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侍妾不干了》 第1节 ============ 《替身侍妾不干了》 作者:川岛傲娇 文案: 【古早狗血追妻文,不喜勿入】 伏低做小忍辱吞声在东宫做了两年最低贱的侍妾以后,阿谣才发现原来她只是一个卑微的替身。 太子爷夜夜来她的住处,可东宫人人都说,他心里想的是另一个女人。 他的白月光秦家大姑娘是侯门贵女,身份尊贵,与阿谣云泥之别。 那日白月光找上门来,百般折辱,他却连半点反应也没有,那时,阿谣的心就死了。 他的心太冷,所有温热都给了另一个女人,阿谣不愿意做另一个女人卑微的替身! …… 阿谣离开东宫那日,宫中正张灯结彩,太子爷在替他的白月光庆生。 人人都说,从前那小侍妾不过是个替身解闷的玩意儿,太子爷从未将她放在心上。 那时天寒地冻,阿谣站在东宫门前的雪地里,险些忘了这日也是她的生辰。 - 阿谣消失了几个月,裴承翊就苦苦找了她几个月。 再相见时,她摇身一变成了卫国公府姜家走丢十几年刚找回来的二小姐。 从前娇声细气的小姑娘成了明艳动人的名门贵女。 在她面前,此前百般刁难折辱她的秦大姑娘也要俯首谢罪,卑微乞怜。 - 裴承翊原本以为他只不过是习惯了她的存在,从未动过心,可看到源源不绝的人到卫国公府求亲,看到其他男人看她的眼神。 他只想将那些人的眼珠子挖了。 不可一世的太子爷这才突然发现,原来他是为她发了疯,着了魔。 【小剧场】 某日,姜二小姐上街采办,东西拎了一大堆。 一身锦衣的男人突然出现,十分自然要替她拿,却被二小姐侧身躲过:“不敢劳烦太子殿下。” …… 她要付钱,太子爷抢先递了一片金叶子,低声道:“我来。” 姜二小姐却直接掏出了一锭金子递给掌柜,漫不经心:“卫国公府不差这一点钱。” 【排雷】: 狗血酸爽/古早风/伪替身/不换男主/虐女主二十章,虐狗男主白月光二百章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谣、裴承翊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太子爷追妻火葬场 立意:摆脱逆境,为自己而活 ============ 第1章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洛阳城的七月正是流金铄石之际,东宫一隅静轩阁的门窗俱是大开着,仍是难解半分暑气。 可阿谣好像是不怕热的。 古人说的“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大约就是阿谣这样的美人。这般炎炎夏日,一旁侍候的春喜已经汗涔涔,可是伏在案前一个多时辰几乎一动未动,一直在雕琢玉佩的阿谣,却连半分汗意也没有。 春喜一边替阿谣打着扇,一边将茶盏奉过去,提醒道: “小主,您喝口茶,这雕玉佩也不是一时半刻的功夫,您自打太子殿下走了就开始雕,还是快歇一歇吧。” “不妨事的。” 阿谣接过茶盏,温声低低道, “殿下的生辰在即,我再不刻,就要赶不及了。” 她的声音糯糯,还带有点不自知的娇媚,单是听她说话,便觉得连骨头都要酥掉了。 “那您也要仔细自己的身子呀。” 春喜不经意扫见阿谣玉白的颈上星点暧昧的痕迹,绵绵密密,有新有旧。 这偌大的东宫后院,阿谣虽只是个无名无份的侍妾,可殿下正儿八经就她这么一个女人,总是常来的。况且太子爷正是及冠之年,精力盛旺,光是昨个儿夜里就叫了三回水。 阿谣这样弱不禁风的身子,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听了春喜的关心,阿谣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倏然见门外气喘吁吁跑来一个小宫人,刚到门口就急急向着寝殿里喊道: “春喜姐姐,不好了,你快出去看看吧!” 阿谣看着手中堪堪雕琢了一小半的玉佩,连头也未抬,心思全在玉佩上,只是问: “可是出了什么事,叫你这样慌张?” 那来报信的小宫人这才发觉阿谣也在寝殿里,忙福身行礼,瞧着更慌了些。一旁的春喜催促道: “小主问话,快些答呀。” “奴婢不知小主在,惊扰了小主,还望小主恕罪!只是奴婢刚刚瞧见宝菱姐姐和人打起来了!” “什么?” 阿谣这才抬起头,秀眉紧蹙,原本就楚楚动人的面容,更加惹人怜爱。 在这东宫中,日日陪着她伺候她的宫人就只有春喜、宝菱两个。 阿谣边说话边站起身,只是站起来的时候双腿发颤,一个冷不防险些摔倒下去。 大约是昨夜殿下要的狠了,她这双腿一站起来就直发软,全然使不上气力。 好在一旁有春喜扶着,她这才堪堪站起来,忙道: “在哪里,劳烦快些带我去瞧一瞧。” – “你们那主子也能叫主子?连个东宫最低等的位份也没有,也就是殿下得闲时的一个玩意儿罢了!” “你再说一句,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我就是说了又如何?你们主子也不过是占了一个长得像秦大姑娘的便宜,才能被殿下瞧上了!” “你!你这样说我家小主,当真不怕殿下治你的罪吗?!” “你不会真以为殿下会护着你家那个主子吧?” …… 阿谣到廊道上的时候,宝菱正和另外两个宫人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吵的不可开交。 那两个宫人口齿伶俐,句句都是羞辱。也难怪宝菱听不下去,已然动起手来。 阿谣赶忙扬声制止: “宝菱,住手。” 在场的宫人们瞧见阿谣来了,面色都不大好看。 不过显而易见,都不是因为惧怕她。 她在这里,虽是占了个主子的身份,却并无一分威信可言。 宝菱吵的面红耳赤,见到阿谣才略略收敛了些: “小主!您还是快些回去吧,莫要听这些腌臜人说那些腌臜话!” 阿谣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很奇怪,她的眼神分明是柔柔的,不带半分杀伤力。可每个人被她的眼神瞧过去,都不约而同垂下眼。 大约是美人总是让人不敢逼视。 她的目光最终落到宝菱身上,朱唇微启,问道: “怎么回事,你从实说来。” 闻言,宝菱颇有些得意地瞪了眼方才与她吵架的宫人,愤愤道: “奴婢方才去膳房取小主的银耳羹,这才刚走到半道上,就听见她们两个躲在这里说些冒犯小主的难听话,奴婢实在气不过,这才与她们吵了起来。” 原来是背地里讲些闲话,许是阿谣住进东宫这一年多来听得太多了,总觉得算不得什么大事。 顿了片刻,阿谣发了话: “既然是去取银耳羹的,便去膳房吧,不必在此耽搁了。” “小主!她们这般言辞侮辱,您应当秉明殿下,治她们的罪啊!” “叫你去取银耳羹,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么?” “……是,小主。” 那两个宫人见到阿谣这样说,似乎是认定了阿谣不敢拿她们怎么样,还没等阿谣跟她们说话便先道: “既然小主什么旁的事,那奴婢们便先走了。” 这话说完,全不等阿谣说话,转身就要走。趾高气扬,令人发指。 第2节 阿谣倏然笑了声: “站住。二位姐姐急着走,我还有一件差事要劳烦二位。” “小主且说来听听,能不能办到,我们也要权衡一下。” 听阿谣一口一个“姐姐”叫着,那两个宫人也拿起乔来。 “不必权衡,今日这差事你二人说什么也要办。” “小主这是何意?” 阿谣看了眼廊道旁的石灰板地,现下日头高挂,想来那地都被晒得烫了。 她指指那石灰地板,幽幽道: “你们今日便到那里跪着,何时日落何时起来。” 这是阿谣进了东宫一年多以来,头一回对宫人发难。此前宫人们背地里说她的闲话,她也只当看不见,只是这一回,大约也是瞧不得身边儿的人被这般欺辱。 “……小主你!” “小主恐怕没有这样的权力!” 是,阿谣虽然被叫一声“小主”,可这东宫里谁都知道她没有名分,比这些宫人高不到哪去。 她又不愿搬出太子爷来压人,只好唤道: “春喜。” 这是□□喜动手了。 那两个宫人不服阿谣的惩治,阿谣也不愿让步,正是僵持之时,倏然听见廊道的另一头,有一道略显老迈的声音道: “林小主这是怎么了?这样大的火气。” 众人纷纷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原来来的人是太子殿下的奶嬷嬷——曹嬷嬷。 曹嬷嬷虽平日不在前头太子爷跟前侍候,可东宫后院却全是归这位管的。 在场众人齐齐行下礼去,连阿谣也不例外。 因为她是最低贱的侍妾。 身份自是比不上殿下的奶嬷嬷。 “嬷嬷,这两个宫人出言冒犯,我只是略施小惩。” 阿谣敛眉应答,不卑不亢。 “这恐怕不合规矩,两个宫人有什么错处小主知会老身便是,何必亲自惩戒?” 曹嬷嬷说的不紧不慢,话里虽说的是两个宫人有错处,可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是提醒阿谣不配管教宫人。 不过东宫众人早知道曹嬷嬷不待见阿谣,觉得她狐媚惑主。今日听见曹嬷嬷这样说,便不觉得奇了。 “可是嬷嬷……” “小主不必说了。这事就交给老身,小主现下要紧的是喝下这碗药。” 曹嬷嬷的话说完后,就有宫人将药端到阿谣面前。 碗中药液满满,腾腾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刚熬好的。药一端到面前,味道就直冲上来,这个味道阿谣一闻便知道是什么。 避子汤。 在东宫这一载有余,阿谣喝避子汤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 每每前夜承恩过后,第二日便有人送避子汤来,还要亲眼盯着她喝下。 每一回,都像是在提醒她,她这样低贱的人,不配怀有太子爷的骨血。 阿谣有时候也觉得很可笑,他那样的天之骄子,普天下的女子都愿意跟着他,也不知他为什么要她这样一个卑贱的人伺候。 …… 不过今日略有不同,每回喝避子汤虽也有人盯着,可今日是当着睽睽众目,曹嬷嬷这样显然是要打阿谣的脸。 在场的宫人们也都津津看着笑话,所有人都想看着这样的屈辱,阿谣将如何面对。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阿谣的脸上,他们想在她脸上看见屈辱,看见红白交接,看见委屈求全。 似乎瞧见她这个“小主”倒霉,他们心里能多了某种慰藉。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阿谣暗暗吸了口气,面上没有半点不虞,她端起药碗,半分迟疑也没有,一饮而尽。 紧接着转身离开,未有半分拖泥带水。 只留下一堆等着瞧热闹的人。 – 夜来红烛摇曳,已是夜半,前头迟迟未有动静。 阿谣坐在妆台前,青丝散在背后,烛火的映衬之下,愈发显得她面色莹白,吹弹可破。卸去妆粉后,清丽中还带着娇媚,尤其是那双眼梢略略上挑的狐狸眼,勾人的很。 许多宫人私下里都说,静轩阁的林小主,天生一副媚骨,女子见了都要为她的容颜所惑。 更遑论血气方刚的太子爷。 春喜端着茶进门,见阿谣还伏在妆台前,就着烛光刻玉佩,忙劝道: “小主,天晚了,殿下今日大约不会过来了,您早些歇着吧。” 阿谣难得听了劝: “好。” 在榻上安置好后,春喜熄了烛火退出去。阿谣在榻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熄了灯以后,黑暗中,耳便更易辨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门外之人像是直奔阿谣的寝居,径直就推了门进来。 阿谣下意识就温声开口问了句: “春喜,还有旁的事么?” …… “春喜?” 房门被打开又阖上。对方显然已经走了进来。 “春喜没有旁的事了。” 来人声音清冷低沉,还带着些许疲倦的哑意。 熟悉,又陌生。近,又远。 阿谣愣了一瞬,而后才下意识唤道: “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文《铜雀锁娇》求收qwq 【君夺臣妻/古早狗血/追妻火葬场/强取豪夺】 开始时,她笑意盈盈,只说: “愿与六郎偕老。” 后来,她音容宛在,却连最后一句话也没留给他。 - 冷宫六皇子领兵逼宫那夜,是妙娘与定远大将军大婚的第三日。 六皇子刚夺权在手,底下的人就已迫不及待把定远将军下了狱,将妙娘送到龙榻之上。 他是新帝,她是臣妻。 龙榻之上,他没有半分垂怜,只有肆意摧折。 他以为他恨她入骨,可是温香软玉,他碰一回,就着魔一分。着魔一分,就折磨她一分。 他们之间,成了死结。 - 宫中人都道新帝敬慕未来的皇后,处处体贴入微。 妙娘原本是不信,后来未来皇后闯进宫,不由分说地给她灌了药,还说: “我不想再看见她。” 傅固就笑着让妙娘滚。 …… 没过多久,宫中就筑起一座铜雀台。 铜雀台里住着那个日日承恩却最受新帝厌恶的将军夫人。 - 所有人都说,那位将军夫人,曾经的六皇子未婚妻如今在陛下眼中命如草芥,哪会有人对草芥再动心? 直到她不堪受辱,拼死逃出宫,当着他的面从十丈悬崖一跃而下。 最后的一眼,像是恨得生生世世不欲见他。 傅固一口鲜血吐出,双目猩红,周身颤着,发了疯一般,命人将这悬崖夷为平地,废了立后旨意,将妙娘奉为亡妻。 世人这才知道,原来她不在了,他才是真的入了魔。 第2章 华灯下幕,阿谣的眼睛已适应了黑暗。她慌忙坐起身,向着门口的方向看去。 黑暗勾勒出男人高大的轮廓,他一身锦衣长袍,正大步往床边来。 袍子上的金线还反射出点点的光。阿谣觉得有些晃眼。 第3节 她利落地下榻,站到地上刚要行礼之时,便被裴承翊虚浮了一把,趁势按到榻上去。 不过一个天旋地转的功夫,阿谣就已然又重新躺到了榻上,腰间一只大手紧箍着,男人的手心传来灼热的温度,这体温透过薄薄的纱衣传过来,他的心思也像是这样传递给阿谣。 她清楚地知道,他对她有欲念,心里头着了火,急需她来灭火。 不免思及每一回床笫之间,他是如何害得她连榻也下不得。阿谣心生了些怯意,怯生生抬眼。 这一抬眼便是男人棱角分明的俊颜。 他的发丝浓密,剑眉也浓密,一双眼睛泛着泠泠的光。 气息喷薄在她的颈项上,在这夜色中格外惑人。 与这种惑人感一同而来的,还有隐隐的压迫感。上位者似乎与生俱来会给旁人带来这种无形的压迫。 阿谣轻轻叫了一声: “殿下。” “嘘。” 裴承翊又凑近了些,哑声说, “别说话。” 他眼底的火已然再藏不住,下一瞬,密密的吻便落下来,直落到阿谣,然后是唇齿辗转缠绵。 阿谣犹如一幅洁净动人的仕女图。 画卷外的纱罩不知何时被扯开,白纱大咧咧开着,起伏分明的洁白画布,被点上星星红痕。 气氛节节攀升。 那手持画布也起伏处的人略显急躁,直将那画布揉乱,又放。 阿谣没想到,今夜这般时候,裴承翊还有心思同她闲聊。 只听他略带气喘低声问: “今日同两个宫人闹了些不痛快?” 阿谣哪里像他,她早软的像水似的,连说话也艰难地断断续续: “没想到……唔,已传到殿下耳中了。” 男人用腿分开她的双膝,面色似乎有些发沉,低着声不自觉带了些责备的意味: “不过是些伺候人的奴才,同他们计较,失了体统。” 这话是在说她不知规矩,同几个宫人计较,丢了他的面子。 阿谣想要解释: “妾身不是……” 可是转念一想,他说东宫的宫人都只是伺候人的奴才。可……她这样的身份,也只是这些奴才中的一个。 左不过其他宫人要靠双手劳作,她只需要长卧在榻,出卖色相便可。 和那些宫人们又谁比谁高贵呢。 “好了,莫再说这事了。” 裴承翊打断阿谣的话,有些生硬地不准她再说,大手则探下去,意欲将“正经事”继续做下去。 阿谣有一瞬间的愣怔。 下一瞬,便觉得此时此刻的羞辱远比白日里曹嬷嬷在众目睽睽之下逼着她喝避子汤的时候要羞耻得多。 明明方才刚声线冷硬地敲打过她,马上又要接着做那档子事。此时此刻,阿谣觉得,他没有把她当成一个有感情的人。 他当她是纾解的工具。 前所未有的被羞辱感涌上来,阿谣登时兴致全无,在男人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她甚至本能地往后退了一退。 许是因为她这个躲的动作令他生了不豫之意,阿谣似乎看到男人的眉头皱了一皱。紧接着,他便一把握住她的腕子,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力道之大,像是要将她的骨头都捏碎了似的。 男人和女人的力量不可同日而语,阿谣被裴承翊一把便拉了过去。接下来,他的动作眼见着便粗暴很多,似乎是觉察到她的抗拒,而骄傲如他,并不接受半点违逆。 可阿谣也赌了气似的,打定主意和他拗着,手上力气拗不过她,便别过头,冷着声说: “殿下还是回去吧,妾身今日不想。” 这是阿谣住进东宫以来,头一遭拂逆裴承翊。这句话无疑惹恼了他,上位者的权威不容侵犯,男人的声音冷得如万年冰川: “由得了你么?” 一字一顿,没有半分情意可循。 夜色中,阿谣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红了起来,有些骇人。她声音发颤: “妾身不想,殿下还要强迫么?” “你以为孤不敢?” 红罗帐中,原本的旖旎早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两个人剑拔弩张般的僵持。 男人欺身在上,正一手握着阿谣的手腕,隐隐透出些杀伐果决的狠意。 阿谣第一次面对这样的裴承翊,不过心中虽有惧意,面上到底还是梗着脖子强撑着。 她还是执拗地开口: “妾身只是伺候殿下的奴才,殿下也要同一个奴才计较吗?” 气氛有一瞬的静窒。 似乎是没想到她敢反唇相讥,须臾,裴承翊搡了一把,将阿谣的手放开,带着火气掀帘下榻。 直到站在地上,才居高临下地冷冷道: “既然知道,就别忘了你的身份。” 说完,便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俨然是颇动肝火。 -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第二日一大早,也不知怎么回事,昨天夜里“太子爷与静轩阁林侍妾大吵,爷当场拂袖而去”的消息便传得整个东宫里人尽皆知。 整个东宫,如今都已知道静轩阁的林侍妾这一回是彻底失宠了。 原本就是无名无分的人,不过是得了太子爷青眼,这才能在东宫勉强度日,如今这般连恩宠也没了,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东宫里,怕是要活得难上加难了。 东宫中人从来都是拜高踩低,太子爷恼了阿谣的事情一传出去,不过三五日,阖宫的下人都怠慢起来。 这日竟连送来的午膳都是冷的,阿谣还坐在案前刻她的玉,连看也没看一眼桌上的午膳。 宝菱可没有她这样的忍耐力,看着这午膳转身就要去膳房找人讨说法。不过还没走出门去,便被阿谣叫住了: “站住,干什么去?” “奴婢去找膳房的人讨说法,小主再怎么样也是主子,她们这样怠慢算什么道理!?” “不许去。” “小主!” “说了不许去。” “哎呀小主,您怎么就不着急呢?这都已经五日了,殿下再没来过,您知道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吗?” 阿谣放下刻刀,双眼望向窗外的花园,眸子放空,良久才道: “旁人喜欢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与我何干?” “小主!不行了,奴婢憋了好几天了真的不得不说了!” “你想说什么?” 宝菱是个大咧咧的急性子,这回大约是真的急了,倏忽走过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阿谣面前,带着哭腔求她: “小主,奴婢求求您,您就上点儿心吧,您既然跟了太子殿下,殿下就是您的丈夫,是您的天,再不趁现在同殿下重归于好,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闻言,阿谣禁不住轻笑了声: “哪里学的这些话。” “奴婢说的都是真的,现在整个东宫都在传,过几日皇后娘娘要亲自在东宫设宴赏荷花,宴请了洛阳城中十数个有名有姓身份尊贵的贵女,为的就是给殿下选妃!” “选妃?” “是啊,殿下选了妃,到时候哪里还有小主的立足之地?” “……如此,也不是你我干涉得了的。” 阿谣虽然口中这样说,可心里说不在意都是假的。那日与裴承翊闹翻原也不是阿谣想的,跟了他这一年多,阿谣素来都是温温和和,予取予求,从来不会说半个“不”字。 可那日大约是因为白日里她叫曹嬷嬷当众羞辱,夜里他还来训她,又或者,这望不到头的日复一日,一碗又一碗喝不完的避子汤,让阿谣心中生了怨愤,叫他一训,什么委屈怨愤全涌上来,没控制好情绪。 又或许,她原本以为人非草木,相处这样久他多少对她有一点情分,可是,现实残酷得要命。 但是,阿谣从来没有后悔过,如果再有一次机会,那天晚上,她还是不会任由裴承翊与她做那事。 已经够低贱了,不想再任由人作践。 宝菱还在同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阿谣看着手中还未雕刻完成的玉佩,出了许久的神,才应了一句: “那便等殿下的生辰,我再同他赔礼道歉吧。” 阿谣很贪心,还想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还想试一试能不能留在他身边。 - 距离裴承翊的生辰还有三日的时候,阿谣的玉佩终于雕得初具雏形。 雕刻玉坠这事她从前只是粗浅地学了一点,并未有深入了解,雕刻起来也是个生手。雕得时候又要一边自个儿琢磨技法,一边小心谨慎,生怕那一点点行差踏错,所以进度就慢的很。 经过这数十日的不懈雕琢,终于能大略瞧出模样,她用那块玉雕了个小舟。 阿谣其实并不知该雕什么,只是当时想起了小时候读过《核舟记》想着将小舟雕在玉石上,也许效果更好,便雕了。 现下小舟已具了雏形,只差细节处的打磨,便可大功告成。 第4节 若不是这日正是皇后娘娘宴请洛阳城中未嫁的贵女们,宝菱和春喜一定也要为她高兴的。 可今日皇后娘娘宴请洛阳的贵女,宝菱和春喜就丝毫高兴不起来。 阿谣自知这样的场合,不管是皇后娘娘,还是东宫中的其他人,都是不愿意瞧见她的,便十分知趣地提前与春喜宝菱知会好,说她今日哪里也不去,让她们两个最好也在静轩阁老老实实待着。 不过,即便她不想出去,这日却未曾想免不了有旁人找上门来。 现下这才清早刚过,正是那些名门贵女们刚刚进东宫来的时候,曹嬷嬷却派了宫女来。 作者有话要说:  狗太子作死日常开始惹 第3章 连日受到东宫宫人们的怠慢苛待,又对自个儿的身子不上心,阿谣这些时日清瘦了不少。 曹嬷嬷派来的宫女一到静轩阁就直奔阿谣的寝殿,想来是有事。 彼时阿谣还在琢磨她的玉佩,见人来了只是不慌不忙地问: “可是嬷嬷有什么事?” 那宫人瞧着年岁不大,办这么一个传话的差事还一脸的战战兢兢: “嬷嬷说,今日宫中事务繁忙,再没有比小主更知晓东宫规矩的了,嬷嬷有许多事情要劳烦小主帮衬。” 叫她去帮忙?阿谣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这样的时日,老老实实待在静轩阁比较稳妥。她向来都是这么个鹌鹑性子,遇着事情总喜欢躲着。 哪怕偏安一隅,也想求个清净自在。 是以,便开口推拒道: “还劳烦你回去同曹嬷嬷说,非是阿谣不愿帮忙,实在是忙于准备殿下生辰的寿礼,诸事繁忙,委实有些走不开,嬷嬷定能体会阿谣的难处。” 那宫人闻言,登时面露难色,急急道: “小主,这可使不得,方才嬷嬷发了话,叫奴婢一定要请小主过去,若是请不到小主,嬷嬷就要打断奴婢的腿!” 小宫人说着,已然红了眼眶。 “这……” 阿谣是个耳根子软的,最是受不得这般情形,听着那小宫人抽泣几声,终是一个没忍住答应了同她前去。 出去的时候带着春喜,还叮嘱了宝菱数遍,不要出去惹麻烦。 - 一路从静轩阁走到曹嬷嬷要求的后花园,阿谣这一路上都是低眉敛目,像只小鹌鹑。 好容易到了后花园,左看右看却全然不见曹嬷嬷的人影儿。 不过后花园里来来往往端茶送水伺候的宫人们确实忙得不可开交。 阿谣看了眼刚刚那个小宫女: “曹嬷嬷人呢?” “嬷嬷,嬷嬷她说小主眼里有活,自然知道需要帮什么忙,她老人家许是在旁的地方忙着,小主自便,奴婢先告退。” 言下之意是让阿谣自己找活干,曹嬷嬷连人影儿也见不着。这让原本就心中颇有疑虑的阿谣更觉得有些不对。 尤其是那小宫女急匆匆跑掉的样子,让阿谣心下一凛然: “遭了,中计了。” 如今这情形,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那曹嬷嬷摆了阿谣一道。 阿谣往一旁的春喜身上倚了倚,低声同她道: “快,我们回静轩阁。” 春喜是个机灵的,当即就反应过来,扶着阿谣便急急往静轩阁的方向走。 可才刚走几步,便听见不远处的假山后,有宫人窃窃私语。假山后面大约两个人,她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 “都说殿下与永昌伯府的秦大姑娘有旧,也不知这一回她来不来。” “不是说这位近日许了桓王吗?咱们爷不正是因为这个事伤了心?” “秦大姑娘和桓王定亲,那只是贤妃娘娘和永昌伯夫人口头上的约定,皇后娘娘也很中意她呢。不过能不能娶进东宫做太子妃连殿下都没有把握,这不才伤了心。听说啊,静轩阁那个林氏,就是秦大姑娘的替身,为解殿下相思之苦呢!” “对,我也听说了,好像是林氏眉眼之间像秦大姑娘,听说她侍寝的时候殿下都不叫她说话!” …… 原本急着要回静轩阁避着的阿谣听了这些话,登时面色发白,驻足静静听着。 一旁的春喜听不下去,小声凑在阿谣耳边: “小主,不必听她们那些闲话,奴婢回头就叫人拔了她们的舌头!” 阿谣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只自顾自轻声问: “春喜,秦大姑娘是谁?” 住进东宫一年多,闲言碎语她听了不少,可还是头一回听得这样真切。 也是头一回,她鼓起勇气,想问问这个秦大姑娘是谁。 “这……小主怎会问起这个?” “是谁?” “是……是永昌伯府的嫡小姐,幼时曾与咱们殿下还有桓王玩在一起,有些情分。” “还有呢?” “没、没有旁的了。” “说。” “这个奴婢也不清楚,奴婢只是听说,殿下爱慕秦大姑娘,想娶作太子妃。” “我和她,长得真的像么?” 已经不止一次有人说她像秦大姑娘了。 阿谣皱着眉,双眼放空。 “小主您别再问了!” “这有什么问不得么?” …… 主仆二人正是说话之时,不知什么时候迎面走来一行人。为首的年轻女子穿金戴银,一身的好行头,正与旁边的人说着话。 阿谣再定睛看去,那旁边的人,可不就是刚刚骗她过来的曹嬷嬷么?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 阿谣似乎是弄明白了。这个曹嬷嬷唯恐天下不乱,特意骗她出来,想来就是为了让来赴宴的贵女们瞧见她。 这么个走神的功夫,对方一行人已然走到了阿谣的面前。 那个穿金戴银的女子飞眉入鬓,眼看着就不大好惹。行过礼后,她便上上下下打量了阿谣一番,评头论足道: “今儿还来了这样标致的人物,不过瞧这打扮,啧啧,日子过得不大好?” 今日来东宫都是奔着被太子爷选上的,自然每一个来的都是竞争对手,保不齐哪天就真的共侍一夫了,所以这姑娘一见面就有些敌意倒也不难理解。 见状,旁边的曹嬷嬷瞟了阿谣一眼,毕恭毕敬地向那姑娘解释: “袁姑娘,老身瞧着您是认错了。这位非是哪家小姐,乃是殿下的林侍妾。” 袁姑娘原本只是对阿谣稍有敌意,曹嬷嬷这话一出来,这敌意霎时翻了个倍。她直盯着阿谣,像是要将她身上看出个血窟窿似的。 阿谣不欲多留,便又行了半礼: “今日这样好的日子,阿谣就不打搅姑娘雅兴了,这便告退。” 待在这里,阿谣总觉得心中不安,还是及早寻个由头走开为好。 可惜,对方像是打定了主意冲着她来的。那袁姑娘像是没听见似的,又重新审视地上下将阿谣打量了一番。分明眼眶子红的要滴血似的,却非要装作一副不屑的模样,阴阳怪气儿地对阿谣说道: “原来这便是殿下金屋藏娇的林侍妾。” 她说完这句话还顿了一顿,眼神落在阿谣的眉眼上,而后一脸了然地说: “我道是为什么呢,这一看林侍妾的眉眼便全然懂了。不知林侍妾可见过我的闺中好友永昌伯府的秦大姑娘秦宜然?” 秦大姑娘,又是秦大姑娘。 阿谣最近听到这个名头的次数委实太多,让她有些恍惚。恍惚不知道那些人说的都是真的,还是他们合起伙来蒙骗她。 不过她这样低贱的一个人,有什么理由让那些人全来骗她呢? 阿谣垂下头,低低答道: “并不识得。” “那可真是可惜了。” 袁姑娘手帕掩唇笑了两声,虽然嘴上说的是可惜,脸上却尽是幸灾乐祸的意味。她当是说笑话似的继续说道, “宜然与你眉眼之间颇有几分相似。这洛阳城中谁人不知宜然与太子殿下青梅竹马,两个人自小就情谊深厚,非是旁人可比的。” 这话明摆着是故意说给阿谣听的,与方才躲在假山后面的两个宫人窃窃私语的如出一辙。阿谣突然明白了,原来曹嬷嬷故意引她来这里,就是为了让她听这些话的。 阿谣闻言,艰难地勾出一抹笑,淡声说: “那自是旁人都艳羡不得的。” “可我怎么瞧着林侍妾好像全然不放在心上呢,” 袁姑娘故作惊讶, “哦对了,林侍妾可是太子殿下心尖尖上的宠姬呢,自然不将这点儿情谊放在心上。” “……阿谣并非如此作想。袁姑娘,若没有旁的事,我便先行一步。” 第5节 “诶,你急着走什么?” 这么一来一回间,那袁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了脸色,句句咄咄逼人, “莫非你良心发现,知道自己借着和宜然相貌相似迷惑太子殿下这事委实太过卑鄙,觉得无颜见人?” 若说刚刚都只是暗里揶揄,那现下便是明目张胆要来打阿谣的脸了。 一听到这话,阿谣的脸色霎时白了。 有些话听得多了,再不肯信,也会不自觉信了。