去侯府下头一个庄子上历练历练。 李良是第一个知道的,他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二小姐的事情,他撤了李护所有的职务,就是不希望旁人觉得他徇私舞弊包庇自己的儿子。等李护好一些了,他就给他择个媳妇,以他多年在侯府的积蓄,弄个小店铺做做生意,又或者是买农田顾佃户做个小地主,一辈子也算吃穿不愁,只不过这样就和侯府完全没关系了,他在外头绝不可借侯府威势做什么,是好是孬都靠自己。 可现在,侯爷竟然要给李护这样好的机会! 侯府亲自派下去历练,虽然不是庄头,但也绝不会做苦力,学得都是庄头的真功夫,那是有大大的学问益处在里面的,哪里是自己小门小户摸爬滚打能比的?做的不好,最差也是打回原形走前一个路子,但若是做得好,做得出色,真的当个庄头,稳稳地坐下来,报酬与待遇自是不必说,他日手下有奴仆,背后靠侯府,就是极大地体面了。 在李良的千恩万谢中,孟光朝轻抚胡须,略有感慨。 谁能想到,当日偶然让五殿下瞧见了的一幕,反倒成为他亲近侯府的一个契机? 李良是衷心,对李护这个儿子也是真的下了狠手,但是五殿下说得对,如今无论是他还是云娴,都不适合被推到风口浪尖。为府效力多年的老人之子因为与二小姐的误会,遭到严厉的惩罚,好事之人一定会多番打听,事情牵扯到云娴,自然就联系到五殿下和他这个荣安候,然后就是之前那一长串的阴谋论,就算如今的孟光朝早已不屑于这样的声音,也并不觉得屡屡给这些人发声的机会是一件好事。 给李家一点好处,把人调走以绝后患,又能以最柔和的手段抚平这件事情,皆大欢喜嘛。 孟光朝一直苦恼于五殿下的疏离与防备,没想到上回脑子一抽让他观摩家丑竟然成了一个交心的起点。 妙哉,妙哉。 …… 侯府闺房,孟云娴听着绿琪愤怒传来的消息,在最初的沉默之后,忽然欢呼一声。 绿琪不解:“小姐喜从何来?那李护对小姐不敬,现在竟然还有这样的好结果,当真是不公平。” 孟云娴哪里听得进去这些? 反正周恪哥哥说,想吃到汤冻子,第一件事是将李护从侯府弄走,第二件事,是考上流辉苑。 想来上天一定是听到了她心中馋虫的祈语,知道她实在是无力左右父亲那样的人物,便亲自施展神力叫父亲帮她完成了一半的任务。 …… 皇宫之内,能“施展神力”的周明隽用束带束着衣袖,在小厨房中已经呆了将近两个时辰。 用最好的药材与食材熬制的汤冻子新鲜出炉,周明隽轻尝一口,唇角微翘,仿佛已经看到了某个人抱着坛子欢欣鼓舞的模样。 这一次,味道总算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笙:老孟,要和五殿下交心,你把娴娴洗干净了送出去就好了嘛。别说交心,叫你爸爸都行! 孟光朝:诶嘿~ 田氏(一把抱住孟云娴):你方才说走什么?我没听清。 大笙:打扰了。 …… 大笙:我说明明是你自己派发任务,怎么又自己半道截胡给完成了?这是作弊! 周明隽:她还小,得专心搞学习。我只是顺口那么一代劳。 孟云娴(低头看自己):小……吗? 学什么能变大一些? —————————— 谢谢大家的支持~和编辑商量明天入v,当天万更~谢谢支持~o(n_n)o 第26章 闺秀之友 染着寒霜的朝阳照进小院,绿琪端着热水入里屋,“小姐醒了吧?” 孟云娴睡眼惺忪的,胡乱扒拉着衣裳就要穿,绿琪忍俊不禁,小跑过来帮她穿好:“姑娘今日就要开始准备考学的事情,奴婢给您要了些香茶,能提神,如今天气冷,姑娘万不能冻了手指头,难看不说,还会被别人笑话的。” 冻手指头? 孟云娴还真的冻过:“为什么要笑话冻手指头呀?”那又不是谁自己想冻的。 绿琪解释道,这京城的闺秀们,时时刻刻都是精细养护着的,就说宫中的娘娘们,养护一双手,仅仅靠香膏是远不够的,宫里养着奴才专门为主子们修手,去死皮,染指甲,甚至有妃嫔手指天生比较粗,弹琴外露不好看,还有专人天天给手指头按摩挫拔,配合最好的精油,这女人养起手来,真是堪比第二张脸。 所以,若是冻了手指头,那就只能说明这位姑娘在家中连手都养不起,保不齐还要做什么活儿,可不得被人笑话吗? 孟云娴紧张的观察起自己的爪子,不安的握拳展开,展开又握拳。 绿琪轻笑:“小姐放一百二十个心,奴婢曾经和宫中的师傅学过推拿,一些简单的精油奴婢也能调制,保准将小姐的一双手养的又嫩又白又好看。” 孟云娴双手抓住绿琪的手,托孤似的郑重:“那往后就全靠你了!” 绿琪心中无端端生出一分柔软来,二小姐……还真是可爱呀。 …… 用早膳的时候,孟光朝已经出府了,孟云娴出来的时候,田氏的眼神不冷不热的瞟了她一眼,孟云娴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小步挪过去坐下用饭。 孟云芝捏着一小块酥饼,端着姿态坐在那里。 孟云娴要考流辉苑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 虽然一开始孟云芝有点生气,但是转念一想,一来她未必考得上;二来,即便借着婶母的手入了流辉苑,等着她的也是步履维艰的日子。 第21节 在流辉苑犯错可和在府里不一样,等到她真的出了岔子,就是连侯爷和婶母都保不住她,所以她去了又怎么样呢?早些进去才好呢! 孟云茵和孟竹远知道她学考,纷纷表示可以借她自己用过的书好好温习。两只小的热情的不得了,孟云芝反倒不好显得太冷漠,可是她当年看了那么多书都没有考过,还是婶母费心走了一次后门,现在多提也只是丢脸,只好硬着头皮表示自己学问不高,练的字也一般,倒是有几支趁手的笔可以赠与她。 田氏放下碗筷,神情有些不悦,阿茵和阿远立马闭上嘴,安静的吃东西,孟云芝暗笑一下,也安静的吃东西。 田氏:“二姐考流辉苑是她自己的事情,需要你们来瞎紧张吗?” 两只小的更不敢多话了。 楚绫端着热粥过来,一人布一碗。 田氏:“云娴,朝饭之后回去收拾收拾,随我去一趟鲁国公府。” 楚绫刚好端到孟云茵面前,手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但是她克制的很好,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不自然,倒是孟云芝瞪大眼睛:“婶母要去国公府吗?” 田氏微微一笑:“你也想去?” 孟云芝赶紧摇头,“不、不是。” 鲁国公府,就是田氏的娘家了。 饭毕,孟云茵三人乘马车离府,绿琪带着孟云娴回去梳妆打扮,心里有些惴惴不安:“鲁国公府是主母的娘家,主母上头有三个兄弟,皆是十分宠爱这个妹妹的,您去了国公府,可跟咱们侯府不同了,即便主母善待您,难免那边几位不会为难您。” 孟云娴玩着一支玉簪,笑道:“不会有事的。” …… 鲁国公府位开国功臣,往上几代皆有名将名士,家风严正,或许是因为阳气太重,儿子一个接着一个,鲁国公被一堆混小子闹得头疼不已,便开始眼馋别人家的女儿,最终得一女,便是自小机灵可人人见人爱的田娇。 当年孟光朝违背诺言辜负娇娇,鲁国公可是气的直接祭出了先帝御赐的御剑扬言要砍了孟光朝,足见当时闹得有多僵。 孟云娴如今已经回来了,马上就是年节,田氏不可能一直把她藏着,她今日带孟云娴来府里,也是有一个早早打照面,以免正式场合闹出僵局的意思。 鲁国公府本就阳气重,好不容易盼来一个掌上明珠还给嫁掉,这延绵不断的阳气使得老国公三个儿子娶妻后又诞下三个孙子,分别是田允修,田允然,田允冀,算起来孟云娴也要称呼他们一声表哥。 这个时辰,田氏的三个兄长都不在府内,长孙田允修与最小的田允冀也在族学,只剩下一个不日前受伤的田允然在府中休养。得知娇女回来了,鲁国公立马振奋精神吩咐厨房准备女儿最喜欢的食物,国公夫人更是忙不迭的去库房翻她给娇娇准备的几匹新料子和其他的礼物。 再一得知女儿是带着那个女人的孩子回来的,两老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他们知道孟光朝迫于压力接回了那个小庶女,十几年前宝贝女儿迫于无奈接纳了那个坏女人,难道现在又要被逼无奈的接受那个女人的孩子? 然而,瞧见孟云娴第一眼时,两老具都怔住。 这个孩子,长得可真像那个负心人! 长得这么好看,一定是个坏心眼。 田娇回了娘家,人马上就应了这个名字,变得娇滴滴的,全然没有做侯府主母的端庄自持,端碗捏勺的姿势都变得小女儿情态许多。 