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成了大佬怎么办》 第1节 =============== 《宿敌成了大佬怎么办》 作者:叶猗 =============== 第1章 琼台 一场细雨刚过,天色略显昏暗,山间云雾缥缈,远方的树海翠浪在风中起伏。 千万级雪白如玉的石阶,罗列成巍峨漫长的琼台,如同一条望不见尽头的通天大道。 这里是内门考核的必经之路,也是最后一道关卡。 苏旭站在琼台顶峰,遥望着下方微小如蝼蚁的身影。 那些都是赢过数十场比试脱颖而出的外门弟子,他们正在艰难地攀爬阶梯,每一步都比之前更加痛苦。 已经有不止一个人昏厥倒下了,剩下的人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却都不曾停住脚步。 在万仙宗,倘若成为内门弟子,再没有干不完的杂活,每月有多次长老授业,峰中还发放的仙丹灵石、千金难求的洗髓汤浴、以及给予各种试炼进修的机会,与在外门的日子截然不同。 因此,都到了这一步,剩下的路途纵然再苦再累,也没人会主动放弃。 “……” 此时,琼台顶峰人影晃动。 一群人从天而降,空中彩光流溢,数把飞剑相继落下。 他们个个风姿清朗,双目有神,身上外袍随风卷动,衣摆绣着一条缠绕长剑的蟠龙。 这些都是斩龙峰的人,在此接应通过考核的外门弟子。 苏旭侧过头去,“慕容师侄。” 为首的青年眉眼锋利,面容俊美,气质肃然,身边一柄典雅古朴的双刃宽剑,剑身上镌有篆文,锋刃流转着凛冽冷光。 他向苏旭低头。 “见过苏师叔。” 身后的一群年轻人悉数俯首。 慕容遥师从斩龙峰大长老,也是万仙宗宗主的徒孙。 他虽然冷漠寡言,却实力强横,在斩龙峰的年轻弟子中威望极高。 只看他和身后那些人本是同门平辈,他们却唯他马首是瞻的样子就知道了。 苏旭的年纪其实和他差不多。 但她的师尊是万仙宗宗主的师弟,辈分极高,因此内门六峰中,遍地是晚辈。 慕容遥身后隐隐传来低语声。 “这是哪位师叔?” “是桃源峰谢师叔祖的首徒……” “啊,那就是苏旭啊,真真是仙姿玉色、桃羞李让……” “嘘,她能听见的!” “听见又如何,真心话都不能说吗?” “我们斩龙峰怎么就没有……” 苏旭所在桃源峰弟子除外,其他几峰的年轻人当中,见过她的不多,不认识也正常。 “师侄们安好。” 斩龙峰弟子们沉寂了一瞬,接着纷纷向她问安。 “师叔你好啊。” “我们来接引通过琼台考核的外门弟子,师叔你呢,来这里散步吗?” “……” “苏师叔。” 慕容遥突兀地开口了,周围的师弟师妹们顿时安静下来。 “上届会试你又不曾参加。” 内门会试也是十年一届,参与者唯有万仙宗内门六峰中的弟子,奖励极为丰厚。 “那时我在闭关。” 苏旭很淡定地回了一句,“还未恭喜师侄你夺得魁首,真是少年英才。” 慕容遥:“……” 他沉默了两秒,“我只比师叔虚长三岁。” “但我没得过会试第一啊。” 苏旭眼都不抬,嘴上继续胡吹海夸道:“所以,即使我比你小了几岁,也改变不了师侄年轻又有为的事实。” 旁人耳中她似乎是在真心夸赞,慕容遥却听出那几分漫不经心的不在乎。 青年脸色微沉,“师叔过誉,只是上上届会试你也在闭关,真巧。” “大师兄很少说这么多话啊……” “他们俩,呃,认识吗?” “这,应当是同门之谊吧。” 斩龙峰弟子们面面相觑。 苏旭对这些充耳不闻。 “既是闭关,自然是少则数月长则数年,错过会试也正常吧。” 她说得好像很有道理,虽然没几个人会因为闭关而错过会试,除非他们根本不想参加。 慕容遥微微皱眉,显然不怎么满意这答案,“师叔来此作甚?” 苏旭一点都不在乎他满不满意,“带一个人,去我桃源峰。” 她说得含糊,听者却误会了。 大家都以为她是要将某个外门弟子直接带回去,成为桃源峰弟子。 不过,这种事也有前例。 经过考核的外门弟子,倘若是在内门有些关系,有的是进入静心殿被内定挑中,还有的在登顶琼台后就会被直接带走,这并不算违规。 大家有一句没一句地瞎扯着,大概过了一刻钟,第一批人登上了琼台。 他们脸色苍白,汗水浸湿了头发和衣衫,全身都在颤抖。 最后这段路,他们确实是爬上来的,大家都没力气站着走动,只能用手和膝盖艰难地向上挪,衣袍都磨得破破烂烂。 登顶后,他们才如释重负地倒在了地上。 “终于到了!” “我感觉我要死了……” “我已经死了。” 按理说好歹都是练气期修士,一口气爬几座山也是小事。 但琼台有术法加持,想要正常攀登需要消耗大量灵力,到最后几百级台阶的时候,寻常的练气期修士就没了灵力,只能凭体力支撑,那就完全是折磨了。 “站起来。” 慕容遥冷冷开口,并不体谅这些奄奄一息的年轻人,“去静心殿等候。” 他们敢怒不敢言,只能七手八脚爬起来,脸色如同吃了砒|霜般惨淡,还要颤颤巍巍地迈出步子,一时间又有人体力不支摔在地上,带倒了旁边的同门,大家混乱地滚作一团。 “打扰诸位。” 苏旭的目光扫过爬上琼台的弟子们,里面有男有女,看上去都是十来岁的模样。 “韩二狗是哪位?” “噗。” 斩龙峰弟子当中有人忍不住嗤笑出声,接着又伸手捂住了嘴巴。 登上琼台的外门弟子却笑不出来,尤其是走在最前面的几人,脸上神情纷呈,最终面色复杂地互视一眼,才有人回答道:“韩二狗没上来。” 旁边立刻有人补充了一句,“他刚才昏过去了。” 说完还紧紧盯着苏旭,似乎指望她能说出什么。 苏旭:“……” 我还能说什么呢? “诸位可以走了,静心殿在这边。” 斩龙峰的弟子们顿时分开,有些引着外门弟子走向静心殿,有些留了下来,似乎是为了接应还没上来的人。 队伍里几个外门弟子稍缓过来,频频回头望向苏旭的背影。 “姓韩的在内门竟然有人?” “看着不像啊。” “他都没爬上来啊!我们刚才——” “嘘,别说了。” “那女的还没走呢,恐怕没那么简单,说不定要等到日落。” 有人开始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而且……真漂亮……走了什么狗屎运。” 苏旭将他们的小声哔哔尽收耳中。 第2节 师尊委托她来截胡一个叫韩二狗的人,在他进入静心殿前将他带走。 ——这似乎也难免会招人嫉妒,毕竟还有很多人进了静心殿也没被挑中,又被打回外门呢。 只是,她并不知道韩二狗会不会成为桃源峰弟子,只是受命将人带走罢了。 而且韩二狗还没爬上来。 苏旭本来以为这是什么大隐隐于外门的天纵奇才,此刻彻底抛弃了这念头,开始猜度对方的身份。 师尊老情人的儿子?师尊白月光的儿子?师尊失散多年的儿子?师尊失散多年的儿子的儿子? 等等,如果是这样的话,师尊作为一峰首座,平日里又漠视规矩,随时都可以直接将人接进桃源峰,还需要故意等到这时候吗? 难道师尊要刻意锻炼他? 苏旭再次望向琼台的千万级阶梯。 山间疏冷的云雾缭绕其上,玉白的石阶仿佛无休无止地向下延伸,几道人影更显得渺远模糊。 韩二狗,敢问君在何方。 “……” 她默默地开始下台阶。 琼台上瘫倒着一大堆人,大多是灵力消耗殆尽、体力又所剩无几的,只能坐着或者躺着休息。 她不紧不慢地往下走,走了几十级台阶,遇到了第一个人。 苏旭:“……韩二狗?” “哈?” 少年扯了扯嘴角,身侧的手勉强动了动,似乎在指向台阶下方。 “下面。” 他没好气地说道。 苏旭向他道谢,然后继续向下走。 琼台所处之位地势极高,因此纵然有千级台阶,依然十分陡峭。 一场微雨刚刚结束,四处弥漫着山雾,石阶上残留着水迹,落脚有些湿滑。 琼台上的每个人都满脸疲倦,气喘如狗。 他们也没有失败,如果还能站起来,只要在日落前爬上去抵达静心殿,都还有机会进入内门。 “你是韩二狗吗?” “……你看不出我是女的吗。” “敢问贵姓?” “关你什么事。” “你……算了,前面那个说得对,我估计应该不会有人给女儿起名叫二狗吧。” “……你有病吗?” “韩二狗?” “……你不是来取消我资格的吧,别啊,前辈,这还没天黑呢。” “韩二狗?” “……什么走?我不走!扶我起来,我还能爬!” “韩二狗?” “嗯。” 一路下来什么态度的都有,大多数人都累得半死,根本没几个正眼看她,苏旭挨了不少骂。 不过,虽然对仙宗的考核方式不太感冒,但她已经走过了琼台的半数阶梯,韩二狗是怎么回事? 等等。 她在台阶前站住,转身,“你是韩二狗?” 长宽十尺的平台上,黑发黑眼的少年若有所思地坐着,一腿曲起一腿伸直,两手撑在身后。 他披着破破烂烂的执事堂弟子外袍,衣襟大敞,露出肌理分明的精瘦胸膛。 那人慢慢点头。 他看着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面庞英朗俊秀,五官线条分明,眼窝微深,睫羽纤长,眸中一片幽黑。 “你是苏旭?” 少年紧紧盯着她,寒潭般幽邃的眼眸一眨不眨。 那双眼睛仿佛蕴含着某种奇怪的力量,像是缓慢旋动的漩涡,又像是望不见底的深渊。 苏旭觉得不太舒服,但又说不出是怎么回事。 只是对方竟然认识她,她不由有些疑惑,因此不答反问道:“师尊向你提过我?” 少年依然看着她,“你的师尊?桃源峰首座?” 苏旭:“……” 刨除儿子或者孙子的可能性,她本以为对方和师尊见过面,或者有什么约定,否则师尊为何能关注到一个外门弟子? 两人说了四句话,悉数是问句。 “你真的是韩二狗?” 而且她还不得不继续下去。 有一说一,苏旭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意见。 万仙宗不乏出身乡野的弟子,也有不少铁牛狗蛋翠花大妞,韩二狗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但他的言行举止和那些人截然不同。 他如今的表现,还有身上那种隐隐约约、让人不太舒服的侵略感—— 再想想这个名字就非常违和。 “你还要问多少遍?” 少年动作矫健地站起身来,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那件破烂欲碎的外袍下,他的身躯精瘦,肌肉流畅优美,仿佛每一道线条都经过雕琢锤炼。 不过,既然是能攀登琼台的人,都曾在外门大比中多次胜利,那些注重锻体的,有一副漂亮的肉身就很正常了。 至于为什么他爬一半就倒了—— 苏旭的视线落在少年骨节分明的手腕上。 两道黯淡的白色光圈紧紧扣住双腕,光圈上延伸出两条光辉微弱的锁链,锁链末端直接没入玉石台阶中,似乎是将人捆在了地上一般。 一个水平极差的低阶缚龙索。 不过对于练气期弟子来说,一旦中招几乎不可能挣脱。 但是,练气期的弟子也不可能独自完成,哪怕水准低劣,好歹也是一个成型的法术。 恐怕还是好几个人一起释放的。 苏旭也懒得询问,无非就是这些外门弟子之间的勾心斗角,这小子兴许得罪了什么人,亦或者是别人主动向他发难。 琼台试炼只有一条规则,那就是天黑前登顶并进入静心殿即为通过。 在这过程中,无论你做出什么,哪怕是对同门大打出手,都不算违规。 只是很少有人这么做,毕竟静心殿中的长老也会通过水镜遥看这边的情景,主动伤人也会拉低印象分。 但要是有恃无恐的关系户,只要没有搞出人命,就没什么影响。 “最后一个问题。” 苏旭微微扬起下巴,看向对方手上的劣质缚龙索,“可需要帮忙?” 少年轻轻摇头。 一丝黑气自掌心蔓延,猛地窜向上在血脉间游走。 他猛然一震双臂,锁链悉数崩裂,化作无数破碎飞溅的光星。 “……” 苏旭心想怪不得那些人要用缚龙索拴他。 看这样子,那些练气期弟子能轻松使出的低等法诀,根本捆不住他一时半刻。 “所以你是怎么中招的?” 角度问题,她看不到对方手上的黑气,但却能感受到一种黑暗又沉重、压迫感十足的力量。 少年抬头看着她,神情其实也算温和,那双眼睛却漫着浓雾似的漆黑,像是掩盖了万般凶相的夜色。 “我那时头疼得厉害,几乎昏了过去。” 灵力消耗过度会出现诸多症状,所以是那些人趁机偷袭成功了? 但他既然能自行挣脱缚龙索,恐怕也并非一般人。 算了,如果他是个普通外门弟子,师尊也不会让自己来截胡。 苏旭点点头,敷衍地给出一句关切:“现在可还难受?” 少年继续摇头,同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他身上散发着极度危险的气息,那漂亮的外表之下,仿佛蛰伏着一种冷酷又残忍的摧毁欲。 那一瞬间,苏旭浑身泛起冷意。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前三周会不定时发红包! v前日更,v后看作收和评论加更。 【更新在上午九点,每次都是存稿箱定点发,正点可能刷新不出来,可以晚几分钟再看~】 第4节 “……” 苏旭有些焦虑。 不过,师尊既然不想听她说完,或许他已经发现了端倪,只有另有安排? 师尊收徒当然不容自己置喙,但是,由于各种原因,谢无涯没有包办弟子的所有课程,苏旭的每一位师弟师妹,都曾被她带着修行。 无论姓韩的是魔修奸细,还是什么天赋异禀之人,她都不想指点对方修行。 或者与他一起做任何事。 ——兴许打架除外。 这家伙身上那种奇奇怪怪的黑暗力量,让她十分厌恶,还有一丝奇异的紧张和兴奋。 如同窥见天敌的野兽,畏惧、憎恶和战斗欲悉数升腾而起,像是火焰般在心中越烧越旺,几乎要焚毁理智。 “无碍,我学东西极快。” 韩二狗说着又看向苏旭,“你猜我如何认出了你?” 苏旭当然不知道,她也能给出一些猜测,但懒得和对方多说,“想说什么就说。” 少年坦然道:“我听到斩龙峰那些人和你讲话,才知道你的名字师承。” 琼台巍峨高耸漫长至极,他攀爬不过半数,却能听见千级台阶之上的声音。 道行高深的修士兴许能做到,然而参加外门大比的弟子,清一色都是练气期。 苏旭下意识想说不可能,但假如这人没说谎的话,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你放出了神识?” 修士筑基之后,身上奇经八脉气满自开,体内灵力大幅增多,故此可以让神识离体而魂魄稳固,高明者足不出户就能眼观耳闻千里之外。 “……” 韩二狗一直看着她,见她没有露出不信或是嘲讽之色,这才继续道:“我已经数次那样做过。” 他显然知道神识,也知道那应该是筑基境修士才能做到。 “是吗?我记得那时你还被缚龙索拴着,我问你为何中招,你说你被袭时正头疼。” 苏旭慢悠悠地开口,“你想告诉我们,你也有些天赋异禀之处,但这所谓的天赋——使用的时候头痛欲裂、若受到袭击则毫无还手之力,因而被人捆在原地,是这样吧?” 韩二狗:“……” 他不想对方如此咄咄逼人,一时接不上话。 苏旭又道:“你正在攀登琼台,为何忽然要放出神识听上面的人说话?尤其你还知道自己会因此陷入窘境——你身边那些人恐怕和你有些仇怨吧。” 少年再次讶然。 这只有两个答案,要么是他控制不住神识的收放,要么他是个傻瓜,明明身边危机四伏还要让自己置身险境。 他皱了皱眉,不答反问道:“你是否很讨厌我呢?” 是。 苏旭心道,她讨厌对方的气息力量,而且非常讨厌。 “放心,这是因为你根基尚浅,日后筑基了,就不会再有这诸多问题。” 谢无涯悠然开口,打破了他们两人之间令人窒息的氛围。 少年侧过头,“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见过与你类似的人,在练气境就能学会他人筑基境才学的法术,只是根基不稳。” “原来如此。” 苏旭却想到了另一件事。 在琼台上,她处于对方的神识探查范围内,竟然毫无所觉! 若是什么厉害的高手也就罢了,但这人才是练气境界,竟然就能做到这种地步。 若是以后—— 有些高明的修士以神识暗袭敌人,若是成功,对方轻则晕厥昏睡,重则魂魄损毁以至痴傻甚至丧生。 她敛去眸中的忌惮之色。 一抬头,那家伙居然还在盯着自己,“我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少年摇摇头,“没有,只是觉得你和别人有些不同。” 苏旭隐约觉得对方并非指的是容貌外在,“我比你身边的同门高了两个境界,自然不同。” “不是。” 他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你和我在宗门里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无关修为——我也说不清。” 苏旭表面不动声色,心中警铃大作。 对方也许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她确实有一点和绝大多数仙宗弟子不同。 在她沉思时,韩二狗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听到她走下来,问她见到的每个人是不是我,甚至连姑娘都不放过。” 苏旭:“……” 苏旭不禁怒目而视。 少年见她看过来,幽邃墨黑的眼眸却是一亮,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 “然后我就看到你,你像他们所说的一样……却又不止。” 又是这个眼神! 无名的亢奋和恐惧再次从心底升腾。 苏旭恨不得将桌子掀到他的脸上。 谢无涯却是轻笑一声,似乎觉得事情的发展十分有趣,“你们倒是有缘。” 苏旭:“……” 你瞎了吗?? “不过,你尚未筑基竟然就能放出神识,这一点倒是胜过我所有不成器的徒弟们了。” 桃源峰首座若有所思地说道。 “既然筑基以后就没事了,”韩二狗满脸轻松地道,“那该很快就能解决。” 苏旭:“……” 这人也太猖狂了吧。 引气入体产生灵力的修士,是为进入练气境界。 下一个境界筑基,则是巨大的分水岭。 唯有筑基境修士才能乘风御物、也可使用真正有威力的法诀灵诀,并炼制本命法器等等。 有数不清的修士终生卡在练气九重境界,也有无数人不惜耗费巨资、倾家荡产购得灵药,以增加筑基成功的几率。 在他口中却仿佛是什么轻而易举的事。 他如今也只是练气八重罢了。 就在苏旭想要出言讽刺两句时,她听见师尊再次开口了。 “你既已想清楚,那我自然言出必行。” 桃源峰首座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韩二狗,行礼,也拜见你的大师姐。” 少年当即下跪叩首。 他很痛快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动作矫健地站起身来,转向一旁的少女,低头抱拳,双手举至额前。 苏旭知道师尊是认真的。 她刚才一时气不过,如今冷静下来,师尊借此事还人情也好,姓韩的若有什么阴谋,也该放在身边看管,大不了见招拆招。 “师弟不必多礼。” 她稍微后退一步,侧身受了半礼。 “太上有曜,子诞其辉。” 同时,谢无涯低沉温和的嗓音回荡在书房中,“此后,你的大名就唤作韩曜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天使问男主是不是重生的,不是啦,这篇文没穿越没重生,大家都是一周目(? 文案已经剧透很多了,男女主身份都很有故事,大家可以随意脑补……虽然我知道你们很会猜(忽然害怕 ~这章给2分评发100个小红包,错过的话字数多的2分评有几率额外掉落w 第3章 传音 两人离开了碧海阁,在桃花林的石径里漫步。 “那字是怎么写的?” 身后的少年走到她身边,“他给我的新名字。” 苏旭:“你不识字?” 也对,哪怕只读过启蒙书籍,也能给自己起个稍稍像样的名字吧。 韩曜点头又摇头,茫然道:“我在学堂外面偷听过夫子讲课,只会写几个字。” 这一刻,他倒是比初见时的模样顺眼多了。 苏旭看了他一眼,“那就找时间认字,你先前在执事堂,早该有时间去请教同门或是长老的。” 毕竟外门弟子经常一两个月才轮到一次授业讲课。 韩曜:“……他们不愿和我说话。” 第5节 苏旭也不问原因,“那你就该想想为何会这样。” 少年摇头,“我又不是那些世家弟子,没什么可孝敬他们的。” 世家弟子也不需要求着他们教认字,这本不是难事。 苏旭暗道这人要么是装的,要么就时精时傻,又听他问道:“世上的很多事是否都不公平呢?” 苏旭:“……许多天灵根地灵根的人都只能当个普通内门弟子,你这三灵根,拿着一个妖族的信物就能拜在师尊座下,你随便问问这里的人,看他们可觉得公平吗?” 外门弟子都是三灵根,故此要通过艰难的考核才能进入内门。 两人行至道路尽头,前方有一座掩映在桃林中的庭院。 院中的前庭本是一片铺着青砖的空地,此时摆了几张长桌,上面铺着登记身份的书卷,周围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四周石墙堆砌,墙上蔓生着翠绿的薜荔垂萝。 院子里聚集了不少新晋弟子,有些是从静心殿来的,有些则是从山外招来的新弟子,因为双灵根直接被分入了桃源峰。 新人们今天会被前辈带着熟悉环境,平日修行上课的场所再到后山温泉等地,悉数转一圈。 “……” 两人尚未进去,只是站在外面远远看着。 苏旭本来以为这小孩会忍不住发怒,或者至少反讽两句,没想到他似乎并不生气,只是满脸莫名地问,“什么妖族?” “就是给你信物的邽山君。” 苏旭看他依然一脸迷惑,“你不知道他是妖族?那你现在知道了,凡是什么什么君的,尤其是中间带个山字,全都是大妖。” 韩曜倒是一脸受教地点头。 “不过这事儿不要乱说,毕竟这些年来,中原仙门和妖族势成水火,若是落到有心人耳朵里,还指不定怎样编排师尊呢。” 苏旭伸手指了指前面,“这是离愁轩,今年入峰的新人都在这里,你进去和他们一起听听,省得什么也不知道。” 此时,院里有人正在科普桃源峰,正讲到他们伟大的首座本人。 “我们首座师从前宗主九玄仙尊,是现宗主凌霄仙尊的师弟。” “宗主已晋入大乘境界,我们首座则臻至渡劫,只比宗主低了一个大境界,其余的几峰首座皆是化神境,先前有几位渡劫境长老也在与妖族大战中陨落了。” 练气,筑基,金丹,元婴,灵虚,化神,渡劫,大乘。 八个大境界,越是向上晋级越为艰难,寻常的修士能晋入筑基已是难得。 一众新弟子聚精会神地听着。 那些因为双灵根而直接被分入桃源峰的新人,并非修真世家出身的、对宗门内部知之甚少的,听得更为认真。 讲话的是一男一女,他们站在台阶上,只用了一个简单的风系灵诀,就让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听者的耳中。 苏旭也认识他们,这俩是尹长老的亲传弟子,尹长老是负责向桃源峰弟子授业的长老之一,她的爱徒们就负责接引新人。 “……” 她不曾隐藏身形,那两人都看到了她。 苏旭微微摇头,他们顿时移开目光,继续之前的演讲。 “首座不喜杀伐因此鲜少出手,不过,百多年前,我中原仙门与妖族在惊鸿山大战,首座从离火王手中救下数百修士,又全身而退,从此扬名九州。” 妖王之名震慑力极强。 新人们顿时纷纷倒吸冷气,脸上浮现出几分惧怕。 “他,首座,他赢了吗?” 有个小男孩嗫嚅着问道。 台阶上的青年微微摇头。 “那些妖王比大妖们厉害无数倍,都是千岁万岁的老妖怪了,离火王也是如此,死在她手下的修士不计其数,当年天星谷和映月宫掌门都是渡劫境大能,相继陨身于她手中,肉身焚毁神魂溃散——” 他这么说着,眼中也有惧色一闪而过。 “妖王是怎样的存在?” 在众人沉默的时候,韩曜有些突兀地开口问道。 经过许多比试又爬了琼台的人,大多数都比较狼狈,没有几个衣装整齐的,他站在其中也不算特别招眼。 只是,那些从静心殿来的外门弟子看到了他,不少人面露惊异。 “中原以西的地界是为大荒,由诸妖王割据。” 台阶上的女子答道。 她多次接引新人,新弟子们对此有疑惑也正常,“寻常妖族也有强横之辈,然而他们终究是可以战胜的,妖王们则不然。” 妖王们的存在,直接导致大荒与中原战力倾斜,因为能制衡他们的人族修士极少,或者说,远远少于妖王的数量。 而且,妖王们几乎是不死不败的。 他们有些是集天地灵气所生的神物,能从自然中汲取力量,有些则是出身平凡的妖兽,但硬生生凭着后天修炼,成为妖神般的存在。 “当然,如今妖族内斗极为激烈,诸位妖王及其麾下势力纷争不休,只为角逐妖皇之位,因此大荒一派混乱,鲜少危及中原。” 那两人继续讲解道。 惊鸿山事件,起因也是在大荒和中原边境交界处,妖族和当地修真人士有所摩擦,最后事态恶化演变成战役。 “所以妖王就是不可击败的存在了?” 韩曜轻声询问旁边的大师姐。 “——亦或是,他们的敌人唯有同类?” 苏旭点头又摇头,“我曾问过师尊同样的问题,他说,妖王们堪称此界神灵,在战力方面,非同族不可及也,然而,也有些高明的修士,诸如我们宗主那样的大能,曾战胜横山王和裂蚀王而成名,再者,在现世之外,也有让妖王们忌惮的存在——那些沉睡在里界的古老魔族。” 两人小声说话时,那边忽然又响起一道声音。 “现今离火王势强,前些日子,她麾下部众与啸月王势力开战,据说大获全胜,啸月王输掉了碎云冰原以南的朔风城。” 新弟子当中有个小姑娘忍不住说道。 众人纷纷看了过去,女孩有点不好意思,“我,我家在雍州西边儿,距离大荒北境不过一日路程,我们那边妖族不少,消息传得也快。” 台阶上的两个前辈对视一眼,显然他们都不知道这消息。 “这样看来,她倒是如今领地最大的妖王了。” 他们低声说了几句,其中一人又扬声道,“诸位师弟师妹也不必忧虑,我仙门中人所求道法自然,若因忧患生死畏惧强敌,必将失去本心,有碍修行。” 这话听上去有些无力,但道理是真的。 苏旭听谢无涯讲过不少案例,譬如某些人曾经如何少年英才,却败在某个妖族手上,勉强捡回一条命,再不敢对阵强敌,从此也毫无进境。 她对这些倒是没什么感觉。 或许是无所留恋的缘故,无论对上妖族还是魔族,亦或者人族,能赢最好,赢不过也就是一个死。 “诸位虽然未曾拜师,但算作你们授业长老的记名弟子。” 那两人继续解释。 这一届新弟子会分至他们师尊尹长老手下,往后在内门六峰中,可以此辈分自居。 “对首座的亲传弟子们,要以师叔称之,其余人以师兄师姐相称。” 桃源峰的几位长老,都是上任首座的弟子,上任首座是谢无涯的师兄,同样是前任宗主九玄仙尊的徒弟。 所以长老们在谢无涯面前要称他为师叔,自己算是他们的师妹。 苏旭已经很习惯了,别说对着白发苍苍的长老喊师兄师姐,就算是叫师侄都不在话下——毕竟其他几峰还有外门当中,确实有不少这样的人。 此时,庭院中集会的弟子已经散了,新人们在一边做登记,被分配宿处。 “对了,韩二狗,你也要住到桃源峰。” 苏旭对这套流程倒是熟悉,毕竟师弟师妹们新入门时都是被她带着,“需要我陪你回以前的居所搬东西吗?” 韩曜从善如流地点头,“好啊。” 苏旭脸色一僵:“我就是客气一下。” “谁让你要客气的。” 少年小声嘟囔了一句。 苏旭:“……” 你妈的。 “我是开玩笑的,我并没有什么东西需要带走,而且首座都为我改名了。” 他看她脸色不愉,倒是又补充了一句。 苏旭:“虽然我并不想说这句话,但你该称他为师尊才是。” 此时,尹长老的两个徒弟正向这边走来,闻言顿时睁大了眼睛。 刚才韩曜站在新弟子当中,他们本来以为他是静心殿分来的新人,没想到竟然是首座新收的弟子,怪不得一直在和苏旭说话。 “你从一开始就很不高兴。” 韩曜低声说道,“为什么?” 因为你不知道是人是鬼,你的存在就让我浑身不适。 苏旭这么想着,“因为你从一开始就非常无礼——赵师侄,严师侄。” “苏师叔。” 迎面走来的两人连忙回敬。 他们又转向旁边的韩曜,同时垂首抱拳。 “尹茹长老座下首徒严赢、次徒赵菱,见过这位师叔。” 韩曜怔怔地看着他们。 庭院里喧嚣热闹,附近时不时有人走动,不少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不行,他如今是自己的师弟了,也不能让他表现得太丢人。 否则岂不是落了师尊的脸面? 第6节 苏旭捏了一个传音入密的法诀,“他们在对你说话,你就说两位师侄不必多礼。” 韩曜微微一愣。 他看了看面前维持着行礼姿态的两人,他们似乎并未听见半个字,立刻意识到自己恐怕也是收到了传音,旁人皆听不见刚才那句话。 少年一本正经地点头,眼中却有几分茫然:“……两位师侄,不必多礼。” 苏旭在旁边冷眼瞧着,心想魔门若是派来奸细,怎么也不该是这个样子。 兴许是在演戏? 她一边想着,一边提示他这时应该报个名字。 这俩人也并非是一般的桃源峰弟子,他们是长老的亲传弟子,身份只比首座的亲传弟子稍次了一等。 他们之所以态度恭敬,主要因为他们是晚辈,初见首座的弟子理应摆出如此姿态。 韩曜不知道这其中关节,但还是依着指示说了自己的新名。 两人这才直起身。 “有道是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曜。” 赵菱笑道,“说的便是师叔这样风光霁月的人物。” 除了苏旭之外,谢无涯座下的弟子都是经过更名的,单字以日为偏旁,所以听音就能猜字。 韩曜:“……” 他连自己的新名如何写都不知道,只得学着耳中传来的声音:“师侄过誉了。” 两人也只是来打个招呼,很快又有新弟子凑过来问话,他们就走到一边了。 偌大的庭院中新人和前辈们来来往往,桃源峰弟子数量不多,氛围一向轻松,大家相处都颇为融洽,一时遍地欢声笑语。 苏旭站在树下,时不时有来往的弟子认出了她,笑着向她问安。 韩曜发现苏旭能喊出他们每一个人的姓氏。 她对这些同门晚辈完全是另一副嘴脸,语气随和温柔,唇边总是带着笑。 几个小孩模样的弟子凑过来,请教了一些关于法诀的问题,她也都耐心地一一回答了。 那几人颇为开心地离去了,小声嘀咕着今天运气真好。 韩曜:“你也可以教我吗?” “什么?” 苏旭忽然听到耳边传来这么一句,不由撇脱道:“教你自然是师尊教你,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都是长老的记名弟子,只能等大课授业,没人会在私下里单独指点他们。” “我觉得你只是不想教我。” 苏旭:“……” 你还真就说对了。 她一把伸手拽住了少年的衣领,将人拖至自己面前。 两人近在咫尺,发梢相触,呼吸几欲交缠。 韩曜怔怔地看着她。 少女不过十六七岁模样,云鬓墨黑肤白如雪,五官清晰分明,明艳胜似山间桃花。 “你不是我徒弟,我想教就教,不想教就不教,知道吗?” 她比他矮了半头,说话时微微仰起脸,“下次被人帮忙,记得道谢。” 韩曜若有所思地低头,望着胸前白皙纤长的手指,“多谢——” 苏旭挑眉,长睫掩映下,眼眸宛如潋滟秋水,却又蕴藏着不可逼视的煌煌光辉。 “师姐。” 韩曜福至心灵,终于喊对了一次。 “不客气。” 少女放开了手,弯起嘴角,笑意却并未深及眼底。 “——这才是有礼貌的乖孩子。” 接下来,苏旭本想离开这里,毕竟她也没有事做。 临去前却又被喊住了。 韩曜一脸认真地看着她,“你刚才对我说话,他们似乎都没听见,那是怎么做到的?” “哦,”苏旭抬起手晃了晃,“捏个法诀,束音成线。” 韩曜紧紧盯着她的手,或者说她五指捏出的法诀。 他也学过一些灵诀,都是引风召雨的自然术法,并借此达到了外门大比的胜场要求。 只是,这个传音入密是法诀并非自然灵诀,手势颇为复杂。 “对灵力操控也有要求。” 苏旭凉凉地说,“筑基以后再考虑吧。” 韩曜低头,右手抬至半空,似乎在尝试做出刚才那个手势。 苏旭随意瞟了一眼,心中顿时一惊。 那法诀手势做得极为标准,四指或直或曲,指隙距离都十分精确,完全不需要调整,绕过虎口别在手背的拇指,指节弯折角度都一分不差。 这家伙刚才只看了一眼,竟然能全须全尾地模仿出来! 更可怕的是,她耳边毫无征兆地响起一道悦耳的年轻嗓音,“这就成了吗?” 苏旭:“……” 这答案是肯定的。 传音入密发出的声音,与寻常说话是不同的,那声音极其细微却清晰,非常容易辨认。 苏旭有多次向别人传音和被传音的经验,第一时间就能判断出,这是一个颇为完美的传音,语音被灵力束成细线,直接贯入听者耳中。 她抬起头,正对上少年略带笑意的双眸。 “谢谢师姐教我。” 韩曜似笑非笑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小可爱问男女主谁更强,这篇文tag是强强嘛,他们俩之间没有压倒性差距,只是技能树发展方向不太一样,算是各有特殊天赋吧,女主现在也没有满级,挂没开完呢x 反正二狗就算未来黑化也很委委屈屈就对了(bu —— 感谢在2020-08-02 13:38:40~2020-08-07 1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谢谢慕夏ven 3个火箭炮~ 谢谢韶泠 5个;透明人 2个;是酷哥、badboy去村口烫头 的地雷~ 谢谢韶泠 90瓶;霜天秋晓 72瓶;鱼藻、淆笏 50瓶;禅喻 30瓶;故岁 20瓶;……、宣和御制、我就试试看名字可以起、秉烛夜行、喜欢看小说、两仪、34770138、lucifer 10瓶;tttheo 9瓶;卡拉 6瓶;火烧的大地、喝茶的鱼 5瓶;haruka. 4瓶;a、eve 3瓶;mansarou、懒惰 的营养液~ 第4章 同门 苏旭:“……有人指点过你这法术?” “嗯?”韩曜满脸坦然和问心无愧,“就是你啊。” “但我没教你如何调整灵力,最多只是给你展示了一个手势。” 而且也就那么一会儿。 正常情况想要学法诀的手势,都是师父掰着徒弟的手指,一点一点调整,而且还要多次尝试。 当然,这是有师父的、并且和师父关系不错的人才能享受的待遇,那些上大课的弟子,就只能看着授业长老摆出的手势,课下回去翻书琢磨了。 ——即使如此,在课堂上,长老给他们展示手势的时间,也要远远长于刚才那一会儿。 “之前学灵诀的时候,他们说过,手势就是为了引导灵力。” 韩曜疑惑地皱眉,“只要手势做对了,灵力就会自发调整至所需的状态——他们是这么说的。” 他肯定是学过自然术法灵诀的,否则也不可能在外门大比中获得那么多胜场。 这人不怎么认字,那肯定不是看书学的。 外门八堂都有长老向弟子授课,只是他们的开课频率很低,而且参与人数众多,可能一两个月才有一次,而且基本上没有提问的机会。 刚才那句话显然就是授课长老说的,话没错,但那是理论上的理想情况。 大部分时候,手势起的引导作用只占一部分,修士必须再自行运转灵力,从输出到操控,都有一套程序,不同的法诀需求不同。 “……” 苏旭心情复杂,“好,你说得对,大概是我道行不够吧,不过现在你该走了。” 这人要么是个绝世天才,要么他早就会了这个法术。 但他确确实实只有练气境的修为,再说,如果他真是魔门派来的奸细,必定会竭力隐藏自己,就这样暴露出来岂不是惹人怀疑?! 那边新弟子已经重新聚集起来。 他们即将被带领进行桃源峰半日游,被告知如何领取丹药灵石、修业场所和山中温泉药浴的地点等等。 苏旭让韩曜先去做登记,才扯着他走到严赢和赵菱旁边。 “我师弟初来桃源峰,还要拜托两位,让他与新入门的师侄们一道,先熟悉我门中事物规矩,他年纪尚小,若有冒犯还请担待。” 这俩人都不傻,自然不会问师叔你怎么不自己带他。 “这是应该的,”两人连忙点头,“只是我们法器简陋,御空之术也是了了,要让韩师叔见笑了。” 韩曜下意识看向苏旭。 后者不太想理他,耳畔却倏然传来少年有些委屈的声音,“他们在说什么?我要说什么?” 第7节 严赢和赵菱浑然不知这位韩师叔现学现卖,正在对另一位师叔进行传音。 苏旭:“……” 罢了,不能让他损了师尊的颜面。 于是韩曜又获得了援助,“师侄们过谦了,谁人不知道两位精擅御物,又有竹骨和流萤这等宝物在手,今日也总算有幸一观。” 两人都知道这是客套,但脸上还是露出笑容。 他们看出韩曜有练气境的修为,而且灵力纯正,显然修的是本门功法。 今天似乎又是他新入门的日子——那就不是直接被招入内门的普通人,而是通过考核的外门弟子了。 他们俩在内门六峰不算是小人物,但更加出色的同辈比比皆是。 两人心里清楚,自己并未出名到一个外门弟子都知晓他们法器的程度。 韩曜今日刚入门,若非是谢首座告诉他的,就只能是苏旭说的。 两相比较,当然是后者可能性更大。 苏旭和韩曜之前一直在交头接耳,两人就脑补成苏旭介绍了他们两个,大概又将他们的法器称为宝物,心中顿时欢喜不已。 “韩师叔请跟我来。” 赵菱向苏旭笑了笑,转身召唤出本命法器流萤,并招呼大家站上去。 那是一柄巨大的团扇,雪白的牙雕扇柄有丈许长短,圆形的扇面直径超过两丈,上面绘着青山绿水,云雾缥缈,层峰叠嶂,一道山涧飞瀑倾泻而下。 几个并未修炼的新人面露犹豫。 赵菱笑着说道:“诸位放心,我这法器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胜在御风平稳,飞得很慢,最适合带着人游山玩水。” 然后,新人们才发现,扇面上的画图似乎是活的。 山间的雾气缓慢弥散,瀑布的水花飞舞四溅,水潭中漾开一圈圈涟漪。 一时间惊叹声此起彼伏,许多人都眼露艳羡。 几个外向活泼的姑娘已经凑过去询问法器炼制,还有人虽然惊讶却也有些不以为然,小声嘀咕这扇子虽然漂亮,却比不上御剑威风凌厉。 万仙宗并非剑修门派,但因为开派祖师和几任宗主都是剑修,所以如今也是剑修居多,有些人也认为剑修才是正道。 苏旭对这些说法都很不屑。 这世上总有些傻瓜,永远被拘束在条条框框之中,还非要别人像他们一样。 流萤已然升空,果然飞得十分平稳,而且周边升起一圈灵力壁障,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摔下去。 新人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也慢慢远去。 庭院里依然十分热闹,做完登记的弟子们开始收拾东西,好多人都在闲聊。 苏旭望着忙碌或清闲的同门晚辈们,“你相信有人能在一瞬间学会传音诀吗?” “自从认识了师姐,见了诸多奇事,我也没什么不信的了。” 身后传来一道低沉柔和的男声。 苏旭回过头去,“你怎么直接来找我了,结束修行回山第一件事不该是补觉吗。” “我已经见过师尊,又感应到你在附近。” 青年身姿修长,容貌俊美,脸上的神情却颇为认真。 他的仪态极为端庄,腰背挺得笔直,玄色外袍上刺着一枝精美桃花,衣摆在风中拂动,洒金花瓣映出点点星芒。 ——正是她的二师弟范昭。 同为谢无涯座下的亲传弟子,两人相识年岁最久。 十余丈高的半空中。 