这话让阿谣心中生乱,脑海里不自觉跳出一些她和裴承翊相处的种种—— 他喜欢她的眉眼,榻帏帐中,常常轻抚她的眉眼;每每两人独处时,他总不叫她说话;他喜欢同她云雨巫山,却一碗碗避子汤灌下去,从不许她有半分他的骨血。 阿谣知道裴承翊会是统率万民的天之骄子,不会耽搁于儿女情长。可她万万不能接受如袁姑娘说的那般,她只是因为与秦大姑娘生得相像,才得了这份恩宠。 阿谣摇着头,本能地反驳道: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从未见过秦大姑娘,也不知我与她生的相像,容貌都是双亲给的,我又哪里知道会有这般巧合?” “赫,你倒是嘴硬,可怜了宜然和殿下原本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如今宜然被你害得日日以泪洗面,怎么,你如今倒连这账也不敢认了?” 对方字字句句步步紧逼,即便看着阿谣脸色白了,眼眶发红再发红,也仍旧没有停下来。阿谣也不是一点儿脾气没有的小绵羊,这般情形下,忍不住说: “我没有做过的事情,自然不会承认!我还有要事在身,袁姑娘请自便。” 她说完,并不给对方继续说话的机会,抬步便往前走去。想着离开这是非之地,躲回她的鹌鹑窝去。 可是阿谣没想到的是,那袁姑娘竟然就这么追了过来。方才她们说话的地方是一处隐蔽的小道,可走了这几步,就到了后花园宽敞的大道上。这里既有京中来赴宴的贵女们,也有来来往往的宫人们,袁姑娘就从身后扬声叫住了阿谣: “林侍妾,站住。” 这声音并不小,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向着她们这边看过来。 袁姑娘似乎不怕事情闹大,当着众人的面,就对阿谣道: “林侍妾偷了别人的恩宠还这么理直气壮,瞧着这趾高气扬的样子,莫非真当自己现在是太子妃娘娘了?” “袁姑娘,慎言。” 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之下,阿谣倍感难堪,只残存一丝理智提醒那袁姑娘不要乱说话。 这里是东宫,那袁姑娘这般信口胡诌,实在是鲁莽。 阿谣原本好心提醒她不要乱说话,可袁姑娘并不领她的情,反而变本加厉。 直说到阿谣忍无可忍,反唇相讥: “袁姑娘可知道今日宴会的目的是什么?” “自是知道。” “既然知道是与殿下选妃有关,袁姑娘口口声声说阿谣破坏了殿下与秦大姑娘,为何自己今日还要来赴宴?” 她的声音虽然轻浅,可说出来的话却字字有力得很,直将那袁姑娘噎得说不出话来。 须臾之后,便见袁姑娘恼羞成怒: “林侍妾好伶俐的一张嘴,想必在东宫作威作福不是一日半日了吧?今日本小姐就发发好心,让你知道什么叫规矩,什么叫体统!” 袁姑娘说完,便扬声叫身后的婢女: “你们两个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虽然袁姑娘这样说,可那两个婢女尚有理智,知道阿谣是东宫中人,再怎么样也轮不到袁姑娘来打骂。 旁边有其他名门贵女看着事态严重,也纷纷上来规劝: “袁姐姐不可,到底是太子殿下的人,动不得。” 可是袁姑娘现下像是鬼迷了心窍,打定了主意要给阿谣难堪,见婢女们都不肯动,忍无可忍自己上前一步厉声说了一句: “有什么打不得?如今这种贱人也敢爬到我头上来了,今日我说什么也要惩治了她!” 她说完,当即便扬起手来,眼见着巴掌要落到阿谣脸上。 阿谣的脸莹润细腻,吹弹可破,这一巴掌打下来,恐怕印子要留上好几日。她下意识想向后退,可是这一步还没退出去,倏然就撞上一具温热的胸膛。 男人是大步走过来的,阿谣刚撞到他身上,他便一把拉着她的手腕,将人护到身后。下一瞬,没等那袁姑娘反应过来,便冷声说道: “孤竟不知,如今这东宫是你做主了?” 第4章 原本嘈杂的花园中,因为这么一句话,瞬间陷入了静窒状态。 在场的贵女们知道今日会见到太子殿下,可没人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 分明只是袁姑娘一个人欺负了阿谣,可这般情形下,在场看热闹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像是帮凶。 裴承翊凛冽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还是落到了袁姑娘身上。 男人的眼中像是有无数根冰刀子,正一根根刺向那袁姑娘。莫说是她,旁人瞧着,都觉得胆战心惊。 在场众人无一不屏息凝神,愣是不敢出半点儿声音。 唯有那袁姑娘,见到太子来了,刚刚那只扬起来预备打阿谣的手还未来得及放下,愣怔了半晌,才在身后婢女的提醒下吓得急急跪了下去,口中尽是告饶的话: “太、太子殿下赎罪,臣女,臣女不敢!” “不敢?” 裴承翊的声音低得骇人,也不知为何,倏然话锋一转, “你是哪家来的?” 彼时那袁姑娘正跪在地上,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本以为太子爷会就这样处置了她,没想到突然听见裴承翊问了这么一句,她心中的惧意缓和了些,愣了愣,才答道: “臣女来自乾平侯府袁家。” “你父亲是袁祥?” “正是家父。” 袁姑娘听裴承翊这几句问话并没有责备的意思,一时间心中也不如方才那般担心。 想来也是,那林氏只不过是一个连正经名分都没有的侍妾,论起身份来,如何比的上她?太子殿下自然是拎得清的,怎么会为那么一个女人而来责备她? 她心中这样一想,不禁觉得心中宽慰不少,连面上的神情都轻快起来。 可她不了解裴承翊。 他是帝后膝下唯一嫡子,自小就是按储君培养的。养的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心性。他越生气时,往往越平静。 正如现在,袁姑娘见他这般态度,以为他不会责罚她,可下一瞬,就听他声音不带一丝温度,轻巧地处置道: “来人,将她拖出去,撒野都撒到东宫来了,你们这些人都是死人么?” 在场的宫人俱是半个字都不敢言,噼里啪啦跪了一地。 裴承翊对上袁姑娘不敢置信的目光,眉头微皱,淡声下令: “拖出去,日后不得踏入东宫半步。还有,陈忠,你去乾平侯府告诉袁祥那个糊涂的,让他好好管教女儿。” 男人长身玉立,不怒自威。说话的时候一只手还背在身后,紧紧握着阿谣的手,像是在安抚,在保护。 听到裴承翊这话以后,那袁姑娘登时脸色发白。 京中高门大户最最看重的,便是脸面。若真如太子殿下那样说,到时候不光是她的颜面扫地,前程无望,就连乾平侯府也会大大失了面子,免不了遭人耻笑。 她原本就是挂个名在家中主母名下,实际上是个妾生庶女,到时候,恐怕乾平侯府连她母女二人的立身之地也没有了! 袁姑娘断断不敢去想此事后果,一时之间只记得叩头求饶: “求殿下息怒,网开一面,念在臣女只是一时糊涂,臣女求求殿下了,求求殿下了。” 裴承翊被她哭闹得没了耐心,冲一旁侯着的东宫总管太监陈忠道: “拖出去。” 似乎是见到求不动裴承翊,袁氏干脆求到了阿谣头上 : “林侍妾,林侍妾救救我,求求你让殿下网开一面吧,求求你!我无意冒犯,你大人有大量,帮我求求殿下吧!” 经她这么一说,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落到阿谣的身上。似乎是在等着看阿谣会说什么。 不过还未等到阿谣开口,裴承翊却回过头来,看了阿谣一眼。 似乎是在警告她不要妇人之仁乱说话。 其实阿谣原本也没想求情的。她虽然素日里温温和和,可从来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烂好人。没道理刚刚人家还要打她,她现在反过来还要替对方求情。 那袁姑娘还想再求,不过已经被陈忠带人控制起来,她涕泪不止,仍在哭,裴承翊却冷眼看着,只撂下一句: “敢动孤的人,就该知道下场。” 说罢,便拉着阿谣阔步离开。 - 富丽堂皇的正殿上,地上铺的是大块的汉白玉砖石,殿中雕梁画栋,放着数个高大的书架子,架子上典籍罗列。 远处烟炉里一缕轻烟摇摇晃晃,几乎掩住了阶台上放着的紫檀木大案。 这里是裴承翊的书房。 男人就这么一路拉着阿谣,从后花园到了前头书房。 如非极要紧的事,阿谣一般是不会来这里的。她从不敢因为自己的一点儿小事,而耽误了裴承翊的大事。 不过今日的事情,今日他在她危及的时刻挺身而出,护着她、安抚她。他说她是他的人,他的人不许旁人欺负。阿谣以为他不会再见她,不会再理她的,可见到旁人欺辱她,他还是出现了。 她不可能不感动。 裴承翊这么一路拉着阿谣进了殿门,可一路上愣是一句话也未同她说。像是还在赌那日的气。 一直进了书房正殿,裴承翊挥退宫人,在原地站定。 等到偌大的大殿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男人才转过头,看向阿谣。 他薄唇微启,顿了顿,话却没说出口,反而拂袖进了里间,只留下阿谣一个人在大殿上。 …… 第6节 阿谣虽然不常来前头,可也不是头一回来裴承翊的书房,对这里也大致有些了解。 她站在大殿上等了一会儿不见对方的人影儿,想了想,便径自跑到侧边的茶水间,沏了杯茶端着往里间暖阁走去。 阿谣进到暖阁的时候,裴承翊正端坐书案边看奏折。他的太子之位固若金汤,也是今上最看重的儿子,是以今上一早就将诸多繁杂的小事全丢给他去处理。 即便听到阿谣的脚步声,男人连头也未抬,就这么直直看着手上的奏折。 阿谣不敢吵他,便只好放轻脚步,缓缓走到案前,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到他手边,然后便重新立到一边,垂头不语。 气氛有片刻的沉寂,阿谣没敢看裴承翊。良久,却倏然听到“啪”的一声,男人将手中的奏折扔在案上,扔的虽是奏折,眼睛却是看着阿谣。 她十分难得地又在他眼中看见怒色。她知道裴承翊从来喜怒不形于色,就连刚刚在花园中处置袁氏的时候,凭她的了解,知道他是恼了,可是他却仍一副淡然模样,叫旁人都瞧不出来。 他瞪着她,还未等她说话,先是冷声说: “端走。” 阿谣知道他说的是她端给他的茶。 但是她没动,知道这是缓和二人关系的好时机,便缓缓抬起一双凝了水的美眸,对上他的眼睛。低低说: “殿下方才说了许多话,想来口渴了,还是饮了这杯茶吧。” 她的声音温软甜糯,带了点与生俱来的娇媚感,像是根羽毛一下下挠在男人的心上。 可这态度,却总叫人觉得有些不咸不淡的。 裴承翊不知为何觉得火气更甚了些,他剑眉紧皱,没了耐心,一把推到那茶盏上,声音十足不悦: “拿走。” 他还想再说什么 ,可是话还没出口,倏然听见“啪嚓”一声,那碗茶因为他刚刚拂了一把现在已经落到地上去,杯盏尽碎,茶水四溅,溢了满室茶香。 紧接着,就是女子吃痛的抽气声: “嘶——” 原来那碗茶落到地上之前,先是洒在了阿谣的腿上。夏日里薄薄的衣裙透湿,滚烫的茶水就这么浇在了她的小腿上。 裴承翊的眉皱得更甚,声线发沉:“烫着了?” 阿谣秀眉紧蹙,疼得厉害,可口中却下意识说: “妾没事。” “闭嘴。” 男人利落地站起身,长臂一伸便一把捞过了阿谣。 下一瞬,她便已经坐到了他的腿上。 而男人修长的大手已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去掀她的衣裙。 阿谣惊呼一声: “殿下不可!” “让你闭嘴。” “可是……” “你再多说一个字,孤就将你的衣裳都脱了。” “……” 阿谣张了张口,终是没敢多说一个字,只能任由着裴承翊掀起她的衣裙,露出白皙的一截小腿。不过原本白嫩的肌肤,刚刚被滚烫的茶水一烫,现在已经红了一大片。 看着她小腿上这大片被烫伤的红痕,裴承翊面沉如水: “孤叫人传太医。” 阿谣想阻止他,可裴承翊不叫她说话,她便只能摇头,一个劲儿地摇头。腿上虽是痛着的,可她不知为何,现下一点儿也不想见到除他以外的任何人。 在这间暖阁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候了。 可是裴承翊知道她腿上被烫的不轻,哪里肯由着她的性子,他大手掐在她的腰上,想将她搁在面前的案上,不过这个动作还没完,阿谣就突然红着眼扑进他的怀里。 温香软玉靠在胸膛,男人难得地多了几分耐性: “腿上烫的重,先叫太医来瞧瞧。” 阿谣摇头。 “听话。” 阿谣还是摇头。 裴承翊拿她没办法,想多用些力气拉开她,可阿谣不依,小脸偎在男人宽阔的胸膛上,泪眼汪汪地摇着头。 他微一挑眉,缓声问: “傻了?” 原先一直忍着的阿谣,在听到裴承翊这句“傻了?”的瞬间就崩掉了,眼泪决了堤,汩汩地流下来,打湿了他的前襟。 她往常比同龄女子心性要成熟一些,可这时候情绪上头,全然一副娇憨的小女儿情态,惹人怜爱得紧。 “怎么还哭了?” 阿谣泪失了禁,可心里还记着刚刚裴承翊不许她说话,便只能伸出手来指着自己的嘴,呜呜咽咽。瞧着又可怜又傻。 男人看着她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顿了顿,才伸出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略显生硬地说: “别哭了。” 阿谣又指指自己的嘴,委屈的不得了。 “好了,想说什么就说。” 今天的太子爷格外温柔,格外好说话。他在阿谣面前一般只有两种时候好说话,一种是她哭的时候,另一种是他食丨髓丨知丨味,餍丨足之后。 不过,从前的每一回,阿谣在裴承翊面前哭都是因为他放肆胡来,欺负得她每每嘤咛啜泣着哀求。 阿谣得了赦令,终于可以再开口说话,她哭得抽抽噎噎: “妾、妾以为殿下再不会见我了……” “孤是不想见你。” “……” 裴承翊说完这话,一低头就见阿谣一脸怨念看着他。 他却没有因为她这个眼神停下来,反而继续说这些她不想听的话: “没见过这样没用的。”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下我最亲亲爱爱的宝贝“里恩er”的文。 是现代耽美预收~苏爽甜很快开文哦! 文名:《和顶流隐婚后我爆红了(重生)》 作品id:4776519 搜作者点专栏,搜文名作品id都可以收藏哦~ 感兴趣的小可爱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文案: ◎ 歌且体弱性子冷,一生坎坷。母亲早亡,父亲寡情,继母蛇蝎,继弟嚣张跋扈,朋友两面三刀。 十岁被丢到庙里,自此畏风畏寒;朋友讥笑嘲弄,将他母亲唯一的遗物踩脏踩烂;继弟不愿商业联姻他必须去,继弟杀了人他必须顶罪去死。 桩桩件件,他被人当成工具笑柄,踩进污泥。 一世重来,他竟回到十年前。 青灯古佛,歌且身躯单薄,拎起保温杯,他走得果决洒脱。 ◎ 几周后,“顶流推手——缘由娱乐”公开一苏冷风新星概念视频,轰动一时。新注册的微博,歌且单靠颜值就圈了一百万粉。 紧接着,他进了大制作的组,一炮而红,继而资源无数;三年内,他拍一部戏火一部,稳居流量小生之列;最后又以一部和梁散池的双男主电影,成功封神,口碑流量双丰收。 过去看不起他的上流圈公子哥,上赶着邀请他聚会;恨不得他早日消失的继母,设宴麻烦他在娱乐圈带带继弟;一向自傲的继弟因钟情梁散池,也送大礼求他给两人搭线;甚至从来当他不存在的爹,也跟他谈起了投资。 歌且:“不好意思,各位,谁?” ◎ 高处不胜寒,歌且眼眸清明。他清楚自己一切的来源都是合同上和梁散池的三年隐婚条款。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人前桃花眸微挑便能引得千万尖叫的纯欲顶流梁散池,人后还是缘由娱乐的ceo。 婚约,是他拟的。 歌且,是他一手捧的。 最后,他把自己一颗心,也全部给了他。 第5章 暖阁中,窗子大大开着,一眼望过去,就能望见外头的葱郁之色。 而窗子里,书案前锦衣玉带的俊朗男子坐在案前,怀中抱着个顶顶娇媚的姑娘。 裴承翊说着,又想起方才的事情,更是有些怒其不争,忍不住训道: “有脾气只敢在孤这里耍,在东宫里还能叫旁人欺负了去。” 他横她一眼,又说一句: “没用。” 阿谣的哭声止住,就这么眼巴巴看着裴承翊,听着他的训。那双漂亮的眼睛盈着泪,好看得像两颗琉璃珠子。 男人被她看得说不下去。 第7节 “林谣。” “唔。” “别这样看着我。” “……怎么了?” “闭眼。” 阿谣闹了一通,现在倒是听起话来,乖乖巧巧地闭上眼睛,这样瞧着,像只温和的波斯猫。 她整个人倚在裴承翊怀里,背后长长丝发垂下去。 真应了那句诗。 “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裴承翊叫人传来了太医,给开了治烫伤的膏子。他今日大约得闲,还耐心地一路送她回了静轩阁。 这一来一回,前几日“静轩阁林氏彻底失宠”的传言,便也不攻自破。 不过,裴承翊将阿谣送回静轩阁以后却又受到宫里的通传,说是皇后娘娘召见,急急便走了,一直到晚上歇息的时候,也没见着人影儿。 - 白日里那样闹了一回,阿谣心中自然知晓,之前的不虞就算是过去了。可夜里她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心里又着急又是期待。 屋子里的灯虽早早熄了,人却穿了件薄薄的纱衣坐在榻边,静静等着、盼着。 好久好久。 一直到阿谣倚着床栏险些睡过去的时候,门外才终于有了些响动。 紧接着,便是门被推开,男人的脚步声似乎有刻意放缓。 大约是以为阿谣睡了。 黑暗中,裴承翊还未瞧清,倏然之间一道清瘦的小身影往前一扑,直直就扑进他的怀里,皓腕紧勾着他的脖颈,整个人像个树袋熊似的,挂在他的身上。 偏生他说起话来没个遮拦,大手托起她的身子,气息落在她耳旁,不无暧昧道: “怎么?这数日可是觉得寂寞?” 他说的自然是他没来静轩阁这数日。 阿谣虽然已为人姬妾,不是人事不通的未婚少女,可女孩子家到底脸皮薄些,听他这样说,登时羞得连头也不敢抬,整个人埋进男人怀中,又娇又怯。 她这般热情原本只是太过思念他,可阿谣身娇体软,周身散发着淡淡甜香。太子爷及冠之年,正是血气方刚,哪里受得了这个。这些时日又委实素了几天,现下就只想将她按在身下,狠狠胡来一番。 长夜漫漫,今夜她格外迎合,又是一连四五回,天都将将要亮的时分,听她啜泣着告饶才算作罢。 …… 待到云消雨歇之时,阿谣周身上上下下无不酸痛难捱,气力全无。尤其是一双腿软的直发颤。 可就是这般情形之下,她仍惦记着几日后裴承翊生辰的事情,强撑着精神弱弱同他说: “后日殿下生辰时,可否抽出半个时辰来见见阿谣?或者,就一会儿就好。” 男人阖着眼假寐,闻言眼也未睁,只是伸手揉揉她软软的发丝,声音还发着哑,问道: “是有什么要紧事?” “没有什么要紧事。” 阿谣的声音越来越低,到后面几乎只是用气息发出的声儿, “阿谣只是想陪着殿下,陪殿下过今年的生辰,明年的生辰,后年的,大后年的……往后的年年岁岁,阿谣都想陪着殿下。” 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情真意切。 是真的想往后的年年岁岁,都陪着他过。 可是身畔的男人呼吸渐进平稳,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不知有没有将她的话听全。只记得睡意朦胧的时候,听见他低低应了一声: “嗯。” 只是这么应一声,她就满心欢喜。 – 太子爷的生辰不同寻常人,繁文缛节多不胜数,所以早早就准备起来,他原就公务繁忙,这几日更是忙的几乎脚不沾地。 自从前夜之后,阿谣已经一连两日没见过裴承翊了。 这日日丽风和,漫天云影团簇,卷,又舒。 是个顶顶好的日子。 一大早,阿谣便梳洗上妆,穿了裴承翊送给她的最漂亮的一身衣裳,云鬓花颜,整个人美得像九天下界误入凡尘的仙子。 她站在门口冲着昨天默默许愿: “信女惟愿郎君年岁绵长,万事胜意。” 她眼神明澈,虔诚万分。 …… 准备给作裴承翊的寿礼的玉佩在昨日竣工,阿谣在雕刻玉佩方面似乎极有天赋,这一块玉佩她几乎是闭门造车,成品却出奇得好。 晶莹剔透,精致得很。 她将那玉佩小心翼翼装进一个小锦盒里,还写了一张小字条塞进去,字条上面只写了简单一句: “殿下要记得来看阿谣。” …… 太子生辰的流程要在前头进行,裴承翊虽只有阿谣一个姬妾,可她身份低微,自是出席不得那样的场合。 是以,阿谣一大早起来是为了旁的事。 现下,她便穿戴整齐去了膳房。因为前几日在花园里太子殿下护着阿谣,还为她惩治了袁氏,现下东宫再没有宫人敢明面上公然怠慢她。 膳房的宫人们知道她要来膳房,还特意让出了位置,毕恭毕敬地站在后头争着给她打下手。 阿谣去年已陪着裴承翊过过一次生辰,大约知道他那些繁文缛节何时结束,也知道前头有大宴,用不着她下厨做什么菜,今日她便只是想做几道点心来给他。 杨枝甘露、茯苓夹饼、莲叶羹、糖蒸酥酪……还有一道莲心薄荷汤。 这些糕点做法复杂,工序繁多,所需时间也不短,阿谣心灵手巧,从前便稍稍学过一点糕点的做法,今日又有东宫膳房的宫人从旁帮衬着,制作过程还算顺利。 忙活了大半日,才终于将这些糕点全做好了。 静轩阁内,各色的糕点摆了满满一桌子。从炎炎午后,到黄昏将至,阿谣一会儿坐在桌前,一会站到门口眺望,百无聊赖。 沉静如她,今日也总觉得坐不住。 她在等裴承翊来。 算着时间,也该是他得空的时候了。 这般坐立难安,连伺候的春喜和宝菱都瞧不下去,宝菱胆子大,开口就调笑她: “小主,您与其这么干等着,还不如现下就直接去前头见殿下!” 春喜也跟着附和: “宝菱说的是,小主,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您主动过去可不更好?” 闻言,阿谣连忙摆手: “不行不行,殿下公务繁忙,我哪好过去打扰。” “诶,” 宝菱不认同这话, “小主此言差矣,殿下处理公务,小主在旁红袖添香,美人在畔,再多疲惫也消了!” “好你个宝菱,现在连我也敢打趣了?” “小主就别扭捏了,赶快去吧!” “真的不可。” “那……不如奴婢帮小主把寿礼带到前头,交到陈总管手里,也瞧瞧前头还忙不忙?” 闻言,阿谣想了想,终于点下头: “这倒是个好主意,那便如你所说,就这么办吧。” “得嘞,奴婢这就去。” …… 宝菱手脚麻利,从后院到前头,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回来的时候瞧着还满脸喜色。 阿谣见状,忙问: “如何了?” “回小主的话,寿礼已经送过去了,陈总管说了,一定给放在旁的寿礼上头,让殿下先看着小主的。” “可谢过陈总管没有?” “谢过了谢过了。还有,小主不必担心,奴婢瞧着前头那架势大约是已经散了场,想来殿下用不了多久就会过来见小主了。” “如此甚好。” 听了宝菱这些话以后,阿谣多少放心了些,继续满心期待地等着。 可是,一直等到夜半,月挂梢头的时分,也没见着裴承翊的人影儿。 眼见着要到了熄灯歇息的时候,春喜见阿谣神情恹恹,却还硬撑着坐在桌前等着,忍不住劝道: “小主,兴许殿下是突然有什么要务在身,无瑕他顾,小主不如先歇着,殿下得了空一定会来看小主的。” 阿谣现在听不进去劝,良久才道: “春喜,我不想睡,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是。” 这么等了一整日,阿谣也累了。现在就只想出去走走,透透风。 第8节 – 夜里晚风轻轻,并不似白日那般燥热难捱,阿谣的活动范围只在后院,她今夜格外不想歇息,便带着春喜一路溜达到了园子里。 这园子再往前,就是垂花门,连接着前头。 这是阿谣现在能找到离裴承翊最近的地方。 此时整个园子静谧安然,除了晚风吹打树叶的簌簌声,几乎没有旁的声音。 阿谣和春喜脚步轻轻,走到了草木繁茂的树丛中的小道上。 虽然人还站在这里,可阿谣的眼睛一直看着垂花门的方向,似乎连心也跟着,一道飞到垂花门的另一头,飞到裴承翊身边去了。 万籁俱寂之际,不远处的垂花门边,却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一身玉白锦衣的年轻男子大步从前头进了后院。 月光打在男人的面庞上,时明时暗,阿谣的呼吸一窒,只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好看的男子了。 跟在后头的春喜也瞧见了垂花门边的裴承翊,她低呼一声提醒阿谣: “小主,那不是……” “嘘,” 阿谣连忙制止春喜出声,她现在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下意识提起裙摆便要向男人的方向而去。 可是下一瞬,她敏锐地瞧见那垂花门处又跑进后院另一个身影。等到月色打到那人身上,阿谣才瞧清,那是一身华服的一个年轻女子。 不过隔得有些远,黑夜里瞧不清那人容貌。 阿谣的步子抬不动,她就这样站在这条小道上,高大的树丛掩住她的身子,然后,她看到垂花门下,那女子一下子从背后抱住裴承翊。 …… 第6章 皎然月下,梢头轻簌。远处的垂花门下,年轻女子从背后抱住男子的腰,月影重重,两人的身影在地上重叠,这样看过去意外的合衬。 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 可阿谣只觉得刺眼。她早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东宫迟早会有其他女人进门,可是心里知道和眼睛看到全然不是同一回事。 这场景站在阿谣身后的春喜自然也瞧见了,春喜见阿谣脸色发白,袖中的手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着,一双眼睛却还倔强地看向垂花门的方向。忍不住低声劝慰道: “小主,别看了,奴婢扶您回去。” 阿谣难得地肯听劝,听了春喜这话,便由着对方扶她往回走,再一眼也不敢往那方向看过去。似乎是怕多看一眼,她就没勇气再在东宫苟活。 可惜大约方才的场景太过刺眼,阿谣不止是手,现下周身都在不住地打着颤。刚刚只那样站着还好,现在一步迈出去,便是一个没站稳,径直向着一边倒去。 旁边的树丛原本是顶好的藏身处,从垂花门的方向看过来,完全瞧不见她。可现在,因为她这么一倒下,春喜猝不及防,并没有扶住她,眼看着阿谣摔下去,然后就听一阵扑簌簌的声音。她跌入了一旁的树丛中。 春喜下意识惊呼道:“小主!” 阿谣的脸色霎时见变得更加难堪,青一阵白一阵。 夏夜静谧安然,他们这边这样大的动静,不远处垂花门下的两个人自然也是听得见的。 不多时,便听见男人冷声道: “谁?” 紧接着,便是急促有力的脚步声,一步步向着阿谣身边逼近。阿谣知道他是来找她,知道不可以被他发现她在暗处偷看,可是一双腿偏生不听使唤,不论如何挣扎,也站不起身来。 一旁的春喜也帮不上忙急的直冒冷汗。太子爷雷厉风行,就这么耽搁的片刻功夫,人就已经近了前。 男人越过重重草木,立在阿谣面前的时候,还是他先吃了一惊: “林谣?” 他的声音沉得像腊月的河水,不带一丝波澜。可是听得出来,他对她这番做法十足不满。 阿谣本就是无意见撞破,现在这般情形,直叫她哑口无言。 下一瞬,他就什么也不问,径直给她“定了罪”: “你在偷听?” 这句话虽是疑问的口吻,可是说话的人已然笃定了她是在偷听。 阿谣垂头苦笑了声,他大约不知道,站在这里根本听不清垂花门下的人在说什么。 一个字儿也听不清。 可是他连一个解释的机会也没有给她。 阿谣倏然抬起头,直直对上男人的眼睛,赌气似的,生硬说道: “妾身没有。” 居高临下的男人眉头紧锁,闻言,并未说话,只是走上前,半弯下腰,伸出手拉住阿谣的手腕,然后在她来不及防备的时候,一把将人拉起来。 许是力道过于大,她站起身的时候,还踉跄了几步,险些再度摔倒下去。 阿谣想抽出手,他却不肯放。两个人就这么僵持半晌的功夫,方才在那垂花门下抱住裴承翊的女子却不知何时近了前。 那女子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也不知道她瞧不瞧得见阿谣,总之,阿谣只瞧见个身形。女子的面容隐在杏树枝丫的隐形下,怎么也瞧不清。 不过她的声音阿谣倒是听得真切,她叫的很是亲热: “承翊,怎么了?是有人在偷听?” 听到这声音,阿谣明显感觉到男人握着她的手松了一松,被她轻轻一挣,就给挣脱了。 可是挣脱的一瞬间,她的心也跟着沉了沉。 他好像,不希望那个女子瞧见他在握着她的手。 阿谣不欲久留,正准备福身行礼,可这礼还没行下去,一垂头就看见那女子腰间挂着的玉佩。 清透的月光投下来,没找到那女子的脸,却清清楚楚将那玉佩的样子照了出来。 再没有人比阿谣更熟悉那块玉佩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她坐在桌前,一下下精雕细琢。这天地之间只此一块这样的玉佩,今日她叫人送到前头当做给裴承翊的生辰贺礼。 可那玉佩现在却明晃晃挂在另一个女子腰间。 难道她的一番心意,他就这么转手送人么? 阿谣突然觉得有些悲哀。 她下意识抬起手,指了指那女子身上玉佩的方向。 只是,她张了张口,话还没说出来,面前的男人先是不豫地开口: “还不回去?” 阿谣瞪大了眼睛。 裴承翊一把扯过阿谣的手臂放到春喜手中,□□喜扶着她,说道: “回去。” 他的动作略显粗鲁。 好像她在这里多待一秒都要碍他的眼似的。 - 第二天一大早,阿谣还坐在榻上没有起来的时候,宝菱就急匆匆从外头窜了进来。 宝菱看到阿谣的时候,有一瞬间,甚至觉得她的眼睛红得有些骇人。 阿谣声音也有些哑,就这么哑着嗓子问: “什么事?” 宝菱又看了阿谣一眼,这才走近了,神秘兮兮地说: “奴婢刚刚在外头听他们说起袁家的事了。” “袁家?” 阿谣对京□□门大户们不大了解。 “就是上回惹了小主不快,后来被太子殿下惩处的那个袁姑娘家啊!” “乾平侯府?” “对对对,就是这家。” “她家怎么了?” 阿谣虽这样顺着宝菱的话问,可她脸上的漫不经心暴露了她此时对这事一点儿兴趣也没有的心思。 