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我的混世魔王》 笼中雀(一) 孟兰七月,天地流火。 海风清凉,把夏日的燥热吹得一干二净,浮屠城里是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中元鬼节,地官赦罪,在别的地方,绝对算不上是什么佳节,但在浮屠城,这是一年当中极盛大的几个祭典之一。 天朗气清,茫茫海面之上,一只船队一字排开,向着远方那个海市蜃楼般的仙宫行去。 长工们悠哉游哉地划着船,纯澈稚嫩的童谣声飘荡在海面上,时隐时现: “碧落山,碧落山,碧落山上遇神仙。 “黄泉海,海黄泉,黄泉海里镇妖邪。” 这童谣声是从码头上传来的,传的老远,即便是已经乘船离开了岸边也能听见。 船队中,都是中等大小的船只,每条船上都载了满满当当的货物,沿着一根金丝编成的绳子航行着。屠龙宫周围的海域布有鬼打墙,若没有这金丝绳的指引,寻常船只根本没办法进去。 约莫两个时辰之后,屠龙宫的轮廓才渐渐清晰起来,浮在茫茫海面之上,隐在渺渺海雾之中,如同一座虚幻的海市蜃楼。 高耸入云的冰雕冲天而去,飞鸟难度,宫门殿顶如刀刻斧凿,气势磅礴,肃杀逼人。 船队靠岸,为首的那条船上,走下来一位五六十岁的老者、一个精壮的少年并着一个不过垂髫之龄的孩子。 三人下了船,朝宫门处行去,迎面便看见巍峨的宫门前立了两个极清俊的少年。通身的气派出尘脱俗,美中不足的是两个人都神情淡然,不苟言笑,颇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 屠龙宫里的人大都如此,罗老头也不是第一次来,一点也没觉得不习惯。 罗老头走上前,对两位少年交代了此行来由:“我等是来送晚间祭典所需的物品的,还望仙童通禀一声,放我们进去。” “不必了,宫主已经交代过了,诸位直接将货物送进去就好。”其中一个少年道。 “那再好不过了。”罗老头点了点头,回身便招呼船上的长工将货物从船上卸下来。 罗老头和那年轻的小工正在安排人手,带领着长工们有条不紊地将货物从偏门搬入屠龙宫。却忽然听那守门的少年中的一个拦住了那个七八岁的小孩,似是询问地冲他们道:“这个孩子……” 罗老头见状忙上前道:“哦,仙童莫要见怪,这是我熟人家的孩子,父母今日都忙,托我照料,我便把他也带了来。仙童放心,他不会惹事的。” “原来如此。不妨事,让他同你们一道进去吧,不要让他在宫里乱跑就好。”那少年也并未纠结于此,叮嘱了一句便放了那孩子和长工们一起进宫去了。 罗老头和一众长工进了屠龙宫的大殿之后,就只顾着搬货运货,忙得不可开交,一会担心碰了这个,一会害怕磕了那个,陀螺似的打转,焦头烂额。 那个小孩便趁着旁人不注意,一个人偷偷地往一个角落里跑去。 那小孩跑到了一个甚是隐蔽的地方,左瞧瞧右瞧瞧,看见四周没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肉乎乎的小手从怀里掏出来一件物事。 竟是一张巴掌大小的纸人。 他压低了声音,对那纸人道:“哥哥,我们到啦。” 手中的纸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小孩眨巴眨巴了眼睛,又挠了挠脑袋,心中有点害怕:完了完了,不会是揣在怀里揣了一路,给闷坏了吧? 他心中一急,正待要叫唤,却突然被人轻轻地捂住了嘴巴。大惊之下,差点蹦起来。 回头一看,一个劲装窄袖,黑衣蒙面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蹲在了他身后。 那少年着了一身银纹勾花的玄色衣袍,身形清瘦飘逸,微弓的脊背绷出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长发高束于脑后,干净利落,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来,显出了几分少年人的英气。 他用黑色的方巾蒙面,口鼻尽被遮挡住了,黑巾上方,只露出了一双如三月桃花一般缱绻多情的眼睛,笑得弯弯的。 小孩一看之下竟然有点呆住了,愣了片刻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 原本手里面的那纸人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比他手掌略微大一点点的小小锦囊,是个平安符的样式。 红底的锦囊上绣着几个小巧的字——藏山寺。 小孩左右瞧瞧没人,有点小紧张地道:“哥哥,我得先走了,爷爷找不到我,回去该跟我爹告状了。你赶紧去吧,要不然就找不着你的朋友啦。” 他说着拍了拍迟悟的肩头,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然后就像小耗子一样溜走了,溜走的时候还不忘留恋地一步三回首。 迟悟忍不住微微笑了。 现在的小孩子都是这么个小大人的模样么?真真是有趣的紧。 直到小不点的身影消失了拐角的地方,他才微微地敛了笑容,垂眸思索了起来。安静的像是一座绝美的雕塑,与这冰造的宫殿浑然一体。 迟悟身处于巨大的冰殿之中,正殿周遭是四通八达的冰雕甬道,上方是澄澈如苍穹的冰顶华盖,地上是如镜面一般的龙晶石。 据说……那人被关押在黄泉海里。江湖传言中的不可入之地。 迟悟略一思索,两指探入怀中,夹出了一只小巧的绣囊。打开来,里面是一绺银白如寒雪霜华的长发。 他取了一根银丝,夹于两指之间,合掌一拍,低声道了句:“道师叔,有劳了。” 那头发便像通了灵似的,银蛇一般地游了出去,直接穿过了如水晶般晶莹透亮的龙晶石,钻入了地下。 迟悟先是微微一愣,而后眼中便闪过了一丝微光。 在底下? 这就是所谓的不可入之地么? 他嘴角微勾,两指从袖中夹出一张黄纸朱砂的符咒,然后在念出遁地之术的法诀之前,甚是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头。 也不知道屠龙宫的龙晶石和藏山寺的琉璃青地砖,哪一个更硬一些。 - 遁地之术于藏山寺弟子而言,如同稚子的游戏。如他所料,地下并非冰冷的海水,也不是实打实的冰山,而是一片虚无的空间。 他遁出的一瞬间,便觉出了这片空间的诡异。 几乎是天翻地覆一般,他甫一遁出,便猛然觉得头重脚轻,天地倒转——这个空间竟然是倒置的。 整个空间像是陷在一个安静的山谷里,举目望去可看见嶙峋的山崖和石壁,微黄的天光从头顶泻下,让人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 约莫该是黄昏吧,毕竟,此处是黄泉,而黄泉,是永远不会有黎明的地方。 即便这地方很是空旷,可还是会让身处其中的人有一种坐井观天的感觉。沿着石壁向前走了一段,再抬头时,很容易地便看见了悬浮在空中的巨大八卦阵。 黄泉海,海黄泉,黄泉海里镇妖邪。 这就是黄泉海里了。 那个所谓的“妖邪”,此刻又在哪里呢? - 七年前,前任屠龙宫主道无情与大魔头炽炀在北疆冰火城大战了一场,最后大捷归来。 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败了的人总要付出代价的。 魔头之所以叫魔头,自然是无情无耻,六亲不认。炽炀与道无情约战,战败之后,竟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押给了屠龙宫。 他败北之后,自己脱逃而走,匿到了关外北疆,他女儿却因着那赌约,被抓回了屠龙宫,成了天下人的阶下囚。 炽炀的女儿,自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同她父亲一样,心狠手辣,歹毒无比,小小年纪,妖女的名头就已经在邪魔外道之中叫的十分响亮了。 当时,念在她年纪小,道无情并没有杀她,而是将她关押在了黄泉海里。 留她一条性命,夺她一世自由,既是向其他邪魔外道之人示威,以儆效尤,也是证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那之后,即便魔头炽炀在北疆因兵变而身死,那妖女也依旧没有被放出来。 在世人眼中,这个故事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就是让炽炀这混蛋显得更人渣一点罢了。 至于那魔女本身嘛——魔头之后,终究也还是魔头。 就该永世不得翻身。 - 算起来,那人应该已经七年不曾见天日了。七年的黑暗,也不知会造就出一个怎样的一个人来。 迟悟仰头看了看浮于空中的锁妖塔,忍不住微微凝眉,而后径直朝入口走进去。 漆黑的石甬道曲曲折折,七拐八绕,每隔十步,就有一盏长明灯,只不过并未被点亮而已。 迟悟拈了一道灵符,燃烧了起来。火光闪烁跳跃,照的周遭石壁上那些骇人的图腾画像愈发显得狰狞了。 这些雕刻远看还好,近看便会觉得,刀工略显粗糙稚嫩。不像是手艺高超的匠人所作,反倒像是什么人无聊的时候,随手雕刻而成的。 一言蔽之,就跟鬼画符一样…… 魑魅魍魉,修罗夜叉,罗汉灵神,应有尽有。倒也真是别有洞天。 这锁妖塔内,似乎并没有什么厉害的机关,行走在其中简直算得上畅通无阻。不过片刻功夫,迟悟就来到了甬道的尽头。 那是一扇巨大的石门。 缓缓地推开了石门,屋内十分的黑暗,只有正中一盏长明灯闪着微弱的火光。 细微的光亮之下,只见房内有一人盘腿坐于圆床之上,身上着着大红的衣袍,外面罩了玄铁的锁子甲,头颅低垂,如墨的长发从颈侧披散下来。 迟悟不禁一愣,而后急忙走上前去,左手搭上其后背,右手成爪,径直往那锁子甲上一抓,而后运动灵力,猛地一拧。 只听“咔啦啦”的一阵脆响,锁子甲顷刻间分崩离析,全落了下来。 “你怎么样……”,他刚要开口询问,却见黑暗中那原本默无声息的人缓缓地抬起头来,睁开双眼,看向了他。 猩红的眼睛被遮挡略长的额发所遮挡,一点一点地变亮,一点一点地变烫,像是暗夜之中,缓缓流动的岩浆。 赤眸! 那人双眸猛地一眯,似是不悦,瞬息之间,杀气四溢! 黑暗中一只手猛地抓向迟悟的颈间,巨大的压迫感当头罩下,赤瞳的身影如鬼似魅紧随而来。 迟悟重重地摔在地上,那人飞身压了上来,骑到了他身上。利爪紧紧地掐着他的脖子,赤红的瞳眸逼到了眼前。 时光如凝滞了一般,周遭安静的骇人。岩浆般的赤红,越来越近。微眯的眸子里充满了不悦,仿佛下一刻便能毫不犹豫地取人性命。 “喂。”那人的声音压到了耳畔,竟然意想不到的清脆,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森然发问。 “你昨天是不是忘了给我送饭了。” 迟悟:“………………” 原来为了一顿饭,都可以有如此强大的杀气。 魔头之后,果然名不虚传。 ※※※※※※※※※※※※※※※※※※※※ 回头一看,我也不知道我第一章是怎么写的这么慢热的,大约是文艺青年(二货作者)为了展示逼格必需的吧。(点烟) 既然看到这里,不妨再往后看几章吧qaq!大概可以收获一只逗比的大魔王和比大魔王还逗比的作者惹。 推一下自己的预收文,爱好武侠的冷频扑街萌新需要温暖qaq嘤嘤嘤。如果不感兴趣,就直接快速翻页跳过叭。 ————————————————— 《拥翠山庄》: 十五岁之前,她与他形影不离,陪他习武、出山、复仇、归隐。同窗而读,同榻而眠。 十五岁之后,她只有自己一人,辗转、漂泊、谋划、运筹。置之死地,死地后生。 归来之际。 她要山川倒置,星移斗转, 她要乾坤改换,江湖易主。 她要天下正邪不分,她要仇敌扬灰挫骨。 哦,对了。 她还要那个原先她唤作公子的人,跪在地上,跌进泥里,俯首称臣。 【我铸乌金笼,君为阶下囚。】 “公子,你瞧。苏州湮婲阁的老板配了十年才配出来的金花胭脂,宫廷第一工匠一生一件的青鸾舞镜金步摇,墨色丹顶鹤羽捻作线织成的长裙,真真连一丝的杂色也没有……华京岫烟阁最头牌的妓子也羡慕不来的头面,如今我赏给你,你高不高兴?” 以及短篇番外《鸦羽祭寒天》也求预收啦 两篇完整的文案都在专栏里,大老爷小仙女戳进专栏看看叭! 笼中雀(二) 黑暗的密室里一时间静默无言,安静的可以清楚地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绮罗却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 按照往常来说,这位小哥应该已经哭爹喊娘地一巴掌招呼到她脸上了才对。 今日,怎么这般镇静? 周遭的长明灯陪伴了她这么多年,一身狗腿的本事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她心中还只来得及显出那么一点点疑惑的苗头,它们就十分适时地亮了起来。 于是乎,原本就不大的密室一下子明亮异常,火焰次第腾起,闪烁跳动着,在墙上映出了晃动的光影。 火光大亮之下,炽绮罗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跨坐在少年的身上,右手掐着他的脖子,一张脸几乎要怼到他脸上了。 绮罗:“……” 迟悟:“……” 火光初明,绮罗立刻就看清楚了身下这人,这家伙根本就不是平常来给她送饭的那个小哥! 因着她多年以来养成的身体比脑子动的要快的习惯,她先是一愣,而后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揪掉了他蒙面的黑巾。 一张陌生的年轻面孔就这么撞入了她的视线。 轮廓还介乎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流畅干净,眉目舒展,有几分说不出的清朗写意。 火光跳跃着照在那人脸上,又因为自己的遮挡而留下了一小片阴影,像是黎明的山峦,光影交错。 眸中映出了一点微光,让一双原本缱绻的桃花眼多了一点明亮的意味。 绮罗跨坐在他身上,一时间点愣住了。她一只手还掐着他的脖子呢,可他却像是一点也不害怕。 眼梢微微地掠起,反倒含着几分似有似无的笑意,目光落在她脸上,倒像是反过来也在打量她。 绮罗:“……” 啧,啧,啧啧啧。 天降活人呐。 莫不是屠龙宫的那位知道她在这里几年都见不到一只鬼,终于良心发现,特地送个漂亮的来给她补补眼睛? 那还真是惊喜唉。养眼,真养眼。 两人就这么一坐一卧地相互盯着对方盯了好半天,最终还是绮罗眨巴眨巴了眼睛,把脑袋给挪开了去。 她虽说自己脑补的能力很强,总喜欢给自己找点乐子,但也还没天真到真的会相信自己那些个没什么名堂的想法。 她收了脸上微微的诧异,轻轻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诚恳言道: “大侠,你莫不是迷路了?” 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天天除了送饭的那位小哥之外,基本上就没人来了,突然掉下来这么个家伙,反倒让绮罗觉得哭笑不得。 看这身黑衣蒙面的扮相,不像是屠龙宫里那些家伙的做派,但要真是个摸进屠龙宫的小毛贼,迷路能迷到这里来……也真是个人才了。 “并没有迷路。”少年神情愉悦地摇头笑了笑,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我就是来找你的。” “找我?”绮罗觉得有趣,笑道,“你谁啊?” “迟悟,迟到的迟,醒悟的悟。” “迟悟……”绮罗不自觉地念了一遍,歪了歪脑袋,“你找我有事?” “嗯,我是来带你走的。”少年唇角微扬,目光含笑,语气自然却又认真。 “带我……走?” 绮罗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之后就开始笑得停不下来。 “哈哈,哈哈哈!大侠,你搞错了吧?你不会是想着要与屠龙宫的哪位仙姑幽会,误闯到我这里来了吧?” 她斜眼笑望着他:“就算是迷路也不该迷路到这里来啊?你带我走,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你知道我是谁么?我可是……” “炽绮罗对么?炽炀的女儿,我知道。” 少年笑望着她,缓慢而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就是来找你的,我来带你离开。” “……” 绮罗原本还在玩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却有些呆住了。她望着这少年,神情却像是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带我……离开? 她的神色渐渐凝重了起来,眉头轻皱,围着这少年转了两圈,在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个周全之后,她迟疑了一瞬,面色严肃地缓缓地探出一只手去,手背贴上了少年的额头。 迟悟:“……” “没发烧啊?看起来也挺正常的,怎么喜欢说胡话呢。”绮罗啧啧了两声,转过身去伸了个懒腰,朝着自己原先坐的那张圆床走了过去。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要带我出去,不过……不必了。我并不打算从这里出去。” “为何?” “因为是我爹叫我留在这里的。”绮罗语气懒懒散散,却又让人觉得一本正经。 “哦?那还真是巧了。”迟悟道。 “巧什么?” “也是我爹叫我来带你走的。”少年嘴角微勾,桃花眼尾微微地掠起。 “……” 绮罗之前还在说着些打哈哈的废话,现在她却是真的有点意外了。 她顿住了身形,缓缓地扭过头来,斜着眼看向这个气定神闲又眉目含笑的挺拔少年。 迎着火光的一面明亮,背着火光的一面黑暗,少女身穿大红色的衣袍,如墨的长发披散而下。她站在那里,却又像是立在了分明的阴阳界中。 她在确认这个少年是不是开玩笑。 就听迟悟继续道:“既然你爹让你留下,我爹让我带你走,那么就只好看看我们两个谁更有本事,能完成父亲的叮嘱了。” 他语气自然温和,眉目含笑,甚至像是带了几分的无奈的样子,像是在说一件随意的小事,完全忽视了绮罗面色的变化。 绮罗眼底的笑意消失了个干净,反倒多了一抹淡漠和寒凉。 认真的?不是吧。他这算是……挑衅么? 绮罗沉默了很久。 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并最终确定了这是对方的挑衅而不是她的一时冲动之后,她抬头道:“那好啊。” 整个密室中火光骤然一亮! 所有长明灯中昏暗的微弱火焰在一个瞬间暴涨了成了原来的三倍多高,喷发向上。 小室内的温度骤然上升,气压逼的绮罗的发丝和那一身鲜红的袍子瞬间飞扬起来,如战旗一般猎猎作响。 最抢眼的是那一双赤眸,从原本的暗红色变成了明亮的赤红,如同翻滚的岩浆! 下一刻,所有的长明灯中,火焰汇聚,以迅雷之势汇成了一条火龙,呼啸直接朝着那少年奔去。 威压之下,少年的发丝和衣袍向后翻飞,可他整个人就立在原地,不捻诀,不做法,一动不动,面不改色。 这么嚣张? 绮罗双眸微眯,火龙呼啸,加速冲去,少年眼眸中倒映出的那两团明亮的火光越来越甚。 “轰——” 一声巨响。 火龙在距离少年半尺不到的地方陡然转向,直接轰到了到了天顶上,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巨响。 黄泉海里的结界是道无情亲自设的,结实得很,这七年的时间里,绮罗没少对着这里的墙壁狂轰滥炸,所以一点也不担心会发生坍塌什么的。 真正令她吃惊的是,她看见那个少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面对着火龙未退一步。 命悬一线的时候,连个诀都不捏?跑都不跑?看你身板挺瘦,胆子这么肥哒? 绮罗心中惊讶,倒是对这少年刮目相看。 然后下一刻,更让她意外的事情出现了,那少年突然就……倒下了! 绮罗:“……” 绮罗:喵??!! 真的对不起,小女子还只是个小女子,见识短浅,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这样的情况,有没有人来给解释解释? 开玩笑的吧?我啥也没干啊,碰都没碰着你,你说倒就倒了? 绮罗仍旧保持着素日里动手的习惯,在她还不了解对手的水平的情况下,看起来是要一击毙命的架势,实际上也就是个试探罢了。 绮罗原本想着,既然这家伙能凭本事摸到黄泉海里来,怎么着也不应该是个平庸之辈吧? 没想到的是,这家伙胆子异于常人的肥,身板更是异于常人的脆弱…… 她也是觉得他肯定不会那么菜才动的手好嘛! 绮罗赶紧收了威压,石室内瞬间又恢复了原样,长明灯安静地发着微弱的光。 “喂!小子,你还好吧!”她站在原地喊了一嗓子,可那少年倒在地上一动都没动。 “不是吧……”她心中一紧,哒哒哒地就一路小跑了过去,在那少年身边蹲下,两只狗爪子在他脸颊上狠命地拍着,“喂,喂!你没事吧!” 她不假思索地上手去扯他的衣服了,却在临动手时又顿住了。 不对啊,衣服都没烧着,怎么可能烧着他的人呢?难不成是被灼龙的气浪给灼伤了? 造孽啊造孽啊,炽绮罗你就造孽吧。 这下好了,害人性命,罪加一等,道长生肯定不会给你好颜色看的。 绮罗满脸绝望,欲哭无泪,在这家伙身上这敲敲那打打,半天也没找着症结所在,于是打算直接掐他的人中试试了。 她怀着“最后再试试,实在不行就毁尸灭迹”的想法,刚刚俯下身去,却正好对上那双多情的桃花眼缓缓睁开。 像最绚烂的桃花缓缓绽开在最缱绻的春天,看的绮罗心神一怔,身子立刻就脱了力,软绵绵地栽在了少年的身上。 她心神仍旧清醒,听见少年爽朗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把手从她腰后的穴道上拿开,甚是愉快地笑了起来。 “是我赢啦。” 绮罗:“………………” 赢你大爷。 ※※※※※※※※※※※※※※※※※※※※ 如果文文看起来还算合眼缘的话,顺手留个收藏呗~(保持着讨饭的姿势. jpg) 笼中雀(三) “愿赌服输,你得跟我走了。”迟悟揽过绮罗,将她轻轻地放在地上,笑道。 绮罗:“……” 服你个大头鬼,你要点脸行不行。 这世上,无论是凡人还是修者,身体内力量的流转都是一样的。只不过,能运用的程度、力量的强弱有所差别就是了。 如果被以特殊的手法点了穴道,阻碍了其体内力量的流转,无论是凡人还是修者都会受到影响。所以,真正动起手来的时候,大家都会格外的注意。 也即是说,像绮罗这样,在对方一招未出的情况下就被点了穴道的,少之又少。 - 刚刚威风八面的绮罗现在怂的不能再怂。她是动也不能动,话也说不出,连表情都失灵了,只能用自己灼热的眼神紧紧地盯着面前的这个家伙,无声地表示自己的愤怒。 然而,迟悟好像完全没有感受到她那热烈的足以在他身上灼出两个洞来的目光。 他自顾自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卷轴,又从袖口里抽出一支极细的毛笔。 绮罗现在看见这个冤家就来气,恨不得扑上去咬他,忽然看见他拿出纸笔来,心下奇怪之余,还生出几分嘲讽来。 呵,像你这种骗子,拿纸笔做什么?附庸风雅吗? 我可去你的吧! 她转念一想,是了,这肯定不是什么普通的卷轴和笔,而应该是什么厉害的法宝。这家伙很明显是打算软的不行来硬的,直接把人掳走了。 他不知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来的,但想要出去,还带着另一个人,就绝对没那么简单了。 绮罗这么想着,偏过眼去,打算看看这家伙想怎么用这些法宝。 就见这少年把卷轴平平整整地铺好,提起笔来一笔一划地开始在卷轴上写字。 什么法术都没使,就真的是在一笔一划地……写字。 绮罗:“……”逗我的吧。 这家伙不会是耍了诈,赢了我,还要即兴赋诗一首,狠狠地嘲讽我一下吧?! 绮罗心里这么想着,愈加气愤,即便身上无力,也还是拼了命地扭过头去。就在她感觉快把自己扭成了麻花的时候,终于勉强看清了他写的字。 就见他十分认真地写到:某年某月某日,诈伪,劫质。 绮罗一愣,心里念叨一遍。 诈伪,劫质。 啧,这说的不就是他自己么? 方才战阵之间,行诈伪之事。此刻又要强行将她掳走,算是行劫质之事。 他在把自己做的事,写在纸上? 准确的说,是他做的,并不那么光彩的事。 绮罗一时间也愣住了,想不明白他此举何意。 既然能写出来,说明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他这是在反省么? 可是在做过事之后立刻把自己所做的事情记下来反省也太奇怪了吧? 反正无论怎么看,都很奇怪。这个人如果不是个傻子,大概就是个疯子。 想着想着,绮罗的心境从一开始的纠结慢慢地变成了愤怒,然后又从愤怒变成了无限的凄凉和感伤。 一想到自己被一个疯子或者傻子耍得团团转,就深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一时间悲从中来。 她还在兀自感伤,迟悟已经把卷轴什么的都收好了,放回到了怀中。他对着绮罗略一颔首,温声道了句:“得罪了”。 便轻轻地将她扶了起来,背在了背上,顺着原路出了锁妖塔。 锁妖塔外是一片虚空,人行其中,像是可以在其中浮游一般。 黄泉海里应该是沉在海下的一个空间,可这四周却透着微微的光亮,像是日光穿过冰层,泛着暖黄色的光芒,比那屠龙宫正殿看起来还要暖些。 关于黄泉海里的这一空间的设计,迟悟已经大概猜的差不多了。 屠龙宫正殿地面是用龙晶石打造的,纯澈如鉴。 没错,就是一块平整的镜子。 镜子,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常用来映照镜子前面的物像。可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它也叫人看不见镜子后面的东西。 既是最诚实的映射,也是最隐蔽的掩藏。 所以,道无情把黄泉海里藏在镜面之下,本身就有着这一层的禅意。 至于入口——既然传言中黄泉海里被称作是“不可入之地”,那本来就不应该有入口。与其费尽心思地寻找,不如自己开一条路出来。 所以,迟悟进来的时候,是直接利用遁地之术,跟随着那银发的指引,遁入了龙晶石的地面的。 黄泉海里,传说的无门之地,其实根本不需要多复杂就可以进来,想得太多,反而容易陷入迷途。 简单明了,一向是道无情最喜欢的风格。 迟悟进来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一个上下颠倒的空间,所以现在想要出去,不应该向头顶上走,而应该向下,利用遁地之术,再穿到地面之上去。 迟悟犹豫了一下,把绮罗从背上放了下来,拦腰抱在了怀里,手掌轻轻地护在了她的后脑上。 这样,遁地的时候,就不怕会被碰伤了。 - 绮罗从出了锁妖塔开始,就开始专心致志地暗中冲击自己的穴道。 她也不要求多,只求在这家伙把她带出屠龙宫之前能出声就够了。 只要她能气沉丹田地喊上那么一嗓子,她还就不信了,这个家伙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大能,能带着她从屠龙宫的天罗地网里逃出去。 她再没管迟悟怎么费尽心思地在黑漆漆的地下穿行,只是缩在他怀里,屏息凝神,不一会儿,就感受自己的哑穴被冲开了。 她却没有急着说话。 她现在受制于人,要是被发现能出声了,就前功尽弃了——得等到出了黄泉海里,到了有人的地方再出声,才能把守卫的人给叫来。 绮罗就这么默不作声地等着,等着,直到迟悟抱着她从龙晶石的镜面中出来,直到—— 她感觉到一缕不一样的光芒从头顶泻下。 就像是新生的婴儿睁眼,第一次看见这个世界一样,她从少年的臂弯里微微抬头,怔愣着睁眼去迎接那份光亮时,根本忘了要去呼喊。 她在黄泉海里呆了七年。 七年的未见天日,七年的孤身一人。 锁妖塔外虚无的空间是如黄昏般微黄的光亮,锁妖塔内是终年的黑暗。长明灯中火焰的光芒时而暗红,时而明黄,时而还会有漂亮的蓝青色。 可却没有这样澄澈的天光。 阳光透过了屠龙宫厚重的冰顶,散发出纯澈的蓝白色微光,那是她时隔七年都没再看见过的颜色。 她控制不住自己贪婪的去看它,即便眼睛酸痛不适也不愿意收回目光。 这是屠龙宫的正殿,她记得。她小时候不止一次来过这里,这里有冰雕的天顶和高墙,有澄澈如镜的地面,有四通八达的齐整的走廊甬道…… 可那些记忆已经遥远的有些模糊了。她都不确定,她所记得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她恍惚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忽地看见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动,凝神一看,镜子一般的地面上映出了一个正挥剑砍向他们的身影! 那是映像,有人正在她的背后挥剑朝她砍来! 绮罗大惊失色,本能地想要转头躲闪,可她周身穴道被封,根本连动都动不了! “啊——!” 绮罗惊叫出声,下意识地闭眼,打算硬挨这一刀了,却忽然感觉天旋地转,身体陡转。在剑刃砍中她的前一刻,迟悟一个翻身,强行将她压在了身下。 “刺啦”一声,剑刃划破衣料,声音显得有些哑——因为混杂了剑刃划破皮肉的声音。 迟悟一个回手,直接将身后那人的剑击的脱了手,倒飞了出去。 绮罗睁开了眼睛,有些怔愣地看着眼前这人,然后感受到了有热流从她的指间流过。 她的穴道已经松了一些了,她微微地低头,看见了满手的鲜血。 “你……”她还未缓过神来,迟悟却率先开口了,“你真过分诶,穴道解开了都不跟我说一声。” 他笑着朝她眨了眨眼睛,却并没有怪她的样子,眼睛弯成了很好看的弧度 。不过,下一刻,他的眼睛忽然睁大了,里面闪着异常明亮的光。 “不过现在……得快跑了!” 他三两下便解除了她身上的禁制,然后拉起她飞奔了出去。这家伙后背上挨了一刀,血流不止,却拉着她跑地比兔子还快。 当然,还没跑几步,绮罗也就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着急了——整个大殿里,迅速涌进了大量的兵士。 身着银铠的守卫,道袍长剑的修士,男女老少,至少有几百人。 他们从各个方向的甬道里涌入,迅速朝二人聚集而来,形成了合围之势! 笼中雀(四) “可恶。”迟悟一边拉着绮罗疾奔,一边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种话本来要咬牙切齿地说出来才有气势的,被这家伙字正腔圆地念出来,反而有种很诡异微妙的感觉…… “什么情况?大哥,你办事靠谱点行不行!”绮罗低声急道。 虽说她本来也没想要逃出来,可这一出狱就被包围了的场景实在太过吓人,让她忍不住开始抱怨。 “你进来劫狱倒是事先安排好啊,找个隐蔽点的地方出来行不行?这下好了,一出来直接就死了,我还不如回去坐牢吃窝窝头呢!” 迟悟面色冷静,一言不发,眉峰微微地蹙起,显然也是没有料到这种情景。 不应该。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今日是中元节,屠龙宫的人应该都在忙于晚间的祭典才对。正因如此,他才挑选了今天来救人的。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忽然聚集到大殿来?这不合常理。 难不成,有什么人早就知道他潜入了? 迟悟拉着绮罗在大殿中疾奔,但所有的出口都被人群给锁死了,每换一个方向都会有人立刻包围上来。 他们只好停了下来,背靠背地站在大殿中央,众人成合围之势,迅速地缩小了包围圈。 大殿内的众人都在叫嚷喝骂着,群情激愤。 “魔女想要逃跑!快来人哪!快来人抓住她!” “大胆妖女,道宫主仁慈,七年前留你性命没有杀你,你不在黄泉静心思过,竟然还不思悔改,意欲兴风作浪!这次怎么可能轻饶了你!” “没错!你已经跑不了了,立刻束手就擒,还能少些受皮肉之苦……” 不断有人出声断喝,叫他们投降,众人围成的圈子越来越小。 绮罗听着斥骂声,斜眼扫视过周围众人,面上不禁浮现出嘲讽的笑意: “呵,鼠蚁之辈。一起叫嚣的本事不小,叫他们出来单打独斗的时候,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她一向不是个藏得住感情的,心里怎么想,面子上便分毫不差的全部表现出来。那一众仙门修者若是不看她还好,一看她面上那毫不知收敛的神情,定然齐刷刷地又要被气得吐血一回。 另一边迟悟面上的神色反而十分地平静,简直称得上气定神闲了。他握着绮罗的手,把她往自己身边微微地拉了拉,温声道。 “跟紧我,别怕,我会带你出去的。” 那样温柔但又坚定的语气,是个人听了都会觉得安心,像是做出了一个承诺一样。 绮罗一愣,有些讶异地看向了他。 要是在半刻之前,她肯定没有半句废话,一个爆栗子敲在他脑袋上了。 一张脸明明长得十分可以,脑子怎么跟进水了似的?! 都说了她不会跟他走了,还非要把她带出来。现在深陷重围无路可逃,不想着逃走,竟还在这里作出这种自以为是的承诺,可笑地告诉她,不要害怕? 拜托!你搞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好不好?此时此刻,只要她举手投降,在场的人就没谁会再为难她了——大不了就是回去继续坐牢么,反正她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 但他不同,顷刻之间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在这几百位修者结成的天罗地网中,插翅难飞。 分明看起来也是个修者,会不知道江湖上的事情?会不知道企图从屠龙宫劫人是个什么样的死法? 无论是正派还是邪派,无论是有意还是无知,一旦被抓住……不说别人,光是屠龙宫里的那位就能把人折腾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到那时候,没人会来救你,也没人能救得了你,而我……甚至不会对你有一丝一毫的感激。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才会继续把我往你身边拉,说出那种不知所谓的话。 