在乘风飞翔的团扇之上,新入门的弟子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忽然,有个姑娘惊呼一声:“咦,是我看错了么?那人怎么忽然出现在院中了?” “啊,那是首座门下的范师叔。” 赵菱解释道,还稍微扬起了声音,似乎是故意让韩曜听到,大概是觉得他可能还不认识这位师兄。 “和他说话那人是他的师姐……” 院中水杉树亭亭如盖,葱茏枝叶在风中摇曳,一地盈盈绿荫里,那两人相视而笑。 他们身边升腾起一层结界,隔绝了话语声。 韩曜:“……” 他们聊了那么久,他还从未看过苏旭露出那种神色,轻松愉快,且充满了信任。 耳边惊叹和询问声此起彼伏。 兴许是风声凛冽的缘故,一切都变得有些模糊了。 事实上,苏旭知道韩曜在看自己。 修为到了她这种地步,感官已经极为敏锐。 某人又不太懂得收敛,如有实质的目光就笼罩在自己身上,久久不散。 “就是那个在看着师姐的人吗?” 面前的青年淡淡地说道。 他几乎是背对着半空中那群新人的方向,却也对情况一清二楚。 两人在树荫下说话,庭院里也有些弟子在议论他们。 “我还说范师叔怎么来了,怪不得呢,我竟然都没看到苏师叔也在——” “他们俩关系很好吧。” “苏师叔和几位师叔的关系都很好啦,谢师叔祖闭关时都是她带着他们修行呢,真希望我也有这样的大师姐。” “噫,我倒是希望苏师叔能当下任首座呢。” “……” 苏旭听了几句闲言碎语,“师尊告诉你了吧,韩二狗的事。” 范昭点头,“这样也好,邽山君并非什么简单角色,既然收了小师弟,那师尊也不再欠他。” 苏旭心中一跳。 师尊竟然只向二师弟说了这个?没有提起别的? 她思索着这事,范昭却忽然拦住了旁边一位经过的弟子。 那个年轻的姑娘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们,脸颊蔓上红霞,“苏师叔,范师叔——” “我观师侄业已筑基,不知是否修习了传音诀呢?” 范昭彬彬有礼地问道。 那人点了点头,“前些年已经学会了,只是弟子愚钝,足足用了半个月。” “师姐你看。” 范昭望着那个女孩离去的背影,声音低沉地说道:“昔日你教我传音之术,我学了整整两日。” 苏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后来听闻师姐只用半个时辰便学会了——” “你想说那时候你的心情和我现在一样?” 苏旭扶额,“我懂了。” “师尊曾言,要维持道心,不以己长自傲,也不以己短自卑。” 他停顿了一下,“那时,我在师姐你的对比下,总认为自己太过蠢笨,因而夜不能寐。” 苏旭无语道:“后来你发现,你一点都不蠢,只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师姐也明白这个道理,为什么还是想不开?” 苏旭一时不知该如何给他解释,关于那个人身上奇奇怪怪的力量,还有那种危险至极的感觉。 谢无涯既然没多说韩二狗的事,想必是不希望二师弟,或者说,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人知道太多。 “师姐有意成为下任首座?” 同门之间的竞争关系,最大体现在传承师父的仙器和各种宝物上。 谢无涯是前宗主九玄仙尊最小的徒弟,据说极得师父喜欢,继承了无数天才地宝,他的徒弟们基本上没什么可争抢的,因为好东西太多了。 那就只剩下首座的位置了。 除此之外,苏旭似乎也没什么理由去忌惮别人,比她天赋更高又如何? “外间传言都说,师姐至今并未炼制法器,是因为要继承师尊的仙剑灵犀。” 范昭停了一下,“先前我问了师尊,他并未直接回答,但我觉得……他似乎是默认了。” 灵犀是前任宗主留下的仙剑之一,早就与谢无涯契合相融,成了他的本命法器。 寻常的灵剑法器都只能融合一人,仙剑则不同。 仙剑既有移山填海之力,又可由其主交与继承者,只是新任剑主通常也需要许多年才能与仙剑相契,对修为境界也有要求。 “那是师尊的剑,他传给谁都容不得旁人置喙。若是给了你们其中的哪一个,那我也能经常见到,还能和它过招,其实都一样的。” 苏旭实话实说道,“只要别给了姓韩的,怎样都好。” 这句话当然不是认真的,毕竟按理说灵犀应该传给下一任首座。 “他是三灵根,师姐真会开玩笑。” 灵根极大限制了一个修士的道行上限。 所谓灵根指的是灵力属性,天灵根也就是单灵根的修士,全身灵力都是一个属性,若是地灵根即双灵根,那灵力就有两种属性,虽然多了一系灵诀可以使用,放出的法术却不如前者更加精纯,威力倍减。 每个人灵力都有上限,灵根越多对修行越不利。 这种强弱体现在修炼的所有方面。 第8节 譬如说战斗力。 同样一个灵诀,两人灵力强弱近似的前提下,双灵根修士放出的法术,破坏力通常不及单灵根修士的一半。 境界提升也是如此。 筑基结丹乃至修成元婴,单灵根修士都比多灵根的修士要容易,因为他们灵力纯粹,经过这种灵力洗涤的身体更易开拓经脉,也更容易结成金丹、炼化元神。 然而,这一切都是指的人族。 若是换成人族之外的妖族魔族,就都不能以常理揣测了。 “还有一事。” 范昭犹豫片刻,不太确定地说道:“我在青湖镇似乎遇到了魔修。” 万仙宗所在的辕灵山绵延十数里,周边有森林也有村镇,桃源峰下山后沿着山麓向西,走出宗门领地范围,就能望见青湖镇的集市。 ——那是距桃源峰最近的城镇。 “你如何认定那人是魔修?” 魔修通常泛指两类人,一是那些魔门教派中的教徒,二是在教派之外,却同样有着残暴血腥修炼方式的修士。 数千年来,为了抗衡妖族魔族,人族修士,或者说中原仙门,团结程度堪称空前绝后。 过去一些被正道所排斥的所谓邪道门派,擅长采补双修的离恨宫,精于潜匿刺杀的无尘岛等等,如今悉数成了正经的大派,与万仙宗天机宗琅嬛府等等并列入八派之中。 然而,魔修却依然被他们自己之外的所有人又憎又恶。 魔修也有很多种,有些是散修,有些是归属魔门教派的,常常有以活人为祭,动辄大肆屠戮,手段残忍至极。 还有依靠吞噬其他修士滋长灵力,别人的金丹魂魄都是他们渴求的美味。 “我并不确定,”范昭摇了摇头,“最初我没有注意到那人,只是在集市上感到他人的神识,从我身上扫过,那气息黑暗且危险,让人按捺不住想要出手——然而附近几位师侄却毫无察觉。” 苏旭知道许多桃源峰弟子经常在闲暇时去镇上玩耍。 而且,一个魔修但凡不是完全丧失理智,就不该在万仙宗周边城镇现身,除非有什么阴谋,或者至少有些不为人知的意图。 苏旭想了想,“师弟觉得是什么缘故呢?那几个人修为境界比你低?还是因为你——或者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范昭并未回答,显然他自己也不怎么确定。 苏旭不想将他牵扯进来,恐有危险,也不愿让他去试探韩曜。 “我去青湖镇溜一圈。” 希望那魔修的气息不要让人感到熟悉。 否则,她就要和新来的小师弟同门相残了。 苏旭满怀期待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  二狗开始委屈的第一天( 【~这章给2分评发100个小红包,错过的话字数多的2分评有几率额外掉落w】 第5章 猜忌 苏旭亲自跑了一趟青湖镇,却是毫无收获,并未见过任何可疑之人。 她大失所望,也懒得再去拜见师尊。 ——后者正亲自指点他那小徒弟修行呢,苏旭一点也不想看到韩二狗。 她甚至希望对方就是个魔修,然后他们就能痛痛快快地干一架,不死不休的那种。 一转眼已是数日过去。 内门六位首座都已数年没收新徒弟,谢无涯收徒一事很快就传遍六峰,甚至外门弟子都听说了,一时间人们议论纷纭,羡慕有之嫉妒有之。 “以前在外门?那不是三灵根??” “听说曾经唤作三猫还是狗蛋的,谢首座竟收了个乡野村夫。” 倘若是别人也就算了,谢无涯收徒是出了名的百般挑剔。 “统共也就八个亲传弟子,是六峰首座中徒弟最少的,自从那两个叛徒被逐出宗门后,也就剩下六个了。” “连那两个叛徒在内,全都是天灵根。” 这世上大多人并无灵根,无法修炼出灵力,少数人有了灵根,却也是四灵根五灵根居多。 天灵根也就是单灵根尤为可贵,万仙宗弟子数千近万,也不过只有寥寥几十个天灵根。 这些人悉数拜入了六峰首座的门下。 ——天灵根的修士未必每个都能证悟大道。 但是古往今来,所有飞升成仙的修士,全都是毫无疑问的天灵根。 即使有那么两三个先天是地灵根的,也都在后来通过某些手段将自己洗成了天灵根,因为这其中需要的某些材料极为罕见,所以机会难得,过程更堪称九死一生。 由此可见天赋的重要。 然而,天灵根终归罕见,其余的五位首座,虽然人人都有天灵根弟子,但座下终究是双灵根徒弟居多。 谢无涯收徒只收天灵根,这事旁人并无置喙的余地,毕竟谁也没权力管他如何收徒,然而,却并非每个天灵根修士都能拜入他的门下。 曾有天灵根的新晋弟子,入宗门后,想拜在桃源峰首座的门下。 面对那可贵的天灵根弟子,谢无涯却随口以诗经相询,当那人答不出来时,他失望地哀叹一声,嫌对方胸无点墨,当场拂袖而去。 这事一度在宗门里流传,后来传遍冀州乃至整个中原。 许多人笑他恃才傲物眼高手低,修仙之人还需要通四书五经吗,此举与腐儒何异? 还有人认为他只是懒得收徒,随便想了个借口。 但假如真是这样,他完全可以不去考较新晋弟子,任由其他首座将人收走就行了。 也有人认为他就是故意的,做足了姿态,那天灵根弟子必然被其他首座收入门下,到时候岂不成了捡他不要的。 总之,这种事放眼整个中原仙门,也再找不出第二例。 哪个门派中也没有谁会将天灵根拒之门外。 然而,谢无涯如今却收了个三灵根的徒弟! 其他几位首座和长老的亲传弟子也就罢了,最多议论感慨几句。 然而,内门中还有许许多多的双灵根和三灵根的记名弟子——三灵根大多是经过静心殿选拔的外门弟子,听到这消息后,不知道多少人嫉妒得眼红。 桃源峰内也有各种流言。 只是韩曜这几天在谢无涯身边修行,谁敢去打扰首座,所以他还不知道外面传了些什么。 苏旭倒是有点羡慕他了。 这日下午,一场微雨刚过,山间凉意弥漫清香四溢。 峰顶桃林里群花灿烂,林中凉亭里人影晃动,象牙玉牌被推倒打乱,碰撞声迭起。 “苏师叔。” 大家洗牌之际,花|径小道上闪出一个姑娘,向着凉亭里的人说道,“那边有几个斩龙峰的人要见你。” 苏旭头也不抬地砌麻将,“冯师侄可认识他们?” 那弟子摇头。 苏旭对面坐着一个面容秀美的少年,此时一边掷骰一边道:“那就不是什么重要角色,凭什么说见就见,大师姐正和我们打牌呢。” “那可要拦住他们?” 冯姓弟子问道。 “想来就来,只是我不会过去罢了。” 苏旭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牌,正感慨手气不错时,就听到不远处响起了脚步声。 几个年轻男女穿过桃林,他们人人背负长剑,虽是一派昂首挺胸的模样,气质却及不上那日琼台上的斩龙峰弟子。 苏旭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他们一眼。 “晚辈斩龙峰孙栗长老门下秦海。” 为首的那个少年率先开口,“拜见苏师叔,白师叔,还有这位师姐和师兄。” 嗯,这人长得有点眼熟? ——对了,在琼台上他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那人是第一批登上琼台的,也曾经听到韩二狗的名字就神情复杂。 “师侄们好。” 苏旭点了点头,“当日你们趁我师弟灵力耗尽偷袭了他,将他拴在琼台上,那缚龙索使得还不错。” 这话说得很不好听,仿佛这些人多么畏惧韩曜,使缚龙索都要等对方没了灵力。 当然她其实并不确定这件事,只是猜的。 那几个斩龙峰弟子瞬间色变。 秦海更是脸色难看,“苏师叔,请借一步说话。” ——猜对了。 苏旭很不喜欢韩曜,但再如何讨厌,在外人面前自然还是要维护自己的同门。 对面坐着她的四师弟白晓,倒是对秦海有点兴趣,“你来自凌云城那个秦家?三灵根能拜入长老座下,倒是沾了你家亲戚的光。” 秦海的堂兄堂姐一个天灵根一个地灵根,都是孙长老的亲传弟子。 在外人看来,若非如此,哪怕秦海通过了外门大比又爬上了琼台,也最多当个记名弟子罢了。 “师弟错了,秦海师侄可是秦家本家嫡系,他父亲前些年晋入灵虚境,也称得上当世高手。” 苏旭老神在在地坐着,“秦海师侄能成为孙长老的弟子,当然是借秦家主的光了。” 秦海的脸色一变再变,“敢问苏师叔,韩、韩曜可曾登顶琼台?” 苏旭微微摇头,“你唤我作师叔,却喊他的名字?” 第10节 苏旭迷惑地收回了神识,望着自己的双手出神。 “你怎么了?” 半晌,身后传来少年透着清朗的嗓音,不及成年男子的低沉有力,却也颇为好听。 苏旭默不作声地转过身。 韩曜站在丈许开外的石径上,他换了簇新的衣服,玄色外袍修身剪裁,衣摆碧桃盛霞,越发显得身姿笔挺。 树上枝桠横生,缭乱桃花半掩着少年英俊的面容,他额前垂落的发丝又沾了雨水,莫名多了几分忧郁气质。 苏旭早就感知到他朝着自己这边靠近。 只是,她先前都收了神识,这小子竟然还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九师弟。” 少女垂下视线,语调生疏却也不失礼,“我以为你在修行。” “是,”韩曜点了点头,“师尊教了我唤雨之术。” 苏旭:“……这雨是你的手笔?” 少年反问道:“你看出来了?” 这就是承认了。 苏旭不是水灵根,所以没学过也不可能学会水系灵诀,不过,唤雨控雨这类的法术,绝非是练气期修士能够掌握的,甚至寻常的筑基境弟子,也未必能使得如此完美。 “师弟的唤雨之术十分完美。” 她不由夸赞了一句。 一个灵诀使得好不好,并不会因为自己是否讨厌施术的人而改变。 韩曜看上去却有些迷惑,“可是你依然发现了,那就说明这灵诀我用得还不够好。” 苏旭:“……唤雨是否成功,标准并非被发觉真假,而是水量是否均匀、是否能长久持续降雨,难道师尊没告诉过你吗?” 今日天色恰好有些昏沉,整个桃源峰都笼罩在蒙蒙细雨中,其他几峰的人必然能发现端倪,因为他们那边没有雨水,不过他们也会理所当然认为这是有人在练习法术。 只是,他们绝对想不到施术人还是初学者罢了。 “师尊教了我许多灵诀,却很少讲解,闲暇时还见了另外几位师兄师姐,除了三师姐不在宗门,其他人我都见过了。” 韩曜停了停又道,“方才,师尊说他身上的伤又犯了,就要先去休息了。” 苏旭早猜到会是这样,闻言也没有生气。 谢无涯收徒是因为邽山君的信物,然而,这位师弟如此天才,传音诀看一眼就能学会,其他的同等法术恐怕也差不多,没有哪个老师会不喜欢他。 说实话,魔门要派奸细进入万仙宗,也不该找个这么惹眼的家伙。 一个三灵根天赋优秀至此,怎能不惹人怀疑? 师尊既然教他教得开心……也好。 “你可还记得他们说的惊鸿山一战?” 苏旭看对方点头,这才继续道:“师尊不仅伤在离火王手下,而且伤得极重,险些陨落,他们却只大肆宣扬师尊如何全身而退,要扬我宗门威名,告诉世人,仙宗不止有凌霄仙尊——致使后面的许多年里,师尊多次被人请出山,和大妖甚至妖王再度交手,大概是因为这个,他的伤势一直不曾痊愈。” 韩曜沉默片刻,“怎会这样?” 苏旭知道他并不真的需要自己回答,也就没有说话。 峰顶的桃林笼罩在薄雾中,天地间倾泻的雨丝织成细细密密的水帘,模糊了少年沉思的面容。 半晌,他慢慢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这里果然和我想象的不同。” 苏旭倒是隐约猜到他想说什么,“你也说了,那是想象。” “这里的许多人,并非我印象中修士应有的模样。” 韩曜似乎已经习惯她的拆台,不以为意地继续道,“我在执事堂时,观身边有些人的言行举止,我就在想,他们当真是修士么,为何——” “为何如此趋炎附势,向诸如秦海之流谄媚讨好,盼望着能得点好处,自己埋头修炼不行吗?” 苏旭接上了他的话,不待对方继续发问就道:“其实并非每个有灵根的人埋头修炼就能出成果,而且,无论在哪里,做什么,总有人想要走捷径,这其中也有些不择手段的,你遇到的那些,也并非个中翘楚。”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看一眼就能学会颇有难度的法诀。 苏旭停了停,“师弟你大概也体会不到他们的想法。” 就像曾经的我一样。 她这么说着,感觉心中隐隐约约明白了些什么,一时却不太清晰。 韩曜愣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深邃黑眸中冷光一闪,“秦海来找你的麻烦?” 苏旭知道秦海来找茬的事很快会传遍桃源峰,也不需要隐瞒,干脆实情说了。 “他竟然那样说你——” 韩曜闻言愕然片刻,顿时满怀嘲讽地轻笑一声。 “那些人的脑子都被没用的东西塞满了,我原以为既是冀州第一仙门,纵然是外门弟子,也不该如此不堪,在执事堂的几个月可算是涨了见识,如今你说起师尊的事,看来内门的人也没什么区别,嘴上说是要扬宗门威名,不过是心里畏惧妖族,不敢亲身出战,只得劳动师尊罢了。” 苏旭倒是没料到他想到了这一层,“这话别在那些人面前说。” 少年扯了扯嘴角,有些不屑地道:“这有什么说不得的?” “因为他们再如何胆怯畏战,如今的你也打不过他们,逞一时口舌之快可能就要挨一顿打,不值得。” 苏旭想了想,“嗯,倘若你觉得值,就当我没说。” 两人又在雨中静立了一会儿。 “我听过一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看,宗门内外皆是人,并无差别,也没有几个修真者能做到绝情绝欲,别说你碰到那些人,真正心思歹毒、卑劣伪善之辈也比比皆是。” 少年皱眉:“即使如此他们也能修成得道?” “所以多数人都是庸庸碌碌之徒,大成者屈指可数。” 苏旭玩笑般地说道,“算起来,你我也不过是大千世界中两个平平无奇的修士罢了。” 韩曜却并未赞同,“我不这么觉得呢。” “……” 苏旭皱眉,“是我失言了,师弟你确实是千载难逢的天才,我大概也不能和你相提并论。” 少年愣了一下,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一瞬间的茫然,接着眼中浮现出几分慌乱,“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算了,不说这个。” 苏旭看出他此时不太冷静,抓住机会道:“我见了秦海,他并无那个本事独自将你用缚龙索拴住。” 韩曜下意识摇头,“他们大概有十来个人一同出手,才完成了那个法术,虽然还有三个被我扔下去了。” 因为偶尔会碰上狂风暴雨,琼台周边有隐形的浮空法阵,攀登者摔下去也不会身亡,只是必定会受伤,而且是重伤罢了。 “你也就一个人,让你爬上去又会怎样?还能抢了他们所有人的机缘不成?” 苏旭一脸疑惑,“你们难道有旧怨?” “我家乡在荆州凌云城西郊的红叶镇,秦海所在的家族在凌云城里,那些万仙宗弟子在城中招人,那时我们就认识了,几乎所有人都在讨好他。” “你不肯那么做,他从那会儿就看你不顺眼了。” 少年点了点头,“没错,后来进了执事堂,王长老又是他的舅舅,周围的人对他更是……你懂吧。” “我懂,你依然不讨好他,而且在修炼方面,你一个并非世家出身的普通人竟然比他学得快,而且还挺能打的,他还不能随意教训你,真是气死他了,对吧。” 韩曜顿时知道自己不用多解释了,“我果然还是喜欢和你说话。” 苏旭:“……” 她当然没有想歪,对方这意思显然是她比较能猜度话中未尽之意,所以和她讲话比较轻松。 不过这番谈话下来也有所收获。 秦海和韩曜恐怕矛盾颇深。 她自己就不是什么胸怀宽广的人,对韩曜甚至还多次生出妒意。 秦海又是个十多岁的少年,听起来气量恐怕还不如她,而且他和韩曜之间的差距更是天壤之别。 苏旭完全能想到秦海如何痛恨韩二狗。 而且韩曜并不是那种软弱或者善良不记仇的性格,如今一步登天了,秦海更是畏惧他来日报复。 此前秦海想要与她私下谈话,恐怕不是想要挟她,而是想让她直接将韩曜赶出宗门,甚至将他当成魔修诛杀! 当然,他是不是魔修还不一定。 以上的一切也都是推测,苏旭不能完全确定。 她随口问道:“你这几日住在哪里?” 少年微微摇头,“一直在师尊的碧海阁,他教了许多东西,我不曾合眼。” 大多练气期修士作息与常人无异,但是,如有需要,他们几天不睡也不会疲惫。 苏旭带过七个新人,对接下来的程序也驾轻就熟,“跟我来。” 远处有几个弟子在凉亭中聊天。 他们说起最近的修行,又谈起数月后的八派试炼,宗门内部要先进行比试,选拔参赛者等等。 那些细碎的语声在风雨里隐隐传来,两人沿着崎岖的青石小径渐渐向下,离开了峰顶。 走了大约两刻钟,依稀见到远处有几座庭院,在朦胧烟雨中显得有些模糊。 “六峰里亲传弟子都可以独居,你看那些院落,门上写着听雨轩和横舟阁的,挑一个住进去就好,不知道师尊有没有给你说过?” “他提起七师兄和八师兄,他说他们叛出宗门,不再是万仙宗弟子,但他们是你领入门的……无论如何都还是他的徒弟。” 苏旭闻言微笑起来,“那两座院子就属于他们,他们早说过不介意新人住进去。” 那两个混蛋虽然离开数年,但她和他们经常私下通信,这话也是真的。 “你说你认字不多,你能认得我刚才说的那几个字么?” 韩曜默默摇头。 苏旭:“不认识也不要紧,只有他们的院子并无阵法加护,随时都可以进去。” 第11节 那俩人也没留下什么好东西,就算有些没带走的,她也都找机会送给他们了。 韩曜:“哦。” 他忽然想起不久前谢无涯的感叹。 ——当年你的几位师兄师姐入门,都是你大师姐帮忙照顾,从修行再到起居无微不至,若是没有她在,我这个当师父的怕是要累死了。 韩曜意识到苏旭并无亲自带他去看一眼的意思,又想起师父的话,虽然知道对方并无义务那般照顾自己——毕竟按年岁来说,他也不是小孩子。 心里却还是感觉有些不舒服。 她果然还是不会那样对待自己。 少年有些委屈地想。 事实上,苏旭其实根本没有心思去琢磨这些。 谢无涯必定还有些关于韩二狗的秘密没告诉自己。 不过师尊既然不想说,任她如何发问也是白费工夫,还不如自行想办法弄明白这事。 她并不是一个淡泊无欲的人。 相反,她的好奇心极重,又自认有点本事,大不了就动手干架,故此现在不会随意放过任何线索。 如果韩曜真是魔修,或者和魔修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将此人留在这里后患无穷。 当然,如果他并无坏心,只是血缘上有些不同,那倒是没什么。 无论他人如何,她是不会因为这种与生俱来、无法选择的事而对别人喊打喊杀,哪怕对方的气息令她厌恶。 两人在山道上告别。 苏旭一直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被重重桃树掩映覆盖,才闪身消失在原地。 她回到自己的院中,一直修炼到深夜,终于收到了乌鸦传来的消息。 夜空阴云密布,黑沉沉地覆盖了山峰,院门前的两盏庭灯光晕微弱。 苏旭伫立在房门前的台阶上。 嘶哑的鸦啼回荡在院落上方,高亢或低沉的长短几声过后,她神奇地领悟了其中的意思。 ——秦海出门了,方向是执事堂。 秦海的舅舅王长老就在执事堂任职,不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悄悄话呢。 枝叶浓密的树冠轻轻晃动,群鸦振翅而起,飞离了庭院。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悄然没入鬼魅般的夜色中。 第7章 魔修 子夜时分,乌云遮蔽了月色。 山道两侧翠竹蕃盛,夜风中碧影摇曳,远处潺潺水声隐隐传来。 一伙巡夜的执事堂弟子走了过去。 “你们听说白天的事了吗,秦海竟然跑到桃源峰去了。” “肯定是因为韩二狗那家伙,谁想到他竟然能拜在沧浪仙尊门下。” “其实也没什么,我记得韩二狗学法术学得很快呢,每次授业时,只有他一个人能使出上回新学的灵诀,你忘了吗?” 外门弟子的授业机会很少,两三个月能上一次课,学一个新的灵诀就不错了。 他们以为韩曜是在两次授课的间隙里练成了灵诀,殊不知他恐怕看一眼就学会了,哪用得着这么久。 “那又如何?他可是三灵根啊!谢首座门下那些徒弟哪个不是天才,苏旭入门两年筑基,三十年结丹,我们宗门五百年来无人能出其右。” “所以呢?她连内门会试都不参加,听说平日里只闭关淬炼灵力提升境界,从来没听说她和人动手的。” 旁边有个弟子嗤道,“她显然志不在此,听说也根本没炼制本命法器,谢师叔祖手中什么天才地宝没有……” “是啊,她要还没有法器,那显然就是她自己不想要了。” 大家沉默片刻。 他们为了打造法器出生入死,和妖兽妖族打得你死我活,也只是想寻得一两样宝贵材料,此时心情都很复杂。 “所以说,她整日闭关都是在提升境界,对御剑或是战斗必然毫无兴趣的。” “等等,我也听说谢首座有意将仙剑灵犀传给她……” “若是她当上下任桃源峰首座,必然会继承灵犀,倒是不需要什么别的法器了。” 有人满脸艳羡地道。 “不好说,慕容遥继承了飞翼,也未必就是下任宗主啊。” “……苏旭根本不是剑修,就算是要当首座,让她继承仙剑也太可惜了,甚至是浪费了。” “是啊,谢师叔祖是那么厉害的剑修,她身为首徒却不会一点剑招剑诀……” “那也不一定,说不定她是学过的,只是我们不知道呢?” “哼,肯定是不会的,否则她怎么从来不参加比试?” “是啊,纵然会灵诀法术,但若是以那些与剑修交手,除非境界碾压,否则定然会输得很惨,毕竟法术的威力和施术速度都不能与剑诀相提并论……” 万仙宗并非剑修门派,不要求人人都是剑修,然而历任宗主和大多数首座都是剑修,所以门中剑修居多。 剑修的修炼自然脱离不了战斗,甚至许多剑诀剑招都是在生死中顿悟得道。 大多数弟子都是剑修,年轻人谁不喜欢御剑破空的潇洒,谁不喜欢那些有雷霆之威、又有虹彩之美的华丽剑招,而且和同门切磋比试也是一大乐事。 当然,也有很多内门弟子不曾参加会试,其中符修丹修居多,境界不高,在战斗方面更比不过剑修,但他们也是与其师父一脉相承。 在他们眼中,苏旭是唯一一个,师父是剑修,自己却没有剑、不会剑招剑诀的修士。 “不是,”有个姑娘无语道:“人家就是道修吧,讲究万化冥合,体悟天道才是最重要的,不喜欢打打杀杀怎么了,招你惹你了?” 先前说话的少年翻了个白眼:“切,你们女人就是这样,什么不喜欢,我看是不敢——” “不敢?” 那姑娘冷笑道:“你以为你打得过她?她根本不需要剑,随便扔个灵诀你就死了。” “我是筑基境啊,如何打得过金丹修士!” 少年这么说着,又不服气道:“要我说,慕容遥才是个人物,人家是五行外的异生雷系天灵根,和苏旭年纪差不多,也结成了金丹,还是上届内门会试的魁首,八派试炼在即,他必然能扬我万仙宗威名!” “他先前都输给过琅嬛府的赫连辰,还在上届试炼魁首顾擎苍的剑下一败涂地——” 之前和他互怼的姑娘一手叉腰,“再说,他结丹比苏师叔晚了好多年呢。” “那是因为——” 少年顿时来了精神,“慕容师兄比那两人都年轻几岁,如今练成了万剑凌神诀的第一式,自然和往日不同,只这一个就不知道花费多少时间,苏旭只要在屋里坐着闭关就行了,如何能比?” “只要在屋里坐着闭关?说得容易,你以为只是坐着就能刷刷刷升境界的么?” 女孩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道:“而且咱们入门好几年了,也没见师兄你能坐住三五个时辰的。” 少年涨红了脸,“我又没说我能和苏师叔媲美,你怎么总是拿我说事,我要是能和她比,现在就不是你的师兄而是她的师弟了!” “对吧,无论怎样,也比你厉害多了!” 这伙年轻人吵吵嚷嚷地走远了。 “……” 其实苏旭就站在他们旁边,只是用幻字诀掩盖了自己。 刚才那几人身上都有执事堂的火徽,而且比寻常弟子图案略显繁复,显然是某个长老的亲传弟子。 她维持着伪装向前走去。 山道尽头有几条岔路,前方依稀望见一片昏黄的光点,是悬挂或矗立在院门附近的庭灯,后面是连绵起伏的黑黝黝的屋脊。 有十几座规格相近的小院落挤在一起,隔着一条水草丛生的小河,对岸是一座颇为气派敞亮的宅院。 苏旭知道那就是王长老的住所。 她好歹入山几十年,也轮到过好多次宗门巡夜。 与刚才那些人不同,内门弟子的巡夜是要御剑在空中巡逻——当然,用御空法术也可以,只要能飞就行。 她在空中游览过内门外门所有的地方,找到一个执事堂长老的住处并非难事。 宗门里所有长老最次也是金丹境,早就辟谷,也怎么不需要人服侍。 不过,院子周边有无形的法阵结界,倘若有修士冒然进入,必定会被主人察觉。 秦海不能御剑飞行,也并非风灵根。 若是用腿从斩龙峰跑下来,饶是练气期修士,也得用小半个时辰。 苏旭等了一会儿才看到秦海走进院门。 她跟上去,却走到院墙外站定,伸手在墙上一拍,掌下蔓延出五道长长的淡金符文。 青石墙面开始向下凹陷,甚至从内而外变得扭曲,那五道呈放射状拉长的符文也随之变形。 先前手掌触墙的位置露出一个空洞。 她将耳朵贴了上去,墙内所有声音悉数传入耳中。 庭院里微风轻拂树叶和窗扉,长廊附近灌木窸窣摇曳。 ——正房里隐隐约约有谈话声。 她精力越发集中去分辨。 于是那两人的声音就越发清晰,逐渐盖过了其他所有细碎纷乱的声音。 寒暄已经结束了。 秦海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气愤,“她油盐不进,还张嘴不饶人,让我大失颜面!我明明听说她脾气不错——” 他将当时的情景一讲,王长老顿时扼腕,“你这孩子,你们本就在琼台见过,她既猜出缚龙索之事,就也能猜出你们之间有些龃龉,更不会轻易相信你的话,你想利用她,被人家发觉,她如何还能好好对你?” 第12节 “哼,那女人自恃美貌和天赋,一脸目中无人的样子,哪里想到这么多,只是碍于人多,才不得不维护她那师弟罢了,我就不信她若是知道韩二狗的本事还能坐得住,不嫉妒死她才怪呢。” “你错了,她就算当真嫉妒,也不会表现出来。” 王长老摇了摇头,“昔日谢首座将她带进宗门,我师尊曾言此人满眼戾气,有鹰视狼顾之相,谢无涯不曾教她学剑,大概也是知道这大徒弟心术不正,唯恐她本事大了来日无法制衡……哎,总之这人危险,你不该去冒然招惹。” “就她?” 秦海愕然道,却还是不太相信:“她看上去也不过是……” “她看上去如何并不重要,她是金丹境修士,你只看她美貌,却忘了她修为和我相近!” 王长老恨铁不成钢地叹道:“你若真想将那事告诉她,去她居所拜访,或是私下约她一见都未尝不可。” 秦海也明白过来,自己按捺不住,竟选了最蠢的方式。 “我,我只是想再次见见她,自从琼台那次,我就总是想着她……可是见了她就总说错话。” 少年顿时懊悔不已,“三哥和五姐还告诫我不要再去惹事,呸,他们不过是分家子弟,仗着天赋入了内门,竟敢如此对我说话,他们父母都在我爹手下捏着呢,哎,只希望爹不要知道此事,否则我又要挨一顿痛骂。” 王长老沉默片刻,“可惜你没有冰灵根,学不得姐夫的本事,你们秦家藏书阁中也没有什么上乘剑诀,我们王家更是不如……” 如今的秦家家主已入灵虚境,称得上是威名远扬,可惜秦氏一族良莠不齐,秦海的父亲能有那种成就,完全是他自己有本事有天赋的缘故。 “舅舅不必提了,我岂能不知实情,只是爹不愿教我们罢了!” 秦海脸色越发难看,“他只顾自己闭关提升修行,拜入仙宗是我的主意,但他甚至不愿疏通关系让我直接进入内门,我在执事堂这些日子全赖舅舅的照拂,若非上回舅舅出手,我险些被韩二狗宰了!若有机会一定要杀了他。” 王长老心道还不是你自己去挑衅他,“罢了,你父亲这两百多年来娶过几任妻子,他儿女众多,但是我姐姐唯独留下你这么一个儿子,我怎能不看顾你,只是如今这事暂且放一放吧。” “不,舅舅你听我说,苏旭将那魔物带入桃源峰,日后出事也脱不了干系,只要我告诉她那事,她回去一试探就知道真假!” 秦海激动起来,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 “若是她真是你说的那种人,肯定是想成为下任首座的,不用我说,她就会自行解决韩二狗,她的师弟师妹们个个都厉害,她若想当首座,必然不能有这般污点。” 王长老看着他的样子,内心有些失望。 “我们并无证据,就算你见了苏旭或是谢无涯的其他弟子,空口白牙,人家如何相信你?谢首座就算受了伤,传位也不在一时。” “那是我亲眼所见,舅舅,你是不是也不信?” 秦海顿时急不可耐地道:“他第一次测灵根的时候——” 话音戛然而止。 “什么人?!” 王长老拍案而起,周身灵力涌动。 院中顿时卷起怒涛般的灵压,若是寻常人在此,恐怕已经呼吸困难甚至晕倒昏厥。 下一秒,灵压宛如退潮般散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 其实苏旭一直能感受到王长老的灵压。 所谓灵压,就是在灵力运转时产生的一种气息。 对于弱者而言那更像是威压,能让人难以喘息甚至昏厥,对于实力相近的人来说,就是提醒你某个地方有人而已。 所有修士身上都有灵力。 这些灵力游走在经脉间,日常都是循环运转状态,所以只要修士活着就会有灵压。 只是,如果他没有剧烈运转灵力,或是使用高深的法术释放灵力,那灵压就不会特别明显。 境界更高的修士,能轻易感知到弱者的灵压,哪怕后者蓄意隐藏。 这一刻,王长老的灵压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这人就不曾存在过。 她心中悄然涌上一种不祥的感觉。 苏旭猛地侧过身,避开贴着脸侧横掠而过的火刃。 雪亮的灵力光刃裹着一团熊熊烈火,那火焰明亮至极,甚至隐隐泛起耀眼的橙黄。 四周的空气仿佛都被点燃,热浪扑面而来。 石墙被火刃穿透,瞬间在中央烧融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墙壁上方的石块失去支撑,稀里哗啦地垮塌下来,一时烟尘四起。 “……” 她回过头,发现一道人影立在竹林前。 那人身上披着黑斗篷,兜帽遮住了半张脸,只是露出的惨白下颌,袖口手指干枯,瘦得形销骨立,仿佛只是一层皮包着骨头架子。 对方似乎在看着她。 苏旭无法确定这人的目光所向,因为她现在依然用幻术遮掩着身形。 她只能依稀感受到透着黑暗气息的神识笼罩而来。 那气息压抑而令人作呕。 苏旭厌恶这气息,却感觉不到危险,或者说对方根本没有强到令她畏惧的程度。 ——这人尚且看不到她,只是知道她在这里。 她心中猛地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应该就是这人杀死了秦海和王长老,还是在秦海即将说出韩曜的秘密时。 显然他不想让秦海将那件事说出来。 她猛地一咬牙,将自己变成了韩二狗的样子,然后显出身形。 “是我。” 那人顿时敛去了神识和杀意,似乎也放松了些许,“几日不见,你竟长本事了。” 声音嘶哑无比,嗓子仿佛被火焰燎烤过。 他和姓韩的果然认识! 苏旭此时无比后悔没和小师弟多谈几句,这样她还更好地模仿其口吻措辞,“幻术法诀而已,看一眼就学会了。” 那人沉默了。 苏旭:“……” 草,说错话了? “又是你那美如天仙的大师姐所授?” 斗篷人这才发出一声难听喑哑的低笑,“她对你倒是不错,不过日后事成,她就是你掌中之物,任你亵玩,如今就不要总是想着她了。” 苏旭:“…………” 她心中涌出几句脏话,脸上却不动声色,暗暗咬牙道:“现在说这些作甚,你就这样杀了他们,若是被发现可怎么办?” 那人似乎“看”了她一眼, 紧接着,对方桀桀怪笑起来,“我何曾杀什么人,他们难道不是被苏仙君的真火烧成了灰?” 话音未落,他已消失在原地。 “韩二狗可从未对我提起过苏仙君。” ——金丹境修士纵然没有道号,也可有仙君之称。 只是这人虽然口称仙君,却没有半分尊敬的意思。 斗篷人的身形在竹林中闪电般晃动。 他的速度太快了,快得几乎拉出了重重残影,一时间苍翠竹林中仿佛浮现出数道人影。 同时,空中迸溅出万点火星热屑,炙热的气浪汹涌而来,带着将人皮肤烤干的恐怖温度。 事已至此,苏旭不再用灵力维持伪装。 刚才那句话显然是对方的试探,自己大概之前就露了马脚,也罢。 她身上衣服烧烂了一半,此时似乎有些狼狈。 “先前是你在青湖镇徘徊?你和韩二狗什么关系?你派他进宗门做什么?” 面对敌人凶猛攻势,苏旭倒是冷静地躲闪过去。 她运起灵力时身姿轻盈飘逸,轻松地避过几道致命的火星。 千千万万微小的星火自空中浮现,远远看去极为美丽,宛如夏夜里扑簌的流萤。 然后,这些萤火般的碎焰向她奔腾而去。 翻腾的热浪吞噬了竹林,绿竹瞬间萎靡干枯,土地焦黑龟裂,坍塌墙壁的砖石甚至都化成了灰烬。 “韩小子能进你们仙宗、拜在你师尊门下,的确少不了我的功劳,至于其他的,你就不用知道了。” 橙黄火焰蓦地燃起,结成一圈火的牢笼,将看似无助的少女围困其中。 “可惜仙君你连自己的师弟都信不过,又如此自不量力,虽说幻字诀用得不错,只是,区区金丹道修,竟也敢玩这偷梁换柱的把戏,我早在这附近布下结界,你今日命丧于此也无人知晓——” 忽然间,魔修的声音停住了。 火牢的壁障里伸出数只手爪,这些由火焰凝成的巨手,牢牢地抓住了猎物的四肢。 然而,苏旭的手脚并没有瞬间融化消失。 她的衣袖和裙摆早就烧得破碎,整个人却依然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就这?” 少女模样的修士扯了扯嘴角,“那些传言将你们这些魔修吹得神乎其神,我竟然当真了。” 苏旭一边感到庆幸,一边又大失所望。 ——这什么破烂火焰,别说受伤,她甚至连痛感都没有。 “你!” 魔修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在兜帽的遮掩下,那张宛如骷髅的脸容,已经在惊愕中扭曲变形。 “你怎么可能!你这金丹道修怎么可能毫发无损,你,你到底是谁?!” 第13节 道修。 整个万仙宗唯有两人练成万剑凌神真诀,一是宗主凌霄仙尊,二就是桃源峰首座沧浪仙尊。 后者的首徒,在别人眼里却是个空有境界的道修。 苏旭想到王长老的话。 ——谢无涯不曾教她学剑,大概也是知道此人心术不正,唯恐她本事大了来日无法制衡。 她和师尊关系亲密,也知道自己不是剑修另有原因。 