不过宝菱并未察觉,还是兴致勃勃地说起来: “小主有所不知,那乾平侯袁祥本就是个出了名的大贪官,只是此前一直未经细查,这回也不知怎的,竟连侯府都给搜了,现在人已经下了狱,听说下一步就要查他的党羽,首当其冲的就是永昌伯。” 听到这里,阿谣下意识问: “永昌伯又是谁?” “那永昌伯正是秦大姑娘的亲爹!” “……秦大姑娘?” “就是她们说小主像的那位……” 宝菱嘴快,这话说完才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可一整句话都已经说出来了,也就只能生硬的收了尾。 阿谣却一副好像并不在意的样子,她看着窗子外阴沉沉的天,仔细想了想。在外头响起第一声雷的时候,她好像突然就明白了。 秦大姑娘家中出了事,她夜至东宫,来求于太子爷。 原来,原来昨夜那垂花门下抱住裴承翊的就是秦大姑娘?原来那个腰上挂着阿谣刻的玉佩的女子,就是秦大姑娘? 替身的留言听得多了,连阿谣都想看一看,她和那个秦大姑娘到底哪里生得像。 这一刻,阿谣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昨夜急匆匆地催她走,是怕秦大姑娘瞧见她这个冒牌货。 …… 这样想着,一宿未眠的眼睛不禁又更红了几分。 第9节 整个人眼见的憔悴。 正在这时,不速之客曹嬷嬷又上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送五十个红包~~感谢在2020-02-08 00:12:04~2020-09-21 23:38: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脆脆 10瓶;我是真滴帅 2瓶;yuxi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几乎是在听见门外春喜说曹嬷嬷来了的时候,阿谣和宝菱主仆二人就相视一眼,都觉得不太妙。 不过曹嬷嬷在东宫有管事之差,不可小觑。阿谣就是再不想见,也得叫人进来。 阿谣由宝菱伺候着梳洗,不多时,上下一新,只是一双眼睛骇人的红,怎么也下不去。 曹嬷嬷进来的时候还多瞧了她眼睛两眼。 阿谣礼数周全,柔和问道: “嬷嬷一大早到我这儿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确有一桩要紧事。” “愿闻其详。” “原是皇后娘娘一清早便派了人来通传,要召见林小主,老奴不敢耽搁,还请小主跟我走一趟吧。” “皇后娘娘召见……?” 阿谣讶然喃喃,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她住进东宫这一年多,一次也没见过皇后娘娘,就连前日皇后娘娘在东宫摆了宴席,宴请京中贵女,阿谣也没有得见皇后。 不过阿谣知道,太子是唯一的嫡子,一向最受皇后看重。 正因如此,一听说皇后娘娘召见,阿谣下意识觉得是她的存在妨碍了太子爷,皇后娘娘这才要见见她这个卑贱的小人物。 曹嬷嬷见阿谣没动,忙催道: “林小主,烦请快一些,这进宫见皇后娘娘的事可耽搁不起。” 闻言,阿谣诚惶诚恐,由宝菱和春喜伺候着又换了一身茶色宫装,发髻梳的一丝不苟,平日的娇媚收敛了些,倒是平添了些许端庄。 …… 阿谣由曹嬷嬷引着来到长乐宫的时候,心下忐忑难解,不过面上还是强撑着镇定。 长乐宫雄伟恢弘,自宫门进到正殿要走七七四十九节阶台。大殿中的每一处都被清扫的纤尘不染,连地板都像在隐隐泛着光泽。 阿谣一路走进都是垂着头,半点不敢抬眼去看。她就跟着曹嬷嬷,叫行礼便行礼,叫跪便跪,没有半分迟疑。 不过,她这一跪下,就始终没人叫起来。膝盖落在这硬邦邦的地板上,硌的生疼生疼。 只是皇后娘娘不叫起来,她便只得纹丝不动继续跪在地上。 阿谣隐约知道皇后娘娘正坐在椅上喝茶,直将她当成透明人,连眼神也未给半分。不多时,门口响起了通传: “秦大姑娘到——” 等闲人见皇后娘娘都要在宫门口求见,这秦大姑娘若不是皇后特意请来,那便是常常出入未央宫。 姓秦,被称作秦大姑娘,又能出入皇宫的人,统共就那一位。一听到这声通传,跪在地上的阿谣甚至觉得自己身子颤了颤。 高贵端庄的大家小姐,和低贱如泥的东宫侍妾,这样的云泥之别还不够。还要让秦大姑娘看着她狼狈的样子,连仅剩的一点体面也没有。 阿谣原本依旧垂头跪着,也只将自己当成透明人。 可是没想到,秦宜然一落座,竟然瞧着她的方向,问道: “今儿个是怎么了,表姨母这儿怎么还跪着一个。” 皇后也出身秦氏,与永昌伯府秦家属同宗。 整个未央宫正殿里,跪着的就阿谣一个,秦宜然所说再无旁人。皇后听了这话,并未有什么情绪,略显慵懒道: “太子宫里一个妾侍,本宫今日叫来瞧瞧,一忙起来,竟忘了叫人起来了。” 秦宜然掩唇轻笑: “那表姨母还不快叫人起来,跪坏了身子,回去可怎么给承翊当差啊。” 这声音…… 阿谣本就觉得这声音听起来熟悉的很,只是一时分辨不出来在哪里听过。直到听见秦宜然这声“承翊”,她才突然反应过来,和昨夜垂花门下那女子声音一模一样。 果然如她猜想那般,昨夜那女子,便是永昌伯府的秦大姑娘,秦宜然。 “你这般懂事、大度,谁娶了你才真是修来的福分。” 皇后的目光终于落在阿谣身上, “既是宜然开了口,你便起来吧。” 闻言,阿谣艰难起身,施施行了一礼: “谢皇后娘娘,谢秦姑娘恩典。” 她的头低得更低了,忍住没有抬眼去看秦宜然的相貌。 皇后和秦宜然的面前已有人给放上了棋盘,秦宜然执起黑子: “瞧这礼数周全的,早听说承翊身边儿有位心灵手巧的妾侍,沏的茶顶好喝,不知表姨母今日可否让她替臣女也沏上一杯?” “自然,琴姑,你领着林氏去后头沏两杯碧螺春来。” 阿谣行礼受命的时候稍稍抬起了头,目光落在正在下棋的两个人侧脸上,却并未清楚地瞧见秦宜然的眉眼。 她没敢多看,又垂下头,跟着琴姑去往茶房。 从茶房出来的时候,皇后和秦宜然还在下棋。阿谣手上端着托盘,托盘上头是两盏滚烫的茶。 她先走到皇后身边,手上的托盘被一旁的琴姑接过,阿谣端起其中一个茶盏,俯下身子,将手上的茶奉上前去。 温声道: “皇后娘娘,请用茶。” …… 久久没得到回应。 皇后的眼睛落在棋盘上,一眼也没给阿谣。一旁的琴姑还出声提醒: “林小主可要端稳了,这茶若是洒了怕是小主担待不起。” “是。” 滚烫的温度透过瓷茶杯杯壁传到阿谣的手上,烫很快就转化为疼,锥心刺骨的疼。 阿谣觉得她的手好像要被烫的粘在杯子上了。 好久好久,久到阿谣快要受不住的时候,才听皇后漫不经心地说: “搁下吧。” 茶杯稳稳当当搁在皇后手边,阿谣才算是如释重负,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又去端另外一杯。 阿谣把茶杯端到秦宜然的面前,仍旧恭谨道: “秦大姑娘,请用茶。” 这样端着茶奉上去,距离很近,这也是阿谣头一回正面近距离见到秦宜然那张脸。 那张,旁人都说和她很像的脸。 目光落在秦宜然眉眼上的时候,阿谣心下一惊,连带着双手都不禁一颤,险些将手中的茶盏打翻。 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那些人说的没错,她和秦宜然的眉眼很像,确实很像。 只不过秦宜然的眼睛略圆一些,显得更端庄一点。阿谣的眼睛稍长,眼尾略略上挑,一颦一笑都更加勾人。 她们两个人的眉眼初看过去确实形似,可仔细看又不同。 “辛苦你了。” 秦宜然闻言笑意盈盈,伸手就要去接。这茶杯烫的很,阿谣刚要出声提醒,还未及开口,就倏然听见“哎呀!”一声。 紧接着是“啪嚓——”一声,瓷杯碎裂,茶汤四溅。不过两三日的功夫,阿谣已经实实在在被热茶烫了两回。 正在这时,只听皇后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厉声说道: “怎么做事的?烫着了宜然,你担待的起?!” 这话一说出来,阿谣下意识就跪下身子,全然忘了地上此时全都是茶杯碎裂的碎瓷片。 夏日衣裙薄薄,她这么一跪,不多时,那些瓷片就直直往她细嫩的膝上肌肤扎进去。茶色的宫装渗出点点褐红。 阿谣咬着牙,连连道: “是奴婢粗心,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阿谣若是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那就是真的傻了。都说宫里头惩治人的法子多得是,兵不血刃,就可以要了人的命,阿谣今日算是领教了一番。 什么沏茶奉茶。 不过只是寻个由头给她些苦头吃罢了。 对于这些尊贵的娘娘,尊贵的太子爷,尊贵的名门闺秀,天潢贵胄面前,阿谣命贱如蝼蚁,任人宰割,任人践踏折辱。 皇后则借足了阿谣烫伤秦宜然这个由头,继续说道: “既然这么不会做事,想必也伺候不好太子,你今日就在这儿好好跪着反思。” “是。” …… 这时,门口的太监进门通报: “娘娘,太子爷求见。” 第10节 听到这话,皇后先是秀眉微皱,然后冷冷瞪了阿谣一眼。低声冲她说: “去后头跪着。” 阿谣咬着牙,正要起身,另一边未央宫的宫人没拦住,裴承翊已然大步进了门。 场面有一瞬间的尴尬,不过,这皇宫之中个个都是人精,并不会叫这尴尬持续下去。 阿谣跪在地上,裴承翊也只当没有看见,开口先给皇后见礼,又见秦宜然也在,便出声招呼一句。 皇后叫人给太子看座: “今日怎么有空到未央宫来?” 她说话的时候,眼神不经意瞟过跪在地上的阿谣。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自己生的儿子自己清楚,若不是为了这个不要脸的贱丫头,太子哪里会刚下了朝就急急赶过来? 裴承翊落了座,神态自若,缓缓道: “母后和宜然这是在对弈?可是巧了,看来儿臣今日来对了,能一饱眼福。” 秦宜然应道: “承翊说这话可是折煞我了,你的棋艺连我爹爹都甘拜下风。” 正是闲话家常,裴承翊的目光却突然落向跪在地上的阿谣。注意到地上碎裂的瓷片和洇出血色的衣衫,他的眸光微不可察地一震。 疏忽话锋一转: “怎么跪在这里?碍了母后的眼,还不滚回东宫去。” 所有人都瞧着,阿谣听这话只觉得心上发窒,几乎上不来气。 话音未落,还没等阿谣动身,坐在榻边正与秦宜然下棋的皇后先是开了口: “我道皇儿今日怎么一下了朝就急匆匆到未央宫来了,原来不是看望母亲,是来找本宫要人来了。” 殿中的气氛因为皇后的这句话,倏忽变得紧张起来。不多时,裴承翊笑道: “母后这可就冤枉儿臣了,昨儿是儿臣的生辰,儿臣一直记得母后的养育之恩,可昨日礼节实在繁复,一直到了今日才得了空,这才过来。” 他说完,对上皇后仍旧略显狐疑的目光,微不可查地顿了一顿,才又补上一句: “不过一个宫婢,哪里值得儿臣到母后这里讨一回。” “行了,” 皇后扬扬手, “你既自己心里清楚便好了,这人你就领回去,本宫乏了,晚些再来看我吧。” “母后好生歇着,儿臣告退。” 裴承翊说完,起身拱手行了一礼,待到皇后下了桌进了内室,他才给站在一旁的曹嬷嬷使了个眼色,叫她扶着阿谣先行。 待到阿谣出了殿门,裴承翊才看着内室的门,剑眉紧锁,袖下双拳紧紧握了握。 彼时秦宜然还站在一旁,见裴承翊也要走,下意识唤道: “承翊……” 闻言,裴承翊后退一步,面色发沉: “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办。” - 阿谣已经不记得她那日是怎么从未央宫回到东宫静轩阁的。 大约是因为周身疼痛难忍,在未央宫的时候又极力忍着,心神损耗过大,回去的路上她只觉得身子一软,人就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一双腿凉飕飕,膝上的伤处还一下下刺痛着。 她艰难地张开眼,一入眼,便是男人冷峻的侧颜。他墨色的发丝高高竖起冠,但是一个侧脸,都风神朗俊,英气逼人,叫人不敢多看。 他此时此刻正在做着与他身份不相符的事情。阿谣朝着下面看过去,便只见自己的裙摆被高高撩起,一双莹白纤长的腿露在外,裴承翊正手中拿着药膏,另一手小心地替她上药。 作者有话要说:  把贤妃改成白月光了,感觉这样比较合适 第8章 男人敏锐地觉察到阿谣醒了,他的目光投过来,难得的略显温和。 他的声音低低,有些发哑: “醒了?” 阿谣没说话,只是用那双红肿的眼睛就这样直直瞧着他。 她的眼睛很红,又发肿。却没有影响她的相貌,反而显得楚楚可怜,很是惹人疼惜。 她这般模样叫人瞧着便觉得这是个娇弱如纸一般的人,若不仔细护着,一碰就要碎了。 裴承翊这时大约也是这种心思,所以格外有耐心。 他伸出没沾到药膏那只手,想替她拂开额前散乱的碎发,口中还低声说着: “可是疼了?忍着些,马上就上好药了。” 能让太子爷纡尊降贵给上药的,也就只有阿谣这一个。大约连裴承翊自己都觉得,这是天大的恩典。 可他想碰她额前碎发的时候,她下意识别过脸躲开了。 男人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顿,然后便若无其事地继续伸过去,带有些偏执的强迫意味,直到将阿谣的碎发拂到耳边才算作罢。 许是怜惜她受了这一身伤,即便阿谣此时正红着眼瞪着他,裴承翊也没恼,反而重新拿起药膏,预备继续替她上药。 不过这动作还没做出来,阿谣就先艰难地撑着身子起来,一把将自己被撩上来的衣裙放下去,执拗地说: “不敢劳烦太子殿下。妾身今日伤重,伺候不了殿下,殿下还请回吧。” “不用你伺候,孤在这里陪你。” 夏日里一缕难得的清风从窗子吹进来,吹得男人浓密的长睫轻轻翕动,睫下是那双深浓的瞳孔。 他的瞳孔像是一个漩涡,叫人瞧一眼就要忍不住陷进去。 所以阿谣别着头瞧着别处,并不去看他的眼睛。 她声音还有些虚弱,不过态度甚为决绝: “殿下日理万机,宵衣旰食,实在不必在妾身这里浪费时间。” “妾身也不习惯人陪。” 从前没有陪过,只是每每欲念上头,需要纾解才会到她这儿来,现下她又怎么敢让他陪。 这几日连日以来阿谣身上发生的事太多了,多到她有些应接不暇。 有些想不清楚自己到底该如何。 尤其是面前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爷,他的变化太快,时冷时热,一会儿冷得像数九寒冬,一会儿却又来关心你、怜爱你…… 从前的阿谣总是任他予取,可是现在,她真的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了。 或许,她需要一些时间来认真想一想这个问题。 坐在榻前的男人顿了一瞬,他轻吸了口气,这才又问道: “饿不饿?孤叫人送点吃的来?” “不饿,也没有不舒服,妾身很好,殿下还请回吧。” …… “林谣。” 男人的声音一沉,已然是没有了耐性, “闹脾气也要有个限度。” 虽然早知道他的耐性迟早会用光,可阿谣听到他的声音冷下来之后,还是一下子下意识就转过头看他。 那双略略上挑的狐狸眼圆睁,眼中半是红半是泪色,就这么倔强又委屈地看着裴承翊。 饶是他再冷的心肝,这时也不禁融了分毫,是以,男人的声线稍有缓和,他伸出手,欲纳阿谣入怀: “孤知道你委屈,别再闹了。嗯?” 阿谣知道,尊贵如裴承翊,这已经是他能低头的最大限度。她也知道,像她这样卑微的侍妾,这个时候就该做低伏小,见好就收。 像她这一生过去的每一日一样。 她是低到尘埃里的人,生来就是贱命一条,七岁之前的记忆她没有了,可七岁之后的每一日她都记得。 因为每一日,都是察言观色,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看着旁人的脸色过日子,事事唯主家的命是从已经是她人生的全部。 可是这时,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她突然就没头没脑问了一句从昨晚起就藏在心里的问题: “殿下喜欢妾身送的寿礼吗?” 寿礼? 裴承翊愣了一愣。他是天之骄子,生在帝王家,从小到大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自然并不把那些寿礼放在眼里。那些东西早就叫陈忠给归置好,而他连翻看也尚未翻看过一眼。 现下听阿谣问起来,他甚至不知道她送了什么东西来。 只不过这些他自然不会表现在脸上,反而伸手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背,说道: “孤很喜欢。” “真的吗?” “自然。” “可怎么都没见殿下戴过?” 男人答起这样的话张口就来: “珍爱的东西,哪有随意带出来的道理。你送的,孤自然是好好收着。” 瞧他的神情语气,说得像真的似的。 第11节 可是阿谣昨夜,还有今日在未央宫的时候,分明瞧见秦宜然腰间挂的玉佩,那是她一下一下亲手雕琢出来的,绝计不会认错。 她禁不住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中一不小心就带了些讽刺的意味。 裴承翊的脸色微变。 阿谣伸出手去推开揽着她的男人,这一推,正巧又碰到手上的烫伤,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不过她半个疼字也未喊,又是笑了笑,轻声说: “那可巧了,妾身瞧见秦大姑娘带了个一模一样的。” 男人单手按在床沿,脸上已然是不豫之色,他声音冷然: “天底下一模一样的东西可多了。” “是啊,” 阿谣苦涩地勾勾唇角, “殿下一贯擅长找一模一样的东西做替代品的。” 她说的还算委婉,可是总觉得他一定能听明白。 只是他藏在心底的心事被她这样戳穿,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恼羞成怒。 她紧紧盯着面前这个丰神毓秀的男人,亲眼瞧着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化,直至现在这样压着恼意,他警告似的同她说: “你这般阴阳怪气地与孤说话,是嫌在东宫的日子太舒坦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速缓缓,没有一点疾言厉色。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直往人心口上戳。 “妾身不敢。妾身只是想说,这世上,也有很多东西是绝无仅有的,没有替代品,也不会是其他东西的替代品。至于阴阳怪气,妾身实在不敢。” “不敢?” 裴承翊伸手重重钳住阿谣的下巴,强制她与他对视, “还有你不敢的事?” 似乎是阿谣直瞪着他一个字也不答的倔强态度触怒了他,裴承翊一把搡开她,猛地站起身,拂袖欲走。 一定是他平日里太纵着她了,愈发无法无天,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而这种掌控不了的感觉,恰恰是他最讨厌的。 他步子迈得大,三两步就到了门边,连再往榻上瞧一眼的心思也没有,径直就去开房门。 不过即便盛怒之时,开房门的手还是稍微顿了下,似乎在给阿谣一息悔过的机会。 如他所愿,躺在榻上的阿谣这时确实开了口: “妾身恭送殿下。” …… “无可救药!” 然后,便只听“砰——”的一声,房门被重重关上。阿谣秀眉紧蹙,闭上眼,那门被关上的余震重重。 许久才重归平静。 - 东宫,书房。 陈忠端着一盏茶,正欲敲门给裴承翊送进书房里,还没等手碰到门,便听见书房中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像是在翻动东西,只不过这翻动东西的动静过大,像是着了贼似的。 不过陈忠不用想也知道是太子爷在翻东西,太子爷今日心情不大好,自打从静轩阁出来,就见他一脸恼火,几乎写在脸上。 陈忠叩了叩门: “太子殿下。” 屋子里的翻动东西的声音未止,须臾传来一道略显不耐的男声: “进来。” 陈忠推门进去,一开门,便见地上乱七八糟堆了一堆的精致礼盒,他一眼就认出来,这些都是前日里各处送来给太子爷的寿礼,原本被规规整整放在这儿,太子爷连瞧也没多瞧过一眼,现下却不知是在找什么。 他走上前,双手奉着茶,问道: “殿下,喝杯茶润润嗓吧。您要找什么,您只管吩咐,奴才来帮您找。” 原本正埋头在地上翻找的裴承翊听到这话倏然抬起头来,他冲着陈忠手里的茶昂昂下巴: “搁下,先来帮孤找东西。” “殿下您是要找哪位送的寿礼?” 送东西的人都是身份贵重的,又是送给太子爷的东西,想来都是价值连城。是以,这些寿礼都是由陈忠亲自收的,等闲的财物类已经充了太子爷的私库,余下放在这里的不是极其贵重就是别有寓意。 裴承翊看了陈忠一眼,神情有些不自然,他略显懊恼地皱了下眉,然后才不情不愿地说: “找林谣的。” 闻言,陈忠跪到地上,在一堆被翻乱的锦盒里翻找,他跟在裴承翊身边数年,许多时候也没有太多顾忌,便一边找一边说道: “林小主送来的东西奴才倒还真有一点印象,顶顶精致的一个小盒子,不过奴才拿过来的时候没盖严,还瞧见小主特意给殿下写了个小纸条,颇有心意。” “就你话多。” 裴承翊虽这样说,脸色却缓和了一些,只说, “既然有印象,就快些找。” 他说完这句,看着在地上找东西的陈忠,又觉得不够,不满地问道: “你知道她送的东西颇有心意,怎么不提醒孤一声?” “全是奴才的错,奴才但凭殿下责罚。只是那日殿下委实太忙,奴才好容易寻找空要说这事,永昌侯府的秦大姑娘又是来了,奴才实在不得机会说呀。” 闻言,裴承翊不屑地轻嗤一声,随手扒拉几下地上乱糟糟放着的一堆锦盒,漫不经心道: “再这么不仔细当差,陈总管,你就去照看照看永巷里那些失意人。” “哎呦,我的爷您可饶了奴才吧,能伺候殿下是奴才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殿下可千万别将这福分轻易给拿走了。” “行了,快找。” “是。” …… 许久许久,久到裴承翊等得百无聊赖,无聊的请安折子都批了好几本儿,才听到陈忠从那堆东西中抬起头,说了一句话: “天爷啊,林小主的东西怎么也找不见了,真是见了鬼了。” 送来的东西都有礼单,按照礼单细细分类收纳,林谣的寿礼算不得什么贵重物,又颇有心意,一定是放在这堆锦盒中,可是现下却怎的也寻不见。 那边案前坐着的裴承翊听了这话已拉下脸来: “你再好好找找。” “奴才已经找了三遍了,那盒子的样式奴才记着,这里确实没有,没有……这没有能跑到哪去呢?” “是你浑头巴脑把东西入了库了?” “并未啊,奴才现下去库中瞧一瞧,请殿下稍后。” 裴承翊等得有些烦躁,手上批的折子写的全是—— “臣兖州刺史恭祝陛下端午康安!” “臣近日发热咳嗽,几难下榻,思念陛下,夜不能寐。” …… 许久,才见陈忠回来,一进门,脸上还是急色: “殿下,奴才查了库里,桩桩件件皆规矩陈列,查三遍也并未寻到林小主送的寿礼。” “你可查仔细了?” “十分仔细,确实并无。” “那你可知晓她送的是什么?” “……像是玉石。小主的字条敞开了在盒子里,奴才也没敢多看,只粗粗扫了一眼,瞧着像玉石。” “啪——” 裴承翊将手上的请安折子往案上一扔,不悦道, “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你还能做什么?” 见状,陈忠“腾”地跪到地上,连连说: “殿下息怒,东西都搁在这书房,想来是遗漏在哪儿了,殿下莫急,奴才这就再去找。” 裴承翊一扬手,不耐道: “去。限你半个时辰,办不好就去永巷报道。” “是,奴才这就找。” 陈忠说完,便又走到原先放置那些寿礼的架子前,准备重新再翻找一遍。 可是刚翻了两个盒子就又被裴承翊叫住。只听他说—— “等等。” “殿下,怎么了?” 裴承翊皱着眉,若有所思,缓缓说道: “你方才说过,那日谁来过这里?” “那日?” 陈忠突然听到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孤生辰那日,有谁来过书房?” “殿下生辰那日谁来过书房……并无啊,那日殿下诸事繁多,只到了晚间才来过书房,其余也只有奴才进来洒扫……” “是么?” 第12节 “啊,奴才想起来了!秦大姑娘。永昌伯府的秦大姑娘那日来过,永昌伯被乾平侯的事情牵连,来东宫寻殿下,您叫她在书房等着。” 陈忠因为找盒子的事情有些昏头,这时才稍微清醒过来, “秦大姑娘在书房里等了殿下一个多时辰呢。” “……” “原来如此。” 裴承翊脑海中突然响起娇柔的女声,声音温软甜糯,犹在耳边—— “殿下喜欢妾身送的寿礼吗?” “那可巧了,妾身瞧见秦大姑娘带了个一模一样的。” 那小丫头心思单纯的很,从来没有什么虚言,她那样说,大约是真的见到秦宜然带在身上了。裴承翊又想到自己今日的态度不大好。 她那样的小哭包,这时候恐怕又在蒙着被子偷偷哭了。 男人心头有些愧疚之感涌上来,他倏然站起身,案上的折子都被他这大动作带的连连散落在地,可是他看也未看,径直迈了过去,直往门口走。 陈忠下意识问: “殿下这是要摆驾哪里?” 彼时裴承翊已经走到门口,他身形一滞,声音很低: “孤去看看谣儿。” …… 太子殿下出了书房的门。 可是不过须臾之后,陈忠还在收拾被太子爷弄落在地上的折子,太子爷便又重新进了门。 陈忠将折子放回案上,忙问: “爷可是落了什么东西?奴才替您拿。” “不必了。” 闻言,裴承翊摇摇头,倚到门边, “孤也不会哄人,这样过去,少不得又要不欢而散。”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良心发现 第9章 “这……奴才以为,成日闷在东宫中难免心思烦乱,奴才尚且能跟着殿下出门,小主却只能日日守在院子里,殿下不如带小主出去转转,心情放松了,感情自然就好了。” 裴承翊听了这话,沉默片刻,再看向陈忠的时候眼中还带了稍许赞赏: “你这张嘴今日还有些用。” “谢殿下夸赞,殿下确实不必急着去静轩阁……” “谁说孤急着去了?” “是是是,不急不急,瞧奴才这张破嘴,奴才是想说殿下想想近日有什么有趣的事,带小主去瞧瞧,小主定能感殿下恩典,与您和好如……更胜从前!” “嗯。” 裴承翊若有所思,随手扯下腰上的玉佩,扔到陈忠手里, “赏你了。” - “听闻五哥府上新去了几位美姬,不如今日就到五哥府上设宴,咱们来一个一醉方休!” “八弟是忘了前日喝醉了酒被父皇责骂的事了?” “少废话,七哥你就说去不去吧!” “去去去,怎么不去?二哥去不去?” …… 第二日,一下了朝,裴承翊和其他几位皇子一道走在金銮殿前的汉白玉阶台上,年纪小的那几位聊得正兴。裴承翊在兄弟中行三,算是年纪稍长,加上他是中宫嫡子,自打出生便被封了太子,自是持重几分,平日里几乎不参与弟弟们的谈话,自然也不参与他们的酒局。 今日却难得开了尊口: “你们何时开席?” 倏然听到裴承翊开口,方才聊得正兴的小五、小七、小八都愣了一下,面面相觑,片刻之后,小八才率先反应过来: “未时三刻准时开席,太子也要去吗?” “嗯,” 裴承翊应了声, “叫三哥吧。” 其他几位都是兄弟相称,到他这里都十分规矩地叫太子,裴承翊鲜少同他们几个闲聊,此时便随口说了一句。 闻言,小八挠挠头: “三、三哥,三哥若来,小弟亲自去迎你。” “有劳。” “三哥客气。” “你们摆宴有无规矩?可否多带个人去?” “没有没有,三哥尽管带”。 - 绫罗纱帐缥缥缈缈地散着,雕花窗闪了个小缝儿,带着晨露清香的风就这样顺着窗缝吹进来,将纱帐吹得缓缓飘散。 这精致的小房间,因着这一处景,宛如入了仙境。 不过,更夺人眼目的是纱帐中侧卧的姑娘。小姑娘不过二八年华,穿了身轻薄的里衣,睡着的样子柔和乖巧得像只猫儿。 阿谣此时仍在梦中,她睡着之前虽是一脑子解不开的烦扰,可是前天夜里已经是一夜没阖眼,就算铁打的身子这样也熬不住,更何况是阿谣这样身娇体弱的小姑娘了。 是以,这一夜她睡得格外久。只不过因为心中有事,一整夜睡得也不怎么安稳,总是时不时醒过来。正如现在,她的梦做到一半,戛然而止,人忽地惊醒过来。 在那个梦里,阿谣不是低贱如尘埃的侍妾,他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爷。梦里,她是他的妻,他们琴瑟和谐,执手共济……这是阿谣平日里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果然,只有梦里会有。 可惜,那梦戛然而止,一切美好瞬间化为泡影。阿谣抚着前胸坐起身,怅然若失。 她不住地喘着气,口中还无意识地喃喃唤着: “殿下,不要走……” 话音还未落,阿谣的头昏昏涨涨还并未清醒过来,倏然就听见一道低沉的男音: “孤在这里。” 这声音刚刚入耳的时候,阿谣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还在方才那个梦中。不过很快,就被他自称的那个“孤”字拉回了现实。 她揉揉惺忪的睡眼,看向坐在榻边的男人,有些许恍惚,刚要启唇说话,却被他抢了先: “身子可好些了?” 阿谣不像有的人会有起床气,她刚睡醒的时候脾气顶好。听到他问,她便下意识点点头,轻声应了: “好些了。” “好些便好。” 男人应的很快。 可是他这话说完,两个人却默契地同时闭上了嘴,谁也没有出声再说一句。 这样的相处氛围,略显尴尬。 不过这才是他们原本的相处方式,因为裴承翊每次到静轩阁来的时候都是星夜已至,他甫一见着她,便宽衣解带做起床丨帏丨之丨事,他们两个的交谈可谓少之又少。 现下裴承翊这样的关心,说是关心一个侍妾,倒不如说是关心身边伺候的一个奴才,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若一定要说有些感情在其中,那就只能是些许愧疚了。 他贵为一国储君,日后将富有四海,对谁都是豪气干云大大方方。 独独对她十分吝啬。 连一丁点儿微不足道的感情都吝于投入。 …… 二人就这么沉默良久,最后还是阿谣先开口打破了僵局。 她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 “妾瞧着时辰还早,殿下想必是下了朝就过来的,不知殿下可是有什么事?” 