我可是魔头的女儿!谁给你的胆子,谁给你的执念,要你来救我出去?要你来……给我自由? 绮罗只觉得脑壳都痛,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她真想扒住他的耳朵骂给他听:“多管闲事,你以为你是谁?简直蠢到家了!” 可她站在他身后,一抬眼看见的就是一道斜贯肩背的伤口。不断往外冒的鲜血浸湿了他的玄衣,把那上面绣着的精巧的银纹都给染花了。 特么的,骂不出口了…… 绮罗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想让这个家伙下场太惨。 倒不是因为感激什么的,她就只是很纯粹的不愿意而已。 她随心所欲地活惯了,想做的事无论如何都会去做,不想做的事说不做就不做。乐意就是乐意,不乐意就是不乐意,她不想让他死,还要有别的原因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绮罗的声音在迟悟身后响起,分明是气地咬牙切齿,听起来却瓮声瓮气的: “跟紧你?跟紧你管个屁用?你能一个打几百个吗,笨蛋!现在,投降才是上上策,你懂不懂!” 绮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下来,朝四周打量了一番。她发现周围的这些人里面大多穿了道袍,但那样式与记忆中屠龙宫里人常穿的并不一样。 这些人显然是其他门派的。 中元祭典是屠龙宫每年承办的三大祭典之一,天下门派十有八九都回来赴会,这些个杂门杂派的,估摸着是从祭典上赶来的。 也就是说,应该是有人发现迟悟混进屠龙宫来救她,去祭典上通风报信,才引得这些人来的。 看着这群人群龙无首的样子,绮罗心里反倒镇定了下来。她四下里仔细一看,不禁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那个人还没来。 那人不喜欢黄泉海里,所以极少来此处,自己要是在他来之前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送出去,然后乖乖滚回黄泉海里,说不定还能躲过一劫。 绮罗心里有了想法之后,没多犹豫就开始行动了——她向来想到什么做什么,身体永远快过脑子。 只见她目中凶光乍现,忽然蹿上前一步,一手成爪,毫无征兆地出手朝迟悟的喉咙抓去,然后才发现…… 特么的身高不够! 她就像一只猴子一样从后面搂着迟悟的脖子,然后……挂在了上面…… 迟悟回过头来看着她:“……” 挂在迟悟身上的绮罗:“……”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看你大爷啊!特么的你有点眼力见行不行,我演戏很累的,你稍微配合一下,行不行?!行不行?! “你倒是蹲下点啊!”绮罗朝他又是挤眉,又是瞪眼的,最后索性……直接跳过了这一环节。 她也不管踮着脚是不是有损自己天下第二大魔头的威风和气度了,一手掐着迟悟的脖子,一边气沉丹田地吼道:“都给我让开,有胆敢拦我者,我就杀了他。” 说完之后,微微地偏过头来,凑到迟悟的耳边。 “想活命的话,就咬死了是你不小心误入了黄泉海里,被我要挟才带我出来的,听懂了吗?” 笼中雀(五) “想活命的话,你就咬死了是你不小心误入了黄泉海里,被我要挟才带我出来的,听懂了吗?” 绮罗在迟悟耳畔轻轻地说着话,目光扫视着周遭的人群。 迟悟听罢却是一怔,转过头来有些意外地看了她片刻,竟然冲她笑了。 绮罗:“……” 炽绮罗只觉得自己一口凌霄血卡在嗓子眼,一张口便能喷他个狗血淋头。 我滴妈,你笑个鬼啊?老娘要被你害死了! 绮罗嘴角微抽,最终压下了直接把这家伙扔出去的冲动,一本正经地朝众人道: “你们可睁大眼睛看好了,这是你们名门正派的弟子。你们正道之人,不是向来很讲江湖道义,仁善道德的么,不想让他死的话,就统统给我让开。老子要出去!” 一段话一气呵成,把包围了他们的一群人说的都懵了。大殿里只安静了一瞬,紧接着便传来了低声议论的声音。 怎么着,那边那个不是你同伙? 刚才看他拉着你在大殿里满世界乱窜,不是蹦跶地挺厉害的么? 绮罗:“……” 她现在才算是知道了,一个谎言果然是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的…… “咳。”她脑子一转,立刻就补充道,“这个小子中了我的摄心术,对我言听计从,我现在即便叫他自杀,他也会乖乖听我话的。所以你们最好立刻给我让开,否则,我就要让他血溅当场了!” 虽然这个补充说明做的很是牵强,但是却是眼下唯一可行的说辞。反正她说谎又不是第一次了,面不红心不跳,草稿都不带打的。 一众修者当中立时便传来议论纷纷的声音。 有人道:“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小子中了她的摄心术。我就说么,怎么会有人愿意帮那妖女。” 也有人犹疑道:“这摄心术是什么术,我怎么没听说过,肯定又是见不得人的鬼蜮伎俩。那个人中了妖术,也不知还有救么,若是救不回来,索性……” 还有性子急的直接嚷嚷了起来:“谁知道妖女说的是不是真的,我看那小子神智清明的很,一点也不像为人所控,说不定他们就是一伙的!” “……” 众人议论纷纷,却都在绮罗的料想当中。 她原本也就预料到了,这些人又不都是傻的,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相信她的话。 但她更懂人心是个什么东西。 她以前跟她爹一起四处流浪的时候,没少跟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打过交道,想要拿捏他们,最好用的永远都只有一招——名声。 他们活在人间,便必须遵循着人间的道理,受着天下人的审视。他们对于名声看的太重了,那成了他们最大的弱点。 于是她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还不让开么?若是不让,我可就要闯了!这个可怜的小弟子现在只听我的话,若是你们有谁敢动手,他肯定会挡在我前面。到时候,首先死的肯定是他了。你们若是不管他的死活,就尽管动手,有什么招数全都使出来好了!哈哈哈哈!” 她说着就略微地松开了迟悟,轻推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道:“笨蛋!还不开道!” 迟悟甚是配合,面无表情地在前面开道,一边走还不忘微微地旋过身来护着她。 一时间人群之中的咒骂声此起彼伏,什么“妖女”、“歹毒”、“阴险狡诈”、“恶贯满盈”的词儿一股脑全蹦出来了,怎么解气怎么来,怎么难听怎么来。 可这难听,也只是针对这些修者来说的。在绮罗听来,就当耳旁风似的,一吹就吹过去了。 绮罗表示,这些正派之人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她被关到黄泉海里之前这些人就这么骂,她都在海底下呆了七年了,一出来听见的还是这些个玩意。 没劲到家了。 果然,他们一个二个骂得倒是欢,却没一个人敢真动手,谁都害怕被说是不仁不义,心狠手辣。 这些人大多是乌合之众,没几个是有魄力的。枪打出头鸟,谁做了第一个,谁就有背上骂名的危险。是以迟悟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护送着她出去,也没谁敢真的怎么样。 绮罗一边留意着身边的动静,一边将心里的如意算盘打的啪啪响。她想着,到时候出了这宫殿,就把迟悟丢掉,然后找个由头再回来,装作失误被屠龙宫的人抓住不就行了? 到时候道长生昭告天下,说妖女又被抓回来了,不就结了?屠龙宫主的话一句顶旁人十句百句,绝对不会有人敢质疑。 机智,真是机智。自己怎么就这么聪明呢? 她还正在美滋滋地算计着,在即将突破最外层的包围圈的时候,却异变陡生! 轰隆隆的巨响如山崩地裂般飞速追来,凛冽的杀气直袭他们的后背,霸道到了极致,狂暴到了极致,根本一点要隐藏的意思都没有! 绮罗心中大惊,这特么的是哪个人,竟然不上她的当? 不仅不上当,还这么明目张胆,根本就不考虑迟悟的死活! 混蛋啊,碰上狠角色了! 她惊怒交加,手上却丝毫不慢,也没看见朝他们攻过来的是个什么玩意,拉开迟悟,回手就是一掌。 周遭的龙晶石地面上瞬间爆出了七八个空洞,有烈焰从空洞中喷射而出,直冲天顶,霎那便汇成了一条巨大的火龙,直接朝着那股子杀意反向冲了过去。 与旁人用术法驾驭火灵不一样,她不需要周围有火种,因为她的身体本身就是火灵最好的容器。 呵,不就是硬碰硬么,来啊!绮罗的赤眸一下子变得极亮,由暗淡的血红变成了熔岩般的赤金。 两股巨力相撞,爆发出惊雷般的轰响,直教整个屠龙宫殿摇摇欲坠,颇有山崩地裂之势。 霸道狂暴,声势浩大,两力相撞产生的冲击四射激荡,余波直震得那些修为不够的修者站立不稳,有些甚至被震得倒飞了出去! “嚯,有两下子啊。”余波散去,火龙消弭,绮罗眉头微凝,眯着眼朝着烈焰消散之处望去。 这是一个难得的对手,甚至激起了她的战斗欲,她倒是也想知道,那边站着的是哪一尊大佛。 修者全部被赶开了去,冲击的中心只余下了满地的碎冰和残焰。绮罗看着这一片狼藉,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未散的硝烟的那一边,传来了一个阴沉冷厉的声音。 “炽绮罗,做的不错啊。” 那声音穿过偌大的宫殿传了过来,被炽绮罗听在耳中。一瞬间,她全身仿佛有电流穿过,不受控制地僵在了原地。 赤红的瞳孔骤缩,心脏在那一瞬间揪的厉害。 这声音,当真是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她一听这声音便知道说话人是谁;而陌生是因为,她已经许久没听过这个人的声音了。 周围冲天的火柱渐渐消散,她抬起头来,用尽所有的力气,艰难地看向了那高台之上伫立着的人。 那人身上披着纯白的狐裘披风,一尘不染,站在这冰殿高耸的天顶之下,像极了屹立在苍穹之下风雪之中的神祗。 他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神情冷峻,眼睛里是荒凉肃杀的漫天冰雪。 瞳孔一点一点地放大、失焦,冷汗从额头缓缓滑落,连手指也甚至开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绮罗仰头望去,艰难地开口。 “长……长生。” ※※※※※※※※※※※※※※※※※※※※ 不是冤家不聚头,ok,冤家上线惹。(顶锅盖跑) 啊啊啊啊,感谢看我看我看我小天使给我投的营养液!新人蠢作根本没想到有小天使会给我投营养液,所以昨天根本就没有注意到(●v?v●),dbq,呜呜呜。在这里特此感谢,抱住小天使转圈圈,吐泡泡! 笼中雀(六) 道长生。 屠龙宫的宫主,无情道长道无情膝下长子,修为高强,年轻有为,在新一代的后辈之中鲜有敌手,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已经当了七年的屠龙宫主了。 南海的太平富庶,是道无情拼尽修为打下了基础,却是在他的手里被发扬光大的。 “宫主!” 齐声的赞颂如山呼海啸一般,这是能最淡泊之人也为之动容的名望与权势,却全都归属于眼前这个从高阶之上一步一步走下来的年轻人。 身材修长,周身一尘不染,俊美的面容透着一种病态的阴鸷和威严,一头银发如银瀑般倾泻而下。 他一出现,原本如同乌合之众的各家修者就像有了主心骨似的,立刻就与方才大不相同了。心中安定,幸灾乐祸地等着看接下来的好戏。 方才这冰火交融的一击,众人也没能看出到底孰优孰劣,但现在看见场上的这副情态,谁会胜谁会败,却又一目了然。 道长生不过是站在那里,便气势逼人,而这一方,原本嚣张跋扈的魔女,已经手脚发颤。 这些修者中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洋洋得意,有的估计已经准备好了,就等道长生一举把妖女收服,便要涌上来说奉承话了。 道长生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他那双冰冷的眼睛里映出来的只有炽绮罗一个人。 - 这七年来,每年道长生都会去看她那么一两次,算是例行公事。他每次都是一样的表情,那就是冷漠到没有表情。 那样反倒还好,她真正惧怕的反而是他包含着各种情绪的眼神,就如现在这样。 那目光阴沉冷漠,有让人恐惧的威压,混杂着憎恶、厌恨、阴森和怒火。 旁人看不懂其中的情绪,就觉得那双眸子里没有情绪,波澜不惊。但绮罗看得懂,她能看清那里面的一切,是冰面之下的暗流翻涌。 她对他的眼神印象最深刻的两次,都是在七年前。 第一次,是她刚被关进黄泉海里不久,一个人住在锁妖塔的石室里。她站在那厚重的大铁门前,听着道无情平静地说着她爹死了的消息。 在北疆,无间城,魔族发生了兵变,她爹的部下反叛。于是,业火红莲的巨阵爆发,方圆五百里的城池全部付之一炬,一干二净。 她爹自然也死了,与十几万生灵一道,同归于尽,尸骨无存,连一丝残魂都没留下。 她当时怔愣着听完了到无情的话,也没哭也没闹,就好像是没有听懂一样。道无情说完就转身离开了,长生则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那时候,道无情和她爹已经决裂了,长生也早就不再跟她说话了。可他转身离开的时候,状似无意地从那铁门上的小窗户里瞥了她一眼,秀眉微微蹙起,绮罗是瞧见了的。 虽是一言未发,但冷淡地神情之下,其实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凝重,是和忧伤有些像的东西。 不知道是担心,不忍,还是只是些微的同情。 无论是什么,起码还是有的。 而第二次,则是在那之后不久。 北疆因为她爹的关系,一夜之间风雨飘摇,山雨欲来。业火红莲的爆发直接成了战事的导.火.索,之后不久,魔族就大军压境,将战线直接逼到了碧水江。 碧水江东流入海,屠龙宫就在入海口之处。为了遏制魔族更进一步,道无情浮空做法,以一己之力,教六月长天飞雪,南海千里冰封,延绵千里的的碧水江一夜之间成了神州大地上的一道冰凌。 万千魔族冰封于海水之下,魔族大军将近三分之一的兵力旦夕间被摧毁。 使用任何异于常人的力量,都必须要付出异于常人的代价。道无情此举,可以说的上是有违天道,所以在当场便肉身尽毁,坐化了。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道无情是因为她爹的缘故才死的。 那一次,长生来黄泉海里看她的时候,已经是新任的屠龙宫主了。他就漠然地站在门外,透过铁门上的那个小小的窗口,一字一顿地对她道:“你就死在这里吧。” 那一次他看她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阴冷和黑暗,比现在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自此就害怕起了他的眼神,甚至是他的眼睛。哪怕他的眼神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她都会觉得不寒而栗。 看到了,对上了,就会止不住地发抖,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 - 道长生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向着他们走来,缓慢从容,却不知为何给人一种步步紧逼的压迫感。 他就这么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竟然冷笑了出来:“终于,还是想逃了么?” “没、我没有!”绮罗几乎没做停顿地答道。 “所以,是我让你跑出来的咯?”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冷淡地戏谑和嘲讽。 “我……”绮罗张开了口,却说不出话。 在旁人看来,长生虽然很少会笑,但若笑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有绮罗知道,他只在气到了极致的时候才会笑,而且还是冷笑。 刚才,她以迟悟为要挟,逼众人给她让路的情景被几百双眼睛看了个清楚,现在要反口,简直百口莫辩。 也不知道长生是什么时候来的,要是运气不好他早就来了,说不定已经在一旁冷眼把她作妖的全过程都给看完了! 要完,要完…… 绮罗满头冷汗,心里一团乱麻,心虚地不去看他的眼睛:“你听我解……” “七年前,是谁说过,终其一生,不得允许,不踏出黄泉海里一步?”道长生忽然打断了她。 绮罗一顿,薄唇紧抿,半晌答道:“……是我。”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 道长生面色冷然,就那么直直地盯着她,她却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狼狈地躲闪。 这样的局面之下,时间过的极慢,每一息每一瞬,对于她来说都是煎熬,像是赤身裸体地被钉在众目睽睽之下,动弹不得。 过了许久,沉默才被打破,道长生冷声笑道:“呵,小人之后,一丘之貉。” 毫不客气,直截了当。 炽绮罗猛地抬起了头,目光直接迎了上去。 “背信弃义,不守承诺,家风如此吧?”道长生继续嘲讽道。 “你!”绮罗双拳猛地握紧,咬牙道,“我没有!” “我答应了你的事情,就没想过反悔,我答应了在屠龙宫为囚,便任你杀剐!你可以说我是邪魔外道,恶贯满盈,但我从来没有违背过承诺!大丈夫一言九鼎,我爹也是一样。他既便为魔,也是顶天立地的,你没资格污蔑他!” 她一时间脾气上了头,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胆子,竟然也忘了要害怕。她心中一股闷痛,响若擂鼓,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才发觉自己的手一直在颤抖,。 道长生冷笑了一声,“我说的不对吗?” 他不仅没有因为她这股不知从哪里来的骨气而被震慑,甚至连一点停顿都没有,反而又往前逼了一步:“他做的那些事情,要我一件一件,细数出来么?” 绮罗牙关微咬,脸色惨白,怒视着他,却是一言不发。 “你若一诺千金,倒是回去啊。”长生不紧不慢地一步步走来,此刻已经逼到了近前。他那双冷漠阴郁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波动,只映出了炽绮罗惨白的脸。 他伸出手朝她抓来,绮罗恐惧地几乎下意识地想躲,可实际上却僵在原地,不敢妄动半分。 因为她退无可退,亦无处可躲。 然而,那修长的手最终却并没有碰到绮罗,而是顿在了空中。另一只手斜插了进来,将将攥住了道长生的手腕。 迟悟站到了绮罗身前,嘴角微勾,笑得温和,实际上却似一道屏障一样,挡在了两人之间。 无锋无芒,却又固若金汤。 ※※※※※※※※※※※※※※※※※※※※ 长生:你是哪块小饼干? 迟悟:我是男主。 长生:…… 因为是前期,蠢作试着在压字数,只更了两千多~但是请相信,我以后会日更三千+的! 还有,超级感谢看我看我看我小天使,又给我灌溉了营养液w!(受宠若惊.jpg)我会继续加油的!(臭不要脸地抱住小天使不撒手嘿嘿嘿!) 笼中雀(七) 众人皆是一怔,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这……世间奇景呐。 绮罗也愣住了,或者说,被吓到了。她就那么睁圆了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人的背影拦在自己身前,心里想着。 这人疯了吧? 他知道自己拦的是谁吗? 他该不会是……不认识长生吧? 现在这天底下,竟然还有不认识屠龙宫主的人吗? 绮罗脑内一时间蹦出了无数诡异离奇的想法,然后又统统地被冲刷而去,最后只留下了两个,清晰的留在了脑子里: 她好像不是在做梦,以及……要完。 先不管那些被吓傻了的一众修者们,就连道长生本人也有些愣住了。他先是略带疑惑地看了看握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而后目光又落在了迟悟的脸上,半晌,问了一句: “你……想死?” “不,”迟悟却摇了摇头,答非所问道,“她想走。” 绮罗内心疯狂地哭喊着:不,我不想,我不想!求求你,大哥,我还年轻,不想死啊,让我多活几年多吃几顿窝窝头吧! 道长生微微地用了些力,手腕却仍被牢牢地握住,纹丝不动。这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让他面上似乎也显出了一瞬的惊讶和怔愣。 当然,也只是一瞬而已,一瞬之后,便消失无踪。 眉头微微皱起,双眸不易察觉地眯了眯,他直视着面前的少年,顷刻间便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和肃杀。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的僵持着。一个不退后,一个不放手,一个面若寒霜,一个面色如常。 分明两人都没有动手,却又好像剑拔弩张。 道长生身量极高,修为又强,平日里即便不动手,都会让人不自觉地退让和躲避,但此刻迟悟与他对峙着,竟让人莫名间有一种……似乎可以与其分庭抗礼的感觉。 可是你只是个无名小卒啊,少年!你是想干嘛? 挑衅屠龙宫主,一战成名,然后功成身死,留名千古吗?! 绮罗内心疯狂咆哮,外表上白眼翻得都快要瞎了。 绮罗跟道长生认识这么长时间,就没看见过有谁敢这么跟他叫板。如果真说有的话,也只有当年那个作天作地不要命的自己了。 可她现在已经洗心革面,十分地拎得清了啊…… 绮罗站在迟悟身后,看见长生的面色越来越不善,像是真的动气了。 “让开,我耐心有限。”道长生冷冷地道,果然有些不耐烦了。 “你放她走,我放开你。”迟悟答道。 道长生像是觉得有些好笑地淡道:“你这是在威胁我么?” “算是吧。”迟悟回答得无比自然。 周遭是一片沉默,其他的人均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以一种极度惊悚的表情,看着场中这两个说话的人。 道长生略一怔愣,气极反笑:“她若是走了,你替她留下么?” 迟悟望着他,顿了顿,认真说道:“未尝不可。” 道长生:“……” 炽绮罗:“???” 一众修者:“我滴个亲娘喂!” 这一回答,实在出人意料,周围听见的人都忍不住咂舌。 竟然有人愿意代替妖女去坐牢? 道长生这样一问,只不过是觉得他不知天高地厚到了有些好笑的地步,语出嘲讽罢了。让人没想到的是,这少年却真的一百个认真地回答——“未尝不可”。 他道:“如果你一定要留下一个人的话,我可以替她留下。她的罪过,我帮她赎;若你要罚,我替她受。你给她自由,我……” “你以为你是谁!”道长生的声音猛地增大,几乎是咆哮而出,冷不防地吓得众人齐刷刷地打了个哆嗦。 巨大的威压泰山压顶一般,骤然压下!周遭的气温在极短的时间内降到肉身可以感觉到的冰冷。龙晶石的地面上,有冰晶在迅速地凝结蔓延,所到之处,寒气透骨。 道长生的袍袖翻涌了起来,其他的人在这样的威压之下纷纷向四周退去,原地不动的三个人像是站在了风暴的中心。 绮罗看见白色的冰晶从迟悟高举着的那只手上一点一点地蔓延过来,爬过了他的手臂,肩膀,胸膛,后背,正在向他背后的伤口蔓延而去,可他依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绮罗看不见迟悟的表情,可她自己已经等不下去了,她知道长生是真的怒了。 再等就要出人命了。 “够了!够了!”她大吼出声,手掌贴上了迟悟的后背,那些冰晶瞬间就被驱散了回去。 她又一步跨上前来,一边一个,抓住了两人的手,奋力一扯,才将他们二人分开了。 “我跟你回去,我哪都不去。”她拦到了迟悟前面,双臂张开,大声地喊道,“你别伤他!” 道长生冷眼看着她,盯了许久许久,周遭的风暴才一点一点地平息了下去。 “还真是,感人至深的戏码啊。”他忽然阴阳怪气地冷笑出声,“我竟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已经有这么个心上人了。” “我……心上……”,绮罗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 这都哪跟哪? 她觉得道长生肯定是被她气疯了,才说起了胡话来了。于是当下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希望这件事赶紧平息下来。 她知道长生从来不好忽悠,肯定不会相信她之前编的那套鬼话,索性直接摊牌求饶。 赶紧认错,态度诚恳,说不定还不会死的太惨。 她微一咬牙,说到:“今日的情况是我的错,我会跟你回去,要罚也随你。但你放了他吧。他是听了旁人的蛊惑才来的,他、他……他说不定自己都没搞清楚自己在干嘛……” 绮罗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因为,她也不认识他啊! 从见到这个家伙的第一刻开始到现在,总共也不到一个时辰,她连他叫啥都还没记住呢,怎么跟长生说? 可她又不能说她是被他绑出来的。说出来的后果,大概就是那位拎不清的小兄弟立刻、当场、马上就被长生拿大冰锥子串成人肉串吧。 实在没有办法了,她忍受着头皮发麻的恐惧,强迫自己直视道长生,牙关紧咬地道:“你相信我,行吗?” 简直是在求他的口气。 “……”道长生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道长生死死地盯着她看了多久,绮罗心里便如擂鼓一般挣扎了多久。就在她觉得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忽听得道长生沉沉地开口:“那你去告诉他,你不愿意跟他走。” 绮罗:“……” 炽绮罗一口凌霄血差点没直接喷出来。 苍天在上,后土在下,这话我今个儿都说了八百遍了! 多说一遍有用的话,我还能被绑出来吗?! 她哪都不会去,这是她和长生都心知肚明的事。所以,让她对那小子再说一遍,图个啥? 不论心中怎么想,现在的局面下,绮罗根本不敢违逆道长生的意思。她微微蹙起眉头,而后毫不犹豫地转过了身,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地对迟悟说道: “我不愿意跟你走,你听明白了吗?” 迟悟一怔,眉头也轻轻蹙起,凝视着她的眼睛。 绮罗:“……” 不得不说,这双眼睛真的很好看,缱绻温柔却又不失清澈,像山间溪泉里浸着绯红的山桃花瓣,世上难寻的的好看。 可若是人死了,再好看又有什么用? 兄弟,我看在你帮我挡了一刀的份上,这么努力的帮你说好话,你能不能有点眼力见? 跑会不会?逃会不会?你还在这傻站着看着我干嘛?等我跟你一起去投胎吗?! 炽绮罗只觉得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道长生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告诉他,你自愿留下。” 绮罗直想翻白眼,却还是十分顺从地重复道:“我,自愿……唔??” 绮罗惊诧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迟悟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绮罗:“……”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你不想听还不让我说了?! 迟悟轻轻地捂住了她的嘴,望着她平静地开口,“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他从怀中摸索出了一颗滚圆的珠子,像是琥珀一般,却又比琥珀更纯净。那珠子本身没有什么色泽,但里面却包裹着一抹极其漂亮的鲜红。 他顿了一顿,又继续道:“我原本是打算带你出去之后再慢慢与你解释的。” 那珠子里鲜红的一抹像是活的一般,在那珠子里游动、摇曳,升腾,飞舞,像火焰一般。 即便只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温暖,让人觉得……如此的熟悉。 为什么……会这么熟悉? 绮罗猛地睁大了眼睛。她盯着珠子里的那抹艳红,先是神情恍惚地微微摇头,血红的眼眸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许久,她抬起头来看向迟悟,像在小心翼翼地求证一个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的答案。 “这是点绛珠,能存生灵魂魄。”迟悟望着她道。 ※※※※※※※※※※※※※※※※※※※※ 绮罗:长生,你在干嘛呀? 长生:我在打电话。 长生:歪,晋江吗?我想要一个系统,嗯,对,就是可以做掉男主男二上位的辣种。 迟悟:⊙▽⊙?! 火凤凰(一) 魂魄? 绮罗没再听见迟悟说什么,也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了,她缓慢地走上前一步,指尖小心翼翼地贴上了那颗珠子。 触手的一瞬间,感受到的先是点绛珠的冰冷,然后是席卷全身的温暖。 那是如烈火一般的温暖与热烈,夺目与耀眼。满目皆是无穷无尽的赤红,被暴风席卷,形成了狂烈激荡的漩涡,将她包裹在其中。 漩涡的中央,却是近乎温柔的平静。 多像那个人,记忆里那个一身红衣,笑得放荡张狂的男人。额角醒目的十字形刀疤印在那张俊美又邪气的脸上,眼中的赤金色瞳眸如岩浆般发亮。 他曾带着她走过市集,走过古道,走过山路,走过荒野,他们曾睡在芦花丛生的小池塘旁,仰头望星星,望月亮。 他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也是这么温暖,像火焰一样。他喜欢放声大笑,那笑声响彻天地,肆意爽朗,却比任何的催眠曲都更能让她安心入睡。 那个人明明说过,他不会丢掉她的。 那个人明明承诺过,会回来找她的。 可她最后的记忆里,却只有他撒手离她而去的背影。在北疆的朔风凌冽,瀚海阑干里,只有猩红的披风猎猎作响。 骗子,你明明说过,大丈夫一诺千金的,你明明说过,诺是不可以随便许的。你曾夸口从没对别人食过言,为什么却偏偏骗了我? 风暴渐歇,眼前那鲜艳的火红色慢慢的熄灭,她抬起头来,映入眸中的是屠龙宫冰蓝色的天顶,澄澈的光芒洒下,让她大梦初醒。 原来只是幻觉而已啊,她却早已经不自觉地轻声唤出了那一句:“爹。” - 绮罗心神恍惚,根本想不到什么其他的,可周围的修士却把她的那声“爹”给真真切切地听进了耳中。 大殿里原本安静异常,所有人都在饶有兴味地等着看魔女的闹剧该如何收尾,等来的却是他们自己的闹剧。 “她爹……”第一个出声的人惊恐地睁圆了眼睛,他先是喃喃自语,而后惊恐万状,“那不就是……炽炀吗?” “炽炀没死吗?怎么可能!” “他的魂魄为什么还在?他不是早就魂飞魄散了吗?” 修者中猛然爆发出了骚乱,所有人都惊恐地叫嚷了起来,焦急地跟自己身边的人议论起来。 那少年人手中的点绛珠里蕴着的是炽炀的魂魄,是炽炀的魂魄! 七年前炽炀因为部下的反叛死在了北疆,肉身尽毁,魂飞魄散,这消息是道无情宫主本人带回来的,本不可能有假。 但是眼前的情景又该作何解释?那魔女可是亲口叫了“爹”的。 若是其他的人也就算了,死了就是死了,一个死人难不成还能兴风作浪么?即便是真的出了奇迹,死人还了魂,叫他再死一次就是了。 可炽炀不同。 那是炽炀,那是曾经被传作为祝融后裔的魔头! 太危险了,若是他还存于世间……道无情已殁,姬太子失踪,这世上,还有谁能叫他再死一次? 即便是当年他身死北疆,也是因着他自己的原因,跟他们这些名门正派根本就没有半点关系。他死于他魔族下属的叛乱,临终了还拉上了魔族几万士卒陪葬。 当初他身死,未费仙门修士一兵一足,不知有多少人为此欢欣窃喜。他身亡的消息不胫而走,几天之内便传遍大江南北正道百家,普天同庆。他们一边欣喜若狂,一边说着天道轮回,善恶有报,多行不义必自毙。 可现在呢,再一次得知这魔头的消息时,没人想起来说恶有恶报了,没有人可以后顾无忧地义正言辞了,有的只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只是怕。 因为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制服他,从前如此,现在亦如此。 - “所以,决定了吗?”迟悟问道。 绮罗抬起头来,眼里仍是恍惚。 “炽绮罗!”那边道长生却猛然出声,把她拉回了现实里。 他望着她,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阴沉,愤怒,俊美的面庞竟然呈现出了一种要扭曲的势态。她忽然觉得,他的眼神里有一点点她也看不懂的东西。 绮罗只想苦笑:“你就当真,这么恨我吗?” “你想食言么?”他阴沉地反问。 “我……”绮罗一时间无从答话。她静静地望着他很久,眼中的光芒晦暗不明。 迟悟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平静温而又温和:“没关系的,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绮罗转头望向他,对上了那双清澈如山溪的眼睛,听他说道:“之前是我考虑不周,并没有考虑你真实的想法,但现在,我尊重你的决定。” “你想怎样便怎样,不必有什么顾忌。若你真的想留下,无妨,我会陪你留下。但是,若你想离开,相信我,我也绝对会带你出去。” 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地说出了这样的话,分明是极致的张狂,语气却偏偏又这般随意平常,理所应当。 “……”绮罗望着他,嘴唇不自觉地微微开合,却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公主殿下,你,想要自由么?”迟悟忽然这般问她。 却没待她回答,略微顿了顿,又温柔笑道。 “若你想要,我可以为你战死。” 绮罗的眼睛一点点地睁大。 脑内如有风暴一般,呼啸而过,冲撞得她灵台混沌,可混沌之中,似乎又有一点点清明,如同风中摇曳着的微弱烛光,渺小若萤火,却想与天地争辉。 自由么?为何听起来这般的陌生。 她真的不想要么? 山南海北,天地逆旅,春夏秋冬,风花雪月。 她想要啊。 她可是天下第一大魔头的女儿,怎么可以画地为牢,活得这么窝囊?她本该逍遥,本该自在,本该让全天下人都看着,她的风光! 她等了那个人七年,现在他回来了,怎么能再这般狼狈下去? 绮罗忽然笑了,笑得会心又舒畅。她拉过迟悟的手,嘴角弯起:“我们走。” - 大殿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修者们都被震惊了,那魔女要逃出去了!他们惶惶然地看向大殿正中的道长生,都在等着他的决断。 “炽绮罗!”道长生在她身后阴沉出声,那声音在偌大的宫殿中回荡,显得分外的清晰。 炽绮罗的脚步果然顿住了。 “你不是曾说过,你绝不会违背承诺的吗?还是说,你也只是说说而已?”他如是评价道,语带嘲讽,“妖魔之后,都不守信用么。” 言出必行,一诺千金,那是她的原则,是她一直坚守的东西。她不会言而无信,其实他早就知道的,所以他语出嘲讽,要刺中她的痛处。 让他没想到的是,炽绮罗回过了身,定定地看着他,忽而问道:“长生,你还记得,我当初发的誓吗?” 他一怔,那是七年前的事了。他原本以为这些记忆是不会消逝的,可现在想来,却忽然发觉,有些东西已经模糊了。 他忘了什么吗? 绮罗不紧不慢地答道:“我当时是照着你的要求发的誓,此生不得允许,不得擅自踏出屠龙宫,否则愿受天雷刑罚。” 她忽而笑了,眉眼弯弯,猩红的眸子中映出了一点点的光茫,像是落在血幕中的星星一样: “天雷阵你可以准备起来了,我会回来领罚的。” 言罢,转身,拉着迟悟向着通往正门的并甬道走去。 众人均是瞠目结舌地望着这妖女旁若无人地朝出口走去,竟无人想起来要拦。道长生在她身后忽然笑出了声:“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有这么容易的吗?” 他沉声开口:“若我不让你走呢?” 瞬息之间,巨大的冰凌从龙晶石的地面中拔地而出,轰隆作响,参差嶙峋,一路丛生,直奔炽绮罗而去! 绮罗回身便是一掌,火龙呼啸而去,径直与寒冰对撞!甬道的出口已经被冰凌封锁,迟悟拉着她立刻改变了方向,飞身朝着一面冰墙的方向跑去。 可那边没有路啊?有的修士看见了这一幕,只觉得这两个人是不是疯了。大殿里混乱异常,道长生眼底风雪大盛,冰凌丛生着追逐他们而去。 炽绮罗忽然对着迟悟大吼:“躲开!”然后两指相并,手中捏诀,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呼了出去! 业火大盛,一条巨大的火龙从迟悟耳畔张牙舞爪地呼啸而出,口中还衔着一个赤金色的光球。那光球发出的耀眼的明黄色,却又不像普通的火焰一样无形无状。 那是一团有形的火,极高的温度和能量以极小的体积存在着,等待着随时爆发。 “轰——” 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屠龙宫终年不化的坚冰殿墙竟然被轰出了一个大洞! 耀眼的天光长驱直入,绮罗飞奔着冲向出口,眼睛里却是被剜去一般的疼痛。 后面是喧闹的人声和穷追不舍的冰凌,可她却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也听不见了。 世界亮成了一片白色,不知是泪水还是血水从她的眼眶中流了下来。 时至今日,在绮罗短短十九岁的人生当中,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狗眼被亮瞎。 ※※※※※※※※※※※※※※※※※※※※ 盖上了戳戳,我以后也是有小黄v的作者了,哈哈哈哈哈哈(愚蠢的作者发出了失智的笑声) so,要不本章留言随机发红包?(不用掩饰了,其实就是这个没什么见识的家伙觉着很新鲜,想试试这个功能而已(*/w\*)……虽说,万一没有小天使留言可能就很尴尬了whhhhhh o(* ̄▽ ̄*)o……) 火凤凰(二) 黄泉海里是阳光没有办法直达的地方,永远都是黄昏的颜色。锁妖塔里虽有一百零八盏长明灯,却仍就是终年黑暗。 猛地看见阳光,眼睛真的承受不住。 两个奔逃的人从强行轰开的出口仓皇逃出,一跃而下。那洞口轰开的位置高了些,加之屠龙宫本身的地基就高出地面不少,他们跳下的地方离海面仍是有一定的距离。绮罗只觉得一脚踏空,身体便猛然失去了控制,开始急速地下坠。 即便她死死地闭上了双眼,那阳光刺得她眼睛剧痛,她忍不住轻呼了一声。不过片刻之后,她的眼前就一片漆黑了。 迟悟紧紧地抱着她,摁着她的后脑,将她摁在了自己怀里:“闭眼。” 他们从空中坠落,不过一息的时间便一头扎进了海里。她被包裹在怀里,没有直接被拍在海面上,倒也没觉得有多疼。 只是海水冰凉得过于刺骨罢了。 海水浸过了她的眼睛,让她舒服了不少,她微微地睁开了眼,只看见了一片模糊。眼睛难受,她便又紧紧地闭上了。 视线消失之前,她似乎看见了海底有什么东西。 被冰封在厚重的冰层之下,被埋葬在屠龙宫的地基之中,她看不清。可天生敏锐的五感却让她有一种被成百上千双眼睛盯住的毛骨悚然之感。那些眼睛眼神空洞,像是地狱中的饿鬼贪婪又迟钝地盯着她。 海水的温度仍在降低,有海水凝成冰朝他们涌来,速度却比在屠龙宫里慢得多。绮罗心中感慨,长生已经强到这个地步了吗,连海水都可以被凝结了。 他倒是真的和道师叔有些像呢,或许以后能超越他也说不定。 当然,毕竟是在海里,盐水并没有那么容易被凝结,追在他们身后的冰流终究还是却步了,与他们渐行渐远。绮罗在失去意识之前,似乎听见道长生阴冷的声音通过冰流传了过来。 “别让我抓住你。” - 不知在黑暗里徘徊了多久,孤独了多久,意识才渐渐回归。绮罗渐渐地感受到身体没那么冷了,又挣扎了一番,最终睁开了眼睛。 甫一睁眼,便看见了雕花的木床顶,绮罗一时间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过了那么两三秒,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已经出了屠龙宫,不在黄泉海里了。 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小房间里,光线很暗,倒跟锁妖塔里有几分相像。再细一看,原来门窗都被用厚厚的布料给挡死了。 这布置倒是贴心,免的她被阳光给刺得要死要活的。 绮罗呆呆地在床上坐了一会,脑内翻来覆去地想着在屠龙宫里发生的事,心中五味杂陈,竟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 有生之年,她竟然还得见天日,竟然还徒手轰了屠龙宫的冰墙,以及……还彻底把道长生给得罪死了! 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不过她向来不是那种很容易纠结的人,决定做了,就不会后悔。 绮罗站起身来,随手一挥,木桌上的油灯便亮了起来。她看见桌上放了一盘馒头,肚子里传来了“咕噜噜”的声音。 绮罗:“……” 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抓起一个就往嘴巴里塞,大口大口地啃着。一边啃馒头,一边心里想着,奇了怪了,那个家伙呢?不会丢下我一个人跑了吧? 那还真是个奇怪的少年,怎么想都肯定是有预谋才进了屠龙宫的。 满口胡言,净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还偏偏……真把她给忽悠出来了。 炽绮罗猴子一样的蹲在板凳上:“……”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被耍了。 她正吃着,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传来,立时警觉起来,片刻之后,少年清俊的面孔从门后面露出来。 “你醒了。”迟悟微微笑道,回身把门关好。再转身时,却发现绮罗直接欺到了他身前,一只手还沾着馒头屑呢,就直接抵在了他颈前。 “小兔崽子,老娘一双狗……啊呸,一双绝世美瞳差点就瞎在你手里了,你就给我吃这些玩意儿?” 迟悟:“……” 绮罗对着手上一吹,满手的馒头屑就都落到了迟悟的衣领上,她在他衣襟上擦了擦,直截了当地道:“算了,补偿的事情待会再说,先过来坐下,我有事问你。” 低头看了看自己前襟的迟悟:“……”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 - 绮罗把迟悟拽到桌子边上坐下,一本正经地道:“现在开始,我来问,你来答,不许说谎,不许不答,懂?” “好。”迟悟笑着,答应得倒是很爽快。 “你是谁?从哪来的?要到哪去?有什么目的?” “迟悟,从来处来,到去处去,至于目的……”他道,“为了你。” 四个问题,言简意赅地都回答了。 绮罗:“……”所以我知道的特么的也就只是你的名字而已么。 绮罗一下子推开桌子站起来,怒道:“你耍我?” “并没有啊。”迟悟一脸无奈地笑道,也站了起来,轻摁着她的肩膀,似是要她稍安勿躁。 绮罗仰起了头看他,这个时候,才发现了有哪里不对劲。 “啧。”她眯起了眼睛,仰视别人的感觉真让人不痛快。 “喂,看你这样……你,你多大了?” 迟悟一愣:“十六,怎么了么?” “没,没怎么……”绮罗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那什么,坐下说话。” 心中暗暗腹诽:大爷的,都怪道长生,把她关在屠龙宫这么多年,都没怎么长个儿…… 她心里十分地不痛快,一屁股又坐下了,这才言归正传:“小子,我看你也修习法术,是修佛还是修道,哪一个派系的?” “佛道兼修,略懂些其他的术法。” “师承何处?” “藏山寺。” 绮罗一愣。 哦豁?本以为他就是个杂门杂派的小虾米,没想到竟然是个名门之后? 当今天下,门派众多。凡间的门派大多修武,也有的门派修道修佛,数不胜数。修习武学只需要身体强健,修习术法则不然,得有天赋。 在众多修习术法的门派中,藏山寺和屠龙宫算是最顶峰的两家了。若真要比上一比,藏山寺比屠龙宫还要胜上一筹。 因为屠龙宫一向以退隐江湖,不问世事为名,一心求仙问道,纵使实力强大,也鲜少涉足江湖纷争。像几年前,道无情出世,约战炽炀,冰封南海,已是极少见的情况了。 而藏山寺不同,他是正儿八经的名门正派,不仅在江湖上几百年来一直被公认为正派第一、中流砥柱,在朝堂上也占据了很大的一方地位。 它作为护国寺而存在,称得上是统一江湖朝堂、黑白两道了。 它虽说是以“寺”为称,但里面住的却不都是和尚。 传言藏山寺里书阁林立,藏了数不清的佛经道卷,奇书异闻,常人终其一生也读不尽。寺中弟子可修佛,可修道,还可以学习其他的术法分支,派系简直多如牛毛。藏山寺对于这些不同的派系术法统统包容,来者不拒,颇有海纳百川的气度。 包罗万象,所以实力深不可测,这也是为什么它能屹立江湖百年不倒的原因之一。 是以,迟悟说他佛道兼修,师出藏山寺,绮罗倒是还挺相信的。 绮罗又问道:“我刚见你时,你说过是你爹叫你来救我出去的,你爹是谁?” “我爹是藏山寺的一个洒扫僧人,法号无佛。” “无……佛。是我理解的那个无佛吗?”绮罗眨巴眨巴了眼睛,顿了顿,问道。 “你爹他什么时候被赶出寺门的?” 迟悟:“……他没被赶出去。” “那你爹挺厉害的啊,要不然也呆不了这么久吧?寺里面修佛的那些家伙们没把他赶下山吗?” 绮罗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起了这么个法号,早晚有一天会被赶出来的。” 迟悟:“……” 他无奈地摇头笑了,默了许久才又开口:“他再不可能被赶出去的。因为……他已经死了。” “啊?”绮罗听罢一愣,差点轻呼出声,好在及时的堵上了自己的嘴。她顿了片刻才磕磕巴巴地道:“那个……抱歉,你节哀啊。” “无妨。人终有一死,尘归尘,土归土罢了。”迟悟笑道,“他临终前嘱托我,叫我来救你。” “为什么要救我?” “还债。”迟悟如是说道。 “我父亲同你爹爹是朋友,他曾做了一件错事,欠了你爹爹,也连累了你。所以,要我来还。” 朋友?爹爹的朋友? 她老爹生前是声名狼藉的大魔头,一辈子活的很是狼狈了,也没几个朋友吧。她所知道的,也不过就寥寥两位。 一个是屠龙宫的道师叔,一个是皇宫里面的那位。 僧人?她还真没听爹爹说起过。 不过,她老爹浪迹天涯,见过的人多了去了,虽说大多数人都视他如过街老鼠,但也说不定就有那么一两个慧眼识珠的,把他当朋友看的嘛。 见她没说话,迟悟就自顾自地继续了:“父亲说,他和你爹爹是朋友,所以欠了你爹爹的,不还也罢;可欠了你的,终归还是想尽力弥补一二。” “欠我的?”绮罗笑道,“我都不认识他,他欠我什么?” “欠你……很多。”迟悟思衬了片刻,接着道,“依他所言,你现在的境遇,大多因他而起,你和你爹爹颠沛流离,也与他相关。所以寻根溯源,你失去的终究可以归结到他身上。” 绮罗听了他的话,先是直想笑,心说我到底失去什么了,怎么我自己还一点都没知觉你们反倒替我操心上了。可待她脑子里电光一转地划过了某一个想法时,却忽然有些明白了。 “所以,你当时才说,你要给我自由?” 迟悟凝视着她,不置予否。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道:“父亲说,你的人生因为他的过错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虽说这世上福祸也是相对而言的,但他终究是觉得过意不去。你失去了七年的光阴,失去了亲人,失去了自由,失去了未来里不再可能拥有的,都由我来还你。” “啊?”绮罗听的他这一番话,哭笑不得,“光阴,亲人,自由。你倒是说说,这些东西失去了,还怎么还?” “我也不确定。”迟悟也无奈地笑了,“大约……拿命还罢。” ※※※※※※※※※※※※※※※※※※※※ 今日份提前更新了!我真是个乖宝宝。(狗头.jpg) 感谢时迁亲小阔耐捉虫w~ 火凤凰(三) “拿命还?这是你爹说的?”绮罗惊呆了。 “并不是,但我觉得,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吧。”迟悟若有所思地道,“既然亏欠的是你的人生,大概只有用我的来还了吧。” 用你的……人生么? 绮罗忽然想起这个家伙在屠龙宫里的时候说的话——他说他可以代替她留下,可以代替她受罚,他可以为她的自由战死。 用命来还,以命换命,原来是这个意思么? 绮罗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淡然的微笑着的少年,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真是……蠢到家了的方法啊。 不过,眼下还不是在这里讨论什么恩德仇怨的时候。 不管这个家伙是真的来报恩还是心怀鬼胎,都无所谓,她现在在乎的只有她爹。 她爹跟她说过,只有有执念的人的魂魄才会保持不散。一旦那人的心愿达成,或者他在漫长的光阴中忘记了自己的执念,他就会消失了。 当年,道无情来告诉她她爹的死讯的时候,跟她说她爹尸骨无存,魂魄无寻,她不相信。 因为她觉得,她爹不可能食言的,不可能连最后一面都不来见她的。 所以她执拗又倔强地等待着,一等就等了七年。 这七年之间,她没能听到与她爹相关的一点消息。有的时候她也真的有点相信,她爹的魂魄是不是早就消散了。 如他生前告诉她的那样,幻化成万千飞萤,流转于大千尘世。 若她爹当真早已魂飞魄散也就罢了,可现如今知道了爹爹有未竟的心愿,她又怎么可能不去寻?断了七年的念想忽然之间燃起了火花,她怎么可能任它熄灭? 哪怕只有那么一丁丁点的线索,她都绝对不会放过,哪怕有人以此来诱骗她去刀山火海,她也会毅然决然地去送死。 因为他答应过的,他不会丢下她,他会回来找她。 - 绮罗问道:“我爹的魂魄是怎么回事?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在藏山寺的藏书阁里发现的,只剩下了一点残魂。”迟悟回答道,“你在黄泉海里,与外界不通音信,怕是不知道。大约三个月前,藏山寺遇袭,至今没能查明袭击者的身份。但他们的目标倒是很明确,是寺中最大的藏书阁——听天楼。楼内被弄得一片狼藉,我父亲也是在那时候受了伤,前不久刚刚去世的。那次遇袭之后,我在那楼里搜寻线索的时候,找到了这缕残魂。”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和你一样,我父亲也是第一时间认出来这魂魄的。” 或许真正的心意相通的人之间便就是有这种感应,又或许是因为爹爹的魂魄体质过于特殊,即便成了碎片,她也能感知到。 “这魂魄除了你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 “唔……本来大概是没有吧。”迟悟道。 绮罗:“……” 她想起来了,在屠龙宫大殿里的时候,她亲口喊出了一声“爹”,引得了一片骚乱。 嗯,以这些仙门的消息传播速度来看,现在怕是人尽皆知了吧。 绮罗忍住了自己给自己来一嘴巴的冲动,肉疼地问道:“所以说,你还有其他线索么?你别告诉我你就知道这么点。” “我知道的,也并不比你多多少。但是,你现在找到了一小片魂魄,要是你父亲剩余的魂魄没有完全的消散的话,你是可以通过术法来找到他的。”迟悟顿了顿,又道,“另外,我还可以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你说不定能找到更多线索。” “哪里?” “北疆,无间城。” 绮罗心中一动,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似的。 那个地方,是她爹死的地方。 一般来说,人的魂魄在身死的地方残留的可能性的确是较大的,若她没有其他的线索,那个地方,也未尝不是一个去处。 绮罗握了握自己领口前的悬着的点绛珠,微微垂眸。 这珠子在她醒来的时候就在了,想来,应该是迟悟在她昏睡的时候系在她脖颈上的。 怪不得,即便是睡梦中,也会感觉到温暖和安心。 - 正思量着呢,绮罗的肚子又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她眉头瞬间便是一肃。 她抬头看了看迟悟,眨巴眨巴了眼睛,颇为严肃地鼓起了腮帮子:“那啥,你不是要报恩嘛……你报吧,报,赶紧的……” 迟悟听罢,爽朗笑道:“楼下便有东西吃,我们下去吧。” “嗯,走走走。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也不用多,来个七八个菜就行了。”她一点没有惭色,自顾自地就说起来了,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迟悟却忽然赶了上来:“诶,等一下。” 估摸是迟悟走的急了些,绮罗一回身他就已经在她身前咫尺的地方了。迟悟的右手伸向了她的脸,她下意识地就去拦。 这是她小时候养成的习惯,时刻防备着危险,即便是认识的人她也会下意识地保持一定距离。 她倒也不是觉得迟悟要害她,只不过习惯成自然,一时间没改过来。 可她的手刚一抬起,就被迟悟用左手轻而易举地给捉住了。微一踉跄,就靠到了墙上,迟悟的右手顿都没顿地抚上了她的眼睛:“乖,别动。” 他这话说的极其自然,好像就是随口一说……哄小孩子似的。 绮罗:“……”为何语气如此敷衍。 绮罗先是被他弄得一怔,有点莫名其妙。但他的手抚上她的眼睛的时候,她只觉得无比的受用。之前被灼伤的眼睛慢慢地就不疼不胀,清清凉凉的,很是舒服。 过了半晌,迟悟才把手拿开:“怎么样,还疼么?” 绮罗后知后觉地眨巴眨巴了眼睛:“欸,真的不疼了欸。” 而且除此之外,还有更神奇的。她看见迟悟瞳孔里倒映出了自己的影子,一双眸子,竟然是黑色的!就和普通人一样。 “你怎么做到的?” “听说过一叶障目么?”迟悟笑道,“一个小小的障眼法而已,我找了薄荷的叶子,既遮了你的瞳色,也让你的眼睛舒服些。” “这下好了,即便是现在全程都贴了我的通缉令,我也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了。”绮罗乐道,“你都不知道,我小时候跟着我爹到处跑,小孩都不敢跟我玩,我还特容易被人抓,简直要多惨有多惨。” “是啊,这下就会方便很多了。”迟悟似乎也挺满意自己的这个小发明的,他凝视着她的眼睛,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你的眼睛即便是用叶子遮了,也还是那么亮呢……像黑曜石一样。” 绮罗微微一怔,她从迟悟的眼睛里也可以看见自己的影子。那双眼睛,即便经过了七年的暗无天日,依旧熠熠生辉。 “欸,哥哥,哥哥,饭都好啦,你怎么还不下来吃啊!我都等你好半天啦!”房门忽然被打开,一个小孩嚷嚷着跑了进来,就像一个肉团子滴溜溜地滚了进来。 他生的虎头虎脑的,倒是十分地可爱,可一看见屋内的情景,就一下子怔愣在了原地…… 此时此刻,绮罗正倚墙站着,迟悟则站在她的身前。他一只手捉着绮罗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从她眼睛上挪开后也忘了放下,大约就停在了她脖颈前的位置。 原本两人还在对视着,此刻却都被小肉球的突然闯入给吸引了目光,齐齐地都看向了他。 绮罗:哪里冒出来的小孩? 迟悟:饭菜倒是上的很快。 小肉球:…… 忽然间,小肉球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了起来,而且是憋红的。绮罗就听见他忽然声嘶力竭地一声大吼:“我什么都没看见!!!” 然后撅着屁股转身就跑出去了。 绮罗:“……” 迟悟:“……” 绮罗怒道:“你特么这么大声干嘛,害怕别人不知道你看见了什么吗?” 不对……特么的本来就什么都没发生好吗?! 火凤凰(四) 绮罗一口心头血梗在了胸腔,拔腿就追了出去,一把从后面拎住了小屁孩的衣领,把他一把给捞了回来。 就听那小孩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灭口啦,灭口啦,啊啊啊啊啊啊!” 绮罗:“……” 小小的身体大大的能量,用来形容他真是太贴切不过了。 不叫救命,不叫杀人,偏偏叫灭口…… 啧,现在小孩是不是知道的都太多了。 绮罗就这么把他拎着放到自己的面前,一手堵着一边耳朵,面无表情地听他孤苦狼嚎,而后幽幽然道:“谁都救不了你的。” 她忽然咧开嘴露出了一口白牙,森然笑道:“因为……你知道的太多了。” 小肉球先是被她吓的哽了一下,顿了片刻,一口气才倒了上来,嚎啕大哭。 “爹啊!娘啊!救命啊!我要被灭口啦!孩儿不孝啊!!没人给你们养老啦,他们偷偷干坏事还赖我啊……” 绮罗:“……”我干什么了我? 从房间里刚刚走出来的迟悟:“……欸?” - 约莫一刻功夫之后,三人围坐在厅堂里的一张桌子边,开始吃饭了。 那小孩在刚刚绮罗面前哭爹喊娘,要死要活的,等迟悟一来就啥事都没有了。也不哭,也不闹,叫干啥干啥,殷勤得很。 “啧,不识相的小东西,有眼不识泰山。”绮罗啧啧地嫌弃着,“你知道我是谁么?竟然去做一个无名小卒的跟屁虫。” “嘁。”那小孩抱着比他嘴巴还大的馅饼啃了一口,一边哈气,一边还不忘白她一眼。 绮罗:“……” 瞧瞧,这世风日下的,连小孩都这么欺负人! 绮罗悲愤地想着,她不过也就是几年没出来浪而已,都没人认识她了。 “豆官儿,你娘呢?”迟悟问那小孩,“你送的生辰礼她可喜欢?” “喜欢,喜欢的不得了呢。她一直想去藏山寺求个平安符的,只可惜路途太远,一直没能如愿。”豆官眨巴着他圆溜溜的眼睛说到,“我没说是你给我的,我说是码头上的商客送我的。” “嗯,不错,很聪明。”迟悟说着,笑了两声。 少年的声音很好听,尤其是笑声,温和干净,又清脆爽朗。 绮罗很喜欢听别人笑的声音,那声音常常让她安心。她还记得她那个死鬼老爹的笑声,常常声动九霄,与这少年的声音又是不同。 她看见那小屁孩跟在迟悟后面就一副狗腿的模样,刚才看见自己却像是要被生吞活剥了似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怎么着,差别对待么?她长得有这么凶神恶煞么? “啧,啧啧,瞧瞧你。藏山寺堂堂名门,竟也会培养出你这样的没品没徳的弟子!竟然教小孩子说谎话,误人子弟,真是罪大恶极!” 她拿眼瞟着迟悟,使了劲儿的挤兑他。 她跟她老子一起走南闯北这么些年,遇到过多少名门正派,什么架没打过,什么人没怼过? 她最擅长的就是拿仁义道德戳这些人的痛脚,给他们编排像模像样的罪名,然后再用肆无忌惮的态度来气死他们。 眼前这小子也是个正派的人物,名门之后,虽说现在是友非敌,可她还是看着他就不顺眼,没事也要找找茬。 迟悟反倒愣了一下,他微微皱起了眉头,似乎是在想这“误人子弟”的罪名到底实不实在。 没过一会就见他面上神色从若有所思变为了欣喜,立马从袖中抽出了一个小小的卷轴来。 他抽出了毛笔,摊平了卷轴,认认真真地在纸上写了起来。那毛笔不需蘸墨便在纸上留下了痕迹,所过之处,立时便显出了几个字来。 “啧,字还挺好看。”绮罗凑到他旁边看了两眼,念道,“误人子弟……” 绮罗:“……” “你这是干嘛?干嘛把我说的话写下来?” “我是寻思,你说的对,我的确是做了一件坏事。”迟悟看着自己写的字,嘴角微微地勾起。 “嗯,是……是啊,举手之劳,诲人不倦,不用谢我……”绮罗呵呵干笑了两声,而后一阵无语,“但我怎么感觉你还挺高兴的……” 她忽然想起来了,在黄泉海里的时候,她就见过迟悟用过这个卷轴和笔,当时也是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当时还觉得这人脑子肯定有问题的。 现在……就更深信不疑了。 “你把自己做的事都记下来,为什么?” “因为我想学着做点坏事。”迟悟笑着瞧她,眼里闪着光,颇有点狡黠的意味。 他道:“我自幼所行之事,每一件都是对的。所以,此次出来,除了为你,也想试着做些不一样的事情。” “……你想做点坏事?” “正是。” 绮罗:“……” 迟悟道:“一直以来,我都做正确的事,读尽了佛经道卷,却发现有些道理,一直弄不明白。父亲说,是因为我没有犯过错,所以悟不透。犯了错才能悔悟,我觉得很有道理,或许我亲身地去做些不正确的事情,有些问题便能想通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头轻敛,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到还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绮罗:“……” 这是……把做坏事当成了一种修行了吗?绮罗眨了眨眼睛,仰头望了望屋顶。 高,实在是高! 藏山寺果然是一个容易产出奇人的地方,什么稀奇古怪的人都能出。长得这么有前途的一个人,竟然让他们那些老古板教成了这样! 暴敛天物啊,白瞎了这一副好皮囊,竟是个傻的! “喂,小子,你这样的态度很不对欸。”绮罗一挑眉头,一只脚踏到了板凳上,十足的坐没坐相,“你把做坏事当成什么了?你以为当个坏人那么简单的?” “我跟你讲,并非什么人都可以做魔头,当个坏蛋也是需要天赋和努力的,有些人根本就做不到。喏,不说别人,就说说你们这种思想顽固的名门正派,那是从根基上就已经失去了成为一个魔头的资质了好么?” “你这随随便便把做坏事当作玩似的态度,怎么对得起那些个兢兢业业的妖魔鬼怪?怎么对得起那些个期男霸女的强盗恶霸?尤其是,怎么对得起我这种一步一个脚印走上巅峰的大魔头?嗯?”绮罗指着自己的鼻子,瞪着眼睛问道。 她本意是要强调一下,自己成魔的道路也不是那么一帆风顺的,却猛然间发现迟悟双眼炯炯有神地望着自己。 不仅是有神,简直在闪光。 他道:“对了,你就是魔头,我本就是打算要向你请教请教的。” 绮罗:“……” “我来时的路上就有这个打算了。”迟悟说着从怀着摸出了一小本书册,“你看,不仅是你,我还搜寻了不少与你爹爹生平相关的话本,打算多加学习呢。只是还没来得及研读完。” 好家伙,这小子是把他们父女二人当成了反面教材,身体力行地学习啊?怎么着,救我出来,合着是要拜师的? 那是不是还要磕个头敬个茶,交点束脩孝敬孝敬我这个老人家? 绮罗只觉得额角青筋微跳,气不打一处来。 她脸黑的像锅底一般,嘴角微抽地笑道:“请教是么?想做坏人是么?简单!先来骂个人听听。骂人会不会,小意思的,来,跟着我大声念:你——大——爷——的!” 绮罗字正腔圆地骂出了一句脏话,声音大得整个厅堂内的人都能听见,周围吃饭的人都惊讶地回过头来看向了这个长得人模人样的妖精。 她面不红心不跳,就只是瞪着迟悟。就见他先是一愣,然后面上显出了一种醍醐灌顶的诡异神情,仿若大彻大悟一般。 迟悟的双唇缓缓地张开…… 绮罗在他念出那个“你”字之前,一个激灵,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迟悟:“???” 绮罗:“……” 绮罗看了他一眼,无比真诚地道:“行、行了……我相信你是诚心的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迟悟的肩膀,甚是郑重地朝他点了点头:“你这么天赋异禀,认真踏实,早晚会超越为师的。为师很欣慰,但咱不急于一时,昂,不急,不急……” 她在自己的心里默默地抹了一把汗:这孩子太实诚了,差一点就让他误入歧途了。罪过,罪过…… 这么一想,之前自己到底是怎么栽在这么傻孩子的手上的? 绮罗打了个激灵,不行,这事打死也不能传出去,太丢人了。 - 饭菜都上来了,绮罗再也顾不上其他的了,大口大口地扒起饭来。 桌上就只有一碟素菜,是迟悟点的,其他的都是荤腥。 酱鸭,煮鱼,烧鸡,牛腩,肘子,全部都是绮罗一个人点的。 小时候跟着老爹每天跑江湖,每天都要漫无目的地赶路。可是一到了晚上,老爹总要带她去吃些好的。那时候她最喜欢吃的就是猪蹄膀,每次都要啃得满嘴流油,然后偷偷蹭到老爹的衣领子上擦。 后来,她被困在了黄泉海里,日日吃斋茹素,与那些清心寡欲的道士们一个样的待遇。她一年都见不到几次荤腥,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 她曾幻想着,如果哪一天,道长生发了慈悲,让她出来一次,她肯定要血洗浮屠小镇所有的饭馆子,叫他们后厨里的鸡鸭鱼鹅统统断子绝孙。 如今也算是心愿得偿,她把脑袋埋在碗里,感动得眼泪都要快要流出来。然而,就是在这般美好的时刻,迟悟温声问她:“你带钱了么?” 感动的泪水还没有流下就干涸在了眼眶里。 炽绮罗抬头给了他一个灿烂但又略带些僵硬的微笑:“……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 过度章。 感谢朝歌小天使的地雷~我会继续加油的~ 火凤凰(五) “你不会……”,炽绮罗差点蹦了起来,以极强的自控能力把一声虎吼强行地转成了蚊子哼,“……没带钱吧。” “本来是够的。但你点的……好像挺多,可能就不够了。”迟悟望着她,十分真诚地补充道。 “我以为你点了这么多,身上是有钱的。” 绮罗:“……” “……我特么的要是有钱,我天天啃窝窝头?拜托,我一个逃犯怎么可能有钱!”绮罗一口老血堵上心头,摆摆手道,“你负责哦,我可不管,反正我没钱。你想办法。” 迟悟望着她,沉思了片刻,在怀里摸索起来。 “对对对,你再好好看看,说不定身上有钱呢。”绮罗看他的动作,心里想着他说不定只是没找出来而已。 她叼起一只鸡腿道,“我就说嘛,你一个藏山寺出来的,怎么可能这么点钱都没有。” 就见迟悟摸出了他专用的小卷轴和毛笔,写道:“白食。” 鸡骨头断在了嘴里的绮罗:“……” 这位兄弟看来是要把做坏事当作毕生的信仰,随时随地都要践行。 迟悟很是认真地问道:“魔头若是没钱付饭钱,是不是该这样?” 绮罗皱眉:“请不要侮辱魔头,我们只是无良,但并不无耻,谢谢。” 绮罗狠狠地叹了一口气,已经在思量着自己是不是该乖乖地滚回黄泉海里去了。 至少一日三餐还有窝窝头可以吃,逢年过节的,还能多给几个,起码不会饿死。 - “得了得了,吃你的吧。一顿饭钱而已,我想办法弄来就是了。实在不行,就不给钱,大不了就打一架么。”绮罗劝服着自己放宽心,心安理得地拿起了一个馒头。 不管有没有钱,上了桌的菜哪有不吃的道理。 只是她馒头还没吃进嘴里呢,就感觉眼前视线一黑,被人挡住光了。 一个络腮胡子的伙计站到了她面前,笑呵呵地把一盘盐水鸡放到了她面前,面上洋溢着灿烂的微笑,嘴角都快咧道耳根了。 他声音粗犷,殷勤又和气地笑道:“客官,您慢用啊。” 这位伙计,如小山包一样的身躯想不引人注意都难。绮罗保守的估计了一下,七尺……还是八尺? 而且不仅块头大,长相也甚是奇怪。面皮紫里透着蓝,一头乱发扎成了一个小揪揪,显得甚是滑稽。 “喀。”忽然一声细响,那伙计没留神,手里的盘子一下子裂出了一条缝来。 他面上殷勤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眼泪都快要飙出来了,操着他粗犷的嗓音忙不迭地解释: “客官,对,对不起。我一不小心没控制好力气,我、我马上就去给您换个盘子!” 绮罗望着裂开的盘子:“……” 我就随口一说而已,还不一定就吃白食呢,不必如此吧。 可面上仍旧得做出个春风和煦的模样,嘴角微抽地挤出个笑来:“好说,好说。” 那伙计体型壮硕,急急忙忙跑走了,跟个风火轮似的。迟悟在一旁若有所思地道:“这位小哥的相貌,看起来倒不像是这个地方的人。” “那是罗大哥,他的确不是本地人,是几年前逃难逃来的。他是码头上罗爷爷的侄子,在我们客栈里做伙计。”