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影响我学习!》 第1节 书名:不准影响我学习! 作者:三千大梦叙平生 作品简评: 这是一篇校园主题的小甜饼,讲述了两个真校霸互相努力装乖,维持好学生人设不动摇,试图骗个媳妇回家。两个人各自背负着不同的伤痕和过往,互相治愈,互相陪伴,是一篇成为彼此的力量和救赎,一起变成更好的人的故事。这篇文章文笔简单温柔,讲述的虽然是日常的校园生活,但又充满温情和各种意料之外,经常会让人会心一笑。人物形象刻画生动真实,剧情流畅情节丰富,有许多细看才会发现的有趣细节,笑中有泪,是个非常温暖的故事。 =========== 第1章 八月末。 柳条蔫巴巴垂着,筛下来细碎的太阳光。 热死人的劲头还剩了个尾巴。 时亦坐在行李箱上,吃完了最后一口雪糕。 转学最后要交的档案手续都在书包里。 衣服跟行李装了另一个箱子,扔在路边,在路沿上艰难维持住了个摇摇欲坠的平衡。 天气比平时闷,没风,有点燥。 手机躺在地上,碎了一道的屏幕顽强地亮起来,接连着震了好几声。 时亦拿起来看了一眼。 -又吵起来了? -祖宗,再这样我回访考评真奔零分去了。 -要不你把你爸妈送我这儿来吧,他俩比你好治多了。 -说真的,给他们俩催眠叫他们相信你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都比让你变成无忧无虑的阳光少年难度小。 没人拦着,程航每次都能把短信发出微信的效果。 时亦没理他,在兜里翻了翻,找出张五块钱,跟三步外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瓶冰镇可乐。 手机震了震,最后两条消息跳出来。 -没事吧? -时亦,聊聊? 屏幕亮了一会儿才暗下去,时亦看着手机,拧开可乐喝了一口。 确实刚吵完一架。 吵完的结果就是他爸一气之下把他跟行李一起扔下车,轰鸣着暴躁甩了个尾,头也不回地一脚油门回了省道。 顺便让他体验了一次四轮驱动的车在半个月没下雨的黄土路上加足马力的效果。 时亦拧上瓶盖,拍了拍头发上的土,被自己呛得咳嗽了两声。 为什么吵其实不重要。 毕竟从半年前他被旧高中委婉建议“休学”,到他亲妈都觉得他不正常、把他送去做心理咨询这一段魔幻现实背景考虑,吵起来这种事简直再正常不过。 但他们家吵起来,好像也确实对程航这个半吊子心理医生的什么考评影响挺大。 他才半分钟没回音,程航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时亦把硌在路沿的行李箱拖回去,坐下,翻出副耳机插上:“程航。” “靠。”程航没防备,“你真接啊?” 时亦:“……” “别挂别挂别挂。” 程航显然已经猜到了他要干什么,抓紧时间语速飞快:“在哪儿呢,又被你爸扔出去了?用不用哥踩着七彩祥云过去拯救你?” 太阳光有点晃眼睛,时亦抬手遮了下,看向路边的指示牌:“身份证号。” 程航没反应过来:“干嘛?” “给我哥买票。”时亦看了看那个河榆市市区8.8km的标示,“让他踩着七彩祥云号火车来救我。” 程航:“……” 对面异常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程航这个心理医生当得怎么样时亦不知道,但他这个人活得确实戏挺多。 时亦没理他,又喝了两口可乐,电话就又打了过来。 “你爸疯了?”程航还在震撼里没出来,声音都跟着压得有点低,“把你扔哪儿了,半路上?” 天太热,冰可乐瓶身沁出了一片水雾,湿漉漉贴在掌心。 右手有点儿疼,时亦放下可乐,低头看了一眼。 下来的时候没站稳,撑了下地,应该是擦破了,掌心一片血痕,还混了点儿碎砂砾, “没事。” 时亦抽出张湿巾擦了擦,从书包里翻出瓶便携装的酒精棉球:“不远,我自己过去。” 新学校是寄宿制,手续都办好了,到了就能安排宿舍,住不是问题。 时亦倒出两块酒精棉,夹着手机,把沙土擦干净,翻出两个创可贴粘上。 程航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有话,最终还是没说:“过两天开学吧?” “嗯。”时亦说。 程航:“我这儿有张证明,一会儿扫描了给你发过去。河高管得严,不用这个请不下来出门假。” “不用。”时亦把土黄色的酒精棉捏成一团,瞄了瞄,精准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我不出门。” 上个高中建议他休学,把他跟学籍一块儿建议回了家。 对他来说,其实在哪上学、上不上学都无所谓,想高考了去报个名一样考试。 但时母显然觉得不上高中天大概会塌下来。 就像时母还觉得他必须得去看心理医生,不然就会出门随便找个人把人家胳膊掰成三段。 在到程航这儿之前,他已经看了六个医生,再加一个说不定就能召唤出什么拿电击棒怼他脑袋的神龙。 “万一呢。”程航说,“有备无患,好歹除了学校跟你们家,还有个能待的地方。” 程航:“先前没跟你开玩笑,你爸妈确实需要聊聊,他们俩问题比你大。” 时亦没说话,又喝了口可乐。 “学校有事可以找我。” 大概是心理医生的职业病,程航倒也不用搭茬,习惯成自然地接着往下说:“虽然我治不了你,七彩祥云也飞不了那么远,但我还可以在你们老师打电话的时候假装你爸爸。” “……”时亦没忍住:“程航。” 程航难得听见他说话,挺积极:“诶,是我。怎么了?” “给你办假证的在哪儿。”时亦说,“我去砍了他。” 人命关天。 半吊子心理医生忧郁地挂断了关心患者的回访电话。 耳朵总算恢复了清净,时亦放下手机,撑着膝盖站起来。 他跟他爸关系一直不好,但跟叛逆的关系其实也不大。 严格来说,他跟他爸不熟。 时父常年在外出差,偶尔回个家,留几天就又匆匆出门,对儿子长个头的印象都得以十公分为单位。 父子俩见面次数都寥寥,更谈不上好好相处。在他被劝退回家以后,矛盾就一路奔着回不来的激烈方向发展。 加上这次时母不在,三句话蹿火五句话闹崩,基本也算是正常发展。 时亦倒不意外他爸会把他扔下来,甚至在终于从那个逼仄狭小的空间出来的时候,还下意识松了口气。 但扔的也确实不是地方。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算了,等了这么半天,连个过路的出租车都没有。 荒得刚才买可乐那个自动贩卖机都有点诡异,看起来非常像是什么恐怖或者灵异事件的开头。 时亦觉得自己可以适当离那个突兀的贩卖机远点,把书包往肩上拎了拎,拖着两个行李箱,沿着空荡荡的土路往前走了一段。 天太热,又闷得不透气,在不在阴影下面走都没什么区别。 衣服被汗浸得黏在身上也就算了,掌心也被汗蛰得没完没了地疼。 偶尔有辆从高速上下来的车,也开得飞快一闪而过,卷起阵混着汽油味儿跟干燥尘土的风。 可乐已经一点气都没有了,被太阳蒸的微温发涩,难喝得要命。 时亦拎着行李箱,在路边站了一会儿。 吵到现在,他其实已经很少会因为家里矛盾有什么触动。 永远都是那点事,他爸发脾气,看不惯他,他不说话,然后他爸因为他不说话更看不惯他。 陌生的、针锋相对的父亲,和永远都在忧心忡忡动不动就抹眼泪的母亲。 转到这所学校是他自己选的,时母本来想过来陪读,被他拿“医生说住校好”的理由给搪塞了过去。 时亦呼了口气,把还剩大半瓶的可乐扔进垃圾箱,解开两颗衣扣。 四十公里的马拉松也不是没跑过,八公里居然走得有点儿绝望。 明明一直盼着从那个家里出来,可现在站在这儿,他还是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茫然。 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不知道该做什么的茫然。 </div> </div> 第2节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胸口梗着。 说不上多疼,就是吐不出来咽不下去,闷得喘不上来气。 可能是因为他把这一切想得太简单,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开始实在不太顺利。 也可能是因为没空调。 可能主要是因为没空调。 时亦揉了揉额角,有点儿后悔。 刚才还是应该再多吵一段。 至少也该吵到市区,找个麦当劳门口的。 河榆市的路况比想象中更复杂。 走着走着就开始分岔路,动不动还出来座高架桥,方向乱得地图都指不明白。 程航给他把扫描件发过来的时候,时亦正拿着快没电的手机,站在已经快黑透了的天色里,思索这八公里到底怎么能充实到这个地步。 “正常。”程航夹着电话,把原件塞进抽屉里,“我微信步数上有个三万步的,头像有点儿眼熟。” 时亦:“……” “这个点儿,报名别想了。” 程航看了看时间:“你吃饭没有?先找个地方住一宿,明天——” “我知道。”时亦说,“多谢,你忙。” 程航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 导航地点没错,就是忽略了一些客观存在。比如他现在的位置应当是学校的后墙外,按照导航路线可能得翻墙进去。 时亦按了按额头,拎着行李箱在墙下绕了半圈,抬头看向眼前已经浸在夜色里的庞大教学楼群。 除了爱管闲事,本职水平是个谜,程航其实还算是个不烦人的心理医生。 至少在他看过来的一串医生里,程航唯一一个没逼着他做些没意义的疏导倾诉,还能跟他扯淡聊天的。 有时候甚至还会打着治疗的名头,让他从如临大敌的家里出来,在咨询室睡会儿觉,打两局游戏。 作为回报,他还特意在上次那份心理测评量表上给他答了个满分。 “那份表。”程航的声音重新响起来,“你应该也知道,咱们其实一点进展都没有吧?” 时亦停下脚步。 “心理咨询不是考试。” 程航:“我们是为了找到你的问题,不是跟你要一份全对的答案” “我没有问题。”时亦说。 程航没接他的话:“时亦,你不认可我。” 时亦忍不住皱了皱眉。 熟悉的烦闷又从胸口冒出来。 空气闷热黏腻,裹得人喘不上气。 时亦放下行李,准备挂断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又响起来。 “你不认可你的父母,也不认可我。” 程航:“时亦,你有认可的人吗?” 都一样。 眼看程航也开始跟前面几个医生一样说些毫无意义的内容,时亦闭了下眼睛:“没有。” “将来会有吗?”程航问,“要是——” 时亦打断他:“不会。” 程航非常顽强,继续给他假设:“要是哪天忽然从天上掉下来一个,正好砸你头上了呢?” “……” 自己刚才认为他和其他几个医生一样的念头,好像都有点拔高他的水平。 时亦深吸了口气,准备挂断这通注定要浪费时间的电话,忽然隐约听见头上传来了点挺不对劲的动静。 他站的位置是学校后墙,看灯光,紧挨着的应当就是宿舍楼。 没等他反应过来,墙头已经冒出道黑咕隆咚的人影,单手一撑,异常矫健地从他头上翻过了围墙。 第2章 时亦的记忆基本就断片在了这儿。 再剩下的念头,主要是程航他大爷,程航他大爷,跟程航他大爷。 头还晕,脑仁一动就跟着生疼,身上一点力气没有。 乏得像是刚把十来个人往死里揍过一顿。 那一会儿的烦躁基本都被砸没了,时亦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下边挂着的空调,把思维一点一点从眼前一黑的懵圈里抽回来。 空调。 后知后觉意识到环境的变化,时亦撑着胳膊坐起来,再一次审视了一遍自己,终于确定了路上那点茫然的准确来由。 空调拯救世界。 “醒了?” 听见他这边的动静,有人从屏风对面绕过来,递给他支温度计。 时亦皱了下眉,看着他身上的白大褂,没接。 “中暑了。”那人没在意,顺手把温度计放在他身边,“再量个体温,吊完这瓶水就行了。” 屋里就开了盏台灯,外头早黑透了,影影绰绰的光线把屋子里的摆设勾勒了个大概。 几张隔开的病床,办公桌上放着听诊器跟血压计,屋角的铁柜子里码了整整齐齐的备用药品。 离得近了,时亦才看清他白服胸口河榆一中的校徽。 “袁牧,叫袁医生就行。” 往他身上怼温度计的校医又给他递了瓶水:“还难受?” 时亦摇了摇头,夹上温度计,看着他把水也在床边放下。 算不上难受,就是懵。 毕竟断片前的记忆还是他在某个缺德导航的指引下到了河高后墙,拎着行李考虑要不要把墙拆个豁口,顺便跟某个半吊子心理医生吵了个架。 时亦有点连不上这两段剧情,坐着缓了一会儿,看了看那瓶矿泉水。 没拧开过的。 时亦拧开水瓶,抿了两口。 一天没吃饭,才有点东西顺着喉咙下去,胃就条件反射地抽着一疼。 时亦没再喝,放下水瓶:“谢谢。” “没事。”袁牧打着哈欠,揉了下眼睛准备回去睡觉,“来报道的吧?行李给你放门口了,输完液自己拔针,这儿睡一宿也行。” 看见阴影里黑咕隆咚的一堆,时亦才想起自己还有行李箱。 两个,外加一个分量不轻的书包。 其实都是没什么用的东西。 但他一说用不上,他妈就忧心忡忡地红眼圈,他爸看着就蹿火,押着他给他妈道歉。 然后他道歉,然后他妈掉眼泪,然后他爸觉得他态度有问题应付了事。 …… 时亦闭了下眼睛,压下那一点突如其来的烦。 小同学挺内向。 校医当久了,袁牧没少见过这种内向话少的小同学,也不意外:“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有。”时亦问,“砸我的人呢?” 程航这人很唠叨,咨询的时候聊不下去,就给他讲自己听过的八卦。 时亦一耳朵进一耳朵出,隐约记得他说过上大学的时候有个辅修他们专业的同学,说话好的不灵坏的灵,屡试不爽,堪称因果律武器。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能近因果律了也容易因果律。 校医都见过了,被咒出来砸自己脑袋上的人居然一直都没出现。 时亦揉了下肩膀。 晕过去之前他没记得这儿疼,没什么意外,大概率也是那一下被砸的。 考虑到对方毕竟把他跟行李弄进了学校,还送到了医务室,时亦觉得只要见个面,这事其实差不多就能这么算了。 毕竟水也喝了,空调也吹了,手背上还多此一举地扎了个一动就回血的针。 道个歉握个手,相逢一笑泯恩仇。 “什么人?” 大半夜被人敲起来看病,袁校医困得迷迷瞪瞪,撑着眼皮有点茫然:“还有人砸你吗?” 时亦给他换了个描述:“送我过来的人。” “哦。”袁牧恍然,“那没有。” 时亦皱了下眉。 “真没有。” </div> </div> 第3节 袁牧指了下门外:“我听见砸门,穿衣服出来,你就跟行李躺在门外走廊上了。” 时亦:“……” 大概是怕他不信,袁牧特意补充:“墙上还拿粉笔写了救命。” 时亦:“……” “红粉笔,字特大。”袁牧三杀,“你现在出去看,墙上还有呢。” …… 来河高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医务室门外走廊上血红的救命两个大字都给时亦的身心造成了相当不小的冲击。 尤其刚拔了针从医务室出来的时候。 憋了半个月的雨终于瓢泼灌下来,走廊的窗户没关,风太大,飘进来的雨把龙飞凤舞的两个字抹成了一团。 大半夜,学校空荡荡的,紧急通道的指示牌亮着绿灯。 惨白的闪电底下,“救命”两个字糊着往下惊悚地流着红汤。 时亦沉默着,对着眼前的墙面震撼地站了三秒钟。 雨还在嚣张地往里飘。 他果断过去,把走廊的窗户牢牢锁死,退回医务室,顺手把门挂了反锁。 为了防止第一天来报道的小同学就把自己饿死,校医走的时候还特意给他留了点口粮。 时亦绕回床边,对着那一袋饼干、两根火腿肠坐了一会儿。 实在没胃口。 这会儿倒是不热了,但胸口堵着的东西也没松快多少。 最多就是从糟烂的一团变得紧实了点儿,没那么占地方,可还硬邦邦梗着难受。 雨下得挺凶,噼里啪啦地砸窗户,估计是要把这半个月攒的都下个够本。 时亦敲了支葡萄糖,兑了水,囫囵灌下去。 有点齁,胃里抗议了一会儿,又被接连几口水灌得委委屈屈老实下来。 时亦打开行李箱,翻出洗漱杯漱了漱口,绕回床边。 手机还能用,就是比之前更惨烈了点,原本的裂缝边上又添了两片蛛网似的纹路。 时亦不太想回忆墙上惊悚的凶案现场,念头稍一停滞就远远绕开,看了看未读消息。 他眼前一黑的时候还没跟程航吵完,估计是把他吓得不轻,消息里大半都是对方发过来的“卧槽大哥你怎么了”、“爷爷您理理我”、“祖宗我错了”之类的废话。 他先给程航回了两条消息,正要再看看其他的,手机忽然嗡地一声震起来。 时母的电话。 可能是因为刚才晕的那一会儿,他到现在的思维都有点不顺畅。直到看见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才想起自己到现在都没跟家里联系。 暂时屏蔽了程航继续疯狂刷屏的短信,时亦喝了口水,接了电话。 “小亦?” 没预料到这次能打通,电话接起来,对面的声音还有点迟疑:“到学校了吗?” “嗯。”时亦答应了一声。 “路上顺利吗?”时母的声音跟语气都挺轻,“你爸他脾气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我没事。”时亦说,“不早了,您睡吧。” 他的话听不出什么语气,时母犹豫了下,才继续往下说:“就睡了,你也照顾好身体,有什么事跟爸爸妈妈说。” 时亦:“好。” “听说那边治安不太好,平时尽量不要出校门,多加小心。” “嗯。” “有什么不习惯的就跟家里讲,生活费都存在卡里了,不够记得说。” “好。” …… 母子两个的对话多半都是这样,再多说也得不到什么特别的回应。时母顿了顿,又叫了他一声:“小亦。” 时亦没说话。 “到了学校,好好学习,跟老师同学好好相处。” 时母放软语气:“别再惹事了……” 可能是因为隔着电话,时母的声音比平时听起来还要小心翼翼不少。 时亦攥着手机,看着窗外深沉得能把人吞没的夜色。 忽然有点喘不上气。 电话两侧都安静得过了头,时母像是也忽然察觉到不妥,有点急:“小亦,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时亦说,“我不惹事了。” 雨水撞在玻璃上,砸下来,在窗台上摔出一片水花。 手机关机的画面短暂地显示了几秒种,屏幕彻底黑下去。 时亦扶着桌沿,把书包扯过来。 他弯着腰站了一会儿才蹲下去,从书包里翻出了副黑框的平光镜。 眼镜还是程航给他的。 半吊子心理医生笑嘻嘻地绕着他打量,努力游说他把名字填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医患联谊表演名单上去:“演一个吧?就演书呆子,坐最边上一直看书就行。特简单,谁都碍不着,台词都不用……” 时亦把眼镜握在手里,走到镜子边上。 又厚又沉的纯黑框,简直傻到极致,戴上眼睛就跟着小了一半,连眉毛都能遮得看不着。 镜片还他妈反光。 也不知道是程航从哪个十元店买的。 时亦看了一会儿镜子里那个同样傻逼的自己,闭了下眼睛,绕回床边仰面躺下。 医务室的床使用率不高,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换过,硬邦邦地把人接住,嘎吱嘎吱晃了两声。 天花板拢着台灯暗淡的光晕。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四周安静得过了头,除了空调来回折腾风速的动静,就只剩下挂钟一成不变的咔哒声。 时亦伸出手,让那一点儿光落在掌心。 老式的白炽灯,光泽偏暖,安安静静地生出点盈满手掌的柔和错觉。 他看着掌心贴着的那两片创可贴,扯了下嘴角,五指屈起攥了下。 光线顺着指缝滑落,掉在地上。 根本什么都没有。 扯淡。 第3章 雨下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袁校医踩着晨光回医务室的时候,不爱说话的内向小同学已经没了踪影。 行李都带走了,吃的没动。 屋子收拾得挺利落,床平整得跟没人睡过一样,柜子上那盆干得打卷的绿萝从叶子到根浇了个透。 袁校医挺欣慰,脱了外套,打着哈欠出了医务室。 然后对着墙上两个已经干涸了的、仿佛被什么怨鬼附身了的泼墨新造型血红大字,陷入了更加深刻的沉思。 - 河榆一中是所不错的学校。 至少看起来很像样子。刚修的崭新校门,前两年搬的新校舍,从校舍到设施都用实力写着阔气。 体育馆,篮球场,按年级分的教学楼,该有的一应不缺,宿舍楼在最边上,外头一水儿的空调外挂机,气派地分了好几栋。 从边上那条路过的时候,时亦还是没忍住,往最后紧挨着墙的那栋宿舍看了一眼。 “看宿舍吗?” 旁边的中年老师笑眯眯问了一句,给他介绍:“高三独立出来了,最后那栋就是高二的。两人一寝,有特殊情况可以走读,得办手续。” 他来接时亦的时候已经听主任大略说过情况,看着面前戴着眼镜格外闷声老实的学生,还有点不太能对得上号:“赶在开学前办能简单点儿,得有病。没病就说神经衰弱睡不好,能开出病假单就行了。” “……不用。”时亦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开放的班主任,“谢谢万老师。” 