然而,那几句话还是反反复复在她脑海中回荡,一遍又一遍。 她猛地用力,牢笼中的巨手纷纷溃散。 整个火牢开始迅速膨胀,然后崩裂成漫天碎片,火雨如灰烬般纷飞而下。 魔修见状不妙,刚想后退,少女已经鬼魅般闪至身前。 “我可是给过你机会了。” 她手边金光涌动,竟闪耀出一柄灵力汇聚的火刃,在夜色里流转着熠熠华彩。 金色烈焰缠绕在火刃上,翻腾嘶吼着扯碎空气。 热浪蒸腾四起。 光刃自上竖劈而下,快得不可思议,如同一道黄金闪电贯落。 魔修感到了一丝暖意掠过额头。 轻如鸿毛。 果然是个从未经历过战斗的生瓜蛋子。 他满心嘲弄地想着,刚才那种做法最是浪费灵力,而且通常唯有金系修士才适用。 苏旭极速后退,退到十几步外站定,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魔修只以为她是灵力损耗太多,“仙君这就累了吗,昔日我与你们斩龙峰的慕容小子交手,他还能在我手下支撑了一刻钟,坚持到他的师父去救他——” 他忽然说不出话了。 魔修仰起头,浑身颤抖起来,嗓子里发出窒息般的咯咯声,他将手伸向咽喉处,又无力地指向前面的人,似乎想要发出什么咒骂。 一道纤细的金色光丝浮现在他兜帽上,从应当是额头的部位,不紧不慢地竖着蔓延向下。 金光所过之处,外罩的斗篷再到枯瘦的身躯,悉数被烧蚀融化。 苏旭叹了口气。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装成个道修,否则大家都来找我切磋,我一时控制不住,那不就麻烦了。” 魔修的身体一部分一部分地消失。 没有枯焦的皮肉或是沸腾的血水,只有蒸出的丝丝炽热白气,带着呛人的焦糊气息四处弥漫。 最终,焦黑的地面上只留下一颗黯淡的红珠。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发现肝了六千字,应该是两章但连起来看大概爽一点( 明天周四的更新在【下午】,时间不定,可以到晚上再刷新w 【~这章给2分评发100个小红包,错过的话字数多的2分评有几率额外掉落w】 第8章 过去 那是一条空空荡荡的小巷,石缝里流淌着腥污的积水,两侧是石砖堆砌的院墙。 墙内有一棵白槐伸出绿叶蕃盛的枝桠,梢头停留着几只黑漆漆的老鸹。 他们的啼叫粗劣嘶哑,一声长一声短,时而高亢时而低下。 日光透过枝叶缝隙疏漏而下,乌鸦们漆黑的羽毛上,倏然泛出蓝紫的金属光泽。 “那群小兔崽子又来了。” “下次再敢向我扔石头,我就弄瞎他的眼睛。” “……” 五岁的苏旭站在树下仰头看着他们。 巷子那头转过来一群小孩。 他们吵吵嚷嚷地往前走,谈论着不久前街上经过的一群修士,满脸艳羡地想象自己御剑飞行的样子。 “看,是那个小杂种!” 他们忽然看到了苏旭,脸上的兴奋和期待迅速褪去,嘴边露出恶意的笑容。 “我就说她是个妖怪,看,她总是和那群丑鸟在一起。” 有人捡起一颗石头丢向了苏旭。 后者并不躲闪。 她一眼就能看出来,石头根本飞不到自己身边。 啪。 小石子坠落在地上,溅起几滴灰黑的污水。 “——没有娘亲的野货!” “她爹在青楼教那些婊|子唱曲,真恶心!下九流!” “我娘说她长了一副狐狸精的样子,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 “你是怪物,外面的仙人会把你抽筋扒皮!把你们全都杀光!” 巷子里回荡着孩童们稚嫩的声音。 他们其实并不是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只是重复着父母说过的话,肆无忌惮地倾泻恶意,然后开开心心地笑着。 ——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他们为什么会因为骂我而感到快乐呢? 苏旭迷惑地想着。 但这不妨碍她生气,于是她大声辩驳道:“我有娘亲!我爹说了,我娘在做大事,有朝一日,她会回来接我们!” 小姑娘的眼眸倏然亮起,虹膜上泛起一圈金芒。 像是熔金的针刺,又宛如烈火般的日轮。 槐树梢头沉寂的乌鸦们猛地振翅而起。 他们嘶哑地啼叫着,眼中纷纷亮起金光,疯了一般冲向巷口的孩子们。 孩子们的笑语顿时变成了痛苦和惊恐的尖叫。 锋利的趾爪在脸上划过抓出血痕,他们在疼痛中又叫又跳,慌乱地抬起手胡乱挥舞,勉强阻挡了尖锐的鸟喙撞进眼眶。 苏旭转身就跑。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巷子,将那些令人愉快的惨叫甩在身后。 回家以后,她将这件事告诉了父亲。 男人叹了口气,清隽容颜上浮现出一丝落寞。 他的笑容柔和又温暖,却暗含着小孩子读不懂的思念和忧伤。 “小九,你娘的事情呢,你知我知就好,日后莫要再向别人提起。” “……好。” 自始至终他没问那群孩子如何。 不久后,他们离开了那座城。 …… “小九很快就六岁了,有什么想做的事、或是想要的礼物呢?” 年幼的女孩挺胸抬头,大声说道:“我想长出翅膀,那样我就能带着爹爹、飞去大荒找娘亲啦。” “……” 苏旭从梦中醒来。 其实那也不算是她的梦,毕竟梦境大多是假的,那些却是真真切切的记忆。 清晨的阳光穿窗而过,倾泻一室温暖日辉,空气中细微扬尘如絮。 她从床上坐起来,随手拨开顶盖上垂落的银丝鲛纱帐幔,挂在围栏上的一只精致银铃响个不停。 苏旭伸手拿起铃铛,上面金光一闪,赫然绽出几个小小的金字符文,然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九,你带你小师弟去一趟静心殿。” 不等她回复,谢无涯就结束了传音。 “……” 她随手将铃铛扔回床上。 昨夜死了两个人,如今怕是东窗事发了。 她知道王长老和秦海死了,又不想留下闯入结界的痕迹,就让乌鸦看了一眼—— 他们俩都烧得只剩下一地灰烬了。 魔修早就布下了结界,隔绝了灵压和打斗的声音,因此他们的战斗也没有惊动任何人。 只是竹林被烧毁了一大片,苏旭又使不得木系灵诀,没法催生它们,只能赶快离开了。 她头疼地叹了口气,开始收拾自己准备出门。 桃源峰山高巍峨却并不过分险峻,山底修有一条宛如琼台般的石阶大道,可以直通峰顶。 大道两侧尽是桃林树海,山腰处遍布着几十座院落,大多数亲传弟子都住在这附近,因此又衍生出许多条岔路。 第14节 苏旭放出神识扫了一圈,发现韩曜就站在那条石阶路上等着自己,正是上次他们分别的地方。 她随手捏了个法诀传送过去。 迎着拂面而来的山风,苏旭在石阶上站定。 她一脸若无其事地道:“师弟要去静心殿?师尊刚刚喊我,让我送你一程。” 韩曜倒是没被她突然出现吓到,显然是已经感知到附近的灵力波动。 少年愣了一下,“你不知道吗?” 苏旭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然而谢无涯就说了那一句话,按理她该是不知道的,“什么?” 韩曜:“……秦海和他舅舅王长老死了,静心殿那边传唤你和我。” 苏旭露出一个茫然夹杂着迷惑、又不过分夸张的表情,“啊?”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韩曜看上去也有些苦恼。 不过,他苦恼的大概是和魔修失联了吧。 苏旭这么想着。 她将昨天夜里的事反复在脑海里过了几遍,因为线索太少,魔修说的话也未必都是真的,所以现在有数种可能性。 关于姓韩的,无非是那么几种情况—— 一,他和魔修是一伙的,被派进来当奸细。 二,他们只是某种合作关系,各取所需。 三,两人有仇,魔修故意让苏旭误会成前两种。 但是,三无法解释魔修为什么要早早杀死秦海,那时秦海似乎要说出韩曜的秘密。 假如魔修是故意想将戏演得更加逼真,让她相信他和韩曜是一伙的,就不该对自己下杀手,该放她回去报信才是。 不过,魔修真的对她下杀手了吗? 苏旭是火系天灵根,而且自小就极为耐热,幼时就敢将手伸进火炉,她对热度并不敏感,无法判断魔修释放的火牢威力如何。 衣服被毁了,兴许还是挺热的……吧? 要说一和二,其中也分为很多种情况,也有很多破绽和矛盾之处。 不过,那时秦海的未尽之语,究竟是什么呢。 “对了……我刚才听见了师尊的话。” 韩曜垂首看着手中的传音银铃。 苏旭结束了神游。 她并不意外对方手中有这东西,毕竟其他的师弟师妹也都人手一件,为的就是方便互相传讯。 韩二狗都正式入门了,该有的肯定少不了。 “师尊喊你小九,那是你的小字吗?” 少年有些好奇地看着她。 苏旭:“……” 他竟然还有这个闲心。 也对,兴许韩曜还不知道魔修已经凉了,秦海和王长老的死确实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他们甚至算得上是他的仇人,他现在说不定还挺高兴呢。 “嗯。” 苏旭点了点头,有些嘲讽地道:“你在师门行九,我小字也是九,我们好像还挺有缘的。” “怪不得当日师尊说你我有缘,原来是因为这个。” 韩曜笑了笑,“你生在重阳节?” 难道九月九日出生,才会有这样的乳名? “那倒不是,是因为我在家行九,上面有八位兄姐。” 只是彼此素未谋面,而且只是同母兄弟姐妹,大家的父亲好像还各不相同。 “我刚出生那会儿,我娘一时不知道该给我起什么名字,就喊我小九。” 这些事都是父亲说的。 苏旭根本不记得关于母亲的任何事,毕竟她出生没几日,那人就离开了。 父亲曾经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母亲是什么模样什么性子,母亲曾经怎样哄她入睡给她讲故事,也曾动作生疏地抱着她亲吻她。 他也坚信着母亲一定会回来,她们母女能够再次相见。 再后来,父亲去世了,他早年离家,又整日东奔西走,也并无其他亲眷。 苏旭孤零零地安葬了他,在坟前跪了很久很久,也不曾看到任何人来吊唁。 “真好。” 韩曜忽然开口道,并不掩饰眼中的艳羡。 苏旭:“???” 她愣了一下,随即哭笑不得。 ——这人大概真以为自己有个和睦美满的大家庭吧。 “走,我们去斩龙峰。” 苏旭通晓瞬传移位之术,在一定范围内,只要留下过灵力印记的地方,传送不过是一念之间。 比什么御剑飞行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所以她才敢在这里闲聊,也不怕耽搁这一会儿。 韩曜显然是知道他们要如何前往静心殿的。 他点了点头,稍微凑近过来。 少年眉骨略高,眼窝微深,长睫浓郁如泼墨,鼻梁高挺而英气十足,唇瓣削薄,线条极为好看。 韩曜伸出一只手,五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 “劳烦你了。” 这人的身量大概还未完全长成,也比她高出了数寸,是那种典型宽肩长腿的身架,来日必然也是一副俊美又硬朗的外形。 苏旭很难想象这是个魔修—— 毕竟大多数魔修完全能以貌取之,他们的修炼方法本就不适合人族,所以不但面目全非,甚至身体都会变形,趋向人们印象中的怪物。 因为修炼方式的缘故,无论是没本事的杂兵,还是力量强横之辈,都没有什么好相貌。 他们也根本不在乎就对了。 不过,仅凭这张脸也不能杜绝任何可能性。 苏旭只抓住了少年的手腕,另一手捏诀,两人顿时消失在原地。 落点在静心殿门前。 这附近有无数人留下了印记,石砖地面上荡漾着浅浅一层流光,各色灵力交汇,烙印出数十种符文。 韩曜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儿,“真有趣。” 苏旭不常来这里,但她每次经过,也会忍不住去研究那些符文,“确实,位移之术有千般变化,只看此处,就知道有很多同门更加精擅此道。” 两人就这么站在静心殿外,对着地上的符文又讨论了半刻钟。 苏旭的师弟师妹们也都是御剑派——或者御别的什么东西在山中飞来飞去,唯有她更喜欢用术法传送。 当然,这样的法诀很难学,施术时灵力消耗巨大。 所以一般人都不会去学,就算是学了,万不得已也不会使用。 韩曜对这类法术一窍不通,“我先前在执事堂的时候,因为入门晚,来年就要参加大比——我又不想再等十年,所以学的都是灵诀,拿来打架用,法诀却不会几个。” “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外门大比的规矩该改一改。” 苏旭若有所思地道:“只以对战成败决定有无进入内门的资格,是挺奇怪的。” 背后破空声响。 “远远听见这么一句,我还在想是此话能出自谁的口中——” 几个年轻男女跃下飞剑。 他们皆是剑修,衣袍上有蟠龙绕剑的祥纹,显然是斩龙峰弟子。 为首的女子轻笑一声,“原来是苏师叔,那就不奇怪了,毕竟如果你在外门,恐怕是永远没有进内门的机会呢。” 苏旭隐约记得对方是双灵根,就满脸和蔼地道:“我天生的单灵根,无论如何也去不了外门,师侄这话真奇怪,哪有那么多如果。” “师叔你还真是……” 女子顿时噎住,却不想就那么快认输,目光一转又开口了。 “我万仙宗剑诀闻名中原,若是人人都像你这样,那还如何传承宗门秘技。” “然我宗门弟子十有**是剑修,所以师侄仍然在说些如果若是的废话,做杞人忧天之言。” 苏旭一脸莫名,“有这时间还不如多去练练剑,否则传承宗门秘技都轮不到你。” 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嗯……主角确实不是剑修啦,后面会讲,现在可以随便猜23333 【~这章给2分评发100个小红包,错过的话字数多的2分评有几率额外掉落w】 —— 感谢在2020-08-09 22:00:01~2020-08-13 15: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谢谢小袖玉堂挥手、badboy去村口烫头 的地雷~ 谢谢奶包~ 70瓶;40523198 57瓶;睡一觉就好惹 29瓶;大诺喏喏喏、苟梨 20瓶;长安 18瓶;小丑人像、中也是我的大宝贝 16瓶;小是子 15瓶;木易、一念流年 12瓶;藩滋 11瓶;曦月、coconi。 10瓶;素衣 9瓶;朕 6瓶;42265437、ojbk、lucifer、穆十八、迷柚、js 5瓶;十方不见 4瓶;懒惰 3瓶;白梨、seth、放荡不羁风怀玠、茗茗、琅然 2瓶;阿鸢今天学习了吗、别问、mansarou、一只小火鸡呀、landequmingzi、一只懒兔子、榊原一二三 的营养液~ 第15节 第9章 对峙 那人一番讥讽没讨到好处只能作罢。 她也知道自己是晚辈,纵然不情不愿,也只能侧身让道。 苏旭也懒得和她多说,转身招呼韩曜走人。 静心殿坐落在斩龙峰峰顶,除了挑选弟子进入内门之外,六峰首座也在此集会,决议宗门大事。 大殿脊饰琉璃,门扉敞开,内部极为宽阔,墨黑的云石地面庄严肃穆,十数根铜柱刻满铭文,在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六座玉台踞于高处,那是首座们的席位,如今悉数空悬着。 几位长老站在大殿当中,他们面前有十余个年轻弟子。 这些有的来自桃源峰有的来自斩龙峰,还有的来自外门执事堂——都是王长老的亲传弟子。 他们昨日都与秦海或是王长老有过接触。 若无意外,苏旭大概是这些人当中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 但她也不虚,毕竟秦海和王长老的死确确实实与她无关。 就算她没有去听墙角,那两人的谈话内容大概也不会有变化,岂不是一样会死。 当然,假如她在桃源峰上答应了秦海,结果兴许会有些不同。 苏旭却觉得自己没必要为此负责,她怎么可能预料到这种事。 再说,如今杀人的是魔修,她还将魔修宰了,甚至算是给秦海和王长老——以及所以被魔修谋害过的人报了仇。 “苏师妹。” “想必这位就是韩师弟——真是少年英才。” 那边的长老们本来正向弟子们问话,看到了走进大殿的两人,顿时转向他们。 年轻的弟子们纷纷俯身,问候时有口称师叔师伯的,甚至有喊师叔祖的。 “想必苏师妹和韩师弟已经知晓发生了何事。” 一个满头白发、面目慈祥的长老叹道,“王长老的结魂灯已灭,凌云城秦家也传来消息,确定秦海身陨,此事竟发生在山中,实乃宗门不幸。” 内门六峰都设有秘境,秘境中都会有一座命缘池,水上悬浮千百盏结魂灯,有专人看守。 万仙宗弟子入门做登记时,都会被在体内打入一道灵力,点亮其中一盏灯。 新的灯盏会从池底浮上水面,自此长明不灭,倘若熄火,就意味着有人身陨,亦或是此人被宗门除名。 外门弟子并没有结魂灯,但王长老曾经也是内门弟子,只是授命去执事堂当长老罢了。 秦家好歹也是修真世家,这样的家族,通常都有类似的手法,能够远程监测氏族子弟,甚至在他们重伤濒死时也会有所感应,以便及时救人。 “如今师尊尚在闭关,我等也不欲因这种事惊扰他。” 这些人都是斩龙峰的长老,其中一大半都是宗主凌霄仙尊的徒弟。 “所以只能劳烦师妹师弟,还有诸位师侄后辈们走一遭。” 苏旭点了点头,面露了然,“可是因为我昨日见了秦海师侄?” “是,正是如此,”有位长老点头道,“师妹莫要误会,我们并不曾——” “那我师弟呢?” 苏旭看了眼身旁的韩曜,“我记得我与秦海师侄见面时,我师弟并不在旁边,后面我们两人一道回住处,秦海师侄也早早回斩龙峰了。” 韩曜见那几位长老的视线扫过来,顿时点头,“我昨日并没有见过秦海,只是听说他来了桃源峰。” “这。” 一位长老犹豫道,“是我们听说——” “韩师叔曾是执事堂弟子,与我六弟在一处修行。” 入口处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 众人回头,只见斩龙峰的孙长老带着两个弟子姗姗来迟。 那两个年轻人身上不曾佩戴任何武器,唯有被袖口半掩的手背上,蔓延着一道瑰丽的红痕。 他们逆光而立,双手笼在阴影中,朱红色的涂痕竟然隐隐泛起一丝光芒。 “这是谁?” 有桃源峰弟子小声惊叹道:“……他们都契合了本命法器。” “那是秦瀚师兄和秦澜师姐。” 旁边的斩龙峰弟子也压低声音解释道,“是秦海师弟的堂兄堂姐,那是孙长老,秦海师弟就拜在他门下。” “听说韩师叔与我六弟有些旧怨。” 秦澜转过头,面沉似水道:“六弟年轻气盛,为人冲动,兴许是得罪了韩师叔……” “不用‘兴许’。” 韩曜打断了她的话,“自从进入执事堂,再到数日前的琼台之试,秦海屡次向我发难,只是,如果我想杀他,你以为他还能活到进入你们斩龙峰?”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那些年轻弟子们悉数傻眼,下巴都要惊掉了。 饶是长老们见多识广,与无数罪大恶极的魔修妖族交过手,但是,还从未见过有哪个正道弟子,在同门前说出如此嚣张凶残的言论。 “如此说来,你是承认你对他起过杀心?” 秦瀚冷冷地看着他,“韩师叔实力强横,昔日在外门大比中击败过六弟,也不过用了几招的时间——” “你是听不懂人话么?” 韩曜再次打断了对方,“我说了我根本没想过杀他,否则他早死了。” 孙长老似乎也看不惯这人的态度,再加上秦海好歹是自己的弟子,因此捋着胡子摇头道:“韩师弟此言差矣,你知道秦海出身世家,如何能轻易对他出手落人话柄?” 苏旭听得直皱眉头。 这些人上来就乱扣帽子,仿佛有什么十足的证据一般,旁边那些弟子本来都满脸莫名,如今也有些将信将疑了。 而且韩二狗这傻瓜又蠢得口出狂言,只顾耍帅说些没有用的屁话。 “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们有仇不假,他死了我心中也没有半分难过,但这和我没有关系,他那种人我也不是没见过,任他如何嫉妒憎恨我,我也只将他当成路边的疯狗。” 韩曜本来也不是好脾气的人。 他现在也听出来了,这些人就是要栽赃给他。 “否则,管他是什么九流家族的子弟,我照杀——” 殿中蓦地卷起一阵寒风。 沉重的灵压弥漫开来,许多弟子下意识后退,甚至有人难以喘息,不由捂住胸口。 大殿入口处毫无征兆地出现一道人影。 那人身材瘦削,远看挺拔如竹,周身弥漫着苍凉萧索的冷意,举手投足间,迫人的气势宛如惊涛骇浪般袭来。 “黄口小儿好大的胆子,竟敢辱我秦家——” 他单手捏着一把细长刺剑,剑身轻薄得近乎剔透,缠绕着一阵白色的冰风,周围飘起点点晶莹的霜花。 那人手腕一动,一道凛冽弧光就宛如惊雷般爆现。 空中寒气四溢。 白亮剑芒风驰电掣般飙射而来! 然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那看似势不可挡的寒冷剑芒,飞驰了数米之后,就仿佛被无形的屏障所阻隔,硬生生地停滞在空中。 下一秒,空中倏然浮现出一片璀璨的金光。 无数金色光丝穿插勾连成层叠符文,交织成一面坚不可摧的结界。 “那是什么法诀?” “竟没见过呢。” 殿中弟子们的窃窃私语猛然停止。 金光结界倏然炸得粉碎,门口的男人脸上浮现出冷笑,只是笑意很快僵在脸上。 ——剑芒也分裂消融,很快又由无数散碎光点重构拼合,重新化成了霜风缠绕的白光,只是调转了方向,直直奔向那先前出招的人。 男人轻轻一挥剑,打散了那道剑芒,只是脚下也稍稍后退了一步。 “苏仙君名不虚传,好大的本事。” 他冷哼一声,神情愈发冰冷。 静心殿中一片寂静。 许多人都暗搓搓转过视线看向苏旭。 这里大部分人都是剑修,平日里不至于瞧不起道修丹修们,心中却总是有些优越感。 然而刚才那一幕,却让绝大部分人心生震撼。 他们心知肚明,倘若之前迎战的是自己,说不定早就被剑芒穿了个透心凉,要么也会表现得极为狼狈。 然而,苏旭用了什么法诀,什么时候施术,那法术是如何反弹了剑芒,他们竟一概不知! 先前在殿外嘲讽过她的斩龙峰弟子,此时脸上也红一阵白一阵。 “秦家主过誉。” 苏旭淡淡地开口了。 男人面容俊美,眼神凛冽如刀,气质傲慢凌人又冷如冰霜,眉眼间透露着些许哀恸。 他身上衣料奢华,手中的细剑也并非凡品,大概就是秦家家主秦萧,也就是秦海的父亲。 第16节 昨夜听秦海和王长老谈话,秦海话里话外都是自己不被父亲重视。 只是如今看来,秦海莫名身陨,秦萧就连夜从荆州赶到冀州,也不可能全然不在意,起码不查明真相也不会罢休。 苏旭能理解对方,却受不了这人动辄痛下杀手的举动,毕竟真凶还没查明白。 韩二狗那家伙说话难听是真的,但他又不是凶手,平白被泼脏水谁受得了呢。 若是一个普通练气境弟子,面对刚才的剑招绝无可能生还。 不过,她挡下剑招还有另一个原因,是不想韩曜暴露出什么惹人怀疑的力量,毕竟是她将人带进桃源峰,师尊又收了他当弟子,现在出事的话麻烦无穷。 “你不忿我师弟辱你家族,尽可以反口骂回去,二话不说就出剑想夺人性命——是觉得可以凭拳头说话?那你这点本事还不够看。” 静心殿里再次哗然。 凌云城的秦家算是二流世家,听上去似乎不怎么样。 但放眼整个中原九州,所谓的一流世家,也不过只有那么十几个氏族罢了。 秦家人才凋零,金丹境高手屈指可数。 然而,能在凌云城乃至整个荆州站住脚,其家主秦萧功不可没,这人如今也不过三百岁,却已经是灵虚境高手,未来也是前途可期,至少化神境有望。 整个万仙宗,也不过只有几位首座并少数长老是化神境罢了。 苏旭是金丹境,比他低了足足两个大境界! 这师姐弟两个难道今天都吃错了药?竟然一个比一个狂妄。 秦萧冷笑一声,倒是没骂她不自量力。 苏旭刚才那一手已是不俗,秦萧又不能在这里对她痛下杀手——谢无涯如何能坐视爱徒被杀? 秦瀚忽然开口:“昨夜天黑之后,苏仙君人在何处?” 静心殿中诸人顿时有些迷惑,刚才还在怀疑韩曜,怎么现在又问起苏旭? 苏旭却已经隐约猜出是怎么回事,“我在自己院中——阁下想要证据的话,那很抱歉没有,而且六峰有许多独居之人,我敢说至少有上百人无法证明自己昨夜身在何处。” 六峰中的亲传弟子们都有自己的院落居所,只有少数人和自己的至交好友、或是合籍双修的道侣住在一处。 大家听了她的话纷纷点头。 殿中的斩龙峰或桃源峰弟子们,也有不少是长老的亲传弟子,昨晚许多人都在自己院中修炼,还是独自一人,因此都同意苏旭的说法。 “敢问尸身何在?” 苏旭扬起声音,“倒是不知道秦海师侄和王长老究竟是受了什么招数的偷袭?” 秦萧冷笑一声,“凶手高明的紧,我儿和我妻弟的尸体早就被烧成了灰烬,在后者院落的正房中。” 旁边有桃源峰弟子疑道:“秦海师弟怎么会和王长老在一块儿呢?” “他昨夜下山去了执事堂。” 另一个斩龙峰弟子解释道:“说是去见他的舅舅王长老。” 苏旭环视四周,心下了然。 刚刚她还在奇怪,昨日秦海在桃源峰峰顶见她时,四师弟和另外两位师侄都在场,若是见过秦海的人就要被传唤过来,那他们为何没来? 现在看来,是因为他们没有火灵根吧。 静心殿中有十余位弟子,她认得不全,但是能叫出名字来的那几位,也都是有火灵根的。 至于韩曜,大概是因为他和秦海是实打实有旧怨的。 虽然他没有火灵根,但若是手中有封印了法术的灵符,也未必没法做出那种事。 气氛一时僵持不下。 长老们正想开口相劝,门口忽然又出现了几个人。 殿中的斩龙峰弟子们看清了他们的样子,纷纷出言问安。 那几人走进大殿。 为首的青年面容冷峻,背着一柄花纹古雅的宽剑,周身气质肃然。 “秦家主,秦师弟和王长老之死,乃魔修所为。” 静心殿中顿时响起一片惊呼。 “……” 秦萧目光犀利地打量着那人。 他自然能感觉到对方的修为已经是金丹境界,再加上那把剑,“慕容仙君所言可有证据?他们死在辕灵山中,难不成贵派竟出了魔修?” “自然是魔修混进了我宗门!” 慕容遥微微抬手,身后一脸怒色的师弟顿时不再说话。 “我看过秦海师弟和王长老的骨灰,色泽泛黑,一夜后不褪焦糊气息,当中有金色结晶碎粒,那应当是王长老金丹被焚化所剩残渣。” “我们曾见过一模一样的骨灰。” 去年,斩龙峰张长老带着几个弟子外出游历,经过荆州时却受到了本门的求救讯息,讯号正是来自凌云城。 双方见面后,那些人禀明身份,他们本是负责在荆州各地招新的接引弟子,进入凌云城后,听说附近红叶镇陆续有人失踪,就派了两个人去查看,结果那两人一去不回。 张长老本来有意让弟子历练,就将这事交给了徒弟们。 这些人前往红叶镇后,一番计划,确实引出了魔修。 但是,那魔修本事非同小可,一个照面就杀了一个人,那人在火中焚成灰烬,慕容遥苦苦支撑护住了几个师弟师妹,直到张长老赶去。 “那魔修的火焰妖邪无比,师尊虽然重创了他,自己也受了伤,如今尚未痊愈。” 那个讲述事件的斩龙峰弟子满脸黯然,眼中渗出泪花,“可怜三师兄……刚刚结丹不久,竟死于那可恶的魔修手上。” 静心殿中一片死寂。 “凌云城是秦家所在之地,那些执事堂的接引弟子曾向你求助,秦家主你尚在闭关,你族中没人愿意插手此事,倒也算是逃过一劫。” 那个斩龙峰弟子停了停,无不讽刺地说道,“不过,若是那时您与我师尊一起出手,必然能斩杀那魔修,就不会有今日的事了吧。” 此时,大殿中的弟子们满心骇然地猜测着魔修的实力,秦萧的脸色几番变换,却没有问魔修为什么会杀死他的儿子和妻弟。 秦瀚和秦澜站在一边,在家主面前恭敬地垂着脑袋,“大伯,您可是将那个给了六弟……” “住嘴!” 秦萧冷冷喝止了他们,眼神变化不定。 众人顿时明白了几分,想必是他将秦家的什么宝物给了秦海,惹来魔修的觊觎。 内门六峰高手如云,又有各自的护山结界,外人很难混进去,那魔修的实力很强,听上去少说也等同于灵虚境,确实有可能潜入外门。 所以,他大概是特意等秦海离开斩龙峰才动手,至于王长老,恐怕只是顺带的,反正魔修可以瞬杀金丹修士,也不需要再等他们分开了。 大家脑补了一番,自认为找到了真相。 苏旭也在思考。 她算是目前掌握信息最多的知情者,却不知道魔修是否从秦海身上拿走了什么东西。 这事如今又多了好几种可能性,但她总觉得魔修进入万仙宗没那么简单、 还有另一件事。 红叶镇。 她记得这个地方。 ——那是韩曜的家乡。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看到有小可爱说我在写修真悬疑文,忽然觉得十分有道理……( 【~这章给2分评发100个小红包,错过的话字数多的2分评有几率额外掉落w】 第10章 秘密 静心殿中的弟子都被请了出去,几位长老和慕容遥等人留在里面。 他们还要询问秦家主关于宝物的事情——毕竟现在大家都认为秦海是怀着那样东西而引火烧身。 涉及家族的辛秘,其他人纵然好奇也不能强留。 一群年轻弟子就聚在殿外小广场上,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就这么离去,远远看着慕容遥等人和长老们说话。 ——尽管慕容遥和他的几个师弟师妹曾经和魔修交过手,但若非是张长老还在养伤,这次大概也不需要他们过来。 外面的弟子们颇有些羡慕地看了几眼,接着又有人叹息起来。 “能瞬杀金丹境修士,元婴境恐怕不能做到呢。” “灵虚境就可以吗?刚才那人就是灵虚境修士,剑招也被苏师叔挡了下来,苏师叔还不是剑修呢。” 修士之间过招,只要差一个大境界,那就是天壤云泥之别,胜负毫无悬念。 哪怕一个是道修一个是剑修,只要前者比后者高一个大境界,后者绝无胜算。 因此,没人认为苏旭能战胜秦萧,只是从刚才的交手来看,秦萧想要一瞬间击杀她,似乎也并不容易。 “只是他也未尽全力吧。” “那倒也是,他冲着韩师叔下手,对一个练气境修士还需要尽什么全力?” “……” “咳,不过,那魔修的功法邪恶危险,若再加上偷袭,定然防不胜防,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外门。” 一众弟子们面面相觑。 他们大多是筑基境,没有谁跃跃欲试想和魔修交手,只在内心里祈祷但愿他能被六峰首座或者长老们斩杀,还有的盼望着那人拿了秦家的宝物赶快滚蛋。 苏旭立在一边没参与讨论,只听着几个桃源峰的晚辈叽叽喳喳说话。 韩二狗来自红叶镇,他是否早在那时就见过魔修? 魔修为什么那时出现在红叶镇?如果他最初就想要谋夺秦家的宝物,那应该在城中作乱,而不是在红叶镇,所以他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第17节 过了一会儿,静心殿里的人商议完毕,从里面出来了。 几位长老和秦萧走在前面,没过几步,后者倏然驻足。 秦萧冷冷地看着身后的青年,目光在他身上逡巡片刻,最终看向那把花纹雅致古朴、却略显黯淡的宽刃长剑。 “早听闻凌霄仙尊将仙剑飞翼传给了慕容仙君,只是不想仙君你尚未与之相契,竟还需要负于背上,不过,我也因此有机会见一见这诛妖除魔无数的仙剑了。” 许多斩龙峰弟子都面露愤懑,听着这番话很不舒服。 飞翼由上任宗主九玄仙尊打造,如今的宗主凌霄仙尊算得上天纵奇才,据说也是在化神境时才与这仙剑完全契合,能将之融于体内。 如今慕容师兄才金丹境,无法相契再正常不过了。 慕容遥面色不变,“我修为浅薄,飞翼尚未认我为主。” 秦萧冷哼一声,“我还听说沧浪仙尊手中有另一把仙剑灵犀,曾抵挡离火王的灭世神焰——” 他的目光转向了苏旭。 “我不是剑修。” 苏旭也没给他好脸色。 她知道这人心里难受得要命,却找不到正主发泄,只能在口头上找找他们的麻烦。 周围的年轻弟子们面面相觑。 他们都听说苏旭是道修,却没人能认证这一点,如今听到正主亲口说自己并非剑修,顿时心情复杂。 有些人感到遗憾可惜,还有些人甚至觉得她拜在谢无涯门下、还有她那一身上好的天资,真真是都浪费了。 苏旭心里也清楚他们在想什么。 从妖族魔族再到魔修,中原九州内忧外患,若是武力值差一些,恐怕早就生灵涂炭,因此这些年来,剑修的地位不断提升——通常情况下,唯有他们最能打。 所以,诸如“修士武力值太低就是废了”“你是知名剑修的徒弟竟然不学剑真是浪费”这类想法,就并不奇怪了。 不过嘛,事情总有例外。 苏旭这么想着,只是表面上也做出一点不高兴的样子。 “秦仙君远道而来,若是为了瞻仰我仙宗的名剑,再顺便聊上几句,那我们可以换个地方。” 秦萧也挺可怜的,莫名死了儿子,如今还找不到凶手出气。 但苏旭不想说出真相。 那会牵扯出很多乱七八糟的事,还会暴露自己的秘密——他人势必要询问她,她是如何击败的魔修。 如今凶手已死,来日如果有机会再想办法告诉对方吧。 “既是如此,我还真想和苏仙君借一步说话。” 出乎意料的是,秦萧却不动怒,反而真的要和她私下里谈话。 几位长老都有些诧异地看了过来,其中不乏目露担忧的,大概是怕秦萧真发怒将人宰了。 “我与仙君之父乃旧识。” 秦萧淡淡地说道,“难得见故人之女,总要聊几句吧。” 他忽然摆出一副长辈姿态,自然是说给那些长老听的。 苏旭心里一动。 父亲并非修士,平日里也没有故交往来,秦萧认识父亲的可能性极小,这话多半还是托词。 她点头应了。 静心殿坐落在斩龙峰峰顶,附近环绕着一片苍翠竹海,满目叠青溢翠,林中有几条整齐的石径蜿蜒曲折。 两人并肩走入石径中,背影很快被绿竹淹没。 “苏师叔竟然也是出自世家吗……” “不知道呢,雍州和青州倒是都有苏家……” “我只听说她并非是在每年新人入山时进的宗门,若是世家子弟也难怪了,毕竟是天灵根……” “说来谢首座门下的诸位师叔们大都是这样呢。” 旁边的弟子们将刚才那番话听在耳中。 他们本就没人知道苏旭的来历,顿时脑补出另一番故事。 同时,苏旭一走,韩曜被剩在了原地。 周围先前就立着一群桃源峰弟子,其中几个姑娘忍不住反复打量首座新收的弟子。 “韩师叔。” 一个脸容甜美的少女凑了过来,笑眯眯地道:“师叔不必担心,苏师叔总不会把你扔在这里的。” 旁边几个年轻人一同笑了起来。 韩曜:“……” 他在这里沉思魔修的事,心知他们误会了。 他不好解释,只能就着她们的意思,玩笑般道:“当真?我也没有飞剑,也不会师姐那样高明的传送法术,若是被她丢在这里,大概就只能爬山回去了。” 少年本就姿容英挺,容貌俊美得不似凡人,一身刺绣精美的玄色外袍剪裁合身,更显得丰神如玉。 他又不似慕容遥那般冷峻难近,纵然眉眼锋利迫人、也被脸上的神情柔和了些许。 姑娘们频频打量他,几个少年都忍不住多看他一眼。 韩曜在静心殿里的发言颇为嚣张,他们本以为这人的性子也很厉害,如今见他还挺好说话,还有些意外。 转念一想,平日里苏旭素来温和有礼,对晚辈们的提问无不悉心回答,刚才都险些发怒,也就能理解了。 人家脾气好不等于是面团子,被莫名扣上人命官司谁不生气呢。 他们开始七嘴八舌地围着他说话。 附近的斩龙峰弟子也围在一起,慕容遥在和长老们谈话,他的几个师弟师妹小声咬耳朵。 “当真是他?” “是啊,我在红叶镇上就见过他,他们说他母亲疯了,只和舅舅一家过活,结果他们都死在了那个魔修手上,那日去认领尸体的时候,我也见了他……” 几个少年少女互视一眼。 他们认出了韩曜是红叶镇的居民,还记得后者因为那魔修失了亲眷,此时也不好去打招呼重提旧事,毕竟那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 竹林小径里。 苏旭脚步一顿。 这里离静心殿并不算远,她不需要特意放开神识,只要精力集中,也能听见那边传来的话语声。 她心知韩曜此时不会太平静,毕竟无论如何他和魔修必然有些关系。 只是,苏旭本以为他根本不会理那几个桃源峰弟子。 谁知道,那一句话出口,另外几个少年少女顿时滔滔不绝,把自己知道的关于苏旭的事,尤其是过去她如何带着师弟师妹们修行,悉数讲了出来。 韩二狗这家伙! 苏旭暗自咬牙,以前待人接物时表现得像个傻子,初见那日还要自己教他说话,谁知道这小子心思阴险,这不是随口就套出来许多信息? 她心中忌惮丛生,又听见那几个斩龙峰弟子的话。 ——魔修杀了韩曜的家人? “苏仙君的师弟倒是个人物,方才见我剑招袭去,也面不改色。” 秦萧停住脚,轻轻一挥袖,在两人身畔布下了结界。 一道灵力凝成的屏障顿时升腾而起,空中闪烁起霜白色的光点,很快又消散不见。 这就能保证不会让他们的谈话泄露出半分。 苏旭心道正题来了,顿时也不再分神去听外面的声音,“我师尊收徒挑剔,中原仙门人尽皆知,寻常人也无法打动他。” 秦萧沉默了一会儿,“修士道行越高,子嗣越不易得,天赋高的更是难得,能寻得称心的弟子继承一身所学,对于大部分修士而言,已是幸事了。” 苏旭:“……” 对方说的是实话,然而她听着总有些刺耳。 “可惜我志不在此,师尊的仙剑和剑诀,只能指望我的师弟师妹们将其发扬光大了。” 秦萧微愣,旋即又深深看了她一眼。 “仙君入山修行虽然也有几十载,在修士中却还是极为年轻的,明明有如此道行,又能忍得诸多流言……这心性难得一见,想必来日前途无量。” “前辈过誉了。” 苏旭不知道这人是试探还是怎样,只能装作无所谓地道:“借阁下吉言吧。” 这人到底想说什么? “秦海是我幼子,与他的兄姐们一样,天赋悟性皆无,又被他母亲惯坏了。” 秦萧稍稍一停顿,“他母亲殒身后,他就来了仙宗,偶尔写封家信,我虽然对他教导不多,但终究也是我的儿子。” 苏旭听得越发奇怪,“?” “他进入斩龙峰后,给我写了封信,信上提过两件事与仙君有关。” 秦萧淡淡道,“一是仙君有方桃譬李之容,莺惭燕妒之貌,他见过世家贵女无数,没有人及得上仙君半分。” 苏旭:“……” 那时她和秦海也就琼台上见了一次,她还满脑子都是韩二狗。 “还有呢?” “二是因此他嫉妒韩曜能成为仙君的师弟,所以给我讲了另一件事,是关于你那小师弟,曾经两度测试灵根。” 苏旭心中一惊。 昨夜秦海好像就是想说这件事,话没说完就直接被魔修杀了。 第18节 好在这次没有再窜出来一个魔修。 秦萧平平安安将话说完了,“他在信中提过,想找机会将那事告诉你,若能以此与你结识就再好不过,如今他已然身陨,就由我这当父亲的完成他的遗愿吧。” 外门执事堂里有一大批接引弟子们,每年定时出去寻找有资质的新人,只要三灵根以上,身家清白,又有自理能力之人,就可以进入宗门。 测灵根是第一步。 通常来说,灵根这天赋不需要多次测试,因为结果不会有差别。 “犬子在信中提过,韩曜初测结束后,聚灵阵竟莫名出了差错,他向负责此事的仙宗弟子恳求再测一次,说也许结果有误。” “所以他又测了一次,第二次才是现在的风|水|雷三灵根?” 苏旭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第一次是什么结果?” “全灵根。” 