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不住他的世界》 1、一场初雪的时间 在宁遥这个城市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成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女人。 变好需要很多理由,变坏,原来却只需一个理由。 好高骛远,贪慕虚荣……如若是以上种种,我想我会开心些,偏偏,却是小妹的病,我不得不委身他人。多么俗套的故事。 我不是没努力过,只是,一切徒然。 那个人,我的男朋友,家境殷实,我求过他。只是当他把我带到他母亲面前的时候,那妇人如看蝼蚁般看着我,眼中的鄙夷渐盛的时候,那人本来握着我的手,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我的心也一点一点地凉了。 在那个瑟缩的秋日,我平静地对他说:“我们分手吧。” “理由。”这个年轻的富家子眼里盛满不可置信,他说,“我这么的爱你……” 他追我的时候,说了无数个笑话,我都觉得索然无味,这次,我终于笑了,不是吗,多好笑。 我说:“我爱上了别人,他比你有钱。” 是的,我就是这么现实,这样的人委实不值得怜爱。他狠狠地掴了我一个耳光,道:“苏晨,我恨你。” 我一手抚着被打肿的脸,微笑着看他怨恨地离开。 我求父亲去找伯父,那人天性贪婪心狠,很有钱。可奇怪,他和我家不亲,对奶奶也很是冷淡。父亲更是说,他宁愿小妹马上死了,也不求那个为富不仁的人,用他那些肮脏钱。爸爸,我想倘若你在古代为官,必定直逼青天大老爷,百年后老百姓也要给你立宗祠的。 大姐的男朋友家里有钱,她从小和小妹的感情也算亲厚,不像我,小时候患过腿病,只会在屋里隔着窗帘,眼巴巴看着她们和小弟玩。她叹了口气,说:“苏晨,我还没嫁进他家呢。我们才刚开始不久,我这样告诉他,你说他会不会以为我贪他家的钱,我是疯了才重蹈你的覆辙。” 母亲是老实人,谈不上帮衬,也有点封建,小妹虽也是心头的一块肉,但她毕竟还有小弟,尽管小弟除了疯玩,什么也不管不顾。 最后,我找了方琪。她是我一个很特别的朋友,是个小太妹。 我说:“方琪,我小妹病得很重,我想弄些钱。” “怎么弄?”她问。 我说:“换吧。” 她的表情有些错愕:“用什么换?” “能换的都可以。”我依然微笑。 “苏晨,是你就绝对不行。”她狠狠抿了口烟,道,“我替你。” 这小太妹以前很是豪放,只是认识了一个男人以后,从此,改邪归正,只为一人守身如玉。 我冷笑道:“方琪,如果你想从此没了我这个朋友,那么,悉听尊便。”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走了。 我和方琪“建交”,家里没少打骂。但这刻我想,即便为这个人丢了性命,也是值得的。 冬天快到的时候,她给我带来了消息。对于这些事,她总有些办法。 我自嘲一笑,道:“是个糟老头,还是个肚满肠肥的暴发户?” 她沉默了一下,好一会儿才道:“不是,是……”她欲言又止,良久才道,“那是个危险人物,我当初也没想到会惹上他,你自己小心,但也许对你来说……” 她顿住,没再说下去。 我很奇怪,为什么她一直坚持不告诉我对方是什么人。我不知道她这样做的原因,却深知问不出什么话来,方琪不愿多说的事情,打死她也不说。 但我猜,这个人一定不简单,更有甚者,他名声很响,也许一说出名字我便知。只是,于我并不打紧。我并不认识什么达官贵人,她更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还怕她害我?于是,我也没多问,笑道,“姑奶奶,我只是去卖身,不是卖命。” 原是想逗她笑,她眼眶却一下蓄满泪水,我有点慌乱,抱住了她。 她在我耳边低低地道:“苏晨,你听我说,那个人……你要和他好,必须做他的女朋友……” 待她说完对方的条件,我除了苦笑还是苦笑,抬眼看了看天色,天空灰蒙蒙一片。 后来,当方琪把支票拿给我的时候,我却大吃一惊,把那上面的数字数了好几遍。 五百万。 小妹的手术费也就五十万上下,他足给了十倍,这价格,追求一个小有名气的明星也够了。这于我,无疑是天价。 方琪说,对方说这是送给我的礼物。 突然有点害怕。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他给得这么多,那意味着什么? 终究没有想太多,取了足够的钱,直接到医院交了,让大夫尽快安排手术。如果把钱交到爸爸手上,我想,小妹大概活不成了。 “哪里来的?”父亲后来知道钱的事后,问得严肃。我说了那个曾经所谓我男朋友的名字。爸爸说:“不可能是那小子。”对人的秉性,他倒看得透彻。 最终,他还是知道了事情的始末。那一刻,他震怒,然后狠狠扇了我一巴掌,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样的女儿!” 轻轻抹去嘴角的血丝,我只是笑,人果然得经过历练,挨过一次打,第二次便不觉得太痛了,就是心里闷得抽痛。 离开了家。不想看到小妹眼中的歉疚,更不想看到其他人眼里的鄙夷,再廉价的人也总还有些自尊。再说,有些事情得安排。 向公司递了辞呈,经理接过信封时,眼里闪过一丝惋惜,道:“苏晨,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我原打算升你的。进公司两年,你为人处世都相当不错。” 我低头,末了,笑笑说:“谢谢,只是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再见。” 经理温然道:“可以说说原因吗?是找到高枝,还是怎么了?” “私事。”我说。 他微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只是在门关上的一刹那,说:“你要回来,跟我说一声就是,你们这些女孩,就是太年轻了。” 他的语气,我听出些端倪,似在感叹我受不住诱惑,至于那诱惑是什么,我便不得而知了。 我没有回头,只感激地再道了句谢谢便离开了。 真的,谢谢。 然后,在天气更冷,寒风中开始夹了细碎雪花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沉稳的声音:“是苏小姐吗?” 我说“是。” 他沉吟了一下,说:“我叫张凡,是纪总的秘书。” 我一怔,立时紧张起来——纪总,是那个人吗? 这时,电话里男人说:“房子已经安排妥当,不知苏小姐什么时候可以搬进去?我三天后来接苏小姐,不知苏小姐意下如何?” 是个厉害的人,看似商榷,却没给我转圜的余地。 我说:“好。” 对方竟然是个集团首席执行官。这年头,一个招牌下来,砸死不少这些人。只是,对一个还没见面的女友一出手便是五百万,有这样财势的人却不多。 我想向张秘书询问那人的名字,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2、为什么?偏偏是你! 夜里,窗外的雪下得有点大。 我没有开灯,睁大眼睛,望着屋子四周,微微出神,越发肯定这人不简单。 我如今所处正是宁遥最高级的住宅区之一,每幢房子不下两、三千万。够格住在这里的人,在宁遥绝对是屈指可数。 相较于屋子外面典雅精致到极点的设计,里面的装潢却显得有些简单。复式的房子,楼下宽阔的大厅只疏落地摆了些家具,二楼是卧室,有四个房间。暗黑色系以及出自名家手笔的家具,彰显着高贵与霸气。只是,过于简单的陈设,也透出了主人的一丝漫不经心。 这里的门皆用指纹锁来操控,起居室的四个房间,我的指纹只能打开其中一个,这清楚地宣告了主人的权限,也提醒了我,我的身份。 眼光最终落在檀木桌的一份文件上。准确来说,是一份合同。 夜色昏暗,那上面的文字无论如何是看不清楚了,但里面的内容我却是记得的——一份工作性质的协议。张凡送我过来时已清楚地解读了一遍,然后,我签了。 说起那位张秘书,年轻,面目英俊,干练沉稳,绝对是办得事的人,如果能把眼里那抹隐隐的鄙夷再收一收,那便堪称完美了。 强将手下无弱兵。 那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心绪甚是不宁。尽管很早之前,方琪便提醒过我,但那份合同里所罗列的内容还是叫人心怵。 我正慢慢回想着合同的内容,大门处传来了声响。 是那个人来了吗?心突突跳得厉害。 胡思乱想着,还是无法掩饰内心的紧张。 摸黑走到了门边,一不小心,竟踢到玄关处的鞋柜,一个踉跄,向前摔去。 不管我和他的性质如何,他终究是帮了我,本想初次见面,向他说声谢谢的,这下可好,索性变成行大礼了。 预期中的疼痛没有出现,门开得及时,我被揽进了一个强壮而温暖的怀抱,一片青橘气息的须后水味儿淡淡传来,很是好闻。 我心下乱跳,一时不知所措,假装往墙上摸索着去开灯,从对方怀中脱出。 “别开灯。” 淡漠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 “为什么?”我一愣。 “因为,有灯光我便无法……”低沉的嗓音蓦地消失,那个男人非但没放开我,反而双手倏地收紧,搂着我往里走去。 这人,有股叫人无法说不的气势。 我心下越发紧张,心思已经千回百转。 很想,看看他的脸。 他却径自把我带到阳台上,然后把我的脸轻轻按到他怀中。 这个人很高大,大概有一米七八以上,我的高度,勉强只及他的下巴。 他清冽的气息透过衬衣传来,我早已不知所措,脸依偎在他的胸膛上,隐隐感觉到那衣服下精瘦的肌理。 黑暗中,除了阳台下面不远处停着的红色跑车的车灯还亮着,四周异常安静,有点万籁俱寂的味道。 突然,他将我从怀中拉开,伸手钩住我的下巴,手指在我的肌肤上摩挲着,有一下没一下的。他手上薄茧那粗粝的触感,如电流般袭过我的身体,我不禁一阵轻颤。 下一刻,我只感到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覆在我的唇上,我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他吻住了我。 这个吻并不具任何礼貌性,也不带任何试探,是一种宣告。在遭到我的反抗后,他随即用牙齿轻轻咬住了我的唇。 我身子抖得厉害,整个人都倚到了他身上。 他一手搂着我,另一只手稍一用力扯开了我束在裙子里的毛衣。尔后,长指探进来。 我细细喘息着,那声音却叫他给吞进口中。待要推开他,却觉得自己的力气那么小,他的唇他的手似乎沾染了魔法,在我身上燃起阵阵颤栗。 他轻笑一声,而后加深了这个吻,薄唇衔着我的唇,辗转反侧,挟着一丝凌厉。 我悲哀地发现,我似乎并不讨厌他的碰触。和前男友并非没有过一些亲密举动,却一直没有再进一步,说不上为什么,心底却隐隐有丝排斥。 我知道,是我心底的魔在作祟,我曾无望地暗恋过一个人。 而眼前的这个人,我甚至没看清他的面貌。 究竟是未知增加了刺激,抑或黑夜增添了放纵? 我苦笑。 他的嘴唇已落到了我的颈项,裙子的拉链已被他拉开,突然,一阵引擎发动的声音,令他动作微微顿住。 我侧头看去,却是那辆一直停在屋前的红色跑车发动了起来。 车子飞快驶过,一刹那光亮大盛。 然后,在漫天霜华中,我看到一个清俊到极致却也冰冷到极致的男人侧立在我身旁。他已放开我,正倚在栏杆上,双手闲适地插在口袋里,眸深若曜石,鼻子笔直高挺,薄唇轻抿,一袭黑色西装,高贵逼人。 我“啊”的一声,低呼出声,不由自主地掩住了自己的嘴。 是他! 为什么竟然是他? 一瞬间,我几乎想死去。 一直深锁在心底的匣子瞬间被打开,里面装着一个画面。 那是一个秋日,海水被夕阳染成橘红,波光闪烁,一身纯白的年轻男子静静地站立在海边。 背后,一个坐着轮椅的纤瘦女孩凝视着他。 末了,男子转过身,微微一笑,道:“他日,再见。” 有水汽从女孩眼中滑过,她慌忙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 “真的,会再见吗?”她接着试探而又慎重地伸出小指,“拉钩,好不好?” 男子唇边的笑意更浓,走到她面前,抚抚她的头,道:“真是个小女孩,还信这个。” 他说着,却伸手和她的相触…… 他日,再见。 曾想过,这辈子不会与你再见,因为两人的身份相差太远,也曾无数次午夜梦回,想象再见那天的情景。 可从不曾想过,会是这样的再见。你再也不是我的大哥哥,而我也不再是你的小女孩。 你是高高在上的宁遥新贵,而我只是你众多女友中的一个。 3、天赐恩宠 终于明白方琪眼中的闪烁。 她是知道我的那段往事的,只是,怎么也料想不到,小太妹这次竟惹上了这个人。 纪叙梵。 在宁遥,也许还有人不知道市长是谁,但纪叙梵这个名字,却是无人不晓。 数年前,他还是声名静默。尽管家族显赫,他宛然城中贵公子,却鲜少在社交场合出现。 通常,媒体对这些富二代都情有独钟,所以他也曾被跟踪报道过几次,可在他身上却完全无法挖掘到什么爆炸性新闻。