豆官儿是这个小客栈的老板的儿子,解释道,“罗爷爷你还记得吗,就是给屠龙宫送祭品的那个老头。” “罗大哥平常力气就大的惊人,我们客栈里的碟子都不知道被他不小心捏碎了多少了。不过,你们别看他个子大,他人可好了。”豆官笑着说道。 绮罗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啃着吃的。 嗯,确定了,今日诸事不顺,禁忌颇多,宜夹着尾巴做人。 豆官儿在饭桌上玩了一会便蹦跶着要去厨房里面帮忙了,桌上只剩下了迟悟和绮罗两个人。 因为这可能是一顿代价极高的白食,所以绮罗吃的极其地珍惜,一点都不愿意浪费。她吃的急了些,有些噎着了,偏生自己这边的杯子和壶里面都没了茶水,便一点也没客气的伸手去拿迟悟的那杯水了。 忽然间,她看见那杯水的表面在微微的震颤,从中间凹下去了一条线,像是一块豆腐要被切开了一样。 啧,那样的凹陷,倒像是刀风或是剑气造成的呢。 稀奇稀奇,真是稀奇,绮罗抬起头来笑着看向了迟悟。哈哈,难不成你背后有人举着刀剑砍过来吗? 然而,就在下一刻,迟悟毫无征兆地向一边偏过身去,绮罗则刷的站起,一脚将整张桌子连带着桌上的汤汤水水踢翻了出去! 那桌子翻滚着飞到空中,像是撞上了什么一样猛地碎裂开来,木片碗盏四散飞射,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 只不过是瞬间的事,绮罗的面上早已戾气丛生。她双眸微眯,紧紧地盯着前方的上空。那木桌分崩离析的地方猛地爆出了一团火焰,伴随着愤怒痛苦的嘶吼声“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火焰之中,像是有一个无形的人在嘶吼,翻滚,发出撕心裂肺地声响,好似野兽在嚎啕。 可绮罗只能看见火焰。 “看不见?”她面色阴沉地冷哼道,“有点意思。” “绮罗……”迟悟在一旁叫她。 “别废话,赶紧先带人出去!”她朝他吼道,“这屋子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 其实根本就不用人带,早在她一脚踢翻了那桌子的时候,一屋子的人就已经被吓得不轻,现在再看,那小客栈的门都已经快被仓皇逃出的人给挤裂了。 周遭一片混乱,食客们像是受了惊的鸡鸭鹅一般仓皇地往外跑着,客栈里火焰飞散,熊熊的燃烧了起来。 绮罗双手微抬,掌心立刻燃起了两团火焰,飞速的在绮罗周身旋转成了一个圈,将她护在里面。 “小心上面!”迟悟喊她。 她一个扬手,掌中火焰呼啸着升空而去,与一个无形的东西对撞,又是砰的一声,刚才的场景几乎原模原样的再现了一遍。 啧,迟悟能看见,她却看不见,这是什么情况? “绮罗……”迟悟似是又要插话。绮罗几乎是吼了回去:“直接说方位。” 她现在看不到周围的异常,便只好全方位的防守,凝神关注着周遭的一切。火球飞速的旋转着,形成了一道圆形的墙壁。 “你听我说,就只有一句话。”迟悟喊道,“……一叶障目,不仅可以障别人的目,也会遮挡自己的眼睛,所以你才看不见的。” 他说完就闭了嘴,然后顿了顿,似是认真思考了一番,补了一句:“我说完了……好像不止一句。” 绮罗:“……” 所以说,不是因为敌人使了什么不得了的法术,而是因为自己眼睛前面挡了两片薄荷叶子所以肉.眼凡胎了? 你大爷的,特么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不早说留着过年么?! 绮罗克制住了直接掉头去收拾这个家伙的冲动,双目微眯,眉头忽而紧皱,不再压制自己的瞳力。 她的瞳色忽明忽暗,不过片刻,眼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烧着了,化成了火红的萤火飞了出来,然后如余烬一般熄灭。 赤眸再现,由暗红到赤金,如滚烫的岩浆,明亮到连火光都不能在那瞳眸中留下映像!绮罗站在烈火燃烧摇摇欲坠的客栈之中,衣袍翻滚,比那火焰还更像是在燃烧。 她把眼睛里那两片障目的叶子,给烧掉了。 视线霎时间清明,原本看得见看不见的,现在都能看见了。 “呵,这样才对嘛。”她周身燃火,咧开嘴邪邪地笑了。一仰起头就看见——前后左右,东西南北,有八个身穿青铜盔甲的人高举着比她脑袋还大的板斧,齐齐地往她头顶上劈将下来。 那锋利的斧风,已经在她头顶不足一尺的地方了。 绮罗:“………………” 迟悟你小子等着,我特么的做鬼也会带上你一起的。 火凤凰(六) 八柄青铜板斧轰然落下,斧风霸道,从中心瞬间荡了出去,震得客栈中所有的火焰都是一颤。 隔着重重火焰,迟悟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见那八个青铜巨人手里高举着板斧纵劈而下,在压到绮罗头顶的时候却将将停下,像是不能再妄动半分似的。 那八个人用力地握着板斧,最后甚至都用上了双手,使劲地向下摁着,可那些斧头却一点一点被抬了起来! “绮罗!”迟悟呼喊着,回应他的却是三个叠在一起的人声。 或者说,三个绮罗的声音。 “你给我滚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绮罗现在只想赶紧解决掉这些杂碎,然后去好好收拾收拾那个小白脸。 果然天底下就没有一个小白脸是靠谱的! 熊熊烈焰之中,一个人影缓缓站起,三双赤眸中都流淌着翻滚的的岩浆,八只看似纤弱的手臂分别拦住了八个青铜人的进攻。 这些人全部身披青铜铠甲,极其魁梧,戴着面具,让人看不见面目。 绮罗牙关微咬,抬起头咧开嘴来朝他们露出了笑容,分明只是姣好的少女面容,却带着极度兴奋的狞笑,无端的比那些个青铜人还要让人害怕。 冲进客栈的迟悟在看见绮罗的一瞬也愣住了……那是什么? 简直像是烈焰中烧出来的修罗! 六道众生,天道、人道、阿修罗道、饿鬼道、畜生道、地狱道。 修罗道,享天人之福,无天人之徳,好争恨斗勇。 唯一的有福无德的一道,却是属于上善的三道之中。 三头八臂……修罗法相? 几个青铜人已经有后退的架势了,他们想要后撤,却发现……做不到!他们的手腕被一个少女紧紧地箍住了! “啧,要比力气么。”绮罗口中挤出了这么几个字,狞笑着抬起了脑袋,“掰手腕输了可别哭鼻子呐。” “喀”的一声哑响,一个青铜人的手臂凹陷了下去,被那少女抓住的地方直接被攥成了废铜烂铁,就像是一个小孩子轻轻巧巧地捏皱了一个纸卷一样。 那个青铜人显出了惊慌的模样,后退了两步想逃,绮罗却直接一个用力,把他整条胳臂给拽了下来。 “喀啦——” 又是一阵稀里哗啦的动静,绮罗往里那铠甲中一看,却发那里面……竟没有人? 这铠甲是空的! 被拽断了胳臂的青铜人发出了刺耳的哀嚎,后退着跑了出去,没跑几步就开始剧烈的摇晃,然后在绮罗眼皮子底下稀里哗啦地散架了。 碎成了一堆的零部件中,冒出了一股子肉眼可见的黑色灵体,似是在挣扎尖叫,而后在熊熊烈焰之中逐渐消失。 绮罗仰头:“诶,这可不赖我噢,是你自己散掉的……” 她撇了撇嘴,回过身来,朝着剩下几个还在挣扎的青铜人灿然一笑,然后…… “喀——喀——喀——喀——”干脆利落地把他们的胳臂全给拽了下来。 所有的青铜人顷刻间分崩离析。 同样有黑色的灵体从那些铠甲之下尖叫着逃了出来。 绮罗收了法相,恢复了原本的状态,看着那些狂乱的灵体,不禁皱紧了眉头。那些灵体呈现出半透明的形态,倒像是……人的灵魂? 她转头去看迟悟,迟悟也盯着她,像是有些意外似的问道:“你修佛法?”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懂呢。修佛之人,连佛和魔都分不清吗?”她朝他邪气地一笑,眼睫在面上压出了一小片阴影,眉毛轻挑,眼中尽是戏谑。 “小子,听说过鬼域八斩刀么?” 迟悟听罢微愣,还没等到绮罗再开口,就听见客栈外面人声忽然大了起来,分外的嘈杂。 两人对视了一眼,再没废话,立刻就跑到了客栈外面。 - 屋内烟熏火燎,不断有浓烟涌了出来,屋外却是一道长街,宽敞的很。 此刻,所有人都在不要命的逃跑,街上显得异常混乱。绮罗甫一出门,就看见长街尽头的一队兵马。 那就是混乱的根源。 十几个手执利斧的青铜人列队而立,为首的人被拥在其中,十分地显眼,有风吹过,将他身上的衣袍吹的哗啦作响。 他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一身玄衣从脑袋顶遮到了脚趾尖,完全就是被裹在一团黑布里,不知是男是女。 绮罗:“莫不是撞上送葬的队伍了?” 迟悟:“……送葬穿白。” 绮罗:“你看他那样是像死了爹还是死了娘?” 迟悟:“……” 绮罗认真地对他道:“其实都不是,而是过一会,他爹或他娘就要来给他送葬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是一个扬手,五指成爪,虚空一抓,一个巨大的火球便凭空在她面前炸开,径直向那黑衣人射去。 在别的地方作妖就算了,这是哪? 这是浮屠城,是长生管的地界,我都从没在这里捣过乱呢,容得下你这般造次? 绮罗毫不客气地就开始动手,却没能伤到那黑衣人,那火球气势汹汹地砸过去,却在他面前堪堪顿住了! 黑衣人扬手一挥,火球就在他面前逐渐地变小,有火焰从球体中流出来,流到了他的掌心里,最后归于无形。 绮罗也是一惊,这人竟有这样的本事? 这世上,除了她能随心所欲地控制火灵以外,还有其他人也可以做到? 凡世中的金、木、水、土,这些属性的灵体可以找到相对应的质,天生便有形态。而火不同,他们从来都是以赤.裸的灵的形式出现在世上,几乎找不到可以困住火的质。 除了他们。 她爹跟她说过,他们这一族体质异于常人,是火灵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容器,他们的灵魂可以和火灵达到最强的共鸣。 是以她一出生,便拥有这种奇异的天赋。她从没见过除了她爹和她之外的人,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 绮罗一愣的功夫,打过去的火球已经被那黑衣人全部收入了掌中。她看见那人的掌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红得发亮。 然而更出乎绮罗意料的还在后面。 黑衣人缓缓地抬起手臂,轻轻一抓,绮罗脖颈上坠着的点绛珠忽然像有了感应似的,震颤起来,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挣断了那一根细线,急速地飞了出去。 径直朝那黑衣人飞了过去,朝他手里飞了过去 什么鬼?! “混蛋!”绮罗一声怒吼,足下一蹬,箭一般的弹了出去,“还给我!” 那颗珠子里有她爹的残魂,怎么能让别人抢了去? 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一般,她手上凝出了鲜亮的光球,无所顾忌地冲了出去,满脸的戾气在一瞬间毫无保留地显现。 那些个青铜士兵在她眼中不过是些摆设,她眼里面只有那一颗鲜红的珠子。 然而,就在她离点绛珠只有几丈远的时候,异变陡生。 那黑衣人虚空一抓,从混乱的人群里抓住了一个小孩,直接朝这边砸来。 那小孩不是别人,正是豆官儿! 豆官儿惊叫出声,人群中立刻跳出来一个小山般的汉子,一把抱住了他,那是客栈的伙计罗汉。 罗汉显然没有预料到豆官儿身上催上的灵力有多大,即便是他也没法叫豆官停下,强大的冲力直接将他们两个人一起推了出去! 两个人朝着绮罗这边飞速的射了过来,而蕴着她爹魂魄的点绛珠与他们擦肩而过,飞向了那个黑衣人。 两个肉.体凡胎的人在绮罗的手下简直就如同纸片一般的脆弱,她的爪子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其洞穿,她的去势甚至不会因此受到一点点的影响。 只要快一点,再快一点点……她就可以抓到点绛珠了! 哈,不过是两条凡人的性命罢了,谁会在意?那黑衣人可以毫不犹豫地把他们当作武器,她又凭什么要管他们的死活。 简直笑话! 然而,即便她把这看作是了笑话,在利爪触碰到两人身体的前一刻……她手中的光球还是骤然熄灭。 强烈的灵力回收产生的波动就像是有人给她当胸来了一拳,直打得她眼冒金星,体内灵流动乱,恶心想吐。 罗汉把豆官儿护在怀里,像个人肉炸弹似的弹过来,直接撞到了绮罗身上,将她一道砸了出去。 这样的力道,绮罗倒并不是真的无法停下,但要是强行停下的话,这骤停的力量绝对会把这两个凡人压的筋断骨折,化成一滩肉泥! 她只好试着在后退的途中,逐渐地卸去这急冲而来的巨大冲力。 然后在退无可退前的最后一刻,将那两人向斜后方撇去,自己轰然的撞上了长街尽头的一堵高墙。 砖石掉落,尘土飞扬,她就这么头破血流地被埋在了一堆墙砖之中。 “咳、咳。”绮罗咳嗽了两声,攒足了一口气蕴在胸中,勉力地抬起头来。 她望着远处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岿然不动的家伙,自嘲地冷笑道: “……大爷的,有你这种人存在,我到底怎么当上这个魔头的。” 点绛珠已经被那人拿在了手里,离得太远,绮罗根本看不清楚,但那珠子发出了耀眼的红光,她却是能看到的。 “可恶。”她一手推开了压在她身上的一大块石砖,费力地站起来。 对方的那几个青铜人已经蠢蠢欲动了,他们挥舞着那硕大的板斧,在黑衣人轻轻地向前一挥手之后,一窝蜂地冲了过来。 而迟悟还站在原来的那个地方,紧紧地盯着那马上的黑衣人,薄唇紧抿,神态甚是严肃。 绮罗心道不好! 那些青铜人一个一个如同蛮牛一般,她都得小心应对才行,这么多人碾压过来,那小白脸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她摇摇晃晃地冲上去:“笨蛋,躲开啊!” 却见迟悟背对着她,半步都没动,两手一划,浮空平展开了他从不离身的卷轴,在拿笔在那卷轴上急写了几笔。 他将那笔在卷轴上一点,一划,一个巨大的圆形光阵被他从纸上给划了出去,腾空立起,如同一个巨大的透明圆盘挡在了他面前两三丈的地方。 圆盘上是浮金的符咒铭文,流光溢彩,鲜活灵动。 青铜的士兵毫无阻拦地冲过这个光阵,然后在越过光阵的霎那——分崩离析! 在浮空光阵的前面,他们还是生龙活虎的士兵,越过光阵之后,就成了一堆破烂的空壳零件,狼藉的堆了一地。 还在疾奔的绮罗看到这样的场景,心中大惊:全……全军覆没? 她一个脚滑栽倒在地上,然后慢慢地抬起头来,几欲流泪:“……” 兄弟,你这么能打,早点出手会死么? ※※※※※※※※※※※※※※※※※※※※ 对于修罗的说法,有很多种啦,比较常见的是三头八臂。传言修罗族的男子极丑,女子极美。(暗中夸赞罗罗,哈哈哈。) emmmm,其实把这章发上来之前,真的很纠结,很犹豫,也跟基友商量过,害怕小可爱会被这个设定吓到,然后就抛弃我惹。毕竟晋江的小姐姐很多都是吃身娇体软那一款的,害怕被嫌弃w。 但最后想了想,还是按照自己原来的脑洞写了。想写一个a爆的罗罗。(我真是个有勇气的小菇凉orz) 如果还是有小可爱觉得这个法相很雷的话……我就强行解释一下好惹!(挠头)这个法相其实全文就出现两三次,平常绮罗还是美美的!主要是因为跟绮罗的身世有关系,所以没删掉orz。 啊,我解释这么多干嘛,笑哭(扑街作者在线失智)。 这两章是打戏,后面回来时继续走剧情的w。 感谢我的小猫给我投的地雷,爱你! 以及,感谢所以读到这里的读者小天使们对我的包容~ 鞠躬! 火凤凰(七) 那些青铜的士兵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前面几个都已经劈里啪啦地掉成了一地的零部件了,后面的还不知道要刹车。 一窝蜂的冲锋陷阵,然后一窝蜂地支离破碎。 最后自然是一个都没剩下。 整个过程,迟悟就站在原地,挪都没挪过一步,只是微皱着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的那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看见这边全军覆没的场景,一点也没有要来清理掉这堆破铜烂铁的觉悟。黑布遮住了他的面孔,甚至旁人连他的眼睛在哪都分辨不清。 但他又给人一种感觉——他在盯着这边的两个人,用一种极其深沉的目光。 片刻之后,他一勒马缰,调转了方向,竟是打算……要跑了? 那马看起来是匹好马,扬起前蹄,长嘶一声,奔腾而去,绮罗再也顾不上其他的了,一骨碌爬起来,拔腿就追,却被迟悟一把抓住了手腕。 “穷寇莫追。”他道。 “穷寇莫追……”绮罗暴躁的都要炸毛了,“我爹要追啊!” 她甩开迟悟的手,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却还没跑几步,就忽然眼前一黑。 脑袋里天旋地转的,她一头栽倒了下去,摔进了那一堆破烂的青铜铠甲里。 - 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身上冷的感受不到热气。 那一团温暖,只在她身边呆了一天不到的时间,就又不见了。 不能丢,绝对不能再丢掉了! 好不容易才失而复得,好不容易才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希望,这次若是丢了……她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回来,又要到哪里才能找回来? 绮罗这么想着,睡梦中手也不自觉地握紧,她紧紧地抓住了什么东西,当做救命的稻草一般,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手。 不知过了多久,绮罗才又醒了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迟悟坐在她床前,一只手被她紧紧地抓在手里。 少年侧身坐在床沿边,脊背微微地绷出了一种好看的弧度,眼梢微垂,眸子里是年轻人特有的清亮,漂亮的眉骨轻轻地蹙起,若有所思。 这样的面貌让他显出了少年人特有的稚气,稚气之中偏偏又蕴了几分少年老成。 “唔……”绮罗哼哼了两声,拿起另一只手挡在了脑袋上, 迟悟见她醒了,面上些微的凝重立时便一扫而空,桃花眼梢微微地挑起:“你可算是醒了,感觉怎么样?” “唔……头晕,晕死我了。”绮罗头晕脑涨地想要坐起来。 “没事,我看你脉象还算平稳,应该没什么大碍。” 本来就没什么大碍好么,姑奶奶能有什么大碍?绮罗脑子里面一团乱麻,晕晕乎乎地想着。 “我们这是在哪?”她问道,颇有一种要发起床气的架势。 “还在客栈里。” “这么大的动静,没人过来查看么?” “官府的人已经来过了,回去了,当时比较混乱,周围的人都在逃,看到了事情全部经过的没几个人……众说纷纭,他们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就都回去了。” “什么,这么容易就打发走了?”绮罗有气无力地干笑了两声,“那屠龙宫呢,没派人来看看?” 屠龙宫虽说是鲜少涉足江湖之事,却不是完全的与世隔绝。若是周边的地区出了乱子,多多少少还是会管管的。 与藏山寺护国寺的身份相比,屠龙宫的存在更像是一个不怎么参与朝堂政事的侯府,过着富贵闲人的生活,一心求仙问道。 但侯府毕竟是侯府,庇佑一方百姓也是他们的职责。若是出了天下动荡,战争杀伐这样的事情,他们更不会坐视不理。 道无情就是例子。 清静无为,说来,也只是相对的,谁也不可能完全与这个世界脱离开来。 所以,在南海一带的官府虽然不属于屠龙宫管,但其实都会听从屠龙宫的调令,江湖与朝堂有时分的很清,有时又并不分明。 绮罗肯定屠龙宫的人是来过的——即便他们平常可能懒得管这些事情,但这次,他们肯定会来。 她前不久才从黄泉海里逃出来,长生现在肯定在全力地追捕她,她当街跟那队诡异的人马对战的情形,不止被一个人看在了眼里。 只要有一个人上报上去,说看见了一个有着赤色眼眸的人,屠龙宫的人马都应该立即赶过来才对。 道长生不会放过任何有关她的消息的。 果然,迟悟说道:“屠龙宫的人也来过了,但只派了几个年轻的小弟子来,所以很容易就蒙混过关了。他们没发现你,也没发现什么其他的异常,随便问问就回去复命了。” “蛤?”这倒是和绮罗预想的不太一样。 迟悟也笑道:“我也有些奇怪,我还以为道宫主会倾整个屠龙宫之力来围剿你呢。” 呵呵,绮罗嘴角微抽地笑了笑。 “唉,我现在越来越搞不懂他了。我以前还觉得自己挺了解他的。”绮罗也有些纳闷。她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 “算了,无所谓了,懂不懂都没什么关系了。” 因为再见面的时候,估计就是她的死期了。 “其实,我倒是有另外一种感觉。”迟悟顿了顿,思衬着道,“我觉得道宫主好像也并没有很迫切地想要抓你回去。” “错觉,这是错觉。”绮罗十分肯定的答道。 迟悟有些哭笑不得:“是么?” 绮罗自嘲道:“你是不知道,道长生有多恨我。如果不是当年我被抓进去的时候,正派的那些家伙们跟屠龙宫主约定好了留我一条命,他可能早就把我给砍了。我能平平安安地活到今天,完全是托了前任宫主的福。”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过这下好了,我先从屠龙宫里逃出来了,他也没必要再对我手下留情。要是这次被抓回去了……”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忽然就闭口不言了:“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 反正再见面的时候,她估计就得死了。其他的,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 绮罗这才想起来更重要的事,猛地抬头:“对了,我爹呢?”她又立刻补充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爹的魂魄呢?” 迟悟望着她,微微地凝起了眉头,半晌,轻声说道:“抱歉……那人逃走了。” 绮罗听了,没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垂下了眸子,自嘲一笑。 她怎么忘了呢——她昏迷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场景,不就是那个人策马扬长而去的背影么。 带着她爹的灵魂。 明明当时就快要抓到的,明明只差一点的。 她的手忽然紧紧地一握,然后猛地发觉,自己还握着迟悟的手呢。 她一怔,迟悟也是一怔。 绮罗立时便想起来了,她睡着的时候,梦里一片漆黑,她冷的不行,却怎么也动不了,想来是入了梦魇,迷糊了。 她只记得自己拼了命地抓住什么东西,当作救命的稻草一般。 原来一直都是在抓着他的手。 刚才醒来,竟然也忘了松开。 绮罗:“……” 其实么,摸摸小手也没关系的吧。迟悟是个男孩子,又不是小丫头,肯定不会这么注意这个的,绮罗心里想着。 但关键是,她不想让迟悟知道她刚刚魇着了。 堂堂大魔头做了噩梦被吓得不轻的,这事要是传出去,她还怎么混?还怎么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还怎么叱咤风云? “咳。”绮罗轻咳了一声,松开了迟悟的手,厚颜无耻地道:“你抓着我干什么?” 迟悟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绮罗道:“你想抵赖么?” 迟悟:“我……” 绮罗认真道:“我知道,我这人呢比较容易招人喜欢,你正值年少,会有此举动也实属正常。放心,我不会要你负责的。” 迟悟:“……” 锅从天上来。 - 绮罗的内心戏甚是丰富,但这股妖劲儿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她自己都想不起来。 她转而想起了当时与那黑衣人对峙的场景,对迟悟道:“说来奇怪,挂在我脖子上的点绛珠当时也不知是怎么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它径直就朝那人飞过去了。” 迟悟凝视着她,问到:“当时是什么样的情况,你感受到什么力量牵引着点绛珠了么,比如说……” 他顿了顿,“类似于风。” “风?”绮罗一愣,思衬道,“你是说那人会御风?” 能御风的修者,她还真听说过,好像当今的皇族就有这样的本事。而那人凭空将豆官儿给抓过去的手法,倒也是很像那些御风者的做派。 不过她转念一想,就把思路给岔开了去:“不对,当时点绛珠挂在我脖子上,我并没有感觉到有强大的风流。若真是有风流靠近了我脖颈的位置……那么危险的位置,我不可能毫无察觉的。” 她仔细回想着当时的情景:“若真要说的话,我感觉……更像是那珠子自己飞过去了,像是被什么吸引了过去一般。它当时忽然间就变得烫得厉害。” “你是说那珠子感应到了什么?” “应该是吧。” 迟悟的眉头微微地蹙了起来:“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么?魂魄的碎片之间是会相互感应的。” “你什么意思?”绮罗觉得迟悟话里有话,可一时间又没有抓住那个点。她细细地琢磨着,忽然醒悟: “你是说那个人手里面本来就有我爹的残魂?”绮罗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 迟悟望着她,未置予否。 “对,你说的对,肯定是这样的!”,绮罗眼中出现了一点异样的光芒,她眉头紧锁自言自语地喃道,“我就说,我就说那个人为什么可以控制火,是因为他的手里有我爹的魂魄!他手里有我爹的魂魄!可……我爹的魂魄为什么会在他的手里?” 她抬起头来望向了迟悟,仿佛在等着迟悟给她答案似的。 可迟悟也只是看着她,眼里有一点点温柔而又无奈的光亮。 他也不知。 “可恶!”绮罗坐起身来,在床板上狠狠地捶了一拳。 那人,收集她爹爹的魂魄,不知道打着什么鬼主意。 那是她爹的魂魄,是承载着她爹记忆和执念的东西,怎么可以被旁人拿来当作工具一样使用? “混蛋啊!”她心里闷的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胸口,正在骂人呢,却把刚从外面进来的人给吓着了。 ※※※※※※※※※※※※※※※※※※※※ 感谢幻泪成雪小可爱的地雷~(≧3≦) 我会继续加油的~ 火凤凰(八) 一个神态和蔼的妇人端了茶水走了进来,被她突然喊出来的一句“混蛋”给吓了一个哆嗦,手里的茶水差点打翻。 绮罗偏头看她,微微疑惑了一下便认出来了,这是这家客栈的老板娘。 原本来说,她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了她那双异于常人的眸子,寻常人家应该是对她避而远之的。 此时竟然还有人愿意收留她,而不是直接上报给官府,难得,难得。 那妇人显然对她还是有些怕的,不过还是迎了上来,关切地问她现在感觉怎么样。 “感谢英雄救了吾儿性命,大恩大德,奴家永世不忘。”她说着便微笑着向绮罗福了一福。 “你儿子……”绮罗这才想起来了,豆官是这家客栈老板的儿子,“豆官呢,他怎么样了?” 绮罗把那姓罗的汉子和豆官一起撇出去,其实是最明智的选择,否则他们在巨大的冲击之下只会伤得更重。 “他还好,只是有些被吓着了,现在正睡着呢。”那妇人和气地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绮罗面上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心里面恶魔一般疯狂地腹诽。 小兔崽子,坏我大事!要不是因为他突然拦路,我肯定早就把点绛珠给夺回来了! 她心里恶毒地想到,要是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重新来过,她肯定毫不犹豫地一爪子就把这小子拍死! “我是妇道人家,也不能报答你什么,但你可以尽管在我这小客栈里住着。”那妇人又道。 这一点倒是听的绮罗挺舒心。 好家伙,她把她爹的魂魄都弄丢了,阴差阳错地却把之前的饭钱问题给解决了。 她苦笑了一下,也不算是一无所获吧。 - 绮罗的身体毕竟异于常人,恢复起来快得很,没一会工夫便能下地,像蚂蚱一样蹦跶来蹦跶去了。在那妇人的带领下,到了另一个房间里,看见了正熟睡的豆官和当时救了他的汉子。 豆官儿睡着了倒是显得很乖觉,虎头虎脑的让人很想揉一揉。那汉子则没睡在床上,就靠在墙角休息着。 豆官儿他娘出了房间去了,绮罗便绕到这汉子跟前来了,仔细地打量起他来。 这汉子看起来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长得奇高奇壮,面皮较常人来看竟有些发紫,紫里透着蓝,甚是诡异。活像是有什么病似的。 一头乱发,像枯草一般,呈现出一种橙红的颜色,被束在脑后,扎成了一个小揪揪。 他叫什么来着,豆官好像跟她说过……哦,想起来了,叫罗汉。 啧,跟相貌真是配的紧。 绮罗弯着腰,就快把脸怼到他跟前了。 没错,就是这个家伙给她惹的麻烦! 旁人看见危险都是拔腿就跑,他倒好,上赶着去送死!早知道就该成全他,一巴掌下去,把这一老一小给拍成人肉馅的烧饼! 她这厢正看着那汉子,那汉子却在这时悠悠然地醒转了,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 绮罗:“……” 罗汉:“……” 绮罗此刻没叫迟悟帮她遮挡瞳色,一双眸子艳红如血。 她本想把罗汉吓得哇哇大叫才痛快的,却没想到,罗汉呆呆地看着她,脸上现出了一抹懵懂的神色。 半晌,他喃喃地开口道:“媳……妇儿?” 绮罗:“……” 迟悟:“……” 绮罗的脸上投下了一片阴影,她面部有些抽筋的眯眼笑着,然后“砰”地释放出了三头八臂的修罗法相。 “你家媳妇儿长这样?!” 三个脑袋,八只爪子,面目狰狞张牙舞爪怼上前去,刚刚醒过来的罗汉被吓得眼角飙泪:“噫呀啊啊啊!!!” “你坏了我的大事你还占我便宜?!我爹都让你给弄没了你还占我便宜?!我特么的踩死你!”绮罗一抬脚就往他脸上踩去,得亏迟悟在她后面拦腰抱住了她:“冷静,冷静,别冲动!” 绮罗最终还是没能在罗汉的脸上留下一个鞋印,然而罗汉却这妖精吓的一口气没倒上来,又晕死了过去。 绮罗被气的不行,越想越气,自己这些天来干的都是些什么事?! 怎么想怎么烦,怎么想怎么窝囊,她一时半刻也不想在屋里呆着了,当即便换了一身男装,把头发干净利落的束了起来,要迟悟故技重施,用薄荷叶子抹了她的瞳色,然后就拖着他大摇大摆地出去透气了。 这间小客栈已经被她一把小火烧的差不多了,老板娘也是个实在人,看她救了他儿子,不仅没要赔偿,临出门的时候,还塞给了她好些碎银子,叫她出去散心的时候用着。 她连推脱都没推脱就塞进了腰里,出了这破烂的小客栈就奔着浮屠城里最有名的酒楼去了。 - 虽说之前的一场大乱闹得浮屠城里面鸡飞狗跳的,但城里的人也没有因此而人心惶惶。 他们是在屠龙宫脚底下生活的人,受仙人庇佑,害怕什么妖魔鬼怪? 七年前,魔族大军压境都没能破了这浮屠小城,现在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所以说,离动.乱也才过了那么半天不到的功夫,小城就又平静了下来。长夜将至,夜市已经准备好开张,酒楼里面也准备好歌舞升平了。 绮罗上了酒楼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点了菜,便等着。迟悟就在她对面坐下,看她懒懒散散地坐着,一手搭在支起的那条腿上,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那台上的说书人说书。 浮屠城里面的酒楼,说书人说的最多的自然就是道无情。 “且说这,道无情道宫主怒而发神威,仗剑便朝那炽炀砍去,那炽炀魔头见状大惊,反手便操起他那把三尺长的魔刀,挡于身前。只听得‘砰’的一声,刀剑相交,霎时间,天昏地暗,山河变色,闪电划破长空,周遭亮如白昼,众仙魔只听见九重天有雷声轰然炸响——这两人争斗,竟是把那天雷都引来了!” 那说书人说的绘声绘色,活灵活现,唾沫星子横飞,倒像是他亲眼见过似的。 迟悟听着,不动声色地偏了偏头,朝绮罗那边看去,却发现她双眼望着那说书人,心不在焉地拿筷子敲着碗沿,面上神情淡淡的。 倒像是习以为常了一般。 那说书人说到精彩处,故意停了下来,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大口水润嗓子,叫下边有些不耐烦的人开始叫起来:“快接着说啊,别吊人胃口行不行。” “这有什么胃口可吊的,他那点老掉牙的东西都讲了七年了,我背都快背下来了。后边不就是道宫主收拾了炽炀那个魔头么。” “我就是喜欢听这一段,怎么听怎么痛快,百听不厌!” “哈哈哈,我也是。” 那说书人笑着继续喝茶,又有其他人开始说起来了:“你能不能别老讲这个了,说点新鲜的行不行?” 说书人托着茶杯,眯眼笑了:“哦,你想听什么?” “我们都知道道宫主和炽炀有仇,却不知道这仇到底是怎么结的,这个你可能讲的出来?” 那说书人听罢,但笑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腔:“这其中的事情么,我到还真有些耳闻,只不过有些事情,说不得。” 这说书人越是卖关子,便越引得人好奇。酒楼里坐的这些个人,原本也不是所有人都感兴趣的,被他这么一弄,反倒全部都来了劲,起哄让他说下去。 不断有铜板被扔到说书人的钵里,甚至有人直接往里面扔了几锭蚕豆大的银锭子。把那说书人看的眉开眼笑,脸上的褶子遮都遮不住。 “此事可就说来话长了。”说书人这才纸扇轻摇地说道,“在座的诸位都知道炽炀是天下最大的魔头,与魔族私通,引得天下战火纷争,那你们可知,他未成魔头之前,师承何处?” 这一问,简直是白问,炽炀师出藏山寺是天下人尽皆知的事情,也是藏山寺抹不掉的污点。 。堂堂天下第一寺,朝堂上说一不二的护国寺,江湖中一呼百应的正道魁首,竟然教出了个天下第一的大魔头。 那说书人道:“不错,正是藏山寺。那诸位可知,前任屠龙宫主,师承何处?” 