作者有话要说: 二狗差不多是有龙傲天配置的爽文男主,可惜遇到了宿敌,大概就只能当虐文主角了(不是 【~这章给2分评发100个小红包,错过的话字数多的2分评有几率额外掉落w】 第11章 怀疑 这世上大部分人都没有灵根,无法修炼出灵力,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没有仙缘。 灵根大致分为两种,一是五行金木水火土,二是五行之外的异生灵根,譬如雷、冰、风、毒等等。 在这些拥有灵根的人当中,多灵根即双灵根以上的占了大多数。 单灵根最少,双灵根次之,拥有三灵根的人数大大多于双灵根,四灵根则比三灵根又多了许多,以此向下推。 四灵根及四灵根以上的人,灵力属性混杂,使出的灵诀剑诀威力微弱,而且因为灵力不精纯,也很难打通拓宽经脉以晋入筑基境界,更别说继续向上提升。 像是万仙宗这样的大派,收徒下限也只到三灵根,而且三灵根的人通常也只能当外门弟子。 灵根当然没有贵贱强弱,单灵根修士也未必人人都能成才,但灵根越少修士资质越好——这一点却没人能否认。 ——全灵根是什么概念? 一个人身上有十数种灵根,那他的灵力就有十多种属性,他释放的灵诀,威力会被大幅削弱,不及单灵根的十几分之一。 如果韩曜是全灵根,他怎么可能在外门大比中脱颖而出?! 苏旭真的被这件事惊到了。 她入门几十年,外门大比十年一届,她也曾看过几场比试,因为参赛者都是练气期弟子,别说大部分人都没有法器,就算是有,练气境也无法御剑、使不了剑诀,还是只能凭借自然系灵诀一较高下。 她没看过韩曜的比试,但这人竟然能获胜几十场,必然不是侥幸,而且那些比试都有长老们观看,想弄虚作假也不可能。 再者,他去年才入门,修炼时间满打满算也只有大半年,却能打败那些已经入门几年的三灵根弟子。 还有,如果他是全灵根,他是怎么在第二次测试中搞出三灵根的结果? 苏旭想着想着只觉头大如斗。 其实秦海也只是在旁边围观了那次测试,但他对韩曜满心恶意,所以认定了这家伙搞鬼,哪怕韩曜后来赢了那些比试,他也依然坚信韩曜有问题。 昨夜秦海曾经说过“苏旭将那个魔物带入桃源峰,出事也脱不了干系”。 魔物? 从没有人用魔物形容魔修,哪怕魔修再怎么丑陋狰狞,那也不是他们本来的样子。 ——唯有魔族或是魔族后裔才能被称为魔物。 苏旭忽然想起慕容遥的师弟师妹们提及韩曜的家人都死在魔修手下,他们提到他的母亲和舅舅,却不提父亲。 他的情况难道与自己相似? 秦萧说完这件事就准备离去了,显然不想在万仙宗这地方多待一时半刻。 “来日仙君若法驾凌云城,秦某必然扫榻相迎。” 男人轻叹一声,俊朗眉目中透着几分萧索。 他身侧垂落的广袖无风自动,手背上蔓延的冰白色的剑纹倏然亮起。 丝丝缕缕的霜白光雾在空中浮现,雾中露出那把狭长纤细的刺剑,剑身上缠绕着冰雾,空中盘旋起泠泠霜花,寒气四溢。 他显然也不准备和其他人打招呼告辞了。 “……” 这一刻,苏旭真的很想要告诉他真相。 她对秦海没有半点好感,然而至少秦海的死已经了结,他父亲应该知道杀子仇人已死,也放下这桩心事。 可是,她真的不能解释自己为什么能杀掉魔修。 而且她自己都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难道要说“我素未谋面的母亲可能是个很厉害的大妖,所以我修行一日千里,灵力多的用不完,每天躺着睡觉都能变强,虽然他们都说那魔修很强,但那是因为他们太菜了,我随便一个火系灵诀能把山都烧成平地,何况一个垃圾魔修呢。” 这也太离谱了吧。 苏旭内心纠结不已,最终还是咬牙吞下了真相,“我……只要我见到那魔修,必然留下他的性命,为秦海师侄和王长老报仇。” 秦萧很平静地看了她一眼,既不表示感慨感谢也不表示你实力不够别去送死。 他什么都没说。 砭骨寒风掠过竹海碧波,一道霜白色的剑芒冲天而起,很快没入远方的天穹中消失不见。 苏旭:“……” 现在看来,之前那什么认识自己父亲的说辞,确实是胡扯的没错。 她其实并不喜欢别人拿父亲来说事,不过这种情况也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秦萧刚才那什么欢迎她去凌云城做客的话,给了她一点灵感。 韩曜的老家就是凌云城红叶镇,自己完全可以去一趟,说不定就能找到些线索。 她先回到静心殿门口,这里的人散了大半。 那些长老们告诫了几句,让大家不得将此事外传,说完也很快离去了。 几个桃源峰的弟子围着韩曜,似乎相谈甚欢。 ——主要是那些少年少女在叽叽喳喳说话,韩曜倒是很认真地听着,关于他的大师姐和其他几位师兄师姐感情多么深厚,一直说到最后两位。 “当年何师叔和陆师叔入门的时候年纪还小,玉雪可爱的一团,声音也软软的,苏师叔抱着他们,我还见过陆师叔骑在苏师叔的脖子上……” “是啊,苏师叔手把手教他们写字练剑……” 几个年轻人说着说着神情有些黯然。 旁边有两个玉女峰弟子听到了,其中一人冷哼道:“那两个叛徒心狠手辣,残害同门,人人得而诛之!苏师叔才是好手段,竟养了两只白眼狼!也不知来日会否反咬她一口!” 两人满脸嫌恶地走了。 有个桃源峰弟子想争辩,被师兄拉住,“嘘,宗主都开了口,哪轮得到我们妄议。” 韩曜哪还不知道他们说的就是自己的七师兄和八师兄,早些年因为残杀同门被万仙宗除名,甚至仙宗弟子都被要求但凡有能力者,对那两人见之即杀。 “……师尊说我行九。” 他低声说道,“兴许在他心里,他们依然是他的弟子。” 旁边的桃源峰弟子顿时目露欣慰,只是如今身在斩龙峰,他们也不敢再多说了。 苏旭在一边听着心情很复杂。 韩曜这家伙,前些日子还一副不通人情世故的模样,如今倒好,几句话的工夫得尽了这些人的好感——要知道虽说是晚辈,这些桃源峰弟子的年纪比自己也小不了多少。 如果他真是个魔族,那还就麻烦了。 “看,苏师叔来啦。” 众人顿时回头。 “我就说苏师叔不会撇下你吧,韩师叔。” 一个桃源峰弟子说道,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 “多谢各位师侄照拂我师弟。” 苏旭微笑道,“各位可以回去啦。” “那我们先走一步了,两位师叔。” 他们纷纷祭出飞剑或是其他法宝,空中闪烁起数道祥瑞霞光,很快腾空而起,飞向远方的桃源峰。 苏旭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随手拉住韩曜,一言不发地发动了法诀。 两人回到了桃源峰的山道上。 四下里寂静无人,灰白的台阶层层延展,一路蔓延至雾气缭绕的峰顶,两侧是绵延不绝的桃花,红白重瓣若霞光似白雪,映着远方山峦的剪影,美得宛如画卷。 “……” 韩曜非常煞风景地问道,“他们说你教何昔和陆晚练剑?你不是道修吗?” 苏旭顿时皱眉,“他们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我都喊过你名字多少次了。” 少年无所谓地道,“怎么他们就叫不得?” 苏旭冷笑,“方才那位平易近人的‘韩师叔’可不是这么说话的。” “谁让素日里温柔耐心的‘苏师叔’总喜欢向我发难呢?” 韩曜针锋相对地道,“你整日里装成那副样子不累吗?静心殿当中才是真正的你吧。” 苏旭心道你这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家伙,伪装成三灵根混进宗门,还有脸说我。 “你在静心殿里又如何?平日从不见你动怒,怎么被人问了几句话就火了?这会儿对我也是如此,真不知道你这些喜怒究竟何时是真何时是假,亦或是时时刻刻都在装。” 韩曜:“……” 他似乎有些心累,忽然泄了气一般。 第19节 少年微微低头,浓黑长睫垂落,掩映着眸中明灭的光,“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和你吵起来了呢,去静心殿之前还好好的。” 苏旭却再也不想相信他了。 魔族的事暂且不提,这家伙在那些桃源峰弟子面前表现得已经颇为油滑,博得好感的同时还套去了不少话,此时又摆出这么一副样子,也不知道要恶心谁。 她眼神一转,心想若是笑着和好太过虚假,旋即摆出勉强一副居高临下的原谅姿态。 “同门前辈,不能随意直呼其名,若是让人以为师尊教导无方,你可担得起吗?下次不要这样了。” 苏旭说完就想走人,冷不防又被身后的少年叫住了。 山间再次落下蒙蒙细雨,桃林笼罩在一片灰白的雨幕中。 四处泛着朦胧薄雾,恍恍惚惚看不真切。 韩曜一时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后者伫立在石阶上,在这黯淡连绵的阴雨中,也美得昳丽生辉。 等了片刻,她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还有什么事?” 少女微微侧过头,浓黑的长发中斜插着金镶玉步摇,蝶翅颤颤翩飞,雨滴淌过纤细的银丝流苏垂饰,落在略显单薄的肩头,打湿了丹纹金袖的轻薄纱衣,雪臂若隐若现。 ——她竟然没用灵力弹开雨水。 韩曜忽然意识到,昨日对方没有淋雨,或许是因为,那场雨并非天降,而是自己召唤出来的。 “静心殿里,我确实很不高兴,不是装出来的。” 他捕捉到她疑惑的目光,眼里忽然多了几分笑意。 “你有时候对我态度不好,或是特别不耐烦,我都不觉得那算什么,因为你——你和他们不同,你生气的模样都特别有趣。” 苏旭愕然抬头。 少年聚精会神地看着她,目光专注又炽热。 他的眼眸幽黑深邃,瞳孔深处仿佛又烧起了奇异的魔焰,带着灼亮惊人的摧毁和征服欲,像是在凝视猎物的野兽。 作者有话要说:  二狗不是正常人(甚至不是人),所以不能用常理推断,但在主角眼里,他确实不讨人喜欢就对了。 说真的,如果二狗很可爱很完美的话,文名里的宿敌就会变成基友了,但他不是,主角也不是,他俩都有很多问题(。 【~这章给2分评发100个小红包,错过的话字数多的2分评有几率额外掉落w】 第12章 试探 苏旭忍无可忍地甩下了韩二狗,自己瞬移去了峰顶向师尊复命。 书房里依然烧着凝神香,四处雾云叆叇,门窗前落下锦绣垂帘,隔绝了在斜风中飘洒的朦胧细雨。 “以师尊的修为,神识覆盖整个辕灵山都绰绰有余。” 苏旭沉默片刻,“昨夜发生的事定然瞒不过你,所以我就直说了,我想去查查那魔修。” “按宗门规定,你已结丹,其实早该出师了。” 谢无涯倚在红木卧榻上,一肘压着扶手,修长手指撑在脸侧。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首徒。 “你的几个师弟师妹在筑基后就经常出山历练,我却一直管着你,小九可怨我?” 这些年来,苏旭也只在周围的村镇集市上玩玩,每次离开都只是去祭拜父亲。 至于什么八派试炼什么诛妖除魔的各类活动,更是完全没参加过。 “……最初我也挺生气的。” 苏旭想了想,“后来我发现,他们在外面修行,为的是历经磨难获得顿悟,像是慕容遥吧,不知道有过多少艰辛战斗,无论是和其他修士还是什么妖族魔族,各种九死一生,却险些被那个魔修宰了。” “然后你又轻轻松松地将魔修杀了,可知就算是其他人眼中的绝世天才,无论如何努力都及不上你半分,更遑论那些不是天才的人了。” “那倒是没有。” 苏旭有些好笑地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旁人定然也有许多我不及之处,就事论事,在修行一道,师尊你不愿我离山历练,大概是觉得我并不需要,或是暂时不需要?” 谢无涯不置可否道:“你入山六十余载,只睡觉时间就过了大半,对外界称是闭关罢了——再说,若是当真算起来,你还没有成年。” 苏旭可算听明白了。 绕来绕去就是不想让自己下山呗。 师弟师妹们都是妖族,难道他们就都成年了? “我本来就长于市井,什么人没见过,此次去调查魔修而已。” 苏旭懒得去争辩自己心智成熟与否的问题,“又不是和人勾心斗角,只暗中行事罢了。” “好吧。” 半晌,谢无涯沉吟一声,“你若是能证明你心性坚定,我就放你离山,你想在外面做什么都行,我知道你的性子——哪怕你杀了不该杀的人,惹了不该惹的事,我悉数替你担着。” 这可是一个了不得的允诺。 其他弟子要出山修行,师父们都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千万不要招惹哪个门派哪个家族等等。 苏旭不知道换成别人会怎样,但她很清楚师尊对自己许诺了什么,“如何证明?先说好,我不教姓韩的。” 谢无涯诧然抬头,“我本来没想过这个,既然你自己提出的,那你就去教他修习心法吧。” 苏旭:“……???” 还说没想过这个,你撒谎都不眨眼的么?! “你听到那魔修昨夜说了什么,他说韩二狗能进仙宗,能拜在你门下,都少不了他的功劳,要我说,邽山君的信物恐怕都是魔修给他的。”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师尊的神情。 后者依然一脸平静,清隽俊雅的脸容笼罩在香雾中,越发有一种飘然仙气,仿佛已然远离红尘俗世。 苏旭抿了抿嘴,停止了说小师弟的坏话。 韩曜的身份疑点重重,师尊竟然提都不提一句,要么他另有计划但不想说,要么他就真真切切相信以及喜爱着这个弟子。 不过,他喜欢不代表自己会喜欢。 “……而且你那天才徒弟不需要我教。” 谢无涯看了她一眼,这才悠然开口道:“你怕他来日强过你么?” 苏旭不屑地哼了一声,“他日后会不会强过我,与我教不教他毫无关系,我能教他的,师尊都能教,我不能教的,师尊也能教。” 她就是讨厌姓韩的,根本不愿再和他有来往。 “咦?” 谢无涯坐直了身子,奇道:“我以为你会说定然没有那一天。” 苏旭也一脸莫名,“我又不是天下第一,比我强的人多了去了,他日后怎样与我何干?我不想教他,只是因为我讨厌他——我有所喜,必有所恶,若无意外,我今日讨厌他,有朝一日飞升成仙,也依然讨厌他。” “是么?” 谢无涯听得很认真,末了才感慨道:“兴许来日成仙你已抛却七情斩断六欲,就算是对昔日百般憎恨的人,也无觉无感了。” 男人认真地看着她,莹润的黑眸亮如星子,眼中笑意盈然。 苏旭觉得那其中还藏着别的什么情绪,像是书房中氤氲缠结的香雾,融不掉化不开。 “……万般道法皆通天境,难道修行成仙不是为了自由自在地活着吗,断情绝欲对我而言有违本心,若是非要那样才能成就大道,我宁愿不成仙了。” 苏旭停顿了一下,“昔日我拜在你门下,问你能教我什么,师尊你说,你传我一次行一事的静心之法,是为修道。” 谢无涯知道她话未讲完,就继续安静地听着。 “这些年总能听到旁人拿我与慕容遥之流相比较,或是感叹惋惜我无法继承师尊的衣钵,先前我还为此动怒。” 苏旭叹道,“后来想想,反正都不是我一合之敌,他们爱怎么想怎么想。” 谢无涯微微颔首,“世人谣言也可历练你的心性,你要知道,你离开宗门后,兴许也会面对难为之事,有身不由己之时,届时你便懂得我今日的意思了。” 苏旭:“……” 她本想说我在宗门里过得也未必多么顺意,不过仔细想想,在外面也未必会更好。 另外,教导心法不算易事,说难也不太难。 师尊并非教不了,却执意要她去做,当中兴许有什么深意,那理由恐怕是胡乱搪塞自己罢了。 “好,教完他我就下山。” 临去前,苏旭又问了一句:“师尊还有话对我说吗?” “嗯,既然你问了。” 桃源峰首座本来又倚回了靠背上,闻言当真思考了一下,“昨夜的事不止有我知道,师兄想必也一清二楚。” 如今的万仙宗,只有一人能被他称呼师兄了。 苏旭:“……我以为宗主还在闭关。” “闭关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修为到了那种境界,别说辕灵山,整个冀州有什么风吹草动,也不可能瞒过他。” 谢无涯摇头道,“只他不会轻易出手罢了。” “所以他任由一个魔修混入外门还杀了两个人?他不怕闹出更大的乱子?” “那不是有你在么。” 谢无涯平静地扫了她一眼,警告之意甚重。 苏旭无端感觉背后一凉,“显然他是不在意秦海和王长老的死活了。” “要杀那魔修,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弹指之事。” 谢无涯轻轻一哂,“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在意的人吧。” “……” 凌霄仙尊怕不是修的那什么无情道吧?还是说到了大乘境界快要飞升的半仙们都是这个样子? 其实方才她那句话,本意是问师尊对韩曜的事可有交代,他既然只字不提,那她就可以放手去查了。 第20节 他不知想到什么,竟又重复问了一遍:“你决定要查魔修一事?” 苏旭点了点头,“我虽然宰了他,但总觉得此事没完。” 而且还要弄明白韩二狗的身份,至少证明他并非魔门奸细,否则后患无穷。 “你直接去荆州,怕是找不到什么线索,那日张长老和他的徒弟们,早就将能查的都查遍了。” 谢无涯向她招招手,“将那人的金丹给我。” 苏旭毫不犹豫地甩手,丢出魔修焚身而死后留下的暗红圆珠。 谢无涯接住收了起来,“若无意外,待你晋入灵虚境,你就是下任首座,继承灵犀。” “?!” 苏旭怔怔地看着他,不敢相信他竟然真开口允诺了。 她心中泛起一阵欢欣喜悦。 这一刻,苏旭只觉得这些年自己装成道修、受尽冷眼鄙视都是值得的——若是不让人以为她是道修,必定有许多人来邀战切磋,届时万一将人宰了,岂不是无法收场。 等到自己晋入灵虚境,灵力也会稳定许多,再不会轻易失控了。 师尊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所以才会做出承诺。 苏旭禁不住嫣然一笑,玩笑般地问道:“那意外又是什么呢?” 少女本就生得明艳昳丽,书房内顿时满室生辉,仿佛万般光彩潋滟于一身。 谢无涯深深看了她一眼,却并不直接回答:“修行数年,你早已收敛了本性,吾心甚慰。” “……” 冀州的春日一贯晴雨多变,先前的细雨已经停歇。 天际阴云散去,峰顶的桃林又是一片阳光普照。 苏旭伫立在桃花林间,只觉得心情舒畅无比,恨不得当即高唱一曲。 忽然,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危机感的凉意从脊柱蔓延,又如同芒刺在背。 ——体内平稳运转的灵力骤然奔腾。 她的双手笼在纱衣广袖下,此时骨节竟迸出喀嚓喀嚓的脆响。 “……” 苏旭无言地攥紧了双手,扭曲的骨骼重新收缩,化为纤纤十指。 她穿梭在桃花林中,沿着曲折的石径向前走,很快望见一条潺潺流动的清溪,一条玉白色的石桥横斜而过,通向一座宽大敞亮的凉亭。 溪畔碧草葳蕤,水里却落了一片粉白的桃花,花瓣残破不堪,仿佛刚刚被狂风吹落又搅碎。 周围东倒西歪着一群人,看衣服都是桃源峰的记名弟子。 两个趴在凉亭的鹅颈椅上喘气,两个摔在水边正试图爬起身来。 还有一个靠在一棵桃树下,他似乎是被打飞过去的,身后树干被震出裂痕,树梢枝头略显空荡,桃花大半坠落入水中。 一身玄衣的少年袖手伫立在水边,此时若有所觉地侧身回望。 ——怪不得有那种灵压,果然是韩二狗这个不省心的混账东西。 苏旭这么想着,却也不看他,只是抬眼扫过满地狼藉的干架现场,“几位师侄可有受伤?” 那五个桃源峰弟子悉数看了过来,“苏师叔?!” 他们大惊失色,连忙打了鸡血般跳起来,动作剧烈又牵扯到伤口,一时龇牙咧嘴神情诡异。 “没事,我们没事,方才是我们自大无知,竟想要领教韩师叔的高明法术。” 当中有个姑娘强笑着开口解释,“还要多谢韩师叔手下留情。” 另外几人纷纷点头,“是啊是啊,我们没怎么受伤的。” 他们虽然嘴上这么说,眼中却隐含怒意,只是碍于畏惧不敢多言,只是动作上却故意暴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亦或是被打折的部位。 苏旭皱起眉,侧头望向韩曜:“既是同门切磋,怎么出手如此不知分寸?你以为这还是在外门大比的擂台上吗?” 她这么一说,那几人脸上顿时浮现出不甘之意,显然这就是他们挑衅的理由了。 ——他们都是双灵根,也只能当长老的亲传弟子,这个来自外门的三灵根,却能拜在首座的门下,凭什么? “他们都还活着,也没缺胳膊少腿。” 韩曜歪过头,似乎还故作认真地问道:“你说怎样才算是有分寸呢?” 这可是试探他身份的天赐良机,不用白不用。 苏旭似笑非笑地盯了他一眼,伸手按上少年的肩膀,“既然师弟诚心请教了——” 韩曜在她伸手时已经觉得不妙。 然而奇怪的是,她的动作看似缓慢,却偏偏难以躲避,仿佛周遭的一切方位都被封死,让人心中升起一种无论闪向哪里都逃不开的绝望感。 韩曜试图后退时,雪白如玉雕的手指恰好落在他的肩上,滚烫的温度瞬间透过衣料渗入皮肉。 在外人看来,更像是他故意退到合适的位置,让对方将手搭上来一样。 紧接着,一股难以想象的烧灼刺痛在肩上蔓延开来。 少年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 先前明澈闪亮的黑眸中,仿佛蓦地腾起一阵浓得化不开的黑雾。 苏旭这招使得巧妙诡谲。 那炽热无比、撕心裂肺的烧蚀痛楚无比剧烈,伤口处早就血肉绽裂皮肤焦黑,偏偏衣服都没有损毁半根丝线。 韩曜疼得全身战栗,先前平稳的呼吸都急促无比。 在衣袖的遮掩下,他手臂上蔓出一条条黑线,黑色的神秘力量在血脉间游走,悉数汇聚向肩周。 “……” 苏旭猛地抽走了手,手掌一阵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钻入了掌心。 在那些桃源峰弟子的注视下,两人各自后退一步。 韩曜低头喘气,额上渗出汗水打湿了垂落的发丝,他的视线被遮掩,眼神看不分明。 围观者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猜出苏旭用了某种法术将人整得够呛,心中顿时升起快意。 “我师弟不知轻重,我代他向几位师侄赔个不是。” 苏旭知道他们是长老的弟子,灵丹妙药并不缺,因此也就没再给药。 那几人哪敢受她的赔礼,连忙摇头摆手,“师叔哪里话,不过是同门切磋罢了。” 韩曜立在一旁冷眼看着,几次想吐槽她现在的样子虚伪无比,但他被刚才那一下弄得不轻,总算是忍住没说话。 苏旭也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所以她看都不看他,“我师弟年轻气盛,哪知道几位师侄都有法器在身,只是和他闹着玩罢了,若是你们认真起来,恐怕躺在地上的就是他了。” 韩曜:“……” 他轻轻嗤笑一声,什么也没说。 那几个桃源峰弟子的手背或是小臂上,都蔓延着各色花纹,只是这些剑纹颜色黯淡、并无光泽。 ——那是能融于体内的本命法器,没有光芒意味着还需要更多天材地宝淬炼,如今尚未大成。 但是,倘若使出来,也可以让他们的战力数倍增加。 几个少年少女面面相觑。 “…………” 他们哪有脸说出“我剑还没祭出人就被打飞了”的真相,只好默默低头,厚着脸皮认了那番话。 同时,苏旭垂在身侧的右手猛地凝聚灵力。 在宽广衣袖的遮掩下,她的掌心倏然钻出几丝游蛇般的黑雾。 一股股细小的火焰凭空浮现,如同锁链般缠上了雾气,将它们彻底焚烧吞噬。 她这才回头去看韩曜,眼神毫无温度。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大家都想看二狗挨揍? 【~这章给2分评发100个小红包,错过的话字数多的2分评有几率额外掉落w】 第13章 魔族 苏旭没有和真正的魔族交过手。 但她曾经在话本图册上见过,也曾听那些有经验之人描述与魔族的战斗。 魔族种类多,力量体系也有不同。 不过,他们似乎都本能地会想要吞噬灵力、吞噬或破坏有灵力之人的血肉躯体。 当然,有些魔修也可以抢夺他人的灵力乃至金丹和身体,只是他们做起来要比魔族们麻烦许多,像是普通修士施展高阶法诀,又要准备时间,又可能会失败。 那对于魔族来说,却更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无需学和练。 “……” 就像是刚才,苏旭能感受到,韩曜体内发出的某种力量,钻入她手中,试图啃噬她的灵力。 若菲她将它们打出去又烧成灰,现在说不定整条手臂都没了。 她倒是没有生气。 毕竟是自己先动手的,而且本意就是试探,如今也算是得到了结果。 姓韩的要么是个魔族或魔族混血,要么修炼过魔门功法,没有第三种可能。 第21节 此时,那几个桃源峰弟子已经纷纷拿出灵丹药膏,吃的吃涂的涂,很快整好了自己的伤。 三灵根拜在首座门下,此事简直前所未有。 不知道有多少双灵根弟子像他们一样又羡又妒,如今他们见识了韩曜的本事,心里反而好过一些。 “我以为韩师叔还是练气境,没想到短短几日……哎,师叔入门还不到一年,果然是谢师叔祖的高足。” 有个少年自愧不如地叹道。 苏旭:“……” 他们竟然以为韩曜筑基了? 也对,毕竟他们都已经筑基,似乎根本没有可能被一个练气修士打败。 不过她能很清楚地感觉到,韩二狗现在还是练气境,大概这些人也只是筑基不久,不太会分辨别人的境界罢了。 韩曜一言不发,似乎也默认了这个说法。 苏旭看着那几人召出飞剑落荒而逃,又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皮肤白皙干净,纹路清晰可辨。 没有半点被魔气污染的征兆。 “?” 这发愣的时间有些长,韩曜都有些莫名地看了她一眼。 这神色不似作伪,他仿佛真的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也并非故意将那种力量打入自己手中。 难道—— 他对他自己的身份一无所知,方才那只是本能反应? 苏旭想了想,“你来峰顶做什么?” 韩曜很诚实地答道:“这几日刘长老在炼神堂讲课,今天似乎是点金之术,应该快开始了,我想去听听。” 炼神堂是少数坐落在峰顶的修业地。 刘长老是桃源峰唯一的丹修长老,他也有一堆亲传弟子,平时忙着炼丹或是指点徒弟们炼丹,难得公开授课几日,峰内的记名弟子都可参加,这种事三年五载也未必碰上一回。 苏旭不想上赶着教他修炼,两人告别后,她回到住处睡了一觉,醒来已是数日之后。 体内循环的灵力显而易见地增多了。 这种变化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每次灵力增幅与睡觉时长有直接关系,这次虽然微弱,但一定要计算的话,恐怕也有百分之一二。 然而,对于别人而言,这可能是苦修数年才能换来的结果。 “叮叮叮——” 临睡前,她将传音铃挂在了鲛纱帷幔上,如今这只银铃左摇右摆,发出清脆轻响。 苏旭扯下铃铛输入灵力,因为不知道是谁向谁发起的传音,也就没急着说话。 “大师姐?可否来一趟炼神堂。” 她听到了熟悉的可恶的韩二狗的声音。 这听上去有些像是学堂里犯了错的孩子被夫子喊家长,所以还伴随着另外几位师弟师妹们的轻声哼笑。 “……” 炼神堂是一座八角飞檐的双层楼阁,矗立在峰顶桃林中,精巧的琉璃重檐浮于树丛之上。 门口人来人往,空气里缭绕着淡淡的药香,夹杂着少许烟火气息。 苏旭本来以为韩二狗惹了事,炼神堂里恐怕是一片人仰马翻、炉鼎歪倒的狼藉景象。 结果完全不是这样。 刘长老早就走了,大厅里的弟子们也都散了,只剩下几个人坐在一起聊天,周围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 “魔修天生邪恶喜好杀戮!” 有个弟子满脸厌恶地扬声道,“他们以此为乐,要么怎能是魔修呢?” “不对不对,师兄说错了。” 旁边一个姑娘连忙摇头,“强盗杀人为财,淫贼行恶为色,大多数时候十恶不赦的人做坏事也有原因,并非只是做着玩,那有什么好玩的呢?魔修们也是一样,他们是要利用那些死人罢了。” 少年少女们争执起来。 苏旭一眼看到坐在他们旁边的韩曜,这小子听得还颇为认真,此时皱着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 “咦,苏师叔?你是来接韩师叔的么?” 刚才说话的姑娘气鼓鼓地道,“你来评评理,我说的难道不对?” 众人都看了过来。 苏旭:“……据我所知,魔修杀人作恶,尤其是做出大举屠杀之事,通常是要利用这些亡魂或是尸骨,修炼某种功法。” 那姑娘顿时得意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师兄。 后者似乎想要争辩几句,却不敢出言打断,只能安静听着。 苏旭继续道:“不过呢,要是为了修炼,通常都被祸害的都是修士,毕竟常人没有灵力,所以普通百姓若是遭难,可能只是魔修们在肆意行恶。” 师兄立刻又昂首挺胸,那姑娘却撇了撇嘴,一脸你且听人家说完。 苏旭瞥着韩曜的神情,一时没看出什么端倪。 她继续道:“还有一种比较多见的,是用来召唤里界的魔族,它们诞生于祭品的尸骨血肉之上,这些祭品就未必都要是修士了,取决于召唤的对象,有时凡人也可以。” 周围几个年轻人吸了口气。 “……魔族?” “魔族不是都被封印在里界,他们如何穿界来到现世?!” 他们眼中充斥着厌恶和恐惧,神情都有些扭曲了。 “所以才说是召唤来的。” 刚才的姑娘收敛了笑容,凝重地道:“我师父也是这么说的,他年轻时曾去往南边一座山城,听说那里有魔修行凶,结果去了之后,发现村民都死了,一只骷髅从尸山血海中起身,它有三四层楼那么高,连着撕碎了十数个修士,它甚至扯出他们的骨头插在自己身上,它浑身浴血,挂满破碎的脏器和肠……” “周师妹,别说了!” 旁边那位师兄捂住了嘴巴,似乎很不舒服。 另一个姑娘也有些反胃地道,“莹莹,你直接说是万圣教教徒就好了,我想想就要吐了,来日就算和妖族战斗,我也要离那些魔族魔修远远的。” 周莹莹很不高兴,“万一韩师叔不知道万圣教呢,你们真是的。” “……我确实不知道。” 韩曜有些迷茫地道,“我其实也不太清楚魔族究竟是什么,以及魔族和魔修间有什么关系,周师侄说的万圣教,就是所谓的魔门?魔修都是有门派的?” “没错,万圣教是少数已知的魔门之一,他们屡次犯下血案,召来这些骷髅魔族,只是魔修和魔门不完全是一回事。” 周莹莹口齿伶俐地答道,刚想继续解释,却忽然一停。 她注意到韩曜在看自己。 少年容貌太过出众,那双宛如漩涡般深邃的黑眸,更是蕴藏着一种奇异的魅力,被他所注视时,都有些神智昏聩的迷乱感。 “……魔门里的所有人都是魔修,但许多魔修并没有门派,只是独自或是几个人一同行动,所以,并非所有魔修都是魔门中人。” 纵然对这位师叔毫无绮念,女孩也忍不住双颊微红,脸上升起几分热意。 “按照师父的说法,嗯,我师父是看守秘境的陈长老,他说判断一个人是不是魔修要看这人的修炼方式,但凡是那些害人利己的,都可以算是魔修……当然,若是你看到样貌丑陋狰狞非人的修士,十有**也是魔修了,那都是他们的修炼方式和功法所害。” 韩曜点头表示受教,站起身给她道了个谢。 苏旭:“…………” 这小子对自己好像就没有这么客气? 周莹莹赶忙站起身来,连说不必,“师叔太客气了,这些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我师兄师姐们没兴趣听,或是听了就害怕罢了。” 他们再次坐下,周莹莹的师姐不甘落后地讲起了魔族。 魔族是什么东西? 有的书上记载他们并非自然生灵,而是集天地戾气诞生、极阴极恶之物。 也有的书上记载,说他们非此世之人,而是来自九天之外的虚空。 这说法引起许多不满。 毕竟人族修士臻至大乘境界后,所求不过碎空升仙,去往此世之外的无上宇宙。 结果你告诉我们,虚空中就布满这些丑恶混沌的畸形生物?那我们还求什么飞升成仙。 ——这是来自部分人的质疑。 苏旭其实不太同意这个说法。 她觉得他们的出发点有些肤浅,美丑是人眼看待的结果,倘若换一个世界,不,不用换一个世界,哪怕换到非人的野兽身上,有些标准都会不同。 “最初的魔族现世至今已有数千年,魔族和人族的后裔虽然罕见,但被证实的也有不少。” 普通魔族就不用说了,不能指望一架骷髅或者一团烂肉和人族结婚生子。 那位师姐故作高深地停了一下,这才继续道: “那些高等魔族实力堪比大妖,甚至接近妖王,本事却更加诡谲难测,听说他们若想要后裔,完全可以让女子甚至男子有感而孕。” 她似乎想要在韩曜脸上看到震惊的表情,但是她失望了。 后者神色没什么变化,仿佛不觉得那很奇怪。 “……数千年前,妖魔人三族混战,后来,元初古魔们都被封印在里界,那和我们所在的现世并不连通,据说也只有魔族和少数实力极强的人或妖才能在里界存活,只是一旦进入就很难离去,传闻有些魔修掌握了将他们召至现世之法,只是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不过除此之外,魔族和魔修也没什么关系了,哼,只是同样妖邪丑恶,所以都有个魔字罢了。” 苏旭一边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魔族和魔修,一边去看韩曜的反应。 正午的骄阳如火,日光落入房间里,少年安安静静地坐着,精致的侧脸镶着金辉,越发显得英俊不似凡人。 这人似乎沉浸在某种情绪里,那双幽邃迷人的黑眸半阖着,眼神十分奇怪。 他望着那些正在谈论魔族的桃源峰弟子们,仿佛正在看一群不谙世事的孩童,又听到这些孩子说出了什么荒谬幼稚的言论。 “……” 第22节 苏旭也说不清怎么回事,但这就是她的直观感觉。 不多时,这群人结束争辩,各自回家修行炼丹了。 苏旭面无表情地看着韩曜:“所以你把我喊来作甚?” 后者一脸奇怪:“师尊说你要指点我修行啊。” 苏旭:“……” 这话她怎么听怎么牙痒,仿佛是她主动求着对方被自己指点一样。 她没好气地扯住旁边的少年,“走。” 两人身影顿时消失在原地。 炼神堂附近不断有弟子来往,他们只见一蓬金色的灵力爆开,宛如光雨般坠落,又融散在空气中。 于是又免不了一阵惊叹。 “……苏师叔虽然是道修,但她的法术当真厉害,只这瞬传之术,就强过慕容遥几万倍,什么御剑都不需要了。” “是啊,这样的法术连师父都不会呢,师父说他年轻时候想学,却在练习时险些身首分离,想来是没天赋,干脆也就不学了,不如专心于剑道。” “……” 苏旭带着韩曜瞬移到了先前两人见面的地方,在桃源峰登顶必经的山道上。 她拐入一条绿树掩映的幽长石径,“你记住这里,附近都是桃树,唯有此处栽的是梧桐。” 自己的居所位置稍稍有点隐蔽,却不是什么秘密,随便找一个年长些的桃源峰弟子都能打听到。 因此苏旭也不介意让对方知道,“下次可以直接来找我,只是必须敲门,经由我同意才行,否则会被结界挡住。” 师尊让她指点心法,应该是这小子的修行有什么问题,恐怕并非几个时辰能说完的。 她刚走了两步,发觉身后的人没跟上来,有些没好气地回过头,“……又怎么了?” “那些人,他们口中永远离不了美丑样貌。” 少年伫立在树荫里,脸上摇曳着影影绰绰的光斑,“你不觉得他们非常奇怪么?眼中所见当真这么重要?” 他抬起头,一点日光落入眸中,如同坠灭在深渊里的星火。 苏旭不置可否地道,“我觉得你也很奇怪,你们不是在学将铜铁铅化成金子吗,怎么说起魔修了?” “先前静心殿的事……” 韩曜停顿了一下,“他们说的那个魔修,曾在我家乡出现过,先前我才发现我对他们一无所知,所以就问了几句。” 苏旭点点头,表面上接受了这个解释,心想若是自己是个傻瓜,恐怕还真会被骗过去。 “哦,我尚未答你先前的问题,要我说,当真就这么重要。” 她哼笑一声,无不讽刺地道:“别的不提,那两位师侄,之所以解释了那么多,并不只因你是师尊的弟子,大半原因还是看你长得不错,就算对你没什么想法,也愿和你多说几句。” 韩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苏旭不知道这家伙是在装傻还是真的傻,“禽兽都知道挑羽毛艳丽、身姿漂亮的配偶,人怎么就不行呢?这是本能吧。” 少年抿了抿嘴,欲言又止地停顿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开口,似乎又陷入了沉思。 “只是我觉得,假若魔族当真来自世外无尽虚空,那就不该用此世的美丑标准去评判他们吧。” 苏旭想了想,“不过好看与否,本来也在观者如何作想,有人喜欢朱红,有人喜欢翠绿,有人觉得一团肉块长满了脑袋很丑,兴许也有人会觉得那很好看呢。” 韩曜:“……” 他点了点头,正色道:“原来你喜欢那样的。” 苏旭:“???” 苏旭无语道:“我没说我喜欢,只是举个例子,因为当真有魔族是那个样子……怎么,你也见过?” “我不知道。” 少年闻言愣了一下,眼神倏然变得有些遥远。 “你一说出口,我眼中就出现了那个样子,仿佛我亲眼见过一般,但我确实不记得自己看到过魔族,所以那大概是在梦里吧。” 苏旭:“…………” 梦里可还行? 那不会是他的“父亲”吧?! “那你在梦中可还见过别的魔族?或是其他样貌奇怪的生灵?” “这就是奇怪之处了。” 韩曜怔怔地看着她,“我在‘梦中’见过许多有异于人族的存在,只我觉得他们并无异常,最多和我平时见过的邻里街坊不同罢了,但若是他们当了我的邻居,或是从我的院子里冒出来,我兴许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苏旭:“恕我无法共情,小师弟,若是我院子里出现了一堆脑袋,我必定不会视而不见。” “你和我当然不一样。” 少年忽然笑出声来,眼中蔓延的阴霾散去了大半,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其实你方才的话,正是我想说的,我知道他们喜欢我现在的样子,假如他们眼中所见的我……” 苏旭挑眉,“嗯?” 韩曜十分专注,几乎是聚精会神地凝望着她,声音宛如梦魇低语。 “倘若我换一副样貌,你还会待我如初吗?” “那当然了。” 苏旭不假思索地答道。 她想起自己的数次糟糕体验。 任凭长相如何,力量气息总是不会变的,所以—— 苏旭信誓旦旦地说,“不管你长成什么样,我都觉得你很讨厌。” 韩曜:“………………”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别的文好像一般都是男主真香?