万老师笑着摆了摆手。 高二年级二十多个班,带他的是九班班主任,姓万,叫万永明。 时亦对转学的事没任何兴趣,就在时父跟他说学校定下来的时候听了一句,对班级老师更不了解,但班主任好说话总算是个难得不错的消息。 “你报到晚了,不然还能挑挑宿舍。”老万跟两个路过的学生打了招呼,领着他拐回了教学楼,“学校原则上不让用手机,晚上九点关校门,十一点查寝封宿舍,有违禁品都没收。” 他站在办公室门口,一手掏钥匙,看了看时亦还不大好的脸色:“眼圈这么黑,昨晚没睡好?” “没有。”时亦脚步停顿,闪开了他往自己肩膀拍过来的手:“复……预习。” 老师的态度和蔼得过了头,反而不大容易适应。 时亦扶了下眼镜,跟着他进了办公室,找了个离办公桌稍远的地方,目测过距离,又往后退了半步。 “喜欢学习是好事,但也要劳逸结合,不然身体容易吃不消……站这么远干什么?” 老万找出他的成绩单看了看,唠叨了几句,一抬头愣了,朝他招招手:“来,还有几个字得签。” </div> </div> 第4节 办公桌乱糟糟堆着不少东西,老万忙着收拾,两只手都拿了成摞的表格,还在乐呵呵继续说:“我也是头一回带平行班,跟你一样是新来的。不知道教学经验适不适合你们,咱们互相帮助,互相提高。” 时亦看了一眼,走过去,在纸下的空白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成绩单是他在上个高中的。 基本都擦着线,堪堪考了个刚及格的分数,有好几科都玄之又玄地挂在六十分整的线上,多一分都没浪费。 转学的时候,他爸原本想把他塞进实验班。因为分数差得实在太远,谈了半天也没成。 他爸因为这个气得不轻,回家还发了好一通火。 时母每天都徒劳地劝着父子两个间的剑拔弩张,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的时候,也会坐在饭桌边上百思不得其解地犯愁,想不通刚上初中还次次都年级第一的儿子,再上高中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时亦没接着往下想,签完了剩下的几个名字,扣上笔帽。 他们进来得早,这会儿已经陆续来了几个老师,正有一句没一句聊天。 办公室聊什么是老师的年龄阶层决定的。 三十岁以下聊购物旅游,三十岁以上聊家庭晋升,像这种四十岁以上超过半数的,话题一般都是学生不听话、学生不听话和学生不听话。 时亦对这种办公室茶话会没半点兴趣,搁下笔想直接拎行李去宿舍,偏偏那张去宿管那儿领东西的单子还在桌上。 老万还在不着急不着慌地到处翻班主任的印章。 “学校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万老师在高三这么多年,忽然派下来带高二,还是这么个班。” 刚进门的女老师说着话,放下手里的包:“尤其那个林间。不知根不知底的,万一真是刺儿头……” “不会。”老万笑呵呵,“林间同学待人和气、性格友善,评语上都写了。” 老万的态度乐观得有点儿盲目,边上的男老师忍不住出声:“评语都是随便摘抄的……万老师,你在高三待久了不知道,现在这群学生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厉害得很,看不住就能给你捅出个篓子。” 万老师笑眯眯:“不会,林间同学很讲道理,不捅娄子。” “看着还行,一届比一届难管。”三号老师给他提醒,“就他们家那个情况,小心点好。” 老万笑了笑:“不会……” 老万又说了什么,时亦没再听 一宿没睡,疲惫跟困倦正一点点不依不饶跟上来,叫他从太阳穴到脑仁都跟着疼。 他吸了口气,让自己把注意力转开,看向窗外。 办公室的视野很好,挨着操场,一眼就能看见篮球场和体育馆。 刚下过雨的天色比平时亮,蓝得像是重新调过饱和度。 草地洗出了原本的翠绿,衬着新铺的跑道,上面的白线都格外清楚。 篮球场上还有积水,东一滩西一片,倒映着一绺一绺被风搅和得稀碎的云。 有人在操场上打篮球。 肩膀还有点疼,时亦揉了下,跟着看了看。 还没开学,返校的人不多,勉强凑了两个队。 拿球的个头挺高,穿着校服,袖口高高卡在手肘上,露出小臂线条强韧的肌肉。 敞着怀,一跑动衣摆就被风兜起来。 挺惹眼。 “喜欢打篮球?”老万看着面前有点瘦弱的学生,试图给他找出点课外能做的活动,“我们班好像有个篮球队,开学还能打比赛……” “不会。”时亦说。 老万愣了下,扶了扶眼镜仔细抬头 男孩子瘦高,眼睛被厚重的镜框遮了大半,低着头,看不出神色。 有点闷,不怎么爱说话,但站得笔挺,肩背都板正,规规矩矩的招人喜欢。 还熬夜预习,看着就像个好孩子。 就是不会打篮球有点儿可惜。 老万一直是个很相信自己班同学的老师,听他这么说,就把篮球队的申请表从那一摞里抽了出去。 时亦没再说话,重新看向窗外。 他不懂这些东西,也没兴趣,只能看出打得应该不错。 至少跑动折返都异常矫健,一转眼球就又回了他手里,每次都能投中,还一脚都没踩在水里。 …… 矫健得有点儿眼熟。 时亦还在回忆自己上次脑海里出现“矫健”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时候,老万已经顺利从一摞卷子底下发现了自己的印章,满意地呵了两口气,给他盖在了宿舍的回执单上。 时亦接过回执单,看了一眼。 709宿舍,2号床。 1号床上签了名,估计是已经来报过到了,后面一趟床单被罩脸盆都打了勾。 字还行,该有的笔锋都有,就是工整得有点过了头。 一笔一划,横是横竖是竖的,挺端正的两个字。 林间。 “先熟悉一下舍友。” 老万坐起来,往外看了一眼:“接下来的一年里,你们都会在一起学习生活,要互相照顾,互相帮助。” 时亦看着他往窗边走,没立刻跟上去。 老万挺耐心,笑着朝他招招手,打开窗户:“来。” 时亦没忍住,看了一眼办公室门口那个三楼的标志,又看了看和蔼可亲面带笑容的老万。 这个学校下楼的方式还挺猎奇。 幸好老万还没彻底失去理智,在时亦开始考虑三楼下去是直接跳还是扯栏杆的时候,慢悠悠拉开了窗户。 老万刚下高二,班里的同学也没认熟,正好昨天没收过一次林间的手机,对小同学的印象挺深。 他这个班主任当得没什么架子,拄着窗台探出半个身子,笑呵呵往你争我夺的球场上遥遥招手:“林间同学。” 时亦:“……” 他不是很想去打这个招呼。 但操场上的林间同学显然十分待人和气性格友善,听见他们班主任招呼,就跟着抬了个头。 准确的说,其实不光是抬了个头。 时亦被老万难却的盛情邀请到窗户边上的时候,正好看见刚才带球的那道身影一个抢断,又一次把球漂亮地拿到了手上。 然后脚下没顿,假动作晃开两个人,跳起来轻松灌了个篮。 少年利落的短发被汗水浸得微湿,衣摆下面露出截劲窄的腰线。 他一手扯着篮筐,晃了两晃,正好吊在了办公室看出去的视线末端。 另一只手斯斯文文地推了下眼镜,朝时亦笑着招了招手。 老万对这个电影镜头似的画面很满意,给窗外的小同学点了个赞,回头看向时亦。 时亦看着窗外,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怎么样?” 新同学需要建立起良好的第一印象,老万循循善诱,坐回桌前拉开抽屉,“说说看,对新舍友有什么感觉……” 他的话音还没落,窗外忽然短暂地传来了扑通一声闷响。 老万回头,看着忽然空了的视野,有点茫然。 时亦扶了下眼镜,把视线从篮球架被硬生生撅碎的木头茬子上挪开,收回目光。 “感觉。” 时亦:“挺沉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怪我们间哥,我们间哥身手可好了。 我们间哥中了“看见对象就必须从天而降咒”。 第4章 时亦没能立刻和他的新舍友会面。 因为他的新舍友被路过的体育老师抓了个正着,去体育组赔那个被连根压折的球筐了。 “新篮球架没经历过考验,可能有一定几率的质量问题。” 老万有点儿遗憾,又看了看窗外,给意外落幕的镜头补了个话外音的总结升华:“就像我们的人生,如果没有经历过各种压力、打击和挫折,很难知道韧性究竟能强到什么地步,又会发生什么样的量变和质变……” 时亦对韧性和质变的兴趣不大,提了提神,又仔细想了想这个从天而降究竟为什么这么眼熟。 以及他又不是球筐,为什么对“有点沉”这三个字莫名其妙的尤其有心得。 感同身受,不用思考就能脱口而出那种。 特别真实。 在家里的几天就没能睡好,出来第一宿又成功睁着眼睛熬到了天亮,太阳穴像是往里钉了个楔子似的疼。 严重缺觉的思维像是生了层锈,稍微使点力气转转,都嘎吱作响地往下掉渣。 时亦没忍住,皱了下眉。 他的状态不好得太明显,连老万也看得出来,暂停了对《由新篮球架球筐被压断事件的一点浅思》的汇报,拿着回执带他出了办公室。 到了楼下,老万又特意给他指了遍宿舍。 河高的布局不复杂,几条主干路横平竖直,出门一直走,闭着眼睛都能撞上学校后墙。 </div> </div> 第5节 但老万显然还不太放心,特意把直走到头左拐这件事掰开了揉碎了,给他变换方式调整顺序,详细讲了好几遍。 本来以为程航那样的就已经话多到极致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一个段位。 在时亦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会在班主任的课上直接睡死过去的时候,老万终于铺垫得差不多,话头异常生硬地转回来:“对了,时亦同学,关于你的舍友……” “万老师。”时亦截住他,“我会和舍友好好相处的。” “好好相处要建立在互相了解上。”万老师摆摆手,继续耐心地跟他说,“林间同学性格很好,不打架,不和同学闹矛盾,就是有点啰嗦。” 万老师话头顿了下,看着仿佛忽然精神了的学生:“怎么了?” 时亦:“……没事。” 老万放心了,放手让他自己去了宿舍楼。 返校的学生不多,手续都办得挺利索,核对过身份就发了统一的宿舍用具,附带了张印着一寸照片的门禁卡。 他们这届高二不分班,学生间基本都认识,隔了一个暑假没见,正热热闹闹地到处串寝室打招呼。 时亦拎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上楼,有点儿费劲地摸出钥匙开门的时候,还能听见走廊里的喧闹声。 屋里没人,他那个新舍友估计还没赔完篮筐,不在宿舍。 寝室布局很宽敞,上床下桌,两张床摆成了个斜对角。另一张床已经收拾好了,架子上放了摞书,被子在床头,工工整整叠了个豆腐块。 空调一直没关,冷气开得挺足。 时亦扔下大概是装了一个银河系的行李,踩着梯子爬到上铺,草草把褥子床单将就着铺好,仰面倒在床上。 鼻梁硌得生疼,他随手摘了眼镜,搁在床头。 可能是一直憋着股劲,直到躺在新宿舍的床上,这些天的疲惫跟倦意才一股脑涌上来,彻底把他裹了个严实。 时亦屈起手臂,遮着眼睛躺了一会儿,终于把那个憋住了的激灵给打了出来。 能让老万觉得啰嗦。 他在来之前,居然一度还认为就是换个学校,能有什么可怕的。 太天真了。 大概是确实累过了头,爬上来的时候脑子都是空白的,除了迫不及待地想找个安稳地方躺下就没有别的念头。 时亦躺了一会儿,才意识自己上来的有点急。 别的也就算了,药还在行李箱里,忘了一块儿带上来。 时亦扶着床栏,往下看了一眼。 从初中开始,他在睡觉这件事上就有些不大不小的问题,尤其换了陌生的环境,基本别想顺利合眼。 程航觉得他这样不行,试了挺多办法,最后好不容易才把他能睡觉的地方又加了个心理咨询室。 再下去一趟实在太折腾,时亦侧了侧身,翻了个身对着墙,闭着眼睛摸过耳机。 …… 程航接到电话的时候,甚至还有点儿难以置信:“祖宗,你就为这个给我打了个电话?” 时亦其实就是想找个熟人说说话,闻言抬手遮了下有点晃眼睛的光:“那挂了。” “别别别。”程航好不容易才被他从黑名单里拉回来,非常珍惜,“我可以请假买张火车票,到你们宿舍,帮你把药从你床边的行李箱里拿出来,给你送到上铺去。” 时亦:“……” 程航觉得这段沉默传递了患者包括不屑、不信、不想继续跟他扯淡在内的一系列十分丰富的情绪。 “没办法,心理医生也不是万能的。” 程航的话还有点吊儿郎当,语气却已经认真下来:“时亦,我没有强迫你的意思。但我不知道你过去到底遇到了什么,也没办法给现在的你实际有效的帮助。” 程航:“打个比方,你这个情况,一个热心体贴的舍友作用可能都比我这个心理医生大。” 时亦现在听见舍友两个字就一阵头疼:“换个比方。” “啊?”程航好不容易认真一次,猝不及防被他打断,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啊?” 时亦按了按太阳穴,没等跟他解释,走廊里忽然响起了乱七八糟的跑动声。 钥匙的响动从门外传进来。 下一秒,太阳底下晒出来的热气已经涌进了寝室。 进来的人不光一个。 看起来还挺熟,有的抻椅子坐下,有的从饮水机咕咚咕咚接水喝,还有人往桌子上蹦,对着空调的出风口捕捉那一点儿凉气。 估计是那时候打篮球的那群人。 时亦听见他们有人管开门的那个叫“间哥”,还隐约听出了几个吴涛、李磊之类的名字。 脑子困得转不动,剩下的太乱,实在听不清。 “打个招呼,叫他们安静点儿?” 闹得厉害,程航这边都能听得见,在耳机里积极地给他出主意:“你的新定位不是书呆子吗?可以说自己要学习,顺便给新同学们补补课,就当排练了。” 时亦就想在这个地方混过两年,不太有和新同学交流的欲望,枕着胳膊没理他。 程航习惯了他不说话,继续出主意:“或者凶一点,摔个东西叫他们滚出去。当刺头也挺好,刺头不挨欺负……” 时亦闭上眼睛。 他什么也不想干,只想等这群人聊完天出门。 电话没挂断,耳机里还在没完没了地废话。时亦不方便摸手机,阖着眼,继续一点一滴地积攒睡意。 程航自己给自己说得挺带劲,一路展望到两方校霸振臂一呼决战河高的时候,地上的人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寝室里好像多了个人。 “别说话。”林间放下外套,顺手按下来一个坐在桌子上手舞足蹈的,往对面床上看了看。 老万说给他找了个新舍友,当时掉得太快没看清,隐约扫见了一眼。 看着弱不禁风,背着个沉甸甸的书包,戴眼镜。 挺老实。 像个书呆子。 不太清楚不能说话到什么地步,被他按在桌面上闭嘴的男生摇摇晃晃伸出只手,摸了笔在纸上写:间哥,我想喝水。 林间皱了下眉,把笔薅过来:喝屁,人睡觉呢。 林间:外头等着。 一群人蹑手蹑脚鱼贯出了寝室,老老实实蹲到门外,顺便虚掩上了门。 最后个头瘦小的男生特意在关门前探进来半个身子,打着手势示意他把眼镜戴回去,努力做口型:“间哥,和气,友善,友善——” 林间忍不住揉了下额头:“……” 时亦背着床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觉得身后忽然安静下来。 脚步比之前轻了不止一个分贝,一个接一个,静悄悄出了门。 屋子里悉悉索索响了一阵。 声音挺轻,剩下的人来回走了两趟,估计是拿了什么东西。 隔了一阵,时亦的床沿被轻轻拍了拍。 再装也装不下去,时亦吸了口气,撑着胳膊,摘下一侧耳机转身。 林间扶了下鼻梁上架着的眼镜,顺便体贴地一伸胳膊,帮他把搁在床头的眼镜也递到手里,笑了笑。 …… 在接下来的相当长一段时间,每次被同桌和舍友烦到想半夜往对方脸上画个猫的时候,时亦都无数次扪心自问过当初的这个场景。 就应该假装睡着了。 睡死过去,怎么晃都晃不醒。 哪怕床被边上拽着栏杆引体向上的人压翻了都不会睁眼看一眼那种。 时亦戴上眼镜。 本来也根本不近视,眼镜摘了就扔在边上,镜片上还有灰没擦。 光线从窗外斜斜透进宿舍,劣质的塑料镜片马上晃出一片光晕。 他那个挺沉的舍友就站在床边。 男孩子肩宽腿长,长相是很有说服力的友好亲和,眼睛在阳光底下,显出点偏暖的琥珀色:“时亦同学?你好,我是林间。” 第5章 时亦看了一会儿他朝自己伸着的那只手,没动。 其实挺多时候,不光是他爸,时亦自己都觉得自己算是破事儿挺多那种。 不说话,不好相处,东西不让动,换地儿就睡不着觉,还不让人碰。 看着就不招人待见。 也不是没改过。这事程航比别人都有发言权,都过去半年多了,半吊子心理医生还对当初跟自己握了个手就扎进洗手间二十分钟的祖宗记忆犹新。 每次提起来都能念叨半天。 特别受伤,特别影响职业自信,看起来还特别想跟他要点儿精神损失费。 时亦叹了口气,落下视线。 没等他再试图克服障碍握一握手,身体的不适就比意识先反应了上来。 闷,喘不上气。 堵在胸口的东西又开始往上顶。 他没说话,闭上眼睛压了压,想着怎么把这事尽量不那么像挑衅地岔过去。 林间收回了手。 </div> </div> 第6节 他其实不太了解好学生平时的生存状态,摸了下脑袋,低头看了看那两个大号行李箱跟上头摞着的可能是把高中三年的书全装进去的书包,猜测:“抻着了?” 这句话问得有点儿突兀,时亦没立刻反应过来。 林间又指了指他没准备动的右胳膊。 时亦低头,看了一眼床下,才想起来自己刚把这堆东西跟床单被罩脸盆一块儿一趟拎上了没电梯的七楼。 …… 也行。 反正也是个理由,时亦收回视线,顺水推舟点了下头。 可能是确实困得不舒服,有些念头在他脑海里闪了下就过去了,老万临走前的好心嘱咐也没额外引起什么警惕。 林间求知欲很强,绕过来特意看了看他的胳膊:“疼吗?酸?抬不起来那种还是使不上劲儿?” 时亦哪知道该疼还是酸,看着对方居然还挺认真的表情,胡乱选了一个:“抬不起来。” 林间:“跟硬拉完了差不多?” “嗯。” “会不会变青,发不发紫?” “不。” “按着疼吗?” “疼。” “用不用热敷,手抖不抖?” “……” 时亦有点头疼。 来宿舍前,曾经有一份真挚的提醒放在他面前。 总算明白了万老师为什么做那么多铺垫也要特意跟他提出来这一点,时亦按着额头,揉了两下,认真考虑起了自己要不要给新舍友表演一个当场昏迷。 幸好他的新舍友看起来也暂时基本满足了求知欲,看他闭嘴了就没再逼逼,从他那张上床下桌上下来,回了自己的那一头。 时亦本来想就这么躺回去,挪了下胳膊,忽然想起来自己刚才顺坡下的借口。 …… 早知道就不该因为“使不上劲儿”多个儿化音选了抬不起来。 总不能刚答完就自己打脸,时亦固定在原动作抉择了半天,还是横下心闭了闭眼睛,敬业地直接松了左胳膊。 听见身后过于突兀的一声砸床砸出来的闷响,林间书包拉链上的铃铛都短暂地静止了一会儿。 上铺的设计也不知道是合理还是不合理,从这个角度,人躺下去连个影子都看不着。 林间摘了眼镜,谨慎地挪了两步:“时亦?” 时亦:“活着。” “哦。”林间松了口气,“你吃饭吗?” 时亦觉得这是个圈套。 一旦他回答了,可能就要面临“你喜欢吃馒头还是米饭”、“米饭要二两还是一斤”、“喜欢软的还是硬的”、“五常大米还是泰国香米”之类的一系列问题。 再这么下去,时亦觉得自己的缩句能力和耐心可能都将要在接下来的一年里被热心的舍友提高一个台阶。 他闭上眼睛,没再配合下面可能是蓝猫淘气三千问成精了的舍友,埋进软过头的棉花枕头。 耳机只摘了一边,另一边还塞在耳朵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也不知道程航是把电话挂了,还是震撼得确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间攥着手机,换了个视角,又试着叫了他一声。 没回应。 窗帘被拉上了大半,光线斜斜投落下来,人影半蜷在床上,一动都没动。 估计是睡着了。 林间松了口气,收起手机,抓了抓头发,把书包拎起来。 甩到一半,想起他舍友可能是个不擅长说话的小书呆子,又及时收了点儿劲,轻轻搭在了肩膀上。 时亦躺在床上,听见他来回走了两圈。 脚步声倒是不大,到了窗边,跟着哗啦一声响,闭着的眼皮外面的光线就忽然一暗。 寝室都是新的,门轴合页油都没上,打开又合上,挺尖锐地吱嘎响了一声。 门锁咔哒一响。 早知道门外有人,脚步声凑过来,在走廊里低分贝地乱了一会儿。 …… 然后就彻底安静了。 时亦睁开眼睛。 刚才还能把人眼睛晃瞎的阳光只剩下窄窄一条,从窗帘的缝隙里费劲巴拉挤进来。 宿舍统一发的窗帘薄得一批,光线渗过蓝色布料的空隙,投下片异常柔和的光晕。 他这个新舍友临出门前居然还顺便帮他拉了个窗帘。 时亦往墙边挪了点,枕着据说不能动那条胳膊,躲了躲空调的风。 涌进来一群人的时候不知道被谁抓着遥控器调低了几度,刚没在意,现在才觉得有点儿凉。 被套没套,跟被子一块儿堆在了下面。 他懒得折腾,准备晚上再收拾,这会儿估计也没法探下去条胳膊够上来。 反正总比大冬天被一桶水从头浇透了关外面好得多。 时亦翻了个身,屈起手臂遮住眼睛。 可能是这个环境跟过去的宿舍挺不一样,也可能是刚才那段问答刚好消耗掉了最后一点精力。 他本来还以为自己得再熬一会儿,听段白噪音,或者实在没办法下床去拿药,结果最后都没用得上。 像是滑进了个挺陌生的水塘,没等他反应,整个人已经跟着一个跟头栽进去进去。 难得深沉的睡意没顶地涌上来。 这一觉睡得异常的沉。 