有人笑道:“你这不是废话么,屠龙宫主,不是师承屠龙宫,还能师承哪里?” 那说书人露出了颇为得意的笑容:“这你可就有所不知了。道无情的确是屠龙宫的宫主不错,可谁规定他就只能修习屠龙宫自家的法术呢?这屠龙宫祖上与皇族关系密切,与藏山寺更是互通有无。道无情的父亲与当今藏山寺的掌门莫凭风,与姬太子的父亲,即曾经的皇上三人,乃是莫逆之交。所以道无情小的时候曾到藏山寺修行过一段时间。按照这个辈分来说,炽炀、姬太子和道无情都是莫凭风的徒弟,三人是一师所传的师兄弟。” “哦,这三人竟是师兄弟,这我之前倒是不曾听说。”台下有人议论道。 “是啊,我只知道姬太子是炽炀的师兄,被他害的那么惨,没想到道宫主也和炽炀有这样的关系。” 说书人道:“诸位可知,道宫主的妻子,原本是姬太子的胞妹,名叫姬如意。她是天下一等一的美人,与道宫主可谓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如今的屠龙宫主道长生和他妹妹,都是她的儿女。无情道长与如意公主,原本是最幸福美满的一对,可是……现如今,这位如意公主早已经不在人世啦!” “她死了?”在座有人问道,“怎么死的?” “自然是那万恶的大魔头炽炀做的好事!”那说书人道。 “那炽炀,本就是个贪婪好色之辈,早在藏山寺的时候,就对如意公主的美貌垂涎三尺了,只可惜公主早已心有所属,对他根本不屑一顾。他求而不得,便心生怨毒,打算要拆散了这对鸳鸯。” “如意公主嫁到屠龙宫之后,炽炀一直没能找到机会下手。直到大约七年前,北疆动乱,姬太子邀无情宫主前往藏山寺议事,只留下了如意公主一个人在屠龙宫。炽炀便趁着这个时候闯入了屠龙宫。” “他那时候已经成了魔了,无所顾忌,对如意公主百般调戏,最后更是做出了禽兽不如的行径!他……嗐!”说书人说到这里,一声长叹,引得在座的人一片哗然。 “嘿呦!我的天哪,他不会对公主……这这这还是人么?这是畜生啊!” “不,就是畜生也做不出来这种事啊!” “……” “啪!”的一声脆响,压过了在座众人的议论声,引得四下注目。 绮罗把手中的杯子拍在了桌上,再抬手时那杯子已经碎成了十几瓣了。瓷片划得她手掌出了血,流到了桌子上。 众人均是怔愣,声音尽皆小了,回过头来看向了这个坐在角落里的两个年轻人。 绮罗默然了片刻,抬起头面无表情地道:“小二,杯子不小心被我弄碎了,麻烦换一个。” 她面上神色淡淡,好像就真的只是杯子不小心烂了,要人来换一下这么简单。 小二听到了声响,赶忙过来换杯子,看见了杯子上有血迹,吓了一跳:“客官,伤的可厉害,要不要去前头的医馆瞧一瞧。” 却没人理他。 他转头看向四下里,却发现只剩迟悟一个坐在那里了,绮罗早已经起身离席了。 众人看也无甚大事,便把注意力又放回到了之前的话题上。那说书人继续道:“炽炀玷污了公主之后还将其强行掳走,道无情回到屠龙宫后寻人不得,令人四处搜捕,最后才找到了炽炀。可惜那时,如意公主已经香消玉殒了。唉,可怜这一对璧人啊!” “这也就是为什么道无情后来要去找炽炀算账。他在冰火城约占炽炀,将其打得大败而逃。炽炀败逃,把女儿当作挡箭牌丢下。他女儿那时候不过十几岁,却也已经做了不少恶事了,在江湖上是让人胆寒的妖女了。道宫主宅心仁厚,念在她年纪小,没有痛下杀手,只是将她关了起来,镇在屠龙宫底思过。” “这些事情,本来不应当流传出来的,我也是曾经,因为机缘巧合,才了解到了一些真相。在此说出来,给众位听听。” 他说到这里,故事差不多也讲完了。在座的众人,有的大骂那炽炀禽兽不如,有的赞叹道宫主慈悲仁义,有的人还叫嚷着,当年道无情就不应该饶过那个妖女。 那是妖魔之后,是禽兽之后,直接处死才是最让人痛快的。 议论纷纷之中,迟悟也站起了身,向小二付了银钱,离席而去。 迟悟经过说书人的身旁的时候,还朝他颔首一笑。那说书人看见这么个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也点点头回了一个礼。 他今日收获颇丰,心情畅快,乐滋滋地起身,收拾了自己的茶杯、醒木和纸扇,准备回家。可他去拿钱钵的时候,却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原本堆得满满的钱钵里,现在一个子儿都没了。 火凤凰(九) 长街之上,绮罗一个人走着,跟随着人流,漫无目的。 她踢到了一块石头,便飞起一脚把它踢得老远,然后……觉得更加的不痛快了。 他妈的,瞧瞧你出狱之后过的都是什么日子,还不如滚回去成天睡大觉呢。 她走的累了,便猴子一样地蹲到了街边上,支着脑袋看街上的小孩子玩。 这街上行人少,地方大,一群小孩玩的正欢,他们在玩跳格子的游戏,一边跳一边唱着有节奏的歌谣。 “碧落山,碧落山,碧落山上遇神仙;黄泉海,黄泉海,黄泉海里镇妖邪。” 妖邪本邪炽绮罗:“……” “去去去,吵死了,你们这群蠢小孩,赶紧滚回家去,大晚上的不回家,你娘喊你回家吃饭啦。”她没好气地嚷嚷着,那群小孩却不怕她,还朝她扔石子,扮鬼脸。这可把她给气坏了。 她把脸一板,一下子蹦到他们跟前去,一低头,一左一右又冒出两个脑袋来,那群小孩看到了被吓得魂飞魄散,一下子便做鸟兽散了。 望着一群小孩一个个的哭爹喊娘地逃跑,她这才咧开嘴来邪邪地笑了。这才是妖女该干的事情好么。 她妖女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吓唬路边小孩子这种事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小的时候,她跟着老爹到处跑,无论到哪,附近的小孩都不跟她玩。因为她的眼睛是红色的。 她就气不过,经常大晚上跑到别的小孩子家里面吓唬他。 以前,一次吓一个,现在,一次吓一群。进步神速,可喜可贺。 “嘁,天下第二的大魔头,你们也敢惹,有眼不识泰山。”她一晃脑袋,收了法相,一屁股坐在了路边上。 烦啊,烦啊,烦死啦!绮罗抱着脑袋使劲地摇着,却听到身边有动静:“再摇下去,头发可都要摇没了。” 少年的声音里戏谑却温柔,含着笑意,很是动听。 “那我摇你的好了。”绮罗扭过头去看他,眨了眨眼睛,然后迅速地伸出两只狗爪子捧住了迟悟的两只耳朵,摇了起来。 “欸,要被你摇晕了诶。”迟悟很配合地表演着,任她把自己的脑袋一会歪倒这边一会歪到那边。 绮罗也忍不住笑了,收回了爪子又坐了回去。 “没再接着听书么?”绮罗道。 迟悟沉默了片刻。 他忽而对绮罗说了声:“喏。”示意她伸出手来。 绮罗不知他什么意思,但还是乖乖地照办了。迟悟把手放到了她手掌的上方,紧接着就有很多个铜板从他手里面掉了出来,还混带着几个蚕豆大小的银锭子。 “哇!你从哪弄来的,发财了欸!”绮罗捧着一把的铜板,两只眼睛都放出了绿光。 她一个魔头,穷到了这种地步,也是让人唏嘘的事了。 “从说书的大哥那里借来的。”迟悟仰头道。 “借……的?”,绮罗的声调拉的老长,“啧啧啧,你小子,啊?……干的太漂亮了吧!” 绮罗一边乐呵,一边把手里面的银子一块一块地都给咬了一下。 “你咬它作什么?”迟悟觉得有趣。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银子是没主的东西,万一被别人拿走了,要都要不回来,有理都讲不清。所以我在这上面留下牙印,万一以后被人偷了抢了,我还能认出来,要回来。” 迟悟听罢,不禁哑然失笑。 “不愧是我的徒弟!颇得我的真传,做坏事进步真快。”绮罗给每块大点的银子都做了记号,一时间只觉得喜不自胜。她甚是欣慰地拍着迟悟的后背,“我就说嘛,我的眼光不会错的。你跟着我混,早晚会飞黄腾达哒!哈哈哈哈哈哈!” 迟悟笑道:“是呢,以后还指望着师父教教我还怎么吓唬小孩子。” 还在笑着的绮罗:“哈哈哈哈……咳、咳、咳……” 迟悟看着这个前一刻还在踢石子后一刻就能哈哈大笑的姑娘,一时间觉得又有趣又无奈。 这所谓的妖魔,与他想象中的,可不太一样。 玩笑开过了之后,两人便都沉默了。热闹过后的安静,才是最寂寞的安静。 绮罗就是这样的人,觉得高兴,就笑,没觉得高兴了,就不笑。在这方面她不想勉强自己。 所以现在她觉得烦恼了,就不笑了。 夜风吹来,带着丝丝凉意,街头几乎没有人了,绮罗抬起了脑袋,感受着风的流动。 她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星星一闪一闪的,月亮看起来很好吃。她想起以前也常和她老爹看,在野外的芦苇荡里。一边闻着芦花香,一边看着月亮明。 她以前觉得自己老爹是个英雄,战无不胜,无往不利,她老是幻想着自己也可以成为他那样的人。 可后来,这世上的无数张嘴告诉她,她心里的英雄,是天下人眼中的混球;她所依赖的温暖,是燃起战火的烈焰。 更可悲的是,她发现自己不够强,可能没办法再把他找回来了,没办法去问个清楚。发现她自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实际上一无是处。 她连一颗珠子都护不好。 她发现原来老爹跟她说的都是真的,这个世上的无可奈何太多了。 绮罗恍恍惚惚地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却听见身畔的人开口:“没关系的。” 没关系? 她偏过头去看他,什么没关系? 少年在她身旁,仰头望着月亮,眼睛里也映着月亮。他微笑着转过头来,眸子弯弯地眯着,语气平淡却认真:“丢了也没关系,我会帮你找回来。” “点绛珠,你爹爹的魂魄,还有你想要的一切。” 绮罗微怔地这个少年,看着这少年的眉眼,只觉得莫名的恍惚,莫名的似曾相识。 记忆深处的一个模糊的场景打破桎梏浮现出来,她想起来,年少时候,长生曾经也跟她说过这种话。 那一次,她弄丢了爹爹给她捉来的一只松鼠。松鼠不知跑到了哪里,她找遍了整个屠龙宫也没找着。当时长生看着难过的想哭的她,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他微微皱着眉头,也是这样对她说的。 “没事,我去帮你找回来。” 分明是不一样的年岁,不一样的神态,两个人的面孔此刻却像是重合了一般。 物是人非,可终归还是有人陪在她身边。 想想还真是有点走运呢。 绮罗忽然“嘿”地笑了一声,使劲地眯了眯眼睛,而后狠狠地在迟悟脸颊上掐了一把:“多谢你啦!不过,即便是我自己,我也会找回来的。” 她站起来放声地笑着,笑得爽朗。 “我可是天下第一大魔头的女儿啊!” ※※※※※※※※※※※※※※※※※※※※ 今天是短小的一章,因为卷一要结束了~明天就是卷二啦,又是一段新的旅程了hhh! 虽然蠢作仍旧是个小扑街,但还是要努力地码字呀!超级感谢看到这里的小可爱陪我,给泥萌鞠躬!啾咪~ 蛤.蟆僧(一) 日落虞渊,夕阳如血。周围安静的很。 安静是因为周围没有人,没有活人了。爹刚刚走,不知去了哪里,周围只有他一个人面对着这个老和尚,他害怕得要死。 汗水从身上流下来了,把衣服都弄得湿透了,可他一点也不敢放松。他极尽所能地想把自己缩起来,骨头都开始酸痛了,可他还想再缩的小些,小到没人能看见他。 “嗐。”有气无力地一声喘息,惊的他如同受了惊的小兽。 他惶惶然地抬头,看见了那几乎和他差不多大的蛤.蟆像。那石头蛤.蟆张着大大的嘴,嘴里衔着什么东西,瞪着眼睛看着他。 “嗐。”又是一声喘息,苍老而又脆弱。他这才发现,好像并不是那石头像在叹息。他低下头来,额上的汗珠子顺着脸颊滑下,啪嗒地掉在了地上。他低下头去,目光又撞上了那个和尚。 那和尚还没死!他在喊他!他害怕的要了命,可他挪不动步子!他甚至……在无法控制地一点一点靠近他! 老和尚的皮肤粗糙的像是蛤.蟆皮,白花花的胡子被殷红的血黏在了一起,他睁圆了眼睛瞧着他,看着他,盯着他,嘴里面没有进的气只有出的气。可他还在极力地说着话。 他说:“孩子,别怕。” 声音入耳,却最终让他更怕。 半刻钟前的画面不断地闪现,不断地涌出来,他无法控制。他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可却怎么也做不到。 血,好多血,好多好多,从那僧人的身上被挤压出来,溅了他满身满脸!凶狠的男人站在老和尚的身后,是行刑的夜叉。和尚的皮肤一点一点地萎缩,他的血肉被他们压榨,他眼睛睁得很大,伸出手来想要抓到他。 他声音嘶哑地告诉他:“孩子,别怕。” 他吓得尖叫了起来,疯狂地跑了出去。他踩着枯黄的草地,撞开了那破落的木门,可一直有东西在追着他。 荒山中的古刹,村落里的炊烟,晨钟暮鼓的声响,没有眼珠的蛤.蟆石像。 他看见了遍地是面黄肌瘦的死尸,看见了母亲抱着孩子化为白骨,最终,他冲上了山崖,看见了巨大的落日像血染的铜钱一样高悬在上。 他想,这是地狱的尽头吗? ****** 此处是在一个大山脚下,向上望去山上树木葱茏,向前望去山中小路歪歪扭扭。空气潮湿,山雾弥漫,打羊肠小道的拐弯处,闪现出三个人影来。 这三人从雾中走来,身形高矮皆不相同。 其中两个走在一处,一个一身红衣,艳红如火,一个一身黑袍,挺拔似竹。最旁边的是一个彪形大汉,背着小山堆一样的行李。 这小道上有个茶摊,简陋的搭在那里,挂着的木牌子摇摇晃晃,上书:“行道茶”。 绮罗看见又茶摊,立刻就跟饿了三天的丧家犬看见肉骨头似的,撒起腿来就跑了过去。进到茶摊里一看,只有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伙计在那。 “小哥,除了茶水,有吃的么?” “有,糯米糍粑,白面馍馍,就这两种。” “行行行,我要糯米糍粑,蘸糖的!”绮罗两只眼睛都要放光了。 那小二眨眨眼睛看了看绮罗:“客官,若不是看你身材清瘦,我简直要以为你是饿死鬼投胎了。” 绮罗本来都要坐到位子上了,忽地又站了起来:“哦,对了,来两份,一份放一份半的量,剩下的一份只要半份的量。” 难为了那茶小二,脑子转了半天才终于明白了绮罗的要求。 话正说着,剩下两个人进来了,迟悟和罗汉一边一个,坐在了绮罗的侧手。 那小二过来擦桌子的时候,拿眼瞟着罗汉:“这位客官呢……两份可不够吧。”绮罗一听,赶紧解释:“诶诶诶,你别误会,我们不是一路的。” 她一扒迟悟的肩膀:“我们俩一伙的。”又指了指罗汉:“他自己一伙的。你可别搞错了,我绝不会付他的钱的。” 那小二被绮罗这么激烈的反应给震住了,打眼去瞧罗汉,目光里似是向他询问,罗汉嘿嘿嘿地笑着:“我的钱我自己付好了。给我先来俩馍馍。” 小二离开之后,罗汉还在憨笑着:“没事,我有钱,我请你们吃也成。” 虽说这个提议对于炽绮罗这种穷鬼来说诱惑力极大,但她仍然保持住了理智,一脸防备地瞅着他:“我说大个子,你老是跟着我们干嘛?” 罗汉憨憨地笑了:“我没跟着你们,我只是顺路而已,我每隔两年都要回家探一次亲,我也朝这个方向走。” “你祖籍何处啊?”绮罗不依不饶。 “在边疆那一带,小城。”罗汉呵呵笑道。 啧,这么含糊?绮罗心里的怀疑又上升了一个层次。但她也不好说什么,这路又不是她家开的,总不能不让别人走吧 罗汉道:“我看二位大侠也是往这边走,方向也差不离,不如我们结伴走吧。” 绮罗:“你走你的,我走我的,谁要跟你一块走?” 绮罗和迟悟是打算去北疆的。 一方面,她不能老是呆在浮屠城,那毕竟是屠龙宫脚下,老在那晃悠不知道那天她就得被道长生逮回去;另一方面,她手里的那一点点残魂被一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人给抢走了,她手上再没了其他的线索,只能寄希望于北疆了。 传说,人死了之后,魂魄最可能残留的地方,就是身死之处,所以到北疆冰火城,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线索。即便是找不到残魂,起码也看看能不能搞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以,没几天之后,两人就辞别了那小客栈的夫妇俩,踏上了旅程。 然而,一同踏上旅程的,还有坐在她旁边的那个身高八尺的汉子。 这个罗汉,在绮罗看来,甚是奇怪。他们俩出了城没走多远,他便从后面追上来了,说他要回家乡探亲,也是这个方向。一开始,绮罗也没太在意,三个人行路行了一天。 然而,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他们出了客栈继续赶路的时候,这家伙每次都会从后面赶上来! 这就不得不叫绮罗疑心了。是以,第五日还不到三更天的时候,绮罗便把迟悟从客栈里拖出来了,他们走了不到五里的路程,这货居然又跟来了。 于是就出现了现在这个状况,绮罗觉得这家伙肯定有鬼! “女侠,你看你,干嘛这么见外嘛,你还救过我的命嘞。女……” “停停停,别叫我女侠。你才是女侠,你全家都是女侠!”绮罗没好气地回道。 因为那天绮罗救了他一命,罗汉醒来之后无论在哪见到她,都会十分殷勤地叫她一声女侠。 可关键的问题是,绮罗她不喜欢别人叫她女侠。 她喜欢别人叫她妖女,叫她魔头,叫她妖孽,就是不喜欢别人叫她大侠。她一听到这类的词脑壳就疼,偏生罗汉不长记性,她即便说了再多遍,下一次见面,他张口又是一声“女侠”。 绮罗真的觉得,如果他的记性能和他的体格一样好的话,她还不会这么不待见他。 那一边,罗汉也觉得十分的委屈:“我不叫你女侠,那我叫你啥啊?我……” “停!”绮罗及时地刹住了他的话头。 她想起来了,这家伙还口无遮拦的叫过她“媳妇儿”…… 光是想到这个,绮罗就想一口老血喷到他脸上,赶忙打断了他:“别叫我,什么都别叫。吃完了这顿饭,你就在这儿坐一天,等我们走远了,你再走。我警告你,要是再让我看见你,我打断你的腿!” 罗汉被她这么一威胁,又不敢多嘴,看起来十分地憋屈。绮罗这才觉得心里畅快了一些。 啧,果然呐,能动手还是不要说理的好。 - 这会功夫,小二已经把面食端上来了。罗汉一个人吃两盘的白面馍馍,绮罗眉开眼笑地接过糯米糍粑,把那半份一盘的推到迟悟面前,然后自己乐呵呵地吃那一份半的:“我看你这么瘦,肯定吃不了这么多,我帮你分担分担。” 迟悟:“……” 小二:“……” 迟悟这会才明白了,怪不得这家伙今天这么殷勤地去端盘子,大概是怕小二放错了位置吧。 迟悟无奈地摇头笑了。此刻茶摊里也没有别的客人,那小二便上前来同他们攀谈:“客官,我看你们从南边来,想必是要往北边去吧。我给你们提个醒,待会绕出了这条路,别从山上的路走。你们到山脚下去,绕着山下走,更安全些。” 迟悟听罢问道:“这是为何?” “因为……那山上的路,不好走啊。”那小二把最后一个字拖得老长,很显然话里有话。不过他也没卖关子,不等别人问,自己就说出来了,“那山上有不干净的东西,我们已经有大半年不敢从那山上走了。” “那山上其实人家不多,也就两三个村子吧,统共不过几十户人家。以前还常有人从山上砍柴下来卖,这大半年来就没见有人出来过。倒是有商旅进过山,可是都是有进无出。官府也曾派人上去找,结果呢,连那几个捕快都没能回来。” “嚯,这么邪乎。”绮罗惊讶道,她转头问迟悟,“你觉着呢,咱们要不要绕路啊?” “我听你的。”迟悟答道。 “啧。”绮罗咂舌,又问那小二,“从这绕着山脚走,得走多少日程?” “这个得看脚程。不过若是从山脚下走,经过的就都是正儿八经的城池,人多,客栈也多,安全也方便。” “都是,城池?”绮罗眨巴眨巴眼睛,心说还是算了吧。 她现在是被通缉的逃犯,每过一道城门,都得看见几回自己的通缉令。万一她被哪个眼尖的士兵认出来了,估计过两天就得被道长生捉回去示众了。 还不如走山路呢。 至于那山上的妖魔鬼怪什么的……呵。 她就是妖魔鬼怪的祖宗,还怕去认孙子么? ※※※※※※※※※※※※※※※※※※※※ □□僧副本开启 蛤.蟆僧(二) 她主意定的很快,想好了便又像那小哥打听:“这前面的山,是什么山啊?” 那小二道:“这山是蛤.蟆山。” “蛤.蟆山?”绮罗忍不住笑了,“这名字还真有意思。” 那小二也笑道:“原本不叫蛤.蟆山的,之前叫什么已经忘记了。大约三十年前左右吧,打远方来了一位高僧,在这山上修了一座庙,庙里面就他一个和尚。一开始也没人去那庙里面上香,庙里也没什么香火,那老和尚日日念经打坐,寺里面晨钟暮鼓,也十分的平静。 后来,山里面有户人家,家里穷的揭不开锅,日子实在没法过了,那家的女人便领着孩子到那小庙里去拜菩萨,指望着上天保佑。却没想到,就真的应验了!她去拜完了佛之后,那老和尚第二天便上了她家的门,给了她一小块金子。跟她说,那是她诚心礼佛,佛祖慈悲,赠给她的。 那女人看到之后自然是当场就痛哭流涕了,立刻下山去给家里弄吃的。回来之后自然是千恩万谢,日日上那寺庙里去还愿。这一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 那时候这山上村落里人还挺多,人们争相去那间寺院里拜佛,都快把那门槛给踏破了。那老和尚看见这么多人来礼佛,自然也是高兴的合不拢嘴。他的寺院里来者不拒,不论是山下的达官贵人,还是山里穷苦村民,都可以进来。渐渐地,这寺庙香火就旺了,原本的小寺庙也扩建的大了。 那寺庙里的老和尚倒也真是神,他真的能时不时地拿出金子来,分给穷苦的乡里村民。没人知道他的金子是从哪里来的,有人猜他是活佛转世,能点石成金,有人猜佛祖能听到他的请愿,赐予他了这些金子,众说纷纭,却又莫衷一是,谁也猜不透。 猜不猜得透是一回事,可金子又是一回事。虽然没人知道他的金子是怎么来的,但他肯把金子分给众人,就是大恩德了,是以村里人对他十分地尊敬,把他当作神明一般,整个村子也都崇尚佛法,吃斋茹素。 那老和尚常在寺庙里喂养小动物,不分善恶美丑,既养虫鸟,也养蛇蝎。他曾经在佛像前的一个水缸里,养了一只极丑的蛤.蟆,每日在那蛤.蟆边上诵经念佛,久而久之,那蛤.蟆似乎也通了人性。那老和尚很是高兴,便把那蛤.蟆当成是朋友知己一般,常常对着那蛤.蟆说话,与它讲经说法。村民们听见了,都十分的惊奇,觉得这僧人果真是高僧,能与万物通灵。 人们因为爱戴他,便想着为他做些什么,常常有人来给他修葺寺庙,还有人给他打了一尊石头的蛤.蟆像,摆在那寺院中。老和尚很是高兴,山里面的人们一传十十传百地,便给他起了个诨号,叫做蛤.蟆僧。 这山,后来也就改了名字,叫蛤.蟆山了。” 小二一口气说了好大一段话,才把这个故事给讲完,他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一口气灌下去,这才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 绮罗支着脑袋听的倒是认真,迟悟也是微笑不语,只有罗汉一个人听的感动的都快要哭出来了。 “这和尚可真是个好人呐,他肯定是活佛转世。只有菩萨佛祖才有这么慈悲的心肠啊。” 绮罗看着这个身壮如牛的糙汉感动的就差拽起袖子抹眼泪了,狠狠地被膈应了一把,扁着个嘴眨着眼睛看他,一脸的嫌弃和无语。 绮罗忽而来了兴趣,凑到迟悟跟前:“嘿,你觉得呢?你不是修佛的么,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佛,你觉得那老僧是佛么?” 迟悟抬眼看她,似笑非笑。 “你不是也修佛么?” “谁跟你说我修佛了?”绮罗翻了个白眼,“我是正儿八经修魔的好不好。” 她转过头来又问那小二:“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故事可就没这么美喽。”那小二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因为战事来了。你们都知道吧,三十多年前,北疆魔族使团入都城,却在京中被灭了个干净。魔族与我们本来就积怨已久,摩擦不断,能维持住表面的和平就不容易了,再出了这么档子事,自然是全面决裂了。北疆那边战火不断,时不时的烧过来,还有大量的难民涌入,这一带一下子就乱了套了。 不仅仅是战火,那年蛤.蟆山这一带还闹饥荒。青黄不接的,饿死了不少人。我也是听我死了的爹说的,他那个时候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看见到处都是饿死的人,真称的是饿殍满地,横尸遍野了。 人嘛,在太平的时节就还算是个人,到了不太平的时节么,那也就不算是人了,为了能有口饭吃,什么不能干?有人去当了土匪,有人去盗墓挖坟,有人去偷盗,就是没人种地了。 那蛤.蟆和尚的庙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被不知道从哪来的土匪给踏平了,寺里面的东西都被抢的一干二净,那老和尚最后也不知所踪了。后来好不容易战事平息,人们也缓过来一些了,该死在外面的也死了,该回来的也都爬回来了,山里面的村子这才又慢慢地恢复原样的,只是人丁比以前少多了。 后来山里面又有人去那寺庙里面,可寺庙里面已经成了荒庙了。村民们吃得上饭了之后,凑了些钱,把那寺庙又修葺了一番,也算是个纪念。后来也有游方僧人到此,在那寺庙里住下修行,村里人也都是乐意的,估计也都希望活佛能再次降临吧。” 小二说完,干笑了两声,唏嘘了一番:“这世上,战乱一旦来了,人间也就成了地狱了。” 绮罗听完却只是沉默不语。 她也不知该说什么。 她听无数人说过,天下的战乱是因谁而起的,都快麻木了。 过了好一会,绮罗才又开了腔。她狠狠地伸了个懒腰:“走吧,上山。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听故事,路程可又被耽搁了。小哥,你可得赔钱。” 那小哥知她在开玩笑,也哈哈笑了:“拜托,我给你讲故事讲了这么长时间,那你是不是还得给我口水钱呐?” 一句话,倒把在座的几个人都给逗笑了。 绮罗拎起包裹起身准备离开,那小二一边擦桌子,一边道:“客官,你们可记住我说的话,别从山上走。哪怕多绕几步路,也别冒这个险。” “哦?我倒是有个疑问了。”绮罗转过头来看着那小二,眉毛一挑。她似笑非笑,语气里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怀疑,反问他:“你既然知道这山里面有古怪,怎么还在这山脚下摆茶摊?不怕沾染上那不干净的东西么?” “我上没有老下没有小,无牵无挂一个人,也就没有什么好怕的。原本嘛,这边行路的人少了,生意变差了,我也就该走了。可是每次打算走的时候,又时常会有像爷儿几个这样,不太了解这一带的行路人这过。” “出门在外的,大都家里有个人念着呢,能多给提个醒的,可能还是想多给提个醒吧。”那小二一边收拾碗碟,一边笑道,语气听来甚是稀松平常。 他年纪轻轻的,其貌不扬,可笑起来的时候十分地和气,让人看的舒服。 绮罗就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吃饱喝足,该接着赶路了,绮罗和迟悟起身往外走。快要走出茶摊的时候,一个银锭子忽然被倒抛了出来,掉到了小二的桌板上,发出了当啷啷的声响。 “口水钱,不用找了。”绮罗懒散的声音隔着雾气传来,两人的影子并行着走远,模糊在了一片白色里。 - 罗汉赶忙收拾好了行李,付了钱,朝那小哥点头道别,然后急匆匆地就赶了上去。 见罗汉气喘吁吁地跑上前来,绮罗秀眉一挑,颇为不悦:“你怎么又跟来了?” “喂,我说大个子,刚刚你可是听那小哥说过了的,这山上的路,可不太平。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多不好。你还是赶紧转头,从山脚下绕过去吧。”绮罗拽着迟悟,一边脚步不停,一边冷淡地说道。 罗汉紧紧地跟着他们,回头看去,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他回过头来,在绮罗身边道: “别别别,我还是跟你们一起走吧,都是要赶路的,多一个人多一份胆,不容易怕。” 绮罗呵呵一笑,一脸无语。 姑奶奶这辈子什么都缺,唯独不缺胆。 她实在是愿意和他多废话了,皱着眉头道:“算了算了,随你便吧。待会上了山,我可不管你的死活,懂?” “懂,懂!女侠,我……” “别叫我女侠!” “好好好,不叫女……那我叫、叫……?” “……叫我老大吧。”绮罗也是无奈。 山林里的雾气浓到了一种不平常的程度,两三丈远的的距离就看不见人了,绮罗和迟悟并行走着,罗汉十分自觉地紧紧跟在他们后面。 夜幕逐渐地降临了,山林里有风吹过,把树叶吹的簌簌作响。虫鸣迭起,却反而让山林显得更加寂静了。 绮罗抬手,在手掌心里燃起了一小团火焰,照亮了前面的路。三人走在小道上,前面是白茫茫,身后是空荡荡。 绮罗看着这周围的雾气,忽道:“你瞧瞧,这像不像话本子里描绘的场景?”寂静之中,她这么猛地一出声,反倒吓的罗汉差点蹦起来。 迟悟笑道:“话本子里都是怎么写的?” “话本子里出现了这种情况的话,基本上不出三章书生便要遇上鬼了。”绮罗道,“大约还是个女鬼,经书生雾里看花的那么一看,立时便绝代风华了。这一人一鬼相互间对上那么几句话,又不出三章,便铁定要私定终身了。” “人和鬼也可以私定终生吗?” “这有什么的。”绮罗挑眉笑道,“人也不就是披着层皮的鬼么。甚至,多了那层皮,还不容易叫别人看出他的真面目呢。” 迟悟一听,倒觉得甚是有道理。 罗汉走在后面,缩着头,猫着腰,只觉得汗毛倒竖:“老大,迟公子,你们别说了。人常说,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白天说了人便容易碰到那人,晚上说鬼……容易撞上鬼啊。”他说着,还不断地左看看右看看,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 “嘁。”绮罗打头阵走在前面,闻声一撇嘴,一边走一边回过头来看他,“这么大的个子,里头都装什么了,胆怎么这么小。告诉你,从来只有别人让我,没有我让别人的话,就算是撞上鬼,也得是鬼给我让道。即便是鬼怼到我鼻子前面来,姑奶奶也绝对不会挪一步的。” 她说完,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去,正对上了一张惨白如银箔的脸。那脸上乌青深凹的眼眶里两只黑色的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垂眼定定地着她。 罗汉:“……” 迟悟:“……” 绮罗:“………………” 怪不得她平常运气不好,原来运气都用到撞鬼上了…… 蛤.蟆僧(三) 绮罗一向很在意自己说过的话,尤其是刚说过的,热乎乎的,她还记得的那种。 于是,她就真的没有退,一脸麻木地站在那里,无声地回看了回去。她甚至还不忘踮起了脚跟,终于做到了平视。 绮罗:“……” 鬼:“……” 大约僵持了那么两三下的功夫,最后还是罗汉做出了最符合正常人身份的行为:“鬼啊啊啊——” 他一声虎吼,简直响彻九霄,竟把那鬼震得退后了一步。 绮罗心中对罗汉的好感一下子飙升,心中大赞,做的好! 果然还是鬼先退后了! - 绮罗手里面的火光忽然暴涨,把周遭一下子照的很亮。那“鬼”被火光一晃,又倒退了一步,抬手遮住了眼睛,忽而大叫了一声,拔腿就跑:“鬼啊——!” 他跑地太急,一个前滚翻翻了出去,滚了两三圈之后爬起来又是一个冲刺。绮罗飞身赶了上去,一脚把他给踹翻在地。 她上去二话不说,抬起脚就往那人脸上踩去。 得亏罗汉及时地从她身后拉住了她:“老大,老大,冷静!” 罗汉自从上次被这个孽障差点一脚踩上脸给吓得晕过去之后,就搞清楚了这家伙无理取闹的脾气。本着推己及人同病相怜的心理,他连忙赶过来救场:“老大,消消气,别气坏了!他不就是……不就是……不就是干了啥吗?” 罗汉到这会也没反应过来,这人到底是干了什么,让这位祖宗发这么大脾气? 绮罗简直想一脚把这人的脑袋踩进地里去,回过头来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你听听他说什么了?啊?他说什么啦?” 罗汉内心:他……说什么了? 绮罗气急败坏地嚷道:“他刚刚竟然叫我鬼!他叫我鬼!” 她一转头一脚便又要往人脸上踩:“你他妈长成这个鬼样子,大晚上出来吓人,我都还没叫呢,你竟然还反咬一口?还叫我鬼?你哪来的脸?!你给我起来,咱么看看特么的谁像鬼?!起来!” 罗汉赶紧又把她拦住了:“别别别!老大,歇歇气,歇歇气,你这么一脚下去他估计也就真成鬼了。”他赶紧又朝地上那人使眼色:“还不快起来!” 地上那人看样子原本就被吓得不轻,一睁眼就又看见一张鞋底板碾压过来,更是雪上加霜。他赶忙地往后挪了几步:“别杀我!别杀我!我没做过坏事,你们别找我!” 罗汉道:“别嚷嚷了,我们不是鬼,是人!你看,我们都有手有脚的,哪里就像鬼了。” 那人这才移开手,哆哆嗦嗦地往他们这边看过来。绮罗嘿嘿嘿地森然一笑,内心里已经在他脸上踩了个千八百遍的了。 让你近距离看个清楚! 那人看见绮罗这一张笑里藏刀的脸,又是忍不住一个哆嗦从顶门心抖到脚趾尖,咽了咽口水又道:“那你,你怎么,忽然就把火给点着了的?” 罗汉看他望向了绮罗手里面的那团火光,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人是被这突然亮起来的火给吓着了的。怪不得他一开始的时候都没被吓跑,亮起来之后却突然被吓得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这也难怪,这世上也没几个人有那妖精的本事,跟火柴成精了似的。 他这么一想着,就忍不住暗戳戳瞄了绮罗一眼。 呵,这家伙自己把人给吓着了,还非得反咬一口。他又十分同情地看向了地上那人,这不就跟出门被人揍了还得给人赔礼道歉似的么。 唉,兄弟,碰上这么个不讲道理的主,也只能算你倒霉吧…… 绮罗这时也想明白了,但愣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她撇过了头去,眨了眨眼睛:“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赶紧起来吧。” 罗汉:“……”世上为何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地上的那人:“……”我是不是还得给赔个礼道个歉? “好了好了。”最后还是一直在一旁看热闹的迟悟上前去,把那人扶了起来,“对不住了,是我们行事不周,多有得罪。” 那人好不容易看见了一个面相好又和善的主,这才稍稍缓过来些。他站起身来,面色仍是惨白,朝他们微微抱了一拳:“不妨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吓着诸位了。” 