我的男女主似乎反了……当然也可能永远不香(不 【~这章给2分评发100个小红包,错过的话字数多的2分评有几率额外掉落w】 第14章 樵风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了又有一刻钟,才来到一座精致的院落前。 庭院外围有一圈雪白的山石墙壁,砖瓦青灰,内外都栽种着高高的青桐树,茂盛树冠上枝桠交错,宽大的叶片层层叠叠,偶尔有几缕斑驳日光疏落而下。 前方是青瓦飞檐的宽敞院门,门上牌匾书写着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 韩曜一眨不眨地看着牌匾:“樵风院?什么意思?” 那三个字是一派笔走龙蛇的行草,锐利笔锋中隐隐透出几分张狂之意。 “归舟何虑晚,日暮使樵风,取个好兆头罢了。” 苏旭随口答道。 韩曜琢磨了一下这两句诗,“有什么讲头?” “……” 苏旭止住了脚步。 本来觉得以他少年心性,得知自己要带他修行,定然会急不可耐,哪怕不会表现得特别明显,也不至于再有心情好奇自己的院名典故。 没想到这家伙还真有闲情逸致。 “昔郑弘白鹤山拾遗箭、遇仙人,许愿但使长风朝南暮北,以载薪归。” 苏旭不想让他问个没完,只好解释道,“愿成,樵风之意由此而来。” “你是说,那人遇到了神仙,许下的愿望……却只是改变风向,以方便他送柴?” 韩曜忍不住沉思起来,“他既知道自己遇到了仙人,竟没提出什么别的要求?” “若是你呢。” 苏旭心中一动。 当时她在书上读到这一段,也曾考虑过同样的问题,“你又会许下什么宏愿?” “大约是让神仙教我如何成仙?” 少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唔,我不知道,也兴许是佳人美酒吧,人活一世,要么找到为何而活,要么就只能活长一些去寻找了。” 苏旭本来觉得好笑,你这毛都没长齐还佳人呢。 听到后面,她又觉得有所触动,“原来师弟也是俗人一个。” 韩曜不置可否,“你又会怎样呢?” “没听见我说‘也’吗,当年翻书看到这典故,我已入山数载,用不着别人教我如何修行。” 苏旭漫不经心地道,“若真有机会,有道是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这日子应该也很快活吧。” 韩曜愣了一下,接着有些恍然,“原来如此,师姐有青云之志,难怪愿得樵风相助。” “……” 苏旭不由失笑,“你当真了吗?我只是开玩笑的,我又怎会碰上能许愿的神仙呢,这名字也只希望诸事顺遂罢了。” 两人走入庭院,里面青竹林立,有一座清澈见底的人工湖,湖面的睡莲浮叶翠绿,金红锦鲤游弋在水中,一道石桥横斜而过,连着一座六角飞檐的宽敞凉亭。 苏旭招呼小师弟到亭子里。 假如魔修真的杀了他的家人,他又真是个魔裔,那他和魔修大概不是同伙,可能只是魔修发觉了他的身份,又想要利用他。 至于韩曜为何要听仇人指使,兴许是被迫的。 假如他只是听命进入万仙宗,本身对周围的人并无恶意,如今魔修死了,只要魔修没有其他同伙,他留在这里修炼也没什么问题。 哪怕她厌恶他的气息,也不会因为身份血统而仇视对方。 第23节 “坐,给我讲讲心法修炼有什么问题?” 苏旭沉下心神。 无论真相如何,她既然要指点别人修行,就先把乱七八糟的事放在一边,要做就认真做,在内心里告诉自己对方兴许是无辜的。 ——反正她很快就要调查这件事,如果姓韩的耍了她,她就亲手宰了这家伙。 两人在一张黄花梨卷草矮桌前坐定,桌上笔墨纸砚俱全。 韩曜低头打量着桌上的摆件,样样玉雕瓷烧精致昂贵,看上去又十分脆弱。 “什么心法?” 他有些奇怪地问。 苏旭想过他的各种回答,偏偏没猜到这种情况,“自然是我宗门人人修炼的天一心诀,你是假的万仙宗弟子吗?” “先前在执事堂的时候,长老们只教过如何引气入体、从而产生灵力——” “你竟连心法和功法都分不出来?” 苏旭难以置信地问道。 每个宗门的心法对于外界来说都很神秘,但在门派内部人手一份都很正常。 毕竟任何人的修炼都不能脱离心法。 这人怎么回事? 这一下子,她将旁的问题都抛开了。 “引气入体的具体过程,如何冥想、吐纳、让灵力在体内周天循环,以及如何掐灵诀将体内灵力以不同的形式放出等等,这些都是行功法门。” “所以心法与这些不同?既然被称作心法,是否与精神相关呢?” 苏旭点了点头。 “心法是提升心境的方法,教你修身养性,也教你如何认识这世界——在我看来是这样,兴许你也会有别的想法。” “所以不同的人修炼心法得出的领悟其实不同?” 韩曜追问道,黑若点漆的眸中腾起亮光,“那你能否将心法讲给我听听呢?” 苏旭反问道:“我记得你是练气八重吧。” 韩曜摇了摇头,“先前又修炼了几日,已经九重了。” 苏旭:“……” 因为厌恶对方的气息,所以她不想仔细感知对方的境界,只是大体知道是练气境后期罢了。 寻常人修炼三五年能提升一重小境界已是难得。 “练气一重之后就需要有心法辅佐,否则很容易走火入魔,轻则经脉逆乱、重则灵力爆体而亡。” 韩曜愣了一下。 苏旭轻轻挑眉,“据我所知,无论内门外门弟子,只要引气入体,到练气一重境界,就可以在负责教导新晋弟子的长老处得到心法,你为什么没有?” “王长老并不曾提过。” “……哪个王长老?秦海的舅舅?” 苏旭看着他颔首,倒是有些明白了,“那看来是故意的,算你命大,只是……我知道外门的长老并不会特意指点心法,但他们向你们授课教灵诀法术的时候,竟然从未提过?” “我并不曾听完任何一次课。” 少年微微摇头,有些漫不经心地说:“王长老第一次授课时,新弟子有一百余人,他教我们如何练出灵力,他只说了半刻钟,余下的半个时辰都在让人练习。” 只要引气入体,能稳定循环一周天,就会淬炼出灵力,哪怕再微弱,只要有了灵力就是练气一重。 这听上去简单,实则每个细节都很麻烦。 许多人仅是入定冥想就要花费数日,再做到引起入体又要一段时间,体内的灵气要稳定循环游走过全部经脉,可能又会经历多次失败然后反复尝试。 寻常修士进入练气境一重,花费数月乃至数年都有可能。 这考验的是心性和体质,与灵根没有关系,所以内门六峰中,也有许多新弟子,入门数月也未练出灵力。 “其实他甫一说完,我就有了灵力。” 韩曜似乎有些无奈,“可是当我告诉他,他却并不相信,将我骂了一顿,又让我出去。” 苏旭:“……” “后来的每次授课,王长老或是其他的长老,都是就讲几句,摆一个灵诀手势,剩下的时间都在让人练习,凭他们讲了什么,我看一眼就会了。” 苏旭:“…………看会了你就走人?你是不是也从不和别的同门交流?” 少年无所谓地点点头,接着又摇头,显然对两个问题有不同答案。 “偶尔也和别人聊几句,只他们甚是奇怪,就说在修炼一道,他们自己做不到,就认为别人合该同他们一样,若是与他们不同,那就是我在扯谎,当真愚不可及。” 苏旭轻轻一哂,“几日不见,师弟都学会用成语了。” 韩曜随口道:“和师尊学的。” 苏旭:“……” 她听得明白,这家伙说那些人蠢,不是因为他们修炼天赋差,而是他们以己度人,不愿相信他人强过自己,还强了十倍百倍不止。 “既是如此,我为你写一份心法。” 苏旭轻轻挽起袖子,伸手从豆青釉笔筒中拿出一支狼毫笔,“记住以后就烧了吧。” 韩曜一动不动坐着。 苏旭:“……愣着作甚?给我磨墨。” 事实证明,这位是真的不懂该怎么做。 她只好耐着性子说了几句,少年倒是很虚心地听了,拿起墨锭开始研磨,只是动作十分生疏而且不标准。 “太快了!” “太重了!” “怎么不加水?” “这砚滴是龙泉窑,你给我动作轻点!” “……” 在韩曜认真学习如何伺候人写字的时候,苏旭倒是想到另一件事。 魔修不能修炼仙宗的心法,他们无法晋入心法所要求的心态境界——要是可以的话,恐怕也当不成魔修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在心里却从未怀疑过韩曜学不了。 兴许是对方先前给她的印象所至,她觉得这人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她一边想着一边在纸上落笔,写下天一心诀四字。 那四个字铁画银钩,劲道十足,称得上力透纸背入木三分,甚至隐隐有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好字。” 韩曜忍不住赞道。 “千江水见月,万卷经通道。” 苏旭唇角微扬,旋即又压住了笑意,继续下笔。 “世上有千般万种修行之法,其宗却不离‘一’之道,若能身心守一,摒弃万般杂念,方能体悟天境。” 韩曜望着纸上行云流水般的字迹出神。 苏旭又写了一段,歪头瞥见他盯着自己写的字,“你都认识?” 后者很认真地摇头,“大部分都不认识,只是觉得你的字很漂亮。” 此时正值午后,庭院中落满日光,四处弥漫着一片暖融融的金芒,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水波清澈的湖面,鲜艳的碧莲红鱼,一切都美如画卷。 少年抬起头,年轻的面庞沐浴在炙热骄阳中,越发显得英俊无瑕。 “他们说字如其人,原来竟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人问二狗是个啥,是不是有很多脑袋——不是!本体暂时不剧透但肯定不是一堆脑袋,这个设定留给其他可爱的男配吧(喂 明天周四的更新在下午~ 【~这章给2分评发100个小红包,错过的话字数多的2分评有几率额外掉落w】 —— 感谢在2020-08-13 15:00:01~2020-08-18 1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谢谢环佩 2个;零下14°、palette、tttheo、罗带、凌川遥、容奉、猜猜猜 的地雷~ 谢谢creative皎皎 300瓶;鱼与茄子、立香、夭夭、十方不见、故岁、木矞y、只想嗑糖、喵喵喵、寒山远上、容奉、好想抱抱鸭鸭 20瓶;卫谟 15瓶;风尘、iris、略略略略略、曦月、苍山寒暮 10瓶;dx 9瓶;陈厌清 6瓶;沐浱、rua、榊原一二三 5瓶;修羅場賽高、深藏功与名 4瓶;景昕、一只小火鸡呀、白阿辰、青柠青、混沌恶咕哒子、想不到昵称了~、nancy~~~ 2瓶;迷柚、ll、笨笨跳跳、妘妘妘~媱 的营养液~ 第15章 天才 韩曜目光灼灼地看了过来,纤长睫羽上雀跃着碎裂的金辉,眸中倒映着似火骄阳。 那光芒转瞬即逝,很快就被黑暗湮灭吞噬。 “……师弟过誉了。” 苏旭心情复杂地道,“等你学会写字,想必应该也不会太差。” 紧接着,以防对方打蛇棍上说出什么不如你来教我的屁话,她立刻又念道: “此为心法总纲,你先记住——吾行之道天命也,天之境无心无知无我,道之境无迹无为无形,茕也,通也,堂也,隐也,驭万物而无一能驭之,上也,下也。” 韩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中神采变幻,似乎听得很入神。 苏旭:“真懂了假懂了?说来听听。” 此时天际又掠过一片云影,周遭倏地黯淡下来,仿佛阴雨将至。 凉亭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丝午后的阴郁,恍惚间有了几分古人论道的意思。 第24节 “说什么?” 韩曜愣了一下,“那卷首语不是已经说清楚了么,月亮只有一个,却能投影于万千江河中,经书有万卷,阐释的都是通天大道。你说心法能避免行功时走火入魔,所以,唯有意识到世间万物都归于‘一’,才能摒除杂念,或是说让那些杂念归一,方能同调身心,灵力也能平稳运转。” 苏旭听得十分震惊。 他说得稍稍有一点混乱,但也是因为他没读过书的缘故,这番话既然能讲出来,显然他是完全理解了个中意思。 “宗门里大多数人是剑修,却也有像你一样的道修,还有丹修符修体修,甚至算上那些魔修,人们选择的修炼方式不同,却都想要证道飞升——应该是这样吧?” 少年不太确定地道,“所以这也是‘一’。” 苏旭很想说我其实不是道修,但关于修行方面,至少现在,她不准备和对方交心。 另外,她也不是很确定魔修们的目标是不是飞升成仙。 譬如说那些属于魔门的魔修,他们行事诡异,而且都疯疯癫癫的,她曾经围观过被逮住的魔修,他们神智混乱,说话语无伦次,还经常说出一些人们听不懂的话语。 宗门的人使尽手段,也问不出什么重要情报。 总之他们看上去不像是以成仙为目的的人。 不过韩曜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期待得到答案。 他又道:“总纲那段话,是要我们的所作所为所想要符合‘道’,但又不能故意去追求这种境界,天道的境界,就是各个方面都变化无常,譬如感情和思想,这是无心和无知,而我们自身又要与万物相通,所以是无我。” 他说着还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 “其实常人的想法和情感都不固定,甚至性格亦然,同一个人,有时谦虚耐心,有时又骄傲易怒毫不相让……但这些都是自然而然表现出来的,并非是故意迎合所谓的道,所以想要晋入天境,首先就要学会做我们自己。” 苏旭简直目瞪口呆。 其实若要询问宗门里的大能修士们,每个人对心法的阐释都会有些细微的不同,本来也没有正确答案。 但是,绝大多数新弟子在拿到心法的时候,几乎人人一头雾水两眼一抹黑,感觉这些语句每个字都认识,合起来却不知所云。 ——她也差不多是这样。 当年也是谢无涯为她讲解了心法,她才有了自己的领悟,此时对比一下,简直满心都是挫败感。 如此悟性简直骇人听闻。 “这所谓的道也是不断变化,有时隐藏得很深,有时又随处可见,因为万事万物中都有道,所以它高于万物又低于万物,在万物中衍生出来。” 韩曜停了一下,“我说的可对?” 苏旭压下心中翻腾的各种情绪,“心法的解读并无对错,你只要有自己的体悟,又能自圆其说,就算是对了。” 少年疑惑地看她一眼,“你不是在糊弄我吧?” “……” 苏旭捏断了手中昂贵的狼毫笔。 她一声不吭地换了一支,笔走龙蛇地写完了整篇心法。 苏旭将这张纸囫囵塞了过去,韩曜下意识伸手来接,两人指尖相触时,一阵奇怪的感觉顿时蔓延全身。 不对。 ——体内灵力竟然紊乱波动起来。 姓韩的果然是自己的克星。 苏旭咬牙切齿地想着,她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也十分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要赶紧将人弄走。 她镇定地将剩下的部分慢慢背了一遍。 “你的心法学完了。” 韩曜捧着心法一直在边看边听,末了忽然听到这么一句,不由错愕。 “你怎么又生气了?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先前你说心法教人修身养性,也教人如何认识这世界,还说这是你自己的理解,那时我就猜到心法必然有许多种解读,刚才只是开玩笑的。” “所以我说的也是真话,你并不需要讲解,纵然我讲了,那也是我的想法,并非正解。” 苏旭压住体内澎湃的灵力,“你应该也过目不忘——或是过耳不忘?都记住了?” “记住是记住了。” 韩曜动作轻柔地将纸张叠起来装好,甚至颇有几分小心翼翼,“只是——” “那就出去!” 苏旭猛地站起身,挥袖一拂。 韩曜躲闪不及,被迎面而来的灵力扫中,满脸愕然地消失在原地。 院落中青桐茂盛,湖面上风荷碧绿,金红的游鱼沉入水底,四周一片寂静。 下一秒,刺绣精美的衣裙、雕镂昂贵的金银首饰,悉数失去支撑、簌然坠落。 它们相继摔在冰冷的石砖地面上。 金钗断裂,玉珠滚动四散。 凉亭里,少女窈窕昳丽的身躯消失不见,空余一地衣物和碎裂的首饰。 片刻后,一道小小的黑影无声飞出。 她衔着银铃,身姿轻盈掠过水面,展翅没入郁郁葱葱的梧桐树林中。 天际日光破云,金辉穿过树叶枝杈,洒落在漆黑浓密羽毛间,双翼闪烁起流金光焰,远远望去恍若燃烧。 苏旭头昏脑涨地抑制着躁动的灵力。 她掠过青翠欲滴的梧桐树林,飞过嫣红粉白的桃花海,在感受到熟悉的灵压时,恍恍惚惚地撞向一处院落。 靠近之时,淡金色的结界骤然开启。 有人接住了她下坠的身体。 温柔悦耳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大师姐,放心睡吧。” 她默默运转灵力,迫使自己沉沉睡去。 否则她的灵压可能会冲破院子结界,直接惊到桃源峰的所有修士。 “……” 然后,苏旭梦到了六岁那年的上元节。 街上灯火明耀,满目红楼画阁,绣户珠帘,河上游船乐声喧嚣,华美的画舫镶金叠翠。 她紧紧拉着父亲的手,冷不防还是被迎面而来的人流冲散。 喧天锣鼓淹没了女孩稚嫩的嗓音。 有人用力地捂住她的嘴,将她拖进了阴暗的小巷,又将她五花大绑捆起来,灌了药丢在破屋里。 那间屋子里还有几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孩子,他们都被捆得很紧,昏昏沉沉地歪倒在地上。 苏旭很快就醒了。 虽然说不清为什么,但她意识到自己最好不要大哭大闹,所以她蜷缩起来,默默祈祷父亲能来救她。 后来,她绝望地意识到,父亲可能不会出现了,那些坐在门外喝酒的坏人,也不会突然大发慈悲将她放走。 苏旭记不得自己做了什么。 ——磨红皮肤的粗糙麻绳松松垮垮地落下,四肢失去了束缚,甚至赤金项圈、珍珠耳坠和华美的锦缎衣裙都悉数跌在草堆里。 沉重布料蒙在头上遮蔽了视线。 她费劲地从衣服堆里跳出来,发现狭小破败的草屋仿佛宽敞了数倍,屋顶高得近乎遥远。 那些精美的衣裙首饰,都大了无数倍,能轻松覆盖住小小的身体。 尚且年幼的小姑娘隐约意识到,并不是这些东西发生了变化,而是她自己不同了。 所以,她轻而易举地钻出从草屋角落的破洞。 外面的拐子们还在喝酒聊天,根本没注意到她,或是看到了也没有在意。 她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向前游走又跳,期间摔倒了许多次,最终也还是成功地从外墙的狗洞里钻了出去。 外面的小巷阴冷森然,黑影宛如鬼魅。 远处街道上灯火明亮,行人密密麻麻,只是冒然冲过去,可能就会被踩得粉身碎骨。 她在墙角缩成一个小小的黑色毛团,冬日寒风瑟瑟,幼嫩蓬松的羽毛不断颤抖,直到小巷尽头浮现出熟悉的人影。 “——是乌鸦。” 父亲伸手捧起脆弱的幼鸟,动作轻柔无比。 “他们引我至此。” 一群扑扇着翅膀的黑鸟,掠过长巷上方逼仄的天空,街上传来的锣鼓乐声淹没了嘶哑的啼鸣。 后来,她先被抱回了家里,父亲又去喊了官府的人找到了那群拐子,深夜时才回来。 那时她应该已经恢复了人形,也穿好了衣服。 “如果小九被抓走了,爹会伤心难过,会日日夜夜地寻你——那些孩子的父母也会像爹一样,所以我要帮他们。” 小姑娘坐在床边似懂非懂地点头,然后又老气横秋地一扬下巴:“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我们刚搬来这里,那些人也没有骂过我。” 窗外夜色喧嚣,卧房里烛火闪烁分外安静。 男人微笑着摸摸女孩柔软的发顶,焰光在他的眸中明灭,模糊了那一刻的眼神。 “小九,为何不让乌鸦们去伤害那些坏人呢?” “他们是大人,还带着兵刃。” 她把玩着手中的锦缎荷包,小声说道:“他们若发现我是妖怪,肯定会找人看着我,那样就麻烦了。” 然后,她又被父亲拥入怀中。 头顶传来男人略带惆怅的声音,“小九真聪明,日后必成大器,就像……就像你的娘亲一样。” 小姑娘憋在他怀里闷闷地道:“如果有一天我变得很厉害,爹和娘就可以在一起了么?” 后者没有说话。 第25节 作者有话要说:  重申一遍二狗没有很多脑袋!不过他应该有很多【打码】,依然可以快乐(不 【~这章给2分评发100个小红包,错过的话字数多的2分评有几率额外掉落w】 第16章 暴露 苏旭从梦中醒来。 参天青桐枝繁叶茂,投下一大片树荫,树下有一张石桌,桌上的棋局厮杀惨烈,黑白双龙抵死撕咬。 桌前坐着两个正在对弈的年轻人。 这一男一女容貌都极为出色,仪态风雅又端庄,一举一动皆如尺塑般规矩。 “大师姐醒了?” 女子捏着寒玉白棋的手停在空中,若有所觉地侧首看过来。 桌上摆着一只竹编的大篮子,篮子里塞着棉絮,上面铺了数层柔软锦缎绫罗。 “……” 苏旭就睡在篮子里。 一只羽毛蓬松的玄黑鸦鸟微微抬起头,轻轻地抖了抖翅膀。 她的双翼边缘洒着一片层叠渐变的碎金,映着晨曦折射出斑斓辉光,炽炽煌煌,耀眼无比。 “竟梦到了幼时往事,还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不像是梦,倒像是谁回溯了我的记忆。” 这身有异象的鸦妖开口说话了。 “晴晴,你有这般经历么?” 对弈的两人正是她的二师弟范昭和五师妹穆晴。 后者不久前才出关,如今精神正好,闻言沉思道:“出嫁那夜倒是梦见了幼时的事,梦里我又看到了母亲,她和父亲在一处说话,其实那会儿我才五六岁,尚且不知他是我生父,只知母亲素日忧愁,唯有那时才会展颜。” 穆晴轻轻叹息一声,抬手落子。 她脸容秀美,五官如画如琢,穿了一身明艳的橘色织金连烟锦裙,气质却依然温雅娴静。 她本是出身世家,后来又嫁入了当地望族,曾经也与夫君恩爱无比,只是好景不长。 “先夫亡故的前夜,我坐在床边睡着了,恍惚间醒来,竟发现父亲站在榻上看我,他还是狸猫的模样,却为我擦眼泪……我想去抱他,谁知一伸手,只碰到冰冷的尸身,才发现是我夫君去了,一时竟难分梦里梦外。” 穆晴的声音柔和悦耳,只是语调中透着些许伤感。 “翌日二房那些人带着修士找上门来,我也不知怎么,竟然化出妖身,翻过高墙逃掉了。” 她又落下一子。 “二十余载,我首次现出兽身,先前我曾以为我根本不是妖,只是有妖血的人族罢了……后来被他们追杀,若非大师姐路过救了我,我怕是已经追随先父亡母而去了。” “五师妹言重了。” 苏旭不以为意地道,“那时我去祭拜我爹,碰巧路过……其实我感觉你未必会输,只是看不下去帮了你一手,谈不上救。” 说罢,她振翅而起,黑羽优雅抖开,空中漾起一圈水波似的金辉,层层向外涤荡而去。 范昭按下了手中的黑子,目不斜视地盯着棋盘。 穆晴悠然继续落子,不再争辩,“大师姐梦到了什么呢?” 苏旭化出赤|裸姣好的人躯。 少女海藻般的黑发及腰散落,她生得冰肌玉骨,身姿窈窕,纤长双腿肌理流畅,脚腕上挂着雕镂精致的金环,行走时又晃出一片灿灿辉光。 好在乾坤袋是血契之物,可以法术藏于体内。 她随意翻出一条衣裙。 “……我梦见小时候我被拐子带走了,绝望时首次显出了原形。” 苏旭一边系上金丝长穗的腰绦,一边叹气道:“后来我遇到了我爹,他竟然一眼就认出了我。” 范昭先前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倒是颇感兴趣地问道:“师姐的原身与令堂相仿?” “不是。” 苏旭摇了摇头,“……嗯,其实我不知道,但我问过我爹,他说我们并不一样,我娘比我好看多了。” 青年轻轻一笑,“令尊只是情人眼中出西施吧。” 苏旭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下一句便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了?” 另外两人都笑了起来。 穆晴忍俊不禁地道:“那倒是也未必,师姐幼时就能化出妖身,令堂必是大妖,既是大妖,原身必然不同于寻常禽鸟,况且你亦不是寻常鸦鸹。” 苏旭倒是知道这个道理,但究竟如何不同,那就不好说了,有时候只是体型大了几倍—— 或者几十倍几百倍。 父亲已经故去多年。 如今再回忆起来,儿时许多念头当真是可笑。 “我早就不想知道她是什么样了。” 苏旭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背,在白皙单薄的细嫩皮肤下,淡青血管中蔓延着丝丝细碎金光。 瑰丽的金色光芒游走在血脉间,顺着小臂缠绕而上。 “但她留给我的诸多麻烦,日夜都在提醒我,还有这么一个人……前几日险些在韩曜面前现了妖身,想想就头疼。” 苏旭甚至有些羡慕师弟师妹们。 他们的经历其实比她难过惨痛许多,但他们似乎都挺过去了,如今再回忆也只是有些伤感惆怅。 自己心里却依然有愤怒悲恸,甚至不敢去回忆父亲亡故时的场景。 只怕越想,胸中火焰就越烧越烈,焚毁了她眼中的天地万物。 “我本来该感激她的生育之恩,但是这些年每每想起,有时就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生过,那样父亲兴许就不会惨死。” 苏旭又叹,“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放不下,师弟师妹必然觉得我很没出息。” “师姐此言差矣。” 范昭皱眉道,“昔日师姐助我手刃仇人,又令他死得痛苦万分,我见他惨状,心中万般苦楚才算消散了大半,日后每每想起爹娘,都反复告诉自己仇人已死,这才算是放下。” 苏旭:“……你急着报仇而已,若是再等些年,你自己也能杀了他的。” “便是不想再等了,否则寝食不安夜不能寐。” 范昭释然道,“于我而言,只要他死,死得痛苦不已,这就够了,未必非要我亲自报仇。” “二师兄所言甚是。” 穆晴也轻声开口道:“若非大师姐帮我报仇,我必然也是放不下的。” 他们两个性格出身使然,不会把话说得过于直白,如今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只是,他们俩都有实打实的仇人,将仇人杀光了就一了百了。 苏旭却很难这么做,她父亲也并非死于仇杀,甚至并非是蓄意谋杀,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五师妹见过韩曜了?” 这话题转折极为生硬,另外两人也都看出事情不简单,就不再多问。 穆晴点了点头,“出关时拜见师尊就见了他,刚才听二师兄所言,师尊和大师姐都不曾提起,那么他并不知道我们的身份?” 苏旭摇了摇头,“他也不需要知道了。” 另外两人顿时侧目。 “不,不是要杀了他。” 苏旭无奈地道,“我是说,诸位师弟师妹和我均是以诚相待,他却有诸多隐瞒,凭什么能知道我们的身份秘密?” “师姐言之有理,而且二师兄说大师姐对此人颇为忌惮,先前我还不以为意。” 穆晴落下最后一子,站起身来。 剔透的玄玉棋盘上白茫茫一片,如同漫天大雪压境,黑子生路尽断。 这一局显然已经结束了。 “今早我去见了师尊,才发现小师弟已经筑基了。” 苏旭:“?” 寻常人能用几年突破练气九重以筑基,就算得上是天才了。 韩曜进入桃源峰时还是练气八重,没几日就突破到九重,自己断断续续睡了几日,他竟然就筑基了?! “那时师尊在教他剑诀,他学得极快。” 穆晴淡淡道,“那样的速度闻所未闻。” “罢了,我已经不会为这些事惊讶了。” 韩二狗既然筑基了,显见心法是没什么问题。 苏旭心道自己的任务完成了。 她躺着睡觉都能睡出许多灵力,自然是拜妖族血脉所赐。 然而相对的,偶尔会控制不住化出原形,在这期间,灵压强弱混乱不堪,方圆几里内都能感知到异常。 据说一旦真正成年,这些问题自然不会再出现,只是她年岁尚且不及,如今发作了,只能跑到师弟师妹们的院子里躲着。 而且一个人的灵压根本盖不住她。 因此范昭被喊过来,和穆晴连着对弈了几日。 据说昨日,她的灵压在昏睡中飙升至最强时,白晓亦然来了,三个人在院外大打出手,打得天崩地裂,毁了一大片树林,勉强算是遮住了异常。 苏旭没看到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他们必定不容易:“这几日难为你们了。” “我们谁没有被师姐帮过呢?” 第26节 范昭颇为感慨地道,“我还记得那时我在你那里待了半个月,醒来发现毁掉了你最喜欢的碧玉风荷和那几条琥珀雪眼……” “你不是都赔了我么,还要提多少次。” 苏旭不以为意。 她为他们遮掩反而容易。 毕竟她比他们都要强,灵力甚至比他们加起来都多,反过来就比较麻烦。 “先前没有什么不长眼的人过来凑热闹吧。” 范昭和穆晴对视一眼,前者干咳一声,“……小师弟的确来了一趟。” 苏旭顿时坐直了,“韩曜来找晴晴?” 毕竟这是穆晴的院子,而他不该知道自己在这里。 “方才我正想说这事,他似是被那场打斗吸引来的,”穆晴解释道,“最初是站在远处看我们过招,竟是看了几个时辰。” “然后呢?” 两人都沉默了。 范昭叹道:“然后他就莫名其妙地加入了我们……还使出了我们刚刚用过的剑招灵诀身法,但凡被他看到过的,他都学会了。” “还有,先前和他对了一掌,我特意留了这伤给你看看。” 穆晴淡定又迷惑地抬起一只手。 她的掌心布满烧灼伤痕、皮肤开裂焦黑,看着尤为恐怖。 “竟不知他何时学会了大师姐的炙炎手,虽然威力比师姐差了太多,但,他不是风水|雷三灵根么?” 苏旭:“…………” 韩二狗那混账! 她暗自咬牙。 灵诀法术本是前代修士发明的,但凡经验足够,并有些理论做基础,人人皆可以自创。 那被命名为炙炎手的法术,确实是她亲自琢磨出来,严格来说甚至并不需要捏诀。 缺陷是唯有与敌人近身时才能使用,对阵剑修时用处不大——当然,对于常人而言是这样。 苏旭并不觉得韩曜能全须全尾学到自己独创的法术,但他显然从自己这里获得灵感,想办法造了一个效果类似的玩意儿。 当然这抄袭不是重点。 重点是,韩二狗这家伙果然有火灵根! 苏旭咬牙切齿地想着,她和师弟师妹们关系亲厚,先前不想让他们蹚浑水,此时既然他们都知道了,她干脆将秦家家主说的话讲了出来。 范昭和穆晴面面相觑。 他们眼中同时浮现出震惊之色,“这怎么可能?即使是魔修也不该能做到,除非他——” 两人咽下了未尽的话语。 人族之外的存在,自然不能再用人族修士的常理推断。 苏旭疑惑道:“而且,他为何毫不掩饰?就这样暴露出来,不怕我们真把他当成魔族?” 穆晴微微蹙眉,“大师姐,那日他来的时候,曾问我你是否在我院子里,我矢口否认,他顿时十分不悦,仿佛怨我们有秘密瞒着他一般。” 苏旭哼了一声,“我们皆是生死之交,他算哪根葱。” “话虽如此——” 穆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苏旭也忽然懂了师妹的意思,“你是说,他故意将他的秘密暴露给我们,算是率先示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小九的原型,其实很早很早就有人猜对了,在还不知道她是鸟崽崽的情况下,真的厉害( *师弟师妹们的故事后面还会讲~ 先前有小天使问谁是男二,我也说不清谁是男二,只要长得好看的不论性别种族大概都是男二吧(不 【~这章给2分评发100个小红包,错过的话字数多的2分评有几率额外掉落w】 —— 感谢在2020-08-18 19:00:01~2020-08-20 1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谢谢白梨 的地雷~ 谢谢桃夭 55瓶;阿霁的花、木矞y、凰尘 20瓶;badboy去村口烫头、奕沅 10瓶;鱼与茄子 8瓶;qing铭、夜夜流光、betty2341 5瓶;一只小火鸡呀、榊原一二三、便宜小破孩 2瓶;迷柚、wn、笨笨跳跳、吉京、fuyu、狐狸狸 的营养液~ 第17章 聚会 此时,三人身上的传音铃忽然纷纷响起。 他们一头雾水地被喊去了斩龙峰。 静心殿外站了百八十个弟子,一眼望去很多熟悉的面孔。 他们身上的衣饰华丽,手背上蔓延着各色剑纹,有的黯淡有的明亮,外袍或裙摆上绣纹精致。 这些人都是各峰首座的亲传弟子,亦或是亲传弟子的亲传弟子——特指斩龙峰诸如慕容遥之流。 大家聚在外面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说话。 苏旭一眼就看到了四师弟和六师弟,白晓和邱昀都是月眉星眼的美少年,只是一个活泼狡黠一个内向安静,旁边站了几个玉女峰的姑娘,时不时被逗得展颜而笑。 韩曜就在他们旁边,应该是被这两位师兄带过来的,只是他和另外几个玉女峰的弟子单独聚在一处。 他并不怎么开口,一直是姑娘们在说话。 “所以说来也奇怪,至阴之体本来就极为罕见,在女子当中也算是万里挑一,但我们师尊身为男子,却也是至阴体,修为还尤胜诸位师伯师叔,所以是他继承了仙剑,当上了首座。” 历代玉女峰首座传承着仙剑**,那是极寒之物,唯有至阴之体方能驾驭。 一般来说,女人有至阴体的几率远高于男性——至于现任玉女峰首座林峤,他是例外中的例外。 玉女峰首座的亲传弟子们,大都是年轻标致、气韵极佳的女子,她们的衣衫皆是华贵非常,流云广袖上绣着交错双剑。 苏旭听了几句就没兴趣了,也只有韩二狗这种诸事不知的傻瓜还要打听这些。 迎面又来了一群人向她问安。 她体内灵压已然稳定,只藏住手臂上隐现的妖纹,打起精神与他们客套。 不多时,静心殿的大门开了。 静心殿依然一派肃穆庄重,阳光落入殿内,漆黑云石地面粼粼流金。 弟子们鱼贯而入,自发地列出六个队伍,屏声静气地垂手而立。 此时,五峰首座齐聚,分别踞于高高的玉台之上,唯有正中的坐席空置,一位长老站在旁边,并不落座。 大家对此倒是习以为常。 这些年大荒妖王们混战内斗,魔族们也并不活跃,中原并无大规模战乱,是以斩龙峰首座、宗主凌霄仙尊闭关数十年不曾露面。 大殿里面跪着一个正在颤抖的中年男人,正是执事堂的堂主。 “诸位——” 谢无涯姿态随意地倚在玉座上,“想必你们都听说了,前几日有魔修堂而皇之闯过我宗门护山结界,进入执事堂领地,戕害王苼长老,以及前去探望王长老的斩龙峰弟子秦海。” 静心殿里一片安静。 尽管宗主既然不在,应该由代行其职的长老发言,但桃源峰首座辈分最高,谢无涯既然开口,别人就不敢抢了他的话。 宗门内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死了两个人,那件事确实很难掩盖。 如今这里的大多数人都知道魔修杀人事件,纵然有几个沉溺修炼而毫无所知的,旁边的同门也迅速向他们讲解了整件事。 辕灵山有六座主峰归属内门,其余皆是外门八堂的领地,八位堂主各有维持结界的责任。 那魔修无论是从何处入山,他终归都去了执事堂,所以执事堂堂主必被问责。 此时此刻,执事堂堂主跪在大殿中央,浑身冷汗,脸色惨白。 “回谢师叔祖,诸位师叔师伯,我已闭关数月。” 他顾不得后面有几十个内门弟子,无数火辣辣的目光射来,只是一味地向高台上的首座们叩头。 “加护结界之事,早就交由几位长老,王苼也是其中之一,此次魔修潜入宗门,是我失职——” “刘堂主一边说着失职,一边委罪于人。” 高台西侧传来一把悦耳的嗓音。 说话的青年容貌俊美,风姿翩然、神情却略显疏懒,他身上衣袍墨黑绫罗华丽,袖口银丝绣线、腰间玉带金扣生辉,打扮犹如贵公子。 “看来宗主将这堂主之位给了你,还阻碍了师侄你的修行。” 刘堂主脸色越发难看,“我不——” 周围的弟子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有些讽刺。 身为堂主,自然是有权力也有责任,若真想要一心修行,当日完全可以拒了堂主之位。 苏旭感觉到有人扯她的袖子,略有凉意的指尖若有若无地拂过手背。 “——那人就是林峤?” 少年略微低沉的声音贯入耳中,悠长的呼吸吹过耳畔发丝。 苏旭早感觉他挤到了自己身边,此时也只一把拽回衣袖,同样传音回道:“就算你不称首座,也要喊林师兄。” 韩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的手好烫。” 苏旭忍住一个耳光把他抽出斩龙峰的冲动,他们在这里来回传音,身上灵力有波动,早就吸引了他人的注意。 几位首座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瞥过来。 苏旭若无其事地回看过去。 林峤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一双桃花眼中精光如电,不过很快收敛了目光,重新看向刘堂主。 第27节 “还是说,师侄你以为当了堂主,就能随意指使别人行你之责、顶你之罪?” “弟、弟子有罪,请诸位首座责罚。” 刘堂主颤颤巍巍地跪在大殿里,身上顶着几位首座的威压,豆大的汗水从额头上滑落。 他甚至不敢多辩论一句了。 “终究是宗主认命的堂主——” 高台东侧又有人开口了。 那人端端正正地坐着,因为身材有些娇小,白色外袍的一角几乎垂落在地,下摆上绘着云雾缭绕的嵯峨山石图。 那是天岩峰首座程素。 她容貌甜美,生了一张乖巧可爱的娃娃脸,笑起来还有一对小酒窝,看上去很讨人喜欢。 “如今卸其职位,待二师伯出关后,由他来决定该如何罚惩,毕竟就算是要上刑台,也只有宗主才能开启俱雷阵。” 若是真要上俱雷阵接受惩罚,哪怕是元婴修士都可能会肉身损毁,就算侥幸不死也要废掉半条命,没有数十年休想恢复。 “……” 刘堂主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也只能在恐惧中瑟瑟发抖。 他已然明白,任凭他说什么都无法改变首座们的想法,而且他失职在先,没有亲手去加固结界,反而交给了一众金丹境的长老。 若是那魔修没有入山,可能并不会有人发现,或是发现了也不会惩治他。 可是现在,他只能自认倒霉了。 刘堂主离开了静心殿。 “另外,诸位可以放心了。” 谢无涯淡淡地说道,“魔修已经被诛杀。” 话音未落,他随手弹出一道黯淡的红色光芒。 空中悬浮着一颗灰扑扑的深红色圆珠,色泽晦暗如凝结的血,散发着一种邪恶不详的气息,周遭的温度似乎都变得有些炽热。 那几位首座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件事,表现得倒是都很淡定。 弟子们面面相觑,许多人还对着那颗珠子惊呼出声。 “啊!是那魔修的金丹么!” “谢师叔祖果然厉害……” 以谢无涯的身份,除非宗主亲自开口,否则他基本不需要对任何人解释任何事。 他说自己杀了那个魔修,也没人敢问具体过程,或是他在何处寻得魔修等等。 