他不喜风月场所,不在社交场合和别的公子争妍斗艳,更不和明星或企业千金闹什么绯闻。他虽非独子,但也只有一个哥哥,按理说,他该在家族集团担任要务才是,他却从不插手家族生意。 后来,还是被一家媒体挖出了一桩猛料。这位处世淡然的公子哥儿竟是英国皇家音乐学院最优秀的毕业生之一,曾获邀为女皇演奏,被其赞不绝口,获赠荣誉勋章。 他在自己的世界里独行,宁静远致,你欣赏也好,诧异也罢,他都自成轨迹,不为所扰。然而,就在四年前,他却突然接手家族事业天域集团,接替其兄成为集团首席执行官,然后在短短四年内,把集团的资产扩大了近十倍。 他创造了商界的神话,骇人的财富使得他跻身世界富豪前列,成为国内最年轻、最炙手可热的黄金单身汉之一。 这个人的一切仿若传说。 许多人曾绞尽脑汁试图用一些词语去形容他,有人说他是最神秘的总裁,也有人说他优雅如王子。 还是有一个人说得最好:天赐恩宠。 的确,不管是在音乐领域,还是在商界,这个人都是天之骄子,独受上帝的偏爱。 无独有偶,为他正名的人恰是当年报道他曾为女皇御演的小报记者,现在已是一家著名杂志的总编。 纪叙梵这个名字,不说在宁遥,在国内,即使在这世界上也是光芒四射的。 光亮随着车子绝尘而去,渐渐黯淡下来。终于,一切重归黑暗。 我此刻的心情怎一个乱字了得。 他认出我了吗? 希望他认出我,却更怕他认出我…… 我便这样怔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裙子拉上,你不冷吗?” 男人的声音夹了丝嘲讽。 我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狼狈的境况,脸上一热,连忙整理衣衫。 冷冷的空气擦身而过,他不再看我,径直走进客厅。 我连忙跟了进去。 他拿过桌上的遥控器一按,柔和的橘色光芒顿时装满一屋,他随之将遥控器一扔,缓缓地在真皮沙发上坐下。 “不是说不开灯吗?” 我想说点什么,良久只憋出这句。 他看了我一眼,淡漠地说:“你便是靠这个清纯的样子去勾引男人的吗?” “纪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苦笑。 “大家现在是男女朋友,而且我给了你五百万,我总要了解清楚,苏小姐说是吗?” “纪先生最不缺的就是钱。”我心里紧张,却假装镇定,回了一句。 “苏小姐有张利嘴。的确,对我来说,那不过是一叠纸,但前提也得物有所值。”他眸光一动,道,“你的技术似乎不算好,可我秘书给我的资料显示,苏小姐至少经历了七个男人。” 因为那份资料是假的!我心下呐喊,悲哀一阵阵涌上来。 尽管方琪当初对纪叙梵的名字三缄其口,但对于她如何得到这个“机会”的,并没向我隐瞒。 她说那人的生意做得很大,有时总会碰触到一些灰色地带,当他不方便出面时,他背后自有一些特殊人士帮忙。其中一个便是坤叔。 坤叔过去是一个保全公司的老大,后来彻底退了下来,因受过纪家恩惠,便成了纪叙梵的保镖。方琪当年会出来混,追根究底是受了她爸爸的影响,方叔混得不上道,却也曾做过几件大事,其中之一,便是对这位坤叔有过救命之恩。方叔死时没给方琪留下一分钱,反遗下些磕磕巴巴的债务,为数不大,也够烦人。饶是如此,他死前却曾狠狠警告方琪,不得去向这位世叔借钱讨人情。对于这点,有些人也许难以理解,却是方叔一辈子的尊严。方琪年纪小小,却甚有骨气,困难时咬紧牙关,并不向坤叔求助,直至遇到我的事。 她曾动过向坤叔借钱的念头,但她素知我的性格,知我如她那般,从不愿欠人恩惠,即便借了我也绝不会用这笔钱,便只把事情向坤叔转达了,求他帮个忙。坤叔本来就势力甚大,又因替纪叙梵办事,认识的有钱人很多。而他一听这事,赞我有情义,当即便准备把这笔钱借给我。当然,方琪婉拒了。而恰巧这时坤叔的老板纪叙梵甩了前任女友,张凡正替他物色下一个人选,坤叔转念一想,便把刻意修改过的我的资料送去给了张凡。张凡是何等聪明的人,便即承了坤叔的情。 方琪知道那人竟是纪叙梵时,也很意外,却又忍不住暗暗替我高兴。 只是,这次纪叙梵要的女人条件很奇怪。他要一个“有底子”的女人,这女人要有过男朋友,要有风情,要会耍些小手段。 纪叙梵他似乎变了。而这变化始于四年前。从那时起,他身边女伴不断在换。这当中,有著名节目主持人,有当红明星,还有行业翘楚…… 而这次,他却要一个曾是别人女人的女人。 他的心,深似海。 他黑发如云,黝黑的眸子轻轻打量着我,嘴角噙了抹笑,带着嘲讽。那似乎是在看一个工具,一件物品。 他,已经不记得我了。 那天,下着零星的小雨。 他的车子碰到了一个女孩。 不怪他的。 那女孩从小便有腿病,瘸着腿,躲闪不及也是意料中的事。家中并没有多余的钱来为她做手术。 她有过几次被车子绊倒的经历了,无不被人痛骂一顿。 但这次,对方却是赶忙下了车,看到她的腿,蹙起好看的眉。 后来,他出钱为她做了手术,那原本并不是他的责任。 他陪伴了她一个月,在那四周植满樱花的医院里。他似乎很忙,却晨昏必到。 他的手机常常有电话进,电话那头语气焦急,他却是淡然应答,眉眼不惊。 她曾说要报答他,做他的新娘子。 想起来,这是多么傻的话。 他笑着说,她健康快乐地活着便是对他最好的报答。那么好看的人,那么淡然温暖的笑。 当年的事,于他,不过那般微小,于这个女孩,却是一辈子。忘记的人忘记了,但记住的人却永远记住了。 八年的时光,二十四岁的苏晨和十六岁的苏晨的身影还能悄然重叠,而三十岁的纪叙梵与二十二岁的纪叙梵却已截然不同。 时间,是最毒的毒药。 时间过去,人和事也随之不留半丝痕迹。 4、被遗忘的时光 我一手在背后攥紧,一手却轻轻撩开毛衣的领子,用着连自己也厌恶的声音撒娇道:“我技术好不好,纪先生要试过才知道吧,何必这么快下结论?纪先生真是讨厌,这裙子方才就不该拉上,当然,现在脱也……您是想亲自动手还是我……” 纪大哥,对不起。那剩下的四百多万我可以不要,但五十万的手术费我已经付了,对你来说也许不值一提,却是我小妹保命的关键,我还不起,唯有…… 心里其实还有个愿望。 早知你我是云泥之别,这些年来除了默默关注你的新闻,我从不敢多想什么。现在命运却把我再次推到你身边,你可知我是如何的欣喜若狂。 你何尝不是我的天赐恩宠。 我自私地想留下一点关于你的回忆。 他慢慢站起身来,走到我身边,修长的手指缓缓钩起我的下巴。 我手心已经开始冒汗,两眼却仍直勾勾地看着他,手绕过他的西装外套,滑进他衬衣里画着小圈,道:“纪先生,您是知道的,男人都喜欢我们这种女人,内里风骚外表清纯,这才好带出去,您日后若是有什么聚会饭局,可别忘了我。” 他脸上笑意更盛,缓缓抽回手指,踱步到酒柜,倒了杯酒,在高脚椅上坐下,慢慢地呷起酒来,姿态是极端的优雅。 一杯酒慢慢喝完,他掏出手机,按了个键。 未几,电话接通。 他淡淡道:“张凡,嗯,是我。暂时不用再替我物色什么人选了,你这次选的人不差,够作。” 他语气冷漠,我的心却仿佛被利器狠狠划了一下。 “过几天,你到坤叔那边跑一趟,带几个兄弟回来和她玩一玩,这位苏小姐自诩技艺不错,总得验过才好。” 通话结束时,他这么说,一双眼睛波澜不惊。 我却惊得顿在原地。 从头到尾,方琪只知替我高兴,却没想到那个关键——我的那层东西还在。 我却自她转述对方开出条件的那天便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 可学色戒里面王佳芝那般,我做不到。 现在,更大的问题摆在我面前。 心里的感觉,已想不到能用什么词语来形容,那种感觉,比父亲打我的时候,来得强烈太多。 心在纠结着,脸上却平静,我看着纪叙梵,轻声问道:“你花钱买我,就是为了让人上我?纪总这是玩哪一出,能不能说出来,也可让我死个明白,我们这些人,也还是有些自尊的。” “死个明白?”纪叙梵似略有诧异,随即冷冷笑了,把玩着手中晶莹剔透的杯子,道,“自尊?真是骨气。原来苏小姐的自尊可以分开来的,此前五百万换你上我的床,现在清零重来,苏小姐不妨说说你的自尊这次又值多少?” 5、风雨欲来 我一时语塞,死死地看着鞋尖:“那得看纪总要找多少个男人过来。” “这个可说不准。当然,苏小姐若自认能力了得,多加却是无妨。” 他重新倒了酒,啜了口,讥笑道。 “如此,劳纪总驾,钱货两清,按人头数算,苏晨奉陪就是。” “如你所愿。” 他微讶于我的回答,随之漠然笑开。 “方才你为什么还要吻我?何必自己检验,让你手下的人过来不更好?” 我有些凄凉地问出心中疑问。 他眉峰一皱,显见不耐,沉声便道:“我的事倒轮得到苏小姐来管?苏小姐,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守的本分,你的请你恪守。你手上那份合同,想签的人不少,你最好掂量自己的分量,长个记性。” 我苦笑:“是,是我逾越了。如果纪先生没有其他吩咐,我便先回自己房间了,或者,纪先生要我今晚陪你……” “没这个必要,苏小姐请自便。”他冷冷撂下话,又斟了杯酒,行至窗边,不再看我。 我笑着慢慢踱上二楼,打开那扇我唯一能够打开的门。 关上门,无力地滑坐在地面。 地上铺有地毯,并不冷,要冷的也只有心吧。 纪大哥,那个安静温暖的你哪里去了,是什么改变了你?而我又该怎么办?你买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不许我开灯,在黑暗里吻我,是因为,你并不想看到我,你厌恶这样一个女人,觉得她脏,可你为什么还要买这样一个女人? 蜷成一团,我凝视着天花板微微失神。 良久,当纪叙梵沉稳的脚步声一下一下传来的时候,我把耳朵贴到了门上,凝神去听他所有的声息。 他的房间似乎就在我隔壁。我和他竟然靠得这么近。 那种感觉很奇怪,酸痛中又夹杂了幸福。 我还真是疯了。 在床上辗转反侧,几乎是彻夜未眠。事情已远远超出我所有想象,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一切。 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合了合眼,很快,又一个激灵坐起来,往床头钟表看去。 七点过一刻……他是大老板,应该还没出门吧。 胡乱扒扒头发,我奔了出去,走到玄关处。 他的鞋子还在! 我抑制住兴奋,跑进厨房。 冰箱里果蔬肉食一应俱全,而且看上去质量上乘,有神户急冻牛肉片,一看就知道味道鲜美,这玩意儿价值不菲,这里一抓一把,鱼是黄金鮸,又是贵价货儿…… 只是,冰箱里的东西,似乎完全没有动过的痕迹。 纪大哥,你的每餐都是怎样解决的?回你父母那边吃,还是和情人在餐厅里烛光晚餐? 家,是个温暖休憩的所在,这个豪华的屋子却处处透着铁锈般的冰冷,这里似乎只是你用于作息的地方,除此别无其他了,是吗? 心里突然就那样疼痛起来。 我将满脑子有关他的念想暂时甩开,拿了些食材出来。 可是,做些什么好呢? 突然想起那年医院里的事。 “少爷,东西我来拿就好,你堂堂纪家二少爷,拎个食盒成何体统!” 苍老仍不失威严的声音从私家病房门外传来。 “就您这老头儿啰唆。”年轻好听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笑意,“我来探望我的小朋友,您紧张个什么劲?” 然后,他微笑着出现在我面前。白衬衣,灰黑相间格子羊毛背心,卡其色休闲长裤,年轻的男人俊朗纯净得像个天使。 这个人,真是好看。 我怔怔地望着他,扑腾着想扑到他身旁,脚上无力,很快跌回床上。 “小丫头片子。” 年过半百的张管家吹胡子瞪眼。 纪叙梵几步迈过来,扶我坐下,伸手点点我的鼻尖,笑道:“漫漫,你这是干吗?这腿还没好呢,当心。” 对了,那时,我还不叫苏晨,苏姓,叠字漫漫。 我脸色红红地瞅着他。 他拍拍我的脑袋,笑道:“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食盒……那必定是吃的东西,张管家的嗓门,让人想听不到都难。我心里小声说,却小心翼翼地摇头示意猜不到,我那样希冀着眼前这个青年给我完整的惊喜。 他从袋子里拿出一个保温瓶:“是干贝肉丝粥,这是我最喜欢的口味,来,咱们漫漫也尝尝。” 我心里欢喜得想叫,连连点头。 这是纪叙梵第一次给我捎食物,还是他最喜欢的食物,顿时只觉幸福满满地堆积在在心上。 张管家微微哼道:“不仅是个小色鬼,还是个小馋鬼。” 纪叙梵佯作不悦道:“张爷爷。” 我偷偷朝张爷爷做了个鬼脸。这个老头儿,并不喜欢纪叙梵和我走得近,约莫是觉得我这样无关要紧的人占用了他家少爷的宝贵时间。 如今,那位张老爷子的容貌已渐渐在我的回忆里模糊,只是,那碗普通的干贝肉丝粥,我现在好像还记得它甘美鲜甜的味道。 那是幸福的味道。 关于幸福,记忆大概永远都不会褪色。 家里孩子多,我腿脚不好,脾气也怪,从来不得父母和兄弟姐妹们的喜爱。第一次被人重视,那是怎样的快乐。 我轻轻笑着,心里柔软无比,就做个干贝肉丝粥,烩个海鲜肉酱面,再做点杂菜鲜果沙拉什么的。 