听到终于由阿谣起了头儿,裴承翊如释重负,连带着神情、声音都缓和了许多: “有一件顶要紧的事。” 阿谣一双盈然的眼睛望着男人,略显狐疑地说: “殿下有事不妨直言。” “五弟在府中设宴,听闻颇为热闹,孤今日没什么事,你陪孤去瞧一瞧?” 阿谣一点儿也不想去。 正如此时一点儿也不想见到裴承翊。可是她更清楚地知道,人家的矮檐下,吃穿用度全凭他的心情,原本就不配拒绝他的要求。 “妾身领命。” “瞧你,愈发生疏。” 男人眉头轻皱,低声这一句叫人听不出语气。 阿谣却不卑不亢: “殿下,此乃尊卑之礼。” 第13节 - 阿谣从榻上下地的时候,两个人之间又委实尴尬了一回。因为裴承翊之前那句“身子可好些了?”完全是句不带任何感情的客套话,他甚至根本没有担心过她的身体有没有好起来。 如果真的担心,就不会在她前一日膝上刚刚受过伤正在休养的时候,就让她陪同他出门;如果真的担心,就不会在阿谣下榻的时候完全没想起来她那些伤的事,连一个搀扶的动作也没有。 不过好在阿谣无心计较这些小事,硬是不用他扶,自己一瘸一拐地上了车撵。 从城中央到城西的怀郡王府,四匹马拉着的车驾缓缓行驶,一路上摇摇晃晃,晃得人头都有些发晕。 马车停在怀郡王府的大门前,门口守着的除了两只凶巴巴的石狮子,还有个年纪不大吊儿郎当,一副贵公子打扮的年轻男子,瞧着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还未及冠。 裴承翊和阿谣还没下马车,就听见车外有人喊着: “可是三哥来了?” 待到裴承翊从马车上下来,稳稳站在地上的时候,裴承允也就是裴小八已然上了前来,恭敬又不失兴奋地说: “三哥,来晚了可要自罚三杯。” “嗯,” 闻言,男人颔首,丝毫未曾推拒, “进去便罚。” 或许是因为宫中对太子爷自幼实行的严厉的储君教育,导致裴承翊不过是长了小八一两岁,整个人瞧着却是沉稳持重,一副胸有城府的模样。 他说完这句话,便不再看裴小八,转头看向身后的马车。那马车中的女娇娥也已经走到车厢外,此时站在车子外沿,裴承翊伸过手去,示意她扶着他。 可是阿谣几乎想也没想就下意识躲开,预备自己从车上跳下来。 此处不比东宫门口闲杂人等不叫前去,这里是闹市区,路过的人形形色色,大约是见他们个个一副天潢贵胄的打扮,俱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样多的人瞧见阿谣没去扶着裴承翊的手,也许路人们并不在意,可车前的男人却在意的很。他干脆长臂一伸,不费什么力气就将她从马车上抱了下来。抱的时候,还用他的手钳住她的手,完完全全将她控制住。 阿谣比谁都更清楚太子爷的掌控欲有多强。 …… 这边阿谣刚刚被抱下车,落了地。原本上前来想抱怨裴承翊“出来喝酒还自带美娇娘实在不够意思”的裴小八在看见阿谣的那一刻,禁不住愣了一愣。 一时间被阿谣惊艳得话都说不出来。 莫说他,就是见惯了环肥燕瘦各色美人的太子爷,头一回见到阿谣的时候,也是着实被她惊艳到。 只是,他不太喜欢裴小八这样看着林谣的目光。 不多时,男人轻咳一声,伸手搭在阿谣肩上,又是加了点力气将人往怀中带了一带,口中说话时确实漫不经心: “咳,这是孤的爱妾。”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事情耽误了,所以更新晚了,明天我会尽量早一点的qaq 第10章 “七弟,我说你这个没出息的,怎么这宴席还没开始你就自己先喝上了?” “这都在五哥府上,自家兄弟拘谨什么,该喝就喝嘛。” 那被叫做“七弟”的华裳男子说完这句,又拿起酒壶满上一杯,一饮而尽,然后才又道, “今日这酒不错!不错!不过怎么还不开席?这人都到齐了,往日这时不是早开席了?” “我看你啊是喝糊涂了,忘了今日下朝时,太子说过也要一同来的事了?” “太子……?” 裴小七这才想起这茬儿,一瞬间醒了酒,“啪嗒”一声,他手中的酒杯落在案上,他愣了片刻,很快,便规规矩矩地把自己面前案上的酒食收拾回未动过的原样。 刚刚一直在同裴小七说话的桓王裴承衍无奈地瞥他一眼,叹道: “你看你。” 亏得裴小七刚刚将他面前的酒食都给收拾好了,就在他刚刚收拾完的下一瞬,门边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众人抬眼往门口看去,便见太子爷当先一人,走了进来。 他器宇轩昂,周身凛凛华贵之气,从容淡定,不怒自威,教人不敢多看。 皇家这几个兄弟年纪都还不大,身上没有什么要职,平日里常常聚在一起宴饮也是有的。不过每每众人一起,便分外喧闹,热闹非凡。 这一回,却是全然不同,自打桓王说出“太子要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开始正襟危坐,谨慎地像是现下正在金銮殿上等着上朝似的。 不过,这大约也是因为他们兄弟之中,太子和皇帝是最相像的,不苟言笑,雷利风行,天生的上位者姿态。 也正是因为自打裴承翊出生起,就是板上钉钉的储君,其他兄弟们几乎没有任何可竞争的机会,所以才使得他们这些皇家子弟关系还算融洽。 众人不约而同一起站起身来,躬身给裴承翊行礼: “恭迎太子。” 似乎是觉察到气氛因为他这么一进来变得有些冷,裴承翊难得地微一勾唇,冲着在座的人礼节性地笑笑,然后抬抬手,说道: “今日就和你们往日一样,不必拘束。” “还有,” 他说完,又觉得不够,遂补上一句, “都叫三哥吧。” 他说话的功夫,后面跟着进来的裴小八和阿谣也已经踏进了门槛。 此时,就像方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裴承翊身上一样,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阿谣的身上。 这倒不是因为身份,大约是他们两个都是顶顶好看的人,叫人瞧见就忍不住想多看几眼的那一种。 此时,众人的目光落到阿谣脸上,瞧见那双眼梢微勾的杏眼,便觉得格外的惹人垂怜。 众人这般眼神自然全落入裴承翊眼中,他今日还是头一回带着阿谣出门来,平日东宫中没有旁的男人,他自然不会见到有人为她的容貌倾倒,今日看了众人这般表现,他才回想起来,阿谣一直是这么美的。 从他头一回见到她那时起。 裴承翊第一次见到阿谣那时是在广云楼。 广云楼是洛阳城中顶顶有名的一家舞坊,常日里都有京中达官显贵聚于此处。 广云楼中的舞女都是那里的老板娘林妈妈一手□□出来的,不仅舞跳的好,她们还说文习字,别有雅趣。 裴承翊只去过广云楼一回。皇家规矩森严,太子爷的言行举止都在师傅的教导之中,逛花楼的事情自然是有辱名声。是以他唯一去过的那回还是镇北王世子进京,一定要拉着他胡吃海喝,裴承翊推拒不得,这才去了。 然而,他也是去了才知道,这广云楼说是舞坊,其实去过几次的人都知道里面的门道,知道这里明为舞坊,实为青楼。只不过广云楼没有明目张胆做皮肉生意,全都是些雅妓。 初见阿谣,是她第一回被林妈妈逼着去侍奉客人的时候。 他记得他第一次见到那双眼睛,先是觉得很熟悉,不过很快这种熟悉的感觉就被另一种感觉取代,因为那双眼睛太晶亮清澈了,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鬼使神差溺在那水泽中了。 裴承翊起初并没太过在意,可是后来,她拒不接客,被林妈妈拿着藤条打得身上红痕累累。小姑娘不知道是怎么到的门口,那时她紧紧攥着他的袖口,泪眼婆娑,连声哀求:“救救我,求求您,救救我吧……” 声音听起来羸羸弱弱,好像下一瞬就要没了气儿似的。 那一刻,从来冷心冷情的太子爷,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二话没说,就替她赎身,领着人回了东宫。 她算半个青楼女子,出身不好。 为着这事,他还被皇后重重责罚了一通。 …… 心思渐渐回笼,记忆中娇俏白皙的小姑娘与身侧的人缓缓重合,裴承翊伸出手,很自然地揉揉她软软的发丝,说道: “过来。” 似乎是在委婉的宣告,她是他的。 私有物。 只能是他的。 - 阿谣紧跟着裴承翊,在他的身侧落了座。在席这众人,皆是锦衣贵冠,想来都是皇亲贵胄,而这偌大的宴厅里,她就只认识裴承翊一个人,也只能跟着他。 这让她突然想起了初见那日在广云楼门口,孤独无助的她抓住裴承翊袖口的那一刻。 那时她觉得他就是汪洋大海中唯一的一处孤岛,而她是飘零的浮萍,飘摇半生,才在他这里得到了求救的机会。 阿谣不知道就在刚刚,裴承翊也和她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段往事。她只知道,原来他们两个的孽缘,从她第一次看他的那一眼,从她抓住他衣袖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她面上没有什么神情,正是怔怔出神,百无聊赖之时,门口却又传来了脚步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门口的人还没迈进门槛,就笑着说: “各位殿下都在,看来是宜然来得巧了。” 秦宜然?她也来了。 大燕自来民风开化,闺秀们赴酒宴也是常有的事儿,更何况秦宜然母家与皇后甚为亲近,从小就常常在宫中,跟这些皇子们熟得很。她来了本不值得惊讶,值得惊讶的是,在场那么多人,秦宜然一露面就精准地将眼神落到阿谣脸上。 她的眼神看似缓和友好,可是这一眼,叫阿谣一下子就觉出一种轻蔑,还有不屑。 阿谣不欲与秦宜然有什么交流,是以,当下便转过脸,看着面前的小案。为着压住心中的情绪,她一把端起小案上摆着的杯子,准备喝一口水。 “咳咳……咳咳,咳……” 听到阿谣的咳声,裴承翊偏过头来问: “怎么了?” 阿谣捂着唇,白皙的小脸因为这一阵干咳红了起来,她看着手中的杯子,喃喃着: “妾、妾身……” 身边的那人瞬间了然,他端了茶碗搁在她面前,颇有些无奈地指了指她刚刚喝的东西: “越发傻了,这是酒。” 还喝得那么猛。 大约是思及此,从来不会照顾人的太子爷还十分好心地一下下替她拍着背。 让阿谣恍惚之中好像一下子回到了昨夜做的梦中。 她有点儿贪心,贪心的希望这样的时候再长一些,只要一些就够了。 很少很少的。 第14节 - 方才那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秦宜然被安排了位子,在门边,距离阿谣这里很远,不过也只需要一抬眼,就能瞧见。 酒过三巡,这兄弟几人也放开了些,五皇子,也就是怀王说新得了字画值得品鉴,所以除了对字画一窍不通的裴小八,几个人便全跟着去了。 裴承翊临走之前,还嘱咐阿谣: “好生在这儿坐着。” 阿谣乖乖巧巧地坐在位子上,手中还端着刚刚那杯呛到她的酒,无意识地一小口一小口轻啜。 她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都不知道身边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站在阿谣身边的丫鬟打扮的人说: “林娘子,我们家姑娘有话想同您说。”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阿谣几乎下意识就往秦宜然的方向看过去。 这一看不得了,果不其然,秦宜然也在看着她。门外正盛的日光泼进来,正照在秦宜然腰间坠着的那块玉佩上,一瞬间,晃到了阿谣的眼。 所以,她几乎想也没想就跟着那丫鬟一道出了宴厅的门。 阿谣被引到院子中一处假山水塘边,秦宜然就正站在假山后面。 即便是只有阿谣和她两个人在,秦宜然也仍旧保持着一副大家闺秀的端庄持重,她的声线柔柔十分客气: “从前未听承翊亲口提起过你,只是前日在未央宫,听见琴姑唤你林小主,我才方知你原是姓林。” 这样拐弯抹角话里有话,阿谣根本不想和她在这里弯弯绕绕。她过来,不过就是想问问玉佩的事情。 她大约还是不死心,想知道那块玉佩到底是不是裴承翊随手赠与旁人的。 是以,阿谣便说: “秦大姑娘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我哪里有什么事,只不过是一见你便觉得喜欢,” 秦宜然伸手去拉阿谣的手, “曹嬷嬷和东宫好几个宫人都说你同我生得相似,尤其是这双眼睛,你的眼睛可真好看,想必承翊最喜欢的也是你这双眼睛吧?” “自然是喜欢的,” 听了对方这番话,阿谣心里腾地火起,鲜少有些脾气, “殿下说,我身上的任何一处,他都喜欢得紧。” 听到这话,秦宜然那张表情从来不崩的脸,脸色竟然有些难看。从她的方向远远看过去,依稀看见不远处几个人影往这边走。她突然就解下腰间的玉佩,开口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秦大姑娘开始上茶艺了:d 【这章发五十个红包】 第11章 “林娘子你,一定不知道我和承翊从前的旧事吧?” 秦宜然定定看着阿谣,一字一句说道。 阿谣暗暗吸了一口气,克制地道: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秦大姑娘若没有旁的事,我就先走了。” 阿谣转过身,可秦宜然就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似的,径直继续说: “我与承翊自小青梅竹马,意趣相投,所有人都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贤妃娘娘日益得宠,我与皇后娘娘同宗,父亲又手握实权,贤妃不可能看着我嫁入东宫皇后娘娘一脉坐大。” 这些话,阿谣都没有听清,她满脑子都是“青梅竹马”“意趣相投”,字字声声像是粒粒砂子,硌在心上。 她不禁顿住了离开的脚步,而身后的秦宜然还在继续说: “贤妃娘娘向陛下求了恩典,要将我许给桓王……林娘子,你知道吗?那日承翊他抱着我……” “够了!” 阿谣回过头, “别再说了。” “林娘子这是不敢听了?” 阿谣还能保持仅剩的理智。 “我对这些事情没有兴趣。” “可是我对林娘子很有兴趣呢,” 秦宜然说着,突然走上前,拉起阿谣的手,表情还是柔柔的,说话却咬牙切齿, “我其实很恨,恨天下之大,为什么你偏偏要生一张与我相像脸?哪怕承翊但凡有一点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我都不会这样意难平,我恨的是你披着我的面容,夺去了该属于我的。林谣,你以为承翊他真的心中有你吗?” 秦宜然一字一顿: “你只不过是我拙劣的替身。” 替身、替身、替身…… 阿谣脸上霎时血色全无,煞白着一张小脸,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这些日子以来,已经被这“替身”之说,折磨得魄散魂飞。她想起每一回他到静轩阁时,都鲜少与她交谈;想起床帏之间,他在她身上辗转占有之时,从来只有两个要求:别说话,睁着眼睛看他。 大约是因为,她说话了,就不像了。 一桩一件,历历在目,有如将锋利的白刃直插进人的心口,直至皮开肉绽,血色翻涌。 阿谣白着一张脸站在原地,身子摇摇欲坠,几近站不稳。 秦宜然这才晃晃手里的玉佩,将话题落在玉佩上: “我瞧你似乎很在乎这块玉佩,我知道这是你送承翊的寿礼,不过那日在书房他见我喜欢就说送给我了,我本想推拒,可是你猜他说什么?” 阿谣没说话。 “他说只要我想,送玉佩的人都任我处置,更何况区区一块玉佩。” 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甚至已经隐隐约约能听到几个男人谈笑风生。 秦宜然倏然凑到阿谣耳边,轻声说: “所以只要我想,我就可以把你这个出身青楼的贱婢再卖到最低等的青楼里,让你任人□□享用,林娘子,你说到那个时候承翊他可能还会再看你一眼吗?恐怕嫌恶还来不及呢。” 她生了这样一张温温和和的面容,阿谣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秦宜然的身体里,藏了这么一颗歹毒的心!听到这些话的一瞬间,阿谣脸色由白转青,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他们这些人眼中,渺小如蝼蚁,可她是头一回被人这样明明白白地言辞羞辱。 阿谣咬着牙,白皙的双手在袖下紧紧攥着。 秦宜然犹不肯放过她: “反正你这样以色侍人,侍奉谁,不都是一样么?” 这样的话,在阿谣听来,无异于在她脸上重重打下巴掌,痕迹还久久难消的那一种。 对方不依不饶: “认命吧,你这样的贱人,能拿我怎么样?” …… 阿谣周身气血上涌,巨大的羞耻感让她的理智消失殆尽,下一瞬,她突然伸出手重重的一巴掌甩在秦宜然的脸上。 “啪——” 声音清脆到刚刚走近的几个男人愣在原地,他们将方才的一幕尽数收进眼底,纷纷噤了声。 也许是没想到阿谣这么柔柔弱弱能有这样大的力气,秦宜然一不小心被打得倒退两步,然后突然之间“啪嚓——”一声,跌进身后的水池中。 这动静太大,周遭的人瞬间全被引了过来。 秦宜然在水池中扑腾着,直喊: “救命!承翊——救我!” 看起来状态很危险,可是阿谣分明瞧见秦宜然在看向她的时候还不易察觉地笑了笑。 裴承翊兄弟几个人冲过来的时候,他在最前头,连看都没看阿谣一眼,径直就看向水池的方向,想也未想便要跳下去救人。路过阿谣身边的时候,她本能地去拉他的袖子,就像是他们在广云楼初见的时候一样。 她很害怕,只要一害怕,就想要靠近他。 可是这一回,男人一把甩开她,似乎是觉得她挡了路,又是搡了一把,末了怒目圆睁狠狠瞪一眼,然后便义无反顾地下了池子救人去了。 那一眼瞪得阿谣连周身的骨血都是冷的,好像现在掉下池子的人不是秦宜然,而是她了。 …… 秦宜然被救上来之后,手中还紧紧攥着那块玉佩。阿谣看到那个她最最喜欢的男人满面关切,连声问着: “宜然,你有没有事?” 然后又转身看向在场其他人: “你们都愣着做什么?传太医啊!” 彼时秦宜然倚在裴承翊怀中,分明呛了水,还坚持断断续续地说话: “承翊……咳咳,你不要怪林娘子,她是觉得我夺了她的玉佩才动手打我的,并非有心……咳,刚刚,刚刚也是我自己没受住她那一巴掌才跌入池中,你不要怪她……” 即便是站在侧面,阿谣也能看到此时裴承翊的脸色很不好看。他眉头紧锁,伸手去接下秦宜然手中的玉佩,顿了一下才转过头看向阿谣,冷声问: “就为了这个东西?” 阿谣百口莫辩。 下一瞬,就听“咔嚓——”,男人用力一掼,那玉佩便摔在地上,顷刻间,碎的四分五裂。 玉碎难全。 与那同时,阿谣似乎听见自己的身体里也传来“咔嚓——”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那块玉一起碎了。 碎的四分五裂,先是碎成片,后又碾成渣。 阿谣站在原地,觉得呼吸一窒,那时候,她好像连哭也不会了。 第15节 作者有话要说:  阿谣心碎qaq 之后就是准备分手惹感谢在2020-09-25 22:28:04~2020-09-27 00:23: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囡宝儿 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水塘只是怀王府园中一隅,并不宽敞。此时这里浩浩荡荡站了许多人,更是显得格外狭小。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落在阿谣、裴承翊、秦宜然三个人的身上。个个儿都像在瞧一出大戏,想看一看英明神武的太子爷,究竟会如何断这一桩“家事”。 玉佩应声而碎,阿谣的眼睛一直跟着其中一片小小的碎片,看着它碎裂,看着它没入尘埃。 心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窒,整个人都开始阵阵颤抖。 她咬着牙,让自己表面上瞧起来没有太多不妥。 秦宜然还在故作懂事,断断续续地对裴承翊说: “承翊你莫要生气,兴许林娘子真的并非有意。” 裴承翊脸色愈发沉,他顿了顿,才道: “即便她都是无心,也不是她推你落水,可她就站在这里,还眼看着你落水,便合该责罚。” 这话刚刚听的时候还觉得没问题,可听到第二句“也不是她推你落水”,显然是直接否定了阿谣推秦宜然落水的事情,秦宜然听完裴承翊的这些话,脸色瞧着比刚刚掉进水里的时候还要难看。 偏生裴承翊没看秦宜然的脸色,只自顾自继续说: “你放心,待到回了东宫,孤必当严惩,绝不姑息。” “可是承翊……” 秦宜然的话刚说到一半,突然就被裴承翊打断: “你呛了水,不可多言。” 在场的个个儿都是人精,这下子听了这句话以后都明白了。谁不知道东宫是裴承翊的地盘,到了东宫罚与不罚,错与不错,不全听他一个人定夺了么? 秦宜然自然也是想到了这里,是以,她当即就暗暗给站在一旁的丫鬟递了个眼色。 他们主仆二人默契甚好,收到秦宜然的眼神之后,她的丫鬟当即跑了出来,声泪俱下地跪在地上指控阿谣: “是你!都是你!林娘子!我家小姐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名门闺秀,哪里比得林娘子粗蛮,不过是因为小姐与殿下感情甚好,林娘子心中嫉妒竟是要动手打人!” 那丫鬟说这些话的时候,裴承翊就直直盯着她,眼神冷得像要杀人。 阿谣早已在玉佩碎掉的那一刻失了心神,此时便只愣愣地站在原地,面对对方的指控,也是半字不言。 裴承翊倒是没有打断那个丫鬟说话,只是趁着对方说话的一个空档,沉着声对身后围观的几位兄弟说了一句: “未曾想出了这般意外,劳烦五弟叫人扶了秦姑娘略作休息,众位便请先回席上吧。” 这件事情,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可那秦宜然哪里肯罢休,又是一个眼神递过去,丫鬟一下子便扑到秦宜然身上,死命不叫人扶她,一个劲儿哭诉着: “太子殿下现下若不惩处了这个林娘子,还了我家小姐公道,奴婢便一头撞死在这假山上!我家小姐天真善良,这事就算是闹到我家伯爷那里,闹到皇后娘娘那里,小姐也是占理的!” “够了!” 裴承翊厉声打断丫鬟的话,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却是看着阿谣的, “林谣,你可知错?” 知错。 自然是知错的。阿谣看着裴承翊,泪水在眼眶中不停地打着转儿,可就是怎么也倔强地不肯落下来。 她错就错在那日广云楼戏下,她不该求他就自己。错就错在不该痴心妄想,以为他会对她动什么情。错就错在不该生这张与秦宜然相仿的容貌,而令自己沦为旁人的替身…… 她错的太多了,大错特错。 可是她嘴上还是不肯说,只梗着脖子答道: “妾身不知。” 男人似乎没想到她的脾气会这么倔强,明明从前她总是那么温温和和,乖顺至极。他有一瞬间的愣怔,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 “你眼看着秦姑娘落入水中,不知跳下水相救,现下竟还不知悔改。” 裴承翊的眼神落到她的膝上,眼神忽地一顿,可是少顷还是说: “就在这里跪着,没有孤的命令不许起来!” 几乎是在对方的话音落下来的时候,阿谣就随着声音一起跪下身去。她原本心中还有一点点幻想,幻想着他会不会因为是她而有所不同,会不会护着她?会不会因为她昨日膝上受了伤而怜惜她? 可是,就在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的所有念想都断了。 原来只要到了秦宜然面前,他就会无条件站在秦宜然的那一边儿,再也不会管她的死活了。 原来一个人的心可以这样狠,明知道地上都是密密匝匝的小石子,明知道她昨日膝上受了那样重的伤,还要她在这里跪着。 几乎在跪下的那一瞬间,阿谣便觉得膝上的痛意锥心刺骨,可是……那样的疼,竟然也比不上心上的疼半分! 这片刻功夫,怀王府的下人已然过来,将秦宜然扶了起来,其他的人也听了裴承翊的话准备离开,一时之间,只要阿谣孤零零跪在原地。 正在这气氛分外低沉的时候,倏然之间,也不知谁在不远处儿吹了声口哨。 这下子,周遭的人脸色都不大好。 那吹口哨的人却仿佛瞧不见其他人的脸色,直直冲着这边走过来,边走还边看向裴承翊,吊儿郎当打着折扇,不无挑衅道: “啧啧,太子爷可真不懂怜香惜玉,美人这样柔弱,哪里跪得起。” 众人这才看清来人,原是云南王世子顾随,此人自恃身份,为人又洒脱肆意,自来就与太子不对付,明里暗里都要不要命地挑衅几句。 顾随说着,还走到阿谣身边伸出手要扶她。 这时候,裴承翊面色铁青,不豫道: “别碰她。” “我说太子爷可真是霸道,” 顾随摇摇扇,笑道, “小爷我瞧着这小娘子眉目含情,生得甚为好看,太子爷若是厌弃了,不如将这小娘子送给我算了。” 闻言,阿谣心头一窒,下意识看向裴承翊的方向,眼底意味不明。 可是对方连瞧也没瞧她一眼,只是冲着顾随,一字一顿,仿佛不甚在意: “你若有本事,就、拿、去。” 裴承翊这话说出来以后,让阿谣一度陷入最最尴尬的境地,可是她没瞧见,这时背对着她的男人脸色有多难看。 作者有话要说:  奉上人物身份及关系简介~(仅当前已出场人物): 二皇子:桓王,裴承衍,当红宠妃贤妃的大儿子,与秦宜然有口头婚约 三皇子:太子,裴承翊,中宫嫡子 五皇子:怀王,裴小五(非重要人物) 八皇子:未册封,裴承允,贤妃二儿子,桓王亲弟弟 顺便求妹妹们看看作者的新预收《她是暴君的白月光》qwq 第13章 膝上痛如刀割,阿谣心神恍惚,整个头脑中一直被来来回回的几句话折磨着。 “你只不过是我拙劣的替身。” “你真的以为承翊会把你放在心上吗?” “你若有本事便拿去。” …… 一字一句,字字诛心。 这般的践踏折辱,像是被脱光了衣服游街示众。阿谣再也不堪屈辱,甫地站起身,顾不得腿疼得像要断掉,只记得直直往院子侧边的角门跑去。 裴承翊在身后沉声唤她: “林谣?站住!” 阿谣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只径自跑着,并未作停留。 此时此刻,她就只想离开这里,一刻也再待不下去。 可是这里是怀王府,皇家的地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想走又哪里那么容易? 见阿谣没停下脚步,裴承翊转而对身侧的陈忠道: “拦住她。” “是。” 眼见着就要走到门边,可是门边看守的侍卫也听到了太子爷的号令,意欲拦下阿谣。 前有豺狼后有猛虎,阿谣夹在中间,突然就生出一种无望的窒息感。 她猛的伸手拔下头上的一根钗子,那钗子在阳光的照射下,散着凛凛寒光,她颤着声: “别过来!” 裴承翊没说话,几个侍卫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钗子的尖滑到阿谣的脖颈,洇洇的血色从莹白的颈上渗出来。她趁着对方没动的功夫铆足了劲跑出角门。 陈忠抬步要上去追,裴承翊却扬手制止,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 “孤去。” 他说罢,便要推开靠在他胸膛上的秦宜然,起身去追。 第16节 可是刚刚预备起身,衣襟就倏然被人拉住,紧接着便听见秦宜然软声说: “承翊,别走。” …… 就这么半刻风耽搁,便只能眼睁睁瞧着阿谣跑出了角门。 裴承翊本就在踟蹰之中,这时怀王找来扶着秦宜然歇息的下人也来了,秦宜然一直拽着他的衣襟,叫他如何也脱不了身,思虑少顷,便只能说: “陈忠,你去跟着。” “是,殿下。” 裴承翊转身离开的时候,又觉得不够,低声补了一句: “莫强行拘她。” “奴才晓得了。” - 自打进了东宫以后,阿谣几乎就没有出过东宫的大门。事实上,她到京城也没有多久。广云楼的林妈妈手下产业众多,她以前是养在苏州的一处舞坊中,有一回林妈妈前去巡视经营情形,瞧见阿谣生的好看,这才将她带到了洛阳城来。 是以,她对这偌大的洛阳城根本就没有半点儿熟悉,这么贸贸然从怀王府跑出来,也只能四处乱逃。 说来也是巧,这么一走,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广云楼的门口。 阿谣本就是撑着一口气儿才走到这里,浑身上下早没有什么气力,腿上又是伤重,血色从膝上洇出来,衣摆上已经被染红了一大片。 她跌坐在街角,沉沉呼吸。 也不知什么时候,似乎是广云楼里的人发现了她,阿谣垂着头,看见自己脚边多了一双金线钩边的碧色绣花鞋,精致又富贵。 她一抬头,就见着林妈妈那张生了不少皱纹的脸,并且很快就听见对方说话: “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去东宫当娘娘的阿谣吗?” 阿谣垂着眼,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妈妈还在冷嘲热讽: “今儿这是怎么了?落魄了?太子爷腻了你了?要我说呀,阿谣,你还不如回咱们广云楼来,这大把的达官显贵,你也趁着年轻漂亮再寻摸一个呗。” 阿谣刚刚在怀王府的时候都没有多想哭,可是这时候,逃出来了裴承翊的视线,听林妈妈说了这么几句话,却想哭得紧。 不知不觉眼角就滑下一滴泪,再瞧着哀伤的面容,显然极是伤心。 原本还在阴阳怪气儿的林妈妈瞧见阿谣这模样登时闭了嘴,她愣了愣,竟忍不住露出些怜惜的情状: “诶呦,这是真不要你了?” 林妈妈说着,叹了口气,还掏出手绢轻轻给阿谣擦了擦泪,一脸的感同身受,淬骂道: “这天下的男子果真都是负心的,你若真没了去处,广云楼的大门自为你开着。” 阿谣虽然十分不想开口,可她也不想林妈妈有事,是以便哽咽着提醒一句: “妈妈,说不得,妄议皇亲要定罪的。” 正说着话,倏然听见一声轻“啧”,一辆四驾的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他们的身边,马车上年轻的男子打着帘子,手中折扇忽地一合,说道: “这位妈妈此言差矣,人往高处走,要我看啊,你这广云楼回不得。” 