周围的弟子们多数都没接触过魔修,此时有人畏惧有人好奇,还有人满脸崇拜地看向高台。 慕容遥面无表情,他的师弟师妹们神情复杂,大概是想起他们的师尊如何被那魔修击伤。 苏旭的心中有一丝羡慕。 明明是她杀了那个魔修,却要百般遮掩,只怕别人质问她如何做到,甚至发现她的身份异常。 当时她那么想告诉秦萧,他的杀子仇人已死,而且死得十分痛苦——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说,否则后患无穷。 此时师尊出手帮她掩盖此事,也只是一句话而已。 没有人敢质询疑问。 桃源峰的众人也面面相觑,显然都不知道谢无涯在唱哪一出。 大家都知道师尊未曾离开碧海阁,难道那魔修竟然去了峰顶,那不是找死么! ——还是说,他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离山去追杀魔修了?这可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 苏旭侧过头。 师弟师妹们均是一头雾水,完全想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韩曜脸上有一闪而逝的震惊和错愕。 那是什么意思? 苏旭迅速地抛开了其他想法,专注思考这件事。 韩曜好像不知道魔修已经死了。 他的反应并无愤怒,也没有喜悦庆幸,看上去魔修应该不是他的仇人,也不像和他关系亲近的人。 假如魔修手中有他的什么把柄,那魔修死了,他也应该开心才对。 还是说魔修有其他的同伙?死了一个也没什么用? 当然,也可能这家伙心机深沉,脸上表露的神情都是装的,因为也有许多人的反应和他差不多。 她脑海中浮现出许多猜测,还来不及细想。 对方忽然转向她,剑眉微蹙,眼神凝重,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对了,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少年捏起法诀,向她传音道,“其实我不是——” 第18章 三合一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他低声道, “只是纵然我说出来,你也未必会相信。” 苏旭顿时侧目。 什么玩意没头没尾的?应该是在说灵根的事吧? 哪怕她知道这场合不该说悄悄话,也还是忍不住捏诀回道:“就算你是故意的也无碍。” 这倒是真心话。 谁还没有秘密了。 而且韩曜和其他的师弟师妹不同, 他不信任自己也是天经地义, 反过来说也一样。 她讨厌这人从不是因为他有事瞒着自己――人家凭什么就把秘密告诉她呢, 主要是因为他那令人不适的气息、还有莫名其妙难以揣摩的性格,并某些言行。 此时静心殿中响起一阵细碎低语,许多人都禁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还有一件事。” 一阵威压骤然袭来,霎时间私语悉数湮灭, 周边寂静无比。 韩曜:“我――” 他也能感受到那沉重的压迫感。 不过, 若要他顶着这压力继续传音,也并非不行。 只是上首的谢无涯已经向他投来眼神, 示意他不要整活儿, 暂且听下去。 他心想自己要说的事颇为重要, 兴许确实不该急于一时, 干脆也停止了动作。 “此人疑为玄火教门徒。” 高台上有人发话了。 那人容貌秀美,气质温婉,披了一件湖蓝染烟的银线绞珠广袖外袍,衣摆上绣着飘渺云纹。 她的语声柔和,让人听之就心生亲切。 这是云海峰首座颜茴。 先前就是这位飙了灵压,让众人安静听她的下文。 “玄火一门,以活人为祭, 当中有大能者, 可召里界魔火于现世。” 殿中弟子纷纷吸气。 他们没听说过这个门派, 但是可以召唤魔族的魔修就足够骇人了。 颜茴微微蹙眉, “他们销声匿迹多年,前些日子我们恰好收到消息――” 她说玄火教在南境有处巢穴地宫, 最近有些迹象表明其门徒正在附近作乱。 现在人多口杂,所以没提到更多的细节。 “既是如此,不若派人前去探查一番,玄火教徒向来嗜杀无度,实力又不可小觑。” 说话的是先前从未开口的飞月峰首座曾梨。 曾梨看着是一副中年美妇的模样,只是不苟言笑,说话时也板着脸孔,神情极为严肃,眼中又似蕴有寒光,让人不敢直视。 她穿了一身青绿的云锦长裙,裙摆上绣着一轮破云而出的金色满月。 “不错,只是年轻一辈的弟子修为有限,怕是担不起这等任务。” 众人不禁看向空中悬浮的暗红色魔珠。 他们想起那魔修曾经瞬杀金丹境弟子,又重创张长老,若是那魔门中都是这等高手,还非得首座前去不可。 “小师叔与他交手时可有什么发现?” 程素认真地问道。 她的师父是前任宗主的弟子,也是现任宗主凌霄仙尊的师妹,早年在渡劫境晋升时陨落了,因此以小师叔称呼桃源峰首座并无差错,倒是显得有几分亲昵。 谢无涯点了点头,“他的魔焰虽然厉害,修为却至多是金丹境。” 静心殿中顿时一片哗然。 这些亲传弟子当中,有少数人已经结丹,他们听了魔修的战绩,根本无法想象对方与自己同等境界,毕竟他们如何能击败元婴境的张长老,还瞬杀另一个金丹境的修士? “师叔祖可确定么?” 慕容遥身后的师弟扬声道,“我们师尊已经重创过那人,他必定发挥不出全部实力。” 谢无涯也不以为意,温和地回道:“我知道他受了伤,但分辨境界总不会错的,魔修之所以是魔修,是因为他们的修炼方式阴损毒辣伤天害理,只是,他们有一部分人,也确实能因此获得远超境界的实力。” 第28节 弟子们瞬间安静下来。 颜茴沉思道:“另外,我也曾与玄火门徒交手,听谢师叔所描述,此人虽然算不上一等高手,也应当是教中颇为重要的人物,寻常教众并无此等实力。” 她这话说得中肯,只是张长老的弟子们脸上却不好看,毕竟他们被那魔修打得极惨,结果这人在玄火教中竟连一流高手都不算。 “在我看来,若是境界相等,玄火教魔焰――纯火灵力可破。” 谢无涯沉吟一声,不等其他人反驳,又道:“苏旭,你亲去一趟荆州查访。” 静心殿里许多人对他前一句话将信将疑,此时却都不做声了。 毕竟沧浪仙尊都将爱徒豁出去了,就算坑也是坑了自己人。 而且,以苏旭的身份,这事几乎算是费力不讨好了。 ――她身为首座的弟子什么都不缺,更别提谢无涯徒弟最少,对他们又很大方,实在不需要去以命相搏赢得什么东西。 这任务要么一无所获,要么危险重重。 再说,她甚至都不是个剑修。 “那日静心殿里她虽然用法术挡下秦萧的剑招,但当真遇到那些手段毒辣的魔修,说不定根本走不过几个回合。” 不少人看向她的目光带了点同情。 “不就是境界高了些……我也是火系天灵根,只是没有结丹罢了。” 也有些人心中跃跃欲试却实力不足,因此对她颇为羡慕。 苏旭的表现倒是很自然。 她上前一步,眼神带点惊讶,似乎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种任务,却也没有明显的抗拒。 “弟子领命,只是不知那些魔修的巢穴究竟在何处呢?” 魔门行事诡秘,虽然那魔修大张旗鼓作恶,但人都死了,如今想查他的同伙门派恐怕不容易,否则张长老和慕容遥他们说不定也早就查到了。 这所谓的地宫位置,应是一个十分重要的线索。 只是谢无涯并不知道这地方在何处,恐怕只有云海峰首座心里清楚,他们私下里去询问颜茴必然招致猜忌,还不如将事情都摆在明面上。 谢无涯微微一笑,目光转向殿中的弟子们,“诸位可以出去了。” 大家都知道这是不准备让他们继续听下去。 他们被传唤到这里本来也只是走个过场,首座们希望他们都知道魔修已被诛杀,让他们将此事传开,宗门里的人也不用再因那些流言担惊受怕。 这些亲传弟子们脑海中思绪起伏,却都依言开始离去,慕容遥微微皱眉,似乎想要说什么。 “韩曜留下。” 谢无涯淡淡地开口,“那魔修曾在红叶镇作恶,杀害你的家人,如今你已筑基,合该下山历练,此次就同你师姐一起去吧。” 苏旭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周围的弟子们脚步一顿。 他们纷纷回过头看向韩曜,有的人满脸震惊,有的人满眼疑惑,还有的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入门应该也才一年吧,竟然筑基了?” “那不是比苏师叔还要快?” “不可能吧,三灵根居然这么快筑基,是用了什么丹药么?” “那岂不是……” 许多人愿付千金甚至倾家荡产购得灵丹妙药,以增加筑基成功的几率,只是,那些通常也都是练气九重,修为十分稳固了。 在他们眼中,韩曜的情况却并非如此。 毕竟他入桃源峰时还是练气八重,所以更像是吃了什么有损元神的邪药,才得以让境界提升。 但这毕竟是首座的亲传弟子,所以那人硬生生咽下了涌到嘴边的揠苗助长。 不过,一时间大家看向他的眼神变得颇为复杂,甚至已经脑补出各种故事,譬如沧浪仙尊并不喜欢这个弟子,所以急着把他“催熟”,如今又要让他去送死。 即使是到了筑基境,此行也极为危险。 韩曜被他们盯着没有半分不自在。 他显然已经从魔修的死讯中回复过来,此时颇为淡定地向高台俯首,表示领命。 少年袖手伫立在大殿中,眉眼英气,风姿疏朗,脸上毫无惧色。 “……” 人们内心不禁泛起嘀咕,觉得这人要么装的太好,要么就真是不知死活。 再看桃源峰首座的亲传弟子们,他们个个脸色平静,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不过,范昭倒是有些隐晦地看了苏旭一眼,目中藏着些许担忧,似乎是怕她在殿上发飙。 穆晴借着衣袖遮掩微微攥起了手,先前她特意留下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大半,却还依稀能看出几分,若是此时告发韩曜身具火灵根一事,倒是证据十足。 但这会牵扯出太多麻烦。 只是,她知道苏旭对这事必然极度不满,若是大师姐想要让韩曜不好过,她自然不会犹豫。 “师尊。” 苏旭思前想后,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屈服,“小师弟才筑基,如今境界不稳,而且并、无、火灵根,若是遇到强敌,恐有危险。” “……” 此言一出,穆晴顿时按下了心思。 苏旭几乎是咬牙切齿将火灵根几个字说出来的,这话也是说给五师妹听的,示意对方自己尚无全然撕破脸的意思。 她有些怀疑谢无涯早就发现了这件事。 而且,苏旭并不信任韩曜,若是与他同行去调查魔修之事,她根本没法一路化成妖身飞过去的,遇到敌人动起手来都要遮遮掩掩。 一想就要烦死了。 另外几位首座也没想到这一出。 他们尚且能理解谢无涯将苏旭派出去,好歹这也是个金丹境,就算不是剑修,修行几十年,肯定也有些压箱底的本事,至于韩曜,他入门才多久? “苏师妹所言有理,师叔当真不再考虑一下?” 林峤似乎在对谢无涯说话,视线却若有若无地从苏旭脸上扫过,“就算想要历练韩师弟,也不急于一时。” 苏旭毫不掩饰地向玉女峰首座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 林峤微笑着点头受了。 与此同时,苏旭感到数道犀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似乎是来自玉女峰的弟子们。 她不为所动地重新看向谢无涯。 “师尊,诸位师兄师姐,恕弟子直言,魔门中人作恶多端,动辄害人性命,祸及我正道修士乃至九州百姓,既然与魔门相关,此事就并非儿戏。” 这不该是一个给年轻人历练的机会,而是找实力足够的人去解决问题。 苏旭不需要把话说得太明白,这些首座都是人精,哪一位都不会听不懂。 当然,韩二狗肯定有些本事,但那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谢无涯总不能当着这么多首座的面,说出“放心,你师弟是个半魔,你死了他都没事”诸如此类的话。 果然此言一出,另外几位首座纷纷颔首,包括代宗主行事的斩龙峰长老也点了点头。 苏旭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韩曜。 不想对方也正盯着她,墨黑的眼眸深沉如夜色,似乎有什么沉淀的情绪即将翻涌而起。 两人的视线就在空中交汇,一时间殿中竟弥漫起几分肃杀之气。 苏旭感到有些奇怪。 这家伙怎么像是锯了嘴的葫芦,竟什么都不说? “有道理。” 谢无涯微微皱眉,似乎也有些苦恼。 他轻轻沉吟了一声,视线转向韩曜,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既然如此,你就带着这个吧。” 殿堂中倏然响起一道清脆长鸣。 空中浮现出一团水蓝色光雾,一点璀璨的星芒在雾中燃起,紧接着越发明亮。 这光芒如同雨露般温润,并不锋利刺眼。 因此,殿中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些年轻弟子们更是睁大了眼睛。 一柄长剑缓缓浮出雾海,剑刃正中有一道菱形彩纹,蓝白交织,流淌着层层光泽,仿佛碧波荡漾,剑锋的玄铁又反射出泠泠珠光,清朗如皎月。 “是灵犀!” 有人失声叫道。 先前闹了那么一出,大多数人都没急着走,甚至故意磨蹭着留下,颇有些看热闹的意思。 没想到,他们竟然真见了举世闻名的仙剑。 有些人没认出那是什么,此时一听也明白了。 ――竟然是沧浪仙尊的本命法器,曾经抵挡妖王神焰的仙剑灵犀。 “离火王的神焰不知道烧融了多少神兵利器,据说和她交过手的人当中,唯有谢首座的兵刃得以保全。” “不过,也是因为宗主并未和她交锋吧,否则飞翼――” 一时间有些人将目光隐晦地投向慕容遥,或者说,慕容遥背上那柄古朴风雅、却略显素淡黯然的长剑。 “哼,若是在宗主手中,飞翼自然是天下无敌的仙剑,如今给了慕容遥,他甚至还没能契合,也不知道何日才能再放光彩了。” 他们小声说着,又将目光转回灵犀的剑身上。 这大殿中无论男女,几乎都被这美丽绝伦的仙器征服了,紧接着,无数道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投向了韩曜。 这筑基一重的弱鸡,竟然可以带着他师尊的仙剑出门―― “虽然说这剑到了他手中必然也变得平平无奇,就像飞翼。” 第29节 有人小声向自己的师弟师妹解释,“但是仙剑有灵,必定会遵从谢师叔祖的意志庇护他,无论如何,保命总是可以的。” 果不其然,灵犀从空中缓缓落下,甚至轻巧地调转方向,将剑柄朝向伫立在高台前的少年。 韩曜一言不发地伸手。 灵犀看似美如工艺品,实则并不轻巧,剑身长四尺有余,刃宽而厚重,规制算是重剑,而且由北海玄铁打造,又糅入各种灵宝,重达百斤。 寻常修士若是不用灵力,要拿得动这把剑都很困难。 因此,静心殿中的弟子们看他只伸出一只手,许多人顿时面露讽刺,等着看他的笑话。 “……谢师尊。” 韩曜轻轻松松地单手接了,手腕都不曾晃动一下。 他甚至还随意地挽出一朵绮丽的剑花,数道碧蓝色的流光自剑刃上升腾而起,缠绕着剑身灵动飞舞。 下一秒,整把剑溃散成蓝色的光雾,然后没入了他的手背上,最终只留下一颗水滴形的剑纹。 大殿中静得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看到灵犀融进他的体内,这唯有本命法器才能做到,而灵犀本是谢无涯的本命法器,同一把剑不可能有两个真正的主人。 他们本来以为,谢无涯只是让韩曜带着灵犀,回到宗门后必定还是要物归原主,没想到―― 有人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谢师叔祖将灵犀传给韩曜了?” “而且他竟然契合了仙剑,他不是才筑基吗?!” “也不好说,此前有过先例,毕竟若是有缘人,哪怕境界低了些,仙剑也愿意认主……” “低了些?这是低了些吗?!” “我还以为灵犀会传给……” 许多人暗搓搓瞥向苏旭。 后者伫立在人群最前方,和韩曜相隔不过一丈距离。 刚才,她甚至感受到剑风气流从耳畔掠过,水属性灵力一贯的温和湿润,当中却暗藏着一丝诡秘黑暗的气息。 她听见很多人在说话,纷杂的话语声此起彼伏,嘈乱回荡在大殿中。 同时,许许多多混合着怜悯、讽刺、同情亦或是幸灾乐祸的视线,从四面八方射来,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王长老那日的话也有些道理。 她早就知道,师尊并不全然相信自己。 她和师弟师妹们都是半妖,也都是天灵根,然而她的修为却远超他们任何人。 同样的法术,她只消一个时辰就能融会贯通,他们却需要几日时间。 更别提灵力强度和增长速度。 当然,师弟师妹们都很清楚他们的父母是谁,他们继承了怎样的血统,唯有她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只能猜测对方是个大妖。 谢无涯终究也是几百岁的人,苏旭懒得去揣测他的想法,她全然接受对方的不信任。 毕竟他是人族,他也是万仙宗的首座之一,是整个中原仙门举重若轻的人物。 如果他不想让一个来历莫名的半妖当继承人,完全可以理解。 ――半妖其实和妖族并无本质差别,而且在妖族们眼中,根本没有半妖的概念,他们都将半妖视为同类。 但是! 但是他却选了韩曜! 一个全灵根绝无可能筑基如此之快,更不可能施出那般威力的法术。 他那诡异的黑暗力量,那恐怖的学习速度,还有变幻莫测的性格,难道不该是比自己更加令人忌惮的存在么?! 静心殿里回荡着人们嗡嗡议论声。 几位首座看上去都十分震惊,反驳的话语本来都涌到了嘴边,但眼见着灵犀乖顺认主,显然这位韩师弟就是所谓有缘于仙剑之人,他们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哪怕是个筑基境,契合了仙剑在手,保守估计,至少能发挥出金丹境的实力。 苏旭心知此时再无理由拒绝,除非当场闹开撕破脸,否则韩曜既然有了仙剑,他又和那个魔修有血海深仇,参与此事理所应当。 谢无涯这一招釜底抽薪真是玩得不错,竟连自己也算计进去了。 “师尊……” 她伫立在语声纷杂的大殿中,吞下了唇齿间的呼唤,眼神冰冷地扫过一旁的少年。 韩曜对上了苏旭的目光,一时微愣。 那视线凌厉如刀锋,带着狂暴的怒意。 仿佛一头准备冲出围栏的凶兽,在凝视即将被自己撕咬粉碎的猎物。 有一瞬间,他甚至感受到大殿中弥漫起烧灼般的热意。 韩曜轻轻吸了口气,心中的兴奋感如潮水般暴涨,他垂下头,眸中弥漫的黑雾几欲翻腾。 “诸位可以离开了。” 谢无涯又一次下了逐客令,脸上的神情似乎颇为满意。 在别人看来,桃源峰首座是很高兴后继有人,虽然说天赋不佳,但终究也有办法洗涤灵根,仙剑的有缘人却是千载难逢,只看慕容遥早早继承了飞翼,如今却还只能背在身上。 “……” 而且,慕容遥最先带着师弟师妹们离去了。 人们倒是都有点同情他,毕竟他无法契合仙剑并不是他的问题。 君不见就连宗主都是到了化神境才让仙剑认主,如今只是韩曜运气太好,反而衬得他有些不堪。 弟子们相继离去,大殿里只剩下五位首座和一位长老,以及下首伫立着的苏旭和韩曜。 苏旭心里憋了很多话,她现在十分愤怒,但是碍于几位首座长老的面,又不好对着谢无涯直接发脾气。 ――师尊必定是算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挑了这么个时机。 而且怪不得韩曜此前一声不吭,他也许不知道魔修的事,却恐怕早就知道师尊要将灵犀传给他,以他的脑子,稍微一琢磨也就想明白了。 这一刻,苏旭忽然感到有些无力。 她想要调查魔修的事,固然也有不愿不明不白杀人的原因――当然那人罪无可恕,当时她情绪有些激动,但即使冷静下来重复一次,也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但是,更重要的,她想要弄清韩曜的来历,还有和那魔修的关系。 她想要证明姓韩的对宗门并无二心,她怕他危害山中弟子祸及自己和师尊,也怕他真正伤到师弟师妹们。 然而师尊如此信任他,甚至将本命法器传了他,在外人看来,他甚至极有可能成为下任首座。 自己调查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证明他是个魔修,或者和魔门中人有多少牵扯,说不定师尊也会一笑置之,说他是被人胁迫,如今魔修死了,事情都过去了。 再说,师尊曾向她许诺过―― “苏师妹,韩师弟。” 颜茴柔声开口道:“若是要寻那处玄火教地宫,此行需前往荆州西南的焦岩城,那处地宫藏在城西二十里的屠山秘境中。” 苏旭回过神来。 她向云海峰首座点头,示意自己记住,“那里可有什么玄机?” 她已经猜到恐怕那玄火教中有云海峰的人当内应,否则很难找到这种隐藏极深的老巢。 “那地穴曲折幽邃,深不见底。” 颜茴叹了口气,“我们的人也数日没有传来消息了……” “不过,你们并不需要深入,只探查其位置、确定那地宫里有教徒活动即可,苏师妹已是金丹境六重,韩师弟也有灵犀在手,若是遇到什么危险,想来也能应付得当。” “再不济也可脱身保命。” 曾梨严肃地道:“此次只有你们二人前往荆州,为的就是调查魔门动向,人多反倒容易打草惊蛇,所以你们但凡有些收获即可回来禀报,切不可动辄以命相搏。” “不错,苏师妹和韩师弟都是我宗门罕见的天才,日后也是仙宗的栋梁。” 程素笑眼弯弯地道:“只是你们终究年轻,容易意气用事,切记住纵然多少魔修的性命也不可与你们相抵,小师叔可不是让二位有去无回的。” 苏旭心知这些话确实不好当着大家的面说。 毕竟正道修士当中,也有不少前辈为了拉着魔修或厉害的妖族一同上路,选择全身灵力爆体而亡,为的就是牺牲自己、让那些恶人少祸害无辜的百姓。 程素这话中其实又有另一重意思。 魔修的性命不能与你们俩相抵,被魔修害死的普通人的性命也亦然。 苏旭微微俯首,“多谢师姐们的关心教诲。” 颜茴温柔地点了点头,曾梨板着脸轻轻颔首,程素向她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双颊梨涡浅浅。 林峤本来倚着座位,此时倒是微微直起身,一双明亮深情的桃花眼光芒闪烁。 “遇到危险也不要逞强,若是收到师妹师弟的求援,本座定然不吝相助――捏碎就好。” 他说完一挥手,两道淡蓝色光芒破空射来。 苏旭和韩曜一前一后地抬手接了,竟然是两颗小小的蓝色玉珠,内里游走着灵力光丝,触手清凉湿润,似乎精神都为之一振。 “多谢林师兄。” 林峤来了这么一手,另外几位首座顿时都给出了信物。 “荆州地处西南,又与大荒接壤,常有妖族出没,苏师妹和韩师弟一定要小心行事。” 首座们表示有困难随时呼叫。 苏旭知道他们都是精通位移法术高手,若无意外恐怕真的能随叫随到。 她自己的瞬传就是学自谢无涯,然而师尊还曾经说过,这并非他所长,甚至另外几位首座师侄都比他更擅长些。 当然,这说到底也是走个形式,包括这些叮嘱的话语,许多离山去执行任务的弟子都要经历一遍――不过能拿到首座们的信物,通常也是比较危险困难的任务。 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能喊他们去相助,那太丢人了。 几位首座相继离去,那斩龙峰的长老说了几句勉励的话,竟然也走了。 第30节 偌大的静心殿顿时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们师徒三人。 按理说,这里是斩龙峰的地盘,理应是他们三个先离开,但是那长老显然看出他们有话要说,所以将静心殿留给他们了。 “我以为师弟并非剑修。” 苏旭不冷不热地开口,打破了沉默。 谢无涯淡淡地一挥手,“他现在就是剑修了。” 苏旭扯了扯嘴角,“那我就要恭喜师尊后继有人了。” “好说,”桃源峰首座风轻云淡地颔首,仿佛没听出对方话语中的讽刺,“毕竟你当年未曾学剑,我一直引以为憾。” “我当年――?” 苏旭真的不知道谢无涯今天吃错了什么药。 她难以置信地道:“师尊难道不清楚其中缘故?” 究竟是我不愿学还是你不愿教?? “小九忘了么?你当年说你讨厌似剑这般的兵刃。” 谢无涯叹道:“因为它宁折不弯,锋芒毕露――我问你不然该当如何,你说,不动时要能屈能伸、藏锋于世,动则雷霆万钧横扫天下。” 剑修的剑和寻常武者的兵刃还不同,因为不需要天天挂在身上,但凡是本命法器,绝大多数都没有剑鞘。 说罢,谢无涯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也对,当日你杀死那人,可不就是如此。” 苏旭知道他说的是那个魔修,只是韩曜并不清楚罢了。 “这,”她无语道:“十八般兵刃当中有几个弯折之后还能用的?人和兵器怎能一样?而且我那会儿才几岁,全都是玩笑话。” 谢无涯微微摇头,“你并不想学剑,我就不曾强求你,至于你师弟――” 他的目光转向韩曜,视线颇为柔和,“我先前发现他有望契合灵犀,仙剑向来是有缘者得之,纵然以前不是剑修,以后是就可以了。” ――和他有缘? 这仙剑改成魔剑算了。 苏旭几乎是用尽全力白了他们一眼。 “韩二狗,方才颜师姐的话你都听到了,你既然筑基想必也能御剑了?哦,寻常弟子筑基后可能要用十年八年去练习,但我估计你听一遍诀窍就会了,所以我们荆州再见吧。” 苏旭已经很多年不曾摆出如此毫无尊重的态度了。 但她也不想假惺惺地表示自己对此毫不在意。 “我就不打扰你们师徒相亲相爱了。” 韩曜似乎有些不解地看着她,“你……” 苏旭面无表情地等他的下文。 “你说错了,师尊尚未来得及给我讲什么诀窍。” 少年诚实地道:“我随便试了试,就能御物了。” 苏旭:“…………” 滚呐! 他方才想告诉自己的事,难不成就是这个? 呕。 “师尊,还有一事,”她转过头,咬牙切齿地道:“我听闻那魔修是欲从秦海身上抢夺秦家宝物,不知那样东西可有下落?” 苏旭其实不知道那是什么宝物,只是那日在静心殿里听到秦家人的对话,不过魔修死在她手里,她知道魔修身上并无宝物,或是有也被一同烧成灰烬了。 谢无涯当然也知道,她这一问,只是请示对方如何处理这事。 苏旭继续道:“此行途径凌云城,若有个结果,我去见见秦仙君,也好向他有个交代。” 韩曜在旁边愣了一下,显见是压根忘了还有这么一茬。 “你告诉他,那魔修眼见不敌,就解体自焚了。” 谢无涯淡淡道:“他自会明白。” 苏旭点头,显然那宝物是能被烧毁的,九成是仙丹灵药或是什么符。 她咬了咬牙,终究咽不下这口气。 “君子以行言,小人以舌言,想不到师尊如此人物,竟言出不行,真令人开眼。” 谢无涯不以为意地道:“我那日说的是‘若无意外’,谁知你出门就伤了你师弟,竟还是本性难改。” 韩曜本来有些疑惑,听到这里倒是猜出几分,似乎想要说话,却又被打断了。 苏旭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你这好徒弟率先伤人――” 他只是个练气境,却轻轻松松打赢了那些筑基境弟子,是生怕别人不怀疑他有问题么?! 究竟是谁他娘的本性难改啊! “罢了,毕竟你是师父,你想怎样就怎样,想偏心谁就偏心谁,弟子先告退了。” 苏旭怒气冲冲地转身,旋即整个人消逝在原地。 “?” 韩曜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倒是有点惊讶,“先前听他们说,静心殿中不能施位移法术。” “……确实不能。” 谢无涯伫立在高台上,神情有些看不分明。 他微微垂眸,墨染似的长睫落下,覆住眼底起涌动的不安之色,“你没见方才几位首座都是出了大殿才离去的么?” 韩曜当然看见了,所以才有此一问。 “不过,也不必担心。” 他又补充了一句,却不知是说给谁听。 “若是灵力差些,自然施展不得……若是有些本事的,当真用出来了,那也只是会有些惩罚罢了。” …… 惩罚。 苏旭很快体会到这所谓的惩罚是什么。 她重重地摔在一个陌生的山洞中,周围石壁嶙峋,上方垂下错落的钟乳石,宛如无数座倒置白色尖塔,四处皆是白茫茫的雪石,空气中凉意弥漫。 苏旭这才意识到,自己怒极之下忘了规则。 她全然不记得静心殿中不能随意施术,竟然硬生生把自己传走了。 当然,静心殿中的辖制主要针对进入,所以殿外广场上满地尽是灵力烙印,若是从殿中离去,桎梏倒是稍微少些,只是依然有惩罚罢了。 譬如落点并非自己的院落,而是这莫名其妙的鬼地方,以及惨烈的脸先着地。 ――好在她是修士,还继承了妖族的强悍肉身。 苏旭默默地捡起碎裂的银钗,倒是明白为什么许多修士都不喜欢戴首饰了。 她蹲在地上,瀑布般的浓密黑发自肩上滑落,发尾轻飘飘地扫过一尘不染的地面。 “……” 苏旭叹了口气,起身从乾坤袋里取出缎带,随意地扎了个高马尾。 她一时不敢再冒然捏诀跑路。 如今不知道身在何处,刚才只是落点有误、外加摔了一大跤,再来一次,万一少了手脚甚至脑袋,那可就不好玩了。 山洞并无岔路,四处尽是雪样的白色,前方似乎隐隐有光芒透出,照得石壁极为明亮。 苏旭向着光源走去,没多久就穿过略显狭窄的通道,眼前豁然开朗。 她看到一片翡翠般的碧湖,湖水澄澈无比,水面上浮动着大大小小成百上千的莲花河灯,这些灯盏精巧无比,内里并无烛火,纸制花瓣却闪耀着光芒。 大部分河灯都是两种颜色,烈火般的红,霜雪似的白,宛如新叶的翠绿等等,竟分出十数种色泽,只有那么几十盏灯是单一的颜色,而且似乎更加明亮。 作为洞中之湖,这片水域已经称得上寥廓。 水面上偶尔会泛起蒙蒙雾气,白雾里透出河灯的斑斓光辉,穹顶垂落的山石流淌着彩光,被映得宛如华灯玉柱,一时山洞中仿佛人间仙境。 不多时,雾气自行消散开,露出一道横斜跨过湖面的虹桥。 那座桥是雪白的玉石建造,上雕瑞兽云纹,下方有灯盏浮游而过,形似长虹的桥身也流溢着熠熠彩光。 “?!” 忽然间,苏旭发现桥上有一个人。 那人俯身趴着,他个子很高,整个上半身都越过了桥的栏杆,仿佛随时都会一头栽下去。 男人安静地低着头,似乎在注视水中缓慢漂游的莲花灯盏,又像是准备跳湖自杀。 苏旭:“……” 她心中升起几分奇怪的感觉。 那人没释放一丝一毫的灵压,又像是浑然融入了这片灯光迷离的山洞水域。 在她尚未“看”到那人之前,对方似乎根本不存在。 这一刻,她清清楚楚“看”到了他,却又觉得他只存在于自己眼中,若是闭上眼的话,对方似乎就会原地消失。 角度缘故,苏旭看不清那人的样貌。 不过万仙宗里修士众多,哪怕是入门几十年,宗门当中依然有许多她不曾见过的人。 另外,她已经猜到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命缘池,水上漂的正是象征内门弟子元神的结魂灯。 除非是被门派除名,被手动熄灭了结魂灯,否则灯灭就象征着身陨。 内门六峰各有自己的命缘池,每一脉的命缘池位置各不相同。 桃源峰的命缘池,就是重重桃花林掩映中的一汪碧水,坐落在山腰偏僻的角落里,附近有弟子看守,不过通常每隔三五年就会换人。 第31节 苏旭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在斩龙峰。 她想过放出神识,但灵力稍一运作,就看到四周有某种力量冥冥中压制而来。 自己并非不能抗衡,只是现在手上妖纹未褪,不好太过张扬。 苏旭稍稍后退一步,运起灵力。 她身姿轻巧地一跃而起,如同乳燕投林般横空划过,目标就是那座桥。 飞过一大半路程、距离那座桥只有咫尺之遥时,她感到有些不妙。 身边凝聚的灵力忽然溃散。 御空之术难以维系,重力再次回归,眼见着就要跌入水中。 一座座精致的莲花河灯、水面上倒映的人影,一切都不断放大、再放大―― “……” 苏旭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她也经历过不少战斗,却愣是想不到这是什么情况。 她一咬牙,手背蔓延的妖纹金光一闪,整个人下坠的趋势倏然止住。 少女在空中硬生生地一个翻身,轻盈的身姿仿佛失去了重量。 她未用灵力,凭借着诡谲的身法,奇异地从空中跳起来。 旋开的群裾宛如红莲霞晕,莹白的赤足停驻在雪色玉石栏杆上,颜色竟难分彼此。 纤细的脚腕上松松挂着金环,环圈上雕镂凤鸟细纹,光彩流离。 裙摆很快重新落下,覆住了美妙风景。 “嗯。” 男人倚在栏杆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小姑娘身手不错。” 苏旭:“……” 她不知道自己身手好不好,但刚才那一下,若非她是一只鸟,早就摔进水里了。 苏旭忍住一脚把他踢下去的冲动,悄无声息地跳了下来,“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师兄,为何要暗算我?” 这人的修为看不出深浅,但必定是强过自己,否则她不至于连对方如何出手都没看到。 若是和慕容遥一辈的年轻弟子,有这本事应当早就出名了。 所以应该是长老,或是长老同一代的修士,大家是同辈总归没错的。 “这位桃源峰的‘师妹’大概不知道吧。” 那人目光在她身上一转,悠然笑道:“斩龙峰命缘池有秘境相隔,峰内弟子都不得擅入,更何况是使空间位移法术传进来,我以为‘师妹’定然是个绝世高手,否则也不会突然而至。” 苏旭:“……” 她知道这事是自己理亏,火气消了大半,不答反问道:“师兄在此看守命缘池?” 男人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道:“我先前做了一件事,师尊命我在此思过一百年。” 他的两鬓带点灰白,脸上却并无皱纹,姿容英俊潇洒,眼眸深邃,又有几分久经岁月的沧桑气息,显得极富魅力。 这人身上披了一件鸦青的银丝团纹鹤氅,腰间玉带镶着金栗银珠,指间翡翠扳指绿如幽兰。 这打扮不像是修士,反倒是像是养尊处优的富家老爷,气质还颇为和蔼亲切。 先前对方打量自己时毫不遮掩,此时苏旭就也尽情地盯着他看。 看了一会儿,她慢吞吞地道:“这位师兄说你做了一件事,却不说你做了一件错事,显然你认为自己无过可思。” “那事若是重来一次,我依然会杀她。” 那人随意地道,“我做事只论成败,是非由别人评说,对错又有什么关系呢?” 虽然这听上去不像什么正道人士的言论,苏旭听在耳中,心里却颇为赞赏。 但她还记得对方偷袭自己,让她险些摔成落水狗,因此没好气地道:“若真的没关系,你也不用守在这里天天看灯玩儿了。” “守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 那人微微一笑,“否则‘师妹’你大费周章施术进来,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怎么可能。 苏旭下意识忽略对方的讽刺,心道这里是命缘池,就算不是你,也必然有其他人看守。 只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毛。 不过对方既然要在这里思过百年,看上去一时半会也不能离开,她也懒得装模作样了。 ――数十载光阴,到头来一个魔族都能更加取信于师尊! 苏旭破罐子破摔道:“是,没错,我不但是故意传送进来,我还是从静心殿里来的呢,宗主亲自设的禁制都奈何我不得,想来也当得起绝世高手的名号。” “嗯?” 对方忍俊不禁,“原来如此,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失敬了,敢问师妹贵姓?” “这位师兄――” 苏旭本是借机泻火,见他如此姿态,背后却莫名生出几分凉意,“――我是沧浪仙尊门下首徒,免贵姓苏名旭。” “可是‘tt鸣雁,旭日始旦’的旭字?” 苏旭点头,“正是,敢问师兄高姓大名,师从何人?” 对方并不犹豫地答道:“复姓百里,单名一个葳字,早年拜在宗主门下。” 所以是凌霄仙尊罚他来看守命缘池? “……” 苏旭顿时抛下先前的怪异感觉,对他刮目相看,“你是杀了什么了不得的人吗?” 百里葳奇道:“为何这么说?” “宗主,你知道宗主算是我二师伯吧。” 她小声道:“我师尊曾言,宗主他,嗯,心无外物,对世事没什么兴趣,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是惹出了很大的麻烦,否则他也懒得罚你。” 百里葳摇了摇头,听到谢无涯的说辞时神情也并无变化,“并不算什么大事。” “告诉你也无妨,”他沉吟一声,“那人是我师妹,发现我与妖族交友,就要杀我友人,我就顺手将她宰了。” 苏旭:“…………你杀了你师妹?” 若是有人与妖族交好,被揭发后必定会视情况和对象而进行惩戒,轻则罚闭关,重则废去修为逐出宗门。 她的七师弟和八师弟情况就有些类似。 不过那两人出事时并不在宗门里,所以也不给人废去他们修为的机会,早早逃掉了。 纵观这些年宗门里的情况,与妖族交友这事都极为罕见,更别说为了妖族亲手杀死自己的同门! 她入门数十年,不敢说知道宗门里所有的辛秘,但此等大事不可能一无所知! “别误会。” 苏旭注意到他看了过来,“我惊讶的不是你这么做了,而是你做过这等事,我竟然不知道。” 这该是个秘密,被费尽心思遮掩起来才无人知晓。 可是对方又随口讲了出来。 “你为何要说给我听?” 苏旭心情复杂地警告道:“若是你想将我灭口,我奉劝你打消这念头,否则我管你是什么修为,纵然是你师尊亲至,我也有本事与他两败俱伤。” 这是胡说的,凌霄仙尊何等人物,她根本做不到。 空气中骤然弥漫起热意。 百里葳不为所动地注视着她,半晌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伸出手,“……怎么疑心如此之重。” 苏旭忽然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钻上脊椎。 周遭的空间仿佛瞬间扭曲了,四面八方传来巨大的压力,生生将她挤在原地动弹不得。 身上充沛强悍的灵力并不曾消失,只是流动都变得滞缓。 她暗自一咬牙,灵力勉强向身侧汇聚,迎着恐怖的压力,愣是抽出了自己的右臂。 紧接着,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眼前一花,就被对方捏住手腕,按在了冰凉的玉石栏杆上。 