绮罗道:“没事没事。” 那人:“???”我就客套客套你还当真了? - 火光之下,绮罗看这人有手有脚的,并不像是什么孤魂野鬼,问到:“你是什么人,怎么在这儿?干嘛大晚上的跑出来吓人?” 罗汉:“……”论吓人,在场的哪一个比得过你? 那人回道:“在下姓曹,单名一个宁字,是这蛤.蟆村里的人。我刚刚是回家里面去取些用的东西,现在正要回寺里面去,诸位要不和我一起?几个人一起走,也不会害怕了。” 火光照耀之下,绮罗把曹宁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他看起来也就二十八九岁的样子,穿了一身深灰麻布的短打,腰上歪扎着一条破烂的汗巾子,脚上套了一双半新不旧的布鞋,倒也的确像是个乡野的村夫。 样貌算不上俊俏,但却也不丑,是那种一见面就会让人觉得很亲切平和的长相。但是与这样青年的相貌不符的是,他的脸色蜡黄中透着灰败,一副将要饿死之人的有气无力之相。 她这会也算是稍稍地放下了戒备,手里的火苗在曹宁说话的过程中就小了,周围的光亮也不那么刺眼了。 曹宁愣愣地看着那火光自己变小了,指着那一豆火苗,有些结巴:“你、你是怎么让它……” 绮罗低头看了看火苗又抬起头来,呵呵一笑:“哦,忘了告诉你,我属木头的。” 罗汉:“……” 迟悟:“……” 曹宁:“……”还有这种属相? 于是原本的一行三个人变成了四个人,曹宁走在最前面,领着他们往山林深处走去。 他问道:“你们怎么上山来了,我还以为外面的人都知道山里的古怪,都绕道了呢,我已经许久没看见外人来了。” “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绮罗问道。 曹宁听罢,回头瞥了她一眼,像是觉得稀奇似的微抬了抬眉:“你们在这山里走了多长时间,没发现不对劲?” 然而还没等到绮罗回答,他又扭过头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哦,是了,若是发现了,也就不会这么平静了。你没发现你们走不出去么,一直在原地打转转?” 绮罗:“发现了,所以呢?” “你发现了?”曹宁一愣,颇有些意外,“我看你们……还一副不怎么着急的样子。” 绮罗刚要答话,罗汉却先蹦了起来:“什、什么?我们在原地打转转?!我怎么没发现!” 绮罗:“……” - “你要是发现了,你就是老大了。”绮罗无奈地给他解释,“这周围雾气太浓了,你没注意也是正常。记得刚刚我们经过的那条小溪么,我们已经第三次经过那里了。” “哈?!”罗汉又是一个大惊道,“老大,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你怎么不说一声呢?那我们现在岂不是还在打转转?” 绮罗白了他一眼道:“跟你说有什么用,你认识路?” 罗汉:“不认识。” 绮罗:“那不就得了。” 绮罗一抬手,指了指周围,问罗汉道:“你再看,这雾是静止的还是流动的?” 罗汉道仔细地瞧了瞧:“是动的,是慢慢在动的。” “可是方向不对。”绮罗道,“我们现在走的方向是能明显地感受到微风拂面的,可这雾气缓缓流动的方向竟与我们同向。” 也就是说,这雾是逆风流动的。 在他们上山之初,绮罗对这山上的异常就有所察觉了。一般人走路都喜欢抄近道,所以踩出来的山路不说直来直去,起码也该是平顺些的。而现在这山路,七拐八绕的,走个一百步的距离恨不得有九曲十八弯,很明显是不符合常理的。 “我们上山之前,一连几天都是风天,而这□□山的山形和位置更是容易串风,这样的情况下,是不太容易成雾的。更何况,还浓成这个鬼样子。”绮罗对着这雾气大肆地评头论足了一番,最后来了一个精炼的总结。 “作成这个样子,好像怕别人看不出来它是妖雾似的。” 妖雾:“……” “哦。”罗汉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他低下头把绮罗说的都捋了一遍,觉得很有道理,可是总又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 他思量了半天,才忽地抓住了重点,他哇的一声叫了出来:“妈呀,老大你知道这山里有古怪还往里面走啊!” “我这不是想抄近道么,你没听那小二说,从山脚下绕得绕老大一圈呢。”绮罗懒懒散散地翻了翻眼皮,一本正经地道,“再说了,你怕什么,大不了放火烧山,总归是能走出去的。” 罗汉:“……” 原来在这个祖宗眼里,多走两步路是比放火烧山更麻烦的事。 绮罗转而又问曹宁道:“我刚刚是问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异常?” “这我怎么会知道,要是知道就好了。”曹宁苦笑道,“大约从大半年前开始吧,山里面就有了异象。天天都有起雾,没有一天是清明的。几个村子之间的路都走不通了,倒不是被堵死了,而是像变了一样,出现了很多之前没有的岔路和弯道。走山路走了十几年的人愣是找不着到其他村子的路,走着走着,就又绕回来了。下山更是不用提了。这山上就像是被人抹去了出口一般,怎么都出不去。” “这个迷阵只是拦着人不让人出去,但要是往山上走的话,路到不会怎么变化。”曹宁道,“前面,再往前走一段,就回到寺院里了,所有的村民和误闯到山里的外人都集中在那里。喏,你看,从这儿就能看到寺院的飞檐了。” 绮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远处望去,只看见半圆不圆的明月嵌在深蓝的夜幕之中。微风吹过,风铃轻轻地摇摆起来,挂着风铃的飞檐之上,似是蹲了什么东西。 正直勾勾地盯着这里。 蛤.蟆僧(四) 眼一花,那影子便又没了。飞檐上空荡荡的,只剩下檐下挂着的风铃还在微风里轻轻的摇摆着。 绮罗眨了眨眼睛,再看了一遍,仍旧是什么都没有。 “诶,话说回来,既然你知道这山里有古怪,你怎么还大晚上一个人出来?”绮罗忽然斜眼觑着曹宁,有些不阴不阳地笑问道。 她这话,问出来,语气可是不大好听的,但曹宁好像没有领会到她的意思似的,语气平淡地回答道:“我回村子里面拿了些用的东西,还拿了几把斧头。寺院里的那一把坏掉了,再不去取,柴火都没得用了。” 他说着,还展示了一下他别在腰后的几把长短不一的斧头。 “就你一个人出来?这大晚上的,没人跟你一起么?”绮罗又问道。 曹宁听了,无奈地笑了:“他们怕,不敢出来。” “那你就敢了?胆子不小哇。”绮罗笑道。 “那也没办法,总得有人要出来的,我算是我们这些人里面胆子大的了。我一个人怕倒还好,到时候没柴火烧,夜里都黑灯瞎火的,一窝人都得害怕。” 顿了顿,他又道:“最近进山来的人的确是不多,但之前时不时就会有人误入,虽说最后一般都会绕着绕着,绕到□□寺里去,但是时间长了也容易被吓破了胆。我反正被困在山里,每日也没什么事做,就长在外面转悠,一回生二回熟,寺庙周围的路倒是被我摸清了,时不时碰到误闯进来转不出去的,也就顺路带回寺里去。” “这段时间误闯进山里的人已经很少了,所以我最近出来的也少了,今天偶然出来,正巧就遇到了你们。”他笑道。 绮罗听罢瞥了他一眼,心道,怪不得。 怪不得这人刚看见他们的时候反倒好像并不怕,估计就是把他们当作误入山中的行人了,后来,反而是被她掌中的一股子无名火给吓着了。 一行人很快便走出了林子,来到了一座院落前,依稀可以听见风铃“叮铃铃”响着的声音,甚是清脆动听。 自从进山以来,罗汉就成了绮罗的跟班。虽然绮罗一而再再而三地说了他们只是同路,不是同伙,他还是乐颠颠地把迟悟和绮罗两人的包裹都抢过来替他们背了。他们两人的东西本来就少,也不重,绮罗乐的清闲,也就随他去了。 反正又不要钱,苦力么,还怕多不成? 于是乎,从那个窄小的木头门里过的时候,前面三个人都十分轻松地进去了,罗汉还在十分憋屈地想着把他那一大堆的行李给拖进来。 他朝前面几个人使劲地摆手,哈哈地笑道:“没事儿,我行!哈哈,你们先进,先进!我很快就进来了!” 绮罗:“……”带这么个跟班有点丢人怎么办? 不过她最是个不爱动脑子的,这种小事才不乐意管,扭头跟着曹宁进了院子了。 - 绮罗四下打量着这个院子,所见都是一片荒芜破败。院子正中,有一间佛堂,房门紧闭,小的可怜。院中的杂草疯长,茂盛处甚至到了膝盖,青石板的地面上落了一层的枯叶,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院中唯一的一棵树上只剩下光秃秃的枯枝,看起来也已经死的透透的了。屋前的一口大水缸缺了一个角,里面装了半缸的水,盖了一层的灰。水缸旁边,立了一尊石像,绮罗走近前去一看,竟然是一尊蛤.蟆的雕像。 绮罗与那雕刻的十分写意的蛤.蟆雕像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片刻,直起了身来,语气唏嘘地感叹道:“嗯,好一座阴宅呐。” 曹宁:“……” 绮罗看完了院子,正要抬步往屋里面走,却忽然觉得腿上一沉,扒了什么东西。她低下头去一看,嚯,竟是个小孩。 还是个小丫头,正咧着嘴,拼了命地呲出了一口白牙,仰着头对她笑着。 绮罗:“……哪里冒出来的小孩,赶紧下来。” 小女孩笑嘻嘻地,拨浪鼓似的摇着脑袋,仍是笑着看她。 绮罗:“……” “这是玲玲,她看起来很喜欢你的样子。”曹宁笑道。他说着伸手摸了摸玲玲的脑袋,玲玲立刻乖觉地叫了声:“曹哥哥。” 曹宁道:“玲玲真乖。” “现在小孩都这么自来熟么?”绮罗低头看着这一团狗皮膏药一样黏在她腿上的家伙,两条眉毛都快扭到一起去了,满脸写着的都是苦大仇深,“你到底下不下来?” “嗯呢。”小姑娘哼哼着摇头,“不下。你陪我玩我就下来。” 绮罗:“……” 绮罗:“那你就抱着吧。” 小姑娘实力展示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抱大腿,猴子一样的缠在她腿上,绮罗就拖着一条腿,一步一步地异常艰难地挪到屋前,推门跨了进去。 屋里面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子湿重的霉味,冲的绮罗直翻白眼,好家伙,多久没通风了? 绮罗都快把自己的鼻子给捏掉了,才忍住了立刻马上扭头出门的冲动,又往里面挺进了一步。屋里面没点灯,也没有火,黑漆漆的一片,就这外面微弱的月光,绮罗才能勉强分辨出里面的情形。 一屋子的黑影子,有的靠在墙边,有的躺在地上,全部看不清脸。一摊死气,不像进了佛殿,而像是进了黑灯瞎火的大烟馆子。 有微弱地喘息声和轻飘飘的说话声音传来,是几个男人的声音。 “呵,回来了啊。” “东西都拿到了?” “这么久没回来,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呵呵呵。” 这些话里还带着几分咯咯地低笑,跟鬼笑似的,听的绮罗一阵的恶心。她忍不住就皱眉了,嫌弃地“啧”了一声。 这一声冷冷淡淡,充满了嫌弃,却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估计屋里的人都以为是曹宁回来了,这时却听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声音,显然被惊着了,屋里面有微微地骚乱,靠在墙边的人都微微地立起了身子,躺着的人也都坐起来了,警觉地后退了些许。 “什么人?”刚刚出声的男人有些惊恐地问道,他的声音粗声粗气的,倒是很好辨别。 “你祖宗。”绮罗冷冷淡淡地答道。 屋子里面又是一阵微微地骚乱,曹宁这时才从外面赶过来:“没事,是从外面误闯进来的人,不是妖怪。” 一屋子人好像这才放松了些,刚刚那种紧张又恐惧的情绪似乎慢慢地散去了些。那声音粗犷的男人没好气地道:“呵,又带人回来了,你是怕我们死的不够快吧。” 曹宁也不恼:“路上碰到的,总是会转到寺里来的,我索性就带回来了。” “呵呵,不如再让他们多转一会儿,说不定就死在外面了,也省的来分我们的口粮。” 曹宁默了片刻,最终没再理他,而是对转头对绮罗道:“进去吧,到里面歇一会儿。” 绮罗微微挑了挑眉头,倒觉得甚是有趣。她也不多说,抬腿往里面走去。那小姑娘还是不松手的黏在她腿上。 “玲玲,快下来,你怎么又粘到人家身上去了?”一个女人赶上了近前来,把那小姑娘给拉了下来,颇为不好意思地对绮罗道:“真是不好意思,她向来这个样子,淘气惯了,你别见怪。” 绮罗微微一笑:“不妨事。” 她找了个稍微还有点空地的地方坐了下去,这个时候迟悟和罗汉也都进来了。迟悟进来的倒是容易,罗汉则险些没卡在门里。 迟悟进来之后径直朝绮罗这边过来,坐在了她身边的位置,罗汉则坐到了右边去,一边往下坐,还一边说道:“诶呦,不好意思,碰着你了,对不住啊,有点坐不下去……” 那小姑娘,这个时候便见缝插针地又扑了上来,不过这次没找绮罗,直接黏到了迟悟怀里去。 曹宁轻声问道:“你们之前吃了有多久了,现在饿么?” 绮罗刚要开口,就被一个声音给打断了,一听就听出来是刚才的那个男人。 “饿也没得吃!”他声音恶狠狠地,“统共就那么点吃的,今天来两个人,明天来两个人,我们这里本来就这么多人了,哪里就够吃了!要我说的话,若是再有人来,就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曹宁听罢,顿了片刻,微微不满但又平心静气地说道:“这些粮食本来又不是你的,你有什么权利做主。那是普慈大师施舍给我们的,若是他不分出来,你早就饿死了。现在怎么的,你吃了,却不愿让旁人吃了?” 许是曹宁平常脾气温和,没怎么说过这种不客气的话来,那男人先是一愣,而后立即便怒了,他大骂道:“你个狗娘养的,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么跟老子说话?”他似乎是生气了,站起身来就要往这边走。周围有人拉他:“你又要做什么,大家一起都是想求活命的,你这……” 那男子却不听劝,一副气势汹汹地样子:“我今天非得教训教训他,这小子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他迈步穿过人群,急冲冲地几步便跨了过来,耳边微有风动,竟是要挥拳打过来的意思。 “砰!”的一声响,却不是重拳击落的声音。 丈来高的火焰凭空爆破,霎时间映的佛殿内如白昼一般,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那男人吓的“啊啊啊啊啊”的一声,惨叫了出来,倒着蹿出去两丈远,像块秤砣一样摔在了地上,连呲牙咧嘴都顾不上,一面杀猪般地惨叫着,一面往后退。 绮罗盘腿靠坐在墙边,手掌托着那两人高的火焰,轻挑着眉头看着他耍猴戏。淡漠的神情中,带着几分连掩饰都懒得掩饰的嘲讽。 “佛门乃清净之地,不清净的人,就给我滚出去。” 蛤.蟆僧(五) 庙中的火光渐渐地小了些,在绮罗手中缩成了小小的一豆,却仍是十分活跃地跳动着。绮罗垂下眼来,看着手里的火苗,一秒钟都不愿意再多看那人一眼。 她这个人随性惯了,从不喜欢察言观色。不爱看别人的脸色就算了,自己却总爱甩脸子。遇到自己不待见的人的时候,哪怕用鼻孔对着别人也不愿意正眼瞧他一眼。 她一直觉得,勉强自己看不待见的人,是要眼瞎的。 “哇!这是什么,好神奇!”玲玲睁着大眼睛看着绮罗手中的那一豆火惊奇道。 之前火光暴涨的时候她吓的一下子把头埋到迟悟怀里去了,这时候火光变小了,她才像个小猫似的探头探脑地冒出一个脑袋尖来。 她看着阿瞳道:“你好厉害,你怎么做到的?” “她属火柴的。”曹宁口快地代她答道。 刚要开口的绮罗:“……” “我第一次知道有人属火柴!”小丫头惊奇地赞叹道。 绮罗心道,嗯,我也第一次知道。 自己之前说自己属木头,怎么现在就变成了火柴呢?绮罗看见一旁迟悟和罗汉都憋笑憋得异常辛苦,就非常想打人。她于是十分不客气的瞪了曹宁一眼。 曹宁:“???”我说的不对么? 有火光照亮,绮罗这才看见了这个小小佛堂的全貌。 不,说佛堂都是在瞧不起佛堂。 这屋子极小,进门正对着的墙上供了一尊半人高的石雕佛像,满屋子里乌乌泱泱的全是人,把这本来说不定就没有多少的佛光愣是给挤得一点都没有了。 这一票人现在全部都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一行人,或是惊恐万状,或是一脸呆滞,不同相貌,同样的表情。 “你、你是什么人?”飞着摔出去的那个男人显然是被吓破了胆,结结巴巴地问到,再没有了之前跟曹宁说话时的气势。 “唉。”绮罗长叹了一口气,思量着自己到底该不该转过头去再看看他。 她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冒着眼瞎的危险再看他一眼。然而,在她屈尊降贵地垂下眼皮的前一刻,还在挣扎着翻白眼。 曹宁:“……” 那摔倒在地上的男人:“……” 这一副要死要活的表情,你是有多不待见他? 绮罗最终还是垂下了眼皮,眯着眼瞧了瞧他。那人生的倒是壮硕,极是高大,比罗汉也矮不了多少,气色相较于其他人来说也要略略地好上那么些。 她懒洋洋地靠在了墙上,抱起了胳臂,手里的那斗火苗十分乖觉地停在了空中。顿了半晌,她才二大爷似的一抬下巴:“喂,你谁啊?” 那男人想来原本是个横的,下意识地想要回嘴,可话还没出口,便又想到了之前那险些把他头发丝都给烧焦了的火焰,于是到了嘴边的话愣是给吞回了肚子里。他咽了咽口水,乖乖答道:“我叫杜二。” “杜二啊……”绮罗随口念到,“你刚刚,是想干嘛?” “我、我……我没想干什么,我跟曹宁开玩笑的,闹着玩的。”他讪讪地笑道,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话简直是将旁人当成了傻子。 脑子被门夹了才会信他。 “嘁。”绮罗冷哼了一声,“曹宁刚刚说,要给我弄点吃的,怎么着,你不乐意?” “没有没有,我可没这么说。”杜二连连摆手。 “那听你的意思,是我耳朵出了毛病,赖你不成?”绮罗又一挑眉。 “不不不,不是,怎么可能……” “我听曹宁的意思,这间庙里的粮食不是你的。那你跑来逞什么能?” “没有没有,我哪敢呐。”那杜二连忙往前爬了几步,腿肚子都有些转筋,他转着眼珠道,“我就是、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我们这粮食不多了,我怕不够……啊,当然,如果您要吃,那肯定是管够的。” 满脸的殷勤,与刚才简直判若两人,是典型的欺软怕硬之辈了。 这样的人绮罗见得多了,不待见是不待见,但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就想把他怎么样了:“得了得了,你赶紧滚起来吧,看着我眼晕。搞得好像我要把你怎么样似的。” 绮罗一挥手叫他滚蛋了,这才又问起曹宁来:“刚才路上也没说清楚,你们出了出不去,连粮也没得吃了么?” 曹宁听罢,神色一黯,默了半晌,才淡淡地开了口。 原来,这蛤.蟆山上的人,遇见的并不只是鬼打墙那么简单。 “自从这下山的路走不通之后,山上的地里面的庄稼在一夜之间全部枯死了,什么稻米果树,全部都没有了。大家伙全都是靠往年的陈粮度日,才度过了前面一段时间。 守着陈粮坐等死本来就够让人绝望的了,然而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大概也就两三个月前吧,村里面接二连三就有人会莫名其妙地死去,而且死的悄无声息,前一天人还好好地,后一天就死在了家里,而且死相极惨。有人说是妖怪作祟,可那些人死之前连呼救的声音都没有,所以到现在我们之中也没人见过妖怪长什么样。 因为没人能走出去,也就没法向外面求救。好在山里还有一位普慈大师,就住在这寺庙里面。他虽然没法破开这个迷阵,但毕竟是位高僧,我们住在他的寺庙里之后,死人的情况就大大减少了。另外,我们村里面的自己的粮食吃的也差不多了,而寺庙里面还有一些余粮,大师慈悲,都拿出来分给大家一起吃,所以后来村里面人索性都离开了原来住的地方,挤到这里来了。” “我刚刚虽说问你饿不饿,但其实即便你是真的饿了,我也只能去盛些薄粥米汤给你喝,这迷阵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解了去,大家伙也都指着剩下的米粮求活呢。” 曹宁说完,便默不做声了,过了好久,他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这一声叹,似是又勾起了在座众人心底一直压抑着的沉重情绪,众人脸上都显出了绝望的神情来,有人不自觉地叹息,有人甚至忍不住抽泣起来。 估摸着之前大家伙都心照不宣的不想提及这些生生死死的事情,现在一石激起千层浪,被曹宁把这故事讲了一遍,便都有些控制不住了。 绮罗瞧着,也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她原本就在想这个山上的迷阵是怎么形成的,现在则是更加的疑惑了。不仅设下了迷阵不让人出去,还断了村里人的粮…… 何方神圣,这么能作? 屋里面还沉浸在一片悲戚当中的时候,打这正殿拐角处的一个小门里走出来一位妇人,端了一只碗来。她走到近前来,把碗捧给了绮罗他们,碗里面是晶莹的米汤。 绮罗一看,真的是……米汤…… 米和汤…… 那妇人未曾见到之前绮罗在这屋里面放火的场景,也不惧她,只当她是个寻常小姑娘,对她道:“寺里面剩的米粮不多,大家都要吃,所以我刚刚去铲了些锅底……你们将就着吃吧。得到明日午时才有的吃了。” “啧,不吃。”绮罗看着那清澈见底的米汤,嫌弃地不行,直接推给了迟悟和罗汉。玲玲又从迟悟怀里面冒了出来:“娘,我也想喝。” 那妇人一愣,显然不忍,叹了口气,还是道:“不行,不记得大师的话了吗,一人一天只能吃那么多,乖,明天再吃。” 玲玲听了这话,显然是有点难过了,但她很听话,眨了眨眼睛,又把脑袋缩回去了。 “啧,喝什么米汤啊,不喝!我请你吃糯米糍粑!罗汉——”绮罗叫着,“把包裹拿出来!” “是,老大!”罗汉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似的,就等着她一声令下了,把包裹赶紧就拿出来了。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干粮。 罗汉天生比较能吃,每次出远门都带一大袋子的干粮,都是馕饼之类管饱的东西,是以他的行李才会那么沉的。而绮罗和迟悟的包裹里,反倒没什么吃的。唯一的一点,还是在那个茶摊,绮罗多买了两份糯米糍粑。 罗汉把那一袋子的吃的堆到了众人面前,这些个人成日里就只靠米汤度日,看见了馕饼馍馍一个二个的眼睛都快绿了。 绮罗也真是被吓到了,一个哆嗦赶紧离那堆吃的远远的,她要是靠近一点,都会被这群人盯出一种自己要被吃掉的错觉。 她也不废话,简单明了一个字:“分。” 罗汉便把吃的拿出来分给众人,众人皆是争先恐后,一拥而上,生怕晚了就分不着了。罗汉一边分一边高声地叫着:“诶!别挤!一个一个来!嗐,还挤,我脚都快被你踩掉了!” 玲玲抱起糯米糍粑一口咬了下去,小嘴动的飞快,她还没忘了他娘,刚吃了一口赶紧就钻了出来,把糍粑捧到她阿娘面前:“娘,你吃,可好吃了!” 杜二也拥上前去抢吃的,绮罗拿起一个馍馍就砸到他头上:“你!给我少吃点!罗汉,就给他一个,多了没有!” 哼,叫你刚才不给我吃?欺负死你! 那杜二被一个馒头砸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听她这么说顿时整张脸就垮了,欲哭无泪。不过能有吃的就不错了,他抱着那个馒头哼哧哼哧地蹲到一边啃去了。 罗汉分着分着,约莫分了一半了,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头,剩下的半袋子就没分,赶紧跑过来了:“老大,你的意思是……全分完?” 绮罗一抬眼:“不然呢?留着烧给饿死鬼吃?”她忽然想起这些东西好像是罗汉的,又一挑眉:“你舍不得啊?没事,等我出去了,赔你就是。” “不是,怎么会舍不得呢,人命关天的大事,怎么能舍不得。”罗汉一挠脑袋,“我的意思是,是不是得省着点吃?这……咱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呢。” 绮罗略略一思衬,点了点头:“嗯,有点道理。要不,你再去把吃的收回来?” 罗汉默默地扫了一眼正在狼吞虎咽的众人:“……我怕他们会把我给吃了。” 绮罗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笑道:“没事,放心吧,出去还不简单么,不会叫你饿死的。” 然后她又补了一句:“大不了不就是放火烧山嘛哈哈哈哈。” 罗汉:“……” 罗汉总感觉自己是不是上了什么不得了的贼船,默默地把剩下半袋子的干粮给收了起来,算是防患于未然。 这壁厢,绮罗又召出一豆火苗来,把手里的糯米糍粑给烘热了,塞到玲玲手上。玲玲就像只小狗似的,安静地歪在绮罗怀里,吃的脸颊上都粘了米粒,迟悟笑着伸手帮她揩了个干净。 一时间,这个小庙里,因为这突然而至的一行人和一袋子干粮,而又有了温度。不再像之前那样,像一潭死水一般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叫道:“大师!大师来了!” 蛤.蟆僧(六) 一人喊出了声,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只见佛殿拐角处的通道的帘子被掀了起来,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僧缓缓地走了出来。但见他穿着一身灰白的粗布僧衣,披了一件玄色的袈裟,手里挽了一串佛珠,一颗一颗地按着。 他面目苍老,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爬满了的全是皱纹,一双眼睛被厚重的眼皮盖着,叫人几乎看不见眼睛。两道雪白的长眉压在眉骨之上,然后从两侧垂了下来,直垂到脖颈处。 好一个白眉僧人,想必就是众人口中的普慈大师了,绮罗心中暗道,自己好久都被见过眉毛这么长的品种了。 啊呸,眉毛这么长的老人家了。 - 那僧人一出来,所有人都恭敬地道:“大师。” 一声声的“大师”叫出口,此起彼伏,竟意外的一点都不显得聒噪,所有人都微微地躬身低头,十足的尊敬。 玲玲一看见那老和尚,眼睛便是一亮:“爷爷!你出来啦!” 她蹬着两条小短腿颠颠地跑了过去,那老和尚便笑着弯下了腰,朝她招了招手。玲玲双手一伸,差点把自己手里面还没吃完的糍粑怼进他鼻孔里:“爷爷,你吃!” 那老僧看见这糍粑,也是一愣:“这……玲玲从哪里拿来的呀?” 玲玲一回头指向绮罗:“火柴精给的!” 火柴精本精炽绮罗:“……” 一旁的迟悟实在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罗汉也跟着笑得直不起腰,简直要笑出眼泪了。 绮罗冷着一张脸看他们笑的花枝乱颤,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如果给她一次机会,让她回到今天晚上说自己属木头的那个时刻,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锤爆自己的狗头。 话自口中出,锅从天上来。她炽绮罗勤勤恳恳地长了十九年都没能翻起什么大浪来,没想到在今天晚上这短短几个时辰的功夫里……成精了。 还特么是个火柴精! - “大师,您吃!”一旁有人这才想起来,赶忙把自己手里的食物奉上前去,一个人做了,就又第二个第三个人也上前,最后几乎满屋子的人都把食物往那和尚面前捧。 “我还不饿,你们吃吧。”那和尚朝众人平抬双手,示意众人自己吃,然后转身朝这边走来。 绮罗等人立即起身迎了上去,抱拳行了一礼,恭敬道:“大师。” 那老僧扶住了绮罗:“火施主,多礼了。” 绮罗默默地咽下了一口心头血:“……”原来火柴精默认都是姓火的啊。 那老僧又转向了其他两人。 “迟悟见过大师。”迟悟微微笑着朝那和尚合手礼。 “我是罗汉,在此,额,见过大师!”罗汉也合手拜了三拜。 那老僧微笑着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众位施主肯慷慨解囊,救众人于危难,是大功德啊,老衲替他们谢过诸位了。”他说着便双手合十,朝这边拜了一拜。 绮罗赶忙扶住了他:“举手之劳而已,算不上什么功德。大师肯在绝境之中与众人分粮,共生死患难,这才是大慈悲。” 那老僧听了这话,忽然长叹了一口气:“唉,只可惜老衲修为不够,只能解一时之困,拿出粮食来供残喘,却不能破了这迷阵异象,真正的救他们脱离苦海啊。现在虽说粮食还可以维持一段时间,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唉……” 他说罢又是一声长叹,把这屋里面刚刚救回来的气氛瞬间又给带了下去。有人望着自己手里面的食物,想着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出去,一时间都不敢多吃了。一个二个的,小心翼翼地把食物默默地揣进了怀里。 绮罗听罢,神情也微微肃了些,她道:“大师也莫要太过烦恼,车到山前必有路,总归是能出去的。” 罗汉拿胳臂肘一碰迟悟:“你信不信,她现在心里面念的肯定是‘大不了就放火烧山’。” 把这话听在耳朵里的绮罗:“……” 绮罗与那大师聊了一会,发现这老僧满口的佛语,自己着实应付不来,便把迟悟给推上去顶包。 自己则躲到了一边去,本想着打个瞌睡,却被玲玲他娘拉到一旁去聊天了。 玲玲他娘是个极热情的人,看着绮罗就觉得心生欢喜,拉着她的手眉开眼笑地同她说话。绮罗困得都快小鸡啄米了,还没见她有一点睡意。 玲玲他娘道:“姑娘长得真俊,若是我家玲儿以后也能出落成这副模样,我肯定都不用愁她出嫁了。 “玲玲挺可爱的呀,以后肯定会是水灵灵的姑娘。”绮罗道。 玲玲他娘又道:“唉,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只希望能早些出去才好。我夫家去得早,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只希望她平平安安长大,嫁个好人家,我就死也瞑目了。” 她这么说着,眼里面似有微光闪过,看的绮罗心里一揪。 玲玲他娘像是感觉到自己又要说这些伤心话了,赶紧刹住了车,换了个话题:“对了,姑娘怎么会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了?” 绮罗道:“我有点事情要办,得到远处去。途径这里。” 玲玲他娘又道:“你一个姑娘家,有什么事要办?即便要办也该让家里的男丁来办的,怎么就自己跑出来了。对了,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呐?” “额,什么人?”绮罗想了想,随口编道:“唔,上头还有个兄长,底下有个妹妹。” “你一个姑娘家一个人到处跑,兄长也放心么?” 绮罗想了想,尴尬地笑道:“哈,不放心,他最不放心我了,所以现在着人满世界抓我呢,哈哈,哈哈哈。” “抓你?”玲玲他娘一惊,“你莫非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正是。”绮罗想也没想地回答道。 玲玲他娘一下子愣住了:“你为什么要……”她忽然望向了迟悟,恍然大悟地道:“莫非,是那位公子带你逃出来的?” “对,对,是他带我逃出来的。”绮罗心道,这妇人莫非是个算卦的,怎么一猜一个准。 “嚯!”那妇人一声轻呼,以手掩口,一下子便现出了一副惊奇的样子来。她看了看迟悟,脸上惊讶之色就更甚了,“这位小公子长得这么俊,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没想到办起事情来手段这么果决利落,我竟没看出来。” 绮罗道:“是,可利落了,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他就跑到我家里把我绑出来了,逃出来的时候差点把我家给砸了。” 虽然,这其中自己出力也不少…… “天哪!这……他竟然有这般的胆量?”玲玲他娘眼中惊奇之色更甚,看向迟悟的目光里又更添了一层审视的意味。半晌,转过头来问到,“那你……也是自愿的么?” “唔……自愿的,自愿的。”绮□□笑道,“那肯定得是自愿的啊……” 虽说一开始并不是,但是毫无还手之力的被人绑票了这种事她能说得出口嘛?啊?打死也不能啊! 若说之前玲玲他娘眼里面还只是惊奇的话,现在她的目光里则又混入了一些其他的一些不知名的东西,简直达到了……两眼放光的程度,她猛地出声:“好!很好!大娘我很欣赏你们啊!” 绮罗被她以这般炯炯有神的目光看着,愣是被惊悚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啊?!啊!是嘛,啊哈哈哈哈哈!” 玲玲他娘又转过头去看向迟悟,绮罗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少年此时正在与那普慈大师攀谈,长身玉立,挺拔如松竹,谈笑自如,倒也当真称得上是风度翩翩了。那普慈和尚似是在与他论佛法,说话间神色颇有赞赏和惊异之色。 绮罗心道,这和尚肯定是被他极具欺骗性的外表和满嘴的大道理给忽悠住了,实际上这家伙就在前两天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在自己做坏事的小本本上面记上一笔呢。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的就是他了,绮罗心里暗戳戳地评价着。 似乎是感觉到了这边两人的目光,迟悟和普慈都转头往这边看过来,迟悟看见了绮罗,便朝她露出一个笑来,那笑容明朗,颇为晃眼,绮罗一愣,脑子还没转过来,就也下意识地朝他一笑。 再回过头来时,就正好对上了玲玲他娘更加赤诚灼热的眼神,她把这两人相视一笑的场景尽数看在了眼里,面上早已忍不住露出了遮不住的笑意来。她一拍大腿,笑了出来:“诶,我早该发现了的……这么登对,良配啊。” 