田氏搅拌着碗里的桂花小圆子,语气有些埋怨,“然哥儿在明心堂打马球摔折了手也没人来主动告知一声,还得我自己晓得,女儿嫁出府了,便不是府里人了是不是?” 鲁国公大手一挥:“那你回来!” 国公夫人肃着脸坚定点头以表赞同。 回来,咱们养得起! 田娇:…… 孟云娴外表安静如鸡,内心十分震惊。 这两位老人,好像并不喜欢嫡母留在侯府的样子啊。 再聊下去就又该怂恿她和离回府了,田氏放下碗:“我想去看看然哥儿。” 鲁国公夫妇没什么意见,只是看着孟云娴的眼神不太友好——这个小丫头就没必要跟着吧,打扰然哥儿休养。 就听田氏道:“我带云娴来,原也是想要让然哥儿帮一个忙。” 于是,孟云娴跟着一起,第一次见到了她该喊一声“二表哥”的少年。 田允然是田氏二兄长子,今年一十有五,比孟云娴大出一岁,田氏刚进门的时候,歪在榻上的清秀少年眉眼一亮,绽出一个明晃晃的笑容来:“我就说今日的太阳都比平日要暖三分,原是姑母回府了,难怪难怪。”目光一瞥,看到田氏身边安安静静站着的漂亮小姑娘,田允然眉毛微微一挑,眼神里多了打量。 鲁国公轻咳一声:“胡咧咧什么,这样跟你姑母讲话的吗?” 国公夫人爱孙,倒没说什么。 田氏的二嫂刘氏见到田氏十分开心,热情的招呼——大概因为田娇是国公府唯一的嫡女,三个哥哥宠爱的很,就连后来娶妻,也尽可能选那种可爱温柔与妹妹性子相似的姑娘,所以三个侄子与田氏这个姑母一直都十分亲近,同样,田氏与兄嫂们亦相处得好。 田氏询问了一下田允然的伤势,刘氏瞪了田允然一眼,没好气道:“回回叮嘱他仔细当心,可上了马球场就如人来疯似的,拉都拉不住,我就恨怎得只是折了,断了才好,断了才记得住疼!” 田允然对着天翻了一个无奈的白眼:“听听,这还是我亲娘说的话吗。” 田氏与母亲对视一眼,无奈一笑,跟着说了些软和话。刘氏也是借题发挥说几句气话,小姑与婆母给了台阶,也就顺着下了。 国公夫人还记得田氏有事情找然哥儿,便主动问了问。 田氏弯唇一笑,把孟云娴拎了出来。 田允然这会儿能正大光明的打量漂亮小妹妹了。 漂亮,真的漂亮,白白嫩嫩,巴掌大的小脸,生的又瘦小,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云娴要考流辉苑,咱们府里书册更齐全,我想让然哥儿帮她挑一挑合适的书应考,再帮她分一分考试的纲目。” 田允然直接从卧榻上弹起来,一张峻峭的脸吃屎般难看:“姑母,我在的是明心堂,这位妹妹要考流辉苑,那都是女学,怎得让我帮忙挑拣书册划分纲目了?” 田氏一挑眉:“哦?可我听说,鲁国公府二少爷在族学里头的名声是响当当的,连排的闺秀举着书本册子想请你讨教一二,算起来,你也是个闺秀之友,自然属你最清楚。” 田氏做了决定的事情,通常是没什么人会反对的,尤其是在鲁国公府里头。 孟云娴就这样被丢给了带伤休养的二表哥,田氏则是与父母嫂嫂们出门细聊解释。 房门敞着,有呼呼地寒风吹进来,孟云娴和田允然大眼瞪小眼的对峙着。 忽的,田允然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孟云娴回过神来,赶紧去关窗关门,然后站在一个安全距离之外,磕磕巴巴的行礼问安:“初、初次见面,问二表哥安好。” 田允然淡淡的应了一声,抓着刚才正在看得书册又躺了回去:“我且声明声明,二表哥我受伤了,手不方便,我给你报个书目和考纲,你自己去一旁的书房找吧。” 孟云娴乖巧应下,听着二表哥流畅报出来的书目考纲,心中感慨…… 果、果真是个闺秀之友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大笙:(扶了一下隐形眼镜)团宠,我们是认真的。 ps:男配准备一下,要出场了。 正式入v了,为感谢支持正版的小天使们,发100个红包~发完为止,发不完我留着过年,啾咪~今天还有6k更。 第27章 沈家哥哥 指导纲目这个事情,田允然其实是想拒绝的,毕竟他不是第一次拒绝。 就因为上次姑母找她给一个侄女帮忙时他果断拒绝,后来被父亲和祖父知道无情修理了一番,就连平日里疼爱他的祖母和母亲都没说什么,以眼神表示谴责。 今日姑母回府,旁边还站着祖父祖母,他若是前脚拒绝,祖父后脚能将他另一只手也折了。 这个姑母,是国公府不可逆的金鳞。 好在姑母丢过来的这个小萝卜乖的可怕,不像别家的姑娘喜欢没话找话,说的还都是无聊的话题。 给她点了些书目划分了考纲之后,她自己就埋头苦看起来,一开始她小声默念,他躺在一边看书,撇头看了她一眼,她机敏的察觉,捂着嘴巴问自己是不是太吵了。 他没觉得吵,但又想捉弄欺负她,便故意拧着眉头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她若有所悟,麻利的收拾东西去隔壁的书房看书默书。 田允然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成了恶霸表哥。 看着她走到门口,不自然的叮嘱了一句——不懂的就来问,别客气。 小萝卜乖乖点头,走的更快了。 不过人走了他也清净,继续优哉游哉歪在斜榻上看书。 田允然现在看的这本《惊游降妖录》是大热的书,里面的爱恨情仇恩怨缱绻令人牵肠挂肚,对人物的把握心理的刻画甚至是情节的安排都恰到好处,是一本值得反复阅读琢磨甚至是收藏的好书。比起那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诗文简直强上百倍! 真不知道那些假清高的先生们做什么要逼着他们玩什么“诗文词海移花接木”。 田允然一看就看得忘情,整个人沉浸了进去,直到日落西斜,下人忽然匆匆来报:“二少爷,沈公子来了,说是要找您,咱们拦不住,人已经往这边走了。” 沈?沈复! 啪,书掉在地上。 田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慌了神的规整自己,力求作出一副养病的样子来:“谁让你们放进来的?赶紧把人拦着啊,谁是你们的主子?” 下人苦恼:“国公爷听到是沈公子,得知是来探望您,直接就叫人领进来了。” 田允然吼道:“去给我把人拦着,我允了再带进来,快啊!” 下人忙不迭去拦人,田允然跳下斜榻,弯腰把书捡起来,刚要去床上躺着,修长的身子猛的一僵,慢慢的转过头来。 门口,梳垂髻穿绣花袄裙的小姑娘俏生生的站在那里,她手里拿着的是他推荐的书目,小嘴微张略显吃惊,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他拿着书的那只手,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田允然咽咽口水,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 方才他慌了神,弯腰捡书的时候,是用受了伤缠了绷带的那只手捡的。 此刻,这条手臂没有半点折伤的姿态,捏着书册的手指因为发力,骨节微微泛白。 俨然是一条康健无恙的臂膀。 孟云娴慢慢的用手里的书册遮住自己的眼睛,悄无声息的转身准备遁走。 “站住!” 身后一阵急促的赤脚踏步声由远及近,孟云娴就这样被拎了进去。 田允然凶相毕露,把她挤进墙角,仗着高大的优势威胁她:“你方才什么都没看到,若是敢出去乱说,你就……”他做了一个以手割喉的动作。 田允然自然不会真的杀了她,孟云娴没有被恫吓到,还是很懂事的点点头,只是心里有点不解——二表哥为什么要假装受伤休养呢? 沈复进来的时候,身上还穿着明心堂弟子的衣裳。 因圣上广开教学,又不喜士族权贵间的攀比奢靡之风,所以入学的弟子有统一裁制的院服,样式每三年一更替。 沈复气质清冷高贵,身材挺拔袖长,行走间步履稳健足下生风,即便是统一的院服也被他穿出别样的俊姿,非常人能比。 房间里,一脸病态的田允然斜斜倚在榻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一旁燃了安神香,布了一张小桌,桌边坐着一个沉默的小姑娘,正捧着一本书细细研读,见他进来,起身行礼。 沈复对孟云娴眼生,立即止步还礼。 