流云水袖一直滑落至手肘,露出冰肌玉骨的小臂,火焰似的金色妖纹瑰丽燃烧。 “偏偏又生了一副猖狂性子。” 男人轻声叹道,手上不曾松开钳制,“……你这小乌鸦也是奇怪。” 第19章 苏旭拜入万仙宗已有数十年, 从未经历过如此诡异的情景。 她在修炼中也经过不少磨砺,并非只是躺在床上睡觉。 ――那只是增长灵力的方式,但有灵力并不代表一切。 谢无涯曾对她悉心教导, 他本是以战出名的剑修, 能以渡劫境对抗离火王而生还, 要知道另外两个渡劫境的大能都陨落在同一个妖王手中。 他的教学向来是实践第一,因此数次将她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反正妖族恢复力比人族强了数倍,有时甚至能一边打一边愈伤――这点师弟师妹们也能做到,只是速度比她慢了些许。 更别提苏旭几乎每次离开宗门, 都要出点莫名的状况。 好在拜师尊所赐, 以一打十、以一敌百、一个人打群架、兼逆境翻盘之类的战局,她全都不在话下。 不过, 苏旭还记得, 谢无涯曾说他第一眼就看出她并非人族, 还告诫她, 这宗门里有些高手,也能分辨出她的灵压甚至招式,因此让她低调行事,还不允许她参加内门会试。 苏旭本来就对那些没兴趣,她知道自己比其他的参与者强了许多。 不过她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师弟师妹们都能参与。 第32节 “因为他们若不露出巨大的破绽,就不可能打进前二十, 也不会被那些能看穿他们身份的高手观看比赛。” 那时谢无涯如此回答。 “你若想随便打几场就退出也可以。” “……” 苏旭早就被警告过, 但被除了师尊之外的人一眼看破身份, 如今头回遇到。 此刻, 她被钳制的右腕压在冰冷的栏杆上,袖口滑落至手肘, 雪臂上融金妖纹诡谲艳丽。 随着心情激荡,本已黯淡的光泽竟越发明亮,如同火焰燃烧。 这姿势其实不算什么,不过被抓住一只手罢了。 她能想出无数种反击之法,但苏旭就是觉得那些都没用,可能只会害得自己更加狼狈。 “现在,你我都知道彼此的秘密了。” 苏旭有些纠结地说道:“两种选择。” “一,我杀了你,二,我放了你,是这样么?” 男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捏住少女腕骨的手不曾过度施力,只是恰到好处地让她无法摆脱。 苏旭白了他一眼,“一,我们同归于尽,二,握手言和,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你在这里看守命缘池,我出宗门做任务,我们都不向任何人提起彼此。” 她打不过对方是一回事,但若是准备玉石俱焚,那就不同了。 百里葳不置可否:“那并非秘密,你师尊定然知道。” 苏旭简直无语,“照你这么说,我的身份也不是秘密,因为我师尊也早就知道。” “我可从未说那是什么秘密,本来就是你先提的。” 他颇为无奈地一叹,不紧不慢地放开了禁锢,任由旁边的小姑娘收回手。 男人状似无意地问道:“静心殿里发生了什么,竟然让你连规矩都忘了?” 苏旭被人看穿了身份,也懒得再隐瞒,“师尊将灵犀传给我师弟了。” 灵犀换主一事很快就会传遍整个万仙宗,甚至中原九州,所以说出来也无妨。 至于后面那句,她这话有些含糊。 然而百里葳知道她的妖族身份,顿时了然。 只是,他似乎又有些不解:“何必呢,你又不是剑修。” “我那师弟也并非剑修!我气的是师尊骗我还不信我,说什么本性难改――”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这位‘师妹’。” 百里葳耐心地道:“他虽然被师父宠坏了,但总归还算个好人,你是妖族又如何,他收你为徒就不会害你,你既不是剑修,就无需取信讨好他。” 苏旭仔细一想就明白了。 对方言下之意,既然自己不是剑修,学不得那些高深的剑诀,又已修炼到这份上,其实早不需要师尊的指点,那么谢无涯如何想她又有什么关系? “但他不该骗我!” 她叹道,“当年我本想一死了之,是他将我带入宗门,我修行时没有师姐师兄指导,都是师尊手把手教我……虽然说那也是他承诺过的。” 百里葳似乎有些意外:“他素来惫懒,竟向你许诺亲自指点你修行?” 苏旭点了点头。 那时她失去了父亲,自己也不过十三岁,已经变成了孤儿。 想到远在大荒的母亲,又觉得那些情深义重、海誓山盟大概都是假的,要么是幻想,要么就是谎言,否则,倘若真的在意,十余年来为何从不相见? 彼时月色凄凉,黑鸦在半空盘旋,墓地中回荡着凄厉的啼叫,四处阴风森森。 她看着一座座灰白石碑,只觉得了无生趣。 “修仙?” 她已经哭了许久,泪水干涸,双眼酸痛。 “长生不老有什么用?这位仙长可有妻室儿女?双亲尚且安好?可曾失去过至亲好友?那感觉怎样?是不是自己有万般能耐却奈何不得命运?如今这世道,活着就是遭罪。” “……” 谢无涯立在墓园之外。 他身姿清瘦高挑,披着一身冷如清霜的月华,投落了长长的黑影。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男人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叹道:“亡妻已故去多年,同爹娘一样……竟是音容笑貌都有些模糊了。” 她先前在听着,本来还指望对方说出什么大道理,闻言嗤笑一声,“要不仙长与我一同走吧,黄泉路上还有个照应。” …… 苏旭回忆着这段过往,心中百感交集。 百里葳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脸上也露出几分缅怀,“这情景竟是与我当年有些相似。” 苏旭大感意外。 不过,对方似乎并没有想讲述过往的意思,她也没有缠问。 苏旭继续道:“后来,他就收起了先前那副嘴脸,说了些混账话,什么如何忍心带走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接着把我打晕了。” 当然,谢无涯那时就看出她是个妖怪,甚至看她形单影只孤身一人,就将她身份猜出了大半,询问她的母亲是否远在大荒,还说若是就这么死了,竟是连生母也未曾得见了。 苏旭没有将这段讲出来。 她和眼前这人已经是交浅言深,用不着说更多了。 不过她说的话也句句是真,等到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置身于辕灵山桃源峰内,得知了谢无涯的身份。 那位沧浪仙尊告诉她,她是万里挑一中的万里挑一,火系天灵根。 有这般天赋,纵然是个废物也必然能筑基,修士一旦筑基则寿延五百,可打造本命法器御剑飞行,也可使用诸般法术上天入地变化万千。 彼时苏旭却无甚兴趣,她望着窗外细雨蒙蒙的千顷桃林,只觉得心中一片空白。 “仙尊莫要将我当诸事不懂的山野村姑糊弄,你们这些名门大派当中多有龃龉,并非世外仙境,我也没有什么厉害的出身,背后无权无势无人,空有天赋,拜在这地方,见了谁都要行礼,又要遭受上上下下的势利眼,若是不讨好那些有背景的同门,说不定过得就无比艰难……哼,没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干净。” 谢无涯奇道:“你竟然连这也知道?” “我爹以前就是出身修真世家,只他是五灵根筑基无望罢了。” “……” “再后来,”苏旭回忆道:“师尊告诉我,我拜在他门下并不会有任何委屈之处,宗门里除了他之外唯有一位算是我的正经长辈,其他人要么是师兄师姐,要么是师侄师侄孙,至于出身如何,待到有了实力,就没人再去议论那些,所以最初那两年他和我同吃同住,直至我筑基,将能学的法术学了个遍。” 当然,所谓的同住,也只是她住在碧海阁里,并非都挤在一间屋子。 “我们每每争执,我就会说是他当年死皮赖脸求着我当他徒弟,所以他对我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是不是有些混蛋?” “可不就是他求着你?” 旁边听故事的男人一脸莫名,“他既然开口,就要言出必行,对你好本就是应该的,否则就不要许诺。” “哈,你听上去和我一样狼心狗肺,换成别人非要指责我大逆不道。” 苏旭难得在这事上获得赞同,心情愉快了些。 “所以仔细想想,我好像也不欠他什么。” “传道受业本是师父的职责,弟子则要勤于修炼将所学发扬光大――” 他微微一顿,“无论少了师父还是徒弟,我仙门道法都将失去传承,是以二者并无高低贵贱,也从没有谁欠了谁的说法,所以咱们两个兴许不是什么好人,在这事上却不能算是狼心狗肺。” 苏旭愣了一下。 她倒是没有从这角度考虑过,虽然听着和尊师重道一类的言论相悖,但仔细品味一下,又觉得没什么不对。 百里葳又淡淡地道:“那剑于你而言也只是玩物,你们妖族肉身强横,我所见过的大妖和妖王们,没有哪个依仗神兵利器,再过些年,待你修为大成,纵然仙剑落在你手中,也只是你的桎梏罢了。” 苏旭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其实韩曜假若真是魔族,那仙剑也不过这几年有用罢了,然而师尊明明也清楚这些,却还是要将灵犀给他! 想到刚刚发生的事,她又气愤不已。 “此事我只告诉你一人,我师弟师妹们都不知道,因我实在忍不得了。” 苏旭深吸一口气,双眼冒火地道:“师尊曾向我许诺,待我晋入灵虚境,若无意外,我就是下任首座,将灵犀传给我……还曾说我已收敛了本性,刚才又说我本性难改,摆出一副失望的嘴脸,不知装给谁看的。” “嗯?他认为你的本性是什么?” “暴躁易怒,嗜血好杀?” 苏旭不太确定地道。 旁边的男人闻言微怔,接着就笑出声来,“当真?” 苏旭下意识想说当真你个头,若她真是这样,早就在静心殿和韩二狗打个你死我活。 “只是传闻中好多厉害的大妖都是这样。” 苏旭想了想,“反正呢,他还是希望我继续装模作样,当个温和端庄的首座弟子,那是我,也不是我――或许是我的一部分吧,其实我脾气并怎么不好,那些谦和忍让多半都是装出来的,但他若不曾毁诺,兴许我可以一直装下去。” 言下之意就是以后我不干了。 这样一来师尊可能也会对她失望,但那又如何呢?他失望与否,与她有什么关系? 这些年她不知道被多少人在背后议论嘲讽,这和当日入门时所担忧的境况又有什么区别? 百里葳平平静静看了她一眼,并不赞许也不反对,似乎也并不在意事情会如何发展。 苏旭沉默片刻,“师兄还要在这里思过多少年?待你出去,你我正经过几招可好?我本就不是你对手,这里还束手束脚的。” “我随时都能出去。” 对方满不在乎地道,唇角微微一翘,“反正师尊不会知道,知道也并不在意,我做过太多违背门规的事了。” 这萧疏轩举、又仿佛久经岁月沉淀的成熟男人,笑起来却有几分天真的孩子气。 苏旭眼睛一亮,“师兄果然也是同道中人。” 转念一想,“不过宗主那般神人定然是知道啦,不会在意倒是真的。” 第33节 “宗主那般神人?” 百里葳重复了一遍,似乎觉得有些好笑,“算了,你既然要离山,就等你下次回来吧,指点你几招也无妨。” 苏旭心想虽说两人是平辈,然而对方修为显然胜过自己,对敌经验亦是丰富,说是指点并无问题。 “你是否也是剑修呢?” “我师尊和诸位同门都是剑修,所以我也学了些剑诀,但我如今已经舍去了剑,一定要说的话,什么都略通一些吧。” 对方不置可否地道。 苏旭眼睛一亮。 眼前是一个毫无疑问的高手,而且恐怕灵虚境都不止,昔日她对阵秦家家主的时候,可没有方才那样被压制得狠厉。 甚至,斩龙峰也有几位化神境长老――说不定眼前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有的是宗主的徒弟,有的是宗主同门的弟子,平日里深居简出,大都在忙着修炼准备晋入渡劫境。 她的师尊是渡劫境大佬,所以苏旭倒也没为这猜测过于兴奋。 让她激动的是,在这遍地都是剑修、或是高手们都是剑修的宗门里,难得碰到一个不完全是剑修的人,何其不易! 她立刻点头:“好,师兄答应指点我,可千万别忘了!” 百里葳从善如流地点头,“待你回到宗门,我去桃源峰找你。” 苏旭讶然道:“你真要违背宗主的意愿?你若出去不会受罚?” “总不能真教你等我几十载。” 百里葳从容不迫地摇头道:“不必担心,师尊早就不会罚我了,兴许也对我失望透顶了吧。” 苏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毕竟他们刚刚探讨过这话题,“宗主他、我师尊说宗主其实是挺好说话的,他从未见过宗主发怒的样子。” 甚至杀人的时候都一脸云淡风轻,仿佛世间没什么事会被他放在心上。 苏旭默默吞下了这句话,“反正无论如何,肯定不会食言而肥,不会今天对慕容遥承诺将仙剑给他,过几年又送给哪个鼠雀之辈。” 她又忍不住愤慨起来。 “放心,就算不与你相约,我也不会一直守在这里,所以你回来后等我就好。” 百里葳闻言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道:“再说,我师尊确实言出必行,我自然也是一样的,有你这句话,我更不会骗你。” 苏旭听着有点奇怪,但又不知道哪里有问题。 但她确实很想和对方干架,哪怕被打断全身骨头也无所谓――反正这种经历早就有过。 话都说到这份上,就不再矫情了。 “一言为定,待我回来,必定向师兄讨教!” 苏旭刚准备捏诀走人,手又被隔着衣袖扣住了。 对方不轻不重地捏着少女略显纤细的手指,破坏了堪堪要成形的法诀,“怎么又忘了规矩,这样直接施术,莫不是想将脑袋留在这里。” 丝质水袖轻滑单薄,掩不住肌肤上蒸腾的滚烫热意。 苏旭:“……” 今天的自己一定是被气昏头了。 男人笑盈盈地低头看过来,黑眸中映着流离彩灯,他的眼神本来看似柔和却疏远冷淡,此刻竟莫名有几分错觉般的温柔。 “想去哪里呢?” “我要回桃源峰,劳烦师兄送我一程。” 苏旭侧头看着他,忽地莞尔一笑。 她本就生得美貌明艳,这一展颜如同千万蕃盛花朵破土而出,湖上结魂灯的光芒仿佛都随之黯淡。 “我还未曾被谁如此玩弄过,无论他有何居心,是单纯耍我还是有什么‘为你好’的理由,如今我不爽了,就要还回去。” 百里葳也流露出几分好奇,“那是什么呢?” 红裙少女狡黠一笑,倏然踮起脚凑近过来,温热的吐息在耳畔晕染。 “……” 苏旭后退一步,才意识到自己完全可以传音。 再说,这里根本没有其他人,何必要耳语! 好在对方并没有表露出任何异常,甚至还微笑起来,似乎颇为赞许的样子。 “其实我也并非没考虑过离开宗门,只是暂时没有头绪,若他火了,我就不回来了,再想办法和师兄你换个地方相约。” 苏旭压下心里泛起的异样情绪,得意地道:“不过他九成只会吃这哑巴亏,这样一来,定教他知道,乌鸦的本性未必嗜血残忍,睚眦必报却一定是有的。” …… 另一边,韩曜离开了静心殿。 他刚一踏出殿门,发现几位同门前辈都在外面等着。 众人的目光从他身上一扫而过,又看向大殿里,转了一圈后,才回到他脸上。 “大师姐呢?” 白晓有些不客气地问道。 韩曜实话实说:“她传送走了。” 至于去到哪里就不清楚了。 他本来也不知道苏旭是直接传到山下还是什么地方,更别说这法术九成九还失败了。 另外几人顿时愕然,他们本来有些不信,可是静心殿里已经空空荡荡,也没人能再感受到苏旭的灵压。 “放心,她没有在静心殿里留下半截身体。” 韩曜不太确定地道,“师尊说所谓惩罚大概只是移错了地方,无论如何,以她的本事,都无大碍。” 他能感受到这些人对他都并无善意,缘故多半与苏旭有关。 当然,上回他将其中三个人都打伤了――虽然他自己也并非毫发无损,但总归是他硬要掺和进去的。 “五师姐。” 他看向当时伤得最重的穆晴,“可否借一步说话?” 穆晴温婉地颔首,“九师弟可要与我同行?” 见对方似乎没懂,她又解释了一句,“师弟的御剑之术可修成了?” 韩曜这才懂了,他随意地点点头,“那是自然,不劳烦师姐带我飞了。” 旁边几人面面相觑,心想所谓御剑之术,并非你有了本命法器就能自行学会的。 穆晴却不多言,“九师弟先请。” 少年手指一动,蓝色剑芒横空浮现,转瞬间带着他冲天而起。 “……” 另外几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他当真契合了灵犀。” “而且御剑之术,也算是大成了。” 穆晴向师兄弟们投去一个眼神,手背上剑纹倏然闪耀。 一道纤巧的银光在空中乍现。 那是一柄纤长凛冽的细剑,握柄处雕纹细腻,剑身淌着琅琅清光,宛若冬日皎月的流华。 紧接着,剑身暴涨数倍,直至足以容人站立。 她的身影腾空而起。 韩曜就在空中等着她,见她追上来,两人才一同飞向桃源峰。 幻彩流光掠过苍翠竹海,身侧风声如浪。 “九师弟学得很快。” 穆晴神情温和地说道,“我头回见到有人筑基不足十日就能御剑。” 事实上,就连他们这些天灵根,也是筑基后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完美掌握御剑,不会飞得歪歪斜斜,或是干脆一头栽下来。 因此受伤的修士也不在少数。 旁边的少年却稳稳地伫立在剑上,灵犀对他没有一丝抗拒之意,仿佛已契合多年。 ――当真是所谓的有缘人吗? 她不动声色地想着。 韩曜琢磨着她的话,不由有些好奇地问:“苏旭呢?” “大师姐不是剑修,我从未见她御剑。” 韩曜不禁看了一眼她的法器,“唯有用剑的人才是剑修么?” 穆晴温和地解释说,绝大部分剑修的法器都是剑,也有极少一部分人法器各种各样,但他们的修炼和战斗方式都和剑修等同,甚至可以使用剑诀――只是以其他兵刃来施展。 所以即便用了其他的法器,也可以称为剑修。 韩曜皱眉思索道:“真是奇怪,既然这只是一种修炼方式,用其他的法器也算在内,却为什么非要称为剑修呢?因为用剑的最多?” “那是其一,”穆晴耐心地道:“剑被称为百兵之君,两边开刃,中正笔直,除却戳刺等动作,其余均是一刃向人,一刃向己,正所谓君子卑以自牧,浩然之气至大至刚,剑之内在,更符合我道门所求境界。” 韩曜听着听着就忽然想起在静心殿中的对话。 谢无涯提及多年前苏旭曾说她不喜欢剑,只因为这兵器锋芒毕露宁折不弯―― 他若有所思地回想着当时的场景。 两人重新回到了桃源峰,落地不久后,竟然又下起了小雨。 细雨连绵不绝,四处泛着潮湿冷意,道路两侧的桃林逐渐淹没在蒙蒙雾气里,像是被水晕开的粉白色块。 “可惜,”少年有些讽刺地道:“所谓浩然之气,配义与道,要我说,大部分剑修都没有德行与剑相配。” 第34节 穆晴略有些诧异,旋即垂下视线,长睫覆住眸中涌动的情绪,只笑而不语。 韩曜转头看她。 这看似双十年华的女子眉黛青颦,脸容秀丽如画,气质温婉。 她在山间石阶上行走时不紧不慢,裙裾不曾扬起,腰间垂下的环佩不曾发出一丝响动。 韩曜想起自己旧年曾遥遥见过的乡绅家的小姐夫人。 那些衣裙精致、杏眼桃腮的女子,她们行不回头,语不掀唇,笑不露齿,姿态看似高贵却显得十分拘束。 村里镇中少年频频回顾,见她们风姿仪态,又自惭形秽不敢靠近。 穆晴的言谈举止看似随意,然而说话声调、走路姿态,步伐距离,都标准得如同尺塑,却又显得无比优雅自然,胜过那些人百倍。 只是此时此刻,韩曜却有些失望。 如果是苏旭在这里,必定会没好气地赞同自己的话,或者冷哼一声说你这家伙居然还读了孟子,不是不识字么。 或者,也可能冷笑说,师弟莫不是在寒碜我。 ――假如她和穆晴一样同是剑修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些想她,或者说希望站在这里的不是穆晴。 “我能想出许多她讨厌我的理由,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种,亦或者全都有呢。” 穆晴摇头,“大师姐并不讨厌你。” 韩曜:“现在你倒是像她的师妹了。” 穆晴依然温温柔柔的,仿佛一点都不在意被嘲讽了,“并非诳语,只是我与九师弟对‘讨厌’的定义不同罢了。” 韩曜不想和她争执,反正对方给不了他想要的答案。 “其实我还有一事想询问五师姐,那日我与你对掌时,你灵力先是枯竭,紧接着又大增,废我整条右臂――那是如何做到的?” 穆晴自然不会说因为我是妖怪,我们平日里都藏着掖着,灵力比你想象得要多很多,不和你较真只是因为我们装孙子习惯了。 她微微一笑,“九师弟本是风水|雷三灵根,却能仿照大师姐的炙炎手,放出火系灵力,我可曾问过原因?” 韩曜哑然片刻,“这其中有些缘故,我本想告诉大师姐的。” 穆晴并不意外也不细究,只是疑道:“那你可曾告诉她?” “我不知道你是否理解,但我觉得她可能不会相信了,因为我其实自己也不太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而且她生气的时候,我感到了杀意……那感觉莫名让我兴奋,不是说我真的因此快乐,而是一种奇怪的本能似的反应,若是她当真动手,我恐怕也会压抑不住。” 穆晴听得直皱眉,“所以你是否会故意惹她生气呢?” “我不知道。” 他低声道,“我真的说不清,有时候在她面前,我总是会后悔自己说过的话,还自然而然想要顶撞她。” 穆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有些猜测,当着对方的面却不好讲出来,“师弟不必多想,大师姐其实十分宽容,许些小事不会往心里去。” 至于小事之外的事,那就不好说了。 韩曜苦笑一声,也领悟到这一层意思,“听说你是她带进桃源峰的,他们说你以前是个世家小姐。” 穆晴淡淡道:“我入宗门前早已出阁了。” 韩曜:“?” 穆晴:“……” 她想起大师姐曾说这家伙不通文墨,刚才见他随口讲了孟子中的语句,还有些奇怪,此刻倒是相信了。 “哦,你嫁人了。” 韩曜迟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你夫君也是修士?” 穆晴微微摇头,“他幼时曾被大妖重伤,伤口愈合,诅咒却消不掉,所以身子孱弱,但他是唯一的天灵根,因此阖族都供着他,他们家不惜花重金迎我过门,本就是要我诞下子嗣,只是没两年他就被二房的人毒死――也兴许是我害了他。” 灵根天赋优劣确实与父母有些关系,因此修真世家多有联姻。 “为什么是你害了他?” 旁边的少年眼神茫然,“不是被人毒死的?” 他倒是没再问那人为何会被毒杀,听上去无非是豪门大族争夺家产。 “二房里的太太,也就是先夫的弟媳产子后,测出是天灵根――” 他们早就看大房的病秧子不顺眼,得子后,很快查出穆晴的身份有异,才知道她竟然是个半妖,只觉得如有天助,顿时起了杀人嫁祸之心。 半妖只是一个身份,本不该再有其他的含义。 然而,当她在夫君灵堂上被揭露血统,顿时千夫所指,人人都认为妖族血腥残暴,不需要任何证据,只要她是个妖怪,就定然是她谋杀了亲夫,不会再有第二种可能。 何其荒谬。 那时穆晴讽刺地想着,这世道果真令人寒心。 “你知道么,我母亲出身商贾巨富之家,自小养在深闺,生性纯善,年少时出行遭遇歹人,外祖父母相继身亡,唯独剩下她一个时,被路过的好心人相救,那人趁机与她相识,后来更是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海誓山盟,天真烂漫的少女就此倾了一颗芳心。” 那位好心人出自三流修真世家,家族有传承功法,却已经数代无人筑基,本已没落。 “母亲带着大笔钱财嫁了过去,那年轻的家主以千金购得灵药,果然筑基。” 穆晴平静地说道,“不久后,他就迎娶了表妹为平妻,那女人过门时已经临产。” 韩曜听得明白,知道那位家主和表妹恐怕早就暗通曲款,娶了五师姐的母亲,必然也只是为了钱财。 “母亲伤心不已,本想偷偷离开,却恰巧救了我生父,家主负她在先,她恨毒了他们一家,于是暗中拜堂,又生下了我,那时我父亲的伤好了些,我却被测出天灵根。” 家主狂喜不已,又生怕出事,干脆派了许多眼线,又谴人来教女儿礼仪技艺。 穆晴那时还是个小姑娘,有另一个名字,老师们严肃又苛刻,对她要求甚高,因此她每日都很忙。 偶尔有闲暇时,她从冷冷清清的院子里经过,四处草木颓败凋零,冬日里河水凝冰,枯枝漫天飞舞。 母亲坐在亭中抱着那只狸猫。 他花白的皮毛缠绕着褐色鱼骨斑纹,身后拖着两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整只猫在女人膝头窝成一个蓬松的毛团,懒洋洋地半闭着眼睛。 穆晴凑过去时,母亲正悉心地给他梳毛,一边梳一边小声说话,说些幼时的趣事。 有时还会说待他伤全然愈合,再不惧那些修士,就一同离开这里,去大荒也好,别处也罢。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伸手,谁料那只猫竟睁开了眼。 ――琥珀绿的虹膜,黑竖的瞳仁,眼神竟有些错觉般的温柔。 狸猫抬起一只小小的爪子,按上了小女孩柔软的掌心。 “五师姐?” 韩曜的声音将她从记忆中唤回。 穆晴怔然惊醒,才发现自己沉默的时间太久了。 她抬手拭去脸上的水,一时分不清那是雨还是泪,“家主表妹的孩子们都是双灵根,拜入了仙门,成了修士。” 他们拜在天机宗门下,虽然只是一个普通长老的徒弟,但那是堪比万仙宗的名门大派,宗主碧游仙尊早些年也晋入了大乘境,虽然比不得凌霄仙尊的盛名,却也是一脚迈入飞升门槛的大能半仙。 那两人晋入练气三重时归家探亲,趾高气扬地炫耀自己在宗门中的经历。 穆晴有意躲避他们,却被找上门来。 家主和表妹生了一儿一女,小女儿本也算个清秀佳人,在穆晴身边顿时被衬得黯淡无光,当下心生妒意,随便寻了个由头,拔剑就要划烂她的脸,还推倒了上来劝架的大夫人。 大夫人身子虚弱,一头撞在门槛上昏死过去。 然后,门外闪进一道身影。 那人二话不说,直接出手,干脆利落地扭断了小女儿的脖子。 府外恰巧经过了一行天机宗修士,当中有个金丹长老感应到妖气,带着弟子们飞入府中。 杀死小女儿之人竟个妖怪! 双方大打出手,那妖怪身上本有旧伤,不敌那金丹长老。 褐发青年倒在血泊里,琥珀绿的眼眸里涌出泪水,“阿柔,婧儿……是我失言了。” 然后他变成了那只熟悉的狸猫,小小的一团,浑身被血染红,两条漂亮的大尾巴无力地垂落。 下人们不断惊呼,个个脸色诡异。 有个憨子嘴快道:“那不是大夫人养的狸猫么,怎么竟然是个妖怪!” “啊,竟然有两条尾巴,平日里可不是这样的!” “必然是用了什么障眼法……” 家主姗姗来迟,听闻那天机宗长老讲述了事情缘由,脸上神色几经变换,最终亲手扒了狸猫的皮毛,挖出了他的内丹,献给了那长老。 大多数修士,若是没有血仇,未必会发自内心憎恨妖族。 然而妖族身上的皮毛骨血,都是珍贵的炼器材料,故此若是实力不济,鲜少有妖族敢在修士们暴露身份,否则等待他们的就是无比惨烈的下场。 越是血统不凡、真身有异于寻常野兽的妖族,越是遭人觊觎。 那时候,穆晴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甚至不曾察觉怀中的母亲已经醒来。 直至女人声嘶力竭地惨叫一声,撞在门上气绝身亡。 “我本来想追随父母而去,谁料家主以我族中交好的姐妹性命威胁我,说我若死了就让她们陪葬。” 那段日子痛苦又煎熬,家主之子多次想要侮辱她,认为她害死了他的妹妹,又垂涎她的容貌,而且她是个天灵根,只这一项就可以卖个好价钱,是否失身无关紧要。 不过家主制止了儿子,他害怕逼急了穆晴当真自杀,他不能冒险失去一个可以卖高价的生育工具。 他还指望能用这便宜女儿换得钱财灵宝,让自己得以晋入金丹境呢。 “好在他是个自私自利的人,没让我嫁给他儿子,毕竟他只想要提高自身的修为,并不稀罕天灵根的孙子。” 穆晴嘲讽地一笑。 数月之后,她就被嫁了出去,在外人眼中,端的是风光无比,谁知她内心枯槁,血泪皆已干涸。 不过丈夫身子孱弱,然而性情温和,两人脾气相投琴瑟和鸣,还时常一同吟诗作画。 第35节 穆晴渐渐绝了自戕的念头,谁知丈夫又被人毒死,她虽然勉强逃了出去,却流落荒山被修士追杀,若非苏旭路过相救,她就会和生父一个下场。 “……” 韩曜沉默了许久。 他在村中镇上听过不少奇奇怪怪的事,诸多妖鬼奇谈,却比不上这真切发生的事更令人气愤。 “那些人现在怎样了?” 穆晴并未完整地讲出这个故事。 她没提到半个妖字,只是巧妙地含糊了生父的身份,让韩曜误以为那是个魔修,或是被正道门派逐出门墙、因此人人得而诛之的叛徒。 她看出这少年聪明得紧,并不会追问到底是什么身份。 “他们怎样都无所谓了,因为我放下了。” 穆晴轻轻地说道。 后来她才知道,母亲和那家主相遇本就是早早被谋划好的,二夫人也是发现了端倪,特意约了那天机宗长老,并让她那小女儿前来挑衅,为的就是引出母亲身边的猫妖,只是二夫人错估猫妖的实力,赔上了女儿的性命。 数年后,穆晴将母亲与生父合葬,可惜也只有空坟两座,他们都尸骨无存了。 她从亡夫的灵堂里逃离时,通缉令洒向四处。 一群誓要除魔卫道的修士将她追杀了数月,直至遇到出门祭拜父亲的苏旭,救了她,并将她带回了万仙宗,还教她如何隐藏身份。 谢无涯怜惜她的遭遇,待她温柔耐心,却只字不提旁的事。 苏旭在听罢这番过去后,立刻按住她的肩膀,郑重其事且一字一顿地问,五师妹可想报仇。 后来―― 她记得大火熊熊燃烧,烈焰映红了漆黑的夜幕,火中传来绝望的哭嚎声。 往日威风凛凛的家主被废掉全身灵力,无力地跪在了她们的脚下,平素趾高气扬的二夫人不断磕头求饶,脑袋磕得尽是鲜血。 一身红衣明艳的少女慢悠悠地走近,一手拖着二夫人的儿子,一手递来一柄锋利的匕首。 “当年帮二师弟报仇,我本事不济,没能让他亲手杀死那魔修――” 她眸中雀跃着火焰,口中平静地道:“如今有机会,五师妹还是亲自动手吧。” 于是穆晴当着家主和二夫人的面,亲手挖了他们爱子的心肝,随手喂给了在外面找来的野狗。 处理了家主和二夫人之后,她赶走了府中佣人,任由那场大火焚烧而起,将府邸毁得一干二净。 再后来,二房毒杀她夫君的凶手,甚至当年那个天机宗的长老,死的死,失踪的失踪。 算起来竟然再没什么仇可报了。 “是大师姐帮我走出来的。” 穆晴想了想,略去中间血腥的过程,看似轻描淡写地道:“她对我恩同再造,来日她若有差遣,我万死不辞。” ――包括杀了你。 她向着小师弟温温柔柔地一笑。 韩曜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 不过,面前的女子依然一脸温和,双手拢在袖中,笑盈盈地看着他,似乎毫无敌意。 雨已经停了。 忽然间,整个桃源峰一阵地动山摇! 山道两侧的桃树左右摇晃,花瓣簌簌坠落在水中。 脚下的石阶似乎都在震颤,韩曜险些没站稳。 他抬起头。 四面八方数道剑光腾空而起,许多人都在御剑前往峰顶。 穆晴微微皱起眉,似乎有些担忧,“师弟若是不急着走,那我们也去看看吧。” 韩曜点了点头。 …… 峰顶一片混乱。 “碧海阁走水了!” 时不时有人惊叫。 许多桃源峰弟子匆匆忙忙穿过桃花林。 山顶ζ渺的云雾已然散去,人们震惊地伫立在道路尽头,望着前方沉坠火海的精巧楼阁。 碧海阁是桃源峰首座的居所,寻常峰内弟子根本不敢靠近,唯有沧浪仙尊的爱徒们才有资格出入,不知招惹多少人眼红羡慕。 然而,此时此刻,这栋楼竟然烧了起来,而且完完全全笼罩在烈焰之中! 结界似乎也被击碎了。 “快点救火啊!” 有水灵根的弟子们纷纷捏出水系灵诀。 无数道或粗或细的水柱顿时喷涌而去,水花漫天飞溅。 那一道道水柱悉数没入了火海,火焰终于被浇灭了少许,空中弥漫起一片蒸腾的白汽。 “……” 然而大家灵力有限,连着用了几个法术都有些不支。 “穆师叔!” 有个人眼尖看到了穆晴,仿佛找到主心骨一般窜了过来,“师叔,帮帮忙啊,这可怎么办!” 他这一喊,一堆人都看了过来,纷纷围了上来,似乎期待她大展身手。 穆晴面露难色,“师侄难道忘了,我是风灵根,而且并不精擅法术。” 大家一想也对,只是刚才慌了神,此时纷纷叹气,又说长老们都被喊去商议接下来八派试炼的事,首座也似乎去见宗主、汇报魔修一事了。 “届时首座回来发现楼被烧了,会不会怪罪我们啊!” 有个年纪小的弟子慌张地嚷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会忽然起火的!” “诸位莫慌。” 穆晴忽然转过头,望向旁边的少年,“小师弟有水灵根,不如前去一试,不必害怕,你可是被神剑认主之人,定然有不凡之处。” “是啊是啊。” 周围的年轻弟子们顿时眼睛一亮,纷纷投去希冀的目光,包括那些先前没认出韩曜的人。 “韩师叔!快点试试吧,眼下这程度总还是能修起来的,再烧下去就坏了!” “韩师叔,听说你法术学得极好的,否则怎么能通过外门大比呢。” “别磨蹭了啊师叔,你可是神剑的主人!”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几乎是将韩曜赶鸭子上架般,直接推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事实上,若是能用来灭火的水系灵诀,他会的那些,别人也都会,并没什么特殊的。 不过这场火离奇又诡异,大家百般尝试都毫无作用,又怕被惩罚,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韩曜:“……” 他倒是有别的手段,但一来他自己都未必能控制得好,二来万一露出破绽会很麻烦。 他也只能用那些大家都会的法术。 韩曜捏了个法诀,心想反正自己灵力不少,大不了多试几次。 在桃源峰弟子期待的目光下,无数细细的水柱相继浮现,又在空中汇聚,最终凝成一条张牙舞爪的水龙,水龙呼啸着扑向燃烧的火楼。 这法术极为成功,四处都弥漫着湿润的潮气。 水龙一头撞在烈焰之中! 下一秒,那气势磅礴的水龙崩裂溃散,碎成了无数细小无力的水流,然后再次被大火毫不留情的吞噬。 覆盖楼阁的火焰似乎倏然被激怒,赤红的烈火暴涨而起,甚至隐隐透出几分耀眼的白光! 有人捂住了耳朵,他们甚至幻听般感受到一种恐怖的尖利嘶鸣。 一道道火流猛然喷发而出,在弟子们的尖叫中,它们径直射向了最前方的韩曜! 少年瞳孔紧缩,手边光芒雀跃。 灵犀落入掌中,带起一片水蓝的辉光,挡在了他的身前。 焰光如同火蛇,一道道缠绕在剑刃上嘶鸣吐信,滚烫的热度翻腾而下。 整把剑都被烧灼得通红,握柄热如烙铁。 他的手很快被烧得溃烂,一丝丝黑气已在伤口处游弋,若是再强行握剑,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 韩曜被迫丢掉了灵犀。 他藏住受了伤又开始愈合的手掌,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外袍都被烧得破破烂烂,整个人衣衫褴褛,狼狈不堪。 ――这是怎样恐怖的烈火啊! “你做了什么啊,韩师叔!” 有人惊叫起来,“这火越烧越旺了!” 有个姑娘看到他的样子,禁不住扭过头去,满眼不忍直视:“刚才是怎么回事,灵犀怎么会抵挡不住呢!” “怎么可能!灵犀是神剑,昔日连离火王的神焰都能抗衡,如今――” 又有人哼了一声,讽刺地扯扯嘴角,“全看在谁手中了。” “什么天才,果真是浪得虚名的,这法术效果还不如我们的呢!” “呸,灵犀就应该给苏师叔好吧,若是她在这里,定然有办法的!” 第36节 “是啊是啊,苏师叔那么好,好几次指点过我的课业呢,要是没有她,上次校考我就凉了。” “所以说,首座究竟是怎么想的。” “灵犀不是该给下任首座的吗!苏师叔又有天赋又为人宽和,对大家都好,凭什么啊。” “你别说,首座本人也怎么不管我们,苏师叔对我们友善耐心,他反而未必看得上呢。” “呃,首座不会是遭了天谴报应,或是历代祖师们看不下去了吧。” “嘘嘘嘘,别说出来啊!” 此时,碧海阁又一阵晃动。 一根根檐柱上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纹,然后吱吱嘎嘎地迸断开来。 屋顶沉重的角梁也相继砸落,二层的地面被撞击得碎裂,又失去支撑而向下塌陷,无数精美华丽的器皿稀里哗啦落下,相继坠入烈焰中,顷刻间烧得粉身碎骨。 在那些纷杂的议论声中,韩曜神情复杂地抬起头。 滚烫的热浪席卷而来,大火再次膨胀爆燃,两边的烈焰怒吼着翻卷而起,宛如神鸟昂首嘶鸣,展翅欲飞。 远处的弟子都忍不住向后退去。 ――面对这样强横凶残的烈火,世间万物仿佛都变得渺小无力。 傲慢的烈火之中传来嘶嘶不绝的燃烧声,仿佛在嘲笑着此刻仰望它的愚蠢魔族。 第20章 斩龙峰, 命缘池。 有人穿过明亮狭长的山间通路,停驻在那一片澄如明镜的碧湖前。 上千盏莲花河灯在水面漂游,映得洞顶雪白的钟乳石流光斑斓。 那人身姿修长清瘦, 玄色外袍上绣着金线刻丝桃花。 他微微仰起头, 神情晦暗不明, 有些无奈地道:“师兄又在‘思过’了?” 湖上雾气迷蒙,缥缥缈缈晕染开来,模糊了千百灯影。 一身鸦青鹤氅的年长男人伫立在玉石桥上,“既是师尊之命, 我怎敢不从呢。” 那人叹道:“师兄心里清楚, 师尊命你思过百年,是让你日夜守在此处, 而非闲暇时来这里站个一年半载, 加起来够一百年就行了的。” “可惜师尊早已飞升了, 我依然会遵从她命令, 但是要如何做,我自己说了算。” 桥上的男人气定神闲地道:“小师弟的爱徒倒是十分有趣――只是要将小鸟赶出笼子,也不需用如此手段,今日塌楼不算什么,来日若是惹火烧身,可不算是我负了师尊嘱托没有看顾好你。” “其实并非没有更好的法子,只是大荒形势变动太快, 我素来惫懒, 也不愿花时间从长计议。” 那人再次叹息。 “反正算来也不是一次两次, 昔日对不住夫人, 今日对不住徒弟,自然与师兄无干。” …… 碧海阁被烧得灰飞烟灭之后, 那场火奇迹般地慢慢平息了。 大家看得心惊肉跳,如今虽然无可奈何,但也算松了口气,此时开始啧啧称奇,有些人还在暗自后悔自己方才嘴快说了些不适合的话。 此时,首座的另外三个徒弟姗姗来迟地赶到。 范昭装模作样地看了一圈,“看来火已经熄了?” 他是水灵根,故此方才拖延着迟迟不来,否则肯定也要被推上去救火。 别说他灭不了这火,就算他可以,也不会亲手毁了这一场好戏。 