低头看着餐桌上的成品,我乐不可支,卖相不错,味道也香,就不知纪大总裁赏不赏脸了。 想到这,微微苦笑。 突然,又觉浑身不对劲。 一个激灵转身,只见纪叙梵已穿戴整齐,整洁无比地站在我背后不远处,眉头微微皱着。 我有些心虚地看看自己,这一手叉腰,睡衣邋遢,光着脚丫的是我吗? 估计我的形象在大老板心中又打折扣了。 “那个,纪总早安。”拨了拨乱发,聊胜于无。 “早。” 男人的声音似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招呼打得冷清,似乎本来并不欲与我搭话,只是良好的教养使然。 他接着便走到玄关处。 他……要出门了吗? 我心中忐忑,试探着道:“我……弄了点早餐,你要不要尝尝看?” “不必了。” 干脆利落的拒绝。 我心里一阵失落,脸上仍微微笑道:“那您慢走。” 他看我一眼,没再应话,慢慢穿上鞋子,动作是一贯的优雅。 出门前,他突然转过身来,淡淡问道:“苏小姐,你向来都是这么特立独行的吗?还是说你现在这个邋遢的样子,也是勾引男人的手段之一?” 我愣在原地。 6、赴宴 他出门以后,我突然觉得,我和这冰冷的豪宅里的每一件摆设没什么两样。 早餐我吃了很多,却终究无法吃完,只好倒掉了。 我们的关系真是奇怪。经过昨晚,我清楚,他并不需要我暖床,他把我买了回来,为的是什么? 他的心,我读不懂,他变得太过。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决定把方琪揪出来,顺带和这丫头好好算算这笔糊涂账。和她约在四季路的皇室咖啡厅里。那是我们聚会的老地方。纪叙梵出门前并没交代我什么,我出去一下应该没有什么不妥吧。 只是,很快,我终于知道其实是有不妥,我怎就该死的忘了这是富人区,人人出入都有车代步,走了个把小时,别说公交车,连计程车也不见一辆。 所以,去到见面地点时,我几乎是一下子便瘫倒在椅上。 方琪本来头缩到桌下去,看我迟到,立刻趾高气扬起来。 同来的还有她的男友,严白。只是,向来斯文温柔的书生今天像是吞了百十斤火药,正一脸怒气地看着我和方琪。 而方琪则畏缩地向我靠,挤得我差点没掉下椅子。 小太妹怕过谁,就怕她家书生,真是一物降一物。 我没好气地道:“你们两口子闹矛盾,到别处去,动刀动叉也好,划拳比拼也行,解决完再来找我,姐正烦着呢。” 严白一声冷笑,猛地一拍桌子。这一拍想来用尽全力,桌上的瓶瓶罐罐受到极度惊吓,顿时东倒西歪。 幸好我早有准备,见势不对,一手端起自己的杯子,另一手顺手端起小太妹的杯子,不然那满满的咖啡非流出来不可。 书生就不那么幸运了,被自己的咖啡溅到,湿了一身。 活该。 方琪却心疼了,拿出纸巾乱抹一通。 严白的手红了一大片,但怒气不减,怒视我和小太妹,活像我们欠了他千百万。 我也恼了,依样画葫芦也往桌上一拍——前提是咖啡早已被塞进方琪手里:“严白,你这脸色给谁看呢你?” “脸色,你还有脸给我提脸色,你们一个做淫媒,一个被人……”严白咬牙,几乎是低吼出声。 我递了个眼色给方琪:“严白知道了?” 小太妹瞪我一眼。 我知道,是我明知故问了。 我叹了口气,道:“严白,你听我解释,这事不怪方琪,怨我。” 严白看了我一眼,低声道:“苏晨,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有多心疼?你,琪琪和我,是最好的朋友,你现在……” “你和琪琪好像还不止好朋友吧?” 我凉凉笑道。 闻言,严白气得脸都发绿了:“苏晨,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那个骄傲美丽的苏晨哪里去了?你的尊严都叫狗叼走了吗?琪琪,你认为你这样便是义气吗?你知道你这样做有多可悲吗?” 我是自作孽,但方琪……我心里一阵刺痛,冷笑道:“严白,你好,你清高,你学识渊博才高八斗,大学之后念硕士,现在念博,一直上去,以后是博士后,是不是还要搞个院士当当?琪琪背了一身债,你给过琪琪一分钱吗?相反,这傻丫头却帮你买这添那的,你可知这些年琪琪为了你读书吃了多少苦?你可去打过什么工来帮过她一点?你有本事千万别让琪琪以后走了我的路才好!” “苏晨,你住口!” 方琪惊得一下子抓住我的手。 我冷冷地看着严白。 严白嘴角微微颤着,手握得死紧,一言不发,起来走了。 “苏晨,你这又是何苦?” 向来活泼的方琪声音一片苦涩。 我没回她,只看着那个已经走远的挺拔背影。严白是个聪明人,只是过于迂执,有些话,趁着这个机会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谁不想独善其身,只是这社会太现实。 我和方琪一阵静默,突然有个人走了过来,西装革履的,估计是此店经理。 果然,他说道:“两位小姐,请体谅本店也是要做生意的,这顿就当本店请客,两位有事请先离开再商量吧。” 我们相视一眼,方琪摊摊手,调皮一笑。 了然,被赶了。 四周,不少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可知是方才我们三人争吵惹的祸。 出来后,方琪一拍脑袋,懊恼道:“早知打包个松露和法式长卷再走,那可是这家店的招牌美味,亏了。” 我笑得肚疼。 一路走着,我将纪叙梵的话跟方琪说了。 方琪气得跳起来:“妈的,姓纪的是不是人,让人碰你,这般心狠手辣!我怎么觉得跟你当年那温柔体贴的纪大哥八竿子也打不着呀?我说苏晨,你确定你当年没有认错人?” 我白她一眼:“我那时只是腿不好,并不是眼睛瞎了脑壳坏了。” “那咱们该怎么办啊?” 方琪苦恼地摇着我的手臂。 我恶狠狠地掐她脸蛋一把:“还不是你给弄出来的,你自己看着办,我是无能为力了。” 方琪咕哝:“我怎么知道他变了那么多,再说,这是命中注定呀。你看,没有早一刻,也没有迟一刻,纪叙梵就那时候要人,而我刚好认识坤叔,你又碰巧需要一笔钱。苏晨,跟纪大总裁重逢,你敢说你没有高兴到发晕?还说我呢。” 我好气又好笑,佯怒道:“方琪,我现在只想发怒揍人。” 方琪求饶:“要不,我们找坤叔帮忙,让他告诉纪大哥” 我否决了:“这个我何尝没想过,只是一来坤叔毕竟替纪大哥办事,这样不是让他难做吗?他已经帮过我一次,我不想再麻烦他了;二来,纪大哥已经不认得我了,我用了他的钱,该还。我们想想其他办法吧。” “什么还不还的,都这个当口了,当然是救命要紧……” 她话未说完,一阵手机铃声响起。 我掏出手机一看,却是个既陌生又有些熟悉的来电。 我微一迟疑,接了。 “苏小姐,请问你现在人在哪里?” 声音也有些熟悉。 我突然想起,这是纪叙梵的秘书,张凡! “我有点事,外出了,请问……” 他压低声音,匆匆打断我:“纪先生有事找你,回去却没找着人,苏小姐是明白人,怎么这次反而糊涂了?” 我苦笑,纪叙梵生气了? 行踪报备——我早该有这个觉悟,从签下合同那一刻起,我便再也不是个自由人。 “张秘书,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下次会注意。” “嗯……” 电话那端,张凡似乎微微愣了一下。 “张秘书?” “噢,抱歉,是我失仪了。” “我现在立即回去。” “不必,苏小姐把你现在的位置告诉我,你在原地候着就好,我来接你。” “这太麻烦你了。” “没事,敝人替纪先生办事,怎说得上麻烦?今晚有一个晚宴,作为纪先生的女伴,苏小姐需要出席。” 他接着又说了一件事,我微微一怔。 将地点告诉他,结束了通话,我对方琪道:“琪琪,你先回去吧。” 方琪点点头,道:“苏晨,你别担心,那件事我找坤叔说去。” “可是……” “苏晨,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婆妈了?我不说,难道眼睁睁看你受辱吗?”方琪语锋一转,咬牙道:“纪叙梵这人太冷血了。” 我苦笑,不走到最后一步,我不愿意让坤叔向纪叙梵表明原委,是因为,我还想在他身边多待些时间。一旦他知道我以往不干净的记录乃是伪造,我和他之间的合同就彻底结束了。 半小时以后,一辆黑色车子在我身旁停下,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迅速下车,在我面前站定:“苏小姐。” “张秘书。” 我立刻回了,眼角余光却早已飘到车内。 车窗摇下,优美绝伦的侧脸轮廓夺人眼目,纪叙梵优雅无比地斜靠在后座。 名贵的限量版宝马和车里英俊的男人,吸引了路上行人的目光,更有好些年轻女人盯着纪叙梵窃窃私语。 个中,竟有名女生对着同伴惊呼出声:“天,那不是纪叙梵吗?” 纪叙梵微微皱了皱眉。 张凡见状,连忙打开后座的门,我立刻进去,他立刻进了驾驶座,将车子发动起来。 坐下时,裙子擦过纪叙梵的手,他并不喜欢这个接触,眸中闪过一丝厌恶。我心中一黯,顺了顺裙子,挪到紧靠着车窗的位置坐了,说了声“对不起”。 “苏小姐,说过的话,我不喜欢重复。下次要找你的时候,希望能找得到你,好吗?”耳边传来他的声音。 “是。” 我应了,扭头望向窗外。 他没再说什么,车内一时寂静起来。 想跟他聊点什么,却又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半响才找了句话:“纪先生,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他没有答话,望着窗外,眼神幽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我心里叹了口气。 横亘在我和这个男人之间的,又岂止是时间? 7、来自天国的衣裳 缓缓闭上眼睛,意识渐次模糊。 隐约听到纪叙梵说了句什么,似乎是让张凡打开音乐。 那是首老旧的歌,披头士的《挪威的森林》。 歌虽隔着旧时光,却依旧美妙动人,我突然那么希望,有些东西,就像这美好的音乐,是时间和变化也夺不走的。 “纪先生,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张凡的声音传来。 我急忙睁开眼睛,纪叙梵已经下了车,双手悠闲地插在西服外袋里。 他在等我吗? 我急急下车,快步走到他身旁。 手上一暖,他的手覆上我的,拉着我往前走。 心跳无可遏制地加快。 这双弹钢琴的手,这双后来在商场上翻云覆雨的手,这双白皙修长而有力的带着薄茧的手,八年前,曾在我手术后搀着我迈出第一步,让我自此海阔天空。现在,这双手再一次握住了我的手。 下意识地,我紧紧回握过去,指尖颤抖地抚过他掌心的茧。 纪叙梵一怔,冷冷道:“苏小姐,请收起你的小动作。” 我们在一间店停下。 那是米兰一间很有名的女装品牌店。 纪叙梵想必是这店中贵客,门口几名年轻漂亮的女店员见到他,都训练有素的微微躬腰:“纪先生好,这位小姐好。” 其中一名店员小跑进内,想是通知经理,其他人将我们迎进去,道:“请纪总稍候片刻,我们经理立刻便过来为您服务。” 纪叙梵问道:“我订的那条裙子做好了吗?” 一个女孩恭谨道:“好了,正准备给您送过去呢。” “不必了,拿给这位小姐试就可以。” 女孩似乎微微愣了一下。 “有什么问题吗?” 纪叙梵脸色微微冷了下来。 那女孩一惊,连忙道歉,将我领进最里面的vip试衣室,职业而礼貌地问道:“可需我帮忙穿戴?” 我不习惯在别人面前更换衣服,摇了摇头,她一笑退出去,临走前,又道:“我还有两个同事在前面候着,您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招呼她们过来帮忙。” 我端详着手中那女孩方才递过来的裙子,米白的雪纺,手感极好,极为简单的剪裁,后背是深v,用冰丝在腰身绾了个薄如蝉翼的绳结,就像一双淡淡的翅膀,肩带和腰处流苏上钩了好些繁复的花纹,更镶了些白色的碎钻。 细处的布局堪称完美。 一刹那,给我一种感觉,这仿佛是来自天国的衣裳。 我刚想脱衣换上,却发现门锁似乎有些问题,遂出来绕到前面的试衣室,随意进了一间。 流苏上似乎还钩了些字母,我正想细看,外面却传来了脚步声。 “你说,这是纪总的第几任女朋友?我来这里也不过半年,但他秘书好像已带过不下五个女人来我们店里了,纪叙梵长得帅,年轻,有本事,又多金,就是太滥情了。” “你有见过哪个成功的男人是专一的?” “你别说,无情的人往往是最深情专一的。” “你小说看多了吧。” 女人笑。 “也是,现实中有多少这种男人?所以滥情归滥情,如果纪叙梵喜欢我,做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我也愿意,被这人宠爱过,一辈子也值了。” “就凭你?” “那按你说他喜欢哪类型的女人?” “谁知道,看报纸杂志,每次的女人都不同,这次的女人模样虽不算顶级漂亮,却胜在够清纯,你就别做梦了。” “哼,装出来的吧。” “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我理解。