第22节 沈复显然对这个眼生的小姑娘没什么兴趣,下人前来布座奉茶,沈复姿态端正的坐下,随手将握着的纸卷放在一边,端起热茶捧在手里:“听老国公说你伤的不轻,到底是因为我手下没有轻重,你如今怎么样了?” 孟云娴心虚的看田允然,果然遭到了对方饱含警告的一记眼神,她赶紧低下头继续看书,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田允然感叹一声,面如死灰的盯着自己的右手:“敬尧兄,你也看到了,我如今……和一个废人没什么两样,大夫嘱咐我好生养伤,这些日子非但要保持平和的心态,还要忌口。你知道我是个俗人,现在连口腹之欲都要禁了,这段日子必然是不好过的。” 沈复听得很认真,还适时地点点头:“看来,你的确是参加不了此次院里的‘移花接木赛’?” 田允然苦笑:“那个伤脑子……啊不,是伤手,去不了。” 沈复也不勉强:“其实我今日来,是为了跟你说一说上次赛马球的事情——你应当没有忘记,比赛之前你曾拿了自己的玉骨笔来做赌注吧?愿赌服输,我今日是来取笔的,给我吧。” 田允然坐不住了:“你要我的玉骨笔?” 沈复:“那是彩头。” 田允然不肯了:“就因为和你比了那一场,我连手都折了。你现在还来催要彩头,可真是做得出来。” 沈复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微微撇了撇嘴角,道:“正因为你中场伤了手,所以才及早结束,你是觉得当时不立刻医治也能赢得马球赛,还是觉得马球赛中止,你便不算是输了?” 他十分干脆利落:“既然大夫嘱咐你静养,就不要浪费时间了,我拿了笔就走。” 田允然因心中悲愤,迟迟不动身。 沈复好像嫌气氛不够紧张似的,又加了一句:“其实后来我左思右想,那一日应当并没有直击田兄的右手。若是田兄不反对,我今日其实还带了御医前来,不如趁着老国公在府里,差御医为田兄诊治诊治吧。” 田允然如遭雷击:竟……竟是被他看穿了伪装? 孟云娴处在这个僵局里,也不敢随意动弹。 紧张的气氛因为沈复的一个笑而略有缓和,他放下茶杯,从一旁拿过自己带来的纸卷。 “若你实在是不愿意交出彩头,还有一个办法。” 田允然的心中升起希望。 沈复把纸卷摊开:“这是今年新发下来的练习卷,我带了三份过来,不如我们再比一比,若你这次赢了我,玉骨笔我就不要了。” 田允然心里的希望火苗,兹拉,灭了。 这个沈复,可真不是个东西! 他就是因为听说了此次诗文词海比赛的组别安排,是有意将他与翰林千金安排在一组,就开始在暗地里搞小动作反对这个安排! 那翰林千金也是才女一枚,与他搭档定然无敌,只等拿下名次之后,顺理成章的由书院推举为今年宫中元宵诗词会的金童玉女,各领才俊贵女一争高低,成为元宵宫宴上一个最大的热点。 可他就是不肯,而原先与他搭档过几次,十分默契性格又好的搭档,被内定给了今年刚刚回朝,处处被照顾的五殿下,他不敢去跟皇上抗议,就来逼他组队。 非但逼迫,还要他表现出是主动愿意的。 田允然不答应,沈复就拿自己新得的镇纸来做赌注,打一场马球赛。田允然是看到那翡翠镇纸和自己的玉骨笔十分搭,一时心动就答应下来,没想到沈复这个平日里不怎么打马球的人,出手就是个高手,逼得他连连败阵。 田允然有些悲伤。 他都称病躲起来了,沈复还不放过自己,竟然做出登门夺笔这种卑鄙下流的事来。 说得好听,什么再比一场,分明是又下一个套! 此刻他若是比了,比赢了,那就逃不过沈复这一魔爪,不比,比输了,玉骨笔拱手让人。 他险些哭出声来:“我说敬尧兄,你为何苦追我不放?以你的才学家世,往明心堂一站,不知道有多少同窗要追着你跑,你何必强人所难呢。” 沈复这个人别的都好,就是在有些事情上想的太深太细,他身为刑部尚书的大公子,好像也继承了父亲的严谨与纲正,白瞎一副风流长相,实则性格古板又不讨喜。只是比个赛而已,和别人组队难道还能生出什么不必要的朝政纠葛么。 沈复就很直接了:“我并无逼迫之意,只是看田兄有不舍之情,又不愿令这比试显得太随意,所以想给田兄一个机会,既然田兄并不领情……”他面无表情伸手:“笔给我。” 田允然万念俱灰。 玉骨笔,他是万万舍不得的。 可如果比试…… “表哥……不然……你比一比吧。”一个弱弱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沈复与田允然皆注意到这个安静了许久的小姑娘。 孟云娴是看田允然实在是太折腾,想劝劝他:“既然这位沈公子说了是想给表哥一个颜面,又不显得随意折辱,那一定是怀着成全表哥的意思。表哥又何必推拒呢。” 如果眼神能化成刀子,孟云娴早已经是一盘白切孟云娴了。 她低下头,心里想的是嫡母该来接她了,到时候这屋里都是男子,嫡母可能会不高兴,她须得早早脱身离开才是。可又顾及她现在揣着表哥的惊天秘密,还不小心知道了秘密的由来,若是不解决好,表哥心里不开心或者是恼羞成怒,再也不给她划分纲目了怎么办? 她是一定要考进流辉苑的。 沈复的眼神里溢出一丝笑来:“看,小姑娘也比你明白道理。” 田允然沉默几分,咬牙接受了。 玉骨笔,他死都不会给的! 所谓“诗文词海移花接木”其实是一个变相的送书默书。自古以来,文人习字做文章并非是生来就会,而是经过日积月累的阅读与记诵,领悟与创新,方才得出一片片惊世之作,所以说到底,记诵积累是一个底子。 作为读书人,谁不会诵几首诗词,而有时候的即兴之作,一些点睛之笔,多半是从前人作品中摘取精华填词,便成龙睛。 所以移花接木的规则,是先给出上百篇名作,须得参赛之人熟悉这些名作。然后再由出题之人给出题目,将作好的诗词挖出空来,参赛者从给出的近百诗词中挑选最合适的字句填进那个空里,称之为“移花接木”。 在规定时间内答得最多,移接的最恰当的,就是胜者。 田允然并非是抵触这个,要说比他也比过,成绩虽然不拔尖,但遇到好的搭档也不至于拖后腿。可是他就是不喜欢这些。又或者说他不喜欢那些诗词,与其花费时间记诵这些,他宁愿手抄十遍《惊游降妖录》! 但现在为了他价值千金的玉骨笔,也绝不能认输! 沈复带来三份练习卷,摆明了是心机的设置为三局两胜。 一看到整本的诗词,田允然的头就隐隐作痛。 一炷香燃起,沈复已经开始记诵诗词,他不敢多想,立马跟着开始。 孟云娴乖巧的坐在一边,看到地上多出来的一本诗词录,好奇的捡起来翻看。 一卷有八十一题,等于八十一空,这个空缺一定要从记诵过得诗词里面挖出来,不能重复,不能错接。 田允然心急火燎一目十行,发现沈复已经开始提笔的时候,他也顾不上许多,紧跟着提笔做题。 可是那么多的诗词,全挤进脑子里,只能挤得面目全非模糊不堪,换在平时,他或许还能一争高下,可现在心里记挂着玉骨笔,越急越没用。 啪,一炷香没完,沈复落笔。 田允然心中哀嚎,草草写完交卷。 沈复毫无疑问的胜了,值得一提的是,田允然不算是错的很惨,十成的题目,他无错漏完成了六成。 沈复点点头:“我想若是田兄愿意与我一同参赛,前三应当没什么问题。” 他放下手里的卷宗,望向田允然:“不若田兄再考虑考虑,若是田兄愿意一起参赛,不管马球局还是今日的比试,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玉骨笔,沈复自然不再讨要。” 田允然:欺人太甚! 孟云娴心里好奇——那翰林千金到底有多如狼似虎的,竟然让一个好看的小哥哥这样避如蛇蝎。不惜摧残她的二表哥也要躲开。 嫡母还没来接她,或许是在外面等,孟云娴决定先起身告辞,她乖觉的将手里的书册放到二表哥面前,上面还多了一张纸,“二表哥,嫡母兴许是在等我了,我不打扰你们,先行告退。” 田允然正恼着,根本无暇管她,摆摆手让她走。 孟云娴想了想,还是多加了一句:“这些书册是表哥的,我翻看时很爱惜,表哥可以翻检翻检。” 田允然觉得今天在小表妹面前十分丢脸,语气颇为无力:“你走吧——” 孟云娴给两位哥哥行礼后便离开了。 田允然觉得自己要认命了,就在他低下头看到孟云娴交还的书册时,眸子忽然一亮,这是…… 沈复的确是来探一探虚实,比起那些居心叵测的同窗,他更愿意选择田允然这样简单些的人,可田允然若打死不愿意,他也不好强人所难,仅仅只是面上做出强迫的意思罢了。 就在他准备松口之时,田允然忽然虎躯一震,整个人精神到连腔调都中气十足:“沈兄,还有两局。是不是只要我赢了,你就不再讨要玉骨笔?又或者,将你的翡翠镇纸送给我?” 这转变有些快,沈复微微挑眉,点头:“自然。” “那就继续比!” 