时亦醒过来,甚至有点儿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别动。”程航的声音从耳机里及时响起来,“你叫时亦,你是个人,你是男的,你今年十七岁,你在你们学校寝室上铺,你掉下去可能就真把胳膊抻了。” 时亦实在不太想听前面那一段毫无营养的废话:“你非要每次都从头开始说吗?” “这样方便。”程航很专业,“反正你永远不知道你的患者刚醒过来断片儿到了什么地步,我还见过醒了以为自己是飞机,非要从六楼滑翔下去的。” “……” 时亦不打算在这种话题上跟他浪费太多时间,撑着胳膊坐起来,看了一眼手机。 没想象的那么久,从他最后有意识到现在,一共也才过了两个多小时。 睡得倒是挺好,胸口没那么堵了,始终如影随形的烦闷焦躁总算消散了大半。 头有点晕,身上有点儿酸。 不严重,可能是中暑的后遗症。 时亦看了一会儿手机,忽然意识到重点:“你两个小时都没挂电话?” “我们新发的蓝牙耳机,今天整理病历,戴着又不耽误事。” 程航显然被自己感动得不轻:“没关系,这就是医生。治病救人,一切为了患者,为了一切患者,为了患者一切……” “你大爷的一切。”时亦说,“花的是我电话费。” “……” 程航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改口:“为了患者的百分之九十……” 时亦按了按额头。 他的错。 从一开始就不该给程航打这个电话。 隐约觉得宿舍跟刚才不太一样,时亦没打扰半吊子心理医生的自我感动,坐起来看了一圈。 确实有点变化。 饮水机幽幽飘着的那一点小红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 窗帘挺草率地堆在窗台上,被两本大部头字典压着,彻底堵死了最后一点儿光。 空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调回去的,出风口均匀地从上摆到下,不冷不热地把风慢悠悠往外吹。 “除了上回晕过去,还没见你睡这么沉。” 整理病历太无聊,程航闲得听了全程,给他转播:“你舍友回来了一趟,带了两个人,好像是要拿什么体育队的东西。” 时亦忍不住皱了下眉:“我没醒?” “难说,你醒了也不跟我聊天儿。”程航说,“你听见我叫你孙子了吗?” “……”时亦:“没有。” “那你没醒。”程航挺有把握,继续往下说,“他让那两个人在外边等他,在你床边转了两圈,不知道干什么了。” 时亦胸口蓦地一沉,扑棱坐起来。 他没有叫人靠近身边的习惯,尤其是睡着了没法防备的时候。 本来还以为上铺能好点,没想到舍友居然特么这么高。 还能灌篮。 </div> </div> 第7节 “冷静冷静。我看你舍友人不错,应该没事儿。” 程航知道他介意这个,有点后悔,飞快在另一头安抚他:“你现在闭上眼睛,深呼吸,想象自己在——算了你什么都别想,先跟着我调整呼吸。” 他这边进了工作状态严阵以待,数完几个数,也没听见对面时亦的动静。 程航有点儿担心,试着叫他,“时亦?没事吧?” “……”时亦坐在床上,“没事。” 程航松了口气:“看着什么了?你舍友没干什么吧?我感觉他挺体贴的……” “是挺体贴的。” 时亦觉得自己现在没有感情:“他把毛巾盖我屁股上了。” 第6章 毛巾带来的震撼比想象中还大。 时亦恢复人形下了床,插上饮水机烧了点水,翻出桶方便面泡上,在书桌前面坐了整整半个小时。 然后依然没太能想明白,自己这个新舍友的脑回路究竟长成了什么形状。 匪夷所思。 下午可能是外出活动的时间,整个宿舍楼都挺清净。林间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出门以后就一直没再回来。 时亦到最后也没能靠自己得出问题的答案,顺利把怎么都捋不顺的逻辑死结打开。 那条毛巾在床栏杆上挂了半天,最后还是被他整整齐齐叠起来,眼不见心不烦地收进了衣柜的最里层。 不能看。 看就是屁股。 时亦决定给脑子里换点儿新的内容,翻出本竞赛题,边吃方便面边刷了几页。 明天开学,下午没什么安排,行李已经差不多收拾完了。 其中一个行李箱被他立在床边,竖着客串了个能活动的置物架,上边放了好几摞衣服。 另一个里面装的都是实在不知道怎么用上的东西,他本来想寄回去,最后还是塞进了衣柜下面,好不容易顶着门合上挂了锁。 东西不少,收拾完看着其实还行。 就是书带得有点多,书架上没放下,又在桌上叠了一摞。 时亦搁下笔,翻出两本全新的习题,把剩下的码齐磕了磕,推回桌角。 他的参考书有不少,模拟题竞赛题各省真卷乱七八糟的一堆,有不少其实都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但时母不太清楚他用哪本不用哪本,又十分担心少了一本就会摧毁他的学习进度,临走前都给他装进了书包里。 掏出来往桌上放的时候,分量沉得他都差点怀疑自己当时能把这堆东西弄上来,可能是因为临时被注射了什么变身效果的神秘血清。 翻过去两页没什么价值的题目解析,时亦低下头,握着叉子在桶里来回转了几圈。 方便面是临走买的,命运很多舛,跟随行李箱翻滚了不止一次,碎得基本上已经脱离了叉子能掌控的范围。 他徒劳地努力了一分钟,终于决定选择放弃,扔下叉子端起面桶。 手机被两个小时的通话彻底榨干了电量,正在床上充电,忽然嗡嗡响起来。 他最后草草喝了几口汤,走过去,拿起来看了一眼。 没有备注,号码是家里的座机。 时亦翻出耳机插上,按下接听。 “小亦?”对面的声音有点犹豫,“……到宿舍了吗?” “嗯。”时亦说。 时母顿了顿,轻声问他:“顺利吗?学校人多不多——” 时亦没立刻回答,侧过头,把耳塞往外调了调位置。 下一秒,刺耳的磕碰声不出意料地响起来。 也不知道一个电话听筒折腾了几轮,再安静下来,对面已经换了时父格外严厉的声音:“不回消息,翅膀硬了?” 时亦没说话。 “好好的,发什么脾气?” 时母打断他:“小亦,你爸刚回家,妈跟他解释……” “解释什么?”时父的声音满是火气,“心理医生也给他找了,要转学也转了!还有哪儿不满意?” 时母有点急:“都过去了,说这些干什么?” “你问问他过去没有!这两年他惹了多少祸?上个学好像谁都欠他一样!我们当初什么条件?也没见这么多矫情毛病……” 时亦觉得他们两个大概率还得吵一会儿,顺手挂了电话。 他拿着手机站了会儿,把手机调回了飞行模式,点开了个离线歌单。 睡得确实有点沉,手机开了震动,居然也没听见有短信发过来。 都是家里的,不到半天攒了二十来条。大概是因为他没忍住挂了电话,又一直不回消息,有几条一打眼扫过去就都是异常醒目严厉的感叹号。 时亦没准备动脑处理这些消息的含义,按着短信图标,往后拖了两个屏幕,松手,切回主界面。 眼不见心不烦。 十七年下来,时亦觉得这可能是自己掌握最纯熟的生存技能。 他戴着耳机,跟着里面的歌低低哼了两句,拿过桌上放着的相框,抻了两张纸,重新擦了擦。 相框里放了张单人照。 挺慈祥的老太太,花白卷发,戴着花镜,冲镜头和蔼地眯着眼睛笑。 时亦把相框最后一点儿地方擦干净,戳在了书架二层空出来的一小块。 台灯是学校统一配的,造型不错,灯光也很柔和,暖黄色的光正好罩住相框的边缘。 手机扔在桌上,非常老实,一点儿都没再烦人。 耳机里的歌挺轻快,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着哼哼,来回调整了几次相框的方向,总算确定了个合适的位置。 他来回看了看,满意地吹了声口哨,准备收回手,手指却忽然顿了下。 站了半晌,时亦的手一点点攥实,又把耳机摘下来。 窗帘还被字典牢牢怼着。 屋子里的光线比外面暗了一个度,跟台灯的光芒交织在一块儿。 宿舍楼外是后墙,再外面就是学校后街,现在正好是下班的时间,人来车往商贩吆喝的喧闹声从窗户缝里钻进来。 寝室里挺安静,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时亦扶着桌沿坐下,屈起手臂,俯下肩膀埋进肘间。 闭上眼睛,慢慢收紧了胳膊。 - 虽然没拜托过对方,但毕竟也被莫名其妙地田螺了一下午,除了毛巾之外的事,其实还是有必要跟人家道个谢。 时亦特意备了两本新练习册,等了一个晚上。 然后再也没能见着他的新舍友。 晚上临上床前,他还特意抉择了几秒钟,给失落在不知道世界哪个角落的新舍友善良地留了个门,没反锁。 结果过了一整宿,这扇善良的友谊之门也没被任何人推开。 曙光从外头一点点漫开,透过窗帘大摇大摆挤进来,寝室的起床铃声雄赳赳气昂昂地响彻楼道。 时亦睁着眼睛,听了会儿可能是直接从冲锋号借过来的起床铃,撑着胳膊坐起来。 对面的床铺还是规规整整的,理直气壮地宣布着床上的人一宿都夜不归宿,欢迎检查欢迎举报。 时亦觉得这要是个游戏,现在这会儿应该“叮”一声,从两张床中间跳出个-1。 友谊减一的声音。 对着张空床运了会儿气,时亦抹了把脸,下床洗漱穿衣服,翻出新校服套上。 然后拎着书包,锁门去了教室。 反锁。 作为省内有名气的学校之一,河高其实挺受广大学生跟家长的欢迎。 一方面是因为升学率向来很好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各种条件都确实不错。 尤其刚搬了新校区,环境好得数一数二,教学设施一应俱全,绿化做得尤其叫人眼前一亮。 在时亦按着地图,第四次从被树丛淹没的石子路里费劲地钻出来的时候,对这一点的认识已经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主教学楼就在疑似原始森林的树墙后边。 有三栋,从前往后排成一排,高二楼在中间。 左右两块展板上是新学期新气象的宣传报,玻璃门擦得透亮,门口放了个大理石的日晷。 也不知道设计的人是不懂地理还是不懂日晷,或者单纯是担心大理石这种材质会在太阳底下晒得风化开裂,还特意很贴心地把日晷整个放在了高一那栋教学楼投下来的阴影下头。 时亦站在门口,对着那个失去晷生意义的日晷,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多少耽误了点时间,等他顺利上到二楼的时候,正赶上他们年级的年级主任在楼梯口把哨吹得气壮山河。 还带节奏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个节奏比较重要,意思就是如果再不跑的话,就要迟到了。” 老万慢悠悠夹着教案过来,正好跟他打了个照面,有读心术似的给他解释:“有班级分,这段吹完还有没进教室的,抓到一个扣两分,影响年底优秀班级评比。” “……”时亦才来得及打招呼:“万老师好。” </div> </div> 第8节 看着依然闲庭信步的老万,结合刚才那段话,时亦有点拿不准他的意思是不是让自己先来一个绝境突刺。 不管哪个教室,进去一个算一个。 为了班级的荣耀。 “没关系,你把书包摘下来,不让主任看见就行了,我们可以假装在谈心。” 老万执教多年,经验非常丰富,慷慨地给学生传授:“来不及的话,也可以在洗手间里避一避,藏好书包先去教室,下了课再回来拿。” 时亦看着面前忠厚和蔼的班主任:“……” 老万从容地把他挤到了离主任相对远的窗户一侧,耐心地指导着新来的小同学把书包摘下来,换到了手上拎着。 预备铃响了两遍,主任的哨子吹得气势汹汹,不断有学生匆匆忙忙跑上来,背着书包钻进教室。 时亦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平心而论,他对高中其实没什么印象。 之前好好上学那短暂几个月都有点恍惚,只知道是省里有名的重点,每年几十个保送名额那种。校风严格到男生寸平头女生齐耳短发,校服拉链拉到哪儿都有要求,门口的警告名单动不动就一长条。 后来他被退学回家,在家里自学了半年,几乎已经不太能想得起在学校正常上课是什么体验。 但他还是本能地觉得现在的情况可能不怎么正常。 “这边教学楼都是新修的,还配了多媒体投影仪,比高三楼好很多。” 老万说谈心就真谈心,边走边给他介绍:“高一下半年分文理,高三还有第二次重新分班,你们还有很充足的时间……” 时亦从他的话里听出了点别的意思:“按什么分?” 老万愣了下,没说话。 时亦不意外,没继续追问,往教室一侧看了看。 教室挺宽敞,桌椅还很新,门上都镶了挺长一条玻璃。 大概是专门用来让班主任趴的,擦得干干净净,里面不管干什么,外面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虽然是按分数分班,但不能用分数定论。” 老万应该是终于整理好了语言,继续耐心地往下说:“现在的分班结果,只是高一学习的阶段性汇报,起点不能决定终点……” 他说得很认真,时亦跟着往前走,努力听了几段,还是不自觉地走了会儿神。 按成绩分班当然是很正常的事。 每个高中都被升学率压着,抓学习抓成绩,别的都无关紧要。 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他这个成绩,想也知道马上要去的会是个什么样的班级。 老万自己认认真真地说了半天,领着他拐了个弯,找到了九班的教室。 时亦没立刻进班,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高二不分班,用不着重新排座位。班里人挺多,两人一座,差不多已经坐满了。 刚睡醒抬头的、叼着煎饼咬到一半儿的、刚从讲桌上摸下来两根粉笔塞进口袋里不知道干什么用的。 老万都站在了门口,下面还有人回头说话,几个没吃完饭的狼吞虎咽往嘴里塞。 “大家先坐好,没吃完饭的慢一点儿吃,教室后面有饮水机。从第一排往后写一下名字,班长收齐交上来。” 老万敲了敲门,看起来对这种情况接受得挺良好,笑着拍了两下手:“安静一下,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 历年拿高三出成绩,河高的高三年级实验班质量奇高,学生都是层层筛出来拔尖的那一撮。 相比之下,高二平行班现在还没分流,尤其这种按成绩排出来要从后往前数的班级,气氛要明显差出一大截。 老万说了几遍,教室里才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在高三年级与世隔绝多年,老万早养出异常佛性的好脾气,看谁都像好孩子,耐心地挨个拉着到处乱窜的小同学们回到座位上:“时亦同学,来。” 时亦没动。 几乎是立竿见影的,那种已经有段时间没出现过的窒息感就又冒上来。 来上学当然要正常在班级里上课,他来之前也不是没做过准备。 昨晚实在睡不着,他看了几遍程航发给他的《一名合格好学生的自我修养》,背得差不多,也基本上都记住了怎么运用。 但情况真摆到了眼前,还是控制不住地抗拒。 抗拒得想撂下东西立刻转身回宿舍。 “时亦同学是新转过来的,从今天起,就在咱们班跟大家一起学习生活。” 老万依然挺祥和,可能觉得他是不会开门,帮挺内向的小同学做了个自我介绍,又过去帮他把教室门拉开:“你就坐在——林间,林间?醒醒,抬个头。” 时亦没忍住,已经准备往回迈的脚步跟着一顿。 可能是一宿脑子里都在转悠这个名字,听见老万叫林间,他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不是毛巾。 老万和舍友这两个关键词,放在一块儿发生的反应是另外一个。 …… 在他睡死过去之前那段有关“胳膊抻了导致的一百种后果”问答的记忆忽然异常深刻地冒上来。 老万帮忙扶着门,有点儿费解地张了张嘴,难得没流畅地唠叨出接下来的话。 门口,刚才看起来还像是能单手把书包带揪断的小同学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脚底下忽然突兀地绊了一下。 不动声色、不着痕迹地,把书包从身后转移到了左手。 然后右胳膊就跟刚被砍了的杨过似的,非常使不上劲儿地掉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好孩子不要说假话。 不然就要用身体来负责。【划掉】 第7章 直到老万关上教室门,拿着收上来的名单开始点名,时亦都不太想回忆自己是怎么在教室里坐下的。 也怎么都想不通,是什么让他这位舍友认为抻了胳膊的人还能把腿也一块儿传染了。 老万其实也没太想明白。 叫林间的原因其实挺单纯,教室里的空座本来就不多,正好林间身边有一个。 不前不后,靠窗户,舍友坐一起也有个照应。 他让林间把头抬起来,就是想给时亦个比较明显的坐标,以便在教室门口就能最快定位到该坐的位置在哪儿。 结果没想到刚睡醒的坐标自己迷迷糊糊站起来,直接走到门口,接了小同学手里的书包。 要不是困得太厉害,一伸手扶了个空,看起来甚至还打算直接上手把人搀过去。 …… 吓得小同学当场就主动大步走到位置上自己坐下了。 也不知道现在的学生到底又发展出了什么独具特色的社交模式。 老万当了半辈子老师,看着自己落伍了一次又一次,已经跟不上趟得非常佛系。确认了两个人都在位置上坐下,就放心地点了点头,在一片乱哄哄的声音里拿起名单:“好了,点到的同学站起来答一声,班干部主动说一下……” 河高分班原则简单粗暴,拉出排名从前往后,分段异常明显。 哪怕在十来个平行班里,把平均分算出来,从前往后排一排队,九班都显然是坚守在最后一个梯队不动摇的那种。 在外面看区别不大,进了教室就知道,学生的问题不是一般的多。 吃早饭的,补觉的,捣乱的,接下茬的……干什么的都有。 一个早自习都能上成自由市场,讲课能不能听见,完全取决于老师和同学谁嗓门更大。 老万拿着名单念了几个人,下面就嘻嘻哈哈地起哄个没完。班长徒劳地维持了几次纪律,都被更高闹腾的声音给盖了过去。 时亦保持着对自己人设的尊重,从书包里单手抽出来了本英语书,往身边看了一眼。 林间应该是确实困得不轻,晃晃悠悠回位置坐下,就又一头扎在桌子上睡熟了。 看得出来,他老人家的睡眠质量相当好,这会儿闹成这样,居然没有一点要醒的意思。 时亦低下头,随便找了支笔攥着,调整了会儿呼吸。 对自己的成绩单有数,来这个班之前,他对这种情况就有准备。 也不是没在这种乱七八糟的班级里待过。 其实乱七八糟的班级还好一些,学生们最多就是无心学习一心玩耍,荒废也是荒废自己的前途,杀伤力并不大。 真要选,这样总比别的情况强。 刚到陌生人多的环境里那种抗拒感还没消下去,时亦吸了口气,分几次慢慢呼出来,把注意力集中在心跳频率上。 老万是好心,但给他挑的这个位置实在不怎么样。 前后身边都有人,座位又不宽敞,想出去唯一的选择就是跳窗户。 他放下笔,往窗外看了看。 幸好是二楼,还不算太高。 - 因为班级里的特殊情况,老万光是点个名,就点了一整个早自习。 作为班主任,老万的耐性也实在好得有点儿过了头。叫起来一个学生就仔细看一看档案评语,有站没站相嬉皮笑脸的也不生气,反而还能笑呵呵唠上两句。 到后来索性不点了,就拿着那几份名单,跟前排几个同学聊起了天。 班里没人管,一不小心就乱过了头,连下课铃都差点没听见。 “时亦同学,非常抱歉。” 班长是个瘦高的男生,叫周成哲,责任感跟班级荣誉感都挺强,一下课就赶到了新同学桌边上:“其实班里平时不是这样的,刚开学,大家还没调整好状态……” 时亦对班里什么样不感兴趣,摇了摇头,低头翻了页书。 </div> </div> 第9节 环境闹不闹,对他来说影响不大。 心理咨询的时候,最让程航头疼的一点,就是只要他想,随时随地都能回到自己的世界里。 完全属于他自己的世界。 什么人都打不开,什么声音都进不来那种。 如果不是在里面待久了他妈容易崩溃,他爸容易因为他妈崩溃爆炸,时亦其实可以永远都不从里面出来。 “你不要误会。”周成哲以为他不信,有点儿着急,“咱们班真的很好。” 时亦把书翻过一页,往后挪了挪。 周成哲又绕了小半个圈:“时亦同学。” 时亦看了他一眼。 周成哲:“真的,咱们班——” “很好。”时亦替他说完,“我听见了。” 周成哲:“……” 周成哲正色:“时亦同学,我们现在是一个集体,你的态度也要端正一点。” 时亦没忍住,皱了下眉。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个“哪怕好好说话也百分百显得毫无诚意”之类的buff。 明明他就已经答得够认真了。 在人群里待着已经让他挺不舒服,能坐在这儿的突破就让程航那边兴奋了一早上,给他发了十来条消息,还单方面把这次的进步命名为了“从0到0.876的跨越”。 如果非要冒出个人在这时候跟他逼逼个没完,他说不定就能从这0.876再跨回去。 周成哲显然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依然试图让新同学尽快接纳这个班级,又往前探了探:“现在大家都是同班同学,我们应该携手共进。” 时亦低下头,看着他扶在自己桌子上的手。 周成哲:“我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就被轰隆一声响给结结实实截断在了半道上。 