还真别说,我觉得纪叙梵对这次女人的态度不一样。刚刚给她试穿的那件漂亮洋装你知道出自谁的手笔吗?” “听店长说过,是公司总部有名的设计师celine的作品。” “那你就错了。”女人声音压低几分,“这裙子确是由celine亲手缝制出来的,也就纪叙梵请得动这位欧洲名设计师亲自去缝制一件衣服。可前些天,我无意中听到经理说,这款式却是纪叙梵亲自设计的。” “不是吧?” 顿时,一声惊呼。 “你看过纪叙梵对哪个女人这么上心过,自己动手设计再让大设计师亲自操刀。再说了,除去明坤集团那位夏二小姐能让他亲自陪着,其他那些女人到我们店买衣服哪次不是他秘书带过来的?可今天,他却亲自来了。” “明坤集团,几年前显赫一时的那个夏氏集团?” “可不是,不过后来夏氏发生了融资危机,被纪叙梵的天域收购,但纪叙梵也只拿了足够控股的份额,相当一部分股权还握在夏家手里,准确来说,在夏二小姐夏静莹手上。” “这么说来,纪叙梵和夏家交情不浅呀,说是收购,却好似扶持一样?” “别傻了,纪家和夏家有交情是不错,但他毕竟是生意人,怎会有钱不赚?他会留手,只因他看重夏静莹罢了。” “你这样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我曾经看过那夏静莹的照片,是个大美女。” “是很美。纪家和夏家两家是世交,据说两人是一起长大的。” “这样说来岂非青梅竹马?我要是那夏静莹,减寿十年也愿意。” “嘁,你给人家提鞋子人家也不要。” “可纪叙梵和夏静莹似乎没有什么暧昧呀,从没看过报纸杂志写过他们什么,那是兄妹之谊了?” “这个谁知道,我就觉得肯定不止兄妹之情。报纸杂志的报道怎么作得准?以纪叙梵现在的财势,他不愿意别人知道的,谁敢乱写?总之,豪门的事情这么复杂,我们往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真是浪漫。不对,你对纪叙梵的事情似乎很了解,是不是有什么猫腻?从实招来,暗恋人家多久了,留意人家的消息多久了?” “我是暗恋他又怎样?”淡淡的冷笑,“哪个女人不喜欢纪叙梵?不过说到我知道的是比你多,哼,告诉你也无妨,我们邹经理其实是我同学的姐姐,而邹经理就是夏家大小姐夏静宁的同学。我是我同学介绍进来的,我从我同学嘴里知道的一手消息自然比较准确。” “夏静宁?” 另一个人正待说什么,突然传来一声低斥:“你们就是这样工作的?跟我过来。” 接着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我似乎听到了一个秘密。 夏静莹?咀嚼着这个名字,我微微苦笑,缓缓将裙子套上。 确实,在纪叙梵的报道中,并未怎么听过这个名字,这位夏二小姐,对于纪叙梵来说,会是怎样的存在呢? 胡思乱想的结果就是发梢被后背的拉链卡住了。 几排的试衣室,转了好一下,才走到前面去,想唤人帮忙。 却见纪叙梵正坐在我前方的沙发上,看我出来,眼神微微变深。 我有点不知所措,咬着唇。 他走了过来,眸中透出一丝温柔:“怎么了?” 这是再见后他第一次展现温柔。 心头不觉一颤。 我低下头:“那个……头发。” 他朝我背后略一打量,扬了眉:“你不像这么不小心的人。” 那些店员何等机灵,立刻便有几个走过来帮忙。 纪叙梵却抬手止住了她们的动作。 “手提一提。”他对我说。 我脸一热,照做了。 然后,他双手自我腋下过,将我轻轻环住,修长微凉的手指覆上我后背的拉链。领子开得有些深,他跟那绺头发作战的时候,手不时触碰到我背部裸露的肌肤。 有什么在我脑里轰一声炸开了。 通过眼角余光,只见店内众人都停了手上的事情,紧紧地盯着我们。 “纪先生,裙子送给这位小姐,你确定吗?” 打破这份宁静的是一道清亮的女声。 一个穿着黑色套装的女子排开众人,走了过来,脸上着淡妆,看上去甚是端庄高雅,一头短发不失俏丽。 纪叙梵并未理会,双手仍在我背上灵活地动作着。 “好了。” 终于,他将我的那缕发丝救出,捋到肩前。 我脸一红:“谢谢。” 他方才淡淡瞥向来人:“请问邹经理有何指教?” 原来这女子就是这间店的经理。我心中微一思量,也看向她,她衣襟精致无比的胸牌上印有她的职位及姓名:经理邹明莉。 邹明莉皱眉,扫了我一眼,虽有意掩藏,那丝在眼中一闪而过的轻蔑和薄怒还是被我看到了。 再一次,被甫一见面的人嫌了。 下意识地,往张凡那边望去,他正站在门口,静静地等候着,仍是一派彬彬有礼。 我自嘲地一笑,有些无奈。 他微一怔,神色随即恢复如常。 纪叙梵突然在我耳边轻笑:“你倒是个懂得自得其乐的人。” 他对我的亲密似乎激怒了那位冷傲的邹经理。她盯着纪叙梵道:“纪先生以后不要后悔才好,人心和玻璃一样,碎了就再难修补。” “邹经理,宁曾不下数次跟我提起过你,说你冷静自持,今日看来,倒有点见面不如闻名。你的职业操守允许你干涉客户的自由?还是说,你和纪某沾了什么亲,带了什么故,有劳邹小姐出言提醒纪某的事?莫不是……”纪叙梵眉峰一挑,道:“纪某有幸入得你的法眼了?” 邹明莉本被气得不轻,他话锋一转,她眸中竟闪过一丝赧色,终于将目光投向我,看来是要将气撤到我这边。 她冷冷道:“又是哪个小明星?真是不要脸!” “邹小姐,”纪叙梵道,“这你倒错了,我这位女伴不是什么明星,是出来玩的女人罢了。” 此言一出,全场愕然,有些顾客立刻看向我,眼中的鄙夷一目了然。 几名店员碍于礼貌,倒没怎么看我,只是压低声音不知说着什么。 刚才的温柔,仿佛一场过眼云烟。 张凡看了过来,神色有点复杂。 我心里一疼,面对着邹明莉讥诮的目光,轻声问道:“邹小姐,不要脸骂谁?” “不要脸骂你。” “正是不要脸的骂我。”我淡淡道。金老先生这招倒是屡试不爽。 8、不要脸 邹明莉立时恍悟,一张粉脸涨得通红,冷笑道:“和你这样的人说话,和不要脸还真没什么差别。” 我不语,只是笑。 “你看,那女人被人骂还笑,真是下贱。” 不远,有个女人对她的同伴低语。 “就是,同为女人,我也觉得羞耻。” 骂吧。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我依然笑着。 悄然看了纪叙梵一眼,他眸子微眯,淡淡地笑看着。 这场闹剧好看吗?你喜欢,我便演。 “纪叙梵,”邹明莉走到纪叙梵面前,依旧冷笑,“这些年来,你看看你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女人玩完一个又一个,如今居然连这么脏的女人都碰,你可曾想过小夏的感受?小夏这么爱你,你怎能对她这般狠心?” 纪叙梵却是越发好笑:“邹小姐,我和小夏怎样,好像与你无关吧?不说我身旁这位苏小姐爬过多少男人的床,只要我喜欢,她便是个站街的妓女,又如何?” 妓女,这个比喻真贴切。 原来在他心中,我如此地不堪。 我眼眶已是温热,实在无法仍笑着站在这里,借故道:“纪总,我先过去将裙子换了吧。” “这裙子本来就是给你的。” 纪叙梵看邹明莉一眼,拉过我的手,扬长而去。 上车以后,知道他不喜欢任何碰触,我自动自觉蜷到一旁,怔怔地看着窗外景物转移注意力。 “苏晨,收起你这一套。”纪叙梵淡淡道,“何必把自己装成小媳妇似的委屈?邹明莉的蛮横我不喜欢,但你这种故作清高,更让人作呕。别把这裙子弄皱了,它本来就不是你配穿的。” 作呕? 我愣了好久,方才记得回避。 一转身,避开他的目光,泪水就涌了出来。 “你不开心,为什么?” 又过了好一阵子,我却终于将那泪水擦干,左手颤抖着竟越过黑色的皮椅,去触他放在膝盖上的手。 这动作突然得我自己也满心震惊,在别人眼中,自然更是惊世骇俗。纪叙梵微微一震,张凡的车技甚好,这时,车子竟也微微打滑了一下。 纪叙梵挥开我的手,力度甚大,我的手背登时被狠狠掼到椅背上,红了一片。 “别给脸不要脸,苏晨,我的忍耐有限度,你的挑逗到此为止。” 这是他给我的警告,目光凌厉。 是不要脸,但让他发泄发泄却并非一件坏事,从看到我身上这条裙子开始,他的情绪就有些绷紧,我不知道为什么。 手很痛,我也没多加理会,只慢慢缩回裙侧。 我想了想,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穿这条裙子,让张秘书找个地方停车,我脱下来还给你。” “你以为这裙子你穿过了我还会要吗?”纪叙梵冷笑。 “也是。”我低声一笑。 怎么会和他走到这一步。 那年的相遇,仿佛就是一生? 多么想告诉他,苏晨便是那年的苏漫漫。 只是就算告诉他,又能怎样? 他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便忘掉一个人?除非,从不曾放在心上。情何以堪,那何必相对难堪? 车子在香格里拉大饭店堂前停下。 “呵呵,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那不是纪大哥吗?真是巧了。” 我刚随纪叙梵下了车,便听到一道戏谑的声音。一个高大的男子自不远处走过来,手上一束小巧的花,年轻,清俊,一身黑色阿曼尼,显得气质不凡,只是那一脸狐狸般的狡黠笑容与其贵公子的形象甚不搭调。 纪叙梵微微一笑,道:“是巧。大半小时前我还收到贵秘书的电话,说她家老板刚下飞机,不巧机场附近便有家她老板喜欢的五星级酒店。不知什么原因,竟使凌少绕城半圈出现在这里。这酒店四个门,从机场那边过来,要出现也该在南门出现,凌少却硬是在北门现身,怎能不巧?” 那男子讪讪一笑,半晌,方道:“既然巧到一块儿,相请不如偶遇,我也是孤家寡人的过来,不如和你一道用个晚饭。”他说着淡淡瞥我一眼,又道,“咦,这不是wing吗?明明是丰满又风情的人,怎么突然变得瘦瘦巴巴了,这条裙子真漂亮,倒真是可惜了。” wing,当红女星,纪叙梵的前任女友。 这人,片言只字没提到我,却句句暗讽。我向来忍让,只是这些日子,堵得慌,纪叙梵于我意义特殊,其他人,我又何须忍让? 我淡淡一笑,问纪叙梵:“纪先生,这位是?” 纪叙梵看我一眼:“苏晨,你总喜欢逆我心意,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唤我名字,你却满口先生先生,我可不怎么喜欢。” 我一怔,新戏要开场了吗?何必当自己是戏中人,就暂且享这片刻的温柔! “梵。” 第一次,轻声唤出他的单名。 纪叙梵伸手揽住了我,那动作宛若做过千百遍般自然,他在我耳边道:“你眼前这位眼睛有毛病的帅哥叫凌未思,风奕集团副总。想来倒是没有要将苏小姐介绍给凌少爷认识的必要,凌少爷眼睛不好,把人认作别的不相干的人,说了也是白说。” 纪叙梵在帮我?他才思敏捷,一番话下来,凌未思吃憋,却有苦说不出,只微微哼了一声。 我心里一暖,道:“方才似乎听凌少与人并无相约,不知手中的花……” 接着微微一笑,做恍悟状。 “苏小姐这话说得好像深谙别人心思似的。” 凌未思脸色一沉,微微冷笑。 “是苏晨僭越了,突然意识到凌先生这花是拿来做什么用的,不免得意忘形。”我道,“只可惜还缺样东西,酒店倒是有的。” “苏小姐倒说说看我这花有什么用,又怎样可惜了?” 凌未思语气不无嘲弄。 “凌先生说,不曾与人相约,那就并非用来送人。既非送人,这天堂鸟最合适的便是用于祭祀了。不知凌先生这是准备要去凭吊哪位先人?只是,一束天堂鸟不免过于简陋,显得凌先生忒小气,这酒店大堂不是放有些白雏菊做装饰吗?那也是祭祀凭吊的佳品,想来凌先生问大堂经理讨些,也是可以的。实在不行,我家纪总出个口,想必能行。” 我说着,手挽上纪叙梵的臂弯,朝凌未思笑笑。 纪叙梵嘴角绷了绷,微微弯起。 凌未思脸色铁青:“你这女人的嘴怎么这般狠毒!” 一个温润的声音适时插进来:“苏小姐真是幽默。思,人家苏小姐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急个什么劲?” 声音的主人,一个银色西装的男人从凌未思背后走过来。他很高,目测和纪叙梵几近一米八零的身高相仿,比凌未思高上数公分,他眉目间和凌未思有几分相像,气质却截然不同,温雅双眸中隐隐透出丝疏离,这是个叫人不易洞悉的男人。这一点上,倒与纪叙梵相若。 “行。” 凌未思低声唤了一句,同时狠狠看了我一眼。 我自动将他忽略掉,只是略微戒备地看向那个男子。 纪叙梵目光越过凌未思,朝那男子笑道:“你怎么也来了?” “这酒店你携美人来得,思绕了半城来得,我约了客户,最正当的理由反而来不得?”男子笑道,接着又看向我道,“思出言莽撞,苏小姐请不要见怪。我是凌未行,初次见面,苏小姐,你好。” 他脸上有着轻淡的笑意,温润如玉。 这巧合又多了桩,是巧合还是其他? 只是,不管他心里如何看待我,至少,这人面上,并不讨厌。 “不敢,二公子只是跟苏晨开个玩笑,苏晨回之,哪来莽撞一说?大公子客气了,唤我苏晨就可以。” 话一出口,三个男人同时看向我。 我怔住了,心想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跟行的排序?我们是双生子,当然外貌并不全像,但刚从国外回来不久,对外也一向低调,除了几个亲近的人,媒体也不知道我们谁大谁小。”