同样是一柱香的时间,沈复开始加强记忆,然后依旧率先提笔。 其实这样的题目,做的越多记忆就越深刻,他态度认真,快速的写着题目。谁想就在他剩下最后三题的时候,田允然已经落笔:“我赢了!” 沈复微微一怔,这…… 这一局,田允然还真是赢了。 他写的更快,填的更好。 沈复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田允然感慨的搓手:“怎么办呢,平局了。沈兄,你不是说要给彼此一些颜面么,若是你不想比下去,咱们就此作罢,什么玉骨笔什么翡翠镇纸,就当做没这回事儿,你看怎么样?” 这一举,是个激将法。 沈复做任何事情都投入十成十的认真,从不轻易认输放弃。听到田允然这样说,他果然露出一个深邃的表情来,语气也加重了:“为何不比,必须继续。” 田允然等的就是这句话:“比可以,但我声明,若是我赢了,你不得再讨要彩头,也不能逼着我去与你组队。否则我去了也只是捣乱。” 沈复的胜负欲被激起来了,彩头可抛,比赛可缓,但此刻这一局,一定要比。 田允然抿着唇,怕自己笑的太明显。 第三局,田允然胜。 他也不伪装了,收拾笔具丢到一旁的桌上,转身翘起二郎腿歪到榻椅上,嘴巴都快笑歪了:“沈兄,你何必呢~何苦呢~” 太得意了,就容易乐极生悲。 沈复发现一张掉在地上的纸。 田允然笑不出来了。 …… 鲁国公其实不大理解为什么女儿要对这个孩子这么尽心。 但是鲁国公夫人明白,正因为明白,才更心疼。 其实娇娇并没有偏袒谁,之前她府里二叔的孩子要入学的时候,她也是操过心的。只是那孩子实在是没什么天赋,所以过多的照顾对她没什么好处。 娇娇只是一个对孩子格外好的大孩子罢了。 因为她曾经失去过最爱的孩子。 田娇也有自己的想法:“我知道爹娘并不理解,但是在女儿看来,云娴只是一个年幼丧母的孩子。她本该锦衣玉食,却因为她的母亲受了那么多的苦。” “爹娘,女儿……就是看不得孩子受苦。” 第23节 “你们放心,如今对云娴投入心血,我并没有什么委屈求全,只是觉得一个孩子既然能活着来到世上,就该好好地长大。否则,也太愧对于那些连世间都未曾睁眼瞧过得孩子。女儿并非姑息养奸之辈,若是她不思进取,不行善义之举,女儿会亲手处置她。” 田氏这番话说的铿锵有力,不容置喙。 鲁国公与夫人听完,也只能暗暗叹息。 厅堂之外,孟云娴只身站着,眼眶有些发红发涩。 一只手忽然撸过她的肩膀,将她转过身来,田允然还没从激动中喊出声来,就先被她吓了一跳:“你——你哭什么啊!” 田允然的声音惊到了里面的人,刘氏率先走出来,就看到自家儿子一手抓着孟云娴的肩膀,呼呼喝喝的,云娴那小姑娘漂亮的小脸上全是泪水,可怜极了。 刘氏火气上来,一跺脚:“混小子,你是不是欺负表妹了!” 田氏和国公夫妇跟出来,一看到孟云娴那个样子,竟也心疼起来。 田氏走过去将孟云娴牵到身边,温声询问:“你这孩子,好端端的怎么哭了?”说着,用自己的手绢帮她擦脸。 嫡母的手绢很香,不是那种艳香,而是一种很舒服……很舒服的香,孟云娴动动鼻子,眼泪更汹涌了。 她知道这里不该流眼泪,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站在外面听到嫡母说的那些话,便觉得十分的心酸。 可本能的,她又不想承认是自己偷听到那些话伤感了哭鼻子。 刘氏已经认定是田允然欺负了孟云娴,默默地开始撸袖子。 田允然竭力辩解,忽然听到身后的沈复开口了—— “方才孟家表妹有疑问不解,晚辈与田兄正在为一个题目争执,情绪吓到了表妹,还将她吓跑了,这才追出来。” 沈复拱手一拜:“是晚辈鲁莽,特向孟家表妹道歉。” 田允然呆若木鸡的看着沈复,心中小人恨不得冲上去将他掐死——你可知道在国公府里,没有地位的男人欺负了女眷是什么下场? 孟云娴也呆愣的瞧着那个帮她扯谎的哥哥——她是承认,还是不承认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笙:五殿下在吗?您有一个情敌请签收。 宫婢:稍等,五殿下在磨刀,请问是需要本人签收吗? 大笙:告辞! ———————————— 第28章 盟友 不管孟云娴想不想承认,沈复一句话,多少帮她解决了一些尴尬。 田允然趁机逃开了母亲的钳制,欢快的跳到孟云娴身边,护犊子似的将孟云娴护住:“姑母,您亲自来托我给云娴表妹指导课业,我可竟将表妹弄哭了,真是罪该万死!” 田氏似笑非笑的看着田允然,好奇他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只见他一把将孟云娴捞到身边,郑重如起誓:“姑母,云娴表妹学考的日子不远了对否?别的我不晓得,可是这个流辉苑是极其严格的,若是学考失败,成绩不过关,那是没有第二次机会能考进去的,就算是由姑父姑母出面来找名师收徒,勉强挤进去,那也是十分丢脸的事情,传出去会被笑话的!” 母亲刘氏皱起眉头:“你对人家女学的事情这么清楚做什么?怎么没见你好好地去比那个诗文词海呢?” 田氏但笑不语,孟云娴也抿唇垂首。 田允然丝毫不在意母亲的打趣,当即到:“姑母,时间紧迫,您这样每日带着表妹走来走去也实在是麻烦,不如姑母和表妹一起在府中小住几日,一来可以与祖父祖母爹娘叔伯婶婶们聚一聚,而来也不耽误表妹的时间。” 田允然拍拍胸脯,没了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转而多了几分沉稳与正经:“表妹入学考的事情,交到我的手上,我保证表妹一定能考过,如若不然,我便与表妹一起退学明心堂!” 田允然本就是家中最活泼的孩子,比起长兄田允修的懂事稳重和三子田允冀的少年老成,田允然这样最懂得怎么在长辈面前装小扮乖的机灵劲儿,更惹人疼爱。 鲁国公夫妇都轻笑起来,连刘氏也不知道该拿这个儿子怎么办。 沈复站在一旁,无奈的摇摇头。 唯有田氏认真起来:“哦?这么说,你对辅佐表妹一事似乎格外的有把握?” 田允然此刻对这个小表妹非常的有兴趣,想也不想的拉过沈复:“姑母不信我,难道也不信沈复吗?他可是全优才子,别说是女学,咱们书院开设的科目就没有他不会的,你信您问问,他指不定连女红都会呢!” 沈复面色尴尬,“田兄慎言。” 田氏对沈复有所耳闻,刑部尚书的大公子,才貌兼备,为人正直,是一个十分好的苗子。 注意到了田氏的目光,沈复赶紧行礼,虽然沈家与田家没什么亲缘辈分在里头,但沈复一早就听说过鲁国公府宠女如命的传闻,对田氏自然不陌生。 田氏莞尔一笑:“我是将表妹交给你辅导,你倒好,竟请起了外援,可见一颗心不诚,我还是找别人吧。” 田允然急了,护着一脸茫然的孟云娴不许走,探头去看鲁国公夫妇:“祖父祖母也想姑母留下来的不是吗!” 所以说田允然是个机灵的,永远知道什么才是关键点。果然,鲁国公夫妇虽然对孟云娴心存质疑,但是这种质疑完全比不上女儿回府的喜悦,鲁国公拿出了一家之主的威严,大手一挥——留下,都留下! 田氏和孟云娴对视一眼,有些哭笑不得。 原本只是想给云娴找个助力,没想到自己被套住了。可是她也的确很久没有回来过,差人给侯府传了个信儿,就带着云娴安安心心的住了下来。 孟云娴的身份算是田氏的女儿,所以也不另外麻烦,就让她一起住进了田氏还在做姑娘时候的院子,左右国公府大得很,一直为女儿留着这个院子呢。 人留下来了,田允然很开心。借着温习课业为由,趁着晚饭前的功夫又把孟云娴拉走了。 看着这个判若两人的小侄子,田氏若有所思。 …… 重新被拉进书房,孟云娴还没开口就又被挤到了角落。 但这一次,田允然还没开始吓唬她,沈复已经皱着眉头把他拉开:“你这是做什么?她是个姑娘家。” 田允然乐了:“干什么,这是我的表妹,难道我还能吃了她不成,你不是有话要问吗,人就在这,问吧。” 沈复忽然就被推到前面来了。 他有些尴尬的和缩在角落的小姑娘对视了一眼,拢着拳头轻咳一声:“孟姑娘。” 孟云娴猜到是因为刚才她帮表哥的那一把,心里暗自镇定,与沈复打招呼。 沈复看到了孟云娴塞给田允然的东西,心里好奇,所以才会追出来问问她,没想到撞见了那一幕,看着她在暮色之中可怜巴巴流眼泪,又迟迟不解释的样子,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揽罪上身”为她解释,现在看来,他兴许没有做错。 