男人冲着阿谣一抬下颌: “我说小娘子,跟着那混球太子有什么好,不如跟着小爷,爷带你回云南去,咱们鸳鸯成双,蜜里调油,岂不快活多了?” 原来是刚刚在王府冲裴承翊“讨要”阿谣的云南王世子顾随。阿谣听得他这话,什么话也不想说,只顾着抹眼泪。 顾随以为她是不满意,忙道: “你别哭别哭,小爷我到时候一定封你做个世子侧妃,绝不会让你没名没份的。” 他这话像是故意的似的,字字往阿谣心窝子上戳。兴许顾随是想安慰她,可她听了这话,却一下子哭得更兴了。 这下子直叫那一向吊儿郎当的顾随也手足无措。连连劝慰: “哎你怎么哭得更厉害了还?正妃,爷让你做正妃总好了吧?别哭了啊!” 尽管顾随已经说出了让阿谣当他的世子妃这样的话,在他看来这是天大的好处。可阿谣仍是捂着脸,哭得难以自抑。这回纵是平日最鬼机灵的顾随也没了法子,他感叹一声: “不是吧,连当本世子的正妃都要哭?唉,可怜小娘子小小年纪,恐怕日后再不会有旁的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正在阿谣哭得正兴的时候,陈忠终于追了上来,他一找到阿谣就气喘吁吁忙说道: “小主,请跟奴才回东宫去吧。” 还没等阿谣开口,一旁的林妈妈和顾随竟不约而同地齐齐摆手,还异口同声道: “她不回了!以后我们广云楼养活!” “她不回了!以后跟着小爷回云南!”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俱是一愣,阿谣瞪着眼睛看向顾随,整个人都惊住了。 “你瞪着小爷作甚,” 顾随一看就觉得阿谣是个摇摆不定的,保不齐这个没出息的一会就要回去找那个混球太子,是以,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教育道, “要去哪边速速给个答案,莫要磨磨唧唧的,不过呢小娘子,你可要想清楚,那混球太子对你又不好,你跟着他作甚,考虑考虑小爷。” 对方说了这长长一句话,可阿谣只听进去了半句—— “他又对你不好,你跟着他作甚?” 是啊…… 她为何还要留在他身边? 顾随的话好像突然点醒了她。此前她置身迷雾中央,如何也出不来,顾随这句话,让她略略清醒。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混球太子火葬场了吗?# 还没感谢在2020-09-27 22:27:16~2020-09-28 22:52: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梦浮生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在陈忠、林妈妈、顾随的注视之下,阿谣咬咬下唇,最终还是把心一横,冲着陈忠道: “我跟你回去。” 一听这话,顾随叹了口气,似是惋惜: “小娘子,你真的不再好好想想?” “不用想了,我要回东宫去见太子殿下。”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阿谣不再像从前那个娇弱温和的她,反而格外的坚定。 那是她在这世上最最喜欢的男子,即便过程并不美好,可是他们的一开始是好的,所以结束的时候,她也希望可以体面地道别。 阿谣希望她和他,可以有始有终。 - 与此同时,皇宫,未央宫。 太子刚刚踏进未央宫正殿的门,就听见“啪嚓——”一声,大约是茶盏摔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是皇后恼怒的咒骂: “怎么回事?宜然还能叫一个奴婢欺负了去?本宫看这个林氏也真的是胆大包天了!” 碎裂的茶盏正落在裴承翊脚边,他略作停顿,然后便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冲着皇后行礼道: “儿臣给母后请安,天干气躁,母后还是少动肝火为好。” “你以为本宫想动气?还不是你宫里储着那贱婢,竟然如此无法无天,连宜然这样的名门贵女也敢动手欺侮,本宫看她是留不得了!” 皇后一向比较内敛,裴承翊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与皇后很像。能让她发这样大的火的事情实在不多,见这情形,裴承翊剑眉紧皱,心中殊为不安。 他弓下身,又行一礼,说道: “还请母后息怒,此事本是儿臣之错,叫宜然受了委屈,母后心里有火便责罚儿臣吧。” “你到现在还在护着那个贱婢,她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皇后现在正在气头上,自是什么也听不下去,闻言反而看向门口,发觉门口没人跟着,又问裴承翊, “本宫不是交待过琴姑通传的时候,叫你带林氏一道过来的么?她人呢?” 裴承翊暗暗吸一口气: “非是儿臣不肯带她来,实在是她现下来不了。” “来不了?怎么?如今架子这样大,连本宫也请不动她了?” “母后误会了,是儿臣责罚了林氏,她现下正在东宫受刑,恐怕血腥,实在不可到母后跟前儿来。” 裴承翊低着头,一字一句说着,他这个语气格外有信服力, “况且,林氏娇弱,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原是儿臣一时糊涂觉得宜然有冒犯儿臣之处,才令林氏动手,母后还是责罚儿臣这个罪魁祸首吧。” 裴承翊来之前,皇后原本想着不管他说什么鬼话,她是一概不信的,自己生养的儿子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她还听不出么? 可是现下听见裴承翊这样言之凿凿,一不小心就有些半信半疑,她虽然看重宜然,可总不可能信一个叔伯家的女儿,而不信自己的儿子。 可是她心里这火委实消不下来,登时一拍桌子,怒道: “本宫叫你好生照看宜然,你就是这么照看的?不论事实如何,即便你责罚过林氏,这事在本宫这里也没那么容易过去,她的事本宫择日再过问。今日,你就给本宫在这儿跪着思过!没有本宫的令,不许起来!” 闻言,裴承翊没有半分怨言,他一掀袍子,当即施施然跪倒地上。明明是一个跪下的动作,叫他这样做出来,竟还有几分儒雅。 皇后见他这般,倒也没有再多为难,只是冷哼一声,径自进了寝殿,留裴承翊跪在原地。 …… 日头西斜,已近黄昏,裴承翊在这里足足跪了两个时辰。 琴姑在皇后面前给求了几次情都没用。不过,他自己倒没有很想起来。 第17节 他是皇室嫡子,生下来就是天之骄子,从来不曾被罚跪这样久。 可是真的跪在这儿让裴承翊想起很多事情。 比如,那天他进来的时候,阿谣就是跪在这里。 那日他刚刚下了朝,就听陈忠报信,说阿谣一大早就被叫道未央宫,他心道不好,下了朝没敢有半点儿迟疑,径直就奔未央宫来了。 可是他还是来晚了,那时阿谣也是跪在这间殿里,跪在碎掉的瓷片上,裙摆上都在渗着血。 一定比他现在疼得多。 裴承翊也不知道,她那么一个连手上破掉块皮儿都要扑到他怀里哭的小姑娘,那么疼怎么忍住不掉眼泪的。 许是……只敢在他面前娇气吧。 可是她身份低微,不可锋芒过盛,他便只能一次又一次让她受委屈。 还有今日在怀王府时…… “太子殿下。” 裴承翊正沉浸在自己的回想中,突然听见有人唤他,默了片刻,才应了声。 然后便见到琴姑上前,扶他起身: “殿下,娘娘恩准您起来了。” “如此。” 裴承翊有些怔忡,点了点头,提步往外走。可是他跪了这样久,双腿一时之间有些不听使唤,这样贸然一步迈出去,险些踉跄。 还是琴姑及时扶住了他,琴姑的声音略显疼惜,她苦口婆心地劝道: “殿下啊,您是储君,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何必为了个把奴婢而平白让自己受了苦呢?” “多谢琴姑关心,大丈夫顶天立地,这点小事,不妨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需要对她负起一点作为丈夫的责任。 只不过天家薄情,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 裴承翊的轿撵抵达东宫,他见着陈忠的第一句话就是: “谣儿呢?可回来了?是否无虞?” “殿下放心,林小主早便回来了,一直在静轩阁等着殿下呢。” 陈忠知道裴承翊被皇后娘娘罚跪的事情,便自然地上前扶着他,说道, “殿下先回去歇一歇吧?” “不必。” 他的话被裴承翊一抬手否定掉,太子爷十分坚定地说, “孤去看看她。” 这个“她”几乎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 他到底是男人,身子强健,即便是跪了这两个多时辰,也未有太多影响,只是步子不免慢了些。等到裴承翊推开静轩阁的门时,便瞧见阿谣换了一件略显朴素的衣裳,正端端坐在榻边儿,显然是有话说。 一见男人进门,阿谣便扶着床围栏站起身,恭谨地行了一礼,低声唤: “太子殿下。” 她有话想说,也不想多说什么废话,意欲直入正题,可是刚启唇,声音还未发出来,就突然见刚进门的男人三步并作两步,霎时间到了她跟前来。 高大的身形挡住她面前的光线,投出足以笼罩住她的阴影。他的身子温热,散发着熟悉又陌生的淡淡香气。 阿谣还没说话,突然背上一紧,下一瞬,就倏然被男人揽进怀里,靠在他坚硬的胸膛上。 他抱她的力气很大,修长的手在她背后一下下拍着,似乎是在安抚。他在她的耳边吐息,轻轻浅浅喊她: “谣儿”。 低低哑哑,一声又一声。 阿谣突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还好理智回笼的那一刻,她铆足了气力,一把将男人推了开。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想做人 可惜女鹅不需要这狗了 第15章 偌大的房间里,除了两个人的呼吸声,静得再没有其他声响。 门外,春喜和宝菱守在门口,半点声响也不敢发。 被阿谣这么推开了以后,裴承翊才看清楚她现下的模样。她的面色仍是白,不过并不像是平日里那样莹白有光泽,现下的她,面色略显苍白,双眼红肿得叫人看上一眼就要忍不住怜惜。 不过那双眼睛却是迷茫中掺着坚定。 裴承翊不经意间扫到床榻上大咧咧摆放着的包裹,显然是不担心他会发现。 这一刻,莫名其妙的,他便觉得心下一沉,生出些不祥的预感来。 不过冷静持重如太子殿下,自然是没有将自己的真实情绪表露出来,他只是说: “日后莫要冲动,有事情先知会孤一声。” 闻言,阿谣一时没控制住,倏忽冷笑了一声。高高在上的太子爷总是如此,在外百般惩罚,回到东宫里只有两个人在的时候,又假意惺惺给些自认为的恩典,还要旁人收到这恩典的时候感恩戴德,泣涕涟涟。 裴承翊一点儿也不了解阿谣,他从来都不知道她是一个绝不会轻易动摇自己想法的人。 既坚定,又坚强。 正如此时,阿谣站在原地,稍稍抬目,与面前的男人对视,红着眼,一字一顿: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今日怀王府的小宴已散了,妾身和殿下这一场,便也就到这里吧。”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都哀伤得有些发颤,可是说话语速未有半分迟疑。 筵席结束,曲终人散,原是一语双关,偏偏有人听懂了装不懂: “哪里到要散了,我们才刚刚开始。” 男人说着,便伸出手,意欲去拉阿谣,可是被她一往后一退,便躲了过去。 阿谣尚可冷静自持: “过去数月,感激殿下诸多照顾,日后,希望殿下岁岁平安,也与阿谣岁岁年年长长久久不再相见。” 他们两个身份差距这样悬殊,堪比萤火之光与当空皓月,实在不般配,面前在一起,收到的便只有无尽的伤痛。 似乎是终于意识到阿谣的坚定,裴承翊先是顿了一顿,紧接着便垮了面色,声音也冷下来: “你在胡说什么?” “妾身并无半字信口胡诌,这一年多以来,殿下赠与妾身的礼物、财宝,妾身俱仔细收着,今日便物归原主,阿谣孑然一身,来时孤零零一个,走时也仍两袖空空。” 阿谣说着,倏忽轻笑了一声, “总归是,太子殿下给了妾身一处立足之地,妾身付出了这副身子,各取所需,两不相欠……日后天各一方,便当从未相识过吧。” 她只说她付出了身子,可阿谣心里知晓,她付出的是全副身心,是死心塌地。知晓就算天南海北永不相见,她的心里也会永永远远记着他。 忘不掉也抹不去。 似乎是被她突如其来的这样一番话弄得有些发懵,阿谣的话说完以后,过了许久,裴承翊才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说的话叫人心中直发凛: “你当这东宫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 …… “魂魄已走了,强留着一副躯壳又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 不知怎的,面前金冠玉带的矜贵男人倏然拔高了声调,显然是动了气,他在阿谣猝不及防的时候突然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紧紧攥在手里,下一瞬,冷着声音警告似的, “你既跟了孤,生是东宫的人,死是东宫的鬼,没有孤的命令,你半步也别想离开。” 阿谣从前也惹过裴承翊动气,可是她敏锐地觉得,从前的任何一次,都没有这次严重。这一次,他那双眼睛里恼怒得像是要冒火。 这一刻的他,好像有些失控。 而他抓着她的手腕,叫她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得。 只能反唇相讥: “没想到贵如太子殿下,也要用这种卑鄙的法子来对付人。” “林谣!” 裴承翊握着阿谣的手腕,一使力顺势推了她一把。只听“砰——”的一声,她的背撞在身后的床栏杆上,他从她身前抵着她,似乎在咬牙切齿, “你适可而止!” 这样撕破脸争执的时候,两个人的眼睛都像是染了血色,一个比一个还要红。 一个是铁了心要离开这个伤心地。 另一个是高高在上的权威绝不容挑衅。 两个人的思想虽不在一条道上,却默契地背道而驰。 阿谣忍着眼眶里不断打着圈的眼泪,忍着心头泛上来的阵阵恐惧,执拗地与裴承翊对视。 爱上一个自己根本不配爱的人,究竟会有多难过? 阿谣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现在周身上下都在不住地打着颤,说话时不自觉带了哭腔: “妾身知道自己只是卑微下贱的奴婢,连和殿下大声说话也不配,妾身惹不起,可是就连结束这一切的权力也没有么?” “没有,自然是没有,谁给你的胆子想这些?” 男人说的斩钉截铁,不留情面, “只要不是孤厌弃了你,林谣,离开这里,你想都不要想。” 第18节 和情绪近乎崩溃的她比起来,他的态度实在还算得上是冷静,可就是这样的冷静,才愈发显得不像个有七情六欲的人,冷心冷情到这个份上,恐怕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个。 阿谣捂着脸崩溃地呜咽…… 声声如诉。 面前的男人却倏然做了一副了然大悟的模样,他想起在来静轩阁的路上,陈忠说,今日是顾随送林谣回来的。 他掐起她的下巴,强令她与他对视: “因为顾随?你瞧上他了?” 这话一出,阿谣瞳孔一颤,震惊地瞧着裴承翊。 他却已十足恼火,疾言厉色: “说!” 阿谣瞧着柔弱,实际是宁折不弯的性子,他这样的问法也叫她生了忤逆之心,她咬着牙,颤声说道: “与旁人何干?妾身只是不想待在殿下身边,宁愿回广云楼里侍奉恩客,也不要再伺候殿下!” “林、谣、你、再、说、一、遍!?” 下一瞬,阿谣被猛地一搡,直倒在榻上,跌的背后生疼生疼。紧接着,只听“撕拉——”一声,前襟应声而裂,她一抬眼看见伏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竟如地狱修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喝得有点多,欢迎捉虫qwq 发五十个红包~祝大家国庆快乐 第16章 一开始,屋子里还能听见女子无助的哭声,她在一遍遍低低喊着: “不要……不要……” 可是过了一会儿,感受到男人温热的手在身上流连抚摩,没有半分怜惜之意,阿谣的哭声就停了。 她静静躺在榻上,双眼无波,只是看着伏在身上的男人,默默地淌泪。 似乎是觉察到她的安静,身上索取的男人倏然停了下来,他看着此时眼神空洞,默默流泪的阿谣,难得生了恻隐之心。 他撑起身子,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 这样的距离,将她的狼狈尽收眼底。 只见她双眼红肿,满脸泪痕,头上的发丝凌乱,身上的衣衫半敞。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刚刚火气上来,一时失控造成的恶果。 他良心发现般地,想帮她拉起衣裳,将暴露在外的肌肤掩住……可是她的衣裳刚刚已经被他毁掉,再怎么,也掩不上了。 男人抚着身下娇娇软软的小姑娘的面颊,低低唤一声: “谣儿……” 除了她空洞的眼神,没有半点儿回应。 裴承翊的眉头皱起来,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阿谣就这么看了他一眼,须臾,却伸出手猛地将他附在她面颊上的手挥开。她勾起樱唇,向他笑了一笑,紧接着,便自己去解身上的衣裳。 原本就被撕裂的衣裳解起来简单的很,三两下,就露出莹白的肩颈,似乎在等人采撷。 裴承翊哑着嗓: “做什么?” “自然是做殿下想做的事。” 她手上的动作未停, “阿谣这副卑贱的身子,能侍奉殿下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合该努力迎合。” 阿谣将前襟一敞,大红的肚兜难掩春色,她平静地说: “殿下想要阿谣便要吧。快些开始,也早些结束。” 男人听着这些话,脸色委实不大好看。他忽地钳住她解衣裳的手,理所当然地命令: “停下来。” 阿谣缄默不言。 裴承翊拉过榻上叠好的薄毯,披在阿谣的身上,还好心扶着她重新坐起来。似乎是觉得她现在不说话的样子很乖巧,他将她揽进怀里,手一下下拍着她的背,温声哄着: “乖,莫要闹了。听话一点,嗯?” 阿谣不推、不拒,也不发一言。 男人也只是抱着她,没再强拉着她行周公之礼。不多时,门外响起“哐哐”的叩门声,陈忠的声音传进来: “殿下,奴才有要事禀报。” “说。” “这……” 他支支吾吾,显然是不能叫阿谣听见的。 裴承翊双手搁在阿谣的两肩上,缓缓将她推开,在额上印下一吻,低声道: “孤晚上再来。” - 从静轩阁出去以后,陈忠便连忙跟到裴承翊身侧,汇报道: “秦大姑娘来了。” “宜然?” 裴承翊眉梢微挑, “她来干什么?” “奴才刚刚接到下面来报,说是大理寺的人在永昌伯在城郊的私宅里,发现了大量现银、地契,人现在已被大理寺扣押,想必秦大姑娘是为了她父亲永昌伯所来。” “荒唐!” 听到这些话,连一向冷静自持的太子爷,也没忍住动了火气, “孤刚刚在父皇面前替他开脱,他这便叫人抓了把柄,昏聩至此,我看不救也罢!” “这……自是全看殿下拿主意,只是奴才瞧见秦大姑娘一来就是哭着来的,殿下要见她之前,可要想好应对之策。” “嗯。她现下在哪儿?” “回殿下的话,秦大姑娘正在前厅候着。” 经过上一回玉佩的事儿,陈忠自然知道太子爷和这秦大姑娘之间,原没有外面传的那样亲厚,自然不敢再让秦宜然到书房去候着。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裴承翊本就没有去前厅的意思,可是秦宜然却不知从哪儿跑过来,哭丧着脸,一见着裴承翊就不住抹泪: “承翊,承翊我求求你,救救我父亲……” 她这么一哭,叫裴承翊突然想起刚刚在他怀里低低哭泣的娇弱小姑娘,楚楚可怜。这样一想,再看抹着泪的秦宜然,竟莫名生出些许烦躁。 裴承翊压着心中因为对永昌伯不满而生出的火气: “宜然,别哭了。” 谁知对方的下一句话,却叫他更加烦躁。 只听秦宜然带着哭腔说: “我们全家老少都指望着我父亲,殿下若救了他,林氏的事情,我也可以不计较,甚至、甚至容她留在你身边我也不会计较。” 她这回许是真的急了,说起话来口不择言。 听到这些话以后,裴承翊的脸色都有些发黑,他声音发冷: “既答应了你要尽力保住永昌伯,孤自会尽力。” “只不过,” 他顿了一顿,不留情面道, “谣儿留不留在孤身边,轮不到你来决定。” 秦宜然开口说这些话,摆明了是拿林谣威胁他,而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受人胁迫。 况且,裴承翊心知肚明,他的阿谣从来温温和和,乖巧的很,哪里会主动欺侮旁人,还到了动手的地步? 秦宜然似乎是因为从来没有听到裴承翊对她说过重话,陡然听见他这样说,整个人都怔在原地,良久,才不敢置信地问: “承翊如此说,竟是拿我当一个外人了?” 裴承翊尽量委婉地提醒: “父皇既已应允贤妃将你许给二哥,你便好生准备,日后做好桓王妃。” “什、什么……?” “你父亲这事了结之后,这东宫,你还是少来为好。” “承翊,你我自小的情谊,难道你就这样狠心要断了么?” 秦宜然上前一步,拉住男人的袖口,梨花带雨, “我一直以为,你虽然不说,可我们早该、早该是两心相悦的啊,难道你从前对我的好,都是假的么?” “宜然,是你误会了。你与我母后同族,孤只是将你当成一个表妹。” 他说完这些话,转身便走,不给对方再说一句话的余地。 秦宜然哭着喊了声: “承翊!” 男人的步子顿下,就在秦宜然以为他终于对她生了怜惜,要后悔说刚刚那些话的时候,却听他淡声说道: “身份有别,你还是跟着其他人,一道唤孤一声殿下吧。” 第19节 那一刻,秦宜然才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裴承翊真的像旁人说的那样冷血无情。 她想追上去抱他,想问问他,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可是还未近他的身,就被陈忠牢牢拦住。 然后秦宜然便听见他最后冷着声说了一句: “孤知道,玉佩是你私自拿的。不问自取,是为偷。” …… 听到这话的时候,秦宜然脸色发白,竟是真的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 东宫,书房。 裴承翊坐在案前,一遍遍看着手中的折子,那折子上面不过短短几个字,可他已经看了不下五遍,却还是全然看不进去。 他恼火地一把将那折子丢在一边。 “陈忠。” “奴才在,殿下有何吩咐?” “去怀王府。” “怀王府?殿下要去做什么?” “孤有东西落在那里。” 说完这句,裴承翊已然站起身来,预备出门。 不过站在一旁的陈忠却没抬步,反而从衣袖中掏出一个手绢包着的小包,呈到裴承翊面前,问道: “殿下要找的,可是这个?” 手绢被打开,碎裂的玉石静静躺在那里,裴承翊缓缓从里头拿出一小片碎玉,正是小玉舟的一角,雕得活灵活现,精巧万分。 他怔怔看了一眼,叹道: “好生精巧。” 他的谣儿,真是生了一双巧手。 陈忠见裴承翊要找的正是这些碎玉,便问了另一个问题: “该用晚膳了,殿下可要现下传膳?今日膳房做了荷包里脊、豌豆黄、小糖窝头、冰花雪莲……” 话未说完,便被裴承翊打断: “送到静轩阁去吧。” 都是谣儿爱吃的。 不过他并没将后半句说出口,自幼所学告诉他,他的心里该装着的是天下苍生,不该装着一个女子喜欢什么。 “那殿下……?” 裴承翊知道陈忠想问什么,他摇了摇头: “孤就不过去了。” ……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被派去给阿谣送晚膳的陈忠却又折了回来,一脸为难地冲裴承翊说道: “殿下,林小主说什么也不肯用膳,谁劝也不听,不如还是殿下您亲自去瞧瞧吧。”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是真的无情,对谁都无情qaq 这章发五十个红包~ 第17章 裴承翊正不知有什么理由去静轩阁看阿谣,听了陈忠这话,当即便站起身来,义不容辞似的: “孤去瞧瞧她。” 从书房到后院静轩阁的距离并不算近,所以裴承翊一路都走得很快,似是有些急。 身后的陈忠努力跟着才没被拉下,正走到半途中,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小跑到太子爷身边,低声汇报: “对了,殿下,奴才有一事须得禀明。” 男人偏头睨他一眼,没有一丝神情: “说。” “前阵子您吩咐奴才查咱们宫里的眼线,现下已经有了眉目。” 听到这话,男人才略皱起眉,稍放慢了步子,示意陈忠继续说。 “据奴才所知,光是皇后娘娘派来的眼线就足足有五人,前院这边倒是没有近身伺候的,静轩阁那边却是有个眼线已混到小主跟前儿了。” “除此之外,还有贤妃的人,殿下您看?” 裴承翊沉默须臾,颔首道: “此事须得从长计议。静观其变,切莫打草惊蛇。” “殿下英明。” 陈忠说完,停了一下,又有些为难地问了一句, “奴才还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 裴承翊的声音甚为冷淡: “知道不该说你还要问?” “殿下,这、奴才觉得该说。” “说。” “奴才就是想说,既然如今已经知晓皇后娘娘在静轩阁有安插人手,因为秦大姑娘的事儿林小主又是惹了皇后娘娘不快,奴才以为,殿下近日还是少去静轩阁为妙。” 说到这里,陈忠已经开始后悔方才跟裴承翊说起林侍妾不肯吃饭的事情了。 不过此时他委实为难,报给太子殿下便惹他忧心,不报万一林侍妾出了什么事情,瞧着太子爷这架势,恐怕他这颗脑袋也保不住。 闻言,裴承翊的脚步倏忽顿住: “想法子将她身边的眼线调远些。” “是。” - 洛阳城,卫国公府门口。 只听“吁——”的一声,一身月白长袍,金冠束发的俊逸男子翻身下马,他面带喜色,显然是遇上什么好事。 可是仔细看,他的眼睛里还隐隐藏着化不开的愁绪。 男子一下马,便从卫国公府中出来两个小厮,小厮一见他便齐齐一行礼,唤道: “大公子!” “嗯。” 被唤作大公子的男子点了点头,问道, “父亲和母亲可在府中?” “回大公子,国公爷和夫人都在,他们知道公子您要回来的消息,一早等在前厅呢。” “好,我这就去。” …… 被称作大公子这年轻男子,正是卫国公府姜家的大公子姜诏。 姜诏大步迈进府门,径直便向着前厅而去,他有重要的事情须得告知父亲母亲。 是以,刚踏进前厅的门,还未看清屋子里坐着的人,姜诏便急急道: “父亲母亲,孩儿回来了!” 闻言,便听见一道妇人的声音: “诏儿,诏儿回来了。” 姜诏走到卫国公夫妇面前,当即便跪下行了一礼: “父亲、母亲,我这一趟江南之行耗时良久,令二老担忧,实属不孝。不过,孩儿幸不辱命,到了苏州地界时,得了些妹妹的消息!” 这话一出,连不苟言笑的卫国公都神情一震,说道: “当真?” 男子神情坚定: “千真万确。” “好!好啊!” 卫国公连连赞叹,伸出手去扶起姜诏, “诏儿起来细细说。” 一旁的卫国公夫人胡氏听到这个消息已然是开始抹眼泪,带着哭腔激动地说: “我可怜的谣儿,这么多年终于有了消息,诏儿,快说说,你妹妹她现在何处?” 一家三口落了座。 姜诏安慰道: “母亲先别急,待我细细说来。” “好,好,你先喝口茶,此去江南三个余月,委实也是辛苦了。” 姜诏接过茶,饮了两口,才从袖口袋中掏出一个手绢包着的小布包,呈到卫国公夫妇二人面前。 第20节 看着卫国公夫妇打开手绢,他才继续说道: “我按照之前的线索,一路追查到苏州地界儿,在那边辗转打听,遇到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妇,他们大约十年以前曾经因缘际会收养过一个小姑娘一阵,年龄正与妹妹相仿……”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他母亲胡氏忍不住打断: “那她现下可在苏州?过得如何?此次怎么未同你一道回来?” “母亲。” 姜诏温声安慰, “别急。” 一旁的卫国公也伸手拍拍妻子的手,聊以慰藉。 姜诏继续说道: “可是我赶到老夫妇家的时候,他们说,小姑娘只到了他们家没几日,便被自称她父母的人带走了,那些人连夜就带着小姑娘离开苏州城,老夫妇也是在他们走了之后,才知道是被骗了。” 说到这里,姜诏的神情略显失落。十几年了,贵如卫国公府,二小姐走丢了十几年也全然找不回。 可是他即便到了现在,也能清楚地记起妹妹童稚美好的笑眼。 他艰难地继续说下去: “他们从此以后,再没见过那个小姑娘,只将这个给了我。” 胡氏又忍不住不断抹泪: “这是、这是……你妹妹的长命锁,她周岁的时候,我亲手给她系上的。” “是。所以那个小姑娘,十有八九,就是妹妹。” 姜诏欲言又止, “父亲母亲,线索还未终止,还有一事……” 卫国公神情莫辨,沉声说: “快说。” “这件事……” 姜诏顿了顿, “父亲母亲要做好心理准备。”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说道: “我又辗转打听,听说、听说妹妹被人卖到……卖到青楼,只恨我无能,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什么??” 听到这话,卫国公霎时拍案而起,又惊又怒。 胡氏则哭泣难止: “我苦命的谣儿,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 与此同时,东宫,静轩阁。 阿谣正坐在榻上,光着一双白皙的脚,双腿搁在榻上,双手抱着膝,一双狐狸眼垂着,可怜巴巴。 