凌未思盯着我道。 “因为你比较矮他比较高啊。” 对于我的一本正经,纪叙梵和凌未行相视一眼,纪叙梵唇角微扬。 我心下不无紧张,舔舔干涸的唇瓣,说道:“每个名字都包含了父母最初的祝福,谋定而后动,先思而后行,想来这是对长子的期许,因而是未行;而次子,未思也不打紧,自由自在便可,父母对于小儿子都最是溺爱,又有什么比他无忧无虑地生活更好呢?” 凌未行深深看了我一眼,道:“苏小姐真是蕙质兰心。这和家父家母起名之初的想法正是如出一辙。” 凌未思神色有些复杂,方才的不屑却明显淡了几分。 纪叙梵瞥我一眼:“你倒有一套。你的名字呢,又有怎样的由来?” 9、初见 我的名字? 我心下一颤,看向纪叙梵,看进那好看的眉眼里,仿佛穿透了八年的时光。 “我以前其实不叫这个名字,有一个重要的人,曾在我生命中,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虽然短暂,却像早晨第一缕的阳光,给了我希望,后来我将名字改了。” 凌未思哈哈一笑,目带促狭:“你确定你真不是演员?这对白动听。” 我道:“看来想偶尔装装深沉也不行,逃不过二少的法眼。是的,我剽窃的一本书里的说法,我叫苏晨,一个晨字,本来就没有特别的意思。” 抬头间却不经意看到凌未行眸光掠过,似若有所思。 纪叙梵这时凑近我耳边说道:“那个重要的人,可是你第一个男人?” 他半开着玩笑,我心里却是涩然,仍淡淡笑了:“可不正是。” 纪叙梵看向凌未行:“好了,既然人已到齐,就都进去吧,行要和我们一道吗?” 凌未行笑道:“为什么不呢?我约的客人恰好大家都认识,一起正是应当。” 纪叙梵钩了钩唇:“好一个恰好。” 进了饭店,一众侍应立刻簇拥而至,唯恐怠慢了贵客。 不说纪叙梵的财雄势大,凌氏家族的风奕集团是国内电子产品的佼佼者,名声和势力也非同小可。 虽说顾客都是上帝,但人的等级却一直泾渭分明。 凌未行低声对一名侍应说了句什么,那侍应将我们领到了一个小饭厅。 这家酒店临近海岸。 高大明净的落地窗外,就是深蓝的大海,衬着远处点点灯光,天际碎星,越发神秘无垠。小厅内摆设简单,从餐巾到碗碟,却都精致无比,橘黄灯光下,处处透着华贵与旖旎。 而所有的这一切似乎都只为衬托落地窗前那抹窈窕的身影而存在。 黑发如瀑,慵懒地散满肩背,雪白的洋装高领衬衣,搭配着粉紫水晶麻及膝套裙,一双修长纤巧的小腿自膝下露着,右脚微微往后弯曲,高跟鞋尖正一下一下轻敲着地面,裙子背后细巧的缎带随意绾了个结,在窗外吹来的海风中漫舞。 这样的宁谧,这样的风情,谁都不忍打扰她的安静。 这会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只一个轮廓,一个背影,已叫人屏住了呼吸,沉醉其中。 “宁。”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凌未行。 女子轻轻转过身来。我怔住了,这世上怎能有如此美丽的女人?眉像新月,粉唇微弯,任何笔墨去渲染她的五官似乎都是多余,增一分多,减一分少。若仅是那份视觉上的漂亮也罢,偏偏她身上那静谧平和的气质,叫人心动不已。 几乎在第一时间,我便喜欢上了这女子。 凌未行唤她宁,难道她就是方才那些店员口中的夏家大小姐夏静宁? 姐姐已是如此,妹妹呢?那个与纪叙梵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人们口中的大美人,又是怎样一名女子? 夏静宁的目光在我们身上淡淡巡视一遍,最后落在我身上,一刹那,她眼中掠过一丝怔然,随即闪逝,朝我笑笑颔首。 我却为她的容色所慑,好一会儿,才尴尬地向她致意。 “行,原来宁就是你的客户?” 凌未思讶道。 “我们有意开发一个新电子产品,所以要找行家合作,这块市场舍凌氏其谁?就找行聊聊了。”夏静宁笑道。 “找我不行吗?”凌未思挑眉笑骂,想起什么,看向纪叙梵道,“纪总,明坤现在不是在你辖下吗?怎么宁找行吃饭商量合作的事,你这老板看上去却是毫不知情?” “思,你倒提醒了我,我欠纪总一声谢谢,纪总一直给明坤最大的自由,甚少干涉我公司的内务。”夏静宁看纪叙梵一眼,淡淡道。 纪叙梵道:“过程向来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夏小姐能做成生意,替我赚到钱就行。” “可惜结果往往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倒将那并不容易的过程忽略掉了。” 夏静宁正给众人斟酒,闻言,突然说了一句。 纪叙梵没再说什么,眸光却隐隐透出丝凌厉。 眼前这些人,毋庸置疑都是相交多年的。可如果说夏静莹对纪叙梵来说是特别的,那么夏静宁呢?他们至少是朋友,然而这寥寥数句,语气也属轻淡,两人之间那种异动……搜遍脑袋,我发现我竟找不到适当的字眼去形容,只隐约觉察他们……并不和! 为什么? 正想着,却听得凌未行道:“宁,梵,你们这些不痛不痒的话我可不爱听。我们也有些年没好好聚过了,这次我们几个难得独自行动,又在相同的地点巧遇,该把酒言欢不醉无归才是。” “巧?”夏静宁看凌未思一眼,笑道,“嗯,看来不但巧,有人还有先知的能力。” 凌未思脸上一红,意识到夏静宁的目光落在他的花上,于是,手上的花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倒是凌未思这花要送给谁呢? 夏静宁浅笑,眉眼间一片嫣然。 我想,凌未行和夏静宁倒真似是为公事而来,凌未思却是收到消息过来的,他手上拿着花,却又不是送给夏静宁,他应该在等一个人,一个女人……至于纪叙梵是为什么而来? 心中一种异样的感觉突如其来,然后眼角的余光却看到纪叙梵的眼光一冷,脸色沉了下来。 夏静宁走到我面前,把手伸向我,微笑道:“这是谁的女伴?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不给我介绍一下吗?” 纪叙梵伸手揽过我,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道:“缘分聚散,风过一场,这次见了,下次不一定能再见,只是我一个女伴,不劳夏小姐挂心。” 凌氏兄弟相视一眼,神色复杂。凌未思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凌未行眉峰一拧,止住了他。 夏静宁微怔,略显尴尬地收回手,只淡淡笑道:“看来刚才对纪总的赞美要收回,纪总对自家的宝贝可抠门得紧。” “谁在说我纪大哥坏话呀?” 清脆柔软的声音突如其来,同时,一个女子推门走了进来。 10、精彩纷呈的晚宴 一打照面,我几乎便肯定,这女人是夏静莹! 她的容貌和夏静宁似乎没有任何相像的地方,唯有一样相仿,那便是——美貌。 她一点也不比她姐姐逊色。如果说,夏家大小姐的美像秋露月华,那么这位二小姐便是夏花骄阳。 红色,鲜少有人穿得好看,鲜艳颜色本身往往也掩住了人的光芒。但这身dior的大红衣裙却把夏静莹的美点缀得越发夺目张扬,摄人心魄。 “莹。”凌未思的高兴不加掩饰。 “思,你不是外出公干了吗?怎么过来了?”夏静莹笑靥如花,眼珠一转道,“这花,可是送我的?” “是。”凌未思连连应着,突然想起什么,斜了我一眼,神色古怪,那花递了一半,突然缩了回去。 敢情是想起方才我的冷笑话。 夏静莹略有些疑惑,转向夏静宁和凌未行,甜甜地笑道:“姐,凌大哥,你们也来了。” 最后,缓缓看向纪叙梵,眸光流光溢彩:“纪大哥。” 纪叙梵微微笑了。 那般温柔,那般包容,许多年前我亦有幸见过。 当夏静莹目光落到纪叙梵搁在我肩上的手时,原本喜悦无比的脸庞顿时沉下来。 “你是谁?噢,我知道了,你是纪大哥最近的女朋友。”她冷笑,一字一顿道,“什么东西!” 在场的人未必就不知道纪叙梵与我的关系,只是这位二小姐……我苦笑。 她既是纪叙梵心尖的人,我便不愿去招惹她,下意识看了纪叙梵一下。他神色不变,放开我,走了过去,抚抚她的发,宠溺笑道:“小丫头。” 夏静莹脸上方才转晴,挽上纪叙梵的手臂,看向我的目光却依旧充满挑衅与不善:“看清楚这里都站了什么人吗?这是我们的晚宴,也是你配插足的?” 我静静看着她,不辩也不驳。 “怎么?你还不出去?”她皱起眉头,眼里写满了厌恶。 刚才在车上,纪叙梵也是这般看我,而此刻,他唇微弯,眸中是我看不懂的诡谲与玩味。 “莹,够了。” 夏静宁率先出声,秀气的眉已是蹙起,透出丝不悦。 夏静莹咬了咬唇,没再出声,却仍狠狠地看我。 凌未行这时却环顾众人,道:“苏小姐是我的客人,今晚除非她想离开,否则谁也不能随意对她下逐客令。当然,如果有人不愿意留下来吃这个晚饭,那么,悉听尊便。” 夏静莹一下怔住,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眸子,眼里水光微微。 “莹不过是和我的女伴开个玩笑,你这是何必?” 纪叙梵站到夏静莹身前,挡过凌未行的重话。 突然,我只觉头发一紧,头皮处一阵剧痛袭来。 我的头发被夏静莹狠狠攥到手中,她近乎蛮横地把我推搡到门边,尖声道:“都是你,不知廉耻的婊子,给我出去!” 我目光一冷,反手抓住她的手腕,与她僵持着,高跟鞋在地上打着战,却坚决不移一步。 然后,我看到众人表情各不相同,无不惊异地看向我们。 “手要断了,你……”夏静莹哭喊,目中透出楚楚之色。 我暗哂,我用了多大的力度,我会不知道? 然而,很快,我的手便被一只手覆上,这人手心里有着薄薄的茧。 纪叙梵沉声道:“放手。” 我没有动,深深看着他。 “我说放手。”纪叙梵目光见渐冷,加重了力道。 我咬着唇,不得不松开,否则,夏静莹的手没事,我的反而先断了。 凌未思冷冷扫我一眼,走到夏静莹身边。 夏静莹埋进纪叙梵怀中,纪叙梵执起她的手,细细察看,眼里的怜惜不容错认。 凌未行朝我走过来,语气是关切的:“还好吧?” 我感激的朝他笑笑。 “纪总……”我看着纪叙梵,说出了自进这个房间来的第一句话。 “你出去。” 不带感情的声音,他甚至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点头,说:“好。” 手搁在门把上,我回过头,朝夏静莹一笑:“今天总算见识了什么是千金小姐的风范。” “你还不滚?” 夏静莹闻言,透过纪叙梵的臂弯,阴冷地睇视着我。 我没理她,看向方才那个婉言相帮的女子:“就像纪总所说,下次不一定能再见,很高兴今晚认识你,静宁小姐,我叫苏晨,再见。” 她方才的问题,答案来迟,但我终究回答了,少了丝遗憾。 我正待走出,却听得纪叙梵淡淡道:“张凡就在附近和客户开会,你给他打个电话,让他过来接你回去。” 我道:“不必麻烦他,我在大堂等你。” “大堂等?你这人怎么这样不知进退,死缠烂打?你没听到纪大哥说什么吗?”夏静莹冷冷道。 “我说,够了。”夏静宁脸色一凝,道,“今晚谁也不走,这房间开两个。本来便是我约的行,莹约的梵,现在我正式邀请苏小姐和我跟行一起共进晚餐,思,你要去哪边?” 事情似乎变得有趣起来。 凌未思顿时一怔。 夏静莹脸色难看,冷笑道:“姐,你何必为难我?” “那女人又何必为难女人?”夏静宁淡淡回她。 “你!” 夏静莹一时语塞,目光顿时冷了,只是碍于姐妹的情面,不好发作。 凌未行淡淡瞥了纪叙梵一眼,纪叙梵唇角微扬,似讽还讥。 末了,纪叙梵道:“既然行与宁都开口了,你便留下。” 这话却是向我说的。 “是。” 应了。 恍然间,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严白说得没错,我变了,不管纪叙梵真心还是假意,他的话我总是无法违抗,无法说不。 “纪大哥。” 夏静莹不可置信地看着纪叙梵,夏静宁却不置可否地笑了。 纪叙梵看了众人一眼,道:“如果说谁都不走,这房间也只能要一个。别忘了外面有多少双眼睛在着看我们这些人。宁,你不是公事为上吗?天域集团旗下子公司执行者与其老总不和,这话传出去,不是件好事。凌氏现在正和天域合作对政府一项大工程进行投标,虽说有九分把握,但这节骨眼上闹点什么不快出来,也不妥当。政府最是忌讳这些不稳定因素。” “这么说来,我和宁也没有说不的理由了是吧,那就都在这里。” 凌未行淡淡道。 “就是就是,大家一起不最好嘛,分什么房间?” 凌二少爷终于不必天人交战,顿时雀跃起来。 有人却仍不愿,夏静莹冷笑道:“纪大哥,我可绝不与这女人一席。” “苏晨也高攀不起夏二小姐。” 真好笑,你不屑,我还不愿呢。 夏静莹神色一变,正待发作,纪叙梵笑道:“我外套左边口袋里有一样东西,莹帮忙拿出来好吗?” 夏静莹一怔,却依言做了。 灯光下,一枚钥匙躺在美人玉白的手心上,钥匙末端甚至镶了一颗红宝石,熠熠生辉,宝石美人相得益彰。 “纪大哥,这是……” 夏静莹不解。 “前些天你不是与你姐姐到香港看了一个车展,这是你喜欢的那辆法拉利的钥匙,现在,它是你的了。” 夏静莹一声惊呼,掩住嘴。 “纪总,真有你的。”凌未思微微冷笑道,“这是他家最新的全球限量版,数量十个指头就能数完,便是有钱也买不到,我道是谁将车展那辆车买走了……” “比凌公子捷足先登了?” 我突然道。 “你怎么知道我想买?” 凌未思愠怒地看我一眼。 这时,纪叙梵微微瞥我一下,我没再说什么。 名车赠美人,凌未思对夏小美人存了什么心思,根本无需证明。 “你不该这么纵容她。” 夏静宁看了看纪叙梵,神色微涩,叹了口气。 “她喜欢,我也乐意,有何不妥?” “姐姐,纪大哥对我好,你不喜欢?我原以为我们是姐妹,你又向来……清高,不计较这些。” 夏静莹语气竟是隐隐挑衅。 夏静宁扯扯嘴角,却没再说什么。 约莫是礼物贵重到连我这个不待见的人也可被忽略不计,夏静莹和她姐姐抬完杠,没再反对我留下来。只是,嘴角微翘,我总觉得,有点意味深长。 莫非夏静宁也对纪叙梵有意,夏静莹不喜? 其后,座次也相当奇怪,夏静莹亲自安排。 我左首是纪叙梵,而纪叙梵另一边却是夏静宁,虽说这两人看似有嫌隙,但二人坐在一起也并无什么不妥,诡异的却是夏二小姐竟然主动要求坐到我的右首。 头盘是几个开胃菜。 饭桌上,除去对公司事务必要的交谈,名门良好的餐桌教养使得众人并不多话,举止皆优雅得无懈可击。 风过,窗外是深渺苍茫的大海,房内是犹如从油画里走出来的俊美男女,一切似乎很是美好。 头盘过后,很快有侍者陆续端主菜进来。 11、原来他知道 当其中一名侍者向我走近,要将一道海鲜浓汤放到我面前时,我看到夏静莹微翘的嘴角。 我下意识往桌下看去,果见她脚微微一伸一,那侍者猝不及防,立下便往我身上跌来。 是不是该换点新招式? 由于早有防备,我本可以避开一身狼狈。 一瞬间,心思却千回百转,我旁边是纪叙梵,我若闪开,那么他……我不愿意他被烫到。 事情,往往出人意表。 纪叙梵这时的目光十分微妙。 我猜度,夏二小姐的小把戏早被这个商人看穿。他眼梢微挑,一瞬,我知他知,他知我知。 该一起避开的,只消一步。 可他没动。静静的,目光如许。 于是,我也没有动。 下一刻,当的一声脆响,盘子滑下、摔碎,伴随着的是,滚烫的汁液倾了我一身。 那侍者跌下的冲力太大,狠狠向我撞来,我无法稳住身形,掠了纪叙梵一眼,苦笑,手往桌子上一撑,桌上有数块碎瓷,细微的利器入肉的声音,刺破了掌心。 有温热的液体淌出,我轻轻把手收回,不着痕迹。 “苏小姐还好吧,可有被烫到?”凌未行起身走过来,温润的眉眼透出浅浅的关切。 那侍者却惊呆了,一脸惶恐,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他拿过餐巾,忙不迭要替我擦拭,却叫一只手挡住,夏静宁微微蹙眉,已拿过手帕替我擦拭起来。 我轻声向她道谢。 “应该的。”她声音里似乎带了那么点叹息。 夏静莹冷笑道:“苏小姐,怎么这般不小心,既然看到侍应上菜,是不是该让一让?” “莹。” 凌未思拉住她。 “我有说错吗?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自作孽,不可活。” 颈项、臂上裸露的皮肤均被烫伤,热辣辣的疼痛。有股冲动想叫这女人也尝尝这滋味,最终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 她毫不畏惧地迎上我的目光,嘴角抿起道笑弧。 我没再理会。 倒是这裙子可惜了。 我知道,这裙子纪叙梵在设计的时候,花了心思。 vosamo。 那些细细绣在流苏里的文字。 针针线线,密密的,用古拉丁文绣了这世上最动人的符号。 这几个字,我总觉得,从来便不应该用声音来表达。而纪叙梵选择了用这样的方式记录下来。 这条裙子本来要给谁?是谁如此幸运?眼前这位美丽的夏二小姐?似乎是,似乎又不是。 纪叙梵一直没有说话,我也一直不敢去看,不想在他眼里看到一如既往的冷漠。 这样想着的时候,却听到了纪叙梵的声音。 “谁是他的直属上司?” 原来在这仓促间,已有几个人进了来。看服饰神态,该是酒店餐饮部部长,甚至经理级的人物。 其中,一个着银白色西装的中年男人趋步上前,低声道:“纪先生,敝人是本酒店的西餐部经理,对于本部员工这次的疏忽,我真是抱歉万分,这位小姐的医药费和衣服清洁费本酒店会全力负责,晚餐就权当本酒店请客,请纪先生……” 我暗暗摇头,这话说得不漂亮,三句话不离一个“钱”字,这男人不该将应对普通客人的一套用在纪叙梵身上,要知道纪叙梵最不缺的便是这个,这人一下子便犯了纪叙梵的忌讳,倒是枉对他的职阶了。 果然,纪叙梵甚至没有理他,只对那早吓得在一旁颤抖的侍应轻声道:“你,还有你的直属上司,明天都不用过来上班了。” 顿了顿,他眸光掠过那中年男子:“这事你大约做不了主,我自会跟你们总经理说。” 他声音淡淡的,我甚至可以想象到他说话时漫不经心的表情。 “纪先生,我……我不是有意的,我不能没了这份工作,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让经理开除我……”那侍应吓坏了,连滚带爬的地走到纪叙梵身边,攀住了他的衣袖。 他的上司,一个颇为清瘦的青年男子,大抵想不到会有这飞来横祸,惊慌地看向方才说话的西餐部经理,中年男子却是连忙摆手,让他不要说话,一脸的无奈。 “何必呢?”夏静宁缓缓道,“这事他们是有过失,但小惩也就算了,何必将他们的工作也剥夺掉?这样有些太残忍了。” “残忍?”纪叙梵眉眼一挑,冷冷道?“原来这在夏大小姐看来是残忍。可惜在我看来,谁弄脏了这条裙子,谁便该死。” 他语气狠绝,在场的人无不心中一凛。 我心下凉了半截,本来的喜悦全数消失,原来,他会问责,归根到底,是为了这条裙子。 “只是一条裙子罢了。”夏静宁微微别过头。 纪叙梵笑了,目光却那般幽冷遥远:“夏大小姐怎么知道,你眼中最普通的裙子却不是他人心中的至宝?” 这个男子从来便不是个喜怒于形的人,但这一次,我却清楚地感觉到,他是真生气了。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真正动怒,可总觉得那眼睛深处藏着的,不仅是孤傲,还有寂寞。 为什么? 心又抑制不住地微微疼痛起来。哪怕由始至终,他在意的只是我身上这条裙子。 我到底也不忍见那侍应丢了工作,走到那侍应身旁,轻声道:“这位大哥,对不住了。方才实在是我不小心碰撞到你,以致有了后来的事故,只是你也弄了我一身狼狈,就当扯平了,怎样?” 那侍应一下子呆住,好半晌,在那经理拼命的暗示下方才反应过来,颤声道:“是,是,谢谢,谢谢您。” 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到我身上。我却有些忐忑地看向纪叙梵,将他最初的微怔到后来的微沉尽收眼底。 穿过所有人的目光,他盯着我,眼中抹过一丝冷凝。 我知道,这事,若他不肯点头,谁也没有办法,斗胆说道:“方才夏二小姐也说了,我该让一让的,说来确实是我莽撞在先。” “你……” 夏静莹一怔,没有料到我会拿她的话去堵纪叙梵。 “肖经理,现在事情既已清楚,苏小姐不再计较,纪总是明白人,不会再追究,请你找个女孩子过来带苏小姐去换一下衣服,另外,给我们换个包厢,可以吗?” 凌未行何等聪明的人,立刻便接住话茬。 这下,那肖经理再不会察言观色也省悟过来,立刻躬腰笑道:“是,是,我立刻去安排。谢谢纪先生,谢谢凌先生,谢谢苏小姐。” 后面,纪叙梵没有再说一句话,我甚至不敢看他。 我们很快被安排到隔壁的房间。 一个三十多岁的漂亮女人走进来,正是客服部的经理,她态度恭谨地向在场的人一一打过招呼,随即领我出去,临走前,我分明看到她朝纪叙梵看了好几眼。 这男人的面子大,也难为他们这么快便准备好衣服。 换了一套蓝色的洋装,我没有立刻进去,随意踱到走廊尽头的阳台吹吹风。才离开数分钟,脑里却数度浮现纪叙梵的轮廓,俊美高贵,却冰雪冷漠。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背后温润的声音拉回了走神的思绪。 我回过身来,却见是凌未行。 融融夜色中,他安静地站着,温暖的笑意,仿佛涉过这晚风,涉过这片大海,落进人心里。 “里面没有我的位置。” 话一出口,我便怔住了,我竟对眼前这个尚算陌生的男人说出自己心底的想法。 “怎么会?我们是朋友。” “你是个让人舍得掏心掏肺去对待的人,你的朋友不好当,很容易便会处于不利位置。” 我有些尴尬,转移了话题。 他微微怔住,好一会儿才失笑道:“我可以理解为这是对我的赞美吗,苏小姐?不过,我喜欢。” 这玩笑,我正怕不悦,却听得他这样说,一时愣住。 良久,才清清嗓子,打破尴尬:“凌先生不必客气,唤我苏晨吧。” “凌先生?”他笑了,拿我的话堵我,“你既不是苏小姐,那我也不是凌先生。梵唤我行,你也这样唤我就好。” 行……这称呼对于初见的人来说,似乎有点过于熟稔了。正当我有丝失神的时候,凌未行微叹了口气,道:“苏晨,你的手给我。” 这话大出我意料,我原以为我藏得很好,原来他知道。 他看我怔住了,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将我一直藏在背后的右手拉了出来。 “很痛吧。”他蹙着眉,眼中是微微的责备,“再深一点便该扎着骨头了,你倒狠得下心。” “不碍事。” 我低声道,要把手抽回,他却不让,那洁白修长的手指有力地握住我的,却又异常小心地避开伤口。 原来这个沉静温柔的男子也有如此强势的一面。 也是这一看,我方才知道这道口子竟划得极深,皮肉翻卷,有的地方还在流血。无怪痛得我一直想叫。 凌未行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小心地按到流血的地方。 我心里一暖,抬头想说声谢谢,发丝不经意与他脸颊擦过。原来我们离得这么近,我脸上一热,他微微一笑,复又低下头,专注着手里的事情。 我道:“谢谢。”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我收回方才的玩笑,做你朋友实在不是一件坏事。” “其实……不是朋友。” 他突然抬头,看了我一下。 “不是朋友是什么?” 低沉的声音挟过一丝冷笑。 我一惊看去,走廊尽头,纪叙梵不知何时而至,正紧紧盯着我们。 12、争夺 “打扰了二位的雅兴,是我唐突了。” 深知纪叙梵心里并不如他面上表现的在意,我仍急忙挣脱凌未行的手,道:“我们没有……” 凌未行没说什么,让我解释。 我快步朝纪叙梵走了过去,当快要靠近他的时候,他与我擦身而过,声音落在我耳边:“苏晨,我原以为我看错了你。” 我脸色一白,一股凉意从心底蹿上来。 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相较多事的头盘,后来的餐桌,一直风平浪静到结束。 纪叙梵和凌未行说了些生意上的事情,夏静宁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上几句,见解精辟,从纪凌二人点头可知。 夏静莹初时也还安安稳稳地听着,没多久就凑到纪叙梵耳边说话,纪叙梵微微笑着,低声回她几句。夏静莹笑靥如花,越发动人。凌二公子主职逗夏二小姐开心,兼说几句公事。这几个人的世界,在我无法触及的地方有着千丝万缕的线联系着,我,始终在围城之外。 张凡被纪叙梵派出去办事,纪叙梵自行驾车离开。 我抱着包包,裙子在包里。由于纪叙梵的怒气,肖经理后来不敢再提一个有关这裙子的字,更别说拿去洗涤,而纪叙梵也不闻不问,只在临走前淡淡道了句“扔了吧”。我想了想,还是悄悄将裙子折叠好放进包里,带了回来。 车子在公路上缓缓驶着,城市的灯光渐渐远去,天幕上,散缀着几颗星。偶尔,我会装作不经意地看看邻座的男人。 “看好了吗?” 一直静默的纪叙梵在我又一次打量之后突然开口。 我一惊,明知故问道:“看什么?” “那要你才明白。” 我不觉提及方才的事:“我和凌先生……” “你不必向我解释,没这个必要。”纪叙梵打断我,“凌未行不是个随便的人,苏小姐手腕之厉害,手脚之麻利,让人佩服。只是,合同期内,还请苏小姐自重,过后如何胡搞,悉随尊便。” 这真是越解释越糊涂,我正急,他已熄了火,下了车。 原来已到了。 进了屋,纪叙梵把外套往沙发上一扔,随手松了领带,斟了杯酒,就站在窗边慢慢喝起来。 我走过去,想帮他将外套收起。 “别动我的东西。”他冷声制止。 我苦笑,转往浴室去。 在洗槽上注了些水,在浴室找出一瓶洗衣液,倒了小半盖到水里,将裙子放进去。 碱水沁入掌心的伤口,手上一麻,我看到自己镜中疼得微微扭曲的脸。 我在浴缸边坐下,等溶液稀释。 不知过了多久,我揉揉麻了的腿,探头到盆里看,水上漂浮着一层脏污,裙子上的污渍已大部分释出,我咬咬牙,手探了进去,揉搓起来。 “你在做什么?” 我一惊,我竟忘了关门。 纪叙梵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我。 