那张纸重新递到了孟云娴的面前,沈复问道:“这是孟姑娘写的?” 果然。 孟云娴老实点头。 第一局表哥和沈复比试的时候,她闲着无聊翻了翻。册子里都是分门别类筛选出来的诗词,四季,花草,送别相思这样的情怀,她翻了一遍,记住了大部分。 想一想那诗文词海的比赛,其实不就是将给出的诗词里抠出合适的词语填写到题目的空缺里面,看谁填的最快最好吗?那从一开始就只要分门别类的记诵这些词语不就好了? 给出的题目虽然有空缺,但是从完整部分可以窥见这诗文是写的什么的,先将给出的范文分类摘取精华词语,再从分类记诵后的词语里面想到最合适的填上去,不就简单完事了许多? 所以她也不记那些完整的诗句了,只从诗句中抠词出来,读音字句相似的归拢在一起,一幅词条看下来堪称一气呵成。 孟云娴给的小抄,仅仅只是从各类别里抠出来二十个词,她分了五个类别,一百个词应对八十个多个考题,绰绰有余。 田允然就是靠着这个赢了。 其实诗文词海这个比赛的本意,是希望学生记诵更多的名篇打好基础,深刻领会了,方能在用时信手拈来,但是现在抠字记诵应付比赛,是有些取巧的。 “我记得你是在第二局开始之前给了田兄这个,虽说这样单独记诵词语,与诗文词海大赛的初衷有些相悖,但不失为一个捷径。可是要整理出这些并不容易,你是……”沈复有些吃惊,当时第一局并没有用到一炷香,她好奇翻看翻看,在逐字逐句的找,归类,一炷香时间远远不够。除非…… 除非她过目不忘,都在脑子里,怎么整理都是信手拈来。 孟云娴谨慎道:“只、只是凑巧而已。” 沈复突发奇想:“不知孟姑娘可否赏脸与我赛一局?” 孟云娴面露惊讶:“我?赛一局?” 沈复目光灼灼:“是。” 孟云娴的心里咯噔一下。 这—— 自然是不行的! 有抢表哥风头的嫌疑在里头。 可是这里是嫡母的娘家,无论是主人还是客人似乎都是她惹不起的样子,面对沈复的请求,她不敢直接拒绝。 田允然就是在这个时候横进两人之间的,他一改白日里的漠不关心,简直护犊子似的将孟云娴护在身后,对沈复正色道:“敬尧兄,这就是你的不对吗,你没有听到我姑母说,眼下娴表妹的第一要务是考上流辉苑,你在这瞎捣什么乱!总之今天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我不会跟你组队——”伸手把孟云娴又藏了藏:“我妹妹也不会跟你比试!好走不送!” 我妹妹…… 孟云娴悄悄地打量了一眼田允然。 他此刻已经没有伪装出病恹恹的样子,生龙活虎的过了头。 这是除了周恪哥哥之外,第一次有小哥哥将她当做了妹妹。 心里暖和和的呢。 殊不知,她这点小表情全都被沈复收入眼中。 他敛眸一笑:“既然田兄都这么说了,沈复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他是下了学就直接过来的,现在一无所获,也只能就离开。 沈复走了,孟云娴刚要喘口气,田允然猛地转身,一张俊脸因为做出来的表情显得狰狞无比:“没想到娴妹妹这样聪明伶俐,表哥对你的智慧非常的满意,从今日起,表哥一定会悉心栽培你!” 他猛地凑近,孟云娴吓得后退。 “务必考进流辉苑!他日有表哥罩着你,有我一口肉,就有你一口汤。” 孟云娴陡然认真起来,用力点头:“表哥放心,云娴一定不会辜负表哥的教导!” “那好。”田允然收势,快速利落道:“从明日起,你就跟我混了。” 友好结盟的两个人还来不及进一步熟悉,突然出现的下人急匆匆告知——府里来人了,夫人差二少爷带着表小姐尽快去前厅。 “谁?” “是荣安候。” 可怜的荣安候下值回家,等待他的是一双嗷嗷待母的儿女和携女回娘家的娇妻。 回娘家。 这三个字对荣安候来说简直有千金重。 第24节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懂事的父母!?儿女既然成亲,那就该是放手的时候,整日哄女儿回娘家这像话吗!? 且等着,待到他做岳父的时候,总要给国公府那两位老人好好做一做榜样! 荣安候心一横,牵着儿子女儿主动找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坐等荣安候打脸现场。 —————— 一点小闲话: 1.今天去拔牙了,割肉取齿那种,下午回来到现在整个人都疼蒙了,只写出来三千,这一周都要呵护着,所以我们下个月万更见! 2.文章从一开始所有的节奏和情节都已经定好,着急看某某情节的萌萌我真的……爱莫能助。 第29章 自恋 “什么?婶母带着那个孟云娴回了鲁国公府到现在都没回来?难不成他们是要住下来吗?”孟云芝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十分的震惊。 楚绫正在洗衣服,低着头语气很低沉,孟云芝坐不住了,一把把她拉起来:“你还在洗什么衣服啊,我们怎么办啊!” 楚绫苦笑一下:“什么怎么办,主母要让二小姐去考流辉苑,摆明了是在照顾她,说不定还会差哪个公子给她指导指导温习功课。”楚绫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稳,但是拽着湿衣裳的手却暴露了她的情绪。 孟云芝并没有发现,她此刻正沉浸在愤怒之中。 “婶母太偏心了!”她咬唇:“当初我一连七日几乎不吃不喝的看书,婶母也没说让谁来帮帮我!那个孟云娴到底给婶母灌了什么迷魂汤!” 楚绫看了孟云芝一眼,垂下眼眸:“其实二小姐刚刚从山野乡地回来,从前应当也没读过什么书,可是三小姐您不同,您从小长在侯府,自然比二小姐懂得更多,这个时候主母为三小姐找一个师父也无可厚非。” “可是为什么呀?”孟云芝非常的不理解,孟云娴是那个恶毒小妾的女儿,婶母接回来好好养着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为什么一定要这样用心栽培?难道婶母一点都不恨她吗? 楚绫看着自己被水冻红的手指,淡淡道:“兴许二小姐终究是侯爷的骨血,女人这一辈子,从父从夫从子,主母嫁给了侯爷,理应为侯爷养育子嗣,即便是她不喜欢的小妾之女,也要费心。” 孟云芝的心里被激起了涟漪。 多年来,府里的下人喊她一声三小姐,看得都是侯爷的面子,可是背地里谁不是笑话他们一家是蛀虫?她的爹呢?明明与大伯是一母同胞,却半分文采都没有,整日只喜欢做木工,即便是年节将至,他依然能兴冲冲的外出寻找新的木料,母亲受苦,她受辱,对他来说好像都完全不重要。 为什么……为什么她是爹的女儿,为什么不是大伯的女儿呢! 楚绫把手里冰凉的衣服丢到了桶里,洗完这一桶衣服,她须得用香膏好好地护手,若是冻了手指头那就很难看了。 “三小姐,您就别生气了。我想主母一定是知道二小姐的底子不如您,所以二小姐需要更加下功夫才行。我只是担心……” 孟云芝瞥了她一眼:“你担心什么?” 楚绫叹了一口气:“主母这样没有保留的栽培,实在是令人感动,若我是二小姐,在感激之余一定也会觉得压力重重,只希望二小姐拼了命也要考上,而不是碍于压力和后路,做些什么不好的事情,走旁门左道。” 楚绫说完,端着盆子去清洗了。 孟云芝站在原地,咂摸着楚绫刚才的话,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是啊,要将她拒之门外,也令所有人都对她失望,其实是有办法的。 …… 国公府。 田氏从前住过的小院子,自她出嫁之后就一直保留,而且每日有奴仆打扫。 此刻,田氏给孟云娴在院子里辟了一处布置桌椅,“养伤”的田允然歪在一张躺椅上,盖着厚厚的被褥口头指点,孟云娴坐在桌前,握着笔认真的一笔一划做笔记。 不远处,田氏与张嬷嬷正看着这两个孩子。 张嬷嬷小声道:“夫人,老奴觉得,夫人似乎是多虑了。” 田氏的面容平静祥和,看着正在认真努力的孟云娴,也知道自己想多了。 田允然的确和女孩子谈得来,他会玩,长得好,家世好,举手投足之间嫣然有几分她家侯爷年轻时候的风流姿态在里头,在族学里头有不少倾慕者,可这并不代表他是一个滥交之人。 之前云芝的事情,他是一口回绝,昨日她推了云娴出来,允然也没什么兴趣,可怎么忽然之间,这孩子就转性了? 因着年轻时候的伤痛,让田氏在这种事情上难免多了一个心眼——会不会,是云娴有意接近? 这个孩子比她想象的更机灵剔透,不失可爱之处。