他在桃源峰里人缘也不错,大家纷纷向他打招呼,七嘴八舌地说了一番,将方才的场景说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白晓和邱昀在旁边拼命忍笑,表面上还装出一副震惊的样子。 前者咳嗽了两声,添油加醋地问道:“当真?小师弟没受伤吧?他怎会被烧到的?” 有人撇嘴道:“恚必定是他法术没学好,不知道怎么回事被火焰反噬了,好像也没怎么受伤。” “他人在何处呢!” 白晓装作关心地道。 “早就走了,都是他彻底搞坏了,”又有人说道,“也不打个招呼,明明是自己本事不济,还给我们摆脸色,什么东西。” “是啊,出身山野的人多了去了,也没几个像他这么无礼的。” 范昭轻轻咳了一声,“诸位,这火显见并非人为,碧海阁藏宝甚多,不知是什么器具阵法引起的,无论如何,不可能怪罪到我们头上。” 这话醍醐灌顶般点醒了许多人。 是啊,谁也没理由跑来火烧首座的居所,九成就是什么法器阵法莫名自燃了! 而且无论是不是这样,确实也和他们没关系,大家能做的都做了。 再加上给这火楼最后一击的韩曜已经得无影无踪,除了在嘴上和心里将他大骂一顿,他们也没法做什么了。 峰顶集聚的修士们渐渐散去。 剩下四个首座的亲传弟子站在原处,望着被烧成平地并一片焦黑的废墟,个个幸灾乐祸。 他们心知肚明这里是怎么回事,故此也不多言,毕竟这里不算什么说悄悄话的好地方。 “我们那小师弟也真是,心情好的时候惯会做人的,断不会让人觉得失礼,显见方才要么是生气要么是慌了,哼,好教他见识一下,大师姐的本事才是无人能及。” 白晓嘲讽地道。 范昭看向穆晴,“你们俩方才说了什么?” “问大师姐筑基多少日后能御剑,剑修为何是剑修,大师姐为何讨厌他,那日在我院外交手,我如何打伤了他,我是不是世家小姐。” 后者淡定地将对方问过的事悉数报出。 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纸笔。 她在纸片上写了一行娟秀小字,又将那张纸随便折了几下,叠出一只两翼曲起的精致纸鹤。 穆晴随手一丢,空中扬起一阵微风,那纸鹤竟在风中展翅飞起,不多时就消失在众人眼中。 “总要告诉大师姐一声。” 另外几人对此并无意见,范昭皱眉道:“他可是有所发现?” 穆晴微微摇头,“他发现什么我不知道,只是我却察觉到一事,先前与他交手时,本以为是我的错觉……” “有一瞬间,他的气息极为令人厌恶。” 邱昀低声开口,“我初次见他,就有这感觉。” 他向来沉默寡言,这一下却说到了众人的心坎里。 大家面面相觑,竟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感和相继升起的疑惑。 究竟是什么人会让他们都有相似的感觉? “我不是先前和你提过吗,小六,那会儿你还没出关,我们三个在晴晴院子外面打了一架,韩曜莫名其妙地跑过来,看了半日,硬是要和我们过招,与他交手的时候……我还以为遇到了天敌。” 白晓不太确定地道。 他把玩着一柄长长的白玉笛,玉笛如同羊脂般温润细腻,表面笼罩着淡淡的青光。 “我和大师姐都是鸟妖,所以那会儿我还以为,这就是她厌恶他的缘故,现在想来恐怕并非如此。” 邱昀愣了一下,显见是知道那件事,“他去五师姐的院外作甚?” “自然是感应到师姐的灵压。” 范昭淡淡地道,“他对灵压极为敏锐,还问大师姐是否在里面,可有不妥,而且看上去十分焦虑担忧。” 邱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穆晴,又看了若无其事的白晓,“后面这句话,是否没人向大师姐提过呢。” 白晓左顾右盼。 范昭若无其事。 穆晴微微一笑,“大师姐也没问啊。” …… 韩曜并不知道这番对话。 他本是要回到自己的住处,路途中却看到两个弟子在打架。 这附近又是一片桃林,细雨中水雾弥漫,淋湿了艳红粉白的花朵,四周雾蒙蒙一片,模糊了两道来回穿梭闪现的人影。 韩曜却看得很清楚。 那女子周身环绕着十数把火剑,每一把精巧的短剑上翻腾着烈焰。 她捏出一个剑诀,所有的飞剑顿时气势汹汹地扑向了对手,空中热浪翻腾,赤红的火焰流光纷飞。 另一个男子却是赤手空拳,面对飞来的火剑却毫无惧色。 他手边寒气四溢,白而剔透的冰霜从指尖凝结到手肘,如同一层冰雪铠甲,挟裹着烈火的剑刃猛击其上,竟然发出金石雷鸣般的铿锵碰撞声。 这两人在桃花林中打了一刻钟,周边竟然没有丝毫损毁。 那女弟子只在桃林中漫步,操控火剑极为精准,自始至终都紧紧缠绕着对手,甚至几次驱剑穿过桃树枝桠的缝隙,都没有割掉哪怕一片花瓣。 男弟子身形看着高大,却是极为灵巧地在桃花林中闪转腾挪,要么躲过火剑,要么就以拳相对,也不曾碰到周边的桃树。 不久后,两人不分胜负地打完了。 “韩师叔。” 他们走过来行礼。 韩曜一直杵在旁边看着,先前就有些疑惑,此时毫不犹豫地发问道:“这位师侄方才是使了什么灵诀?” 男弟子见他看着自己,不由笑道:“并非使了灵诀,我本是体修。” 韩曜一愣,“我还从未见过体修。” “仙宗弟子上万,体修数量最少,怕是比道修还要少了许多,能有几十个怕是不错了,大部分人其实都没见过的。” 第37节 女弟子柔声说道。 她的法器已经消失,只在手背上留下一道火焰状的剑纹。 “所以,”少年组织了一下语言,“体修都可以像师侄你一样,打架不用法术?” “不捏诀而灵力外放,任何一个体修都能做到,否则也不能称自己为体修。” 男弟子耐心解释了几句,又满眼羡慕地道:“听说高明的体修只消接触,就能将灵力打入对方体内,修为稍差者非死即残。” 韩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们是不是也没有法器的?” 男弟子笑了起来,“自然不需要法器,体修的身体便是最好的法器了。” …… 苏旭来到了山下执事堂。 远方的琼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周围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道路尽头就是鳞次栉比的楼阁建筑,附近有许多执事堂弟子神色匆忙地来去。 她现在十分开心。 一是刚才放火烧了碧海阁。 二是,在那火焰燃烧的时候,她已经远离了,只是依然能隐隐感觉到山顶发生的事。 ――不是神识! 她似乎和自己用灵力化出的火焰有某种联系。 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她甚至能听见一些断断续续的语声,还有一些朦朦胧胧的画面,仿佛火焰化作了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苏旭很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修为境界更上一层楼的表现。 至于原因嘛,她和别人不同,每次进境都是自然而然,不需要去经历多么艰辛的战斗和多么难熬的苦修。 她收敛了心情,捏了个幻字诀,径直走进执事堂的地界,并去了接引弟子所在的地方。 门口正巧有个人走出来。 苏旭撤掉法术。 那人揉了揉眼睛,仿佛才看到面前站了个一个明艳生辉的少女,“这位……桃源峰的师姐可有事?” 苏旭也不纠正对方喊错的称呼。 她眼中倏地亮起一圈散碎金芒,虹膜耀如炽日,“去年负责去荆州招收新人的弟子可在这里?” 那人愣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恍惚迷离,“我表姐便是其中之一,我这就带你去。” 这弟子只是练气境,又毫无防备,故此轻易就中招了。 他抬腿下了门前的台阶,看似浑浑噩噩地走在竹林间的道路上,然而每每遇到熟人,都很自然地抬手打招呼。 苏旭维持法术跟在后面。 附近往来的人都看到了她,偏偏他们却不觉得有任何异常,只是将她当成随便一个路人。 那人带着她走了一段路,进入了执事堂的演武场。 这里有数十个宽阔的场地,普通弟子并无资格进入,在此处修行的都是长老们的亲传弟子,不过带路的人显然其中之一,因此并未受到阻拦。 苏旭很快被引到了正主面前。 那也是个看着颇为年轻的姑娘,正在和同门练剑,听说有人找自己就放下了兵刃。 两人甫一对视,那女孩的眼神也渐渐迷乱。 “韩二狗,是的,我记得,他现在入了桃源峰吧,他第一次测试,聚灵阵全部亮了,紧接着法阵竟然莫名炸了,他便请我们重新测一次,这本来不合规矩,但他……” 姑娘脸颊微红,“他生得好看,我和师姐都禁不住恳求,另外几位师弟也都觉得无所谓,便也同意了,说想来也不可能测出个三灵根。” 苏旭:“……第二次测试时可有什么异常发生?” “没有。” 对方皱眉努力回忆,“我们重新修补了聚灵阵,耗了一些时候,外面下了好大的雨,还电闪雷鸣的,一会儿又狂风大作,将窗户都吹破了,屋里有些混乱,不过他倒是颇为镇定,好像他知道结果会不同一样,没想到竟然真的测了三灵根。” 苏旭听她讲完,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风、水、雷。 这不就是韩曜的三灵根吗?! 她先前还在怀疑是韩曜使了什么手段,结果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来。 若是换成自己,她并无办法改变聚灵阵的结果,最多用个幻术将其他人眼中所见而改变。 可是这种程度的幻字诀,哪怕寻常筑基修士也做不到,再说,如果韩曜有这本事,第一回 为何不用? 难道,韩二狗的灵根还与气象有关? 或者说最初他不知道唯有三灵根才能入门,听了那些人的话,才想办法让聚灵阵的结果变成了三灵根? 所以话又说回来,他究竟怎么做到的? 苏旭满头雾水,不由问道:“你们都看到了,竟没人觉得有问题?” “什么?” 那姑娘呆了一下,“秦海,就是那个来自凌云城秦家的人,倒是一直嚷嚷说他不对劲,只是后来也不提了。” 苏旭心想秦海估计早就看不惯韩曜,或是他们在测灵根前就有了些龃龉,所以才看他不顺眼,认定了那测试灵根的事有鬼。 其他人对韩曜没什么恶感,也就只觉得第一次确实是聚灵阵坏了。 她又问了几句,却没问出什么有意义的事,只好作罢。 苏旭转身时,被控制的两人瞬间恢复清明,继续交谈起来。 他们甚至都没有多看一眼她的背影。 她琢磨着这件匪夷所思的事,走出了执事堂的演武场,附近来往的弟子皆对她视而不见。 其实谢无涯的毁诺让她失望至极。 她甚至都不是很有兴趣去查韩曜的事了。 最初她对此忧虑,就是怕祸及师尊和同门,如今谢无涯必然有他的盘算,那就无所谓了。 无论他做出这种事目的是什么,也许是为她好,也许是玩弄她,但即使是前者,也只能说明那家伙根本没有真正尊重和信任她。 她又不是三岁孩子,也不是守不住秘密的人,就算要下一盘大棋,也可以提前知会一声吧。 现在没有撒手不干,完全是因为有一个谜团摆在面前,若是就此放过,她可能会许多天都被此困扰折磨。 韩二狗的情况太特殊了,哪怕在书中都闻所未闻! 当然也许是她见识浅薄,但越是这样,她越是好奇真相究竟是什么。 在这短暂的对话里,她已经脑补出许多种答案了。 至于是否揭发韩二狗――给谢无涯揭发吗?算了吧。 不过,等她决定离开宗门的时候,再将这事抖出去一定会很有趣。 在静心殿气急之时,她心中已隐约生出离开宗门的念头,只是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 在中原九州之地,也有许多道行高深的大能者,若是乱晃到他们的地盘,被剥皮拆骨炼成丹药可不是好玩的。 可是,如今大荒乱成一片,妖王们撕得不可开交,烽火烧尽遍地狼烟,似乎并非是好去处。 然而心底又隐隐有个声音在反驳。 如今时机恰好。 纵观历史,乱世最能造就英雄。 “……” 苏旭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双手。 若是她彻底离开宗门,其他人势必要一起走,她亦不会将他们丢在这里,只是,她又能否护住所有师弟师妹们呢? 七师弟和八师弟的原身和天赋本就奇特,其他人未必及得上,这些年混迹江湖亦是险象环生,数次险些凉了,她都曾经被求援然后赶去,救下遍体鳞伤甚至奄奄一息的他们。 想到这里,苏旭顿时分外头疼。 也许我还要再变强一些。 两侧竹海繁盛,一片绿意葱茏,周围人渐稀少,逐渐只剩下风动绿竹的沙沙声。 路尽头浮现出一道人影。 为首的青年容颜冷峻,一手持着花纹古朴的长剑,绣着蟠龙绕剑纹的衣摆在风中飞扬。 他沉默不语地盯着空空荡荡的山路。 苏旭:“……” 她解开幻术,“慕容师侄在这里做什么?” 虽然用了幻术,但她并没有刻意收敛灵压,反正执事堂里的弟子都是练气和筑基境,什么也感觉不到。 不过,她不认为慕容遥是直接从斩龙峰来寻自己――这家伙不可能远远探知到自己的灵压在执事堂附近,若是用神识搜寻,自己也能感觉到。 他应该也是从附近经过,察觉到灵压才跟了过来。 “同苏师叔一样,想弄清些事情。” 慕容遥见她忽然出现也不奇怪,显然是能感受到灵压,知道人就在附近。 “师叔若是想查韩曜,我亦有件事可以告诉你。” 韩曜来自凌云城红叶镇,斩龙峰的弟子们就是那里遭遇了魔修,魔修还杀了韩曜的家人,慕容遥确实有可能知道其他的线索。 苏旭安静地听着,不料对方却没了下文。 “――只是,请师叔不吝赐教,与我一战。” 慕容遥眼神微沉,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直接生硬地邀战了。 苏旭却听出他的意思,就是逼着她动手,否则就不说。 第38节 “我知道师叔并没有法器。” 青年微微抿唇,冰雕雪塑似的俊美脸庞上浮现出一丝纠结,紧接着就要将手中的飞翼插在地上。 “等等。” 苏旭望着那把黯淡如蒙尘的仙剑。 这剑战功赫赫,曾经斩杀无数大妖和古魔。 在它的前任主人凌霄仙尊手中,灵犀的神彩光耀九州,威名传遍中原,甚至从无败绩。 “毕竟也曾是宗主的仙剑。” 苏旭不太想这神物被插在泥土里,“我也早想见识一下。” 话音未落,空中一只御风而行的纸鹤悠然飞至,在面前打了个旋。 苏旭伸出手,它就安静地落在了掌心里。 她扫过上面那行字,随手将纸鹤烧成灰烬。 韩二狗又在搞什么名堂?就他还想在五师妹面前套话。 不过,由此可知,谢无涯并未向他透露太多,至少应该没说出他们是妖族的事,行吧,算他还有点子良心。 她沉吟一声,“我有两问。” “师叔请说。” “一,师侄可能做到不向他人透露此战过程与结果?二,若是输了,师侄可会自此遭受打击一蹶不振?” 慕容遥点头,沉思片刻又摇头,刚要开口,苏旭抬起手制止了他。 “那就起剑!” 她一声清喝,嗓音明丽,气势却摄人心魄。 沉重的灵压席卷而来,空中热意弥漫。 慕容遥也算是身经百战,他反应极快地运转灵力,一瞬间,飞翼晦暗的剑身上迸发出雷光。 一道道古雅的花纹都充盈着刺目光辉,耀眼的蓝白色雷蛇腾跃而起,丝丝缕缕缠绕盘旋于剑身上,昭示出主人充沛的灵力。 然而他尚未完全将仙剑祭起,苏旭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 然后,她鬼魅般地出现在慕容遥眼前。 后者满眼惊愕,只来得及凭借本能反应后退,同时横剑于胸前。 在他后撤的同时,少女的身形奇异滞空,玫红的裙摆飞扬而起,蹙金绣线耀出一片光辉,露出赤|裸莹白的玉足。 她一脚重重踩在飞翼沉重的剑身上。 炽热的火流涤荡而起,瞬间吞噬了剑刃上翻腾的雷光。 ――倘若有人观战且眼力足够,就会看出她根本未曾停顿,似是完全预测了对手的动向。 慕容遥反倒像是故意退到合适的位置,让对方一脚踢上来。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这一击有千钧之重,势不可挡之力。 慕容遥这几十年来挥剑千万次,此刻却根本握不住手中的飞翼。 他听见了手腕折断的声音。 紧接着,仙剑直接撞上了胸口,顿时又是一阵钝痛,伴随着骨骼断裂声。 带着毁灭气息的炽热气息贯入四肢,一瞬间冲散了他全身的灵力。 青年直接倒飞出去,毫无反抗之力地摔在草丛中,仰面朝天,仙剑也脱手坠落在一旁。 第21章 苏旭对这结局并不意外。 不说别的, 只对比与魔修的战况,她就知道自己一定会赢,只是没想到赢得这么容易。 至于为什么不用击败魔修当时那招, 她只是要打败慕容遥, 并不是要杀人。 “师叔竟是体修。”慕容遥调息片刻后歇了过来。 内门会试的奖励极为丰厚, 故此若是进了十强,那么接下来的三届都不得再报名了。 所以,慕容遥虽然是上届的魁首,但他未必是内门六峰最强的弟子――当然究竟如何也不好说, 有些比他强的兴许已经担任了长老职位, 年龄未必很大,但那样的就不再算是弟子了。 他是上届会试第一, 又参与过八派试炼, 与各种修士交过手, 体修也不是第一次见, 故此一招就看出对方的路数。 他的师父是斩龙峰授业长老,自己又是首徒,身上自然也有许多疗伤灵药。 再者,作为金丹境修士,纵然伤筋动骨,只要金丹不曾有损,也只是一时半刻的工夫就能休息过来。 慕容遥经历过许多次内门比试, 也参与过八派试炼, 和妖族乃至魔修也有交手。 当然他认为苏旭是人族, 所以就只对比与其他修士的战斗。 无论输赢, 他与其他金丹境修士的比试,从未结束得如此之快。 他回想方才的打斗, 兔起鹘落之间,身上的灵力就被冲击溃散,那一刻,若是生死相搏,对方完全可以直接毁他金丹。 “我虽鲜少与体修交手,但他们都不曾像师叔这样――” 他沉默了一些,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措辞,“快。” 青年衣袍微乱,发间还沾染着丝丝草屑,神情有一点迷茫,柔化了一贯的冷肃端方。 苏旭其实并不算是体修。 她只是很熟悉体修的战斗方式、也能很轻松地像体修一样运行灵力,并将灵力外放成实体。 这样看来,说她是体修也没错。 只是,她并未使用体修的方式进行修炼――即她从未刻意锤炼过体魄,锻骨练肌等等过程,通通都没有。 她只是幸运又不幸地,有一个十分厉害的母亲。 那人的妖血流淌在体内,一年一年将这身躯打磨得臻至完美,让她不需要付出多少努力,就能得到他人十倍百倍乃至千万倍的收获。 苏旭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些,但也因为这样,她不会看不起任何输给自己的人,她也不会公开称自己为体修,或是去接受其他体修钦佩的目光――其实他们比她更努力。 只是,与对方交手前,她就觉得让慕容遥误会自己是体修也不错。 一来他绝不会大嘴巴到处宣扬,二来这能避免他多想。 她既然同意了比试,就不想装模作样地落败。 “上回你还在纠结我为何不参加会试,这就是原因啦,慕容师侄。”苏旭看着有些好笑,伸手给他拂掉几根草叶,“你是上届会试第一,不也输给了我么?” 这话内涵颇为狂妄,但慕容遥刚被她打输,听在耳中只觉得天经地义。 其实倘若他能与飞翼契合,也不会败得如此迅速,或是假如他能有把本命法器,哪怕只是寻常材料锻造的,也会比现在要好很多。 “不过,”苏旭看他沉默,又补了一句,“若是你的剑诀施展开来,我大概不能像刚才那样将你打败的,只是那样兴许这片竹林都要毁掉――” 她环顾四周,看了看竹林外的一片院落,“人家的房子估计也要打烂了。” “苏师叔不必安慰我。” 慕容遥微微皱眉,感觉对方仿佛是将自己当小孩子哄了,论起来他还要年长几岁。 “我先前就觉得你并非只会使法术的道修。” 苏旭看出他确实没有特别震惊或者沮丧,似乎真的想过兴许会被她打败,“为什么?” “你是沧浪仙尊的首徒,谢首座当年何其厉害,以渡劫境力敌妖王,还是离火王那般――” 慕容遥又词穷了一下,才道:“战无败绩的妖神。” 苏旭心中升起的那几分愉悦顿时破灭了。 “所以他不可能有个废物徒弟?” 她接上了对方的话。 怪不得对方一直憋着劲想和自己过招,今日终于寻了这么个机会。 慕容遥刚刚舒展的眉头再次紧皱,“就算师叔是道修,也并非废物,只是――” “只是在别人眼中等同于废物罢了。” 苏旭摊开手,“没事,世人大都如此作想,而世人当中蠢货居多。” 慕容遥沉默片刻,忽然问道:“我可否与师叔同行?” 苏旭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可。” 除了师弟师妹们,她不想与任何人一起走,否则麻烦重重。 “那师叔此去荆州,记得前往凌云城红叶镇查看一番,那里有个韩家村,再向西有一座破庙。” 慕容遥也不纠缠,直接说了先前的线索,“庙里雕像下方的密道通向一处地洞,那魔修将他抓到的村民都带入地洞中……” 他的神情有些难看。 “将他们做了献祭,似是要召唤魔物,只是失败了。” 慕容遥闭了闭眼,想要忘记那血腥狼藉的场面,“那些人都死了,不过……头颅还算完好,因此附近的村民依然能辨认出他们的亲眷。” 苏旭迅速理了一下自己已知的线索,先前慕容遥的师弟师妹们曾说韩曜的家人都被杀了,还提起他的早就母亲疯了,平素只靠舅舅家过活。 “那其中应当有韩曜的亲人?” 慕容遥微微颔首,“他的舅父一家四口皆已身亡,只是他的母亲却不知去向。” 她不是也遭难了么? 苏旭不由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师叔可见过魔修用活人献祭的场面?那景象十分不堪,却很是整齐。” 苏旭确实没见过,却听三师妹和其他的同门讲过一些,因此大致能想象到,那场面定然十分血腥残忍。 第39节 不过听他的意思,那些作为祭品的人,恐怕是按照某种顺序被献祭。 因此每个人的死状大概都差不多,如果其他人都能辨别身份,就不该有一个人死得尸骨无存。 “村民们将亲人下葬,人人满面哀恸悲怆,有许多人哭昏了过去,唯有韩曜……看上去只是有些迷茫。” 慕容遥轻轻蹙眉,“故此我多瞧了他一眼,他带走了四个人,却告诉村长他的母亲业已亡故。” 只是当时推车上的尸身都被盖着,血染红了灰白的麻布,看着就惨不忍睹。 村长自然也不会掀开检查,他又没有修士的眼力,也看不出推车上究竟是四个人还是五个人,或者根本不愿去看。 她沉吟一声,“韩曜入宗门的时候,是不是也向那些接引弟子说自己的家人悉数遇难?” 慕容遥微微点头。 苏旭:“此事还有别人知道么?” “我并未告诉旁人。” 慕容遥没向别人说起过,但其他人知不知道就不好说了。 不过,张长老受了重伤,师弟师妹们都还年轻,见到那种场景恨不得捂住眼睛,又都经历了恶战,算得上是死里逃生,可能也没有谁会再去仔细观察了。 “确实有些蹊跷。” 苏旭想了想,其实她应该去红叶镇亲自扫听一下,说不定还能问出些什么。 “……” 苏旭压下心中情绪,与慕容遥告别。 临走前,他似乎想问几句,可能是关于桃源峰那一场大火,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万仙宗有几重护山结界,宗门里面的弟子可以在山中御剑,却不能直接飞出最外层的结界,还要正经从四面山门离去,并做个登记。 她作为桃源峰首座的弟子,又是金丹境修士,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可以离开宗门。 所谓登记也只是走个形式。 执事堂边界就是辕灵山东侧出口,附近有不少巡逻的外门弟子。 他们见多了内门的大佬们进出,平素都很淡定,此时却还是禁不住目露惊艳,甚至有个人手中的剑都掉了。 除却在山门前站岗的弟子外,远近还有十数人,修士们眼力都很好,此时纷纷望了过来,男的悉数看直了眼,姑娘们也忍不住多看了几次。 苏旭平易近人地和他们打招呼。 “是桃源峰的前辈?” 有个弟子的目光掠过少女裙摆上盛开的灼灼桃花,见她生得明艳逼人,却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听说沧浪仙尊的居所被烧了,是真的假的?” 苏旭压低声音,有些忧虑地道:“真的,只是不知道缘故,听说是什么法器爆燃了。” “这位师姐。” 门口有个领头的弟子目光在她手背上一扫。 身上没佩戴法器,手背上也没有剑纹,又无法感受到这人的修为。 他们长年累月守在山门附近,消息也灵通得很,对内门六峰的厉害人物都有些了解。 那人猜测着道:“师叔?” 苏旭也不意外他认出了自己,点头认了,柔声问道:“这位师侄想必已经听说了?” 那人点头,将手边厚重的簿册往前一推。“师叔身负重任,晚辈不敢耽搁,只消在此签名就好了。” 那册子厚有两寸,少说有上千页纸,摊开的那页被填了一半。 上面的字迹各有风格,有的龙飞凤舞狂草奔放,有的娟秀整齐一丝不苟,还有的根本看不出写了什么,只是一团乌漆嘛黑的涂鸦。 苏旭扫了一眼,都是先前离山的弟子登记的去向理由。 大家填得非常随意,喝酒听曲下馆子应有尽有。 其中有个“杀人”被划掉,改成了“除恶”。 还有一个“打架”被划掉,改成了“与人切磋”。 另有一个“找小倌”被打了个叉,改成了“嫖”,然后又被打了更大的叉,最终变成“与人手谈”。 那字迹还一笔一划颇为清秀。 苏旭:“……” 她发现自己果然还是一个守规矩的人。 虽然她刚刚烧掉了师父的房子。 第22章 于是她规规矩矩地写了个任务, 签下自己的名字,“诸位可有看到我小师弟?” 另外几人顿时摇头。 “并未见到韩师叔,我们倒是也想瞻仰仙剑光彩呢。” 他们这么说着, 心中又羡慕嫉妒不屑百感交集。 韩曜以前是执事堂弟子,同他们一样,如今他们还在这儿看大门, 人家不但成了沧浪仙尊的亲传弟子,还继承了仙剑, 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任桃源峰首座。 不过他们都颇为乖觉, 并没有谁询问说你怎么没和你师弟一起。 苏旭心中冷笑, 估计不久之后,她和小师弟不合的传闻又会从执事堂传回六峰。 那又如何呢? 她向门口的弟子们点点头,刚准备走人,忽然感受到熟悉的灵压。 “……” 苏旭叹了口气,“你们马上就如愿了。” 周围那几人尚未回过神来。 一道耀眼蓝光已风驰电掣般迫近, 从天际坠落而下。 执事堂的守门弟子们这才听见动静, 纷纷转头, 当中有个人率先开口惊讶道:“韩师叔?!” 一身黑衣的英俊少年袖手伫立在山道上, 身边飞旋着温润的蓝色仙剑, 剑身上碧波荡漾,清辉熠熠。 紧接着,灵犀溃散成一阵迷蒙的水雾, 其中隐隐又有风流涌动,耀眼雷光乍现。 仙剑彻底消失时,他手背上多了一道水蓝剑纹。 诸人神情复杂。 仙剑之所以是仙剑, 就是因为它不被属性所束缚,无论是什么灵根的人, 拿到仙剑后皆可使用,甚至仙剑的外形都会随之产生变化。 谢无涯是水系天灵根,灵犀在他手中就是水属性仙剑,在韩曜手里,就有了风水|雷三系力量。 ――尽管多灵根意味着力量不纯净。 这些弟子大多是筑基期,他们的眼力足以看到仙剑光芒中隐藏的风雷之力。 这又提醒了他们,韩曜是和自己一样的三灵根,却有着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命运。 然而,韩曜只用了不到一年就筑基,这奇迹般的进境,又让他们震惊得甚至无力去嫉妒了。 “师姐。” 他并不看执事堂的弟子们,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苏旭。 大抵天才都有些脾气吧。 执事堂弟子们也不觉得他不通人情世故,反正他们对这家伙早有耳闻。 以前韩二狗法术学得快――至少在旁人看来每次上新课时,他都已掌握上节课所学的灵诀,能用一两个月的时间练成,这就已经是很有天赋了。 而且又和秦海干架,那会儿秦海还带着一帮小弟,好几次被他打得半死。 总之这位从一开始就不是个普通人物。 苏旭看了他一眼,再次拿起刚才被自己放下的笔,随手在簿册上划了几笔。 “师弟应该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吧,我帮你签了。” 周围的弟子们顿时侧目。 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真的假的? 他们面面相觑,以目相询。 这些弟子大部分也都是普通人出身,做不到出口成章,最基本的识文断字总还可以。 大家心里顿时升起一种微妙的满足感。 韩曜欲言又止地犹豫了一下,不置可否地直接走过去,瞥了一眼纸上的字迹。 数十人在同一页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字体形形色色,有大有小,然而唯有最下方那一行字,铿锵有力,张扬锐意透出纸张,如同利刃般刺破视线。 果真是字如其人。 ――这样美丽,这样锋利。 “师姐要和我一起走么?” 韩曜若无其事地问。 一道清光腾空而起,光雾中重新浮现出碧波流荡的大剑,空中弥漫着清新的水气。 “灵犀之上,站两人绰绰有余。” 少年冷静地伸出右手,五指修长干净,指节分明。 苏旭看了他的手一眼,真想讽刺地问一句你还疼不疼,最后还是忍住了,“不必。” 附近的弟子们却只满脸艳羡地看着仙剑,甚至觉得这剑若是摸一下死都值了。 他们倒是也没有多想。 苏旭没有法器人尽皆知,灵犀这样的仙剑飞起来本就极快,更何况韩曜还有风灵根,他想要带她一起也并不奇怪。 第40节 苏旭不冷不热地说道,“你跟上就好。” 她一挥袖,整个人竟然化作一团赤金的火光,如同利箭般直冲天际,眨眼间,就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紧接着,又是一道蓝光疾风逐月般追去,很快也消失在远方。 徒留一群人在原地目瞪口呆。 “我头一次见有人用御空之术却跑得比御剑还快。” “风灵力也就罢了,这还是火属性的。” “换成我的话,飞这么快,大概不到一里地就没灵力了。” “我也……”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了几句。 “她真的很厉害。” 有个人叹道:“我还是觉得灵犀应该传给苏旭的,她毕竟是天灵根,就算不是剑修又如何呢?看看她的法术,有谁比得上?就算现在开始学剑诀也不晚。” “但是韩二狗竟能用一年筑基……” “害,谁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 苏旭入山修行数十载,比起一年能出去历练三四回的师弟师妹,她离开宗门的次数要少了许多许多。 但算起来也有十多次了。 筑基之后,她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对外称闭关,有时一睡就是数月甚至三年五载,睡醒了灵力暴增,得到师尊首肯后就出去一趟祭拜父亲。 路上倒是会遇到奇奇怪怪的事。 譬如说顺手救了未来的师弟师妹们,或是顺手宰掉几个自己看不顺眼的人等等。 这一趟出行,冀州位于中原的中部,与西南的荆州本就相邻,他们一路南行,若是向西就能前往益州,但她也不急着去益州祭拜父亲,毕竟距离忌日还有一段时间。 寻常人走完这段路程兴许要月余,能御剑的修士慢则四五日――中间若是灵力耗尽,还要停下来至少休息半日。 快则小半日时间,譬如昔日秦家家主听闻儿子死讯就连夜赶来。 苏旭本来想要甩掉韩二狗,不过想起慕容遥的所言,她有心试探,干脆就没有将速度飙至极限,一直同他一起,却绝口不提停下来歇息。 整整两日之后,他们越过冀州边境的群山。 碧色树海连绵起伏,湖河宛若青蓝的玉带,空中泛起蒙蒙白雾,仿佛将这美如画卷的景象覆上了轻纱。 苏旭从袖中掏出了地图。 这一副色彩斑斓的绘轴上赫然是中原九州,边界线条清晰,当中还有一个闪耀的白色光点,昭示着地图如今所在的位置。 两人竟然硬生生耗到了荆州境内。 苏旭的灵力不过消耗了十之一二,稍微停歇一会儿就能恢复。 她观察了一下驾驭着灵犀的韩曜,驱使仙剑似乎应该是最耗费灵力的,然而少年面色寻常,丝毫没有灵力损耗过多后的虚弱苍白,看上去也是随时可以干架的样子。 “……唔,凌云城。” 苏旭也不询问他的意见,又飞了一刻钟,径直冲下云端落了地。 凌云城是一座颇为繁华的城池,城外护城河边栽种着白杨垂柳,官道上时不时有马车来往,远远就能望见城内街道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他们进城并未受到检查,兴许是卫兵远远瞧见他们御空而来,对他们态度还颇为尊敬。 韩曜对这里也算熟悉。 他在郊外的村镇间长大,早在进入万仙宗测试灵根之前就曾来过城里,因此对周围的景象没有半分好奇新鲜。 进城后,两人并肩走着,苏旭状似无意地说道:“我听说你的家人皆被那玄火教魔修害死了,你若是要回一趟红叶镇祭拜,我并无意见。” 韩曜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你是希望我们各走各的,你当然没意见。” “你去祭拜你的家人,我和一同去算是怎么回事?你真傻还是假傻。” 苏旭一脸不满。 有鬼。 寻常人刚死了亲戚大半年,提到回去祭拜,怎么可能是这种反应,就算不是满面哀戚,也不至于还有心情开玩笑。 韩曜却仿佛真的没听懂一般,“你怎么就不能和我一起去?” 苏旭恨不得把他一脚踹到街边的水沟里,“你我无亲无故的――你看你诸位师兄师姐,算我在内,我们这些没定亲的,谁去祭拜父母都不会带上旁人,还不懂什么意思吗?” 韩曜这回倒是彻底懂了,然后就一脸若有所思地沉默了。 苏旭没心情管他在想什么。 她琢磨着慕容遥所说,再加上刚才的对话,假如韩曜的母亲未死,他知道这一点,又假作母亲已经遇害,这其中必定有缘故。 “你家人都不在世了?” 韩曜沉浸在思绪中,忽然听见旁边的少女发问。 他想起穆晴曾说苏旭帮她放下仇恨,甚至还说出万死不辞的话,恐怕那就不只是出言开解,指不定就是苏旭帮她报仇了。 此时她主动问起自己的过去,少年心里莫名有几分高兴。 “我娘不怎么管我,我帮舅舅一家干活,他们给我饭吃,但他们一直讨厌我,很少和我说话,要么就是一边打一边骂,因此得知他们死了,我也并不觉得难过。” 这就是语言的奇妙之处了。 他们死了。 这个所谓的他们,究竟只是舅舅一家,还是连母亲也算在内? 韩曜偏过头认真地看着她,眼眸漆黑如夜幕,凝视着少女明丽的侧颜,“你可会觉得我十分冷血?” “没有。” 苏旭一心都在琢磨事情的真相,还有韩曜和那魔修之间的关系,根本没再去思索这人品性如何,闻言随口道:“是不是有人和你说,生养之恩大过天,无论父母长辈如何待你,哪怕动辄打骂甚至把你卖给人牙子,你也要敬爱他们如初,不可违背他们?” 韩曜不置可否,“夫子确实说过类似的话。” “然而,这世事从不是你觉得该怎样就怎样,那埋儿奉母、卧冰求鲤者受到许多赞誉,是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实在难得,大多数人都是以德报德,这本来是人之常情。” 这应当是违逆主流观点。 然而,他却不意外,并且觉得苏旭合该是这样的人。 “先前我听五师姐讲述了她的过往。” 苏旭早就收到五师妹的纸鹤传书,知道穆晴讲故事时略去了妖族和后续。 “你有什么感想?” “你是不是帮她报仇了?” 这完全是猜的。 韩曜并不清楚内幕,他只是觉得当时穆晴的反应,显然不是听了几句开解,再想起她经历那些事,也不是几句话就能安慰好的。 苏旭看了他一眼。 这事不算什么秘密,至少师尊是知道的,若是这小子去问师尊,也一样能问出答案。 “是,”她也不再隐瞒,冷笑道:“那孙家家主跪在我面前时,还满口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天经地义,说他妻子与人通奸才是天理难容。” 当然原话是妖怪。 “或许很多人都会同意那家主所言。” 苏旭将“所以世上愚者众多”这句话咽了下去,“但我不这么觉得,我不但不同意,还觉得他的话恶心得紧呢。” “你不觉得什么?” 少年好奇地问,“三妻四妾不是天经地义?” 他其实也从别人口中听过类似的言论。 譬如男子与女子在这方面如何不同,大丈夫立身于世怎能屈就一人等等,虽然说这些话的人都是些满脑子空想的少年,没什么本事,却偏偏觉得自己比女人高了一头。 有一说一,哪怕就身高而言,他们也未必就能比身边的姑娘高了多少。 韩曜只觉得他们很可笑。 说来也奇怪,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从不在意。 本来别人如何作想也与他无关,然而若是换成眼前这位,他总盼望着她多讲几句,说说她的观念想法,说说她如何看待世情世人。 ――兴许是她的观点总能让他赞成? 韩曜不太确定地想着。 两人已经穿过城门口的大街,附近坊巷纵横,有数百家院落,茶馆酒店都在街头拐角处,两侧是用石砖砌镶的水沟,里面水流清澈,甚至种着芙蕖荷花,还有游鱼穿行。 “要我说,这世上没什么是天经地义的。” 苏旭懒懒地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那本书册大概有几百页,每隔几页就贴着一快小标签。 她顺着标签找了一会儿,翻到其中某页,一边看书上的文字,一边打量周围的建筑。 “有钱的男人养一屋子小妾,有钱的女人养一屋子面首,只是因为他们想这么做,又有能力罢了。” 苏旭继续一边看小册子一边看路,“并非每个贪花好色的人都有钱去养情人,也并非每个有钱养情人的人都想去这么做,所以这算什么天经地义。” 韩曜忍不住问道:“你在看什么?” “师弟师妹们写的游记。” 苏旭晃了晃手中的东西,纸页哗哗啦啦作响,“其中大都是饮食推荐,或者说全都是。” 韩曜没想到还有这种事,“你还是应该自己去尝尝,万一你们口味不同怎么办?” 苏旭不在意地继续看册子,“没事,他们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 “去问问那些饿死的人,他们为了一口饭吃恐怕什么都愿做,若是当了小妾或者面首,衣食住行全都不用担心。但是像那家伙一样,先和自己表妹定情,又为了财产谋害别人全家,他既是骗子又是凶手。” 苏旭一边看一边又说:“他死有余辜,与人家正常的你情我愿的三妻四妾根本不同。” “纵然小妾开心,丈夫也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