一桌子香气四溢的佳肴摆着,她却看也不看一眼。 裴承翊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阿谣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发五十个红包~ 【预收文《她是暴君的白月光》求收~】 燕王顾长蘅杀伐果决,雷厉风行,从未有心软的时刻。 他这一生政绩卓绝,征战沙场无有败绩。平生唯一的憾事,便是心头那白月光梁昔当着他的面跳了城楼。 *女主: 燕王顾长蘅兵临城下,齐国都城城破的场景,在梁昔的生命中重演了三次。 第一世,她站在城楼之上,纵身一跃,以身殉国。 第二世,她又重回国破那日,这回她选择委身于他。祸乱后宫,用了半生折磨他。最后三尺白绫,了结了自己。 直到死后,看着他日日守在她的寝宫,孤灯残影。才有了悔意。 然后又重来了第三世,他小心翼翼地递上立后诏书—— “阿昔,你可愿嫁我?” “若你不愿,我这便派人送你离开,从此以后,天各一方,再不…再不相见。” 梁昔看着面前这所有人眼中的暴戾君王,半晌,才哑着嗓子应了: “若我愿意呢?” 男子愣住:“什么?” “若我愿意,你可愿意不计前嫌?” 他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的事,这一刻,却难得地在一个小女子面前紧张起来。 她没再说话,只是站起身,径自钻进他怀里,动情动意,低低唤了一声:“夫君……” 重来两次,数载光阴。他们错过的太久太久了,要用余生来弥补。 第18章 裴承翊屏退众人,走上前去,伸出手,轻轻揉揉她软软的头发,眼中不无怜爱。 见阿谣没动,干脆长臂一伸,单手将人揽在怀里。 温声问: “晚膳都上来了,怎么还在这儿坐着?不饿么?嗯?” 阿谣没说话,只是抱着膝的两手更紧了紧。 甚为防备。 男人眉心一跳,将她的小动作收进眼底。不过,他并未放在心上,反而一手穿过她腿弯,另一手搂着肩,轻而易举就将人抱起来搁在了腿上。 阿谣身上夏衫薄薄,这样坐在男人腿上,隔着衣衫便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热。 她的身子不自觉地一颤。 正在此时,两人都未说话,倏然间听见大开着的门边传来一道窸窣声响,不多时,一道白色的小影子窜了进来。 径直就窜到裴承翊怀里。 这时小家伙近了,阿谣才瞧清,原来是她和他一起养在静轩阁的一只白猫。 裴承翊虽是个沉稳又冷淡的性子,可对这些猫儿狗儿的,总格外有耐心。 白猫甫一窜过来,男人就把阿谣都忘了,修长的手指搁在猫儿毛茸茸的身上,一遍遍轻轻替它梳毛。 眼角眉梢都是难以得见的温柔。 从阿谣的角度看过去,他眼神中透出的这种温柔,这种怜爱,倏然让她觉得有些眼熟。阿谣愣了一愣,心下一惊,良久才反应过来。 原来他看这只猫的眼神,像极了心情好时看她的眼神。 他眼睛里的温柔、怜爱,全都是给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宠物。 此时此刻,阿谣幡然醒悟。 他喜欢的是她那双与秦宜然相像的眼睛,喜欢的是她的乖巧听话。 不是她整个人。 意识到这一点,阿谣下意识想离身边这个男人远一点。 可是还没等她动,他终于想起了她,将身上的猫儿放下,转而将她打横抱起,直走到桌前坐下。 男人在桌前坐定,轻巧地将阿谣笼在怀中,然后慢条斯理扯了扯袖口,然后提筷、夹菜。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端的是一个矜贵儒雅。 精致的菜品被夹到阿谣嘴边的时候,她仍旧没说话,只将头别到一边。 裴承翊这回难得好脾气,轻抚抚她的背: “吃一点,莫要饿坏了。” 他的声音低低,气息喷薄在她耳边,温热轻痒。 像是猫儿用满头软毛蹭着她的耳畔。 好痒。 从前红罗帐中,他也会这样凑到她的耳边,温热的唇舌轻咬她的耳垂。 勾起无限遐想。 可是阿谣今日,却只觉得眼眶发涩。 男人将她眼眶红红看在眼里。 须臾,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轻吻,低声问: “委屈了?” 阿谣像是嗓子眼儿里卡了鱼刺,又疼又硌。 难受得眼泪都要落下来。 他还在温声哄着她: “今日是孤不对,莫要委屈了,嗯?” 还是像在哄一只猫儿。 不过这一回,阿谣终于肯抬头看他。一双漂亮的小狐狸眼殷红殷红。 第21节 看得男人心忽地一疼。 可怜的小家伙。 不过瞧着这样子,裴承翊觉得,他多半是哄好她了。 不曾想,下一瞬,却听见阿谣声音细细,说道: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我走?” 闻言,男人先是愣了下,须臾之后,便觉得她是还没闹够。 是以便轻笑一声,下巴的胡茬磨着她的面颊,声音有些发哑: “将孤伺候好了,还可以考虑一下。” 她这样软玉娇香,连日不碰,他也是真的想了。 本以为她还会抗拒,可是裴承翊没想到的是,这一回,她竟然想也没想,便颔首低声应下了: “好。” 说完,便伸出小手要去解衣扣。 不过手很快就被裴承翊一把握住,他手心有些发热,不过仍忍着说: “先吃点东西。” 阿谣这回张口吃了。 之后的事情便顺理成章,她今日格外乖巧,任他摆弄。 待到事后,他心满意足,收拾好衣衫又端端站到她面前时,阿谣才忍着不住打颤的双腿,与他面对站着,又问了一遍: “殿下满意了吗?可以,让我走了吗?” 闻言,男人又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意犹未尽,哑声说: “满意。可是谣儿,一次怎么够?” 温香在怀,好像如何索取,也总是不够。 他没注意到阿谣的脸都白了。 只是说完这话,转身就走。 - 陈忠一直在门口候着。候得心惊胆战,白日宣.淫断不可取,这事若叫皇后娘娘知晓了,倒霉的只能是他们这些奴才,还有林小主。 是以,裴承翊一出来,陈忠就忙跟上去,说道: “我的太子爷诶,您可算出来了,叫奴才好等。” 裴承翊今日兴致好,难得多说两句话: “回去你替孤捶捶,肩上酸得很。” “是。那静轩阁这边?” 想来是因为皇后娘娘有眼线在静轩阁的事情,太子爷今日才忍住没留宿。 “孤正想说此事,” 裴承翊转头看了眼静轩阁紧闭着的大门,颇为郑重道, “传孤口谕,静轩阁林氏冒犯秦大姑娘,即日起,禁足三月,没有孤的允许,哪儿也不许去。” “那,若是皇后娘娘召见……” “尽将孤这些话说给母后听。” “是,奴才晓得了。” - 因为裴承翊的那句话,阿谣就这样静静在榻边坐了一夜。 夜不能寐。 他明明给了她可以走的希望,却转瞬之间又收回。 他的心比生铁还要硬,还要凉。 在他们这段不对等的关系中,只有他有权力结束。 天色渐渐亮起来,可阿谣的心却愈发暗,从心底渗出浓重的绝望感。 她蹉跎在此,逃无可逃。 也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安宁的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吵嚷。 阿谣听见宝菱在说: “这是我们小主的住处,不能进!你不能进!” 还有其他丫鬟们阻拦的声音,连续不绝。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熟悉的男声,听起来有些放荡不羁: “跟你们说了小爷的爱鸟飞进这院子里了,小爷我就是进去捉鸟,绝不是惦记你们家那个小娘子。” 那顾随带了两个手下,静轩阁这几个丫鬟婆子哪里拦得住,只能搬出太子爷来: “这位公子莫要乱来,这是东宫,公子擅闯东宫女眷住处,我们这就派人去请太子殿下来,公子且在这儿等着!” “大可不必啊,你们殿下上朝去了,小爷我呢可是他来东宫做客的座上宾,纵是他来了,能耐我何?” 顾随忽一打扇,继续胡搅蛮缠, “倒是你们,拦着小爷寻鸟,若是寻不着,我拿你们放进我家鸟笼!” “公子你!” 正是僵持不下,谁也不肯让步的时候。只听“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阿谣站在门口,淡声开口: “既是世子要寻爱鸟,便让他寻吧。” 阿谣看了一眼顾随,原本的绝望熄了火,又隐隐生出一点希望来。 她想试一试,看看他能不能帮帮她。 即便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可,聊胜于无。 她环顾院子里几个丫鬟,说道: “你们去四处帮着找找。” “是,小主。” 待到众人各自去找鸟,顾随才走向阿谣,漫不经心,问道: “林小主,可见到我的鸟了?” “似有些印象。” 两人拉进了些距离,顾随才又换上一副轻佻样: “小娘子,我说你不会是一回东宫来,又后悔了,不跟小爷我去云南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发五十个红包~~ 最近会修一下前文的细节,没有什么情节大改,大家收到“有修改”提示不用点进去看啦~感谢在2020-10-03 00:08:53~2020-10-04 23:02: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梦浮生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阿谣环顾四周,看周围并没有人在看他们,才为难地开口: “世子,我……” “诶,” 顾随的折扇“啪嗒”一下在她面前轻合,他面上瞧着虽不正经,可说的话却出乎阿谣的意料, “小爷知道你要说什么?让我带你出去,对吧?” “你、你怎么知道?” “男人的直觉。” 顾随唇边噙着笑,说道, “小爷果然没瞧错人。” “那……兹事体大,世子是否真的可以帮阿谣?” 阿谣知道从东宫带她出去,绝计不算一件小事,若是裴承翊真的追究起来,饶是顾随也难辞其咎,是以,便也不敢强求, “若是可以,阿谣愿意为世子当牛做马,在所不辞。若是不可以,阿谣也绝无半句怨言。” “我人都站在这儿了,你说呢?” 顾随见她这样说,便干脆直接道, “这事我帮定了,不过呢,须得从长计议。” 他说着,又瞧了眼周围,扬声催道: “我说你们,好好找,别给小爷偷懒。” 待到众人又不得不专心投入到找鸟的活动中之后,他才压低声音说道: “这是京城,不是云南,我的人手不够没法带你出去,不过,有一个人可以。” “愿闻其详。” “皇后。” 第22节 “皇后?她恨不得杀了我,又怎会帮我?” 闻言,顾随轻哂一声: “所以你才没有小爷我这样聪明的脑袋。” 他稍微凑近了些,从袖中掏出个小锦盒,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塞进阿谣手里,然后一字一句说道: “你拿着这个,过一阵子,谎称有孕,这药丸子服下去,便可伪装脉象,届时你找机会,单独面见皇后,以子嗣相挟,要求她送你出宫。届时皇后必定存的去母留子的心,我会安插人手,密切关注你这边的消息,在她欲下手的时候,救下你,到时候天高海阔,他们再难寻得你的踪迹。” 听完顾随说的这些话以后,阿谣不禁愣了一愣。她在心里将这件事情完整地想了一遍,却突然发现这个计划听起来荒诞,可是今时今日,竟然找不到更好的法子能比这个更顺理成章。 只不过……阿谣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顾随,问道: “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可不是举手之劳,这是一不小心就要惹祸上身的大事。 可顾随却像全然不将这事放在心上似的,不屑地轻嗤一声: “还能为什么?不过就是小爷我见色起意,色迷心窍,想要暗度陈仓带美人你回云南呗。” 听到这话,阿谣的脸色霎时白了一白。 这面色的变化被顾随收入眼底,他轻叹口气, “罢了,小娘子不必有压力,爷就是看不惯你那个混球男人,看他不舒坦,我就开心。” …… 阿谣想起了之前听说过,有位勋贵人家的世子个性张狂散漫,自小就与太子爷不对付,总时不时给太子爷找些麻烦,偏生事情不大不小,裴承翊也拿他没法子。 她看了一眼面前打着折扇一脸吊儿郎当的顾随,这才弄明白了,原来人家说的那个世子,正是他。 是以,“看太子不顺眼”这个理由,比对她见色起意,更能令她信服。 顾随的事情就像是一场闹剧,他跟阿谣说完这些话以后,趁着没人瞧见,漫不经心地从宽大的袍袖里放出一只鸟儿来,然后又轻而易举将鸟儿抓在手里,全然没管阿谣惊愕的神情,扬声: “要你们这群废物何用,还不如我亲自动手,行了,小爷的爱鸟回来了,走吧。” - 顾随从静轩阁离开以后,阿谣将那个小锦盒小心翼翼地锁在柜子里藏起来,然后便坐在榻上想顾随说的那个计划。 不可否认,这个计划的核心是“有孕”,可是不管是真有孕还是假有孕,都须得她与裴承翊行过周公之礼,又不能喝避子汤。 或者说,该怎么让他免了她喝避子汤? 阿谣正在沉思这件事情的时候,突然听“哐当——”一声,房门被人突然推开来,下一瞬,就见丰神朗俊的男人风风火火而来。 一见了阿谣,就急急问: “顾随那个混不吝可有冒犯于你?” 阿谣知晓他会问起这事,一早想好了说辞,闻言,只是面无表情,幽幽道: “倒也不算冒犯,顾世子来寻鸟,左不过说了两句让妾身跟他的浑话,并无逾矩之行。” 她知道裴承翊生性多疑,若她开口替顾随掩饰,反倒惹他怀疑,这样说,还勉强能博得几分信任。 不过即便心中这样安慰自己,阿谣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是小心地看着男人的神情,心慌得不住砰砰跳,生怕他发现半点儿蛛丝马迹。 直到听到裴承翊说: “孤的人也敢觊觎,看来,是孤这些年太过仁慈了些。” 她才稍稍放心,可一转念,又替顾随担心。 从前阿谣在苏州的时候有缘遇到一位算命先生,那先生便说过,她是天生的操心命,总要替自己、替旁人操心,还告诉她,莫要多思多虑,小心忧心郁结,寿命无长。 裴承翊说完刚刚那句话后,却是默了一默,只是这样短暂的沉默,就让阿谣的心又提到嗓子眼儿,紧张万分。 不过,紧接着,却听到他说: “谣儿终于肯理孤了,可是不闹了?” …… 他一直到现在,还是觉得她在闹。 他这样的不在乎,即便阿谣已经下定决心想要离开东宫,离开他了,可心下还是不免一窒,涩涩发疼。 她是不想再同他多讲半句话的,可是须臾之后,她却突然心生一计,想出了一个可以让他免她喝避子汤的法子。 正在思忖之时,男人已经伸过手来揽着她的肩,将她的身子转过去,强迫她与他对视。 “谣儿,看着我。” 阿谣手掩在袖下,指甲紧紧掐进手心的肉里,理智在于情感做斗争。 理智要求她虚与委蛇,达成所望;情感要求她退后一步,与面前的男人保持距离。 在男人的手抚上阿谣面颊的时候,她的理智终于占了上风。 她学着自己每次受了委屈抱怨时候的样子,红着眼睛瞪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双唇紧闭,委屈得直打着颤。 这般模样,看得裴承翊心中直生出了怜惜,他伸手将阿谣揽进怀里,紧紧拥着,大手还一下下拍着她的背,温声哄人: “知道谣儿委屈了,是孤不好……” 话音还未落,阿谣已经趴在他前胸嘤嘤啜泣出声,她的哭声断断续续,像只噎着了的小猫。 可怜见儿的。 她边哭还边委屈得直断断续续说着话: “殿、殿下从未将阿谣放在心上,一点、一点也未曾,阿谣是不配殿下喜欢,可是……可是阿谣也真的好难过……” 声泪俱下,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她的泪已是将他的前襟都打湿了。 男人却毫不将此放在心上,反而怜惜更甚,揉着她的发丝安慰着: “别哭……” 作者有话要说:  发五十个红包~ 汇报一下进程哈~ 这篇文按我的节奏是分四个板块的(每个板块与字数无关,是按所处剧情分的) “受辱”“逃离”“归家”“反虐”这四个阶段,截止到这一章受辱已经算是结束了,接下来的剧情都是“逃离”其中就包括阿谣准备逃离的过程以及逃走之后。 顺便本文字数最多的就是最后的反虐阶段,我准备写个两百章虐狗太子!!感谢在2020-10-04 23:02:06~2020-10-05 23:2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连日以来,因为这种种杂七杂八的事堆在一起,两个人谁也不肯相让,已经很久没有像这一夜一样,相处一室尚且温存。 阿谣知道第二日是裴承翊休沐的日子,到了清早,也直抱着他不肯放人。 男人上身只披了件薄薄的中衣,衣衫半敞,骨肉匀称,温热的气息就在阿谣耳畔。 再没有比他们现下的姿势更暧昧的了。 阿谣在男人身畔呢喃: “哥哥,再陪我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她这一声“哥哥”叫出口,他只觉得骨头都要酥了,哪有什么不肯应的。 这是他们私下里最亲密的称呼,这些日子阿谣闹脾气总不好,一直不肯再这样叫他,今日陡然又开口叫,裴承翊像是身上有一团火,陡然烧起来,急需她来灭火。 是以,再开口的时候,他连声音都是微哑难耐: “谣儿乖,将衣裳解了。” …… 又是一晌贪欢。 二人还未来得及开口叫水,便听门外有人轻轻叩了叩窗,紧接着就是宝菱试探着的声音: “殿下,小主,现下可要起了?” 裴承翊向来勤勉,很少如今日这般,在阿谣这耽搁了整个早晨。阿谣则是算准了每回她侍寝,曹嬷嬷都会在这个时候送避子汤来,是以故意拖延时间。 她声音恹恹的: “先拿些水来。” “是。” 宝菱顿了一顿,还是说, “小主可要快些,曹嬷嬷来了,正等在院子里呢。” 彼时裴承翊正披衣下榻,闻言,漫不经心道: “曹嬷嬷本没什么事,多等一会儿,又有何妨?” 宝菱这丫头一贯是有什么说什么,她说起这事话中不无抱怨: “殿下有所不知,嬷嬷是来给小主送避子汤的,嬷嬷她老人家说了,这汤呢,过了时候喝就不灵了。” 太子爷从前原是每回幸过第二日大清早便起身离开,或者干脆不留宿在阿谣这儿,对这些事并不了解,此时听了,也好似没放在心上,只是说: “哪有这样玄,让她多等一会儿。” “是。” …… 待到裴承翊和阿谣都梳洗一新,曹嬷嬷才带着宫人,端着满满一大碗药汤进了门来。 她没想到太子爷这个时辰了还在静轩阁,与裴承翊眼神对上的时候,脸上的笑意都略显僵。 阿谣此时正坐在妆台前,由着面前的男人一时兴起替她描眉。 知道曹嬷嬷来了,她神情黯然,低低开口: 第23节 “嬷嬷搁下吧,我过会儿就喝。” 闻言,曹嬷嬷果如宝菱所说: “还是老奴在这儿伺候小主喝吧,这药啊,耽搁了就不灵了。” 药灵不灵关乎她会不会怀上裴承翊的子嗣。 阿谣抬起眼,不无委屈地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然后才说道: “只是耽搁一小会儿,不会不灵的。” 面前的男人就这样继续给阿谣画着眉,并未将她们两人的推拉放在心上。 曹嬷嬷见阿谣不肯喝,今日又是裴承翊在这儿,既是皇后娘娘交代下来的事情,她担心夜长梦多,若真的被阿谣寻着机会怀上殿下的子嗣,岂不是功亏一篑。 思及此,她便干脆从托盘中取出药碗来,径自端到阿谣面前: “小主,趁着热喝了吧。” 阿谣干脆稍稍别过头,娇声低叹: “好大的苦味啊。” 她知晓曹嬷嬷的性子,绝不是轻易肯罢休的,也就是现在在裴承翊面前稍微收敛了一些,若是只有阿谣,现在恐怕都要动手灌药了。 两人各怀心思,曹嬷嬷则是觉得阿谣趁着裴承翊在场,想要耍什么花招,为怕生了差错,她干脆将那药碗端到阿谣唇边,说道: “老奴伺候小主喝,小主……” 曹嬷嬷的话还没说完,忽听“嘶——”的一道抽气儿声,然后便见阿谣捂着唇,疼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一旁的裴承翊这才扔下笔,急声问: “可是烫着了?” 阿谣没说话,只是愈发委委屈屈地瞧着他。 男人被这一瞧,陡生了股无名火,一把将曹嬷嬷手中那一碗药汤打翻在地,厉声责备: “她不愿喝你就不要逼她喝!” 见到从来敛着脾气的太子爷陡然发怒,曹嬷嬷和屋子里几个宫人吓得登时跪到地上,曹嬷嬷则是连连讨饶: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老奴只是按规矩办事,并非强迫林侍妾吃药啊!林侍妾自己不肯配合,怎么能……” “放肆!” 男人扬手拍桌,眉头紧皱, “你还要反过来怨到谣儿身上?” 他说完这句,便垂下眼去看阿谣,见她也被他吓着,正微不可察地周身颤抖着,意欲伸出手去抱抱她。 可是还没触到,她就甫地起身,跪到他脚边。 阿谣鼻尖红红,强忍着泪,哽咽着说道: “殿下……唔,莫要责怪嬷嬷了,全是阿谣不好,每回伺候过殿下都要喝这汤的……” 她缓缓伸出手,抹了一把泪,哽咽得声音断断续续: “殿下打翻了这一碗,还要再煮的……都怪阿谣,阿谣不该这般娇气,不该怕烫、怕苦,殿下不要生气,阿谣这就喝,这就喝。” 阿谣说着,还跪着上前两步,伸出柔荑小手抚了抚男人的心口。 紧接着,她又如她所说,转身到地上去捡那未洒完的半碗避子汤,端起来就要饮下。 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她就在心里默数,三、二、一……果然,在唇触到那药碗之前,手中的碗就被男人一把打开,只听他冷声说了一句: “够了,都下去!” 下一瞬,阿谣便被他一把拉进怀里,坐到他的腿上。一边替她拭泪,一边正色道: “不喝了,以后都不喝了。谣儿为孤生儿育女,好么?” 阿谣连眼睛都亮了亮: “殿下说的是真的吗?” “傻,” 裴承翊见她这副傻兮兮的模样,不禁轻笑了声, “让你为孤生儿育女就这样高兴?” “当然高兴,” 阿谣一把抹去脸上的泪痕,努力让自己的笑看起来更真一点儿, “妾生得好看,殿下生得更是俊朗,妾和殿下的孩子,一定是世上顶顶好看的。” 听她这样说,裴承翊忍俊不禁: “还有你这样自夸的?愈发不知羞了。” 阿谣瘪瘪嘴,略显不满: “殿下难道不觉得妾好看吗?” 男人替她拂开鬓发,声线低缓: “好看,我们谣儿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子。” …… 阿谣的笑意僵在嘴角。 如果能一直这样,那该有多好啊。 可惜她贱命一条,黄粱一梦终究快做完了,往后,就是生生不见。 - 阿谣和裴承翊的那些矛盾好像就这样缓和下来。 她又变回从前那个温温顺顺的林侍妾,过着淡云流水的日子。 日子一但这样平淡地过,就显得时光飞逝,好像不过须臾,窗外的草色就由青转黄,转眼之间,天地又是一片萧条。 深秋了,眼见着要进腊月。阿谣又披上去岁的旧披风,她要去后花园监督宫人将她养的花草修剪成什么样儿了。 这几个月来,她格外喜欢花草,已经快和后园修剪花草的小宫人混熟了。 一走到花园里,阿谣看了一眼被修剪地豁了一个枝丫的木芙蓉,心疼得甩下身后的宝菱和春喜,急急冲那修剪花草的宫人走过去,抱怨道: “你可当心些!你瞧瞧这枝都被你修的少了一块,你这修剪花草的功夫还不如我呢!” 那宫人忙问: “小主息怒,小主说的是哪里?” “这儿!” 阿谣伸手指过去。 那宫人也伸手跟阿谣指到一处: “这儿?” “对。” 一个小小的纸条,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塞到阿谣手心里。 这样的事情这几个月来阿谣做过不少回。逃出东宫的事儿她谁也没告诉,单单只靠着这小宫人同外面的顾随通信。 顾随总说时机未熟,叫她再等一等。 是以,阿谣这一回拿了纸条躲回房间里看的时候,心里也是紧张得砰砰直跳。 她颤着手打开纸条,只盼着不要叫她再等。 再等下去,她真的要疯了。 手中的纸条终于被打开,上头龙飞凤舞,只有寥寥几字: “时机已熟,行动。” 作者有话要说:  离开倒计时惹!!!感谢在2020-10-05 23:29:35~2020-10-06 10:25: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黑山老幺 10瓶;43114659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烛火轻舔,顷刻间,将纸条烧的尽碎,只剩下些许纸灰。 阿谣小心地从柜子最底层隐秘之处,拿出了她藏了数月的小锦盒,从中拿出那个圆溜溜的药丸子。 她清楚地知晓,这药吞下去,就没有回头路,她就只能向前,再向前,离开这里。 不过,即便是想到这些,阿谣还是没有半分迟疑,径直将那药丸子塞进口中,连水也没用,直吞了下去。 其中决心,可见一斑。 她看着空了的锦盒,再看看烛台,这小小的烛火好像并不能将锦盒烧毁。 阿谣皱了皱眉,想着晚上更冷一些,屋子里要烧炭,到时候再把锦盒放进炭盆里烧了,是以,她便又重新将这个小锦盒放进柜子里仔细收着。 刚刚将盒子放进柜子里,还未来得及关上柜门,只听“当当”两声叩门声,阿谣忙将柜门关上落了锁,开口问: “何事?” 说完,便听门外的春喜说道: “小主,奴婢给您送茶来了。” 阿谣打开门,放了春喜进来。甫一开门,便是扑面而来的一股浓甜的香粉气,呛得阿谣低低咳了两声。 春喜将茶房子桌边,然后便道: “哎呀小主,您怎么还打扮的这样素,今日冬至,太子爷昨日便吩咐要来咱们静轩阁吃饺子,小主还不穿的娇艳些,也好有个好彩头。” 第24节 阿谣倚在榻边,闻言,并不放在心上,只是说: “如此说来,殿下日日都来,我便要日日都娇艳相迎,实在累得慌。” 听了这话,春喜不禁愣了一愣,旋即低下声: “小主有这样的福气乃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小主怎的还不珍惜呢。” 阿谣默了片刻,突然出于直觉,下意识就轻声问出来: “春喜你也想像我这样侍奉殿下吗?” 春喜“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急急解释: “小主哪儿的话,奴才万万不敢,小主花容月貌乃是当空皓月,奴婢才貌鄙陋,萤火之光,怎敢与日月争辉?” 好一句萤火之光怎敢与日月争辉。 这让阿谣想起来,曾几何时,在她的心里,裴承翊也是当空皓月,她也是萤火之光。 生而悬殊太过,所以她才百爪挠心,求而不得。 原来也有人这样羡慕着她么? 阿谣轻笑一声,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我哪里有责怪你?人都有欲念,都会有想要的东西,这再正常不过的。” - 亏得阿谣今日没听春喜的话,换一身喜庆的行头博个彩头,若她真换了,怕就不是□□头,是要碍眼了。 因为今夜月上梢头的时候,裴承翊才带着一身戾气进了静轩阁。 阿谣心里“咯噔”一声,总有些不安,她最近总怕东窗事发,连累了顾随。不过面上还是一派正常,她起身去迎裴承翊,纤手盈盈,替他解了披风。 见男人面色还是阴沉着,她出于礼貌,问了一声: “殿下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裴承翊在桌前坐下来,看着桌上晶莹剔透的饺子,又想起今日乾心殿中,他父皇与桓王开席共饮,其乐融融,桌上放的也是这样的翡翠饺。 心里的烦躁愈发盛了。 不过见到阿谣,躁火还能稍稍收一收。 男人挥手令宫人们下去,待到只有他们两人在,他才端起面前的酒盅,一口喝下,低声自嘲似的笑说: “无事。只不过去了父皇那里,见他有皇兄作陪,去了母后那里,母后有宜然相伴。星夜寥寥,孤竟像个局外人。” 他没说的是,永昌伯的事情终于落定,他耗了数月为永昌伯平反,最后的功劳竟然被他父皇红口白牙全给安到桓王身上去了。 他这个太子当的,何其讽刺。 裴承翊又倒了一盅酒,仰头饮下。 他这一口酒喝得太快,一不小心就被浓重的酒气呛到,连连咳了数声。 阿谣伸出手,一下下替他轻轻拍着背,却是半个字也没说。 裴承翊看着这阿谣,沉默良久,才将她的手牢牢握在手里,身子前倾,脸埋到她的颈窝里,好久好久,才低低叹息着说: “只有谣儿了,孤只有你了……” …… 夜里落帐欲眠的时候,男人要来解她的衣裳,阿谣便一昧躲着,不叫碰。 他眉心微皱,气息喷薄在她颈项上,哑声说: “谣儿,孤想要你。” 阿谣这才低着头正视他。暗夜中,两个人的眼神在黑暗中交汇。 她低低出声: “殿下,妾身的小日子,已有月余未来了。” 这话倒不是虚言,她身子弱,月事向来不准,况且这几个月来虽未喝避子汤,每回与他同房,都是算好了日子。如今月余未来月事,倒也没太忧心。 裴承翊听到这话,却是实实在在愣了一愣,良久,才回过神儿来,声音中不无欢喜: “你是说,你有……” 阿谣忙伸出手搁到男人唇间: “嘘,殿下,只是月事来迟,妾也不知道是不是。”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身边的男人却已经忍不住披衣下榻,扬声就冲门外喊: “陈忠,去请太医,请太医!” 门外的陈忠一听,有些急: “殿下可是有什么不虞?奴才这就去。” “孤没事,你快些去请。” “是。” - 已是夜里,静轩阁还这么折腾了一通。 不过,因为阿谣的嘱托,裴承翊特地令众人不要宣扬此事,只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等到太医来的时候,阿谣已经乏的快要倚在榻边睡着了。还是裴承翊精神十足,给她叫醒过来: “谣儿,醒醒,太医来了。” 太医在阿谣手腕上罩了块手绢,便搭脉问诊。 大约因为兹事体大,许久才给出了结论: “恭喜殿下,恭喜小主,小主脉象滑利,如珠走盘,乃是喜脉!” “当真?” 裴承翊这些时日因为皇帝愈发看重桓王,一直颇为沉闷,现下听了这句话,难得的见了喜色。 阿谣倒是并无什么感觉,只是在心中感叹,顾随这药实在是灵,连宫中的太医都能骗过去。她刚刚还在忧心万一不行,下一步该如何是好呢。 “当真。” 太医下了定论,不过还是小心地补上一句, “只是小主体弱,从前又服过太多避子汤,伤了身,胎像不稳,还需仔细调养,方能保母子平安。” “好、好!” 