若是她真的有心思来勾引表哥,那就是大罪了。 她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忍不住观察。直到此刻,她也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她身上的袄裙虽然精致好看,却是昨日穿过的,今天她起得很早,按理来说不是没有梳妆打扮的时间,可是她却连最简单的发式都不梳了,仅仅用一条发带将半拢长发扎在脑后,剩下半拢梳顺垂下,简简单单,清爽干净。就连布置桌椅时,她也更倾向布置在外头,只因为这样比屋子里的温暖更容易令人清醒,也避免了和表哥共处一室的不便。 但凡有勾引的心思,都不会这样。 生出这个想法的时候,田氏忽然发现自己的另一个念头——她打心眼里不愿意相信云娴是这样的孩子。 反观今日明显打扮过的田允然…… 她有些无奈的笑了一下。 这个臭丫头若是懂媚术,肯定是男女通吃的。 田允然认真起来,是真的一丝不苟。他划分的纲目比昨日不知道清楚细致了多少倍,且能清楚明白的道出来哪个先生最喜欢出什么题目,用意又是什么。 孟云娴承受着表哥的照顾,更不敢怠慢,恨不得将表哥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 至于田允然,他……还真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昨日发现这个好看的小表妹记性好,低调还懂得护短,他像是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宝藏!这样懂事的小宝贝此刻不栽培更待何时? 欣喜之余,他也有点臭美。 毕竟自己长得不错,因为懂女孩子,所以也讨姑娘喜欢。这个小表妹这样认真,除了感激,应该也有些被表哥所迷吧? 田允然在这份自恋中,特地将自己收拾了一番,既然要指导,那就该有指导的姿态嘛。 可是……今日的小表妹完全没有打扮不说,全程低头写字,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没有。 哼! 他有点不高兴的用被子裹住新衣裳,热情减少的同时,不甘心开始急剧上升。 等你进了流辉苑被欺负了,抱着本表哥的腿哇哇哭的时候,就知道本表哥的好了。 外面实在有些冷,田允然指导的差不多就开溜了。孟云娴依然坐在那里认真的读书记诵提笔做笔记。 冰冷的空气令她清醒,半分瞌睡都没有。 …… 宫内,周明隽已经在寝殿后的园子里读了两个时辰的书。 宫奴战战兢兢,唯恐五殿下在外面冻着自己。贵妃来时,并没有打扰五殿下读书,只是询问了一番,伺候的老奴说,五殿下主动要求在外面读书,因为屋里烧的暖和,又有小食供奉着,容易瞌睡。 五殿下年后就要去圣德堂读书,此刻在补习功课。 贵妃闻言也没拦着,命人将刚刚熬好的汤送过去,面都没露就回宫了。 殿下读书没有人打扰,自然也没有人看到殿下正在整理的并非是自己的功课,而是历年来女学考试的试题。各科对应的先生是什么性格,喜好什么,出题的用意是什么,应该怎么答,周明隽都写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 整理完毕,周明隽唤来了闵祁。 闵祁是自他出宫之后就一直安排在身边保护的暗卫,多年相伴,周明隽有些私事他多少知道。 “将这个送到荣安侯府管家儿子李护手上,就说是侯府二小姐在宫宴上遇到的好友,得知她要考流辉苑,整理了考试的纲目送给她。” 闵祁:“为何不让属下亲自教给孟二小姐?”虽然孟二小姐没见过他,但是报上五殿下的名头,二小姐应当知道好歹的。 周明隽瞥了他一眼。 闵祁低头,准备退下。 “给李护的时候,暗中看着,他老老实实也就罢了,若是还要另生事端……直接处置了。” 闵祁隐约明白了什么,躬身退下。 周明隽站起来,活动酸痛的手腕和脖子。 她才刚刚回府,树威也该恩威并施,才不会将关系弄僵给自己继续惹麻烦。至于那个小管家,前路如何,看个人造化了。 …… 孟云娴在国公府一共呆了三日,这三日的刻苦认真所有人都有目共睹,连国公夫妇都觉得这孩子有点倔,还有点毅力。和小时候的娇娇竟有些相似。 娇娇这个孩子也是这样,明明从小娇生惯养,可一旦决定了要做什么,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吃什么苦都不吭一声。 渐渐地,他们开始理解女儿的培育之心。 第四日,在鲁国公夫妇哀怨的眼神中,荣安候底气十足的携妻女回府。 孟云娴算了算自己剩下的时间,心里略略有了把握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当天晚上,李护借着给各院送新赶制的冬衣,主动来找了孟云娴。 绿琪险些将他踢出去,“你害的我家小姐还不够吗?少管家还是早点离开,以免再被人看到,又让二小姐被误会!” 李护大伤初愈,脸色并不好,人更消瘦了。 孟云娴走出院子,将绿琪支开。她不觉得李护到了现在还敢说出那样荒唐的话来。 果然,李护一直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手里捧着她的新衣,恭敬又疏离:“二小姐。” 孟云娴:“你的伤好些了吗?” 李护自嘲一笑:“让二小姐看笑话了。” 孟云娴背着手:“我没有看什么笑话。” 李护笑容一敛,情绪有些复杂。 “先时曾经对二小姐做出了荒唐之举,二小姐不计前嫌,还帮了奴才这样一个大忙。二小姐的恩情,奴才没齿难忘。” 这话把孟云娴说蒙了。 帮? 难道李护误以为是她帮忙说服了爹爹,送他去历练? “那件事情其实不是……” “我爹说,二小姐主动找了侯爷,还接侯爷下值,回府之后侯爷就下了这个命令。”他眼神里满是歉意与愧疚:“奴才的亲生父亲尚且狠得下心,全府上下,能为奴才争取这个的,只有二小姐一人了。” “奴才知道二小姐不想被人误会,所以这件事情,奴才以后只会记在心里,绝不胡言。” 孟云娴糊里糊涂的就被李护当做了恩人。 第25节 可是这人情真的不是她给的呀,她早就失败了! “这是二小姐的冬衣,还有……二小姐的好友送来的礼。说是在宫中与二小姐相识的。” 礼物? 孟云娴接过,还没来得及道谢,李护已经退开一步:“本想跟二小姐说些吉利话,但二小姐是有福气的人,奴才只愿二小姐往后能顺风顺水,健康常泰。” 带着一身伤痛躺在床上,往日里对他媚眼乱飞的小婢女们纷纷消失,等着他的是落魄离府的下场时,他不甘心也怨恨过。 他只是想给自己谋一个机会而已。或许想要得到二小姐的心思和手段见不得光,但若是达成心愿,他一定好好对她。比起太多不择手段的人,他连贪心都称不上。 可是在二小姐亲自求情给了他一个恩典的时候,他所有的情绪都空白了一瞬。 那一刻,他好像看到了那个看似温柔乖巧,实则有想法也有原则的小姑娘在对他说:你不是要机会吗?机会就在这里,就像你自己许诺的那样去拼一拼啊。 “其实……我很明白你的心情。” 李护怔了一下。 孟云娴低垂着眼,说的很认真:“我明白想要力争上游的心情,也明白受到挫折生出坏情绪的感受。世上有许多事都是不公平的,若是你觉得朝前看看到的都是不甘和怨怼,不妨朝后看看,或许能看清楚自己往后该怎么走。你都要走了,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希望你往后,麻烦难处都能迎刃而解,求仁得仁吧。” 李护无声一笑,对着她拱手一拜,转身离开。 或许这么多年在侯府里太顺风顺水,上面有父亲遮风挡雨,下面有奴仆讨好献媚,才叫他对自己有什么误会吧。 偶尔能清醒一下,是好事。 …… 孟云娴捧着衣裳进门,好奇的翻检一番,果然看到了几张信纸。翻开一看,她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 这是周恪哥哥的字迹呀! 第30章 见面礼 孟云娴自从开始准备学考之后,除了每日按时请安用饭,在侯府里基本上瞧不见她晃悠的身影。田氏对这番刻苦没有做任何评价,只是让府里的下人都不许打扰二小姐。 