时亦愣了下,额外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声动静是桌子被踹得撞在了前排的椅背上。 不是自己理智那根弦崩了。 效果立竿见影,不光是周成哲,全班都因为这一声巨响静了静。 短暂的鸦雀无声里,周成哲张着嘴,往后退了退。 整个教室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一群人僵硬地嘎吱嘎吱转身,视线颤巍巍往他们这儿飘。 林间撑着胳膊,从往前挪了一大截的桌子上支起来。 他们前排的男生个头挺瘦小,在夹缝里侥幸求了个生,奄奄一息地扒拉桌子:“间,间哥……” 时亦觉得他的声音有点儿耳熟,抬头多看了一眼。 声音耳熟的小个头男生看起来脾气挺好,人也机灵,眼睛咕噜咕噜转个不停。 他们这一块儿地方本来就不大,这么一撞差不多已经挤成了一团。 男生在这一团里居然也顺利找着了个位置,来回看了看,目光跟他一碰,匆匆咧嘴笑了下,又拧过身去给林间做口型:“间哥,友——” 没等他把下头的字说出来,林间已经摸过眼镜戴上,朝还张着嘴的周成哲挺友好地笑了笑:“班长。” 周成哲有点恍惚:“林,林间同学。” “是这样。”林间扶了下眼镜,把桌子拉回来,“刚刚我在睡觉,根据科学研究,人类每天的平均睡眠时长是八小时。” “……”周成哲:“啊。” 林间拿出手机,给他看了一眼计时器:“我今天睡了三小时四十五分钟,可能还得再睡四小时十五分。” 周成哲:“……” “一段质量合格的睡眠,需要舒适的卧具、安静清洁的环境和愉快的心情。咱们的桌子睡起来就很舒适,我的心情也很愉快。” 林间推推眼镜,很客气地跟他笑了笑:“为了我的健康成长,可以麻烦你下次说话的时候闭嘴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个多么讲道理的同学啊。” 时亦同学看着同桌,这样想道。 第8章 在林间亲切和气的目送下,周班长听话地闭上嘴,飘回了自己的座位。 震撼效果在教室里又延迟了一会儿。 隔了几分钟,低分贝的嗡嗡声才终于重新在四面八方的角落响起来。 林间打了个哈欠。 他还有点儿没醒透,揉了两下肩膀,放下手机,转过头看向时亦。 时亦拿着书,抬头迎上他的视线。 谁都没说话。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小区域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更安静了。 “间哥。”坐在前排的梁见有点紧张,来回看了两圈,“你……醒了吧?” 梁见拱了拱,拖着椅子一起挪回原位,在两个人中间勇敢地冒出来:“是这样的,这是你的新同桌,刚你梦游时候领回来的,叫时亦……” 要放在平时,林间的脾气其实还行。 尤其最近因为一些原因需要友善度,从来只讲道理不动手,他们这一堆小弟都跟着积极努力,特别友好和平。 但也毕竟是平时。 换了谁一宿没睡,第二天早上补觉的时候被闹起来两次,可能都不是特别能有什么好态度。 而且第一次是因为他的新同桌。 第二次是因为他的新同桌。 梁见刚差点被椅背钉课桌上,有点忧虑地别过头,看了看新同学那副好像加了个“我是书呆子”备注的眼镜。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新同桌可能是他间哥追寻和平的道路上一个不小的坎儿。 在梁见忧心忡忡的注视下,林间扶了下眼镜,先结束了这段有点微妙的沉默。 林间:“没着凉吧?” 时亦:“……” “你被套没套。”林间笑了笑,“怕你盖不习惯。” 时亦:“……” 林间:“不盖被不好。” …… 时亦合上书,放在桌上。 刚才理智因为被打断幸存下来的那根弦,终于又嗡地响了一声。 缓慢地,十分安静、异常隐蔽地。 崩了。 时亦觉得现在自己就很想出去,随便上哪儿找条毛巾,糊他这个舍友的脑袋上。 “靠!”梁见来回看了半天,愣了一会儿,忽然大惊小怪地反应过来,“间哥,这就是你新舍友啊?” 林间醒得差不多了,整个人身上那种“别惹我,惹我就跟你讲道理”的气场消下去不少,脾气挺好地点点头。 他趴着睡的时间有点儿长,脸上硌出来了好几道印子,也没管。 一条胳膊架在椅背上,把手机上面那一排推送拉下来,从上到下挨个戳开看。 边看边从书包里摸了半天,翻出盒酸奶,插上吸管有一口没一口地喝。 看得还挺认真。 时亦暂时不太想跟他经过同一片空气,往墙边上挪了挪,给他誊了点地方。 梁见还没从劫后余生的惊喜里缓过来神,拉着林间东问西问,比他俩还高兴:“多巧啊,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来来来,回头一块儿出去……” 新同学进来的时候,谁都没想到老万会把人塞到他们这个地方。 这种班级就是等着分流的,将来在学校升学率里都不配有姓名。整个班级自然分成两拨,听课学习的卯着劲等分班上楼,剩下的该睡睡该玩玩自由生长。 井水不犯河水 他们这一片儿散漫惯了,来了个戴眼镜闷头看书的书呆子,干什么都得小心,还不知道得多不自在。 梁见本来还很担忧他们这片会不会因为新同学变得和小伙伴们格格不入。现在意识到时亦居然跟林间一个宿舍,顺理成章把他算成了自己人,立刻放心不少。 时亦低头去找练习册的功夫,甚至还听见他十分活跃地又把“间哥同桌就是间哥舍友”这件事儿向四面八方传达了好几遍。 不明白和一个宿舍对自己的属性能有什么加成,时亦没太能对他的喜悦感同身受,换了本练习册拿出来,翻出支笔。 梁见绕了一圈,还没从兴奋里回过劲儿,看起来还想拉着他聊聊天。 时亦及时低下头,审着题摸出支笔,单手拔开笔帽。 临走没仔细看,拿了套专门拔高的偏题难题集锦。 题目确实挺刁钻,每道题都能从知识点漏洞里打条隧道,再从另一个漏洞里钻出来。 时亦审了遍有点复杂的题干,手里的笔晃了晃,才转了半圈,又堪堪刹住。 …… 程航说书呆子不转笔。 时亦觉得这句话很可能是在驴自己。 </div> </div> 第10节 但慎重点毕竟没错。 他搁下笔,抬头看了看。 完全陌生的、杂乱的、几乎找不到什么章法的班级。 刚才宝贵的那一点儿安静稍纵即逝,班里的混乱程度已经恢复到了跟之前差不多的水平。 班长看起来还没能顺利想明白腹语该怎么说,暂时还没恢复维持纪律的能力。几个男生在门口打闹,有人叼着牛奶到处乱窜,后排一群甚至还掏出了两幅扑克牌。 学委正挨座收暑假作业,抱着厚厚一摞,还很灵活地绕过了两个正在较量拳脚的男生。 走位熟练得让人心疼。 真说起来,时亦自己其实都有点惊讶,居然就真安安生生地在这个地方待了这么长时间。 整整一个早上。 左手写字毕竟不方便,时亦有点儿想用右手,又往边上看了一眼。 林间应该是终于看完了那一溜排了一长排的推送,正好扔下手机,叼着吸管站了起来。 “我靠。” 梁见正拿两条椅子腿儿着地晃来晃去,被他桌沿一磕,整个人哐当一声落到地上,吓了一跳:“间哥,你干嘛去啊?” “洗手间。”林间抻了下肩膀,“用我给你带瓶水吗?” “……”梁见:“间哥,这个时候其实可以不友善。” 林间很有觉悟地摇了摇头:“不行,友善是基本准则,是社会主义价值观。” 梁见:“……” 林间边说话边往外走,一句话说完,人已经走出挺远。 梁见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从桌膛里摸了摸,飞快翻出什么东西藏在衣服口袋里,小跑着跟上去。 时亦没太弄明白这两个人在说什么,也没费力气想。 看着林间出门,他就换回了右手拿笔,彻底把注意力收回到了题目上。 洗手间在每层楼的尽头。 他们这层的保洁阿姨很有个性,经常会因为不想收拾卫生,直接把门反锁上,让学生们上楼或者下楼去厕所。 但整个教学楼的锁又都非常没水准,拿张随便什么卡一撬就开。 到了后来,男洗手间干脆就成了一群男生偷着抽烟的地方。 锁芯咔哒一声弹开,林间收起校园卡,拉开了洗手间的门。 “间哥,还能去你宿舍吧?” 梁见等他睡醒等了一早上,好不容易找着机会说话,鬼鬼祟祟压低声音:“我们那几个宿舍都成重点监控对象了,宿管成天就蹲楼门口盯着,简直没人性……” “去什么宿舍。”林间把酸奶盒子捏扁,扔进垃圾桶,“我又不在。” 梁见回头看了一眼,带上门,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连烟带火递给他:“间哥,你这个月还出去啊?” “去。”林间看了眼他递过来的烟,没接,“戒了。” 梁见好不容易偷渡出来的烟,瞪大眼睛:“那你来厕所干嘛?” “废话。”林间继续往里走:“上厕所啊。” 梁见:“……” 有理有据。 自从他们间哥开始讲道理之后,说出的挺多话都仿佛隐藏着莫名的道理。 梁见自己没胆子抽烟,又怕出去了叫年纪主任逮着查烟味儿,只能拿出一根闻着过过瘾,一边不死心地把着门跟里面说话:“间哥,那我们到底能不能上你宿舍煮火锅啊?” “看你像火锅。”林间说,“宿管养那只猫就是专门逮你们煮火锅的,你们在七楼煮,它在一楼就能闻着味儿。” 梁见挺不甘心:“万一呢?门缝塞严实点儿,让新朋友帮咱们放个哨,咱们见势不妙就快点儿收摊……” 林间从里间出来,在水龙头底下冲了冲手,看了他一眼:“你们在里面吃,让人家蹲门口学习?” 梁见缩缩脖子,闭了嘴,挺遗憾地把烟揣回了口袋里。 毕竟一宿才睡了三小时四十五分钟,刚醒那会儿的精神头过去,林间的眼睛就又有点儿睁不开。 梁见蹲在洗手池边上,看着他一捧接一捧凉水往脸上泼,忍不住出主意:“间哥,要不翘课算了,新班主任好像挺佛的,说不定也不管。” “翘个屁。” 林间攥着袖子,囫囵擦了两下脸:“我现在有一颗好好学习的灵魂。” 学校引得是地下水,冰凉,洗两把脸就能叫人精神不少。 林间又抻了个懒腰,转身往外走。 “眼镜,间哥,眼镜。” 梁见眼疾手快,把放在边上的道具带过去:“说真的,好好学习什么感觉,过瘾吗?” “得看怎么学。”林间等了他两步,接过眼镜戴上,“你不能把学习当折磨,要当游戏,通关那种,做题就是刷怪。” 梁见听得挺向往:“真哒?” “真的。” 林间推推眼镜,非常深沉:“只要你爱上学习,会发现做题其实是件能打发时间的事。” 范儿起得挺足,梁见居然也真敢信,甚至还从屁股口袋里掏出了个本,问了一串跟学习发展出一段特殊关系的具体方法跟细节。 林间就是随口一扯,在发布会级别的追问里挑着答了两个。看了眼时间,没跟他接着扯淡,带上厕所门回了教室。 做题确实是件挺能打发时间的事。 时亦再抬头,第一堂课都已经上过去了一半。 英语。 还是班主任的课。 老万应该就是出去遛了个弯,顺便抓了两个幸运的小同学聊了聊班级里的情况,衣服都没换。现在正随机抽查同学们的口语,袖口还沾着刚才趴讲台蹭上的那点粉笔灰。 班里还是该干什么的干什么,黑板上的字都没擦。 老万在讲台上站着,笑呵呵跟同学聊天的画面能跟之前早自习的画面无限循环。 时亦抬着头,有一瞬间几乎有点儿怀疑刚才到底是下了次课,还是其实根本一直就在上早自习,他又被自己弄出了什么潜意识的幻觉。 身边窸窸窣窣响了响,胳膊又被什么东西戳了两下。 ……不是幻觉。 时亦扣上笔帽,看了看把自己从题海里戳出来的那本书。 《英语》。 他看了看那本书,又往书被推过来的方向看过去。 林间应该是刚做完笔记,坐得挺端正,也正侧过头看他。 “没带书?” 林间看着他除了练习册就空荡荡的桌面,指了指,示意他把那本书放在两个人中间:“上课,要看课本。” 时亦看了一眼。 崭新的书,紧实得一看就没翻开过,还有新书才有的油墨味儿。 按着老万刚要求的,打开到了第四页,把头两句拿荧光笔勾了出来。 苹果绿色的。 荧光笔没扣盖,笔杆花花绿绿的挺热闹。 画完的道还有挺淡的苹果味儿。 不太适应这个充满童趣的审美,时亦收回视线,翻开那本英语书看了看封皮。 “上课专心听讲,效率比自学高。” 林间看起来挺喜欢这支笔,一边跟他说话,一边在页脚上画了个绿色的小花:“老师讲课很重要,要重视课堂传递知识的功能。” 时亦配合地点了下头,俯下去,在书包里翻了翻。 “没事。”林间脾气挺好,“先看我的书,回头下课找。” 时亦没说话,找了本书抽出来。 林间按了按额头。 也不知道梁见都给谁说了他瞎掰扯的话,现在一圈人都在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想要获得好好学习的正确方法。 林间有点头疼,深吸口气,继续以一个好学生的身份邀请同桌:“先听课——” “听了。” 时亦把自己那本高二上半年英语课本放在中间,合上他已经很认真地勾完了两句重点、还画了朵小绿花的那本书:“高一的。” 林间:“……” 第9章 人生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意外。 比如当你好好上了节英语课,好好听了讲,好好记了笔记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拿错了书。 拿错的还是去年的书。 直到上午的课上完,林间都没太能缓过来这个残酷过头的打击。 “间哥?” 梁见一上午回头了好几十次,下课铃一响,立马跨着椅子转回来:“太牛逼了,你就是我们的动力……” </div> </div> 第11节 第一节 课的时候正好做赶上游戏任务,他戴着耳机全神贯注打了整四十五分钟,没能亲眼目睹英语书事件,单纯对他们间哥居然纹丝不动专心上了四节课佩服得五体投地。 虽然不太懂学习,但梁见依然充满乐观地坚信,只要照这个学习热情下去,他们间哥一定能突飞猛进,迈入好学生的优秀行列。 一群学生能维持在教室里待满四节课,基本上已经到了九班潜力的极限。好不容易熬到下课,班里立刻欢实地撒开,转眼就空了一大半。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林间不太能跟他们的兴奋感同身受,趴在胳膊上,摆了摆手:“哪儿凉快?” “啊?”梁见愣了下,想了想,“就,食堂三楼吧,他们今天发冰镇绿豆汤……” 林间:“去待着。” “……”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林间情绪不高,梁见摸了摸脑袋,围着桌子绕了一圈,弯腰看了看。 林间叹了口气,撑着胳膊坐起来。 虽然已经挺饿了,但还不是特别想去吃饭。 吃屁吃。 英语书都他妈装错了。 林间抬起胳膊,把梁见充满好奇的脸扒拉开,又看了看身边空着的桌子。 最后一堂课是物理。 物理老师还是原来教他们那个,任雯,隔壁班的班主任。 课上内容讲得不多,逼事儿不少。训个人就能训半个小时以上,动不动就搞连座。 九班没一个不烦她的,林间自己还跟她杠上过两次。 时亦上课的时候没跟着听讲,自己做了会儿练习册,被她看见了,下课就给叫去了办公室。 “间哥?”梁见来回看了看,试着在他眼睛前面晃了下手。 林间回头看着他。 “那还去食堂三楼吗?”梁见问。 “……”林间吸了口气,站起来:“去。”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半大的高中生们正是需要营养长身体的时候。 下课铃响了才十分钟,整个教学楼都已经跑得没剩几个人,空空荡荡的,走在楼梯上都能听见回音。 林间看了眼标识,从楼梯往左拐了个弯。 梁见听着空荡荡的回音,来回看了看,忍不住举手:“我有个小问题。” “问。”林间说。 梁见:“我们去食堂,是不是应该先从教学楼出去?” 刚才上到三楼的时候他其实就想问了。 结果正好跟年级主任擦肩而过,给他吓得硬憋了回去,一直上到五楼才问出来。 “着什么急。” 林间懒得跟他解释,沿着走廊一路往前走:“看一眼就走,顺路的事儿。” 梁见:“……” 可太顺路了。 都从二楼顺到五楼了,还没顺到地方。 腹诽归腹诽,看着林间又绕过个楼道,他还是加快脚步跟了上去:“间哥,等我一会儿——你到底要去哪儿啊?” “跑两步。” 林间看了看办公室上挂着的牌子:“物理办公室。” 河高的教学楼布局其实挺简单,不算一楼,办公室统一在每层的最东边,每层两科往上走。 位置很明确,但林间就没上过几次楼,也不清楚物理组具体在哪儿,走了两回冤枉路才总算找对了方向。 “办公室?”梁见吓了一跳,“你要问问题啊?” “我又没疯。”林间摆了下手,站在物理办公室的门口,往里看了一眼,从兜里翻出张卷子塞进他手里。 “……”梁见:“给我干什么?” 林间抬起胳膊,帮他敲了两下门:“问问题。” …… 时亦站在办公桌前,低头看着摊在桌上的练习册。 从任雯把他叫到办公室问他知不知道错在哪儿,他不知道之后,对方就让他站在这儿看自己的练习册,没再跟他说话。 站了二十多分钟,任雯吃了个饭,打了个视频电话,现在正在补妆。 两个人不认识,以前从来没见过,他才来学校没两天,没惹事。 时亦不知道任雯对他莫名其妙的成见是哪儿来的,也不太想知道。 他已经罚站习惯了,也没多在意还要站多久,就是这一页的题已经都做完了,有点儿想把下一页翻过来。 但任雯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时亦把这一页的字从前到后数了一遍,再从后往前数的时候,就听见任雯搁下手里口梅的声音:“现在知道错了吗?” 时亦抬起头。 任雯看他这个态度,火气就压不住地往上冒,重重敲了两下桌面:“眼睛里没有老师?站好!” 尤其看不惯这个学生的眼神,她还想再开口,办公室门忽然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两声。 任雯皱了下眉,没理会,把统计的各班课外教辅购买表拿出来。 她看了一眼时亦,刚要说话,门外的人又不厌其烦地敲了两下。 “老师下班了,下午再来!” 任雯不耐烦,厉声朝外面说了一句,把表格拍在时亦面前:“觉得你自己的练习册好,不用老师选的?你以为你是谁?” 时亦低头看了一眼,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爸刚办完手续的时候,扔给他了一堆乱七八糟要填的表格。 学校额外购入的教辅是允许自选的,物理这份他觉得用处不大,对比过价格又比均价贵出了不少,就没打上勾。 老师因为没买推荐教辅针对学生。 还以为是多大的事。 “班里别人都有你没有,作业怎么留?小测怎么考?!” 任雯显然觉得这件事挺大,语气越来越严厉:“一本练习册也就算了,像你这样不信任老师,学习成绩怎么能上的来?” 门又被重重敲了两声。 这次的动静比之前都大,想忽略都不那么容易忽略得过去。 “说了下午来!” 任雯声音直接拔高了八度:“本来就在那么个不入流的班了,自己也甘心在烂泥里,将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办公室的锁咔哒一声响,外面的人直接推开了门。 任雯吓了一跳,训斥的话也卡在了半道上,倏地抬头看向门口。 时亦往后退了半步,也抬头看了一眼。 “老老老师。” 梁见拿着卷子站在门口,脸上苦得沟壑纵横:“我有问题。” 可能是他的气势太悲壮,任雯的一肚子火都硬是憋在了胸口,沉着脸色没发出来:“不是说了下午来吗?” “来不及。” 梁见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点儿不稳定:“求知欲太强,忍不住了。” 求知欲旺盛的梁见拿着卷子,追在任雯屁股后面,死皮赖脸从第一题问到了第三题。 在他完全忘了第一题怎么做,并且又倒回去再问了一遍的时候,终于在余光里看到门外伸进来只手,把办公桌边上站着的新同学薅了出去。 …… 而薅人的人和被薅的人看起来居然都并不很感谢他的贡献。 “谁让你问回去了。” 林间拉着时亦一路跑到楼梯间,松开手站稳,帮他抻了抻外套:“你不能问第四题吗?” “我想问啊!” 梁见刚才找到机会拔腿就跑,差点儿把门甩任雯鼻子上,悲愤得不行:“我他妈都不知道那个手插兜溜达的符号怎么念!” “……”林间:“啊?” 卷子是他拿来的,桌上堆了一堆,就随手摸了一张。 也不知道里面都有什么题目,怎么还会有手插兜溜达的符号。 梁见跑出来的时候心情太激动,任雯扯着卷子没来得及松手也,碎成了好几块,在手里皱皱巴巴攥成了一团。 两个人费劲巴拉把卷子展平,头碰头拼了半天,还是缺了一块。没等找着那个符号,忽然听见身后时亦的声音:“lambda。” 林间扬扬眉,回过头,目光落在他身上。 “拉姆达。” 时亦退了半步,自己把衣服扯平整,换了个他们更容易听懂的发音:“波长。” “啊!”梁见为数不多的知识储备啪地亮了个灯,“光学的是不是?那节课我好像听了!还有个符号是a缺一横,有点儿像劈叉……” 时亦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劈叉那个符号也念lambda,就是手插兜的大写。 没等他做决定,林间已经朝他笑了笑,留下还在为自己的博学狂喜、继续在卷子上寻觅着自己认识的新符号的梁见,站起来朝他伸出手。 </div> </div> 第12节 时亦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往后退了一步。 “害怕?”林间神色很和气,“没事,我们都很友善,从来不打架。” 时亦摇摇头:“多谢。” 物理办公室离得这么远,他就算再不识相,也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要弄出这一出。 倒不是怕他们,主要是怕自己控制不住。 刚才有人忽然抓住自己胳膊的时候,他几乎花了全部力气,才忍住了没揪住人从办公室窗户直接扔出去,串在高一楼后那个日晷尖儿上。 林间看了他半天,没忍住笑了:“小书呆子。” 时亦:“……” 可能不是特别适合让他的新同桌知道他刚才脑海里的画面。 “估计没什么饭了,多少吃点儿。” 林间从口袋里摸了摸,翻出饭卡递给他:“够好欺负的。任雯那么混蛋,你也不生气。” 时亦没接,摇摇头:“不用,谢谢。” 也不是不生气。 只是没必要,要是连这种事都生气,按照程航的评判,他现在可能已经得绑着束缚衣拴在家里,防止拿刀跑到大街上随便砍人了。 时亦看了看被攥过的那条胳膊,把注意力集中在呼吸频率上,稳了稳心跳。 不知道是不是程航弄得什么乱七八糟治疗的影响,以前的记忆每次冒出来都像是隔着层纱,不清楚,也没感觉。 就像是看了场模糊、冗长又无聊的劣质三流电影。 连同和过去相似的那些场景和记忆,都很难再有什么更深的触动。 他恍惚着站了一会儿,抬起头,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行,那你自己出去找点儿吃的。” 林间笑了笑,难得的没啰嗦,朝他伸出左手:“合作愉快?” 他记得小书呆子昨天好像是把右胳膊抻了,今天进班的时候,还一直在身边垂着使不上劲儿。 也不知道怎么好得这么慢。 刚才往外偷人的时候,他还特意分了下左右,拽的小书呆子左胳膊。 上次握手没成功,这次总该为了友谊象征地握一下。 林间伸着左手,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然后眼睁睁看着没良心的小丧尸站在原地,对着他斟酌了半天。 然后两只胳膊都啪嗒垂下来,理直气壮地耷拉在了两边儿。 第10章 自从开始修身养性,走和谐友善的社会主义道路之后,林间觉得自己的脾气其实已经好了不少。 但哪怕脾气再好,胳膊这东西也不能是说抻就抻的。 抻得还带延时。 走路拽衣服都没事儿,就赶在要握手的时候咔吧掉了。 上回拿行李还能说得通,这种车停了跑前头坐下的讹法儿,他要是还信,智商可能已经掉得比梁见多不了多少。 林间看了时亦一会儿,突然扶住他的胳膊肘,晃悠了两下。 …… 效果甚至还非常逼真。 使不上劲儿,抬都抬不起来,扒拉扒拉胳膊还特别敬业地跟着晃。 林间没忍住,自己先气乐了:“就不想跟我握手是吧?” “没有。”时亦说,“是——” 林间扬扬眉:“是什么?” 时亦:“……” 是不想握手。 时亦垂在身边的左手攥了下,又慢慢松开。 也不是不能碰一下就走,但他们现在是在学校。 新学校,第一天上学。 他不想冒这个险,不想失控,不想惹事,也不想伤人。 林间打量了他一阵,皱皱眉想说话,自我陶醉完的梁见忽然冒出来:“间哥,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 估计是被课堂压抑了太多精力,梁见这小子一兴奋就停不下来,看了看时亦垂在身边的胳膊,下意识伸手过去:“怎么了这是?刚任雯跟你动手了?不会吧——”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林间一把扯了回来:“别乱碰,抻了。” “又抻了?” 梁见吓了一跳,心说间哥这新舍友可能有点儿脆,把手收回来:“怎么弄的?” “我扯的,劲儿大了。”林间看了一眼时亦,“好学生,身板儿太不结实。” 他不讲道理的时候听不太出来语气,时亦看了他一眼,也没太分辨出这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事儿都解决完了,林间也没准备再在这儿睡个午觉,转身就往楼下走。 梁见快步跟了上去。 这个点儿了,也不知道食堂三楼的绿豆汤发没发完。 林间走得有点儿快,三步并两步下到一层,刚要出门,听见时亦在后面叫他:“等一下。” 没想到他居然还能跟上,林间回头:“还有事?” 他说着话,顺手捞住冲得太快的梁见,拎着领子把人提溜了回来。 “我不是好学生。”时亦把手里的几页纸递给他,“刚才的事,多谢。” 林间把纸接过来,没立刻抬手,低头看了一眼。 也不知道上头写的是什么,好几页,拿透明夹夹着,外头居然还用空白算草纸简单地折了个封皮儿。 想起刚才时亦那个造型,莫名其妙的,林间脑子里忽然就蹦出了小丧尸蹦蹦跳跳跟在他们后面下楼的画面。 他把那几页纸接过来,绷了半天没绷住,自己先笑了:“行……去食堂?” 时亦摇摇头,确认他拿稳了,转身又回了楼梯间。 - 好消息是食堂的绿豆汤没发完,还剩下个桶底。 梁见磨了食堂师傅半天,好不容易让人家把剩下的都给他们盛了,端着一碗绿豆两碗汤高高兴兴回来:“坏消息呢?” 林间刚打完两份饭,捏着筷子单手玩手机:“任雯去了年级组,说这次的事性质很恶劣,现在正在通缉中午来问问题那个兔崽子。” 梁见:“……” 他们来得太晚,菜都只剩了几样,食堂里基本也已经没什么人。 阿姨正挨桌收拾,攥着抹布风风火火地从一个桌子换到另一个,动作麻利得叫人眼花缭乱。 “不至于吧?” 梁见往边上挪了挪,给阿姨的发挥提供了点更广阔的空间:“应该是编的,她哪会用通缉跟兔崽子这么亲切的词。” 林间点点头,挑了碗绿豆少的汤端过来:“到恶劣那儿是她,后半句属于年级主任。” “……” 梁见沉痛地坐了半天,垫着胳膊一头撞在了桌子上。 来食堂的时间是个技术活。 来早了阿姨怕卖完,手抖得能把一勺颠成半勺,来晚了给的分量通常都非常足,就是能被那点儿菜汤齁死。 林间看着浇在饭上的菜汤,把饭跟菜和了两下,看梁见还奄奄一息,顺手在他头顶施了个法:“行了,你还指望任雯能记住你?” “为什么记不住。”梁见很忧郁,扒拉开头顶的手,“因为我差点把两百块的门拍她两万块的鼻子上?” 林间扒了两口饭:“她教你一年了,能记住你,还去年级组通缉个屁。” 梁见眨着眼睛,还在反应这里头的逻辑关系,林间已经撂下筷子,抓着手机站了起来。 “怎么了?”梁见愣了下,抬头问,“不吃了?” “吃。”林间觉得自己可能是吃了整道菜最精华的那一把盐,整个人都有点儿想变成蝙蝠挂在房梁上,“买个水。” 梁见飞快举手交饭卡:“我想要冰可乐!” “看你像冰可乐。”林间乐了一句,没接他那张卡,朝食堂角落的窗口过去了。 河高生源广,食堂每个窗口都有勤工俭学的名额,来打工的学生能免饭钱,还能按时长拿着工资。 不算多,但也能当生活费。 卖水的地方是个小姑娘,动作有点儿慢,挺内向,见着人也不敢抬头不敢说话。 他们平时没事儿都不上这儿来买,免得把人吓着。 林间要了一杯冰水一杯可乐,靠在墙边等着她绕回去拿,拿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屏幕上忽然跳出了个来电。 老万打过来的。 林间一直觉得他们这位新班主任稍微有点儿唠叨,要不是为了友善度,其实不是特别想接这个电话。 他跟老万其实也没多熟。 就只在开学前两天,因为被宿管没收了一回手机,听新班主任耐心地当着宿管教育了他半个小时手机对同学们学习的不良影响,把手机给他领了回来。 </div> </div> 第13节 说实话,林间觉得不光他当时没听进去,老万可能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什么。 毕竟老万自己找他打得都是手机。 外头没有冰可乐,小姑娘又转回库房去找,估计还得再有两分钟。 电话还在耐心地一声接一声震,林间准备充分,深吸口气接了电话:“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 “林间啊。”老万笑呵呵出声,“你们是不是去找物理老师问问题了?吃完饭来年级组一趟,找你们有点儿事。” …… 林间扬了扬眉。 任雯教了他们班一年,到现在人都认不全,应该不能这么快就追到她们这儿。 办公室就他们仨,除了跟任雯就没外人。倒是可能有监控,但就论她自己干的那点儿破事,估计也没底气让学校查。 他靠着墙,在脑海里过了遍当时的情形,眉峰蹙起来。 “怎么就没外人啊?” 梁见啪一声把可乐撂在桌上,后悔得不行:“大意了,怎么把那个书呆子给忘了!” 林间没说话,就着水吃了大半份饭,放下筷子。 梁见显然没什么心情喝他的冰可乐,在桌子边上,来回转着犯愁。 “急什么。”林间说,“多大点事。” 好歹也要去年级组,梁见觉得事儿还是挺大的:“万一任雯非得说咱们是去闹事的呢?不尊重老师,闯办公室,故意捣乱……” “有证据吗?”林间问。 梁见愣了愣。 年级组那儿就有一小片扯了的卷子,他半个字都没写,也没法判断是哪个学生的。 任雯专门负责拿来看人的鼻孔又分不出哪张脸进去过,就算真认出来,只要咬死了不承认,不调监控也没别的办法。 回去再随便借谁的卷子去印一份新的,连物证都没有用。 也就是文化班这群傻白甜的学生,才能让这种级别的老师就给镇住。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梁见转忧为喜,跟着林间出了食堂:“也不能怪我,我还没拿过处分呢,绝对不能把第一次就这么草率地交给这种人……” 林间扫了他一眼,懒得打扰他的顾影自怜,拧开瓶子喝了口水。 “对了,间哥。”梁见小跑两步,接着跟他对供词,“那要是书呆子真承认了,咱们怎么说?” 他们全班对上任雯都同仇敌忾,梁见对拯救个无辜的受困同学倒是没意见,就是本能地不信任那些就知道读书听话遵守校规校纪的好学生。 一点儿胆子没有,乖得跟什么似的,老师问什么就答。 跟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林间皱了下眉,推开教学楼的门,没说话。 年级组就在一楼,梁见一进楼就被人掐了脖子似的瞬间消了音,安静如鸡地跟在了他身后。 手机嗡嗡震了两声,老万又发了两条短信。 林间有点儿烦,没细看,随手扒拉掉提醒,退出了那个“不愿意被人碰是怎么回事”的搜索页面,收起手机。 年级组的门开着,任雯、老万跟年级组的几个负责老师都在里头。 时亦也在。 梁见挺紧张,两条腿不会拐弯儿地往里头迈,被林间顺手扯回去。 两个人拿门挡着,没立刻进去。 “时亦同学,你刚来咱们学校,同学都不认识也正常。” 他们主任在桌子前头坐着,平时凶神恶煞的人和蔼下来循循善诱,看起来特别像在从事什么非法传销活动。 主任:“就说当时在办公室,除了你们任雯老师,你还记住了哪个名字没有?” 时亦点了下头。 主任非常慈祥:“叫什么?” 时亦:“拉姆达。” 第11章 不记得自己学校里有交换生,冷不丁听见个外国名字,主任还茫然地反应了一会儿。 任雯毕竟还是个物理老师,回过神气得火冒三丈,刚要发作,被老万笑眯眯截下来:“同学们求知欲高,主动想要好好学习,是好事。” “万老师,您刚来不知道,就他们那群人也能想学习?” 任雯话里直往外呛火星子,冷嘲热讽:“直接给他们张答案,能不抄串都算他们厉害!” “最好还是不要给他们答案。” 老万很耐心,边跟她聊天,边把时亦一点点往身后挡:“高二是承上启下的年级。同学们刚学完高一的知识,又要为高三打基础,要锻炼自主学习的思维和能力……” “……” 就老万这脾气,任雯觉得这架都没法吵起来,一肚子火硬生生堵在胸口:“万老师,没人跟您开玩笑!” 她本来就看不上九班那群学生,中午被摆了一道,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就那帮学生,一个个成天不是翘课就是打架,早就废了!浑浑噩噩也不知道丢人!” 老万点点头:“对,这种事不能开玩笑。” 任雯总算顺了点气:“您也知道,尤其那个林间——” “好好的孩子,到咱们这儿就不好好学了。” 老万说话慢,才把后半句接上,顺手去拉椅子,看起来还想跟任雯坐下讨论讨论:“咱们当老师的肯定不能丢这个人。” …… 二十分钟后,老万顺利把自己班的小同学带出了办公室。 林间在门外听了全程,看他领着时亦从年级组出来,觉得任雯没把办公室拆了都是个生命的奇迹。 “找你们两个呢。” 老万一点儿都没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什么,看见门外的两个学生,挺高兴地招招手:“怎么没换衣服,不是给你发短信了吗?” “急着过来,没看着。” 林间这才想起来他给自己发的短信,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老万居然还真提前给他们打了预防针。 甚至还很周全地考虑了色彩心理学,综合整体的班级环境、座位分布,替他们挑了好几个相对安全不起眼的色号。 “年级主任中午看见你们两个上楼了,就叫你们来问问。” 老万笑呵呵给他们解释:“任老师应该认不出来你们,换件衣服保险一点。” 班主任考虑得挺周全,林间看了一眼,还是没提出他们其实可以在外面套件最不起眼的校服:“行。” “这两天尽量不要和任老师碰面。” 老万带着他们往外走:“任老师可能是心情不好,先不要和她起冲突。” …… 说实话,就从中午这个气氛来看,林间觉得最先跟心情不好的任老师起冲突的大概率会是他们班主任。 他本来也不想惹事,打了个哈欠,迎着老万显然在等他说话的目光:“行。” 老万挺相信同学们,点点头,把时亦交给他:“好了,回班级吧。” 林间收起手机。 一顿饭吃到快上课才回来,他们在年级组外头听了半天,又耽搁了不少时间,这会儿第一节 课都上过去一半了。 任雯被老万这么一搅和,整个人都有点不理智,晚上还有一节物理自习,也不知道得拿他们怎么发火。 林间不太想去围观任雯爆炸,想着能用什么正当理由跟老万请个假,又下意识看了一眼被老万交过来的时亦。 小书呆子站在边上,也不说话。 垂着头,镜框跟刘海都快搭在一块儿了,抱着他那本物理练习册,不知道在出什么神。 刚才年级组里吵成那样,亏他居然没被吓着。 林间揉了把头发,还是什么都没说。扯了把还没太从这件事居然就这么解决了的惊喜里回神的梁拉姆达,跟着老万一块儿上了楼。 - 高二上半年,课表还没到紧张起来的时候,跟高一相差不大。 下午四堂正课,两堂大自习,排了各科老师坐班解答问题,有时候也被老师们联合起来考点儿试。 一上午都没睡,中午又没能歇着。下午的课艰难撑到一半,林间终于还是向伟大的睡眠之神低了头。 时亦分心听了两句课,看着他同桌脑袋从手里往下掉到第七次,终于自暴自弃地屈起胳膊往下趴,及时抬手把自己桌上的课本挪开。 “……”林间掉到一半,被他的动作吸引了点儿注意力:“怎么了?” “不睡吗?”时亦问。 林间没太明白自己上课睡觉同桌为什么要清桌子,困懵逼的脑子转的慢,愣了会儿:“一起睡?” 时亦:“……” 其实时亦就是想给他挪点地方。 高中的男孩子,个头都抢着往上蹿。林间肩宽臂长,窝在课桌那一亩三分地里,睡得人看着都憋屈。 脸上还硌一排印子。 林间缓过神,看着两个人桌子交界空出来的地方,也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话问得有点儿引人遐想,咳嗽一声:“……不是那个意思。” 时亦点点头:“我知道。” </div> </div> 第14节 “我就是——”林间还在想怎么能让对话发展得不是那么尴尬,愣了下,枕着胳膊侧过来,“你知道?” 时亦刚跟程航聊了会儿天,又要了几份对优秀学生行为心理学的研究报告。 他想了想,学以致用:“不是邀请一起我睡觉,让我懈怠,趁机在成绩上压过我。” “……”林间:“啊。” “你睡吧。”时亦低头看了一眼报告,“我先听课。” 林间:“……” 时亦拿起笔,大概是认为这段对话已经可以结束了,转回去听了会儿课。 这一节是生物,生物老师是个眼神不大好的男老师,一上课就捧着课本埋头苦念,大半节课都没抬过头。 他简单看了课本,把重点画出来,又打开张今晚作业要写的卷子,压在课本底下简单扫了遍选择题。 林间看着他同桌,有点儿恍惚地揉了揉额头。 虽然整件事在逻辑上的问题不大,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大对。 …… 可能是他还不太熟悉好学生这个圈子。 地方宽敞了,睡起来确实舒服不少。 林间枕着胳膊趴了一会儿,困得不行,摸索着摘了眼镜,立起课本在书桌前面挡着,打着哈欠彻底闭上眼睛。 时亦把最后一个选择答案写上,搁下笔,往边上看了看。 他挪了小半个桌子,林间占得地方其实不大,胳膊稍微过了点线,压了他这儿一个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课上睡觉毕竟不舒服,平时看起来挺和气的人,睡着了眉峰反而蹙着,显出点儿平时看不出的气势。 更像那种不好惹的街头一霸。 看谁不顺眼,拎过来直接往墙上抡那种。 时亦觉得自己的想象实在太离谱,没接着发散思维,从课桌里摸出手机,看了眼程航的消息。 半吊子心理医生对他的进展异常欣慰,问个没完没了,到现在还在追问他在新班级的体验。 认没认识什么新同学,老师怎么样,课堂氛围好不好,在教室里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时亦开始还答几句,后来发现这个人根本不为医学就为八卦,索性把手机调成静音,让他自己兴奋地跟自己唠嗑。 其实他到现在也没认全班里的几个人。 除了他们班班长,就只剩下林间和林间前座那个拉姆达。 在练习腹语有所成就之前,他们班班长应该不会再来这儿找他。同桌应该挺斯文,就是遇着事不打架光知道讲道理这点挺烦人,但也还能忍。 他只要把活动缩小在这么个范围内,问题应当就不算太大。 程航觉得这是个挺好的开始,谆谆善诱地跟他聊:这就是个好的开始啊!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慢慢来,不着急…… 时亦看了眼一会儿跳出来一条的消息,打断:我妈找你了? …… 对话框上头在“正在输入中”卡了一会儿。 消息停在了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停了半天,也没再跳出新的内容。 时亦扯了下嘴角,收起手机。 他一点儿都不想知道他妈跟程航说什么了,也不想知道程航又知道了什么新的东西,所以才连他在上课都不顾,没完没了地给他发消息。 事实上,他有时候都不太清楚他妈究竟在想些什么。 一边希望他好,希望他变回以前那个乖巧听话的儿子,一边无处不在地提醒他,他内里其实是什么样。 现在程航知道了,说不定老万哪天也会知道,他这个只会讲道理的同桌也会知道,上次在他边上坐着的人,被他拎着领子往桌子上朝死里砸了几回,拧折了条胳膊。 要是他们那个所谓的学校主任不报警,他可能还会把对方抡起来镶墙上。 时亦没再回想,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呼吸频率上,闭上眼睛坐了一会儿,把卷子翻了个面。 他摸过支笔,想再做几道题,桌面忽然被敲了两下。 “同桌。” 林间不知道什么时候睡醒了,枕着胳膊侧头看他,眼睛里又是平时挺和气的笑:“一会儿下课了,敢不敢来点儿刺激的?” 时亦蹙了下眉:“什么?” “特刺激。”林间说,“逃课,害怕吗?” 第12章 “真可怕,吓死我了。” 梁见飞快溜出教室,堪堪躲过了刚转过楼梯的任雯,长舒口气:“实不相瞒,我刚才已经开始考虑在物理自习上安全隐蔽的一百零一种方法了。” “你这个智商,什么都别干就是最好的方法。”林间扫了他一眼,顺手去拎小书呆子手里那个书包,“逃个课,用不着带这个。” 他说着话,也没当回事,拎住书包才被分量吓了一跳:“这么沉?” 时亦摇了摇头,把书包拿回来。 林间看着他把那个沉甸甸的书包背在肩膀上,手掌在他头顶虚划了下,跟自己比了比:“怪不得长不高。” 时亦:“……” 看他挺在意那个书包,林间也没再说。 虽然梁见信誓旦旦说他早上跟个土匪抢亲没多大区别,差点儿就把同桌从门口扛回来撂下,但他自己回忆了半天,其实一点印象都没翻扯出来。 早自习那会儿他还没睡醒,听见老万叫就过去了,满脑子就是回来接着睡,也没注意身边跟了个人。 据说还帮忙拎了书包。 当时也没注意,没想到看着规规矩矩个书包,暗地里居然这么沉。 林间揉了把头发,又打了个哈欠,把最后那点儿困劲也跟着一块儿打了出去。 逃课的规模不小,还有几个负责断后,现在还没出来。 梁见今天中午刚改名,对时亦的印象好得不行,这会儿挺兴奋,有一句没一句地追着人家唠嗑。 预备铃响了两声,走廊里也渐渐安静。林间顺手把他抻回来,塞进墙角:“消停点。” “消停不下来。”梁见特别骄傲,“我今天刚刚战胜了任雯,这是我个人的一小步,也是我们集体的一大步……” 林间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哟,任老师。” “……” 梁见瞬间消音,一头钻回了墙角安全的小角落里。 