裴承翊扬声道, “陈忠,送太医回去,孤重重有赏。” 待到陈忠领着太医出去,裴承翊才转头兴奋地看着阿谣,连连道: “我们有孩子了,谣儿,我们就要有孩子了。” 知晓这个消息以后,裴承翊喜形于色,高兴的哪像个要当爹的人,反倒像个孩子。 阿谣从未见过他这样。 许是因为连日的压抑,今日好容易有件好事,这才高兴地过了头。 这一刻,阿谣才忽地发觉,原来冷冰冰的人,也有感情啊。 只不过,他的感情是对他父亲、母亲,对他的孩子,对他心心念念的白月光,绝计不会对她。 阿谣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不过见他现下这样高兴,若是哪日知道这些都是假的,都是她给他造的一场梦,恐怕会恨不得杀了她。 毕竟她梦碎的时候有多锥心刺骨,现在仍是记忆犹新。 作者有话要说:  春喜:小主能伺候殿下是天大的福气! 阿谣: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发五十个红包~ 第22章 这几个月以来,阿谣是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同床异梦,什么叫各怀心思。 正如此时,裴承翊因为她“有孕”的消息喜不自胜地过来抱她,阿谣心里却还盘算着如何快些让皇后知道这个消息。 东宫,甚至静轩阁中有皇后的眼线,阿谣是能大约感觉到的,不过她还没有那么神通广大,并不能具体知道眼线在哪。 但是为今之计,好像如果不指望眼线说给皇后,就只能指望裴承翊自己说给皇后了。 思及此,阿谣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还要等。 …… 这么一等就是连着两日,许是静轩阁里皇后的眼线实在太不顶用,这许久了也没将消息传过去。又许是皇后实在太过沉得住气,知晓这事也没有半分反应。 阿谣低头看了眼自己扁平的肚子,知道这事拖不起。 思来想去也须得先发制人。 明日就是腊月初一,按照规矩,太子初一十五都要去给皇后问安,阿谣想着若是这个时候她在裴承翊的身上弄出些明显的痕迹来,不仅是对裴承翊来说是大大的不体面,对皇后来说,也是一种赤丨裸丨裸的挑衅。 不过,她现在是“有孕”之身,自然不能冒着危险同太子床笫之欢,是以,阿谣想了个别的法子。 …… 这日裴承翊又是一下了朝回了东宫,便直奔静轩阁而来。 他好像格外看重她怀的这一胎,连公文折子都一齐叫人从书房给搬到她这儿来了。 男人还没进门,阿谣就急急跑出去迎,扬手就要搂他的脖颈,口中还娇声说: 第25节 “殿下回来了!” 阿谣的手刚刚碰到他的颈项,却是故意脚下不站稳,身子往后一仰,人眼见着就要整个往身后摔去,而右手被特意修剪得尖尖的指甲惯性使然,在裴承翊的脖子上重重划出三道血痕。 清晰可见,隔着这些距离,也闻得见血腥气。 不过面前的男人连半句疼都没来的及喊,像是颈上没有受伤似的,登时只顾着长臂一伸,一把将眼见着就要摔倒的阿谣给捞了回来。 待到按着阿谣的颈项,将她好端端按在怀里之后,还能听见他连连几声劫后余生般的叹息。 良久,裴承翊才扳着阿谣的身子问她: “可伤着了?” “没、没有,” 阿谣咬着唇,指指他颈上的三道血痕, “妾身有罪,弄伤殿下了……” 闻言,裴承翊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颈上的伤处,拿回手的时候,便看见指尖沾着点点血痕。 他摇摇头: “不妨事,你从前挠的要重得多。” 阿谣怯生生瞧着他。 裴承翊还不忘继续数落人: “下回不可这样莽撞。” “喔。” 阿谣闷闷应下。 “方才孤若是没接住你呢?” 他越想越不禁有些后怕,连带着语气都重了一些。 阿谣的声音小的快要听不着: “阿谣知道哥哥会接住我的……” 似乎是因为她这样信任的语气,裴承翊还有许多责备的话,全都说不出来了。 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弯腰将人打横抱起,大步往屋子里走。 这般架势,引得丫鬟们一阵艳羡。 春喜更是见到太子爷将阿谣放到椅子上,便忙凑过去低声说: “殿下,奴婢给您捶捶吧。” 言外之意,是刚刚抱阿谣回来累着了。 这一点一滴,阿谣全看在眼里。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几日来,春喜有些怪怪的。尤其是自她“有孕”以来,总觉得与春喜不似从前般亲近。 裴承翊一贯是个不解风情的,闻言,只是一拂手,淡声拒了: “不必。” 然后便坐到阿谣身边同她耳语。 分外亲昵。 - 是夜,未央宫仍是灯火通明,一个东宫宫人打扮的女子站在皇后的寝殿中,垂着头向皇后汇报。 她的头低垂着,烛火也照不着。 皇后慵懒地倚在榻边,漫不经心问: “你说有要事向本宫汇报,说来听听。” “此事太子殿下要求阖宫不得传出去半个字,娘娘可千万不要透露是奴婢说的。” “这是自然。说吧。” “禀娘娘,是林小主,林小主她……有孕了。” “什么?!” 饶是沉静如皇后娘娘,陡然听了这个消息,都被惊得皱起眉,连问几遍, “这事可容不得胡言乱语。” 那宫人闻言,“砰”地跪下身去,保证道: “此时奴婢断不敢胡言,奴婢所说句句属实,乃是太医院张院判亲自诊断,娘娘若是不放心,可以找张院判求证。” 皇后心中喜忧参半。 喜的是皇帝日渐倚重贤妃桓王一党,打压她与太子,如今太子先有了子嗣,总算是领先桓王;忧的则是这子嗣有林谣那样一个低贱的生母。 若是能去母留子,他日再给这孩子寻个出身高的养母…… 皇后须臾间已经将事情想得甚远,她默了默,才又问: “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日前了。” “日后再有这样的事,须得尽快给本宫递信。” “奴婢遵旨。” 皇后眉头紧皱着,眉眼之间,与太子有几分相像: “太子呢?太子知晓这事有何表现?” 那宫人张了张口,片刻后,才有些艰难地说: “太子殿下喜不自胜,这些时日百般呵护照看林小主,全然、全然一副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样子。” “嚇,” 皇后闻言,很是不屑地低咒一声, “这么个狐媚子就将他迷住了,这不经事的。那林氏可有恃宠而骄?” “这……殿下百般宠爱,不仅将公文都搬到静轩阁,林小主就连到门口多走了几步道也要殿下抱着才肯回来……” 听了这话,皇后忍不住甫一拍桌,冷冷道: “岂有此理!明日本宫就要瞧瞧她到底给太子下了什么迷魂药!” “娘娘息怒!如今、如今殿下许是不会轻易让娘娘召林小主到宫里来了……” 这女子嘴上虽说着“息怒”,可说出这话却无异于添油加醋,令皇后的怒意又增几分。 - 第二日一大早,皇后的传唤来的比阿谣想的还要早。 她虽然对这件事情已经胸有成竹,可是想到要去面见皇后,还是心中隐忧。 阿谣坐在镜前,身后的宝菱为她绾髻。这一早起来就没见着春喜,她不禁问了句: “今日怎是你来梳头,春喜呢?” 宝菱闻言,笑道: “奴婢梳头的手艺比春喜姐姐可不差的,姐姐许是昨夜睡得晚了,今日实在疲乏,这才叫奴婢来代她替小主梳头。” 她边在阿谣发上放了个雕花翡翠金步摇,边继续说道: “春喜姐姐今日恐怕有些起不来,一会也得奴婢随小主去面见皇后娘娘。” “嗯,好。” …… 阿谣并没有太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梳洗的功夫一会儿就过去,很快她便上了备好的轿撵,出了东宫宫门,直往皇宫而去。 东宫虽原本就建在皇宫侧边,可是两宫并未有门相通,是以,阿谣要进宫,便还要绕了远路,从宫门进去。 路上要经过洛阳城最繁华的春晴道。街市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好像在这数九寒冬中,都添了一丝暖意。 阿谣素手掀开帘子,想瞧一瞧外面的街市。 谁知,掀开帘子的那一瞬间,一阵冷风吹过,吹得她周身一凛,这一吹,也恰好吹开了旁边另一架正好经过的轿撵的车帘。 阿谣这一眼没看着洛阳街景,倒是看到对方车里一位三十余岁风韵犹然的美妇人。 那夫人眉目如画,分明是生的一双合该狐狸眼,因着岁月沉淀,瞧着却格外温和。 阿谣看的痴了,有一瞬间,还觉得这张面容分外熟悉。 许是因为她的眼神太过直接,对方车帘落下之前,那夫人还转过头,冲着阿谣笑了笑。 温柔得像是一泓春水。 两顶轿子擦身而过的时候,阿谣隐约听见那位夫人家的小厮说: “夫人,咱们到了,公爷正等着您呢。” 闻声,阿谣鬼使神差一般,又掀帘去看,便看见街边一处高门大宅,牌匾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 “卫国公府”。 阿谣在心底暗暗感叹,原来是卫国公府这样高的门庭,难怪有这样温柔美丽的夫人。 …… - 阿谣踏进未央宫大殿的时候,琴姑正在点香,浓重的紫檀香扑面而来,她甫一吸入,就被呛得不住地咳。 连下腹都被咳得隐隐作痛。 皇后就坐在主位,见她咳得差不多了,才悠悠道: “几月不见,你就这般娇气了?” 阿谣恭谨地跪下行礼,不卑不亢: 第26节 “妾身不敢。” “知道本宫为何召见你吗?” “知道。” “你倒是实诚,为什么?说来听听。” 闻言,阿谣略看四周,说道: “兹事体大,还请娘娘屏退左右。” 作者有话要说:  照旧发五十个红包~ 估计还有个三四章阿谣就能走了 接档文《佞臣之妻》求收qwq 君夺臣妻/古早狗血/追妻火葬场/强取豪夺 【1】 程苑嫁到定远将军府第三日,宫中巨变。 大将军成了阶下囚,她被传入宫中,年轻冷毅的帝王居高临下,长指钳着她的下巴,声如寒川: “夫人侍奉好朕,就放你夫君一条生路。” 奇耻大辱扑面砸来,程苑涨红着脸: “臣妇是陛下臣子之妻,陛下如此,恐礼义不合。” 帝王不屑轻嗤,一把扯下程苑衣带,未带半分感情: “朕就是碰你了,又如何?” 【2】 新帝陈兵夺位之前,是受尽冷遇的六皇子。 最得力的手下投奔太子,靠着出卖他,谋了个定远大将军之位。 心心念念的未婚妻在他最艰难时退婚,转头就成了定远将军夫人。 傅固这一生最恨背叛。 所以他一登基,就召了将军夫人进宫,夜夜笙歌,日日羞辱。 他以为他恨她入骨,可是温香软玉,他碰一回,就着魔一分。着魔一分,就折磨她一分。 他们之间,成了死结。 直到那一日,她不堪受辱,拼死逃出宫,当着他的面从十丈悬崖一跃而下。 最后的一眼,像是恨得生生世世不欲见他。 傅固一口鲜血吐出,发了疯一般,命人将这悬崖夷为平地。将逼着她退婚嫁入将军府的程家满门下了狱,百般折磨。 世人这才知道,原来她不在了,他才是真的入了魔。 第23章 阿谣未央宫大门出来的时候,天已阴沉下来,鹅毛般的大雪一片接着一片飘落。 漫天飞絮,呼出吸入皆是雪气。 雪大的骇人,瞧着架势,竟像是要将洛阳城埋没了似的。 送她过来的轿撵停在宫门口,这是裴承翊特意安排。自从知晓了她有孕的消息,他对她……或许是对她腹中的孩子格外上心,特地下了令,衣食住行都要按太子侧妃的规制来。 叫阿谣生生体会了一次,什么叫母凭子贵。 从皇宫回到东宫,这样短短的一段距离,阿谣从轿撵上下来的时候,地上却已经覆上了薄薄一层雪沫。 雪势瞧着还愈发大了。 她看着落在披风上的雪花儿,突然想起昨夜仰头看天,夜空一片沉寂安然。 大约,是暴风雪来临的前兆。 回到静轩阁的时候,虽是白日里,却连炭盆也给点上了。 前几日炭盆总是照例晚上才搬进屋子里来,可晚上的时候裴承翊又每每早早过来,害得阿谣连烧毁锦盒的时间也没有。 这回炭盆上来,她便找个借口将宝菱和春喜打发出去,合上门,还从里面上了镣锁。 这才打开橱柜,去找她藏在里头的小锦盒。 刚一打开柜门,一股浓重又略显甜意的香粉味便倏然扑面而来,阿谣皱了皱眉,总觉得这个味道有些熟悉,却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她弯下腰去翻压着锦盒的衣裳,也不知怎的,心头不知什么时候涌上了些不好的预感,她的手顿了顿,才伸过去摸锦盒。 ……却没摸着。 阿谣深吸了一口气,又摸一遍,还是没有。 她干脆蹲下,将那原本盖着锦盒的衣服掀起来,定睛一看。 空无一物。 …… 心中霎时一凉,阿谣明白,就算是她将这个柜子翻个底朝天也不会找到那个用来装假孕药丸的锦盒了,她的东西,一定被人动过了。 能进到这间屋子里,并且神不知鬼不觉翻动这个柜子,以及,知道她会在这个柜子里藏东西的人,屈指可数。 她倚在柜门边,秀眉紧蹙,想想身边的人……却是一个也不愿意去怀疑。 正是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之间,思绪被门外男人的声音打断: “谣儿?怎么锁着门?” 是裴承翊回来了! 阿谣心中一惊,慌忙将柜门关上,重新落了锁,这才便往门边走边说: “妾身想自己待一会儿,便锁了门,不叫她们来打搅。” 门开了又合,风尘仆仆一身雪气的男人进了门来。 似乎是怕身上携着的寒气度给阿谣,他进来之后,刻意与她保持了些距离。 他面上神情略显慌张,英气的眉毛皱着,眼中不无关心。 男人上下细细打量了她一遍,发觉她除了双眼恹恹,没什么精神以外,好像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不过饶是如此,他还是略带关切地问: “听闻母后召你入宫了?可有为难于你?” 原是为了这事,阿谣心底长出一口气,稍稍放下心来。 她摇摇头: “并无,皇后娘娘只是叫妾身过去闲话家常,殿下无须忧心。” 说这话的时候,阿谣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现下这个时辰,也就是裴承翊往日刚刚下朝的时候。按照往常惯例,晨昏定省都是要等下了朝以后,而今日皇后一大早就将她召过去,想来那时候还没有见过裴承翊。 思及此,阿谣皱起眉,皇后不是因为她弄伤了太子的脖颈才召见她。 皇后是因为从别处知晓了她有孕的事情,才会召见她。 而这个别处,还能有哪儿呢? 她有孕的事情裴承翊早已严令知情人不得外传,所谓的知情人也不过是裴承翊身边近身伺候的人,以及静轩阁的人。 皇后知晓此事,无非是东宫出了内鬼。 阿谣的身边,出了内鬼。 她的脸色愈发难看。 这点点变化,被裴承翊敏锐地发觉。 他身上的寒气已被屋子里的暖意融了些,便稍稍靠近她一点,低声问: “无事就好,身子呢,今日身子可有不舒坦?” “妾身很好。” 阿谣神情淡淡,不欲多言, “殿下今早才问过的。” 她这样说,倒叫裴承翊有些不好意思,须臾,听他轻笑一声,自嘲道: “孤是关心则乱。” 他最近,好像不吝于表示他对她的关心。 阿谣在心中悲哀地冷笑,原来,她全身心的付出,也抵不上一个连影儿都没见着的孩子。 - 趁着裴承翊到前头见客的时候,阿谣思来想去,终于决心来一出引蛇出洞。 能知道锦盒的事情,她几乎可以断定,内鬼就在她身边。 是她平日里最亲近之人。 是以,她又披上她枣红色的斗篷,□□喜和宝菱扶着,直奔花园。半路上,她还故作无事发生,低声感叹: “下了这样大的雪,也不知他们将我的花收进花房没有。” 春喜在一旁直盯着前路,似乎有心事,倒是宝菱一贯活泼,接话道: “小主的秋菊许是被宫人们收了,可腊梅种在院子里,收不了。” 阿谣望向花园的方向,嗔道: “我不管,若是冻坏了我的腊梅,我可不依。春喜,你说,若是她们侍弄不好我的花,我该怎么罚她们呢?” 春喜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第27节 旁边的宝菱提醒: “春喜姐姐,小主问你话呢。” “小、小主,奴婢以为宫人们如今不敢怠慢小主,自然也不敢怠慢小主的花。” 阿谣心里一凉。 其实她自打刚刚从静轩阁出来,就已经猜到是春喜了。 因为那股浓重的香粉气,在清新的雪地里显得愈发浓。与她在柜子中闻到的一模一样。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遂低声开口道: “春喜,我将你开了脸,从今以后,你我姐妹相称,你同我一起侍奉殿下,如何?” 她是在试探。可是这一刻,她也是愿意将自己曾经最最爱重的夫君同人分享,只为求一条离开东宫的生路。 也许遂了春喜的愿,就不会再节外生枝,她也能顺顺利利,离开这里。 岂不是皆大欢喜。 只不过,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心上还是不免会有浅浅抽痛,抑制不住。 闻言,春喜先是迟疑片刻,须臾“砰”地跪到地上,激起不少雪沫,她急忙说: “奴婢身份卑贱相貌粗鄙,哪里敢对太子殿下有半分奢想,小主不可啊!” 可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手紧紧攥着衣襟,满脸的言不由衷。 阿谣突然没了继续说什么的心思。 彼时她们已经到了阿谣养花的地方,她抬眼一看,前几日还开得极盛的秋菊,现下已经败了,只剩下几根残叶,隐在雪里。 一派颓败之势。 像是这两日都没有人侍弄过。可是与顾随传信的那个宫女,便是专职负责替阿谣侍弄花草的。 阿谣心下不安,总隐隐觉得事情不会如想象中那样顺利。 从花园离开的时候,经过春喜,她淡声同春喜道: “我会同殿下说的,春喜,我会如你所愿。” 但愿也能如我所愿。 - 晚上掌灯的时候,裴承翊才刚刚从外头回来。他这回许是先找地方烘烤去了身上的寒气才进了门来。 进门时阿谣正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坐在桌前读一本闲书。 男人就从身后抱住她,带着些微胡茬的下巴搁到她颈窝里,吐气吸气皆温热,就这么痒痒蹭着她。 唇舌还不时吻住她颈上肌肤,留下星星点点的暧昧痕迹。 他声音低低,分外勾人: “一时不见,如隔三秋。谣儿可想孤了?” “想的。” 她不假思索便随口答。 “如此敷衍。在看什么呢?” 他放开她,坐到她身边,一把夺过书,喃喃道, “诗经?” 裴承翊看了眼阿谣小腹的方向: “是该多学学诗经。不如孤来读,你与孩儿边休息边听着。” 阿谣原本要和他提起春喜的事情,可现下要说的话全被他打乱了。一时插不上嘴,就见他已经念起诗来: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 他的声音很淡很轻,好听得让人一不小心就要沉沦。 裴承翊读完,又是摇了摇头,说道: “这首不好,太过哀伤,孤与谣儿琴瑟和谐,这首不应景。” “殿下说的是。” 大约是因为她有了身孕,他这几日心中格外欢喜,待她也格外柔和。不仅温声相待,晚间入睡前,还像哄孩子般一下下哄着她入眠。 阿谣睡着之前,便隐隐约约听见他问了这样一句: “去岁洛阳没下雪,今日下了这样大的雪,约摸明日街上便会有冰雕,热闹如年节,明日孤带你去看看?” …… 作者有话要说: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引自诗经。 现在就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qaq只要不惹怒他,狗子也有很温柔的时候的呜呜呜 发五十个红包~ 第24章 长夜漫漫,一身绛色长袍的俊隽男子坐在榻边,一下一下十足耐心地将榻上的女子哄睡,听到她呼吸匀净绵长,才停下手,将她身上的锦被又掖了掖,在女子额上轻轻印下一吻,这才转身放轻步子出门。 这数月以来,她格外乖巧懂事,连带着他对她的耐心温柔也多了几分。 岁月静好,若就这样过下去,也好的很。 将卧房的门带上,裴承翊出了门,便将面上的笑意稍敛,低声唤来陈忠,吩咐道: “明日是她的生辰,你且着人,将东宫好生布置一番,记住,切莫叫她发觉了。” 他不知道她的生辰,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明日是他们初见的日子,裴承翊记得,去年的时候,她说: “见到殿下,阿谣浑浑噩噩的一生才算重新开始,所以妾身要将与殿下初见的日子,当做自己的生辰。” 他便隐约记着。 “是,可是要隆重一些?” 闻言,裴承翊顿了一顿,仔细想想,才说道: “隆不隆重不重要,她喜欢热闹一点。” 他好像隐约听人说过,越沉静的人,内心里越渴望热闹。 “是,奴才这就去办。” “嗯。” …… 与此同时,角落里,一个宫人打扮的女子隐在暗影中,将方才的对话悉数收进耳中,脸色益发难看。 - 深夜,未央宫中。 秦宜然站在椅子后,给坐在椅上的皇后一下下锤着背,说着俏皮话儿: “姨母可要注意保养,您这样天姿国色,哪能这样夤夜不睡?” 皇后闻言,拍了拍她的手,笑道: “本宫都已习惯了,倒是你,今日陪本宫到这样晚,就在宫里住下吧。” “那宜然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两人正说着话,琴姑走了进来,似乎有话要说,不过见到秦宜然仍在这里,面上略露难色。 皇后摆摆手,说道: “宜然不是外人,说吧。” 她自然知道琴姑要汇报的是东宫之事,宜然是她看好的儿媳妇未来的太子妃,该知道的还是可以知道些的。 琴姑只得说: “下面的人查到东宫里有云南王世子安插的眼线,那眼线这几个月以来,似乎还在替云南王世子与东宫中人通信,至于通信的人是谁,目前还未查出来。” “顾随?” 皇后皱着眉, “他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奴婢不知。” 皇后与琴姑主仆二人的重点目前全在顾随身上,可秦宜然从旁听着,几乎是在琴姑说完的那一刻,她就直觉这事与林谣有关。 而且关系匪浅。 …… 皇后又与秦宜然说了几句旁的话,不过她一概没有听进去,脑海里全被方才琴姑所说的事情充斥着。 待到皇后进了寝宫,她领着婢女往偏殿走的时候,仍在想着。 大约是因为思虑过重,没有注意到前路,下台阶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与人迎面撞上。 撞她的人一身宫婢打扮,这一撞,那宫婢手里拿着的东西落到地上,慌忙低头去捡,连同秦宜然赔罪都忘了。 秦宜然身后的婢女当即便道: “你怎的这样不长眼,冲撞了我家小姐你担当的起?” 一听这话,那宫婢下意识抬起头看了秦宜然一眼,然后慌忙跪下道歉: “秦大姑娘恕罪,奴婢并非有意冲撞,还请姑娘恕罪。” 这声音总觉得有些许熟悉,秦宜然定睛看去,顿了顿,倏忽反应过来。 第28节 这人是林谣身边的贴身宫女。 林谣的宫女,深夜到未央宫,还能这么轻松地进来,几乎是瞬间,秦宜然就反应过来,这宫婢绝不只是林谣贴身宫女那么简单。 她多半,是皇后的人。 秦宜然的婢女还要扬声辱骂,不过下一瞬便被她扬手制止,她看着地上那个被宫女慌忙捡起的手绢小包,隐约瞧见里面包着一个小锦盒,便压低了声音问道: “这是什么?” 春喜急着去见皇后,不敢与旁人多言,便找借口: “不过是奴婢的私物,姑娘恕罪,奴婢还有旁的事……” 见春喜这般情状,出于女子的只觉,秦宜然愈发觉得事情不对劲,便将人拦下,说道: “你既不肯说,我只好去问你家林侍妾,或者,我去问问太子殿下,也未尝不可。” 这是明摆着的威胁,春喜急的一脸难色: “姑娘不可!此事、此事只有皇后娘娘才可知晓。” “哦?这就是说太子殿下还未知晓了?” 永昌伯姬妾众多,秦宜然虽是大房嫡女,可自小就要在府中周旋勾心斗角,春喜哪里是她的对手,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就将事情全给套了出去。 就连那个锦盒,都被她弄到了手上。 …… 将春喜打发回东宫以后,秦宜然也没急着回偏殿就寝,反而径直出了未央宫的宫门。 身后的婢女问道: “小姐,夜已深了,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秦宜然看了看手中的小锦盒,想到今夜在皇后哪里听到的那些事,还有在春喜那儿听到只言片语,联系起来,竟成了一出好戏…… 饶是她,也不禁感叹道: “去太医院。赶明儿啊,咱们就瞧着林谣怎么自己找死。” 她面上虽然因此颇有些得意,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里已经是恨毒了。 林谣那个贱人不过是借着一张像她的皮囊,竟将太子蛊惑至此,还怀上他的孩子,真是该死! 秦宜然想起了刚刚听春喜说的—— “奴婢亲眼瞧见小主吃下了这锦盒中的药丸子。” “小主近日慵懒困乏,常常呕吐不止。” …… 她的拳头在袖下紧紧捏着。 不管是在永昌伯府,还是在这洛阳城,谁也不能夺了她的东西,绝不能! - 长夜已逝,天明过,又暗。 第二日傍晚,阿谣手心掐着皇后给的令牌,反复回想着那天皇后说的—— “本宫自会安排,便将这令牌作为信物。” 又要等。 阿谣最讨厌的就是等。 大概是因为她总是在等。小时候等着生身父母来找她,进了东宫以后,日日等着盼着巴望着,等裴承翊来瞧一瞧她。 好像她的喜怒哀乐,都是建立在旁人的做法上。 阿谣自嘲地笑了笑,她这小半生,都过得很悲哀。 正是想着这事,便突然一阵恶心之感涌上来,她捂着心口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干呕出来似的。 难受极了。 没想到,顾随给的这药这样逼真,连害喜的症状都有。 若不是吃了那药丸,若不是这几个月哪回都算着不在癸水前后与裴承翊同房,阿谣怕是真要觉得自己是怀孕了。 正是呕的不能自抑的时候,倏然有一只修长的手,一下下温和地拍上她的背。 阿谣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果然,只一抬眼,就撞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 阿谣攥紧手里的令牌,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她不敢想象,那个计划若被他知道了,他会如何。 她如今正是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安全期不可靠…… 这章是补昨天的,发五十个红包~感谢在2020-10-10 01:23:17~2020-10-11 14:3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朵骄傲的花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洛阳城中有旧俗,若是下了大雪,第二日便会有冰灯会。 今夜便正如裴承翊所说,城中的主干街道上,正开着热闹非凡的冰灯会。 街上比肩接踵,人流如织。 比上元节还要热闹。 不过,大家都知晓今夜有冰灯,却无人知晓今夜还有焰火。 此时此刻,一架自东宫驶出的华贵马车停在街边,一身玉白锦衣的男子先翻身下车,然后才小心翼翼将车上那个裹着枣红色披风的娇弱女子半扶半抱下了车。 阿谣一下车,就看见漫天焰火。 她满眼惊喜,下意识喃喃赞叹: “好漂亮啊!” 然后便是男人含着笑意的低问: “可还喜欢?” 阿谣眼神一怔,咬咬下唇: “喜欢。殿下叫人放的焰火?” 他伸出手捂在她耳边,挡住吹来的风。 “喜欢就好。” “殿下破费了。” 男人低笑了声: “千金酬一笑。” 阿谣的神思不自觉飘远了些。 他最近好像笑得比从前都要多,是对她动了心,还是对她腹中的孩子上心? 她不知道,也不敢想。 可他若真这样喜欢孩子,为何从前一碗碗的避子汤灌下去,让她连一点念想也不敢有? 她摇摇头,努力让这些念头从她脑海里消失。反正她都要走了,他的心思,她再也用不着猜了。 阿谣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是她昨日未来的及同他说的,便趁着这个空档,开口道: “殿下可、可喜欢春喜?” 男人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脱口问: “什么?” “春喜生得姝丽,不如给她开了脸,侍奉殿下?” 裴承翊看着阿谣的眼睛,他本以为她在试探他,可这样看着她的眼神,格外认真,他皱起眉,淡声道: “说什么胡话,孤连哪个是春喜哪个是宝菱都分不清楚。” “这有何难,待会叫她过来见见殿下就是了。” 男人看着她这样认真,这样平淡地说这件事,心中没来由一阵烦躁,平日里的诸多耐心,竟没了一半儿,当即便道: “不必,孤有你就够了,不需旁人打搅。” “需要的。” 阿谣这些时日一直乖巧听话,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今日却打定了主意违逆, “殿下日后会娶正妃、侧妃,良娣、宝林、奉仪……哪里会只有阿谣呢?” 他的脾气上头,气血涌上来,不过好在还有一丝理智余存,压着恼火放轻语气,说道: “今日这样好的日子,咱们不说这个。” “殿下明知道有些事是逃不掉的,又何必自欺欺人?” …… 气氛有一瞬沉默。 然后便听裴承翊冷声说道: “你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的语气很冷,比灯会上透着寒气的冰灯还要冷。 第29节 - 与此同时,街道的另一边。 高挂着“永昌伯府”牌匾的府门前,秦宜然与婢女站在原地,将方才街对面那架马车前发生的一切尽数收进眼底。 秦宜然恨恨咬着牙,冷声说: “可知会过李太医了?” “知会过了。李太医会按约定的时辰到东宫与小姐您汇合。” - 从街上会东宫的一整段路,阿谣和裴承翊坐在马车上,两人之间不过半尺距离,却是各自别着头,俱是一言不发。 阿谣暗暗想,原来这就是相看两厌么? 她确实是厌了、倦了。虚与委蛇的日子,她过够了。 马车停在东宫宫门前,几乎是在停下的那一刻,就听见外面“噼里啪啦”倏然响起了一阵鞭炮声。 阿谣似乎是被惊着,脸色一下子有些发白。