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他已是脸色一变,走过来夺过衣服,沉声道:“苏晨,我记得我说过扔了它。” “不。” 我神色惶然,手却好似有了自己的意志似的去夺。 “放手。” 纪叙梵眸中迅速燃起一片冷冽与怒气。 “不。”我只是摇头,“你不是说你不要了吗?既然不要了,你管我如何处置它?” “你不配。” 他冷笑。 男人和女人力量的优劣顿分,裙子被他夹手抢过。 寂静的浴室里,“啪”的一声遽响,我的手被甩到大理石洗槽上,原本被碱水浸泡得泛白的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我苦笑,这只手还真是多灾多难。 纪叙梵本要出去,猛然怔住。良久,他一言不发拉过我,把我带回客厅。 他将我摔进沙发,自己上了二楼。 我不解,没过多久,却见他拿了个家庭急救的那种小药箱下来。灯光映着他优美的轮廓,一贯的淡漠变得有些温柔。不知是我的幻觉,还确是他此时情绪使然。 我忍不住想。他对我,也许并没有那么厌恶。 “笑什么?” 他冷冷问道。 “不笑什么。” 我并不太诚实地摇头。 “手,放过来。” 他有些不耐,命令道。 轻轻将手放到他温暖结实的膝盖上,我竟觉疼并快乐着。 他往棉签上蘸了消毒药水,轻轻揾到我掌心的伤口上。 热辣辣的痛感越发清晰,尽管拼命忍着,我还是忍不住往后一缩。 “很痛?”他皱眉问道。 这一瞬的温柔,是我的错觉吗?我闭闭眼,道:“这点小伤不打紧。” 我心想,可以这般,伤得再深我也愿意。 “忍着点。” 良久,纪叙梵说了一句:“那时,为什么不避开?” 我扯着谎,道:“不是不避,避不开。” 我不愿意被他看作邀功,再说,我本来就是心甘情愿。 他淡淡看我一眼,没再言语。 静默的时候,感官会变得敏锐。我们靠得很近,近到我可以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吹息,手又被他握着,我只觉脸上一阵燥热。 重逢之前,我一直以为我对纪叙梵的感情是敬慕,这个冷漠的男人,他是我最初的温暖。再见的一刹那,我方才明白我早在自己觉察之前,已经深深爱上这个男人。身体是最骗不了人的,仅是这样的相握,我已经心乱不已。 “苏晨。” “嗯?” 他突然将我的头压到他膝上。 当脸颊触到他的双膝,我的心跳不可抑制急剧到极点。 “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俯到我耳边,轻声问道。 我一愣,怔怔之间,手上疼痛加剧,我猛地抬头,不解地看向他。 “好了。”他淡淡道。 我这才注意到他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拿了个镊子,镊子尖端夹着一块瓷屑。 原来,方才是想让我分神。 “谢谢。”我尴尬地说道。 包扎停当,他随手将工具扔到桌上,身体陷入沙发:“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餐桌上的事,是我承了你的情。方才那句话,我不是随意说的,作为回报,你可以提出你的要求。” “回报?”我咀嚼着这两个字,想了想,笑道,“我想要什么,聪明如你怎么会不知道?” 他钩钩唇,拿起放在一旁的西装外套,从里面掏出两件东西,搁到我面前。 支票本和笔? 我笑了,心中的苦涩只有自己明白。 “填上你想要的数字。” 他看我一眼,眼中透着薄嘲。 我吸了口气,一字一顿道:“是不是只要我写,你就会给?” 他不语,曜黑的眸子盛满自信。 就像电视里演的,这一刻,我觉得,即使我要的是窗外的星星,他也能买颗陨石送到我面前,只要他愿意。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在支票本上填写起来。末了,将支票本推到他面前。 纪叙梵接过,眼梢一扫,随即变了脸色。 13、试探 “为什么?”他微微冷笑。 “可不可以?” “苏小姐,过于执拗不是件好事。” 我苦笑,支票上没有填上数字,我写了四个字。 “我要裙子。” 他明明就很重视这条裙子,为什么要扔掉? 有个模糊的念头在我心里闪烁,好像找着一丝头绪,又好像什么都抓不着。 vosamo。 我爱你。 扔了裙子,心呢? 不想他后悔。这世上有些东西一旦喜欢上便是永久,有些人一旦爱上便是一辈子。这裙子,本来便是他为喜欢的人所设计的。 我不知道,在这八年里他都经历了些什么,又是什么让他将裙子送我,又让我将它扔掉。但是,对于喜欢的人,他根本就不想放手,如果不在乎,何须特意将这礼物处理掉? 我爱他,所以即便连他后悔也舍不得。 “这条裙子上下也不过万把块,苏小姐可以在这支票上写上数倍金额。苏小姐是聪明人,应该懂得斟量。何必浪费心思,去做一些没有结果的事情?” 果然,他认为我所做一切不过是机关算尽,为了引起他注意。 “纪先生,你说过的话算话吗?” 我想了想,又道。 “苏小姐,我记得我方才说的是在这支票上填上数字而非其他东西。” 纪叙梵眸光一暗,越发不悦。 我摇头,拿起方才被纪叙梵扔到地上的裙子:“可以劳驾你和我去一个地方吗?” 纪叙梵脸色更是难看:“裙子放下,一切到此为止。” 他已是懒得与我说话,往二楼走去。 但很快,他的脚步便停了下来。 “苏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声音微凛。 衬衣后摆叫我抓住了。 我道:“我不要钱,出门来换。” “如果我说不呢?”纪叙梵冷笑。 “那么,我也坚持。” 我有些惊惧他的语气,咬了咬牙,一字一顿道。 纪叙梵转身,目光如电掠过我捉着他衣服的手。 我用的是右手。 刚包扎好的伤口,血迹在纱布上晕开,一圈一圈,红得有些惊心。 我在赌,赌他不忍心。 “苏晨,让我告诉你,”纪叙梵钩钩唇角,温热的唇擦过我耳垂,“永远也不要随意去揣度别人想些什么。”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五指用力收拢。 钻心的痛一阵阵袭来,血水几将纱布全数染红。 “还要坚持吗?” 纪叙梵眉眼一挑,唇边扬起抹笑,很冷。 我看着他,认真道:“我坚持。” 纪叙梵一怔,笑意冷冽得几近残酷。 “那好。苏晨,我们做这个交换。” 他握紧我的手:“走,让我看看你的勇气到底有多厉害。” 他拖着我走了出去,砰地摔上门。 门外积雪浅浅,霜华遍地。 我低头看了眼被他紧握在掌中的手,纱布已被血水浸透,血一滴一滴沿着我的手腕落进他手中,滑进雪地,一片银白中一抹红色,鲜艳夺目得宛如在黑夜盛放的玫瑰。 “还要继续吗?”纪叙梵眸光鹰般擦过我的手。 “为什么不呢?”我左手紧挟着裙子,问道,“纪总有献过血吗?”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他一怔,倒来了兴致。 “一般来说,人体失去400毫升以下的血液仍在安全范围之内,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不远,在失血400毫升前我总能去到。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放弃?” 纪叙梵淡淡笑了,过了好一会儿,方道:“苏晨,听你说话真是件愉快的事。只是,”他语锋陡然一转,“这是为自己打气?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少说几句,这一路,可没你想象中的好走。” 我虚弱地笑了笑,闭嘴。 很快,我便明白纪叙梵是对的,或者说,我忽略了的,他一早便注意到。此时正是融雪前后,气温极低,我刚回屋便把大衣脱掉,现下只穿着酒店提供的那件单薄的洋装,更要命的是我脚上穿的是拖鞋,这一路走下来,我几乎冻僵,要不是他紧紧揽着我,他身上的温暖替我抵了些寒冷,我早已支撑不住。只是,作为惩罚,他也并不曾放过我,我的手,在他紧紧扣合下,伤口破裂,流血不止。由于失血渐多,整只手臂已开始麻木起来。 纪叙梵突然放开我,我一个趔趄,怔怔地看着他。 “回去。”他冷冷道。 我只是摇头。 “你现在根本连走也走不动,这样的坚持不是很好笑吗?” “除非,你肯把裙子给我。” 纪叙梵燃了支烟,他深吸几口,一弹烟灰,厉声道:“不。” “那对不起,我的答案也同上。” 我咬咬牙,站直身子。 “那么,如你所愿。” 纪叙梵笑了,寒意慑人。 往后一路,他再也没有扶我。 到得目的地,我眼前一黑,往地上就摔,一声冷笑,一双大掌却伸到了我腋下。 他身上的气息混着烟草清香传来:“这便是你坚持要来的地方?” “你在酒店吩咐的事,我现在完成。” 我将一直紧抱着的裙子举高,然后松手。裙子随风飘舞,在空中画了个弧线,随之落进眼前的垃圾箱里。 双眸仿佛蕴了风暴,紧紧盯着我。 下一秒,那双曾为女皇独奏弹出过天籁的手,攀上了我的脖子。 怒火在他眼中猛涨,他很快收紧了力道。 14、归来 呼吸顿时困难起来。 自找的。说来这个小型垃圾站还是我早上出来找公交车的时候发现的。 “不是说扔掉吗?这里真是个好地方,不是吗?”我艰难地出声。 他猛然一震,将我推开。 我踉跄数步,才稳住身子。 我走回塑料箱旁边,探手进去,将刚才扔下的裙子捞了出来,幸好,垃圾早在傍晚被收走,里面还算干净,只是手足都冻僵了,加上右手伤口痛得厉害,行动木讷如木偶。 这滑稽的动作取悦了那个男人,眼角余光隐约看到他嘴角扬起丝微讥的笑。 “苏小姐,现在补救不嫌太迟吗?” “不是补救。”我摇头道,“不管是在酒店还是纪总家里,扔掉不扔掉,你都有权利禁止我得到它,因为那些地方属于你。但在这里,扔了就是扔了,它再也不属于你,我捡到了它,从这一刻起,它便是我的。” 纪叙梵闻言顿住,良久,不怒反笑:“欲擒故纵的女人我不是没见过,你可算是其中佼佼者。只是,你信不信我有一千种方法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怎么不信?”我说,“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惹怒了你,我早就有这个认知。看到这裙子第一眼,我就有个念头,能穿上这裙子的人一定很幸福。白色易毁,米白简单淳朴,却不那么容易脏污,大处化繁为简,小处却化简为繁,流苏上精细的刺绣,一颗颗手工镶嵌进去的碎钻,形状各异,只为加强折射,让光线更好地映照出刺绣上的文字。若不细看,却难以发现,没有文字,什么都没有。这么隐晦的心思,也许是我僭越了,但这种叫人想哭的幸福,我怎能让你把它丢掉?纪总,丢了它,你会后悔的。哪天,你想将它拿回,就问我要吧。” 纪叙梵望着我,一言不发,深邃锐利的眼光像是要看到我的灵魂深处去。 他目光凌厉,却没有过来将裙子夺去。 他改变主意了吧? 一直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我再也支持不住,身子一软,跌进这茫茫白雪中。 积雪渗进衣服,慑人的寒冷涌来,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蒙眬中,只看到那抹冷漠的背影向我走近……修长冰冷的指缓缓划过我的脸。 眼皮微微刺痛,我睁眼坐起身来。 阳光霭霭从落地窗透射进来,高大的背影正在打开窗帘,听得声响,微微侧身向我看过来。 年轻斯文的脸,没有那个人的深刻锐利,多了份谦和。 “张秘书?”我怔了怔。 “苏小姐。”张凡一笑,走了过来:“你醒了,感觉怎样?” 我动了动身子,嗅到一阵沐浴乳的清香,才讶然发觉昨天在雪地弄得狼狈的衣衫已被换过,身上宛然是一套质地上乘的家居服。右手伤口也已被重新妥善打理过。 “谢谢你。”我感激道。 恍然想起什么,脸上一热,微微偏过头。 张凡是心思玲珑的人,几乎立下便知道我在想什么,连忙道:“苏小姐这套衣服不是我换的,是纪总。” 我一愣,一阵安心与羞涩淡淡掠过心头。 “裙子呢?” 一下想起那条裙子,我跳下床,焦急地在四周寻找起来。 张凡似乎为我的举动而惊讶,好一会儿,才回道:“苏小姐别慌,裙子不正好好地放在你旁边吗?” 我一怔,当眼角余光攫到床上那抹米白时,心情猛地一松,纪叙梵他终究没有将他扔掉。 半晌,回过神来,却见张凡眼神有些古怪,定在我睡裙下裸露的小腿肚上。 意识到我看着他,他轻咳一声,将目光移开。 两人同时一怔,随即都笑了。 这一笑,倒有点泯恩仇的滋味。张凡对自己的职责完成得无懈可击,但他并不喜欢我,如今似乎有些不同,不知是果真如此还是我心情轻松想宽了。 “以前是张凡莽撞了,苏小姐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张凡极是敏捷,竟一下看穿我所想,看向我的目光多了一分柔和。 我虽有些疑惑,但这种事怎能直说,想起了那个人,低声问道:“纪总呢?” 张凡很快将目光从我身上收回,彬彬有礼回道:“是我疏忽了,忘了向苏小姐报告纪总的行踪。” 