耳边总算比之前安静了不少,林间往后靠了靠,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翻了会儿手机。 等人终于凑齐,上课铃都已经打了五分钟。 高二只有住校的学生才上晚自习,老万手松,九班小一半都批了走读,班里本来就稀稀落落空着座,再空点儿其实也不算过于明显。 尤其任雯这种老师看自习,基本上全程干自己的事,学生问个问题都爱答不理,更不可能费那份心点班上少了几个人。 “我出来她还往讲台底下看,估计是找你呢。” 最后出来的男生叫吴涛,瘦高,校服基本挂在身上,栓根线风一吹都能上天:“书呆子,这回间哥带你躲了,下次自己没事儿也记得躲着点,她估计还得盯你几天……” 夏天太阳落得晚,校园里还挺亮堂,安安静静的没什么人。他们一群人穿过了大半个学校,都没遇着什么路过的老师。 时亦看了他一眼,没开口,边上林间先出了声:“好好说话。” “啊?”吴涛愣了下,“我说的不对吗?” 林间指了下:“人有名字,叫时亦。” 林间在这一群人里显然挺有威信。 在他发话以后,时亦发现自己在这些人口中就从“好学生”、“书呆子”之类的称呼,就统一变回了原本的名字。 还有几个没听清楚,还一个劲儿追问他到底是十几的。 …… 这种一堆人混在一块儿的感觉叫他不太舒服,攥了下肩膀上的书包带,走得慢了几步。 “紧张?” 林间走了一段,发现他落在了最后面,示意其他人直接去老地方准备翻墙,自己绕回来等着他:“不要紧,任雯的自习,严格来说其实不算逃课。” 时亦觉得他这个理论有点自欺欺人:“算什么?” “敌进我退,敌退我浪,敌驻我滚。”林间说了一句,自己没忍住乐了,“算灵活作战。” 时亦不太能体会他的笑点,低头看了眼手机,正在想要不要配合地扯扯嘴角,林间已经停下了脚步。 河高的宿舍后头就是条夜市。 很热闹,人也挺多,小吃地摊什么都有,一到晚上就是另一个世界。 正门绕实在太远,历代河高学子前赴后继地翻墙,已经把那一段围墙磨出了个不大不小的豁口。 其他人都翻得差不多了,梁见看起来有点儿费劲,扒着墙头蹬了半天,好不容易把自己从这头扔到了那头。 “书包给我吧。” 林间朝他伸了下手,把校服拉链拉高:“我帮你,一使劲儿就过去了。” 时亦觉得翻个墙其实用不着帮,但优秀学生行为规范里确实没有这一条。 而且他对翻墙这件事莫名挺有阴影。 一想起来就对应着另外一个画面,狂风骤雨电闪雷鸣,黑漆漆的楼道,墙上狂草的救命俩字。 血红。 往下流汤那种。 </div> </div> 第15节 时亦才意识到,他好像到现在还没弄清砸了他就跑的那个混蛋究竟是谁。 “这边。”林间找着地方,招了下手。 时亦过去,看着他把书包搭到肩上,没助跑直接起跳,轻轻松松扳住了墙头、 然后也没怎么费劲儿,手撑着稍微一按,整个人就矫健地蹲在了墙头上。 要是有其他观众在,时亦觉得这个时候甚至该有掌声。 毕竟虽然就是翻个墙,但也几乎没几个人能翻得这么漂亮。 干净,利落。 眼熟。 …… 念头在他脑海里过了一瞬,没等契合上某段记忆,林间已经蹲下来,单手扳着墙头回身叫了他一声。 时亦抬头,准备跟着上去,忽然愣了下。 林间等着拽他那只手几乎整个藏在了袖子里。 男孩子的手干净,大半都被布料垫着,带松紧的校服袖口露出一点指尖。 “先试试。”林间笑了笑,“你这个身板倒不费劲,但能拉上来,我还是不扛你了。” 被隔着衣服拽上墙头,时亦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这么着没事儿?”林间看了看他脸色,放心地点了下头,“行,我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时亦本能觉得他这个知道了没什么好事:“我——” “你不能握手,主要是不能碰着,不接触就还行。” 林间摆了摆手,给他科普了下自己这一下午的研究成果,“跟过敏差不多,没大事儿。” “……”时亦差点直接从墙头下去,及时往回撤了半步。 “我也过敏。”林间补充,“一碰芒果就肿,特别心烦,想把全世界芒果都直接榨成汁。” 时亦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话。 其实差的还是有点多。 毕竟芒果过敏就很通顺,但他可能不能出去跟人说自己人肉过敏。 也不能榨汁。 …… 但好像也还行。 林间没再多说,从另一头稳稳落地,抬头扶了他一把,把他一块儿从墙上给接了下来:“吃火锅吧?中午就没吃好,学校那个炖土豆可能是想咸死我——时亦?” 他扬了扬眉,低头看了一眼。 从第一面就一直特严肃老成的小书呆子靠着墙,扶着额头,闷头笑得站都站不住。 还摘了眼镜揉眼睛。 跟小猫洗脸似的。 林间不太知道自己哪句戳笑点戳得这么有效,愣了会儿,也没忍住跟着笑了半天。 事实证明,笑这种事可能确实是容易传染。 尤其是刻意把脑子放空,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懒得考虑的时候。 两个人在墙头下边儿,也不知道干什么,神经病似的闷头对着笑,乐得谁都顾不上谁。 停了好几次都没停下来。 梁见刚买了杯芒果汁,好奇得不行,跑回来想问他们笑什么。犹豫半天,还是谨慎地退出了眼前这个异常微妙的气场。 - 跟着迈进火锅店的时候,时亦特意往后落了两步,揉了揉酸得不行的脸。 他也不记得自己上次这么笑是什么时候了。 可能是退学以前,可能是两年前,也可能三四年前或者更久。 他爸老觉得他故意甩脸色给别人看,其实也不是。 就是累。 想要调动起什么情绪,都需要把力气全使上,才能稍微赶得上趟那种。 他被封在自己里面,被推搡着走。 能松快点儿实在太难得,他没接着想那些事,把注意力集中回眼前。 巴掌大小的火锅店。 其他人好像都已经来得挺熟,热热闹闹地围着桌子坐下,老板娘笑吟吟出来给他们端电磁炉,有几个来回跑着帮忙,把菜跟肉都端上来。 时亦站在门口,又觉得好像看见了什么,停下多看了一眼。 女人围着围裙,正弯腰越过桌子,给电磁炉插电。 很温婉的人,说话都带着笑。 天热,她的袖子稍微挽起来了点,露出小臂上一片异常狰狞的疤痕。 时亦对这些疤痕的形状很熟悉,蹙了下眉,下意识抬头。 不光小臂,在她敞开的领口、颈后,甚至鬓角下面的部分,都散落着已经很淡的疤。 “漂亮吧?” 身后传来林间的声音,时亦愣了下,回身给他让了点儿进门的地方。 林间手里拎了个袋子,应该是刚去夜市买东西了,笑着指了指里面的女人。 时亦点点头:“很好看。” 他不擅长跟人攀谈,又觉得这么直接评价长相有点唐突,沉默了下,补了一句:“很……有气质。” “这么会说话?”林间没忍住笑了:“一会儿你过去夸她,她可爱听了。” 时亦扬了下眉,回过头又仔细看了看。 刚才没注意,听林间这么说,再仔细对比两个人,其实长得有点儿像。 眉眼上差很多,老板娘的长相是那种纯粹温婉柔和的古典美,林间相比之下要英气得多,但剩下的部分就明显看得出相似。 时亦仔细想了想,觉得林间身上那种有说服力的友善气质可能就是从这儿来的。 “又带小朋友来啦?” 女人看见两个人站在门口说话,笑着在围裙上擦了两下手,走过来:“这次把人家哪儿打坏——” “……”林间及时咳嗽了一声:“妈,这是我同桌。” 第13章 在新同桌听清自家老妈究竟在说些什么东西之前,林间眼疾手快把人拉进店,顺手扒拉开了音响。 时亦站在门口,没来得及迈步,被突然燥起来的气氛震得一懵:“……” 火锅店是林间家开的。 老板娘其实不该叫老板娘,叫静姨,也姓林,就是这家店的老板。 闹中取静,开在夜市角落横插出来的一条小巷子里头,来往路过的人不多,可每桌也都坐得满满当当。 生意好,店里也不显得乱。 人来人往这么频繁,桌子地面居然也始终干净整洁,柜台上还养了盆已经冒骨朵的兰花。 “间哥原来是体育队的,李磊吴涛猴子他们也是,后来都跟着转到文化班了。” 梁见自认已经跟他有了交情,攥了筷子等着抢肉,一边在震天响的重金属摇滚里跟他聊天:“我加入组织比较早,高一上半年就认识间哥,一见如故相逢恨晚……” 时亦接过筷子,道了谢,看着林间把肉倒进热腾腾滚着的红汤。 周围太吵,他隐约听见几个词,顺嘴一问:“什么组织?” 林间手一顿。 “就——”梁见迎着他间哥异常和善的凝视,喉结动了下,急中生智:“学、学习互助组织。” 林间:“……” 李磊吴涛猴子:“……” 他们这桌的气氛莫名就在热烈的重金属摇滚里寂静了几秒钟。 时亦在程航那儿也听过这个词,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扶了下眼镜抬头。 “……”林间有点头疼:“对。” 刚刚排队翻墙逃了个课的学习互助组织坐在火锅店里,围着热气腾腾的鸳鸯锅,心照不宣地低头伸筷子,在锅里勤奋地捞起了刚煮好的肉。 平心而论,河高的食堂其实还行。 除了来早来晚没法控制咸度,抢饭的时候要排挺长的队以外,至少口味还算能保持在接受范围之内上下波动。 到他们这届,也还没出现过在菜里发现什么意外惊喜的事例。 但就算食堂再行也永远是食堂,相比之下,哪怕是仅仅一墙之隔的后街夜市,对学校里的学生来说也有着永恒的吸引力。 “等一下——诶诶,我下的!” 梁见努力在一堆筷子里找自己那两个丸子,好不容易夹起来一个,筷子一滑就蹦进了旁边人的碗里:“靠,猴子,我跟你拼了!” “拼什么?”猴子白他一眼,“在下次月考里提出堵上男人尊严的挑战,以学习的名义?” 梁见:“……” 学习互组组织成员猴子夹着那个牛肉丸,冷漠地塞进了嘴里。 </div> </div> 第16节 梁见也觉得自己这个急中生智可能有点儿问题,憋憋屈屈认了这个亏,准备知耻而后勇,再奋起抢几块肉。 结果才站到一半儿就被林间顺手按着坐了回去。 “不要抢,斯文点儿。” 林间和蔼的语气跟手上的劲儿根本不是一码事,把几个人塞回去,掏出了把不知道哪儿来的漏勺:“来,都坐好。” 他拎着漏勺,往边上看了一眼。 以前没见过这么个架势,为免误伤,时亦从他们开始抢丸子的时候就提前往边上挪了挪。 还在想程航课上给他发消息的事,他出着神,眼前忽然被一团手型光晕晃了两下。 “碗能看得清吧?你这眼镜都该自带马赛克了。” 林间挺高难度地没碰着他,捏着镜腿,把他鼻梁上被雾气糊满的眼镜摘下来,在旁边架子上放好:“辣的还是不辣的?” …… 在漏勺的加入下,热火朝天的火锅吃得非常斯文而有秩序。 林间抄底捞上来一大勺,找了双没用过的公筷,熟练地给一桌人排排坐分肉肉,场面异常温馨和谐。 “间哥。” 李磊叼着筷子,看了半天:“我觉得你这么分好像有点问题,但我没有证据。” 猴子:“附议。” “什么意思?”吴涛没听懂,但投了李磊一票,“我也觉得好像哪儿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林间头都没抬,给他碗里扔了块蟹排。 梁见坐直举手,实况转播:“猴子一个新同桌一个,磊子一个新同桌一个,吴涛一个新同桌一个,你一个……” “我同桌一个。”林间接了一句,“公平,一人一个。” 他顺手把那块里脊搁进他同桌面前的小碗里,又看了一眼时亦。 平时戴着眼镜还不显,这会儿摘下来,才发现他同桌的眼睛居然格外好看。 纯黑,干干净净的,睫毛挺长,眼形也跟猫似的偏圆。 有人想趁机偷渡块鱼豆腐,被林间顺手拿漏勺敲了一把,把鱼豆腐也扔进时亦碗里。 小书呆子。 眼睛这么好看,肉都不会抢。 梁见眼巴巴看着分了一圈,看回自己碗里:“靠,我碗里为什么是脑花?” “奖励你。”林间慈祥地看着他,“学习很辛苦,很费脑子。” 林间给他倒了点儿酱油,补充:“吃哪儿补哪儿。” “……” 好好一顿饭,吃得混乱到不行。 林间给时亦捞够了肉,终于放下了他那个漏勺,抄起了筷子。 时亦看了眼那一碗满满当当的牛肉片,再抬头,看着眼前瞬间哄抢在一起的一群人,端着碗又往后挪了点地方。 刚才一定是吹了个什么他听不见的哨。 时亦看了一会儿这群人拿筷子混战的局势,听见身边的脚步声,下意识收回视线起身。 “不合胃口吗?”林静走到他身边,朝他眨了眨眼睛,“要不要吃烤馒头片?” 时亦摇摇头:“阿姨好。” 林静看了看他面前的碗,没忍住笑了,又去消毒柜里拿了个调料碗:“等一下。” 时亦抬头看过去。 光是从那身温柔娴静,几乎看不出来这样一个人会开着家还很热闹的火锅店。 放得还是重金属死亡摇滚。 林静的动作格外熟练,三两下调好了蘸汁,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谢谢阿姨。”时亦站起来,想过去帮她关消毒柜的门。 林静拨了下头发,笑着示意他坐回去,自己关了门:“就当自己家。后面还有厨房,不合胃口的话我再去炒两个菜。” 时亦赶紧摇了摇头,低头夹了块肉。 给他夹肉的时候,林间是直接从锅里捞出来的。 碗碟是刚拆的一次性消毒塑封,很干净,公筷。 没什么能出问题的环节。 时亦吸了口气,闭了闭眼睛。 挑了块肉夹起来,在蘸料里放了放,试着搁进嘴里。 …… 有点儿凉,但还很好吃。 哪怕他以前没怎么吃过火锅,也能感觉出来肉质和锅底都很不错。 蘸料可能是加了什么秘制的酱汁,混了油炸过的芝麻跟花生碎,跟肉香和辣椒的麻辣香酥混在一块儿。 中午在学校里的超市随便买了个面包,食欲忽然被打开,从胃里饿得一路慌到胸口。 时亦把肉咽下去,落下视线:“谢谢——” “不用谢。”林静含笑答应了一声,背在背后的手递过来,示意他伸手。 时亦愣了下,把手伸过去。 黄澄澄的橘子,还带着片翠绿的叶子。 “就剩一个了,不够分。”林静轻声跟他说,认真指了指已经打到白热化的一群人,朝他眨眨眼,“保密。” 她和林间的鼻形唇线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着话的时候向天然带着笑,叫人没来由提不起提防。 时亦点点头,试着朝她抬了下嘴角。 儿子难得带回来个能好好聊天的小朋友,林静在边上坐下,跟他多聊了一会儿。 等他们吃饱了,又亲自把一群人送到门口。 执意没收钱,还特意给他们每人打包了一袋爆米花。 时亦头一回吃这么多东西,撑得胃都有点儿不舒服。 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蹦了两下,跟着一群人回到热热闹闹的夜市上,又忍不住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爆米花跟橘子。 “特好吃,静姨自己弄的。” 梁见动作灵活,把大家凑的钱趁林静不注意塞进了柜台,在招呼声里一路狂奔回来,喘着粗气跟他聊天:“你尝尝,包你一吃就爱上了。” 时亦点了下头,摸出手机准备给他转账:“多少钱?” “没多少,我们摊完了。”梁见摆了下手,一眼看见他手里那个橘子,“静姨给你的?” 时亦怔了下。 林静让他不要告诉其他人,应当是不想让林间的朋友想多,闹得都不愉快。 他蹙着眉,还在想要不要找个什么捡的之类的借口,梁见已经继续问下去:“静姨是不是还跟你说,就这么一个橘子,不够分,就给你自己了,让你别跟别人说?” 时亦:“……” “还跟你说间哥本来是体育生,因为热爱学习,才在高一下转到了文化班,一直都很努力学习?” “……” “还说间哥离开了熟悉的环境,其实很孤单,希望大家都能多跟他说说话?” “……”时亦抬起头:“你听见了?” “我没听见。”梁见显得很高深,“给你出道题。” “什么题?”时亦问。 梁见:“你猜为什么间哥才来了几个月,我们班就这么多人跟他熟,这些人还非常巧合地都来过这个火锅店?” 作者有话要说:  林妈妈:这么多橘子,一定能骗回一个小朋友。 第14章 高手在民间。 时亦头一回遇到这种局面,拿着那个不知道排到第几号的橘子,莫名震撼地在原地站了几秒。 发现小书呆子又不知不觉掉了队,林间掉头回来找他,看见熟悉的水果就一阵头疼:“那个……” 时亦抬头。 “我妈。” 林间自己都没忍住,按着额头笑出来:“她比较关心我,想帮我处好关系,你不用当回事。” 时亦摇摇头:“阿姨很好。” 他顿了下想措辞,隔了一会儿,还是没想出来太合适的:“就……真的,很好。” “当妈的嘛。”林间乐了,“一般都好。” 时亦没说话,认真把那个橘子装进了书包。 可能是吃得实在太撑得慌,思维转得也比平时慢了两个度,像是泡在温水里,混混沌沌的不大清醒。 时亦没刻意让自己恢复,看了看人来人往的夜市。 他们进火锅店的时候天还亮,这会儿已经黑透了,灯都亮起来,各种小吃摊你挨我我挤你地堆在路边。 梁见他们挺热闹在前头走,偶尔还忽然追着扳会儿肩膀勒会儿脖子,嘻嘻哈哈闹成一片。 </div> </div> 第17节 用来招揽顾客的投影灯,配色鲜明的招牌,滋滋冒油的铁板烧,烧烤飘起来的烟。 他忽然觉得有点儿累。 那种好像已经不知道走了多久,一直走,然后整个人猝不及防被拉着忽然短暂停住,所有路上的疲累倦怠反而彻底涌上来,想埋头好好睡一觉的累。 “困了?” 林间走得慢了点儿:“挺晚了,先送你回宿舍?” 时亦看了看走在前头的一群人。 “不用管他们。”林间猜着他是想问这个,“他们打算去网吧——” 梁见急中生智出来的学习互助小组的包袱有点儿重,林间吸了口气,咳嗽一声:“去网吧……听网课,查学习资料。” 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说这句话的时候看起来好像有点儿牙疼。 可能是刚吃火锅的时候咬着花椒了。 时亦没多想,点点头:“我自己回去。” 火锅店开在这儿,林间他们家住得再远,也不会远到什么地方去。 老万管得松,有人想走读就给批。时亦虽然不清楚他为什么住得这么近还要住宿,但也差不多能猜到林间为什么不在宿舍睡。 毕竟家里又不查寝,回去晚了不锁门,还不断网断电。 家里的气氛还这么好。 他走了几步,脑海里又不自主地冒出来林静手臂和颈面部那些疤。 时亦抬了下头。 林间显然不打算让他自己回去,叫其他人先去网吧开机子,陪着他绕出了夜市,正往学校后墙走。 也不好好走人行道,踩着路沿双手插兜,摇摇晃晃往前走,居然也一直没掉下来。 时亦往前走了两步,叫住他:“林间。” “嗯?”林间绕了个圈,转回来,“怎么了,有事?” 时亦攥了下拳。 他知道这样不合适,可还是忍不住。 林间在路沿上来回找了两下平衡,最后彻底放弃地跳了下来,等着他说话。 “你——”时亦觉得自己好像又有点儿想转身就走,吸了口气,没动:“你妈妈现在是单身吗?” 林间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扬扬眉:“暂时是……你要给她介绍对象?” 时亦:“……” “介绍也行,得往后排。”林间笑了笑,“而且希望估计不大,现在好几个特别靠谱的人都排着队追她呢。” 时亦松了口气,攥得有点儿僵的手指一点点松开:“那就好。” 林间眉峰微扬,视线落在他身上。 时亦没再跟他搭话,转身想走,才迈出两步,就被一条胳膊拦在了胸前。 时亦皱了下眉,往后退了一步。 “没事儿。”林间看了他半晌,自己先笑了,“小书呆子,眼睛还挺尖。” 时亦抿了下嘴角。 别的无所谓,只要确定了林间的妈妈现在是安全的,已经和那个给她留下这些疤的人不在一起,不需要帮助就行了。 他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也不想翻开任何人的伤疤,弄清楚其他人的过往。 过往是自己的,有权利锁起来,叫任何人都不知道。 林间没再说,拎过了他肩膀上的书包,翻到墙上伸手等着他。 时亦伸手,被他拽上了墙头。 对面的地面被历代翻墙的学生踩得不太平整,林间找了个合适的地方,稳稳当当把他放下去。 “不跟别人说,也别跟她提。” 确认了人顺利落地,林间也跟着跳下来,伸手帮他抻了抻衣服:“行吧?” 时亦点点头。 这个人啰嗦起来就没完,安静了一会儿,又转过来低声跟他解释:“以前的事儿,早过去了。她特别棒,特坚强,是我不想再提起来。” 时亦往宿舍方向走,点了点头。 “我就想让她敞开了拥抱新生活,不想让她不高兴。” 林间跟他一块儿往前走,看起来甚至还打算给他做个完整的思想汇报:“高高兴兴的谈恋爱,高高兴兴地开火锅店,高高兴兴过她明明早就有权利该过的日子……” 时亦有点儿头疼,闭了闭眼睛。 身边的人看起来还想继续说,他没忍住,出声打断:“我知道。” 林间收住话头。 他停了脚步转过来,扬扬眉,仔细看了时亦一会儿。 不习惯被人这么盯着看,时亦皱了下眉,转身接回书包,拉开拉链检查了一遍那个橘子。 好好的,没因为跳上跳下的被磕碰挤坏。 时亦没再让自己继续想林间说的那些话,拉好拉链背上书包:“晚安。” “……”林间有点儿没法接:“啊?” 时亦转身,进了宿舍。 - 晚自习还没下。 宿舍楼里没几个人,空荡荡的,挺安静。 时亦给程航报了个平安,抓紧时间出去洗了个漱,回宿舍的时候刚好赶上放学大军涌进宿舍。 他及时锁了门,靠着门清净了一会儿,找到空调遥控器,调低了两度。 本来以为逃课出去至少也要通个宵,特意带了作业,没想到居然还被送回了寝室。 看那些去网吧查资料听网课的人,也没有要放纵一宿的意思。 居然也号称逃课。 时亦开了灯,接了程航的视频,顺手把手机戳在桌上,翻开作业。 “你们这是就翻山越岭吃了个饭吗?” 程航也觉得这次逃课之旅实在太没挑战性,没忍住感慨了一句,在有限的视野里努力看了看他们宿舍的布局:“挺好的……没有独立卫浴?” “没有。”时亦说,“用不着,出门厕所,洗澡下楼。” 程航本科在某所颇负盛名的北方学校,老校舍修得早,从没享受过独立卫浴的待遇,有点儿遗憾:“我当年考研就两个理想,一个宿舍一个食堂。独立卫浴多方便啊……” “方便往马桶里倒草酸,把人反锁进去,祝你考第一,生日快乐?”时亦问。 程航怔住,张了张嘴,没说话。 时亦放下笔。 程航至少曾经说对过一件事。 患者脑子太好用,对心理医生而言其实非常头疼。 他能清楚地察觉到程航在试探着铺垫,想靠聊天找机会,引导他进入治疗。 从他意识到他妈已经跟程航摊牌,把他以前那些烂事儿都说出去了之后,他就有了这个准备。 等了一晚上,本来想不接这个视频,到最后想了想,又觉得是早晚的事。 要是不在这儿解决,说不定下一个知道的就是老万,再下一个就是林间。 林间的妈妈自己就遭受过暴力,根本不可能让儿子跟他这样一个危险因素做舍友。 也不会让他们做朋友,不会让他跟林间说话。 时亦忍了忍,没抬头去看那个放在书架上的橘子。 他有时候甚至想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来一遍又一遍问他,都执着地想知道当初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明明发生的时候从来没有人。 那么长时间,那么久。他从忍下来,到尝试被人发现,再到主动求救那么多次。 那么多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的放松,今晚的情绪反而有点格外失控。 时亦闭了会儿眼睛,依然没能压制住胸口不断强烈的窒息感。 他重新睁开眼睛,吸了口气,格外缓慢地呼出胸腔。 “时亦。”程航低声叫他,“别忍,发泄出来。” 时亦摇摇头。 程航有点儿着急:“时亦!” “我不想发泄。”时亦看着屏幕,“你想让我发泄,我妈想让我治病,我爸想让我别折腾了好好过日子。” “伤都好了,都变成疤了,没人看了。”时亦说,“我只想遮上,接着活。” “没好全,时亦。” 程航嗓音有点哑,透过手机:“没好全,你有个坎儿根本没过去。这么捂着,它会化脓,会烂——” 时亦打断:“让它烂。” 程航怔住,没接着说话。 “我也想有新的生活。”时亦按住右胳膊,慢慢收紧,“我也想好好上学,想过我早有权利过的日子。” “你们,你和他们。” </div> </div> 第18节 时亦停了停,扣下手机:“放过我。” 程航看着忽然黑下来的屏幕,半天没说出话。 完全错了。 在听时母说完情况之后,他本来以为时亦的问题就是校园暴力之后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什么理由,当家长的显然还有事瞒着他。 时亦现在的状态无疑很不好,甚至比他任何一次接受治疗的状态都更不好。 程航在办公室里转了两圈,几乎就要忍不住去翻身份证车钥匙出门买票,没被挂断的视频里忽然传出点儿响动。 敲门声。 男孩子的声音,隔了层门,隐隐约约从手机另一头传过来:“小书呆子,开个门。” 第15章 宿舍锁着。 林间在门口,试着推了两下,没动。 在他翻了翻口袋,找出那张撬门专用的学生卡,开始考虑要不要自助开个门的时候,锁终于响了一声。 门稍微拉开了条缝。 小书呆子的脑袋从缝里露出来。 脸色不太好,嘴唇抿着,唇色有点儿淡。 应该是准备睡了,衣领没抻好,头发比出门那时候乱了点儿。 林间卡在门口,反思了几秒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趁他同桌不注意伸手揉一把就跑这种不合适的冲动。 “有事?”时亦问。 “啊。”林间回神,侧身闪进宿舍,“快,关门。” 时亦关上门,看着他擦着自己肩膀过去,几步跨到床边。 走到灯光底下,才看见林间手里还拎了个非常显眼的纸袋。 挺有分量,晃晃悠悠的,看不见装的什么东西。 时亦没多问,转身回了床边,扶着梯子靠了一会儿。 本来以为说两句话、打个招呼总还能做到,真张嘴才发现出声都困难。 连一直以来始终就缠着他的、不适应不舒服的那种窒息感都没了,整个人唯一的感觉就是茫然。 不知道往哪儿去,不知道还要做什么的茫然。 躲都没力气。 他没再撑着装得跟正常一样,用最后那点儿力气把自己弄上床,整个人砸下去。 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听见林间在哗啦哗啦拆纸袋子。 不知道里头装的什么,拆的动静还挺大,响了半天忽然噗通一声。 碰撞声,吸气声,布料撕裂声。 …… 时亦没忍住,撑起来看了一眼。 林间半蹲在地上。 他看起来正在跟某种生物较量,脖子上多了道血痕,两只手都高高扬起来。 一只袖子已经扯成了拉花。 时亦沉默半晌,闭上眼睛,清醒了一会儿。 人在震惊的的时候,是很难把全部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的。 尤其在震惊到已经有点儿怀疑人生的时候。 他重新睁开眼睛,对着床下看了一眼,还是没忍住,用力按了按眉心。 …… 按照“看到过于奇怪的人和事物”这个标准,他可能有必要再因为出现幻视幻听去找程航开点儿药了。 他甚至还听见幻觉里的林间跟他叫救命。 宿舍里一片狼藉。 大灯没开,台灯的光芒底下,几包妙鲜包洒在地上。 人影猫影纠缠晃动。 弄得林间找人救命的橘猫膘肥体壮,看起来战力非常高,轻轻松松绕过林间,在他们宿舍的墙角打了个滚。 丝毫没把林间递过去的猫罐头放在眼里,毫不留恋地一脚踹开,威风凛凛地亮着爪子,张开嘴。 …… “宿管的猫。” 林间又多付出了两条血道子的代价,艰难地捂住了准备震声大叫的猫嘴,给时亦解释:“我想跟它处处关系。” “靠捂死它?”时亦问。 林间:“……” 宿管的猫伙食太好,常年接受各类投喂,脾气大尤其高冷,一般零食根本看不上眼。 偏偏鼻子格外灵,责任感也格外高。 每天都蹲在宿管怀里,精准搜查各个寝室,严抓违规用电煮火锅开小灶晚回宿舍等一系列违规行径,历届学生无一幸免。 没别的办法,只能靠贿赂处好关系。 时亦靠在床边,听着林间简单介绍了一遍情况,低头跟橘猫对视了一会儿,抓了把猫粮递过去。 橘猫对猫粮的兴趣不高,在他裤腿边上绕了两圈,毫无诚意地哐唧躺下碰了个瓷。 时亦蹲下来,揉了揉它圆咕隆咚的脑袋。 橘猫打了个滚,把他另一只手也扒拉下来,按在了自己屁股上。 …… “有诀窍吗?” 林间看着三秒钟融化在新室友脚边的一滩猫,有点儿震撼:“哪儿出的问题,我的手法不对?” 时亦摇了摇头,坐下来,让地上的猫淌到了膝盖上。 他换了只手,让那只猫枕在掌心,另一只手放轻力道,给它挠了挠下巴。 林间也跟着在一边儿蹲下,仔细研究了半天,猜测:“那就是因为你特别招人喜欢。” “没有。”时亦说。 林间扬扬眉。 他趁着那只肥猫闭上眼睛,把手伸过去,连猫胡子都没摸着,就又在猫爪底下闪电收了回来:“怎么没有?” 时亦没说话,空出只手,握住了橘猫的两只前爪。 林间看他半天,没忍住乐了。 居然还真有人会在他想撸猫的时候帮忙按爪子。 就没见过这么乖的。 时亦抬头:“笑什么?” “没事儿。”林间一撑地,也跟着他坐下了,配合地伸手过去怒搓猫头,“心情好点儿了吗?” 时亦蹙了下眉,手臂不自觉绷了下。 他手上忘了使劲,橘猫腾出爪子,毫不留情地给林间来了三道。 林间嘶了一声,甩甩手,吹了口气。 “你听见了?”时亦没动,依然看着他。 林间:“啊?” 时亦不太打算抬头去看对方的目光里都有些什么内容,落下视线,肩背绷紧。 “听见什么了?”时亦问,“从哪开始,听见多少?” 小书呆子身上的气势忽然跟平时不太一样。 林间眉峰微扬,把手放下来,抬头看着他。 …… 没等他反应过来,宿管豪放的笑声就从不知道哪个楼梯口无孔不入地传进了每个宿舍。 绵延不绝,还越来越近。 也不知道是看了什么冷笑话。 “糟了。”林间回味了三秒钟,一撑地,飞快跳起来,“宿管找猫呢,他们家猫叫呵呵。” 时亦怔了怔,还没回神,已经被他拉着袖子塞进了墙角。 林间的动作显得格外熟练,顺手把纸袋子毁尸灭迹,关灯开门放猫一气呵成,把门牢牢关严。 一片漆黑里,他蹑手蹑脚回来,跟时亦一块儿借着床的掩护蹲进了视觉死角。 时亦蹲了一会儿,胳膊肘被人轻轻碰了碰。 “什么也没听见。”林间侧头看着他,“就回来路上看你有心事,真的。” 屋子里黑,林间的声音也压得低,语气跟着轻得不带半点儿力道。 </div> </div> 第19节 时亦没说话,点了点头。 林间探头看了一眼,小心摸出手机开了手电,有点儿心酸地看了看自己手:“放心,你说了我也听不见。拎着这么个祖宗,光跟它斗智斗勇了……” 手机灯光一晃,他手上的血痕就显得格外明显。 时亦抿了下嘴角,帮他把手机接过来,从书包里翻出便携装的酒精棉球递过去。 “这个也有?”林间有点儿惊讶,抬手接过来。 时亦去抻书包:“碘酒也有。” “不用,就这个吧。”林间把临时顶替手电筒的手机递给他,“帮忙拿一下,小心点别漏光。” 时亦接过他的手机,往边上侧了侧,看着林间挺费劲地处理伤口。 原本以为他这个舍友身手不错,至少翻墙跟拆篮筐都非常利索,没想还怕疼。 吸气声就没停过,擦一下还得吹吹,自己给自己揉半天。 时亦实在看不下去,拿镊子夹走了那个酒精棉球,换了个碘伏的递过去。 “这个不是带色儿吗?”林间问。 时亦点点头:“这个不疼。” “但是太明显。”林间有点纠结,“是不是不够男人?” 时亦:“……” 时亦吸了口气,按了按额头。 不知道是因为眼前这个格外惨烈的画面,还是因为现在躲着宿管处理伤口的行为实在过于沙雕,原本那些念头跟情绪都被已经足够奇幻和乱七八糟的现状挤到了一边儿。 他把手机递还给林间,又翻出个镊子,夹着沾了碘伏的棉球给他重新清理了一遍。 林间的手其实很好看。 小麦色,干干净净骨节分明,手指颀长,指甲也修得格外平整。 跟碘酒涂上去干了一个色儿。 也不知道这人哪儿来这么多包袱。 记得他脖子上还有一道,时亦示意他抬头,夹着棉球简单沾了两下 林间挺配合,特意把两只手都背过去叫他弄,自己回味了半天,有点儿怅然地叹了口气:“就摸着那么一会儿。” “还想摸?”时亦问。 林间应该是挺喜欢猫,零食猫粮逗猫棒买了一堆,就是都没派上用场。 “想。”林间点头,“没过瘾。” 时亦又在书包里翻了翻,给他找了副手套。 林间:“……” 破案了。 他同桌书包不沉,天理都不容。 “厚的。”时亦看他没接,额外解释了一句,“戴上就不疼了。” 林间觉得他舍友的认知可能还存在一定误区,没弄清楚撸猫的重点是人爽不是猫爽,但还是接过手套,挺认真地看了看。 蓝白配色,很亮堂。 手腕上居然还有个迷你的哆啦a梦。 “真不疼了?”林间问 “嗯。”时亦点点头:“它不舒服,你就轻点。” 林间点点头,带上只手套,试着活动了下五根手指。 还挺合适。 就是加绒有点热。 林间看了半天,转过来:“我能先演练一下吗?” 时亦愣了下。 林间认认真真看了看他。 小书呆子蹲在地上,呼吸频率稍微有点儿快。 嘴唇原本就没多少血色,在手机的光底下,看上去几乎发白。 但也比他进门那会儿好了不少。 刚进门的时候,他都以为给自己开门的是个魂,一捏不住就散了。 结果拆纸袋的时候分了个心,就被那只肥猫跳出来占了上风。 “就一下。”林间保证“我轻点儿。” 时亦:“……” 他舍友可能是被猫挠傻了。 时亦没心思跟他闹,听见找着猫的宿管呵呵大笑着离开,就扶了下眼镜,撑着地站起来:“我去写作业——” 蹲的时间有点儿长,他眼前短暂地一黑,下意识扶了下桌沿。 才站稳,头顶忽然覆上格外轻缓的力道。 稍微一停,又短暂地揉了两下。 “手套不错,借几天。” 林间跟猫练出了反应速度,飞快收回手朝他晃了下:“明早见。” 时亦还没缓过神,看着林间带着手套身手矫健地道别开灯关门,脚步在楼道里响了几声,就顺着楼梯拐下去。 …… 恍惚着站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胸口在疼。 和以前的窒涩闷滞都不一样,格外鲜明的,像是被什么当胸划开的力道。 时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屏着呼吸,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小心地把手抬起来,落在头顶上。 第16章 林间跟猫可能是个长久战。 等时亦想起来问问他用不用打疫苗的时候,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人已经很熟练地撩起半袖,给他看了针眼。 “才打完两个星期。”这人居然还非常知足:“管六个月,特别合适,你值得拥有。” “……”时亦没太被他的推销打动,转回去在昨天的作业上补了几个答案,合上交给了课代表。 假期的气氛已经结束的差不多,直到现在,他们班还有半个班的人在埋头补暑假作业。 剩下的半个班在努力研究暑假作业究竟是什么。 “转学真幸福。” 梁见补作业补得天昏地暗,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会在网吧包厢里狂抄《滕王阁序》,灵机一动:“要是我半年转一回学,是不是每个假期都不用写作业?” 李磊刚把数学作业抄完,隔着两条过道扔过去,传给了下一个幸运的小同学:“别做梦了。别的科不知道,就老董,你辍学搬砖都能追杀到工地,让你垫着砖头把古诗文默写完交了。” 老董是他们语文老师,叫董定成。 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跟老万关系挺好,对默写课文格外有执念,整个人都有一种催收作业一定成功的磅礴气势。 他们班人再皮,也没人愿意在语文作业这件事上阻挡命运的齿轮。 梁见想了半天,遗憾地打消了转学的念头,重新翻开了默写本。 早自习是老万的,刚下两分钟,班里就完全换了个面貌。 毕竟还是学生,再怎么乱,还对新班主任有基本的忌惮,勉强拖到了早自习结束,一天才算正式开始。 时亦没怎么见过作业本满天飞的盛况,握着笔,抬头看了看。 哪一科的都有。 物理和数学比较紧缺,流通性也最强。 扔得还很准,这么飞居然也不撞车,这边一招呼,那边头都不抬就能接着。 他跟着一本飞出去的数学作业看了一会儿,没回神,眼前被一只手晃了晃。 “想什么呢。”林间枕着胳膊侧头看他,“没睡好?” 时亦摇摇头:“还行。” 他也以为自己会睡不好,但意料之外的,昨晚还睡得不错。 顺利睡了好几个小时,凌晨也没醒。 差点就迟到了。 林间困劲儿还没过去,打着哈欠点了下头,在书桌里翻了翻,递过去个画着健康早餐的纸袋子:“吃吗?” “不了。”时亦摇了摇头,“谢谢。” 林间扬扬眉,没再跟他客气,打开袋子,拿出来片烤馒头。 烤得油亮,刷了酱汁。 撒了孜然跟辣椒粉,两边已经有点酥,一碰就掉渣。 脆得能卷边儿。 时亦:“……” </div> </div> 第20节 “靠!”香气太明显,他们四周都一片骚动。梁见被勾得坐不住,转回来,“间哥,做人要友善!” 林间挺友善,垫着纸袋咬了一口:“写你的作业,梁拉姆达。” “这个外号过不去了吗?”梁见有点儿忧郁,“我都劈叉好几天了。” 林间考虑得很周到:“第四节 物理,提前帮你适应一下气氛。” 梁见飞快转身,仔细看了看黑板边上的课表,整个人迅速从大写枯萎成了小写。 连林间递过去一片烤馒头都没救回来。 “没用的,间哥。” 实在克服不了对任雯的心理阴影,梁见把手插进兜里,凋落在课桌上:“这不是一片你亲手烤的馒头片就能抵消的悲伤。” “那就好。”林间松了口气,把馒头片递给时亦,“吃吧,他不抢。” 梁见:“???” 梁拉姆达同学风化的速度太快,时亦没忍住,轻咳一声笑了笑。 林间又把馒头片朝他递过去。 时亦犹豫了一会儿,道了句谢,把看起来就非常焦酥香脆的馒头片接过来。 他其实不太能感觉得到饿,也不是非得吃早饭,但烤馒头这个词最近在他身边出现的频率实在有点儿高。 吃火锅那天林间的妈妈就问过一次,现在林间居然还拿来了实物。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什么地方特产小吃。 时亦低头,仔细看了一会儿手里疑似特产的小吃,试着咬了一口。 味道确实挺好。 酱汁跟调料都刚好,入味还不咸,吃着尤其香。 连在书桌里放得凉了,也没多影响口感。 林间消灭了剩下几片烤馒头,抻了张湿巾擦手,顺便给时亦也扯了一张,一回头才发现他同桌居然还没吃完:“不好吃?” “嗯?”时亦下意识抬头,摇了摇,“好吃。” 林间扬扬眉,没说话,枕着胳膊趴下去。 时亦咬了两口,侧头看他好几次,实在没忍住:“看我干什么?” “看你喜欢吃。”林间笑笑,“没听过吗?厨子就喜欢看别人吃自己弄的东西,特有成就感。” 时亦怔了怔。 虽然听梁见说了一句,但语气太像是艺术虚构下的合理夸张,他也没当真。 没想到居然真是林间自己烤的。 按照白天的睡眠时间推算,这人晚上可能都不睡觉。 也不回宿舍。 还烤馒头。 时亦忍不住想像了一会儿林间每天晚上到底都在干什么。 林间找了找成就感,揉揉头发,又打了个哈欠,咬开袋牛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 早自习的课间永远是短暂的,预备铃刚响起来,老董就雄赳赳气昂昂地推开了他们班的门:“同学们!新的一天!!” “……”林间一口牛奶噎在喉咙里,好不容易没浪费,硬是咽了下去。 老董的课教得其实没什么毛病。 就是嗓门太大,尤其赶上第一堂课,能帮他们这一层都醒个神。 他们隔壁几个班都一致觉得,只要不分班,让老董吓成神经衰弱应该只是个时间问题。 林间锤了两下胸口,熟练地找了个封口夹,把牛奶夹上,垫着袖子帮时亦拍了拍背:“没事吧?” 没想到今天老董来得这么早,班里吃早饭的或多或少都受了波及,有咳嗽的有喷水的,比下课还热闹点儿。 时亦咳了两声,摇摇头,没出声。 新同桌不爱说话这个习惯不太好,林间决定自己动手,低头看了一眼。 林间:“……” 时亦:“……” 林间觉得他同桌可能是在用目光暗示他别笑。 他吸了口气,又看了一眼,还是没忍住,趴在了胳膊上。 “……”时亦努力咽了咽,张嘴想说话,被林间笑着拍了两下胳膊:“没事没事,不要紧。” 时亦有点儿噎得慌,抿了下嘴角,还想坐直,反而被他拽着袖子稍微趴下来。 “这个时候。”林间拿起他桌上的语文书,“就需要变通。” 时亦侧过头,看着他把书打开,立着戳在自己面前的桌面上。 老董精神头非常好,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嗓门依然震得窗户嗡嗡响:“把书翻到第五页!动作快点儿,你们每人浪费一分钟,咱们就浪费一堂课……” “老董这个数学都对不起他英语老师。” 林间低声念叨一句,最后调整了下页数,满意地收回手。 他拄着桌子,侧头看了一眼旁边儿脸颊都被撑得圆鼓鼓的小书呆子,没忍住笑了:“没事儿了,吃吧。” - 老董给同学们带来的阴影直接持续了一上午。 第三节 课下课,梁见还有点儿恍惚,回头扯着林间给他把脉:“真的,间哥,我觉得我已经被吓得窦性心律不齐了……” 林间懒得理他,随便比了个姿势:“提醒你,这个病没用,请不了假。” “真的啊?”梁见瞬间失望,自己把手撤回来,摸出手机,“那我再查一个……” 林间收起课本,看了一眼时亦。 他们班没人愿意上任雯的课,这会儿整个班的抗拒要是能实质化,都能从这儿捅到物理办公室,直接把人给挑出去。 时亦看起来倒是没什么特殊的情绪,还在埋头做那本他从上节课就开始做的练习册。 “大家注意,注意一下。” 学委从门外进来,清清嗓子,努力在一片混乱里出声:“下节课查卷子,就之前发那套,背面大题插图斜面上有二十八个小方块那个……” 物理课代表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下头班里没人喜欢,上头还要受着任雯的气。 他们班挑了好几轮,每一个都两天就撂挑子,最后只能让学委兼着。 “心疼学委,学委小小的身体里有大大的力量。” 梁见嘴欠了一句,埋头在书包里找了半天,也没翻出二十八个小方块那张,估计是落在了家里的哪张桌子底下:“间哥,江湖救急,借兄弟半张?” 林间干脆连翻都没翻:“江湖也没有。” “啊?”梁见愣了,“你不是从来不背书包回家吗?” “说来话长。”林间说,“你记不记得,有张卷子的第四题非常有趣。是一道光学题目,它有个亲切的符号。” 梁见:“……” 千算万算,居然忘了复印。 梁见团团转了两圈,又跳起来,挨桌借起了卷子。 林间打了个哈欠,在桌子上翻了翻。 他是真忘了。 本来想着去网吧的时候顺便复印,出门的时候被那只肥猫举着爪子大声挑衅,就没忍住戴着借来的手套过去大战了三百回合。 还把人家手套也弄拉丝儿了。 林间看了一眼戴着耳塞埋头做题的同桌,把嗡嗡个没完的梁见薅过来,抬手捂住嘴:“大不了就是罚站,不要方。” “我不方,我是个劈叉的拉姆达。”