因为小院子重新休憩了,热水随时有,点心随时做,绿琪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孟云娴越发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整日窝在书桌前过得也算是怡然自得。 但绿琪还是坐不住了,开始了苦口婆心的劝说。 “小姐这样刻苦,即便多歇息一个时辰又有什么关系?前几日侯爷还专门来看了小姐,就因为您在苦读所以没有来打扰。小姐您这样认真是对的,可是现在正值年前最活络热闹的日子,各府的走礼,各种应酬和交际,您不能视而不见呀。” 说这话时,孟云娴正在看一本有关于《孟子》的杂谈,她抬起头,有些茫然:“府里的交际和应酬都是嫡母来过问的,应当与我没什么关系呀。嫡母也说我可以安静看书的。” 绿琪以手扶额:“我的二小姐,您现在是要考进流辉苑不错,可您难不成还要在流辉苑里面呆一辈子吗?当今圣上注重德行,奉行德育,所以才有此恩泽,说到底,咱们京城的贵女入了族学,那也是为了博得一个好名声,尤其是拜在德行高尚的先生门下,待到结业出族学,说媒嫁人后,是十分给夫家长脸的一件事。” 孟云娴手里的书啪的一下掉在桌上,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真相:“所以……读这么多书,揽这么多名誉,就只是为了嫁一个好人家吗?” 绿琪纠正:“是为了嫁人生子之后能在夫家受人尊敬。” 孟云娴陷入沉思。 绿琪趁热打铁:“再说,就算不考虑成亲生子那么远的事情,小姐您好不容易考进流辉苑,却谁也不认识谁也不熟悉,这样是要遭到排挤的。” 孟云娴一阵哆嗦:“排、排挤?” 绿琪重重点头:“所以小姐您不可整日这样埋着头,奴婢前些日子还瞧见三小姐四小姐收到了自己的节礼,也送出不少,礼尚往来,方才讲究一个友谊绵长,表示在京城的名媛圈子里是有一席之地的,可您呢……” 绿琪没再说下去,却无声胜有声的让孟云娴明白了她的意思——再看看你,你有没有收到哪个手帕交的礼物,又有没有可送礼的对象啊? 孟云娴慢慢的拧起眉头。 若是没有拿得出手的人际关系,考进流辉苑也是一个死门吗? 那真是不得了的大事啊。 当日,孟云娴就活动起来了。用晚膳的时候,她得知侯府受邀参加穆阳候府的宴席,眼神里盈满了期待。 孟云芝感觉到孟云娴似乎很期待跟着一起出门,立马道:“嫡母,若有什么要准备的,我来帮您,二姐姐现在考流辉苑为重,可不能耽误功课呢。” 你不是要装刻苦吗?那就继续装下去吧! 孟云娴真诚的看着田氏:“嫡母,读书讲究一个劳逸结合,表哥给我划分的那些书目考纲我已经很熟悉了,不如嫡母考考我?若是我真的都掌握了,便带我一起走走吧。” 孟云茵举起手来:“母亲,就让二姐姐和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先时你不是还担心二姐姐读书读坏身子吗?” 孟云芝有点吃味。 阿茵这个白眼狼,亏她平日里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想到她一分,她倒好,现在转过来帮着孟云娴。 田氏倒是从容,她放下筷子:“你的功课是你自己的事情,松紧张弛都是你自己把握,若是实在读书读得闷了,带你一起便是。” 孟云芝有些慌。 之前的宫宴,就因为婶母带了孟云娴,所以把她的名额给占了,难不成这一次她又要被挤下去? “这样太好了!我就觉得二姐姐一定能考上流辉苑,二姐姐你放心,我与几位相熟的同窗说了你之后,她们都晓得你,等你考进去了我们便可以一起了,待去了侯府我为你引荐!” 孟云娴嗖的一下转过小脑袋,期待的看着田氏。 田氏有点抵不住她的眼神,故意不看她:“选件好看的衣裳,发式也不可梳的这样随意了。” 这是成了? 孟云娴千恩万谢,扒饭的动作都有力了。 田氏好气又好笑,嘱咐一句:“吃慢些,没个吃相。” 高兴地不止是孟云娴,还有孟云芝——她刚才说那句话,其实是有一个试探的意思在里面,就想知道婶母会不会带着她一起去,现在看来,这一趟已经稳了。 怎能不高兴。 …… 能跟着一起出门,孟云娴的劲头也来了,可是她若是认识了些新朋友,该走些什么礼才好呢? 在一片迷茫之中,绿琪出来指点迷津了——虽然在京城之内大家都是名门闺秀,可是闺秀之间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家主在朝官级别高低是一分,府内子嗣嫡庶出身又是一分。 所以千万不要以为贵重的金银珠宝拿不出手,殊不知那些面上端着一份矜持高贵的小姐里头,有多少是看得到摸不到的。 论送礼,最近京城流行送未经打磨的原石和硕大的金块,显得气派! 避免自己送的不称对方心意,索性你自己找个老师傅雕琢成喜欢的摆件或是首饰,是个格调。 孟云娴羞涩的将自己的钱袋子兜给她看——买、买不起。 绿琪陷入沉思,半晌道:“若不讲究金贵,就是讲究新奇了!” 新奇? “恩,那些见惯了金银珠宝的,就不喜欢在这上头较劲儿了,喜欢新奇的有趣儿的。尤其是那种数量少,独独自己有的,最有面儿了!” 孟云娴抓住了关键词。 有面儿。 “我知道了,你容我好好想一想!” 孟云娴背着手出来溜达,她攒的这几十两银子,可买不起硕大的金石玉石供人雕琢赏玩,可是新奇又适合女孩子的东西,是什么呢? 眼前忽然落了一个木制的物件儿,孟云娴眸子一亮,抬头瞧见一个行色匆匆背着行囊的人走远了,想必是他掉的。 她捡起来就追上去:“伯伯,这是您掉的吗?” 孟光辉转过头,就看到一个像极了大哥的小丫头举着一块木雕对他说话。 孟光辉很快想到了她是谁。 大哥侍妾郑氏的女儿孟云娴,近日才接回府里,他出府之前听说过。 “你是云娴罢,我是你二叔。”孟光辉眉眼虽不及荣安候那么耀目,但也是端正俊朗,最重要的是态度温和。 二叔……是云芝姐姐的父亲? 孟云娴立马站直,恭敬行礼:“二叔好。” 孟光辉有些紧张的摸摸头,挺懂规矩的,看起来府里教得很好。 半晌,他从身上摸出个小布包出来,“初、初次见你,二叔不晓得送什么好,这个是我在路上偶得的一个玩意,就送你了。” 孟云娴张大小嘴。 京城的人,果然喜欢送礼呢! 她欢喜的接下,脆生生道谢:“多谢二叔!” 孟光辉被小姑娘的热情弄得有点蒙,即便是他亲生女儿,也从未这样亲近他这个父亲,他摸摸鼻子:“好了,你去玩吧。” 刚要走,衣裳被小姑娘着急的扯了一下:“二叔且慢!有劳二叔在这里等一等我!” 说完,她拔腿就跑,孟光辉茫然的站了片刻,真的等她回来了。 孟云娴前段时间曾经出府置办自己的节礼,当时给府里的人都准备了,这会儿她举着一盒香膏递给孟光辉:“听闻二叔喜好木工,云娴只知道做木工的人,一双手尤为重要,如今天气冷,二叔若是要做木工,手指头定然容易僵硬,这个是给二叔准备的。” 孟光辉狠狠地一愣。 “我、我的?” “恩!” 孟光辉有点受宠若惊,“那……那多谢你了。” 她咧嘴一笑,“也谢谢二叔的礼。” 看着孟云娴欢快离开的背影,孟光辉一拍脑门——坏了,那是给云芝准备的礼物,怎么一晃神就送出去了呢? 想了想又摇摇头,罢了,反正妻子和女儿从来都瞧不上这些,以往给她们捎带了礼物回来,也都是兴致缺缺。难得云娴喜欢成这样,送了便送了。 …… 孟云娴得的盒子手掌大小,半指深厚,桃木所制,面上有浮雕诗句,瞧着怪风雅的。 壳子上还有专门的钻洞,配个吊饰或者更好,里面能放些女儿家的随身物。 咦!? 孟云娴忽然想到自己可以做点什么了! …… 穆阳候自从送了一个女儿进宫后,人就有些飘。或许真是走了运道,吴美人在五殿下回朝之后没多久有了身孕。 第26节 谁都看得出来,圣上对五皇子回朝深感欣慰,最近连脾气耐心都好了不少,吴美人在这个节骨眼有孕,等同于喜上加喜,受到的恩宠和关注,自然也比旁的妃嫔在旁的时候有孕更多。 崇宣帝一高兴,赏赐流水般的入了吴美人的宫里和穆阳候府,穆阳候府就这样得了一盏万紫千红宝石盆景。 盆景以碾碎的墨玉固根,最好的蚕丝染制的丝线缠枝,同一根主杆上延伸成不同花种的花枝姿态,各种宝石打磨成花瓣的形状,以金线捆绑制成宝石花,这一盆盆景上就有翡翠牡丹,黄玉菊花,紫玉菊花风铃草,鸽子血茶花。 孟云娴从阿茵那里得知,他们此行就是为了赏这盆花。 孟云娴好奇她是怎么知道的,阿茵随口就道——是她族学里的好友告诉她的,消息的源头,就是穆阳候府的庶出小姐吴宛珊。 她忽然十分感慨。 人情关系果然是需要经营的,否则连什么八卦趣闻都是最后一个晓得的。 她看了一眼绿琪挂在身上的小包包。 