我摇头:“纪先生的行踪本不该我多言,只是……” 想了好一会儿,找不到适当的措辞掩饰,索性打住,不再虚伪。 隐约间,似乎听到张凡的一声低叹,仔细再听,却什么也没有。 “纪先生早上的飞机,到纽约和客户商谈一个项目。大约四五天后回来。临行前吩咐我过来看看苏小姐,看苏小姐有什么需要和吩咐。” 顿了一顿,他又补充一句,“纪先生对苏小姐是非常看重的,所以,苏小姐有事只管吩咐张凡,否则,倒是张凡失职了。” 看重?我苦笑,心想这场面话倒也说得漂亮,道:“张秘书言重了。你是纪先生的左右手,苏晨这里只是小事,你还是赶快回去,别耽误了正事才好。” 张凡脚步一迈,似乎想走过来,最后双手一握,还是止住了,道:“既然如此,那张凡就不打扰苏小姐了。苏小姐伤口未愈,请小心别碰到水。别墅有阿姨过来收拾,算算时间,也快到了,洗漱晾衣这些事情,苏小姐不必客气,只管唤她帮忙就是。” 难为他在这些小事上也替我设想周到,我感激一笑,道了谢。 “这几天有大雪,苏小姐尽量留在屋里,阿姨会定时过来做饭,有事请随时给我打电话。” 不可以随意外出? 没忘记上回出门去见方琪纪叙梵的不悦,我是被困锁在这个华丽屋子的金丝雀。 微微出神的时候,听到张凡告辞的声音。 我才反应过来。说张秘书再见。 门将关上的一刹那,张凡突然回过头来:“苏小姐客气了,以后直呼我名字就好。” 我一怔,末了,笑道:“那对我,张秘书也请同上。” 他淡淡笑了:“这于礼不合。” 突然想起凌未行,那个也让我唤他名字的男人。 楼下,车声远去,窗帘方才被张凡卷起了半幅,我走到窗前,别墅四周植有墨郁的小灌木,尘埃在流光中飞舞,这般明媚的阳光,一会儿还会下雪吗? 寂寞悄悄袭来。 独自在这个屋子里过了四天。期间,除去与方琪通过几回电话,再无其他活动。 雪,从张凡离开的那天便开始下,连续几天都没有间断。外面是银装的世界,美丽纯净。 本来每天会有阿姨买菜过来做饭,但天气恶劣,加上那位阿姨也上了点年纪,我想起妈妈,心下不忍,第一天过后,便让她先不用过来,等雪霁再说。她很感激却又连说不行,我打了个电话给张凡,张凡沉吟了一下,问,你自己一个能应付吗?食物够吗? 我笑着说没问题。 实际上,食物并不够。据阿姨说,管家在纪家旧居那边照拂着,本有数个仆人专职照料纪叙梵起居,但他生性不喜人打扰,只许管家雇钟点工过来。尽管纪叙梵甚少在家吃饭,管家张老爷子却严格规定,冰箱里的菜蔬肉食必须每天更换,保证少爷能吃到最新鲜的食物。是以,她每天带来的东西也并不多。加上此前冰箱里剩下的,勉强凑了三天的份。 第四天,食物差不多都没了。冰箱里只剩些面粉什么,烙点薄饼做份面条还是可以的,但我心里有事,懒得动手,毕竟和面下面比做点简单米饭要费劲。一天下来,没吃东西,倒也不觉特别难受,只是人被关了几天,心里像被虫子啃了一口,有些难受。 听方琪说,小妹很快便要做手术,想打个电话回去,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如今的境地竟这般难堪。有时想起纪叙梵,那种钝感越发明显。 当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殆尽,黑暗将屋里所有东西都吞噬掉,我坐在沙发上,漫无边际地出神,直到门口传来响声。 我一惊,随之又一喜,飞快跑过去把门打开。门外的男人一身黑色西装,长身玉立。他双眸微眯,带了丝慵懒,发上衣上均沾了些雪,在漫天银雪中越发显得清贵逼人。 “你回来了。” 我声音中竟有丝颤抖。 他淡淡扫我一眼,随手松开领子,脱了外套。 我伸手去接,他动作一顿,最终还是递给了我。 我反而一怔。 “怎么?”他挑眉。 “原以为你会拒绝。”接过他的外套,笑了笑。 “既然有这个认知,为什么还伸手过来?” “拒不拒绝是你的事,要不要做却是我的事。”我低声道。 然后,我的耳边传来他的笑声。 抬眼看去,纪叙梵眉眼轻扬,眸如星漆,光华灼灼,衬衣洁白如雪,双手环胸,煞是迷人 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感觉已经很好。 他迎上我的目光,道:“苏晨,我是该烦你脸皮不薄还是……”他微微一顿,“该赞你锲而不舍?” “那我是该接受你的批评还是该感谢你的赞美?”我学着他的语气说话。 纪叙梵笑意更盛,目光落到我的手上:“伤口都愈合了吗?” 心,顿时被喜悦盈满。 “你盯着我的脸看,我脸上怎么了?” 他手抚上脸,半开玩笑。 这样的氛围,似乎我和他之间终于有了丝改变,我可以这样认为吗? “你脸上是有东西啊。” 我微笑,踮起脚,举袖拭去他发上的雪。 他微微一怔:“谢谢。” 他目光掠过我,慢慢投向窗外,眼中锐利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温柔。 这个男人平素冷漠之至,此刻想到谁了吗?我心下一闷。 却又想,这样挺好的,他原本就该是这样的。 “我身上还有什么吗?苏小姐这样的表情,嗯?” 一句“苏小姐”,恰到好处地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微微苦笑,岔开话题:“纪总此行想来颇为顺利?” “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情。” 他侧身走到酒柜旁,拿出小瓶酒拧开,举到唇边。 我过去,一手按在他手上。 “你这是要干什么?” 他眉峰皱起。 “吃过晚饭了吗?”我问。 “没。”他口气不耐。 “空腹喝酒不好。” “这与你无关。” “我做点东西给你吃。”手没有松开。 这次仍用了右手。 微微翻开的掌心深处是一道新结的痂,呈现出薄薄的粉色,却掩不住疤痕狰狞丑陋。 纪叙梵脸色微变,眸光忽而变得有丝幽暗。 “苏小姐,有位哲学家说过,同样的河流不可跨过两次。”他大手一翻,瞬间握住我的。 “可惜苏晨书读得少,不懂这个。”我摇头。 他意思是我上次妄图用受伤的手唤起他的同情,这一次不可故技重施。可惜苏格拉底这句话,从来不适用于爱情。 他冷笑,目光如电落在我身上。 有人天生便有掌控他人的能力,纪叙梵便是这种人。他看我的目光,透出丝狠色,想起那天的痛苦,我的手微微颤抖。 在我以为不得不放手的时候,他却道:“二十分钟,我只等二十分钟。” 15、亲热 我狂喜,点点头,一股脑走进厨房。 可是,打开冰箱门,一下,我便傻眼了。 没有食物! 我怎么就该死的忘了我已经断粮一天了呢? 脑袋探出门口,试探着问:“那个……纪总,你想尝点别的东西吗?” “譬如……”英俊的男人望向我。 “素面、薄饼什么的。”我犹豫地吐吐舌。 男人道:“原来纪家已经穷到这个地步了。” 第一次的玩笑如此珍贵,我看着他,笑得眉眼弯起:“正是,家里已经穷得快揭不开锅了。”想起接下来的话,我略有不安地搓着身上的围裙,“所以你别在外面吃那么多,回家吃饭吧,省钱。尽管只是家常便饭,比不得餐馆的饭菜精致名贵,却总是好的。” 他钩钩唇,道:“既是比不得,那怎么算好?家?我怎么不知道苏小姐什么时候变成我的家人了?” 他唇边一抹冷笑刺目,我黯然低头。 良久,慢慢踱步到他身旁。 他斜斜地靠在沙发上,微闭了眼睛养神。 我犹豫着,最终颤抖着,手轻轻圈上他的颈脖。 以为他会推开,却没有。 他动也未动,只是凉凉地问:“屋里的控暖系统坏了吗?你怎么抖得这般厉害?” 我低声问:“你买我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晨,我向来讨厌多事的人。” “如果说,你买我回来不是为了……” “为了什么?”他邪魅一笑。 “为了那个……”我还是无法说出口。 他蓦地睁开眼,笑道,“这有多难启齿?苏晨,我说过,我不是你以前的那些男人,对欲拒还迎我并不感兴趣。” 我苦笑。 “难道说,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我享用?”他侧过头,食指轻轻钩起我下巴。 我脸上一热,慌乱摇头:“我只是想说……” “明明就想要。” 他眼神变得凌厉而炽热,起身反手一把捉住我,越过沙发将我抱了过去。 他怀抱结实而温暖,我脑袋顿时迷迷瞪瞪起来。 他微微挑眉,眼里也透出丝火热,手抚上我的颈项。 衬衣的扣子随之落地,声音清脆。 他眼神变得更深,忽然低头含住我的耳垂,舌尖在上面轻轻划过,静默的屋中,那若隐若无的声音,暧昧至极。 我脑袋一片空白,全身火烧般颤栗着,两手不觉圈上他的颈项。 他见状,嘴唇轻轻退出我耳珠,却又并不离开,只抵在我耳畔道:“看,这才是真实的你,是个妩媚的坏女人。” 我两颊如烧,双眉蹙住。 他深深看着我,声音喑哑起来:“别用这样无辜的眼神看我,这样只会让我想将你的虚伪狠狠撕裂掉。” 这样的靠近,又这样的遥远,八年来,多少回思念。我摇头,眼眶湿透,却不欲辩解,也无法辩解,脸凑到他脸上,轻轻摩擦。 看不清他的表情,身上却陡然一震,却是他把我抱得更紧,仿佛要将我陷进他体内。 修长美丽的手彻底扯开我的衬衣,他温热的唇吻上我的颈子,带着惩罚的噬咬。 我浑身颤抖着,脑袋深深埋进他怀里,手抚上他的胸膛,悄悄感受着他的结实的肌理。 感受到我的动作,他猛地攫住我的手腕,我低呼出声,他却沉沉一笑:“动作这般生涩,你是如何取悦以前的男人的?” 我一惊,脸慢慢凑到他嘴角,伸舌微微舔了一下。 他身体一僵,眸内迅速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我只看到他喉结微动:“苏晨,我们来试试屋里的中央空调有没有坏好吗?” 我一怔,他的手已经来到我裙侧的拉链上……心跳急促到极点,我只能紧紧攀住他强壮的肩背。 “纪大哥……” 我颤抖着,不觉唤出这句话来。 身上的男人终止了所有的动作。 他站了起来,默默地靠坐回沙发上,一双眸子变得有些清冷,欲望已从他眼中褪去。 我怔怔地看着他。 他静静地扣上衬衣的扣子,似乎刚才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般。 我低下头,扯了扯嘴唇,却终究无法笑出来。 他看我一眼,拿起自己放在一旁的西装外套扔到我身上,盖住我衣衫微乱的身体,淡淡道:“我去书房。” 我点点头,低声道:“好。” “我方才其实是想跟你说……” 下意识开了口。 他停下脚步,侧身听我说话。 “如果你买我,不为那个……那可以让我在合约期内为你做做饭吗?当然,你不一定要回来吃,我也算不得你的家人,只是,当你想回来的时候,知道总有人等着就是。” 纪叙梵一言不发,良久没动,眸光又深又沉。 我整整身上的衣服,把他的外套拿下,递给他,挤了个笑容:“谢谢。” “不想笑的时候就别笑,比哭更难看。” 他没有接,冷冷搁了句话,上了二楼。 苦涩中一丝喜悦微生。 我往厨房走。 “你的所谓手艺,我等着。” 背后忽而传来他的声音。 我顿时愣住,转身一看,他的身影却已消失。 我不觉笑了。 二十分钟后,我敲响了他书房的门。 “进来。” 他两手交叠在桌上,电脑屏幕幽幽的散射着光亮,桌上散落着数份打开的文件。 我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下他办公的地方。 这个书房大得实在有些骇人,大概有七八十平方米,几乎是普通人家屋子的大小。 地上铺着纯羊毛地毯,数排檀香木做的书架,藏书数目之多,只怕不下千本,宛然是个小型图书馆。 目光最终停在壁炉旁边那个被白布严严实实罩着的物上。 那棱角,那框架,天,是钢琴。 四年前,音乐王国里最优秀的钢琴师突然消失,商界却出现了一个年轻人,以四年时间,创造出一个神话。 白色隐隐透出几分凄厉。那下面覆住的究竟是怎样一个秘密? 我心头怦怦乱跳,似乎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牵引着,想将白布掀开的强烈念头油然而生。 纪叙梵眼中的警告意味甚浓。 我一惊,立刻压下所有念头。 他有些不悦:“怎么还不进来?” “这张地毯似乎很名贵,我舍不得踩上去。”我说了个蹩脚的借口。 这其实也是实话,纪叙梵却放声笑了出来。 他长相本就俊朗,这一笑叫人几乎无法移开视线。想起二人方才的亲密,他的气息仿佛还缭绕在我身上,我的脸唰的一下热了。 “苏晨,就冲你这话,这地毯即使给你踩坏了也不冤。” 我还在胡思乱想中,听到他的话,胡乱地点了点头,随即省悟过来,又赶紧摇头。 纪叙梵唇边笑纹更深,却没再说什么,又拿起一份文件看起来。 我想,这人还真是争分夺秒,外人只看到他成功的一面,他的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连忙说食物好了。 他抬头,顿了一顿,放下文件,随我走出书房。 我忍不住回头去看那架覆盖在白布下的钢琴。 回过头来,却蓦地撞上纪叙梵的目光,他眼中一片寒意。我一惊,他却已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