梁见已经飞快地绕了班级一周,勉强从他手底下留出一口气,“要是我被不幸地轰出了教室呢?” “那你就——”林间话说到一半,胳膊被碰了下,下意识回头:“怎么了?” 梁见站在边上,没忍住揉了下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他间哥这一回头,莫名像是加了层异常友善的柔光。 不光语气,连动作都跟着轻了不少,整个人显得非常慈祥:“有事儿?” 时亦收回戳他胳膊的格尺,摘下耳塞,指了下被一堆东西压着的透明本夹:“卷子。” “这个?”林间愣了下,拿出来翻了翻,“做完了的?” 中午被叫去年级组,下午回来直接困得人事不省。他都忘了当时小丧尸一路跟着蹦下来,好像是给自己了个东西。 居然也一直没看。 时亦点了点头:“你们用。” “那你呢?”梁见特地过来吓唬他,“你们好学生不知道,这种老师特烦人,她要是查着你没有——” “我就可以出去罚站了。”时亦说。 梁见:“……”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一个多乖的同桌啊。” 林间同学看着同桌,这样想道。 第17章 </div> </div> 第21节 在梁见还没彻底回神、想明白他们这个片区里最不合群的到底是谁之前,时亦已经在任雯“没带卷子自觉出去”的训斥里主动站起来出了门。 配合着那句“就可以出去罚站了”,梁见总觉得他间哥新同桌的脚步还挺轻快。 特别主动,如愿以偿那种。 换个活泼点儿的说不定都能一路小跑。 任雯准备半天理由针对这个学生,看着时亦自己出去,整个人都有点没反应过来:“回来!你——” 时亦刚在门外站好,听见她说话,又探回来半个身子。 规规矩矩帮忙关上了门。 任雯剩下的话硬生生被跟门一块儿关上,半天没说出来。 教室里的人实在憋不住,转眼哄笑得乱七八糟。 “闹什么?都坐好!” 任雯气不打一处来,重重把书摔在讲桌上:“把卷子都给我拿出来,今天别让我抓着……” 还说了什么,时亦没再听。 走廊里挺安静,上课已经几分钟了,一个人都没有。 还没到吃中午饭的时间,他找了个窗台坐下,摸出耳机戴上,点开了个歌单。 他其实没少被罚过站。 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迟到,打架,和同学闹矛盾,在卷子上乱涂乱画,弄脏校服弄脏课本。 或者更简单的,老师看他不顺眼,或者老师觉得他看老师不顺眼。 他一开始也试着想过为什么,后来索性不想了,再后来连问都不问,上课就自己出去。 可能是因为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待在教室里,出来的次数多了,反而觉得走廊是个相当不错的地方。 空旷,安静,两头都能跑。 视野好,不烦人。 闭上眼睛就像是属于一个人的。 时亦闭着眼睛听了会儿歌,睁开,看了看面前跟自己抢走廊的第二个人。 “查得严,没办法,舍生取义造福梁见了。”林间解释了一句,朝他伸手,“吃东西去吗?” 时亦:“……” 说实话,林间前半句的遗憾和失落其实挺逼真。 要是没有转折过于突然、语气过于轻松的后半句,可能就更逼真了。 时亦没去想任雯得气成什么样,摘下耳机,低头看了看。 早上刚噎进去片烤馒头,他其实没太饿,也不是太想吃什么东西。 “不过在梁见那儿待得时间可能也长不了。” 林间也没催他,撑着窗台做了两个推拉,接着给他往下唠叨:“我刚才出来的时候,感觉半个班的人都不太坐得住。” “咱们应该给他们提供了个不错的思路。” 林间:“没意外的话,可能他们都有趁这个机会出来的打算……” 他就是随口念叨,话音还没落,小书呆子已经从窗台上跳了下来。 还挺利索,半人高的窗台一蹦就下来了,稳稳当当站在他身边。 自己低头扯了扯衣服。 “……” 林间揉了下鼻尖,没忍住乐了:“走吧。” “去哪儿?”时亦问。 “到了就知道了。”林间说,“带你吃好吃的。” 他这个基调起得太高,时亦走了一路,都在想怎么能礼貌而不显得生硬地多往下塞两口。 趁他不注意,还特意走得慢了点儿,找地方蹦了好几下。 然后被林间神神秘秘带着翻了墙。 拐了好几条路,顶着大太阳绕了九曲十八弯,进了个小巷子。 找到了个路口的人,接头似的说了半天。 …… 时亦站在边上,看着棉花糖机叽里咕噜往外吐蓝色的糖丝,一圈接一圈往竹签上缠,觉得自己整个人可能都不太好。 “卡通造型,哆啦a梦的。”林间特意给他解说,“喜欢这个?” 时亦抉择半天,还是配合着点了点头。 “大爷年纪大了,没看过动画片儿,就会做小白小粉小蓝兔。” 林间看着老老实实点头的小书呆子,压了压想上手揉一把的念头:“我跟他描述了一遍,他差不多应该能弄出来。” 时亦点了点头,看向棉花糖已经开始逐渐成型的两个耳朵。 林间:“……” 描述显然不怎么准确。 时亦举着两个蓝白配色的圆爪大胖猫棉花糖,边吃边跟着林间绕了条街,找了块儿阴凉的地方坐下,把其中一只递过去。 “不忍心看。”林间遮着眼睛,拧开瓶水喝了两口,“翻车得这么严重么?” 时亦想了想:“还行,基本要素都对了。” 林间深吸口气,从指头缝里瞄了一眼,觉得他同桌可能有点儿脾气好得过分。 这根本就不是机器猫,是蓝猫淘气三千问。 还特么是把淘气给吃了的蓝猫三千问。 时亦是真不太在乎这个,抿了下嘴角,拿着自己那个转圈看了看,换了个耳朵往下吃了两口。 棉花糖反正也是糖,做成什么样都是拿来吃的。 吃下去都一样。 “也不一样。” 林间调整好了心态,接过另一个,一口咬掉小半个脑袋:“我小时候每次吃棉花糖,都得要个不一样造型的。” 时亦抬头看他。 “知道我要讲故事?”林间有点儿惊讶,没忍住笑了,“你眼睛还真挺尖——” 时亦没接他的话:“你可以放心,我不会说阿姨的事。” 林间扬了扬眉,放下手里那个棉花糖,看着他。 时亦攥了下拳。 太阳挺大,他掌心反而有点儿凉。 “没必要。”他顿了下,侧过头“我问你,是怕——” 他有点突兀地停下,收回视线。 说这个也没必要。 时亦没再往下说,吃了口棉花糖。 甜过头的糖丝化在舌尖上。 他大概能猜出林间家里的事。 林间明显是不想提起来的,也不想让林阿姨再想起来,只是因为被他发现了,所以特意把他带出来解释。 所以给他吃的,老是跟他搭话。 其实用不着,他们又不熟。 他就是怕他们还没脱身,怕他们没人帮忙。 既然已经和那些过往划清界限了,就应当一直这么好好的生活下去。 时亦攥了下拳,想跟林间说没事他就先回去了,才转过来,忽然愣了愣。 …… 哪怕最难熬那几个月,他都没这么容易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幻视幻听了。 “有必要。” 林间叼着棉花糖,看起来还挺认真,一只手举着个带伸缩的痒痒挠,抻长朝他瞄准:“想跟你说的不是这个。” 时亦没动,眼睁睁看着银色的金属小手远远递过来。 摇摇晃晃找了找角度,落在他肩膀上。 挠了两下。 时亦:“……” “本来就想带个手套,幸亏考虑全了。” 人类的懵逼也不相通,林间看起来就对自己的做法非常自信,把痒痒挠按回去:“怎么了?” 时亦没理他,扶着眼镜,重新用力揉了下眼睛。 “没见过?” 林间晃了下那个痒痒挠:“上铺神器,专治懒得下床想拿书包想找东西想关灯,用一次就离不开。” 他低头看了看,给时亦递过来:“要吗?” “……”时亦摇摇头,“不了,谢谢。” “回头给你买个新的。”林间没在意,收起来揣回校服口袋,“说棉花糖的事儿。” </div> </div> 第22节 时亦觉得自己还是忍不住想那个痒痒挠。 “没想给你卖惨,惨不是拿来卖的。” 林间看他没说话,笑了笑,低头把剩下半个棉花糖团成团吃完:“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管闲事儿……我一说你一听,不爱听让它滚蛋。” “我妈每次给我棉花糖的时候,都会告诉我,你就像里头这根竹签子。” 林间把那根签子在手里转了个圈:“扎出来不怪你,怪别人伤着你的棉花糖了。” 时亦没说话。 林间深沉了半天,看见他还在出神,没忍住在他眼前晃了下手:“想什么呢?” “你。”时亦实话实说,“脑袋长在棉花糖签子上。” 林间:“……” 画面太美。 他不太敢继续污染自己的精神,深吸了口气,努力把注意力拉回被小书呆子咬没了两个耳朵的大胖蓝猫:“你就不能想个别的,比如我妈说这话的时候循循善诱的耐心形象?” “想不出来。”时亦说。 林间愣了愣。 时亦看了他一眼:“你能想出来吗?” “……不能。”林间实话实说,“完了,我现在满脑子都是竹签顶上戳个脑袋。” 他们俩坐了一会儿,又跟上回似的,不知道谁先开始笑。 笑得停不下来,好像打开了个什么阀门,压都压不住。 什么念头,什么乱七八糟的执念,都跟着这么神经病似的笑被冲淡得差不多了。 比如明白了也不管用、讲道理也白搭的那些烂事儿。 “要命。”林间好不容易喘过气,用力揉了两下眼睛,“好几年没这么戳笑点了。” 时亦有点岔气,按了按疼的地方,吸了口气:“林间。” 林间扬扬眉。 时亦挺认真:“谢谢。” “不谢。”林间摆了下手,“反正也没派上用场,你卡着的根本不是这儿。” 时亦很坚持,摇了摇头:“谢谢你。” “我舍友跟我认识几天,说了能有一百句谢了。”林间跟他开了句玩笑,“什么时候表示表示?” “吃饭。”时亦说,“我请你。” 小书呆子的态度太认真,林间愣了愣,下意识回手去掏口袋。 时亦本能警惕,往后退了两步。 林间没忍住乐了,“口可,我又不用痒痒挠。” “口可?”时亦没听懂。 “就是呵。”林间给他翻译,从口袋里摸出钱包,递给他,“改天请吧,我有点儿事,送你回去就走。” 时亦愣了下,抬头看他。 “夜市把头那家,两份京酱肉丝盖浇饭。” 林间看了看时间:“回去差不多就该吃午饭了,你自己吃一份,给我留一份,我回宿舍吃。” “我不用。”时亦皱了下眉,把钱包递回去。 “一次要两份,他们家给打八五折,特合适。”林间精打细算,“钱不多,不能让你请,改天讹你顿好的。” 他动作挺快,领着时亦站到路边,招手给他打了辆车。 出租车轧着路面停下,车门才拉开,引起强烈舒适的冷气就迎面扑出来。 时亦没忍住,深吸了口气。 “拿里头的钱付就行。”林间指指钱包,帮他拉着车门,“回去帮我跟老万请个假。” “说什么?”时亦问。 “随意发挥,相信自己。”林间说,“想着什么说什么,怎么编都行,老万不管。” 时亦通常都是直接翘课,不太擅长跟老师说这种谎,还想再具体问问范围,林间已经给司机报出来了目的地。 他扶着门,弯腰站了一会儿,又叫了声时亦:“小书呆子。” 时亦:“嗯?” “多谢。”林间说。 时亦皱眉:“谢我什么?” 林间没说话,笑着朝他摆了下手,关了车门。 …… 后来,林间其实也问过自己,如果早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儿,他还会不会这么嘱咐时亦。 其实明明就有别的办法。 比如让司机多等一会儿、多说几句,或者干脆跟看着就快中暑了自己居然还意识不到的舍友一块儿回学校也行。 但他当时毕竟没想那么多,也觉得应该出不了什么问题。 所以在两个小时后,当林间拎着水泥管站在街边上,接到老万的电话,措辞非常委婉地问他“烧烤摊摆摊穿串非常有意义、是不是需要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的时候,手一哆嗦,当场就把玻璃捅碎了一地。 第18章 “动手吗?”他身边的李磊打了个激灵,伸手去抄家伙,“先砸哪个?” “……”林间揉揉额头:“不动,待着。” 窗户碎得差不多了,玻璃散得满哪儿都是。 他看了一眼边儿几个挥着树枝玩打仗的小孩子,把碎玻璃扒拉到边上,伸手扯了两张窗户里头糊着的报纸,蹲下往一块儿包了包。 “不至于吧?”李磊问。 林间没说话,扫了他一眼。 李磊张了张嘴,闭上,认命蹲下来。 “说真的,就这个公德心,就这个环保意识。” 李磊帮忙压着报纸,忍不住感慨:“一般人都不敢信咱们是来打架的。” “本来也不是来打架的。”林间看了眼手机,“也用不着你来。” “我这不是太想翘课了吗。”李磊说,“当初还觉得文化班不用训练真轻松,现在才知道,体育队简直是天堂。” 林间没说话,一手漫不经心地摸索着捡玻璃,一只手翻了翻手机,回了两条消息。 李磊探过来看了一眼:“老万说什么了,你那个书呆子同桌没给你请假?” “不准叫书呆子。” 林间捡完玻璃,拍拍手站起来:“请了……我的问题,刚才就该陪他回去。” 他的语气有点儿费解,李磊自己蹲边上品味半天:“什么意思啊,出事儿了?迷路了?中暑了?” “没有。”林间托着一坨碎玻璃看了看,在外头又裹了两层破报纸,“就是——” “就是什么?”李磊问。 “……”林间:“没事儿。” 不能想。 一想就是他用拟人的棉花糖签子形态摆烧烤摊,挥洒汗水辛勤劳动,一边儿穿串一边儿翻面。 就没见过这么找借口请假的。 林间揉揉额头,站了半天还是没忍住,乐了。 小书呆子。 “没事吧?” 李磊被他乐得有点儿愣,探过去仔细看了看:“所以你是终于被扯淡的命运逼疯了,还是心情不错?” “心情不错。”林间顺手扒拉开他的脑袋,“中午聊了会儿天。” “那你以后先去聊会儿,聊完再过来,比你每天默写一百遍友善靠戳羊毛毡修身养性管用多了。”李磊说。 林间一阵头疼:“能不提羊毛毡吗?” “不能,你当初戳的那个长得像蘑菇的乌龟现在还在体育组办公室搁着呢。” 李磊:“恐龙说了,什么时候你想清楚你确实不是学习的料,回到体育队的大家庭,就把它还给你。” “放屁。”林间说,“我就戳了个乌龟盖,蘑菇杆是恐龙戳的。” …… 李磊被忽然解开的体育组谜团震惊了一会儿。 林间没打扰他接受真相的洗礼,往边上阴凉里站了站。 河高有对口的初中,恐龙姓孔,叫孔兴隆,是体育队的教练。 体育队能直升体校,他从初二就被挑进去,恐龙本来打算直接把他送出去比赛,结果他在高一下半年自己偷偷退了队,转到了平行的文化班。 据说恐龙知道这事儿的时候连摔了四个杯子,他们一个办公室都拿罐头瓶喝了半个月的水。 “间哥。” 李磊缓了一会儿,叫了他一声:“你是真不想练了,对吧?” 林间看了看手里的管子,“对。” </div> </div> 第23节 “你有事儿,我们其实也能帮忙。”李磊说,“还有你那个同桌,你要愿意跟他聊——” “没你们的事儿,少瞎操心,也别招人家。”林间说,“就随便聊两句。人家好好的,犯不着拽下来沾一身泥。” 李磊:“你不老说屁大个坑,只要肯站起来,爬也爬出去吗。” 林间没说话,扔了那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碎玻璃,抬头。 李磊愣了下,忽然反应过来,抄紧了家伙跟着转过去。 浑身酒气的男人摇摇晃晃,一只手里拎着瓶啤酒,拿着个破烂手机,大声说笑着绕过街角,往这边走过来。 李磊想往前走,被林间在身前拦了下。 “间哥?”李磊问。 “过去看着,小屁孩儿轰走。”林间说,“看见带家伙的直接报警。” 李磊张了张嘴,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没多说,绕回去守在了街角。 林间抄着那根铁管,往前走了两步。 “什么玩意……找辣点儿的,带劲!钱算屁……”男人大声对手机里说着话,晃悠悠走了一段,看见面前拦了个人,眯了下眼睛停步。 林间迎上他的视线。 “哟,这不是我亲儿子吗。”男人看了半天,目光恍然大悟似的一亮,伸手去拉他胳膊,“真孝顺,又给他爹送钱来了——” 男人话还没说完,快碰着林间的那只手已经被攥着一拧,毫不留情地掰到了身后。 林间抬腿照他膝窝一踹,把人按在地上,扯下他手里的啤酒。 冰的,水汽贴在掌心。 黏腻湿冷的一层。 男人放声惨叫,被他照着后心猛砸了一下:“不长记性,是不是?” “你——你放手!”男人惨嚎,“儿子打老子啦!来人啊,儿子打老子了——” 林间拎着拿瓶啤酒,径直砸下去。 扑地一声,冒着气泡的黄色啤酒淌得到处都是,几块碎玻璃散在男人耳朵边上。 不到五公分。 林间拎着半个酒瓶,甩了甩:“刺激吗?” 男人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还来一下吗。”林间说,“你知道,我韧带断过,砸不准,我努点儿力。” “你,你干什么!”男人音量低了不少,却依然不肯认怂,“我告诉你!我朋友多,我一个电话就能叫来一车人——” 林间打断他:“你叫过了,我开学前一天晚上。” 男人张了张嘴,彻底没了动静。 “趁我在宿舍,找人去火锅店闹事。” 林间扼着他的脖子,手上使了点力气:“给你胆了?我跟没跟你说过,别再让我妈看见你?” 男人被他扼得喘不上气,脸色涨的通红:“我,我打牌输了,欠了账,他们催得紧……” “我不管你干什么了,一个月给你八百,不准找我妈。” 林间根本不听他废话:“是不是说好的?” 男人眼睛已经有点翻白,艰难应声:“是,是……” 林间松开手。 男人好不容易喘过口气,扑过来呛咳了半天。 林间站起来要走,被他从身后拽住:“儿——” 他迎上林间的视线,话头硬生生卡住,张了张嘴,磕磕巴巴改口:“林,林间。” 林间把他那只手扯开,往后撤了一步。 “钱不够花。”男人彻底没了之前的气势,还想去拉他,“是我生的你吧?是我养了你妈跟你这么多年吧?你得补偿我,你不补偿我,我只能去找你妈……” “你还揍了我跟我妈这么多年。”林间打断他,“我一块儿还给你?” 男人话头一窒,往回瑟缩了下。 “你砸了四扇窗户,账结了,两清。” 林间重新把那根管子捡起来,当着他的面又抡碎了三扇玻璃窗:“再有一次,我砸的就不是窗户了,明白吗?” 男人拼命往后缩,浑浊的眼睛里透出点恐惧,不迭点头。 林间扔下东西,看着在地上呻吟着翻来滚去的男人,闭了下眼睛。 他没再多说,转身走到街口,叫了一声蹲在垃圾桶边上抽烟的李磊。 “完事儿了?”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离得太远也听不清动静,李磊依然没从刚才的震撼里缓过劲儿:“玻璃还用收拾吗……” 林间按按额头:“不用,我往里砸的。” “哦。”李磊拍了两下衣服,“他……怂了?长记性了吧这回?” 林间没说话,回头看了一眼。 男人已经叫这些年的酒色放纵掏空得差不多了,被他刚才那几下揍得不轻,连疼带吓,踉踉跄跄进了住处。 “不知道。”他说。 李磊问:“用不用叫几个人来,往狠里收拾他一回?” “没用。”林间说,“他害怕我,还咽不下这口气。等他缓过来回去找茬,折腾的还是我妈。” “操。”李磊想了半天,越想越烦,没忍住踢了一脚垃圾桶,“垃圾玩意儿。” 林间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李磊已经条件反射跳过去,重新扶正了垃圾桶。 “……”林间:“我对你们的道德教育已经这么有效了吗?” “谁知道你还管哪儿啊。”李磊摸了把后脑勺,“你不说为了让阿姨毫无顾虑地冲向新生活,我们要在你的带领下告别暴力,亲切友善阳光文明,做新世纪的优秀学生吗。” 林间扯了下嘴角,抬手抹了把脸。 李磊看了看他的脸色,想说什么没敢说,犹豫半天又问:“找个网吧,打会儿游戏?” “不了。”林间揉揉额头,“都快打吐了。” “那干点儿别的,痛快痛快。” 李磊给他出主意:“打球?ktv?酒吧——你不去酒吧,要不找个拳击房,打打沙袋……” “等会儿。” 林间的手机响了一声,低头看了看:“你自己去吧,我得回学校,有事。” 李磊愣了愣:“现在?什么事,这么重要吗?” “重要。”林间点点头,收起手机,“饭要凉了。” 第19章 打架的地方离学校挺远。 李磊中间就忍不住奔市区打游戏去了。林间倒了两趟公交车,眼看到了宿舍楼下,没能上去跟他舍友一块儿吃饭,先被老万堵了个正着。 也不知道老万在宿舍底下蹲了他多长时间,林间路过宿管办公桌,甚至还发现了盘两边都只剩下了一个子儿的象棋。 士象都没有,俩老帅在田字格里绕圈玩儿。 也不知道怎么下出来的。 “林间同学。” 老万挺亲切,站起来低声跟他聊:“是这样的,有关你的烧烤摊——” 林间:“兴趣爱好。” 老万:“……” 林间诚恳地推了下眼镜。 “……很好。” 老万清了下嗓子,尽力对爱好广泛的同学作出鼓励:“这是——这是一项非常实用的兴趣,有利于同学们的身心,尤其是身体的成长……” 林间朝他斯斯文文地笑了笑:“谢谢老师。” 老万是个好老师,就是太容易相信小同学。 林间对他印象还不错,客气道了谢,绕过他上了楼。 老万来显然不止为了八卦传说中的烧烤摊,跟着他上了两个台阶,又把他叫住:“林间。” 林间回头。 “这个给你。”老万递过去张填了一半的表格,“回去填一下。” 是张综合测评的档案表。 身高体重学科成绩,联系电话家庭住址,评价栏空了两行。 “你高一的档案差半年,还得补一下。”老万给他解释,“填完了交上来,帮你录档案。” 林间看了一眼:“我自己评价自己?” “我刚来,还不了解你们。”老万挺耐心,“不知道怎么填合适。” 林间想了想,觉得也是。 就老万这个无条件相信同学的程度,真让他自由发挥,不一定能给自己发挥出什么来。 林·火锅店二代·烧烤小王子·间。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