今日,任重道远呀。 …… 刚一到穆阳候府,孟竹远头也不回的跟着父亲往男宾那处去了,他是个大男孩了,不能跟个奶娃娃似的混在女宾里头。 孟云芝有自己的小圈子,跟婶母打了招呼之后就去找她们玩。 阿茵不需要照顾弟弟,整个人都放飞了,拉着孟云娴到四处走动介绍,田氏看在眼里,让张嬷嬷盯着她们,自己与其他要好的妇人说话去了。 鲁国公府不好惹,荣安侯府受器重,孟云茵年纪不大,但地位不低,一般人轻易不敢得罪,孟云娴跟着她,自然是一路和和气气被礼待。 就在孟云娴与那些闺阁千金们互道姓名点头致意后,忽然变戏法似的摸出了一条条腰坠,于对方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温柔的塞进她们的手里。 “小小心意,各位姐姐妹妹不要嫌弃。” “哇,这是什么!”孟云茵看到孟云娴拿出来的小礼物,十分意外。 孟云娴送的腰坠是她自己做的,主坠是用极细致的白玉打磨的小珠子编成的生肖模样,下面再配多色流苏,虽然用的都是不值钱的白玉,但做工精致,行走间灵动可爱立体似活物,十分罕见。她从前就会用狗尾巴草和各种藤蔓编织小动物,今日这个生肖吊坠,除了属龙的,其他都备了好些呢! “姐姐你竟会编这个,你都没有送我!”孟云茵看了一眼那些灵动可爱的腰坠,露出了“想要”的眼神。 孟云娴赶紧低声与她咬耳朵:“给你做了呢!时间紧,只有你的那条玉石打磨的最圆润,这些都还是方的我就编了,没有你的好。怕大家察觉差别,便给你放在家里,你且忍一忍。” 孟云茵感动不已,乖觉点头:“二姐姐最好了!” 不多时,女眷的园子渐渐地骚动起来,原本还三五成群说话的姑娘们忽然都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走进去听,一个个还在低声攀谈。 “听说了吗,荣安侯府的二小姐是个手艺人,今日见人就送生肖腰坠,整个京城都没有一处买得到,可好看了!” “呀,真好看!真的送吗?” “快去吧,去晚了就没了,我表姐属蛇的,可是蛇坠没了,只勉强拿了个羊坠子呢!” 田氏:…… 张嬷嬷:…… 贵妇们:…… 作者有话要说: 大笙:想娴娴了吗?想要娴娴做的吊坠吗? 周明隽:那是我教她的…… 大笙:(⊙o⊙) —————————— 大笙:娴娴已经长大了,她开始要有自己的交际圈子和小团体了。 周明隽:等她长到最大的时候,就归我一个人了。 大笙:_(:3ゝ∠)_ 第31章 亲近 “二姐你真厉害!我都想现在回府瞧我的那份了!”孟云茵小尾巴似的跟在后头,上次宫宴的事情,田氏还记在心里,所以这次才会让阿茵寸步不离,以免再生事端。 “你若是喜欢,往后我再给你做别的,花型的我也会!” 孟云茵欢呼一声,越发黏糊。 孟云娴的生肖小坠子统共做了二十二条,因为样式太新颖,配色又直戳姑娘们的心窝窝,不到片刻就全都送完了。其实一开始她还有点担心自己这么做不妥当,毕竟之前参加宫宴,那滋味可是不太好受。 不过今日来到这里,她才深深地感觉到宫宴与寻常的宴席差别在哪里—— 宫宴有严格的规矩,还有人数限定,不是谁都有资格去。 可是其他的宴席,好比今日,这流水席般的阵仗,孟云娴怀疑穆阳候就差敲锣打鼓奔走相告让大大小小的京官都来他府上瞻仰一下浩荡的皇恩。 今日见到更多的,都是那些没资格赴宫宴的小官之女。看着这些刚认识的姑娘们把玩着她的礼物心满意足的模样,孟云娴也很开心。 “今日我走了不少礼呀!”她捧着空荡的小包包,心想即便这些人里头不全都礼尚往来,起码该有半数吧,这样她也算是有自己的人际圈子了呢。 绿琪帮她收好小包包:“小姐做的真的很精致,奴婢都眼馋。” 她还有点小顾虑:“这、这真的不会丢脸吧?” 绿琪到底是宫里训练出来的,十分有底子:“小姐放一百个心,当今皇后受册封之后,每年都会领着女眷行农桑礼,除此之外,纺纱编织,打铁炼器,那些老祖宗为了打江山挣军饷而习的手艺,放在如今是刀架在你脖子上也不敢忘记的壮举。小姐心思灵活,编织物灵动活现,正好展现一个手艺,材料不贵重,又显出一个低调朴质的态度,说的谦逊些,小姐身为庶出,若是拿的太贵重反而不合适,眼下这个正好。” 她怕孟云娴不信似的:“小姐且看着,这种天家不临同僚互窥的场合,无论家主女眷,谁敢真的冲撞皇祖,必定没有好下场。” 孟云茵用力点头:“二姐姐做的这样好,我瞧见好多人想要都没分到呢!谁还敢说什么,我就要告诉爹娘去,娘说爹爹最会对付那些多嘴多舌的小人了!” 孟云娴认真思考了一下,“这话有理,凡夫俗子哪里吵得过父亲呀,听说父亲最擅长舌战群雄,一般的场面还请不来他。” 孟云茵十分赞同,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心中陡然升起了一份对父亲吵遍大禹无敌手的自豪感。 同一时刻,吵遍大禹无敌手的荣安候一个不小心,被茶水烫了舌头。 …… 因为孟云娴送了小玩意儿,又有孟云茵保驾护航,没多久竟有几个姑娘主动来找她说话,带她去亭子里小做吃点心。 姑娘家之间的话题最多的就是关于穿衣打扮俊俏儿郎,孟云娴虽然没有深入研究过,但是凭着她女子的本能,也算相谈甚欢。 正聊着,一个弱弱的声音传来。 孟云娴扭头一看,还是个眼熟的。 上次在宫宴,她曾委托她带话,不知为何她没有带话,后来还主动搭讪被孟云娴挡回去的那个。 平城伯府的小姐,袁蓉。 袁蓉今日打扮不俗,清雅中不失靓丽,但她一来,刚才还跟她们说话的几个姑娘家纷纷露出了不懈的眼神。 孟云娴敏感的察觉到了气氛微妙的变化。 当然,袁蓉更能感觉到。 她也不理其他人,只是对孟云娴表现友好:“方才远远看着觉得眼熟,没想真的是姐姐,姐姐还记得我吗?” 阿茵从孟云娴身后探出脑袋:“是袁家姐姐呀,来坐呀。” 旁边几个姑娘相互对视,心明眼亮的轻蔑一笑。 打头开口的是肃明侯府的千金朱宝眷:“袁妹妹今时不同往日,看着都格外耀眼些了。若非见过了妹妹今日的风采,我真当妹妹是生来就喜欢灰头土脸的呢。” 袁蓉尴尬的扯扯嘴角,“姐姐不要开我的玩笑了。” 孟云茵忽然笑着提议去玩毽球,几个姑娘坐的久了也觉得乏,欣然同意,像是没看到袁蓉似的,拉着孟云娴和孟云茵就要走。 “阿茵,你们在哪里踢毽球?” 孟云茵指了指水渠对面的草地:“就在那里。” 孟云娴:“那里挺近的,我也能看得到你,不如你们去,我想在这里歇一歇。” 孟云茵下意识的看了看尴尬的袁蓉,爽快点头:“二姐姐切莫走远,我玩一会儿就来!” “好。” 目送孟云茵去一旁玩耍,孟云娴指着亭子里的座位:“坐吧。” 袁蓉面露感激。 “我这次来,其实是想为上次的事情跟姐姐道歉。” 孟云娴心下了然,果然还是为了这事儿。 事情已经过去了,而且若不是有那一岔,她未必能和周恪哥哥重逢呢。 “没什么妨害,你我本就不熟悉,一个陌生人托你带话,又是在那样的场合,谁都会多几分谨慎,而且我也没事,你不必这样记挂在心上。” 袁蓉的神情说不出的古怪。 孟云娴猜测她是不是因为上次的事情耿耿于怀想要解释,又因为旁的贵女与她不亲近不带她一起讲私房话,所以才来和她搭个讪缓解一下尴尬。 就在她努力的回忆刚才讲了哪些话题,准备与袁蓉也来讲一讲令她心宽的时候,袁蓉忽然露出了哀怨之情。 “我出身不好,我娘熬了一辈子才要被扶为续弦,大家明面上认我为嫡出,可心底里依旧将我看做庶出的姑娘。姐姐应该明白庶出的苦,我们这样的,总是会被看不起的。” 恩??? 我们? 孟云娴心里疑惑,她什么时候就跟袁蓉“我们”了? “宫宴的事情,我心中感到愧疚,是因为我姐姐委托我带话,我却因为对方拿着昇阳县主的名头不敢转达,险些害了姐姐。” 绿琪忽然道:“袁小姐,平城伯夫人有此大幸是值得高兴的事情,袁小姐往后也是伯父名正言顺的嫡出姑娘,与我们小姐自然是不同的,往后这些话袁小姐还是要慎言,以免袁夫人听到了心里难过。” 袁蓉面露讶异,又像是不理解孟云娴怎么会允许一个丫头这样插嘴。 孟云娴恨不得跪下来给绿琪磕个头。她赶紧附和:“是啊袁妹妹,你母亲做了正房,这是要高兴的事情,你这个情况,兴许是常年沉浸在庶出的痛苦中没挣扎出来,这个不打紧,可能缓一缓再挣扎一下就好了。那……我就不打扰你缓神了。” 说着就要开溜。 袁蓉茫然一瞬,忽然叫住她。 “姐姐。” “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