绮罗看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得欢畅,只觉得一头雾水。 她发现了啥,灯什么,什么呸,什么鬼? 她感觉自己应该是太困了,听玲玲他娘说话就跟听天书似的,嗡嗡嗡嗡地钻进耳朵,却一个字儿都听不懂。 - 不知道聊了多久,玲玲他娘也才来了困意,起来去替他们收拾地方歇息。 众人难得的吃上一顿饭,抱着吃了这顿没下顿,实在不行就早死早超生,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心态,各自都睡下了。 绮罗本来是打算往墙角一靠,糊弄过今晚的,却被玲玲他娘拉到了另一个干净的房间里去:“这房间是干净的,我都给你收拾好了,你今晚就睡这儿吧,别跟那群糙汉子睡一起。” 绮罗心里还搞不清发生了什么呢,就被玲玲他娘给推进来了。她在门口露出个头来,对绮罗道:“放心,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们年轻人的心意,大娘懂得。只不过,这是佛门清净之地,别做太过火的事情就行了。你们好好说说话。” 说完她朝绮罗露出了一个笑来,一脸‘我懂你’的表情。 绮罗:关键是,我不懂你啊…… 房门被大娘“砰”的一声轻响,带起来了。绮罗一头雾水地转过身,却看见房间里面还站了一个人。 迟悟长身玉立立于窗边,正朝她这边望来。月光从窗口照了进来,倾泻在少年的身上,映的那一双眸子在黑暗中好似含着两点寒星一般。 迟悟也是一脸哭笑不得的样子:“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娘非要我今晚在这里睡。” 蛤.蟆僧(七) “我也是……”绮罗先是一愣,挠了挠脑袋,忽然哈哈笑起来,“我知道了!肯定是我们分了干粮给他们,所以给间‘上房’让我们睡吧!” “嗯……有道理!”迟悟思量了一番,觉得这的确是在情理之中。 两个都不怎么有脑子的人根本就没去想为什么罗汉没能受到如此待遇。 - “不管了不管了,我要困死了,赶紧睡觉。”绮罗直挺挺地扑到了禅床里面了,挺尸一般,再多动一下都不愿意。迟悟跪在床沿边,先越过绮罗将禅房的窗户放了下来,然后也躺了下来。 两个人折腾了一天,的确是有些乏了。和衣而卧,阖眼睡去。 到了半夜的时候,绮罗觉得有些口渴。 她在黄泉海里的石室里住了七年,那指甲盖大小的地方早已经摸得熟络了,即便是闭上眼都能哪对哪。所以,半梦半醒之间,便习惯性地摸向床头,却忽然觉得自己肩头压了什么东西。 睁眼一看,一个人正撑在自己上方。她还没来及出声,便被一把捂住了嘴。 月光经过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的过滤,显得更加的晦暗不明,朦胧的泻在迟悟半边脸孔和一头乌发之上,倒像是覆上了一层轻纱一般。 绮罗:“……” 绮罗:梦、梦游? 迟悟挪开了手,只留了一根食指,轻轻地压在她唇上,他望着她,眼睛里含着些微的光亮。 绮罗立时便明白了:噤声。 夜半三更,四下里一片安静,所以仅有的那些微人声便显得极其的明显。 是从屋子的拐角传来的,准确的说,是从房门那里传来的。 一只极细的竹管从门的缝隙里被插了进来,不一会儿,便有袅袅娜娜的白烟从里面冒了出来。 然后便没了声息。 约摸过了一刻左右的时间,才又有了动静。“吱扭”一声轻响,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杜二并着一个高个儿一个矮个儿,蹑手蹑脚地进了房间里来。那土行孙一般的矮个子脚步轻轻地走在最前面,摸到了床边来。 他朝床上一看,只看见床上的两人面对面地侧卧着,绮罗枕在迟悟的胳臂上,睡得正熟,呼吸声平稳又均匀。 矮个子伸出手戳了戳迟悟,没有一点反应,绮罗也是一样。 “成了,睡死过去了。”他回头悄声地道。 “这迷药的药劲儿真是没得说。”高个儿上前了两步,在他们身上狠狠地推了一把,两人都没什么反应,“瞧瞧这对狗男女,睡得跟死了一样。” 矮个儿似乎还是有些担心:“那个女人,看起来不像是等闲之辈,不知道这药能撑多久。” “放心好了,这药神来杀神,佛来杀佛。”杜二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因为他刻意的压低,显得更加的嘶哑难听,“再怎么厉害,只要是□□凡胎,都得着道,你们又不是没见识过。” “更何况,你们觉得她真的有本事?”杜二冷声笑道,“去他的吧!都是江湖术士的假把式,老子我见得多了!若她真的有本事,还能看不出这山里有鬼,还能误闯进来?” 那高个原本还想说,若是这女人真的有本事,说不定能把这山里面的怪象给破了,听到杜二这么说,觉得甚是有道理,继而问道:“那现在怎么办,动手把他们搬出去?” “睡在外面的那个大块头怎么办?这三个人是一伙儿的。”矮个儿道。 “不急,我起来的时候他呼噜打得震天响,一时半会醒不过来。他块头太大了,非得有两个人一起才可能弄得出去。”杜二压低了声音。 “一趟肯定不行,不如先把这两个处理掉,剩下的那个回头再来弄。” 那一高一矮两个人对杜二很是顺从,听他这么一说,当即便着手准备去扛人了。 搬起迟悟的身体的时候,杜二倒还没做什么,可等那矮个儿把绮罗扛下来的,杜二上前去狠狠地在她身上掐了一把:“臭娘们儿。” 他显然还是对今个儿晚上发生的事情怀恨在心,绮罗叫他丢了多少面子,他现在心里就有多不痛快。不想到还好,一想到就觉得火星子直冒,忍不住地咬牙切齿。 他心中越想越气,直接从矮个儿手里面把人给抢了过来,直接上手去撕扯她的衣服了。 绮罗:“!!!” 绮罗此刻正在房梁上,原本就想安安静静地做个梁上君子,可看到这里,不想做君子了,想直接杀下来做个杀神! 谁给你的胆! 迟悟一把拽住了她,无声地对她示意:那就是个傀儡而已。 绮罗也马上以口型作答:傀儡也不行! 开什么玩笑,姑奶奶.头发丝儿做成的傀儡,那也是姑奶奶身体的一部分! 更何况还顶着我的脸呢! 迟悟无奈笑了,下巴一扬示意她往下看,一边两指并拢,默念了什么口诀。 只看见那杜二刚把手伸到“绮罗”的皮肤上,立马就跟被开水烫了似的,猛地拿开了手。 他估计被烫的够呛,却偏偏不敢出声,一声本该如杀猪一般的惨叫愣生生地憋成了一声老鼠叫,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掉了。 绮罗在梁上看到了这一幕,这才稍稍的顺心了一些,龇牙咧嘴地笑了,回头伸出爪子来在迟悟头顶上揉了揉,以示表扬。 其余两人都被杜二这一下子给吓得不轻,矮个接住了“绮罗”的身体,一时间也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杜二好不容易缓过劲来,试探着又在“绮罗”脸上碰了一下,这次倒没发生什么。 杜二拧着眉头,“呸”了一声:“他娘的,这娘们怎么这么邪性。你背着她吧,先走,到地方了我再好好收拾她。” 三个人扛着两个傀儡,就又这么原路出去了。绮罗和迟悟这才从梁上跳下来。 “呵,天杀的贱骨头,老子给你东西吃,你倒好,反倒来咬我一口。”绮罗冷笑一声,语气阴沉,微眯的眸子里尽是森冷,“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东西,真是污了姑奶奶的眼。” 她越想越气,就来找迟悟的茬儿:“你刚刚干嘛要放走他们?这么大费周章的,又是傀儡,又是上梁的,不如直接把他们仨都给抓了,洗洗刷刷剥皮煮汤,让山里面的野狗也有个口福。” 迟悟是个修佛又修道的,听绮罗左一个扒皮,右一个喂狗的,一时间只觉得哭笑不得。他道:“如果不放走他们,怎么知道他们要去哪呢?” “我管他们去哪呢!”,绮罗立时就翻了一个白眼,正打算继续放两句狠话的,却忽然顿住了。她微一抬头,看向了迟悟:“怎么,你觉得他们……有什么问题吗?” 迟悟看她似是也明白了些,就又点拨了两句:“你可记得,今日曹宁跟我们说的,在村民搬到蛤.蟆寺之前,有人接二连三失踪的事件。” “是他们?!”绮罗立时便反应了过来迟悟的意思。 迟悟只是眸色深沉地望着她,未置予否。 人们常以为,吃人的只有精怪,却不知,有的时候人饿起来,连骨头都不会吐。 “现在还不好下定论,但要想知道真相,也不难,不是么。”迟悟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话不多言,当即追了出去。 - 夜间山路崎岖,林中雾气又浓的吓人,一般人都不敢在这种阴森森的山间小路上走,更何况还是在怪事频出的这个节骨眼上。 如果不是前面走着的三个人都长了一颗狼心一粒狗肺,太过恶心人的话,绮罗说不定会挺欣赏他们包天的狗胆。 绮罗与迟悟随着这三人在山林中走了许久,都已经开始不耐烦了,正要开口说话,却突然感受到了一阵极强的震动,让她险些站立不稳。 “地动了?!” 绮罗大惊,看向了迟悟,迟悟显然也感受到了这动静,她连忙又看向了前面走着的那三个人。 他们却好像什么也没感觉到似的。 “他们怎么感觉不到?”绮罗诧异道。 “那只能说明,刚刚的动静不是实物震动造成的,而是……灵的冲击造成的。”迟悟淡道。 所谓术法,其实就是修行者通过体内力量的流转,与自然中的灵产生强有力的共鸣。寻常的凡人大都没有这样的潜质,换句话说,他们感知不到这种异动。 现在,这整座山都陷在一个诡异的迷阵里,这个时候,忽然出现了这么强的异动……怎么着都得去看看。 说不定就与这迷阵相关呢? “咣——” 又是一次巨震,比上一次还要剧烈。绮罗定下心来倾听,将这动静听的更加的真切了一些。 有点像撞钟的声音。 绮罗望向了震动传来的方向,又回过头看了看越走越远的三人,眉头不禁皱起。 “算了,事有轻重缓急,先去探探那动静是怎么回事。这三个人,翻不起什么大浪,回头再说吧。”迟悟淡道。 “好。”绮罗点了点头,话不多说,飞身掠起,两人朝那震源的方向急速赶去。 蛤.蟆僧(八) 夜色浓重,山林之中湿气极重,明晃晃的月亮高挂中天,林子里却黑洞洞的。 两道身影并肩而行,风一般的迅速,在树木枝叶间穿梭。 踏过的树枝轻颤,有枯叶轻飘飘地落下来,还未落地,那两道身影就已经在数十丈之外了。 耳畔风响,绮罗微眯着眼睛,不悦道:“麻烦,这林中的雾气实在太浓了。” 迟悟眉头微皱,并未回话,一边继续急行,一边两指并拢,念了个诀。 平地风起,周遭的大雾被吹得一干二净,视野立即清明了。 “好小子,我怎么感觉你什么都会呢。”绮罗心下畅快,偏头朝迟悟邪气的一笑,迟悟嘴角微勾,并未作答。 两人心照不宣地又加快了速度,朝着震动的方向奔去。 那撞击的声音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清晰,震动的源头越来越近了。两人从山林中冲了出来,目力所及之处,是一片开阔的平岗。 周遭的林木稀疏了不少,沿着这山岗走去,一路上都只有不成片的矮小枯木,时不时有乌鸦落到枯枝上,“呱呱”地叫两声。 “聒噪。” 绮罗听着乌鸦叫,打量了下周遭的环境,给出了一个颇为中肯的评价:“这平冈上阴测测的,跟个坟圈子似的。” “嗯,阴气的确是有些重。”迟悟道。 “奇了,刚刚明明震动很强烈的,怎么到了这近处来,反而感受不到了。莫不是我们追的方向不对?” 他们自从出了林子,那震动便停止了,这让绮罗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 “我感觉到的也是这个方向,应该不会错。”迟悟道。 迟悟说着,忽然抬起了头来,望着天空僵立不动。绮罗在前面回过了头来:“怎么了?” 迟悟道:“我看见结界了。” 绮罗连忙扭头朝四周看去:“结界?哪呢?” 迟悟走上前,抬手覆住了绮罗的双眼,停了片刻,才放下来。绮罗缓缓睁眼,一双暗红色的瞳眸便暴露在了浓黑的夜色之中。 之前一路走来,为了避免引人注目,迟悟就用薄荷叶子遮住了绮罗的眼睛,可这一叶障目的法术也有弊端,别人看不见绮罗真正的瞳色,绮罗外界的事物,也会有所阻碍。就比如说,一些高阶的幻术,一些灵力的流转,她统统都看不见了。 现在取下了这束缚,她便就能看清了。仰头望去,一道如闪电一般的裂痕自下而上劈裂着延伸到天空之中。 完整的结界就像是一块巨大的透明罩子,一般是没有办法看见的,可一旦有了裂痕,便很容易能注意到。 “很好,这结界出现了裂痕,能找到这迷阵的边界了。”绮罗笑了一声,抬步便往那裂痕的方向走去。 “运气真好,村里那些人怎么找都找不到的边界,竟叫我给发现了,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迟悟提步跟了上去,笑道:“也不能算是全不费工夫吧。你今天早些时候不是找了很久么?” “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绮罗听迟悟这么说,瞥了他一样。 “你不是怕绕远路才要从这山上走的,而是本来就想要来一探究竟的,不是么?我们刚进山的时候,你就已经留意了,带着我绕山转了好几圈呢。” 迟悟眨了眨眼睛,看向绮罗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揶揄的笑意:“确定不是想要路见不平,打算拔刀相助?” “啧,我像是那么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么?”绮罗听完就不高兴了。 “这山里面发生什么怪事,与我有什么关系,值得我来费神?那是你们名门正派该操心的事,我没去杀人放火给你们添堵就不错了好么!” 绮罗气鼓鼓地道:“我不过是看不惯这些没有眼力见的妖魔鬼怪而已。我是谁?我是天下第二的大魔头,是邪魔外道的祖宗,从来只有别人给我让路的份,没有我为别人绕路的道理!” “如果这山里面作乱的精怪知道我要来了,就应该赶紧收了阵法,夹着尾巴哪凉快哪呆着去,等我走了他再出来,那我根本就不会看他一眼。可他偏偏不识抬举,非要挡在我路前面,你说我除了一脚踩死他我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吗?” 这大概就是驾着马车撞在了树上还要怪树吧。 碰的一手好瓷。 这妖孽说自己那套歪理说得一本正经,理直气壮,完全没有一点作为被困的人该有的自觉。 迟悟:“……” 他望着绮罗的侧颜,忍俊不禁:“真的吗?真的不是因为喜欢多管闲事?” 绮罗:“……” “这种鬼打墙的迷阵在万象术法之中是很浅陋的一种,并不十分难解。就如你所说,放火烧个山,凭你的力量直接让这迷阵从内部爆破也不是什么难事。”迟悟道。 “但你并不想直接这么做对吗,那样的话,迷阵虽然能破,山中的草木生灵却肯定都保不住了。蛤.蟆山说不定会就此成为一座死山,那些村民估计也都要无家可归了。我们今天在山里转的时候,你一直在找这迷阵的阵眼,思考解法,对不对?” 绮罗:“……”我偏说不是你能拿我怎么样。 迟悟笑道:“其实说白了你还是喜欢多管闲事嘛。” 绮罗:“……”要你管。 迟悟又继续到道:“其实喜欢管闲事也没什么不好的……” 绮罗:“……” 她定定地看了迟悟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有完没完了?啊?适可而止懂不懂?察言观色懂不懂?那么多佛经道卷都让你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吗? 你特么是棒槌么,看透不说透行不行? 老子就爱多管闲事了怎么着吧?!啊?怎么着吧?! 她感觉十分抓狂,脸上已经有点挂不住了:“……所以呢,你跟我说这么一大堆想表达什么。” “没什么。”迟悟笑道,淡定道,“就是觉得,你这个‘心狠手辣无恶不作天下第二’的妖魔之女,当的挺失败的。” 绮罗:“……”你大爷。 绮罗不想再跟他讲话了,跟他多讲一句话都是要被气到折寿的!她当即冷下一张臭脸,甩开步子就往前走了。 - 绮罗并没有走多远,就到了那闪电般的裂痕开始延伸的地方。 也就是,这个迷阵的边界。 可以看出来,这结界相当结实,即便出现了裂痕,也没有立刻分崩离析。 结界的边界线,近乎平直,迟悟大概的推算了一下,整座□□山都被包括在了这个结界里。 “结界虽然出现了裂痕,但并没有受到太多的影响。“迟悟用手指轻抚在那结界的内壁之上。 他们能触到这结界的边界,但那些村民不行。凡人被这结界里的迷障困住,只能在那林子里打转转,根本没机会到这个地方来。 “所以,我们刚刚感受到的震动,其实是因为这结界受到了什么冲击,对么。”绮罗问到。 “八九不离十。”迟悟道。 “这种结界,人从外面进来,不会受到阻碍,可要是想出去,就没那么容易了。这说明,刚刚应该是有人想从里面打开结界,但只是撞出了裂痕,而没能破开结界。” “除了我们之外,这山里面还有其他人也发现了这屏障?”绮罗惊道。 也就是说,除了他们之外,这山里面还有其他什么人,也会法术。 “会是什么人呢?”绮罗自说自话地道,“莫不是被困住的那些人里,还藏了某位高人?” 她嘟囔着自言自语了一阵,见迟悟没有搭理他,不禁朝他那边望去。只见他抱着胳臂站在透明的结界前,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么。”绮罗问道。 “我在想,我们其实漏掉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什么问题?” “原因。”迟悟转过头来,定定地望向绮罗。 “换句话说,目的。这下这个迷阵的人,目的到底是什么?” 绮罗听了不禁一怔。 的确,这也是她之前一直隐隐疑惑的地方。 寻常来说,若是什么地方出了乱子,人们最先想到的就是有鬼怪作乱。 鬼,就是厉鬼;怪,就是精怪。再有可能就是一些黑心的修者,可能因为修炼所需而祸乱一方。 绮罗对此十分了解,因为她就常常被归到这第三类之中。 “你不觉得,这□□山中的迷阵有些奇特么?它并不会对村民造成直接的伤害,而只单纯地把他们困在这里。” “一般而言,鬼怪妖邪害人性命,大都是为了活人生气,以此来助力修行。可这些村民被困的大半年时间里,竟还能靠着余粮勉强存活。”迟悟道。 “之前不也有村民失踪么,或是惨死的吗?”绮罗问道。 虽说她知道这些事情可能并非是妖怪所为。 “的确,但是不够。”迟悟抬眼看她,正色道。 “这阵法不是什么入流的大阵,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布好的。这么大费周章,如果只是为了吸食几个人的生气的话,实在有些得不偿失……不,哪怕是将这整个村子所有人的生气都吸光,也都得不偿失。” “这……的确有道理。若是真的以杀人为目的,根本不需要费这么大的功夫。那些村民都是凡夫俗子,根本不会法术,对于会法术的人来说,杀死他们简直比捏死蚂蚁还容易。” 绮罗也开始思量:“难不成,这幕后黑手是为了别的什么目的?” 迟悟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绮罗的问题,而是道: “你还记得曹宁是怎么跟我们说的吗?他说,大半年前,迷阵刚出现的时候,山上所有的庄稼作物一夜之间全部枯死,地里也再种不出东西来。还有山里的那些树木,果实也全部脱落,烂在了泥里……我们进山时看见的那些枯树,并不是因为秋天叶子才脱落的,而是因为它们本身就都快死了。” 绮罗听了这话心里一惊:“这是要让蛤.蟆山变成一座死山?” “在我看来,倒更像是想让村里的人,活活饿死。”迟悟看向了绮罗,眸光晦暗不明。 蛤.蟆僧(九) “你是说,设下这个阵的人不是为了简单的杀人,而是要……”绮罗惊讶道,“让他们以特定的方式死去,让他们……饿死?” 让他们像困兽一样惶惶终日,自相残杀,然后在绝望之中,一点一点地,死去? 绮罗忽然觉得,自己作为一个魔头,好像并不是非常的合格。 “可是为什么啊?难不成他与这些村民有仇?”绮罗愣道。 “这种不给人活路的杀伐手段,若说是复仇,我倒是还能理解。可即便是有仇,也不可能和这里所有人都有仇吧?即便是跟所有村民都有仇,也不该跟那些误闯进山中的商旅也有仇吧?” 两人寻思了半晌,都没什么头绪。线索,果然还是太少了。 绮罗正思量着,猛然间看见迟悟背后的那一片山林之中,藏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什么人!”绮罗一声断喝,冲了出去,迟悟紧随其后。 刚刚还寂静无声的山林忽然发出了剧烈的响动,黑色的巨影之中猛然亮起了两团灯笼大小的幽绿。 “呱——” 那黑影发出了莫名的低吼,周遭的枯木被震得拦腰折断。 那东西猛地从树林之中跳出来,巨大的身影从绮罗头顶跃过,把月光都给遮了个干净。 绮罗及时地刹住了车,仰起头长大了嘴巴,看着这个庞然大物高高跃起,而后轰然落地,未作片刻等待,便又猛地跳了出去。 绮罗目瞪口呆,隔了好半天才猛地吼了出来:“好大的蛤.蟆——” 我滴妈,这是蛤.蟆成精啦! 绮罗还在怔愣,迟悟已经化作一道黑影,追赶了过去。她当即也足下发力,跟了上去。 那蛤.蟆精知道身后有人追赶,几乎运起了全身的力气,朝另一边的山林中奔。它一步能蹦十几丈远,两条后腿尤其有力,不消片刻就一骨碌滚进了山林里。 山里面虽然都是枯死的树木,可终究密集。夜中视物,原本就不易,偏生那怪物也是一团黑,它躲进了树林里,竟然还真把绮罗给甩掉了。 迟悟追着蛤.蟆离去,绮罗跟在后面,早已经追丢了目标。她大声喊着迟悟,可也没人回她,估摸着是已经跑远了。 她就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林子里面乱转。那山中妖雾好像能感知似的,没人的时候它不出来,绮罗这边快要迷路了,它来闹腾了。 林中雾气越来越浓,化成了白茫茫的一片,绮罗本来就不认路,这下好,彻底晕了。 她又不像迟悟,随手捻个诀就能把风给招来,一时间也拿这妖雾没办法。好在胆子大,就这么在这林子里瞎转,也没觉得害怕。 她纵身一跃,跃上了树梢,朝四处望去,看见了之前看到的结界的裂痕就在不远的地方。反正她现在也找不着路,索性就又冲着那裂痕的方向去了。 她寻思着,等迟悟抓住了那怪物,应该就会想起来接她了吧? 应该……吧。 于是乎绮罗又回到了之前的那一片小山岗上,随便找了两个歪脖子的枯树,坐在那干等着。 之前心中存了些问题,她还没想明白,正好也趁这个功夫琢磨琢磨。 一开始往这边来的时候,她急着赶路,倒也没觉得有多冷,只觉得有些阴测测的罢了。现在,她安静地坐下来了,却觉得周遭的寒气有些过于重了。 她浑身上下冻的难受,打算起来活动活动,一抬头,远远地瞧见打林子里走出来一个人。 她以为是迟悟回来了,便往前迎了几步,却发觉有些不对。 那人身上衣衫破烂,乍一看之下,像是套了个灰布麻袋一样。他佝偻着背,晃荡着一只手,耷拉着脑袋,一瘸一拐地朝这边走来。 之所以是晃荡着一只手,是因为他就只有一只手,另一边的肩膀上只挂了半截袖子。 绮罗一惊,这是哪个村民跑出来了吗?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她立即便加快了步伐,走到那人近前处:“喂,你怎么样了,还好吗?” 那人抬起头来看她,绮罗猛地发现,他竟没有脸皮!整个脸上,只有白骨! 不,不只是脸上,他晃荡着的那个袖管里露出来的,也是一只只有三根手指的白骨。那手猛地挥起,直接抓住了绮罗的左臂。 饶是绮罗狗胆包天,这一番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也叫那位仁兄给吓了一跳,她几乎是想都没想,抬手就是一记手刀,将抓着她胳臂的那只手连手带胳臂直接给拍的散了架,骨头哗啦啦地全飞了出去。 她足下一蹬,立时便倒掠出去两三丈远的,双足刚刚落地,就觉得脚腕上一紧。低头一看,两只白森森的爪子从地里面伸了出来,扣在了她脚腕之上。 绮罗一条腿高高地踢了出去,那抓在她脚腕上的白骨却仍没有放手,拔出萝卜带出泥地竟然拖出了一整具的白骨! 什么情况,当这是萝卜地呢?一拔拔一个整的出来? 那白骨被她踢得飞起,甩在空中不仅没有放手,反而还顺着她的腿爬了上来,照着她的小腿便咬了一口。绮罗吃痛,火气立时腾起来了,一掌推出去一个火球,直接将那白骨烧成了飞灰。 白骨的躯体已经毁损,从那白骨里钻出来一道半透明的黑色的灵体,尖叫着径直朝绮罗扑来。绮罗一个反应不及,竟叫它从刚刚被那白骨咬伤的地方钻了进去! 那黑灵甫一钻入,绮罗只感觉伤口处一下子疼的厉害,像有刀刃戳进去似的。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眼前似是一花,好像看见了另外一副场景:一个人面目狰狞,高举着染血的匕首,直接朝她头顶扎下来! 她被吓了一跳,伸手一挥,却什么都没抓到,那场景只存在了一瞬间,就消失了,以至于让绮罗觉得,是她花了眼。 绮罗朝不远处看去,林中雾气里又出现了许多模糊的影子,地面似乎在振颤着,不断有白骨的人头和手从地里面钻出来! 这些人里有的四肢尚且健全,有的却已经缺胳臂断腿了,有些全都是白骨,有些还附着没有腐烂殆尽的淋淋血肉。 这是……走尸? 绮罗眉心蹙起,瞳眸一点一点地变亮,从暗红变为了赤红。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走尸? 按照常理来说,尸变是一种极为罕见的现象,成千上万的死人之中能出现一两个尸变的走尸都已是极为难得了。而这里……起码有百来具的走尸! 这只能说明,有人用邪法,炼制出了这些走尸! “嚯,何方神圣这么有闲情逸致,炼这些个半死不活的人来玩?”绮罗冷笑了一声,眼睛不悦地微微眯起。 “养狗没事,不看好了放出来乱咬人可就不对了。” 绮罗左掌抬起,一团火焰在她掌心燃烧起来,而后立刻幻化成了两团,那两团立刻又分成了四团,然后是八团,十六团...... 几百团的火焰漂浮在起落周围,绮罗猛地翻腕,将左手里的火焰一下子给攥灭了,其他的火焰立时便像脱了束缚一样,流星飞逝一般四散而去,径直奔向了缓慢地围上来的走尸。 火焰飞到这些走尸的身体里,便立刻熊熊的燃烧起来,那些走尸竟然像是也会疼一样,扭动的嚎叫起来,然后挣扎着倒了下去,散成了一堆堆的碎骨。 绮罗抱着胳臂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片群魔乱舞的怪象,心底却涌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这场景怎么这么似曾相识?好像她在哪里见过一样。 而且不是很久远的事情,应该是最近发生的。 到底是什么时候呢?她心底怀着疑惑,却怎么也没能回忆起来到底是在哪里,直到——她看到一道黑灵径直朝她飞来! 那黑灵扑到了她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钻进了血肉里,和刚刚的那种疼痛感如出一辙。 她终于想起来了,这熟悉的场景在浮屠城的小客栈里也出现过。 只不过,那时那黑衣人的手下是青铜铠甲的士兵,而此时,这些人是走尸。 共同点都是,他们是用那种黑灵撑起来的! 那黑灵咬了绮罗之后,直接钻进了绮罗的身体里,绮罗扒开衣服一看,肩头上并没有破,但是多了一点黑色的印记,伤口隐隐发热。 绮罗眼前又是一花,混乱间看见了另一个场景:她看见有人扑到她的身上,照着她的脖子狠狠地咬了下去! 那疼痛感迅速而又猛烈,咬的她浑身一颤,下意识地要反抗,那场景却又不见了! 可疼痛的感觉仍在,那种惊恐的感觉仍在! 那不是她眼花了,她实实在在地看到了,感受到了。 是那黑灵的影响,那黑灵只要侵入她的身体,她便会看到那些景象。那些黑灵原本没困在这些走尸的身体里,可只要这些走尸的身体被摧毁了他们就会尖叫着跑出来,寻找生人的身体! 绮罗猛地抬起头来,看向了那些在火焰烧灼中倒下的走尸白骨,以及不断地从尸体里冒出来的黑灵。 它们浮到空中,凝成了遮天的乌云,黑压压的,压在熊熊烈焰之上。 绮罗的面孔被周遭的火光映得通红,心中只是暗道一声:不好! 乱葬岗(一) 黑灵呼啸而上,扑向了绮罗,绮罗运动火灵驱赶它们,却终究敌不过它们铺天盖地地压过来。 它们本就是灵体的状态,无孔不入,无法可挡。即便被火焰驱散,也能再凝结起来。 被碾碎了的灵魂,本就是破碎到无法再被破碎的地步。 被摧毁到最彻底的地步,其实也就无坚不摧了。 黑灵呼啸着扎进绮罗的身体里,她浑身如被上百把利刃同时刺入,可更让人恐惧的不是这个,而是那无穷无尽有支离破碎的幻象! 原本绮罗看到的两幅幻象都是极短暂的,可此时数以百计的黑灵钻进了她的身体,进入了她的意识,那些画面就连成了混乱而有跳跃的乱章! 有的画面极其短暂,短到她还没看清就一闪而过;有的画面又极其漫长,让她不知身在何夕身处何处。 可那些画面无一不是痛苦的,肮脏的,混乱的,破碎的! 让人惊恐,让人绝望。 她看见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在泥潭里,海草一般的黑发浸在暗红的血泊里混杂成了令人作呕的模样; 她看到了身高体壮的士兵高举着锋利的兵刃毫不留情地劈开豆腐一样的血肉; 她看见自己高举着铁锹不遗余力地砸向了一个女人的脑袋,从她怀中孩子的手上抢走了什么,一转头却被身后之人却将刀剑插入头颅;她看见满脸胡茬的男人咬住她的脖子,啃食她的血肉,她看见自己的身体慢慢地腐烂,化成一堆白骨…… 她看见破败的寺院里,自己用粗糙的双手紧握着木棒,砍向一个和尚的后颈,那和尚的鲜血喷到了自己的脸上,模糊了自己的视线;她看见一个小孩子惊恐地看着自己,然后像见鬼了一样哭喊着逃离;她看见自己在满目荒凉的山岗上啃食着树皮草根死尸腐肉,抬眼望去,日落虞渊,红的像鲜血一样…… 身上的那点痛反而不算什么了,脑子里面的东西才叫人无法忍受。 疯狂,绝望,痛苦,悔恨,恐惧,麻木…… 够了……够了…… 她愤而吼道:“够了!” 乱葬岗上忽然爆出了冲天的烈焰,由一个点在一瞬间扩成了一个圆,几乎要将整个山岗都囊括在内。 那些白骨、走尸在烈焰的灼烧之下,一息之间便化成了飞灰,尖叫着的黑灵在烈焰之中愈发歇斯底里。 绮罗简直要失去神智了,脑内的绝望和抑郁让她在清醒和混沌之间挣扎。她想:这样非人非鬼地活着,不如死了好。 忽而,在一片混沌之中,她似乎听见了一个人的声音,焦急地唤她的名字:“绮罗!” 耳畔黑灵的尖叫声好像忽然小了,像是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一样。它们不再歇斯底里,而是低声地呜咽,像是奄奄一息的小兽在呜噜噜地□□。 黑灵不再侵袭她的身体和意志,让她觉得一下子轻松了很多,也清醒了很多,压在身上的那块石头终于被搬开了。 明明好受了很多,可她感觉自己的意识还是在一点一点地溃散,不受控制地……陷入沉睡。 梦里仍旧是黑暗,可她并不再觉得痛苦了,反而觉得心绪十分的平和。她紧紧地抓住了让她觉得很安心的东西,所以睡得十分的踏实。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悠悠醒转,睁开眼睛,仍然是在夜里。天上高高地挂着几颗零星的的星子,缀在深蓝色的夜幕之上。 绮罗一转头,正对上了迟悟的眼睛,登时便是一愣。 那眸子也像星子一样,映出淡淡的光。 一梦初醒,睁眼便看到这样的一双眼睛眼睛,还真是容易迷乱心神。绮罗的心里不轻不重地漏了一拍,可竟然觉得还挺舒服的。 “你醒了。”迟悟温声道。 “唔……醒了。”绮罗微微地坐起身来。 绮罗道:“我睡了多久?” 迟悟道:“约莫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绮罗懊恼地晃了晃脑袋,仔细地回想着,“我是怎么了……” 她原本是靠在迟悟肩上的,此刻扶着脑袋从他坐起来,朝四周打量着,只觉得有些轻微的眩晕:“这是哪?” “就是之前的地方,我们还在这个山岗上。”迟悟道。 “嗯?”绮罗一惊,两只眼睛滴溜溜地睁圆了,她一手摁着迟悟的肩膀,连忙要爬起来。迟悟托着她的手撑她起来,看她一脸惊讶地打量着四周。 绮罗道:“不对啊,树呢,刚刚这还有好几棵矮脖子树呢?” 迟悟道:“被你烧成灰了。” 绮罗道:“还有那边的几块坟场子、小树林儿呢?” 迟悟道:“被你压平了。” 迟悟问道:“你不记得了吗?” 绮罗:“……”我怎么会记得。 绮罗挠了挠后脑,有些不确定地道:“我……我还干了啥啊?” 迟悟笑道:“没什么了,除了把这一整片的树林和坟地烧了个干净之外,一直都在很乖地睡觉。” 绮罗:“…………”少年,你是不是对乖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咳……” 一把火烧了这乱葬岗,连绮罗自己都不好意思给自己开脱了,这家伙竟然还挺纵容她的…… 迟悟淡声道:“这乱葬岗上的怨灵,被困在那些走尸白骨之中不得解脱,你一把火烧了它们,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吧。” “被困在那些走尸里?”绮罗愣道。 迟悟望向她,顿了顿:“你还记得之前我们在浮屠城小镇里遇到的那些青铜士兵么?” “记得,那些士兵……”绮罗若有所思地道,“难不成……” “手法完全相同,只不过所用到的材料不同罢了。”迟悟道。 “这是一种很古老的灌灵邪术了,以没有生命的躯体作为载体,将绞碎的灵魂灌入其中。所制作出来的傀儡便会对制造者言听计从。” “被绞碎的灵魂?”绮罗大惊,“你是说,那些黑灵?” 她转念一想,紧接着道:“是了,是了!怪不得那些黑灵钻进我脑袋里,我会看到那么多支离破碎的画面。” “没错,灵魂承载了死者的记忆,那些灵魂被绞碎了,所以你看到的记忆也是支离破碎,没有章法的。” 原来她所看到的画面并非是幻术所造成的,而是实实在在曾经被烙印在那些人脑子里的记忆。兴许是太过痛苦和强烈,那些情绪竟然能传递给她。 只是传递过来,就如此的痛苦了,那那些人死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光景? 绮罗不禁微微地皱起了眉。 为什么他们会受到这样非人的折磨呢? 绮罗道:“这一块的怨灵怎么会如此之多?即便是有人人为的制造出来这些走尸,也是需要原料的。尸体什么的就地取材比较方便,而那些怨灵……” “我看到了一些零星的碎片记忆,应该都是蛤.蟆村的人。所以这个地方,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迟悟听了她的话,反而沉默了下来。他闭上眼睛,似是在回忆着什么。 “怎么了?”绮罗问道,“你在干嘛?” 迟悟道:“我在回想,我以前看过的,跟这一带相关的文字。” 绮罗一愣,觉得有趣:“你的脑子这么好使的?这么个犄角旮旯的小破地方,你还看过相关的文书?” “藏山寺里有几十座藏书阁,主殿中的佛经道卷我都看完了,闲极无聊,就时常到其他的书阁里找些杂书来看。”迟悟一边沉思着,一边随口回答了绮罗一句。 闲极无聊……啧,名门正派的跟她这种野路子就是不一样哈。没事干的时候就去读书…… 绮罗仰头默默地望了望天,这是有多想不开啊。 或许是天下蠢才学生的通病吧,看见那些读书好,记性好,过目不忘还能出口成章的家伙,就会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敌意。 当然,绝不能承认,这种敌意是嫉妒。 绮罗小时候一直跟着炽炀混,也没正儿八经地拜过师上过学堂。曾经他们在一个地方落脚的时候,炽炀把她送进过一个学堂里,还没上两天学她就被先生骂了个狗血淋头,打了好几次手板心,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先生的戒尺和书都给烧了,最后灰溜溜地被炽炀给提溜了回去。 自此之后,她与学堂的缘分就尽了。 所以,她现在能把字认得七七八八,读得懂佛经道卷,还会背上两句诗词啥的,就已经该阿弥陀佛,感谢她老子没有教废了她的恩德了。 再退一万步讲,就凭炽炀那个脑子,能想起来把她当个女孩养,着实是不容易了。 她后来被困在黄泉海里的那些年,倒是看了不少书,几乎把她这一辈子该读的书都给读了,但那也只是因为无聊到实在没有其他事情干。要不然,就凭她那个上蹿下跳半天都没个消停的性子,能在板凳上坐上一个时辰,都属难得。 迟悟沉思了半晌,忽然抬起头来:“我想起来了。” “我以前无聊时去翻过各地的县志,好像曾经看到多这个地方。关于此处的记载不多,但二十多年前这里好像发生了大事。那时候魔族与中原纷争不断,时常越过边境,攻打过来,这个地方曾经是背魔族攻下过。” “噗,我还以为你想到了什么呢。我们上山之前,那个茶摊的小哥不就说过了嘛,这个地方曾经受战事侵扰。” 绮罗道:“这么多年战事不断,被魔族攻下的地方多了去了。有什么特别的。” 迟悟望着她,知道她会是这么个反应,沉默了片刻,才一字一句地缓缓开口:“这个地方被魔族围困的时候,邻近的七八个县集中兵力御敌,被魔族的士兵围困,断了粮。” “断、断了粮……”绮罗的眼睛微微睁圆了。 “蛤.蟆山应该当时被围困在这几个县之间,原本就交通闭塞。那年天不好,收成奇差,正赶上青黄不接的时候,山里面几十户人家,上百个人,都没得吃,饿死了不少人。”迟悟道,“但这些都不是它被记载到书中的原因……” 绮罗盯着迟悟,面色严肃,等着他开口。 迟悟默了片刻:“在这里,曾经出现过人吃人的事情。” “果然。”绮罗喃喃地念了一句。 在迟悟未说出口之前,她心中就隐隐有了预感,迟悟会这么告诉她。 脑海中又浮现出之前她看见的那些画面,她不禁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怪不得,她一个魔头见了,都会觉得那是人间炼狱呢。 “人死后,若没有什么执念,便会忘记前尘往事,消散于尘世间。若是心中还有记挂着的事,或是有极强烈的情感,便不会那么快忘掉生前事。” “这样的魂魄,要么是在漫漫的时光中一点一点忘却、消弭,要么就会一直怀着忘不掉的心绪飘荡在世间。什么时候完全忘记了自己是谁,什么时候才能够解脱。”迟悟这般说道。 “所以,那些怨灵,是那个时候留下来了。”绮罗若有所思地道,“谁他妈的这么缺德?这不是让那些灵魂一直在生前的记忆里轮回,走不出来么?” “的确。你一把火烧了那些走尸的躯体,但却没法让这些怨灵消失。即便它们一时被打散了,也会慢慢地再凝聚回来。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被选作灌灵之术的材料,因为只要怨念未消,它们就不散不灭。” “那要怎么办?它们岂不是没法打败的咯?” “度化。”迟悟道,“度化之术,可以让生灵忘却前尘,放下执念。只要让它们放下怨念,它们自己就会消失了。” “度化之术……”绮罗若有所思地念了一遍,然后十分郑重地抬起头来,“……不会。” 迟悟:“……” 他当然知道她不会,会的话还能被这些恶灵折腾的这么惨吗? 绮罗道:“我是不会,可你该会的吧?” 绮罗和迟悟同行了这么多天,感觉他好像什么都会的样子。什么障眼法啦,什么傀儡术啦,什么机关法器啦,啥都会。 不像她,只会玩火,玩火,玩火。 她想起当时在客栈的时候,迟悟也是那么一划拉,就让那些青铜士兵散了架了的。所以,她信心满满地看向了迟悟,就等着他说一句:“那是自然。” 没想到迟悟却道:“其他的术法,我都略懂一二,唯独这度化之术,不是很好。” 绮罗:“……” 那些出了家的道士,没头发的和尚不是经常会到寻常人家做法事,动不动就念经超度的嘛?这对你来说,不应该是小意思吗? 迟悟也知道她所想,续道:“倒并不是说,我做不到,只不过,度化的效果有限罢了。我也不知为何,约莫是我的修为不够吧。” 迟悟说这话的时候,眼眸低垂,神色严肃。 绮罗反倒是有些奇怪。 这家伙,平常时候总是一副十分淡定的模样,老是笑眯眯的,什么都知道一般。 怎么,他也会有疑惑不解的事情么? 绮罗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来他们第一次吃饭的时候,迟悟一本正经地对她说,他想去做些坏事。这样,说不定之前想不明白的,就可以想明白了。 当时,他也是这样微微有些严肃的神情。少年的面孔上,英气中还带着一点稚气,眉心微微地蹙起,有一种小孩子装模做样地学大人思考问题的感觉。 看的绮罗心里莫名觉得……有点可爱? 她忍不住笑了,一拍迟悟的肩膀:“得啦,想这么多做什么,你已经很厉害了。走,我们得回去了。” - 两人顺着山路又往寺庙赶,绮罗在路上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们在浮屠城中遇到的那人也会用邪术操纵怨灵,而那个人……又抢走了她爹的残魂。 难不成…… 绮罗猛地打了一个哆嗦,眉头不自觉地就皱起来了。 他敢! 他若是敢,哪怕只是动了这样的念头,她也定然要将他碎尸万段,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绮罗心中不自觉地有些烦闷,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 绮罗想起,自己刚刚在睡梦之中,虽然神智不清,心中却觉得无比的平静和安心。 当时,应该只有迟悟在自己身边。 当时周围的树啊,石头啥的,貌似都给她一把火烧没了,迟悟就安安静静任劳任怨地给她当了一回人肉靠椅。 嗯,不错,不错。这小子还挺有良心的。以后自己要是发迹了,重回往日风光,一定要好好提拔提拔他。 “诶,奇怪了,为啥你就没事啊?那些恶灵怎么就不找你,全都找上我了呢?”绮罗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顿时就觉得心中不忿。 迟悟听罢,却顿了一顿。然后装作没听到的样子,若无其事地微微扭过了头去。 绮罗:“……” 绮罗一下子蹦到了迟悟前面,双手往腰上一叉,甚是不讲理地拦住了他的去路:“干嘛?有什么不能说的?” 迟悟:“……” 迟悟顿了顿:“你真的要听?” “要听,你说!”绮罗心下疑惑更甚,皱着眉头,把脸又凑近了些。 “凝神静心,不为外物所扰,是修行的基础。无论是修佛还是修道,这都是必须要能够做到的。”迟悟顿了顿,道,“换言之……这是基本功。” 哦,绮罗听明白了。 他说的这么单刀直入,言简意赅,怎么可能听不懂嘛? 简而言之,就是说她的基本功太差,约等于没有嘛,哈哈哈。 哈哈哈…… 绮罗一张脸立刻黑的像锅底一般,迟悟笑道:“这可不是我要说的,是你非要我说的。” 绮罗:“……” 得瑟,你接着得瑟。 所以说啊,她才会这么讨厌这些名门正派的人!念书好了不起啊,一天到晚就知道显摆! -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快要走回到寺院了。绮罗是个不认路的,得亏是身边还有个稍微靠谱点的跟着,要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绕出来。 寺院的小木门近在咫尺,两人正要从林中走出来,迟悟忽然一把拉住了绮罗的胳膊。两人停住了脚步,往林中退了一些。 就看见有一个黑影从林子的另一端走出来。 那黑影长得甚是奇怪,矮胖矮胖的,像是一个佝偻的人。夜色太暗,加之那人没有正面看过来,绮罗一时间也搞不清那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那黑影自林中走出,往那寺院的门口走去,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很是谨慎地看着四周,好像生怕被别人发现了似的。 好巧不巧,就在他快要走进寺庙的时候,又回头确认了一下有没有人。正巧,这目光就对上了绮罗的方向。 绮罗在暗处,那黑影看不见绮罗,可绮罗却就这不甚明亮的月光,将他的面孔打量了个清清楚楚。 不是他,应该是它! 那东西长了一副奇丑的面孔,正是他们方才一路追赶的蛤.蟆精! 乱葬岗(二) 绮罗大吃了一惊:这畜生竟然还敢来! 刚才在乱葬岗作妖就算了,现在还跑到寺院来撒野? 绮罗眉头一皱,倒没打算妄动,准备看看这蛤.蟆精打算闹什么花样。可她虽然没动,那蛤.蟆却好像看见了她一样,扭头就跑。 它是蹦着走的,一步几丈远,眨眼间就又要跳回到树林里去了。 绮罗猛地反应过来,坏了,是自己的瞳色暴露了。 刚刚也忘了叫迟悟再把一叶障目加上,自己站在树林里,两只赤红的眸子实在是太惹眼了,想不注意到都难。 既然已经暴露了,绮罗也不再躲藏,足下一蹬,便窜了出来,手中毫不犹豫地甩出一团火去,直击那畜生的后背。 那蛤.蟆精猛地惨叫了出来,“呱呱”的很是难听,绮罗赶上前去,那畜生所在之处竟突然爆出一团迷眼的白烟来,熏得她睁不开眼。 “迟悟!”绮罗喊了一声,还没说要干什么,迟悟就及时地送了一阵风来,吹散了那股子白烟。 “咳咳咳。”绮罗咳嗽着,一边挥着手往那边走去,却哪里还有什么妖怪,“嗐,竟叫它给跑了。” 迟悟也紧接着赶了过来,俯身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绮罗凑过来看,竟一张巴掌大小的蛤.蟆皮,皱巴巴的,甚是难看。 “这蛤.蟆皮还是金色的,呵,金蛤.蟆呀?”绮罗伸出两只指头嫌弃地把那蛤.蟆皮捻起来,拎到面前细细地打量起来, “那是它褪的皮。我听说,有些妖精是精通换皮之术的。”迟悟道。 “佛法中说,轮回有六道,其中便就有畜生一道。畜生相对于人来说,灵智未开,所以想要修行就更加的困难。民间的传说里,妖怪甚是多见,可事实上,因为自身寿命的限制,能在死之前开灵智,成精怪的,少之又少。得有一定的机缘才行。” “成了精的畜生想要修成人形,十分的困难,所以有些妖精精通于换皮之术,这样就可以以人形生活在世间了。刚刚我没看见那妖怪逃回林子里,它是朝那边去的。” 迟悟说着抬手一指,指向的正是那小小的禅院。 “刚刚,如果它没有发现我的话,其实也是打算往禅院里去的吧。”绮罗眉头微凝,望着那禅院的木门,道:“说不定,我们昨天一直与它同在一个屋檐下呢。” 迟悟往前踱了一步,接过了绮罗手中的蛤.蟆皮,微垂下了眸子。 “是或不是,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 绮罗一脚踹开了寺院的院门。 那小柴门原本就破烂的不行,此刻被她一踹,一时间木屑粉尘横飞,两块门板几乎要立刻就要散架。 有人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从佛堂里急匆匆地赶出来,迎面正撞上怒气冲冲的绮罗。 来人正是曹宁,他一副刚刚从睡梦中惊醒的慌张模样,看见了是绮罗和迟悟才稍稍松了口气来。 他忍不住回头望了望屋里,又扭过头来看了看他们,又往屋里望了望,再转过头来看他们。 他这才反应过来:“你们大半夜的跑出去做什么?” “见鬼。”绮罗没好气地答道。 曹宁:“……” 这位祖宗平素运气都不怎么好,大约仅有的那么一丁点运气都拿来见鬼了吧。 绮罗也不想跟他废话,直接往屋里走去。她一个用力,把那佛堂的大门推的“砰”的一声巨响,屋里面的人一下子被这妖精吓醒了一大半。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了?” 众人惶惶然地爬起来,看见绮罗一脸阴沉的走进来,都是被吓得动也不敢动。 “都别动,原地给我站好了。”绮罗一声喝,吓的屋里面的人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全部乖乖地站好了。 绮罗从众人之中走过,细细地打量了经过的每个人。每个人被她盯住的人都一副被吓得将要魂飞九天的摸样。 她走到一个三十来岁的瘦小中年人面前,把眼一瞪:“你抖什么抖,一看就是做贼心虚,你是不是妖精!” 那中年人冷汗直冒,衣服都被汗湿了:“我我、我冤枉啊,我、我我控制不住……” “那其他人怎么控制得住的?!” 那人哭丧着脸瞥向了其他人:“他们,不、不是也在抖嘛?” 绮罗往旁边一看,的确好像都在抖。 一屋子人,就跟一屋子筛糠一样,抖得十分的整齐。 绮罗:“……” “干嘛啊干嘛啊,你们抖什么抖。”绮罗怒道,“捉妖精呢,你们这一个一个做贼心虚的样,我怎么看的出来谁是妖精?!都别抖了!谁抖谁就是妖精!” 这个孽障看起来人模狗样的,事实上除了一身皮相看起来挑不出什么毛病之外,其他地方怎么看怎么不是东西。 自己找不出来妖怪就算了,还非要把气撒到别人身上。 简而言之,就是他妈的不讲道理。 众人被她给吓的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均是心里有苦不敢言,一个个憋得脸都绿了:这都是什么个事儿? 曹宁和迟悟从外面进来,曹宁道:“行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说说清楚,什么妖精不妖精的?” 绮罗暂时憋下了一肚子的脾气,把晚上遇见大蛤.蟆的事情跟众人说了,众人俱是惊讶不已。 有人道:“我们山里竟然真的有妖精,这迷阵一定就是它设下的。它困住我们不让我们出去,就是想要等我们死了,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啊!” “听说妖精吃人不吐骨头,那我们岂不是死定了?这妖精去哪里不好,怎么偏偏找上了我们?” 这么多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声音嘈杂起来,吵得绮罗更是心烦,她大吼了一声:“闭嘴!有话一个一个说,吵什么吵,聒噪!” 众人便一下子鸦雀无声了,一个个面面相觑,什么话都没了。这个时候,还是曹宁先站了出来:“你刚刚说,你看见那蛤.蟆精进了这家寺院?” 绮罗“嗯”一声,点了点头,她似乎是怕众人又开始大惊小怪,自己刚说完就立马吼了一句:“闭嘴!不许说话!” 众人:“……” 见过不讲理的,实在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 似乎是被绮罗给镇住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子原本要说什么的,此刻被她吓的一个哆嗦愣是把话头给吞了下去,险些没把自己噎死。他犹豫不决,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憋屈模样。 曹宁道:“可是我们刚刚都在这佛殿里歇息,并未听到什么异动,若是真有妖怪,我们也该有所察觉才对。” “那妖精会换皮,在寺门口匆忙逃命的时候丢下了一张皮,它若是换了一层皮,混进寺院之中,你们又能看出来么?”绮罗扫视了一遍在场的众人。 “你是说……那妖精藏在我们当中?”曹宁讶异道。 他的话甫一出口,村民们心中的恐惧又一下子发酵了起来,他们先是一愣,不知所措地地看向了自己身旁的人,而后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全都绿着脸散开了去。 每个人都小心地与自己身边的人保持一定的距离,好像生怕自己身旁的人就是妖精所变似的。这小小的寺庙因着这一句轻飘飘的话,立即现出了一种紧张又尴尬的诡异气氛。 绮罗看了众人一眼,对于他们心中所想也猜得到十之八九,并没多说什么。 绮罗扫视了一圈屋内的众人,双眼微眯,审视着每个人的神色,忽然沉声发问: “刚才夜里,你们有没有发现谁出去过,你们看看你们周围的人,是不是昨天晚上睡在身边的人。” 众人都是左望望,右望望,忽然有人叫道:“杜二,杜二不见了!” 接着便有另外一人喊道:“赖竹竿和土行孙也不见了!” 众人都是大惊,一片哗然:“他们人呢?!” 绮罗这才想起来了,还有这么几个人,还未来得及多想一层,就听玲玲他娘拉着玲玲站在一边,有些迟疑地开口:“姑娘,你那个大个子的朋友好像也不见了。” 绮罗一惊,怔愣了一瞬,猛地回过了头去,看向了迟悟,迟悟的面色也是凝重。 糟了!绮罗一拳砸在掌上,罗汉被他们弄出去了! 那三个人一开始是打算把他们两人先绑出去,再回来把罗汉抬出去的。她和迟悟原本跟着他们出去了,半途中却被山中的异动引开。 那三个人肯定是处理掉了他们俩的替身之后,回来又把罗汉给弄出去了! 听那三个人的语气就不像是要干什么好事的样子,他们把罗汉弄出去了,不知道会怎么处理他。刚刚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蛤.蟆精,此刻才想起来罗汉,心中连叫不好。 她腾地站了起来:“女人小孩和老人留下,其他人,都给我出去找!找不到,就不要回来了!” “什么?!”屋里男子听了,尽皆是一脸土色。有人道:“这三更半夜的,如何出去找?山林里面都是山雾,万一迷路了怎么是好。” “就是,再怎么样,也得等天亮之后呀。” “天亮之后也不行啊,现在这山里又不像以前,刚刚不是还说了么,说不定那妖怪还在附近呢。” “就是,就是……” 众人七嘴八舌地附和,原本开始说的那人似乎还有些过意不去,但众人一同开口,大家就都似乎有了底气,觉得理所当然了。 这时一人说道:“大家活着都不容易,我们总得考虑周全,只为了那一个人,所有人都出去冒险,这实在不太划算……啊啊啊,你干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绮罗一把揪住了衣领子,扽了起来。她站在他面前,还没他个头高,却直直地将他给举了起来,一脸的阴沉之气,叫那人差点吓出眼泪来。 “你吃他干粮的时候,怎么没考虑过划不划算?”绮罗翻起眼皮盯着他,冷冷地问道,“怎么就那么,心安理得?” 那人被她面色吓的脸色发白:“我、我……” “的确,大家活着都不容易,所以,他把粮食分给你们,就是蠢,就是该咯?”她冷笑了一声,叫人听的毛骨悚然。 “我告诉你们,是你们村子里面的那几个狗东西生出了歹心,夜里的时候就已经对我们下手了,只不过我们没有当场抓住他而已。那三个人现在如何,是人是妖,我都不关心,可我的人要是出了事……昨天的馒头还记得么,每个人吃了几个,我便在你们肚子上捅几个窟窿,看看这人血的馒头会不会更值钱些。” 绮罗提着他的衣领,一字一顿道:“我说的够清楚了么?” 她是对着那个人说的,可整个屋里的人都听在耳里,均是面色惨白。 “清楚、清楚!”那人被吓得口齿不清,连声道,“我这就去找,这就去找!” 迟悟从一旁过来,轻垂着眸子,面上平静道:“你快把他们给吓死了。” 绮罗听了,冷哼了一声,没再多言语,手上力道一松,那人立时便像一滩泥一样软了下去。 雷霆手段,一向是她的风格。从前是,七年牢狱囚困之后,一样是。 没能让她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要不然,怎么叫魔头,怎么叫妖女呢?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道理,除了压倒一切的力量。 好声好气,温言细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不是所有人都同她一样地活着的,所以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听懂她的话,认可她的原则和道理的。 她从不愿多费口舌,只喜欢一切从简。 “以德服人我不会,不才,淫威倒还是有一点。”她冷着脸看着地上那人慢慢地爬起来,连滚带爬地逃到了一边去,眸中的邪与恶便更盛了。 屋里面一片安静,众人大气都不敢出。被她淫威所压的一些人都已经打算硬着头皮出去找。外面再怎么危险,也还只是危险而已,现在留在屋里面,才是实实在在死路一条! 有人走出了门去,以为她听不见了,小声地嘟囔道:“昨日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是一尊比妖怪还要可怕的杀神。” 绮罗只想冷笑:因为昨日我施舍了粮食啊。 人类的感激,原来是如此脆弱而廉价的东西。多谢两个字,张口便来,挥手即去,可以淡漠的像从没被说出口一样。 绮罗看着有些人不情不愿地走出去,自己也打算出去找。她和迟悟两个,找起来肯定要比这些个人快得多。 她和迟悟对视了一眼,并行往屋外走去,玲玲她娘却赶上前来:“等等我,我同你们一道出去,我也去找找。” 绮罗回头看她:“你……大娘,你就算了吧。你一个妇人家走不快,跟着去了也是白跑。你就在这里看着玲玲吧。” 玲玲他娘拉了绮罗的手:“我虽是妇道人家,可是也是务农的,不比那些男人差。罗大兄弟是个好人,我反正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干,心里放不下反而睡不着,出去找找说不定就叫我找着了呢。” “这……”绮罗一时间也有些无奈,回头朝迟悟望了一眼。她又转过头来,温声道:“那……要不然你就跟着,在这附近找找。” “好!”玲玲他娘立刻回过身去,把玲玲拉到一边,叮嘱她呆在屋子里,乖乖听老爷爷的话,不要乱跑。 绮罗看到玲玲乖乖巧巧地点了头,一点也不闹腾,一时间心里好像有一块地方渐渐地软了下来。方才的雷霆之怒,此刻却好像又消弭无踪了。 原来,怒火也可以消弭得如此之快,只要那么一两个人,那么一两句话就够了。 这世上,有淡漠无情,可终究也有如水温情。 绮罗忽然有点后悔了,刚刚在这么小的小孩子面前发脾气,喊打喊杀的,怕不是会给她留下什么阴影来。 她朝玲玲那边望了过去,正巧撞上玲玲也抬头朝她看过来。那小丫头先是一顿,而后忽然咧开嘴朝她笑了,一如第一次见面抱在她腿上时那样。 绮罗这才觉得心头一轻,松了一口气,被那笑容轻轻地压平了心底的那一点点的懊恼。 她刚要转身出门,忽听得院外有人大声嚷嚷着跑了回来。刚刚出去的那群人推搡着三个人咋咋呼呼地闯进了院子里来:“抓回来了!抓回来了!” 那三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杜二、赖竹竿和土行孙三个王八蛋。绮罗一看,只觉得火气腾的又上来了,咬牙走下场去:“王八蛋!” 乱葬岗(三) “王八蛋!”绮罗几步跨到杜二面前,照着他脑袋就要一拳抡过去,却被迟悟截住了。 他道:“罗汉还没找回来,得从他们嘴巴里问出来。” 绮罗狠狠地咬牙,这才放下了拳头。 那杜二原本悄悄摸摸回来,还没进寺门就被一大群一看见他眼睛都发绿的人给逮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绮罗的拳头砸到了眼前来,惊骇之下,眼一翻,腿一蹬,就要厥过去。 绮罗连这个机会都没给他,一揪他的衣领,甩手就是“啪啪”两巴掌,把他拍的连晕都不敢晕了。 他被吓得肝胆俱裂,两只眼睛瞪得溜圆:“你!你!你……” “以为自己见鬼了吗?”绮罗冷笑,抓着他衣领的手忽然又紧上了几分,怒道:“罗汉被你弄到哪去了?” “罗汉……”那杜二还要狡辩,“你说什么,我听不……” 绮罗也不废话,甩手又是两巴掌,这两巴掌更狠,直打得他眼冒金星,两颊充血,槽牙都吐出来两颗。他再不敢隐瞒,只叫道:“别杀我,别杀我!” 绮罗一字一顿地问道:“他人在哪?” “在东边小溪那里,扔到小溪里了。” “你……”绮罗银牙几乎要咬碎,她平日里,骂人骂的从来顺溜,能骂几百句脏话不带重样的,可此刻,竟然觉得,脑内无词可用,无话可骂。 人话没法用来骂畜生。 这种人不弄死留着喂狗吗?喂狗都脏了狗的嘴。 她也顾不上其他的许多了,风一般的就奔了出去,当务之急,可不是在这里纠缠,得赶紧去把罗汉捞回来! 绮罗飞奔在林木间,凌波踏叶。算来他们从那小溪边赶回来,大概也就半盏茶的功夫,应该,还来得及! 院子里面,杜二等三人已经被其他的村民围上去,一顿打打得鼻青脸肿的了。 先不说他们行径如何恶劣,方才绮罗撒在村民身上的恶气全都是因为他们三人而起,这就已经是足够的理由了。 “他娘的,都是因为你们,我们才被逼着大晚上出门。要是老子遇上了妖怪,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就是,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害我们也受牵连,差点被那……”一人这么说到,忽然反应过来,迟悟还站在一旁,立刻便把后半句给吞了下去。 众人一想起刚才绮罗一脸阴沉的模样,齐刷刷地又打了个哆嗦,看向地上蹲的那三个人的目光,就更加的不善了。 那杜二和另外两人连连求饶:“我们知错了,放了我们吧,我们就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会干出这种事的。” 杜二啪啪地给了自己两巴掌,往前爬了几步:“看在都是同乡的份上,别打了。” 曹宁皱着眉头走上前去,声色俱厉地喝问道:“为什么做这种事!” “这……”那杜二眼珠子飞快地转了两转,还在想着该怎样回答,“我们……” “为了那半袋子干粮吧。”迟悟站在不远的地方淡声说道,“藏到外面去了,对么?” 杜二一下子被堵得哑口无言,因为都叫迟悟给猜中了。 他们本就是冲着那半袋子干粮去的。 半袋子的馕饼,分给全村几十口人吃,一顿饭就没了,即便是省着吃,也就两顿而已,但如果只有两三个人,这些足够他们再撑一段时间。 “什么,你们想要吃独食!” “混账东西,我他妈宰了你!” 很明显,众人对于他想独吞那半袋子粮食的愤怒还要远胜于他害他们大半夜出门的不满。 迟悟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去,低垂着眸子瞧着他们:“我问你们,之前有村民失踪,是不是你们所为。” 杜二一听他这么说,登时脸色便又难看了几分。他咽了咽口水,无赖地扯出个笑来:“公子你说什么,小人听不明白。” “不明白。”迟悟仍是低垂着眸子瞧着他,神色里五分淡漠,五分可怜,淡声问道,“你往我们房间里吹的迷香,从哪里来的?” “那……”杜二原本还试图抵赖,可是越说声音越小,根本就编不出来了。 他根本不知道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两个人之前不是早就被他们弄死了吗? 村里面的人听了迟悟的问话,再看杜二几个人这副摸样,一时间一个二个的都反应过来了。有人惊声喊道:“那些人,都是被你们杀了!” 原来根本不是什么妖精作祟,那些失踪的村面全部是被这三个人杀了的。 这杜二原本就是个游手好闲,横行乡里的货色,平日里偷鸡摸狗,适合嫖赌的事情没少干。原本家里还有几亩薄田,但他懒惰惯了,任那地荒了也不愿意耕种。 简而言之,是个地痞无赖。 蛤.蟆山被封了之后,所有人都走不出去了,其他人家里有些余粮还好,杜二家里却是家徒四壁,没有东西可以吃的。他平日里长靠着到山下小镇里坑蒙拐骗为生,山一封,他就根本没有活路了。 赖竹竿和土行孙和他是一样的境况,三个人平常就臭味相投,常厮混在一起,现在碰上封山这么个情况,三个人一合计,就生出了歹念来。 他们身上有平常干那些肮脏勾当时用的迷药,就趁着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潜到别人家中,用迷药将人迷倒,然后弄到山林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然后将他们家中的余粮占为己有。 因为他们用了迷药,那这一系列的事情弄得悄无声息,村里面便没有其他人发现。又正值村里怪事频出,村民都以为是妖怪作祟,竟然没有一个人怀疑是人做的。 他们这么干了好几次之后,村里人心中害怕,全部都搬到了蛤.蟆寺来,晚上都睡在一起,他们便没有那么多下手的机会了。是以,众人搬到蛤.蟆寺之后,村民失踪的事件不再发生了。 “好啊!好啊!我还倒是妖怪吃人,原来是你们!是你们!” “我早就看住来是他们了,他们之前就不什么好东西。这种人留着做什么,要我说,就直接杀了他们,也算给死在他们手里的人一个交代。” “就是!不杀了他们,简直便宜他们了……” 村民们此刻群情激愤,有的人目眦欲裂,就要上前来打他们了。那杜二连忙在地上磕了几个头,痛哭求饶。 曹宁道:“大家先冷静一下吧,这个事情还需要再问清楚,等普慈大师来再做定夺吧。先把他们几个看好了。” 有几个人上前便要去把他们给拎起来,那杜二原本被吓得烂成一滩泥的样子,被别人拽起来之后,却突然来了力气。他眼中凶光一翻,猛地推开身旁的人,不要命似的往大门处逃去。 若是留在这里,村里人肯定会要了他的命的,只有逃走才有活路! “都他妈的让开!”他不管不顾地撞开挡在他前面的人,直接冲向了大门,却冷不防地从那门外进来一个人。他冲至近前,才看清那人面容,一时间直唬得魂飞魄散。 绮罗让罗汉的一只胳臂绕过自己脖子,将他架了回来。罗汉的小山包一样的身躯压在少女的瘦削的肩上,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绮罗浑身湿了个通透,面色阴沉到了极点。暗红如血的眸子紧紧地盯过来,让人无端觉得,自己被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杀神给盯上了。 杜二迎面正撞上这样一张脸,登时便一个哆嗦跌倒在了地上,如坠冰窟一般,他感觉全身上下的血液在一个瞬间凝成了冰碴子。 “滚进去。”绮罗一字一顿地道。 杜二腿脚都不太听使唤了,还是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脚转筋似的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绮罗拖着罗汉进门就喊道:“迟悟,快来救人,罗汉快没气了!” 她赶到的时候距离罗汉被扔下去,估摸着已经快要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了,她片刻功夫都没敢耽误,直接就跳进小溪里捞人了。 得亏是她动作利索,好不容易把人拖上岸之后,他竟然还有气。 她就只会捞人,捞上来之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慌里慌张地想着先把人拖回来再说,半路上一直担心还没赶到罗汉就要歇菜了,是以她一进门就打算开口喊迟悟。 谁知道好死不死地,最不想看见谁就撞上谁。 没有一爪子拍死他,她已经算是克制的了。 现在她也管不上那些,径直就往迟悟那边去了。迟悟上前来探了探罗汉的鼻息:“还有气。” 曹宁在一旁道:“得赶紧把他把喝的水都给弄吐出来。” 一边站着的两个大汉将罗汉给拎了起来,又是摁又是压,就差把他当成个球捏了。弄了好半天,罗汉吐了不少水出来,这才悠悠然的醒过来。 他醒过来,面色还是懵懂,晕晕乎乎地看着周围的人,看到了绮罗,忽然“哇”地一声哭出来了:“老大,你也死了呀!” 绮罗:“……” 绮罗看他醒过来,心将将落回肚子里,就被他这一声虎吼给吓的险些蹦起来。 “你才死了呢,你全家都死了。”绮罗的脸一下就黑了。 “还不快拜谢姑奶奶救命之恩。”绮罗浑身还湿哒哒的呢,自顾自地拧着衣裳,随口说道,却不料下一刻却突然被罗汉扑上来一把抱住了她的腰,跪在地上暴风一般地哭喊道:“谢谢老大!老大,我差点以为我就要死了,呜呜呜呜……” 绮罗:“……”你再猛一点,我就得心梗死了。 绮罗竭尽全力地控制住了自己几乎要僵硬抽搐的面部肌肉,表情一言难尽地低头看着他。 一个身高八尺的大汉,抱着她的腰哭的跟个小媳妇似的,这画面实在有些太过美好,让人难以直视。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被养大的,家里面的家长有很大的责任呐! “好了,好了,你先……放开她吧。”最终还是迟悟十分及时地把绮罗给解救了出来,罗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被玲玲她娘给拖走了。 “来,到这来。”迟悟把绮罗拉到了一旁,抽出一张黄符,拿笔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几笔,然后往绮罗身上一拍。那纸符燃烧了起来,绮罗只感觉身上的衣服簌簌地抖动起来,很多急速的风流在衣料间来回穿梭,几息的功夫,身上衣服就干得透了。 干燥又舒服。 绮罗抬头看向了迟悟,目光中透着十二分的真诚:“我以后娶了你吧,你就负责帮我洗衣服了,怎么样?” 迟悟笑得眉眼弯弯,道:“我非十里红妆,山河为聘,不嫁的。 绮罗:“……” 绮罗咂了咂嘴:“嘁,我要是这么有钱了,还要洗衣服做什么,穿一身丢一身了。” 绮罗这些天和迟悟在一起也算是相熟了,这种没什么营养的玩笑也早就见惯不怪了。 她正色道:“娶媳妇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我得先去办点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