她愣了一下,才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并没有注意到,在鞭炮声响起来的那一刻,身边的男人看了她一眼,手抬起,又放。 这次下车的时候,阿谣没用裴承翊扶,自己垂着头下车。 下车的时候鞭炮声已经停了,阿谣一抬眼,就看见东宫布置的张灯结彩,十足有排场。 今日是……腊月初八,是她…… 她的思绪还未发散,刚想去看站在身侧的男人,还没来得及,却突然听到远远传来一声: “承翊!你还记得今日是我的生辰!” 秦宜然连大家小姐的规矩都顾不得了,从远处提着衣裙便跑过来,一直到裴承翊面前。 他甚至来不及说话,就看到阿谣红着眼看着她,眼中的情绪浓重得叫他无以分辨。 男人张了张口,冲着秦宜然,有些不耐: “孤不是……” 话说到一半儿又被对方打断,秦宜然指指跟在后面的李太医,同裴承翊说道: “承翊,我今日来,有要事知会于你。” 似乎担心他不想听,她又补上一句: “事关林娘子的安危,承翊,你不可不听啊。” 她说完,还冲着阿谣笑了笑: “烦请林娘子在这儿等一等,我借承翊一小会儿。” 那一笑分明瞧着柔柔和和,可阿谣看得心中一惊,秦宜然还带了太医,她隐隐觉得,今夜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裴承翊和秦宜然就在阿谣几步远,而秦宜然似乎也根本不怕阿谣听见,连声音也没有刻意放小,就这样说出来—— “不知承翊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药,服过以后,便可以伪装脉象,扰乱大夫诊断。” “简而言之,就是假孕之药。” “东宫之中有云南王府的眼线,承翊你知不知道呢?” “有人通过这眼线,传信给云南王世子,与之暗通款曲,密谋……” 秦宜然边说着,还边挑衅似的看向阿谣的方向,好像是生怕裴承翊看不出来她说的是阿谣。 …… “够了!” 男人冷着脸,厉声打断秦宜然的话, “你若再继续搬弄是非,就别怪孤翻脸不认人。” 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跟她说话,一瞬间,秦宜然脸色涨红,缓了缓才继续开口: “承翊,你不信我也没有关系,我既然敢这样说,自然是有证据。” 她说着,便从衣袖中缓缓掏出一个小纸卷,递到裴承翊面前: “你看看,这字想来你是认得的。” 彼时,阿谣站在几步之外,裴承翊正是背对着她,她瞧不见他的神情,可是隐隐能瞧见他拿着那张纸条的泛着青筋微微颤抖的手。 那是她交给种花宫人,要传给顾随的信。 阿谣深吸了一口气。 完了。 全完了。 倒是男人还在挣扎着不肯认: “笔迹相似之人多如牛毛,这哪算得上什么证据。” 他语气虽淡,可分明远远听着就能听出被压制的情绪。 “这是李太医,不如让李太医告诉你这里的药渣是什么药?” 秦宜然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小锦盒,正是阿谣的那个, “还有,东宫里那个云南王府的眼线……” “住嘴!!” 男人厉喝一声,袖下双拳紧握。 他终于转过头来,看向阿谣。 神情莫辨。 他定了定神,抬步走来。一步、两步、三步…… 地上雪厚,被踩的“咯吱——咯吱——”。 男人终于停到了她面前。 长指钳住阿谣的下颌,强迫她与他对视。 风雪天将她莹白的肌肤冻得发红,脸颊发红,鼻尖也发红,惹人怜爱。 可他现在,怜爱不起来。 裴承翊哑着声,一字一顿: “她说的,可是真的?” 虽是问她,可他心里,巴望着她说“不是”,只要她开口说一个“不”字,他便替她主持公道,便替她惩处那些想害她的人。 可是阿谣眼中已是一潭死水,平静无波,默了片刻,便认了下来: “是。” 这话一出,男人的眉头紧皱,双眼殷红,掐着她下颌的大手不自觉重了力,好像怎的也收不住。 “……当真?” “千真万确。” “所以……怀孕的事,是骗孤的?” “是。” 她连狡辩的心思也没了。 听了这话,月光投过来,映得男人眼中泪光一闪,下一瞬,他钳着阿谣下巴的手猛地一掼,声音忽地拔高: “谁给你的胆子撒这种弥天大谎?!!” 阿谣被这个动作一下子搡到地上,摔竟雪地里,溅起的雪絮尽数落到枣红披风上。 下腹一瞬间疼痛欲裂,竟是连站也难以再站起来。 裴承翊踉跄着倒退几步,红着眼睛,颤着手指她,半晌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一直快退到宫门口,才怅然若失地说: “跪着,林谣你给我在这跪着,没有孤的命令,不准起来。” “……妾身遵命。” 阿谣忍着腹痛,整理衣裙,在雪地里规规矩矩地跪好。 雪的寒意几乎顷刻之间,就顺着双腿浸到四肢百骸,她现在只有两个感觉。 冷,还有疼。 连害怕也忘了。 …… 阿谣跪在雪地里,秦宜然见裴承翊进了宫门,却急忙追上去。 一直到进了东宫连廊,才追到人。远远地,秦宜然便喊他: “承翊,等等。” 无人应答。 “承翊!” 还是无人应。 男人的步子好像还加快了些。 秦宜然跑了几步跟上,终于拉住男人的袖子,忍不住涩声问: “你就不能停下来看看我吗?承翊,你明明在意我,明明记得我的生辰,为什么还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裴承翊看了她一眼,竟是连说出“今日是阿谣生辰”这句话的欲望都没有,忽地一甩手,继续往前走去。 秦宜然声泪俱下: 第30节 “我帮你看清了林氏的真面目,你却要反过来怪我么?!” “这种种本就是她的错,承翊,你就这般袒护她么?” 走在前头的男人闭了闭眼,终于忍无可忍: “滚!!——” 作者有话要说:  正 文 开 始 (doge)下 章 离 开 感谢在2020-10-11 14:32:47~2020-10-11 19:23: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竹竹才不想睡觉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东宫书房中—— “噼里啪啦”摔砸东西的声音不断传出,偏偏门从里面紧锁着,陈忠在外面急得直跺脚。 他跟着太子爷十几年,还是第一次见他发这样大的脾气,饶是陈忠,这时候也不敢开口去劝。 一门之隔的书房之内,裴承翊发了疯一般,袍袖一扬,便将整个书案上的东西尽数扫到地上。屋子里摆着的花瓶、香炉、古籍……有什么砸什么。 顷刻之间已是一地狼藉。 男人犹不解气,又去砸身后架子上的东西,所有碰到手边的都几乎看也不看径直往地上砸,杂碎了一个定窑的瓷瓶,下一刻就伸手去拿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木匣。 他一拿起来,扬手欲砸,可是很快却又顿住。用仅存的理智,缓缓打开手上的木匣子。 只见那木匣子里头数片碎玉规规矩矩地躺着。 那是林谣送他的玉佩,被他亲手砸破的那一块。 裴承翊想丢下这个木匣子,可是手却像是上了枷锁,怎的也砸不下去。 他丧气地将木匣子又放回原处,转而拿起旁边架子上的一坛酒,掀了盖子便往口中灌。 他喝得急,不过是片刻功夫,就是小半坛下肚,白净的面容已经开始涨红,身上的衣裳都被酒液浸湿。 狼狈至极。 …… 酒精使人麻痹,醉意上了头,男人抱着酒坛,踉踉跄跄地往门外走。 一出门,就撞上一直等在门外的秦宜然。 甫一抬眼,就看见她那双眼睛。 许是因为他刚刚喝得实在多了,只觉得天旋地转,瞧什么都是模糊的,这一眼,便将人认错了,下意识就唤道: “谣儿……” 听到他这一声,秦宜然几乎登时变了脸色。 不过,下一瞬,裴承翊就意识到他认错了人,阿谣没有凌人的盛气,他的阿谣要娇弱的多。 裴承翊看向站在一旁的陈忠: “不是谣儿,陈忠,谣儿呢?” 陈忠闻言,面露难色,艰难地说: “林小主在宫门前罚跪。” “罚跪……” 男人虽还醉着,却好像隐约想起来阿谣为何会被罚跪,便拉着陈忠,直说, “带孤去,带孤去看她。” 他喝醉以后固执得很,任秦宜然怎么拦,也拦不住。 - 裴承翊由陈忠扶着,艰难地穿过长廊,又到了东宫门前。 站到门口,果不其然,一眼就看到正对着门的街另一边,娇弱的女子跪在雪地里,身上的枣红披风与地上熠熠白的雪混在一起,格外引人瞩目。 她似乎发觉了他站在宫门前。 不过也只是淡淡抬起头,撇了他一眼。 仍是不卑不亢地跪着。 只是,她的脸色格外白,往日秾丽的红唇也泛着白,整个人瞧着摇摇欲坠,像在强撑着。 秦宜然从旁看着,心中愈发觉得不妙,裴承翊不会因为林谣这个弱不禁风的样子,便就轻易原谅了她吧? 正是这样想着,一旁的男人便已经甩开扶着他的陈忠,自己摇摇晃晃往林谣的方向走。 阿谣听得见靴子踩在雪地上的声音,知道他是在一步一步走向她,可是她头也没抬,只是垂着头静静看着地上反着光的雪。 忍着小腹难耐的痛,和快要令周身失去知觉的冷。 好冷啊。 她贪心地想,若是他能抱抱她就好了。 他走到她面前。 金线精绣的锦靴停在眼前,阿谣怔怔盯着,久久回不过神。 男人稍稍弯腰,伸出手,在看见她身上那件他亲手替她穿上的披风时,手又僵僵收回去。 终是敛气寒声,问了句: “可知错了?” 他刚刚一过来,身上的酒气便扑面而来。阿谣此时还未及答话,闻到这酒气,身体先做了反应,一时便控制不住,捂着心口干呕起来。 未曾想,这个动作却是刺痛了眼前的男人,几乎是看到她干呕的一瞬,他就攥起双拳,指甲陷入手心,按出道道血痕。 下一瞬,就不受控制地一把按住她的肩,声如修罗: “事到如今,你还在惺惺作态?” 阿谣现下连分辨半字的气力也没有,只不可抑制地不断干呕着,一张小脸早被折磨得煞白,一丝血色也没有。 她像朵可堪摘折的娇花,飘摇欲碎。 可面前的男人方才吃了小半坛酒,原就脾性不好,现下更是哪里控制得住?当下便拉着她的手臂,一把将人扯起来,也不知要作甚。 “啊——” 被这样猛地一扯,阿谣下意识低呼。 这样一个动作,叫他们两个挨得近了,他这才瞧清,原来她煞白的额上,不知什么时候覆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那双平日流光潋滟昳丽非常的狐狸眼,此时也甚显迷蒙,像是随时要昏过去。 裴承翊顿住,心下忽的一痛,一时心窒难忍。 半分理智提醒他—— 她这般娇弱,合该软帐香闺好生疼惜的,哪里吃这许多苦,生生受他的雷霆之怒? 这个时候,也不知怎么回事,醉着的人竟突然想起某夜昏灯帐下,她声音糯软,同他说—— “阿谣想陪殿下过今年的生辰,明年的生辰,后年的,大后年的……往后的年年岁岁,阿谣都想陪着殿下。” 年年岁岁…… 陪着殿下…… 从前的温声软语不住地在脑海回寰。 他想起平日里那个明艳娇俏的小姑娘。 可是此时此刻,她正捂着小腹,双目欲阖,一声声低语,如泣如诉: “好、好疼……哥哥,阿谣好疼啊……” 像在等着他救她。 男人目光落到雪地上,她原本跪着的地方,那里本该是银白的雪,可现在……染上大片殷红。 红得刺眼。 他有一瞬怔忡,下一瞬,下意识就要去抱起她,可是目光怎么也从那滩血渍上移不开,然后就是天旋地转,只觉得天地万物都在不住摇晃。 意识……渐进消失…… 男人昏倒的一瞬间,跟在后头的陈忠当即疾呼一声: “殿下!!!” 秦宜然也惊在原地。不过,她更惊诧的是阿谣流了很多血,很多很多,她虽然手段毒辣,可到底只是个世家小姐,平日里连杀鸡也没见过,甫一见到这样多的血,当即是慌了,直低喃: “好多血……她,她真的有孕了??怎么办,怎么办??” 身后的丫鬟忙安抚: “小姐!小姐别慌,您先冷静一下冷静!” “你要我如何冷静?!承翊他…他会怪我的!” 秦宜然这丫鬟是她母亲永昌伯夫人特地□□以后放在她身边的,比寻常丫头多的是胆识心思。此时这丫鬟便急中生智,小声伏在秦宜然耳边,出谋划策: “如今殿下醉了……明日说什么小姐一概不认,全推到殿下自己身上,还有这林氏,小姐也大可……” 闻言,秦宜然瞪大双眼,惊在原地。 丫鬟劝道: “小姐,事不宜迟啊。” …… 阿谣的意识也很混沌,比昏倒的裴承翊好不到哪里去。 只不过残存一丝意识,隐约在东宫宫门闭上之前,瞧见秦宜然进了宫门又出来,走到她面前,那么的居高临下,凛凛渗人: 第31节 “承翊方才醒了,有几句话要我带给你。” 阿谣闭上眼,半伏在雪地里。 “林氏不守妇节,暗通外男,又假孕行骗,撒下弥天大谎,本应按罪论处,今日网开一面,逐出东宫!” 像是生怕其他人不知,说完这句,秦宜然还扬了声,冲着身后东宫门口的守卫宫人说道: “都听清了么?太子殿下有令,林氏逐出东宫,他日若敢再来,不许她踏入半步!” 她说的这样多,可阿谣听进的就两句—— “太子殿下有令。” “逐出东宫。” 逐出东宫…… 逐出东宫! 历经万难,她终于还是所愿得偿。 只不过,此时此刻,却无半分欢喜,只有无尽苍凉。 阿谣艰难地张开眼,看东宫的最后一眼,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 - 深夜,卫国公府。 大公子姜诏的屋子里灯被点燃,小厮从刚外头进来,又急又喜: “公子!有消息了!有消息了!” 闻言,男子原本睡意朦胧,此时却瞬间清醒,当即问: “可是妹妹的消息?” “正是!正是!小的按公子吩咐,多方打探终于探听到,原来二姑娘是被带到了京中广云楼!” “广云楼?!” 姜诏心下一惊,那是什么样的地方,他虽未去过,多少也知晓一二。是以,一刻也等不起,当即披,衣下地,急声说: “我这就去!” “小的给公子备马。” 深夜的洛阳城,因为今昨两日连日大雪,已是被覆上皑皑银白,落入眼里空旷无垠。 “吁——” 姜诏勒马广云楼前,急不可耐地便往那门口看去。 可是看完,便失落下来。 天晚了,连夜夜笙歌的广云楼,也闭了门。 姜诏攥起拳,脑海里满是儿时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小姑娘巴巴跟在他身后,一声接着一声地喊着: “大哥,大哥……” 他就因为这声“大哥”,一年又一年,执着地寻她。 妹妹……到底在哪儿? 似乎是瞧见了自家公子的失落,一旁的小厮劝慰道: “公子莫失落,明日咱们一早过来,定能寻到二姑娘。” 这话说完,姜诏却没应,只是屏息凝神,食指放在唇间: “嘘。” 他好像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像是有人声音微弱,低泣着在叫“救命”。 姜诏循声望去,一眼便瞧见路旁角落里,一个年轻女子狼狈地倚在树边,洁净的衣裙上染着大片血渍,气息奄奄。 …… 作者有话要说:  女鹅终于守得云开,好日子来了呜呜呜,普天同庆发一百个红包! 以及下章打脸秦“白月光”。 解释一下【女鹅没!怀!孕!】没有怀孕,dbq昨天提了一嘴安全期误导了大家,我错惹呜呜呜。 解释一下设定哈: 1.因为吃了顾随给的药,以及一些心理作用,使女鹅身体中某种激素分泌,导致产生一些孕期反应,也就是我们现代医学所说的假性怀孕。 2.由于长期服用避孕药物,对身体影响很大,女鹅月经一直不调,前文也说了,出现停经状况,现在大量流血就是来月经了!【因为月经许久不来,突然来了就产生了崩漏】。 3.但是!!【划重点】女鹅一直不肯相信自己没怀孕,她一直以为狗子害死了她的孩子,所以非常恨,也是后期反虐的一个点!还有就是狗子也一直以为是自己害死了孩子。 第27章 深夜,卫国公府门灯皆闭,静谧安然。 除去值夜小厮,已是没人醒着。 姜诏带着小厮小六子骑马而归,到了卫国公府的正门口,顿了一顿,却是并未进去。 反而绕了几步路,才翻身下马,横抱起马上晕厥的女子,从旁侧角门进了卫国公府。 小六子在前头开路,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忍不住回身看了一眼他家公子怀里的那女子。只见那女子生得容色姝丽,此时阖着眼,像是沉睡的九天仙子,惹得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眼神被姜诏察觉到,便沉了声,说道: “看路,不得无礼。” 小六子这才慌忙转过头去,看向前路。不过他突然想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这广云楼旁被他们捡回来的姑娘好像受了很重的伤,衣裙上全是斑斑驳驳的血迹。 可怜得紧。 他没忍住,便问了一句: “公子,这姑娘的伤……可要请大夫来瞧瞧?” “这是自然。” 姜诏应下,眼神却下意识落到东侧的几处院落,压低声音说道, “不过,切记要小心,莫惊扰父亲母亲和二弟二弟妹。” 他已及冠两载,家中原本就催着亲事催的紧,这关口若是其他人知道他带了个年轻女子回来,恐怕又要不得安生。 姜诏这样想着,便不禁加快了脚下步伐。 阿谣原本就是撑着一口气,这时候早已经半昏过去。 她闭着眼,只觉得眼皮沉重万分,像是怎么也睁不开来。 身上的诸多痛感此时也似乎再也感觉不到,她只隐约觉得自己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始终混混沌沌,半梦半醒…… - “啪——” 响亮的巴掌声打破了未央宫主殿的沉寂。 上一秒还在心中沾沾自喜的秦宜然此时便被打得倒在地上,唇角还洇洇渗出血来,瞧着狼狈至极。 她一手捂着脸,面上皆是不可置信: “表、表姨母……” 几乎在她被打倒在地的同时,皇后的厉声责骂便传来: “无知无用的蠢东西,你有几个脑袋,连皇家子嗣的事情也敢算计?” 秦宜然捂着脸,惊惧之余,又生出十万分的委屈,加之皇后此时连左右都未屏退,平日里对她恭恭敬敬的宫人们全看着瞧着她这样被皇后责打辱骂,她从来都是体体面面的,哪里有过这样的时候? 一时之间,便只觉得心中羞愤难当,竟是敢开口辩驳: “可是表姨母您不是说……不是说迟早要宜然嫁入东宫?这天底下哪有体面人家由得庶长子出生的?” 秦宜然似乎是羞愤过了头,一时竟然口不择言,将心里话和盘托出。 这话却起了反作用,皇后怒火攻心,登时便忍不了,又是挥起手一巴掌扇过去: “本宫从前怎未看出你如此不知羞臊不知轻重?!这是八字没一撇就真当自己是太子妃了?” 从来未见过皇后这般情形的秦宜然,此时脸上被打得高高肿起来,几道血痕骇然在上,诸般颜面全在未央宫扫了地。 皇后此时却是恼怒至极,不依不饶道: “庶长子又如何?这是皇家,既有子嗣传承又管他生母是谁?生母再低贱又如何?左不过换个有身份的养就是了,也就你这等子蠢货会巴巴儿去同一个侍妾计较,妇人之见,坏了大事!” 此时此刻,皇后不仅恼秦宜然,更恼自己,她恼恨自己怎么就瞎了眼,找了这么个蠢货,一个不留神就让她将事情闹到这个份上。 那秦宜然已然伏在地上,哭成个泪人儿,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皇后就指着她,恨恨咒骂: “本宫就瞧着你如何同太子交代!” 皇后这话一出,秦宜然的哭声竟然稍稍止了一下,她顿了一顿,方以双膝为足,跪爬着到皇后脚边,几乎泣不成声地求道: “唔……表姨母息怒……您不能放任宜然不管啊!” “您说的对,林谣那个贱人左不过只是个没有名头的侍妾,是宜然糊涂,断断不该与她一般见识……” “宜然一时糊涂,酿成了如今大祸,呜……实在是不知如何面对承翊,求表姨母,求表姨母开恩,再帮宜然一回吧!” 她这般无止无休地哭求着,直将皇后哭得恼了。 皇后原本是想借着东宫先有了子嗣,在与贤妃桓王斗法时能稍稍占些上风,况且那林谣还许诺只要放她自由,日后孩子交到皇后身边,她绝不会认回,实在是百利无害。 第32节 谁承想竟一夕之间,被秦宜然这个蠢货尽数毁了!? 她越想越气,干脆一记窝心脚踹到秦宜然心口上,指着殿门扬声骂道: “滚出去!!” …… - 你方唱罢我登场,第二日天亮不久,洛阳城的另一处也正闹起来。 卫国公府的早膳向来用的早,为督促子孙勤勉,要求每人都要清早晨起,不得懒怠,早膳时分,一家诸口皆要到场。 此时,公府的几位主子便都已上了桌。 不过他们都没有急着动筷,因为还有一个位置空着,素来勤勉守时的大公子姜诏还未到场。 桌上其余几位分别是卫国公姜叙,国公夫人胡氏,国公府嫡次子姜谈,次子媳妇赵氏。 几人坐在桌前,许是清早神识混沌,都没什么言语。等了半柱香的功夫,赵氏先是不耐地瞥了眼姜诏的座位,然后掩着面缓缓打了个呵欠,不耐地抱怨: “大伯不愧是咱们府上未来的世子爷,果然金尊玉贵,叫人好等。” 胡氏知道她这二儿媳妇因为公爷属意姜诏当世子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心中不忿,她皱皱眉,忍不住出言敲打: “今日的粥特意熬到粘稠些,你待会就多用用,省的一张嘴没个把门儿。” 一听这话,赵氏登时变了脸色,闷生生应下: “婆婆说的是。” 赵氏心中愈发不满,还想再说话,不过这时候,她的陪嫁婢女刚刚悄摸摸从外头进来,此时凑到她面前,附在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听到婢女说的那些话,赵氏的脸色起先还不好看,可听着听着,却是连眼睛也亮了起来,给自家那个纨绔郎君递了个眼色,便忙不迭冲胡氏道: “婆婆可莫在这儿空等了,大伯那边儿出了大事,哪里还有功夫与咱们吃早膳呢?” 胡氏不知道她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当即皱起眉: “你大清早又在这儿说什么胡话?” 赵氏却不恼,反而更兴冲冲地说: “儿媳哪敢在婆婆面前说浑的,实在是昨夜家里下人瞧见大伯夤夜归家,还从外头抱回来个年轻女子,听闻那女子衣裙沾了血,竟像是落了胎的。” 她这一股脑儿说了这么一堆,这些事情听起来仿佛与平日光风霁月的姜诏沾不上边儿。这时就连赵氏那个纨绔郎君姜谈也听不下去,出声斥道: “你这妇人,平白无故编排大哥作甚?” “这哪里是编排?郎君你莫要冤我,我说的是实情,今日便是大伯在这儿,我也是照说不误。” 赵氏说着,还兀自感叹一句, “只是没想到大伯平日那样冷静自持的一个人,竟是这般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连人都径直领回来了。” “行了!” 这回连一直端坐未开口的卫国公都发了话。他是行伍之人,中气十足,话一出口,这威慑力便叫一桌子人没一个再敢开口。 他一大早上便被吵得满心烦躁,干脆拂袖起身,直到: “事情如何,去诏哥儿那一看便知。”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猪队友鲨我! —————— 赵氏:婆婆,我大伯往家里领女人了!! 发五十个红包,预祝女鹅明天认亲成功~感谢在2020-10-11 19:23:55~2020-10-13 23:50: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3114659 15瓶;孟夏 5瓶;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太子醒过来的时候,陈忠刚刚才被皇后从未央宫放出来,回了东宫。 几乎是一进宫门,就被宫人叫住,拉去见了皇太子殿下。 宽阔华贵的寝殿中,香炉中白烟袅袅,缓缓在殿中铺陈开来。 太子爷揉着太阳穴,宿醉方醒,眉头紧皱,一开口就是问: “陈忠,……她呢?” 昨夜之事,他隐约有些印象,不过饮酒委实多了,许多细节并不能记得清楚。 就比如,昨夜他有没有带她回来,他已经记不清了。 陈忠自然知晓裴承翊说的“她”是谁,那位在太子爷心中确有些分量,本该据实相告,可惜今日得皇后之令,若是不从,他便将被调离太子身边,届时他们太子爷身边更是连个心腹也没有,陈忠权衡利弊,只得暂且谎称: “得了您的令就已走了。” “走了?我的令?” 裴承翊眉头紧锁,未敢置信,寒声问, “我的什么令?” 陈忠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艰难地说着谎话: “殿下昨夜亲令将林小主逐出东宫,有生之年,再不得踏入半步。” 闻言,男人的眉头皱的更紧,瞧那脸色发沉,俨然一副山雨欲来之色。 他心中疑思颇多,还未待想清楚,又听陈忠继续说: “许是昨夜林小主假孕之事东窗事发,殿下盛怒之下……” “假孕……” 裴承翊听到这两个字,被勾起昨夜记忆,并不是喝醉酒的记忆,而是喝酒前。他记得她斩钉截铁承认假孕,连半个字也不肯辩驳,她那时候的眼神,像是生无可恋,再不愿多与他纠葛半分。 男人恼火攻心,登时忍不住连连咳嗽数声。 待到咳声止了,才沉声问道: “她……可有什么话留下? “小主在宫门前立誓,誓今生今世不再见殿下一面。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承翊突然想起了数月前她闹脾气,那时便说要与他生生不见。 他不住地点着头,连说两个好字,然后倏然又咳嗽起来,竟像是要将五脏六腑一并咳出来似的。 - 自家儿子何等心性作风胡氏自然觉得自己心中清楚,她那大儿姜诏速来磊落不阿,风光伟正,哪里会做出那等毁人清白的事来? 可奈何二儿媳赵氏不停地吹耳旁风,话术一套接一套,所谓三人成虎,让她就算不信,也是心中生了疑虑。 莫非姜诏真如赵氏所说,将那烟花地落了胎的女子领回了家? 这样想着,胡氏便迈开步子,风风火火直奔姜诏所住的凭澜苑。 不过,还没走到地方,路过花园假山旁,就突然听见那假山后有仆妇和丫鬟私语,你一言我一句,竟是与赵氏说的所差无几—— “听说昨日大公子从广云楼带回来个女子,瞧那模样竟像是刚落了胎似的。” “我也听说了,还听闻大公子着急,半夜就遣了小六子去找大夫。” “你们可见着那女子样貌了?” “没见着,不过我听凭澜苑的人说,那女子可是生了一副娇弱可人的狐媚子样儿呢,我才知道原来大公子好的是这一口,难怪素来瞧不上我们这些丫头。” …… 字字句句说的跟真的是的,直听得胡氏脑仁疼。 那广云楼是什么地方,她哪里不清楚?她们卫国公府向来治家甚严,那二儿媳妇赵氏虽然聒噪些,可也是齐侯家的嫡女,正经门楣。这样的人家,哪里能容许风月场上的女子随意进府? 如是想着,胡氏不禁心上添了几分恼意,扬声就冲着假山那边: “都出来,叫我瞧瞧,是谁大清早就在这里嚼舌根子。” 家里的仆妇丫鬟自然最晓得夫人的声音,一听这声登时吓得全颤颤巍巍出来,往胡氏面前跪了一地。 众人皆知,胡氏虽平日颇为温和,可若有什么事犯到她手上,那也是不会手软,是以此时一个个全伏地叩拜,连连告饶。 不过胡氏这时候哪有心思理她们,便只是随口教训几句,忙往凭澜苑去了。 …… 这次事件的漩涡——凭澜苑倒是安静得很。 胡氏和赵氏来的快,先一步进来,后面的卫国公与二公子江谈走在后头,竟是一家人全来了。 胡氏一进门,瞧见的就是姜诏睡在外间的小榻上,小六子正叫他: “公子,公子,该醒了,早膳的时候已经晚了。” 小六子此时一脸疲态,昨夜大夫说那姑娘情形不好,身边不能缺了人守着,公子这里又一贯没有丫鬟伺候,他家公子便自己在外间睁眼守了一夜,天将将亮时才睡着。 不过还没等小六子将他家主子叫醒,胡氏就已经先一步开口,说道: “不用急着叫醒他。” 刚才还迷迷糊糊的小六子并没有发觉胡氏已经带着赵氏走了进来,此时突然听见胡氏出声,又联想到屋里还躺着个女子,登时就吓得急忙转过身来跪到胡氏面前。 “夫人,公子他委实是太累了些,并非有意起晚,还请夫人息怒。” 小六子急忙开口替他家公子开脱,不过胡氏的心思却并不在这里,她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只是径直越过小六子,走向里间。 见这情形,小六子急忙想去拦,可是哪里拦得住,反倒是这个拦着的动作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胡氏脸色愈发不好,她向着屋子里疾步而去,一进门就闻见一股淡淡的血气。胡氏心道不好,回身看了一眼身后跟着就要进来的赵氏,担心她出去胡沁,干脆一把关上门,将人全关在了门外。她自己则三步并作两步,直直奔着床榻而去。 “刷拉——”一声,床帐被掀起来,窗外的华光照进,直直打在榻上年轻女子白净的面庞上。 愈发显得那肌肤莹白,吹弹可破。这样瞧着,竟像仙境里的人似的。 第33节 连胡氏都有一瞬间瞧的呆了。 不过下一瞬,她的意识就回了笼,意识到此时床榻上这个女子,就是勾得她家那光风霁月的诏哥儿不顾家训从外面带回来的女子,胡氏面沉如水,当即伸手过去,意欲叫醒榻上的阿谣。 未料,还没等手碰到阿谣,阿谣就因为这刺眼的太阳光此时全数照在她的双眼上,被迫从梦中清醒过来。 明眸缓缓张开,昨夜的诸多疼痛好像一扫而空,身子只剩下些许不适之感,撑着起身并不算什么难事。 阿谣一睁眼,还迷迷糊糊着,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瞧着三十余岁的美貌妇人,这夫人通身的华贵气派,不过,此时看着阿谣的眼神,有些不大友善。 阿谣揉揉惺忪的双眼,缓缓地环顾四周,这才突然意识到,她现在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 而面前这个美夫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一时有些想不起来。 见到阿谣醒过来,倒是胡氏先开了口: “姑娘你……身子可还爽利?可是我家诏哥儿做出什么事情对不住你,我是他母亲,你大可与我讲。” 许是因为看到榻上的年轻女子着实娇柔虚弱,面色苍白如纸;又或许是因为瞧着那双眼睛明澈又别样熟悉……总之,胡氏进来之前准备的那一肚子不好听的话是一个字儿也没说出来,竟是张开口就说了这样一番话。 胡氏说完就愣住了。 阿谣也跟着愣了一愣。 她在脑海中回味刚刚的话,可是一时之间却有些想不起来对方都说了什么,只记得——夫人的声线缓缓,夫人的声音好温柔,叫人如沐春风。 她光是听着,就觉得万分可亲。 阿谣隐约想起面前这位夫人刚刚说过她是“诏哥儿”的母亲,想必就是昨夜于广云楼旁救了她的那位公子。 果然是一对心善的母子。 她艰难地从榻上起身,只是身上虽不痛了,可到底昨夜在雪地里折腾了一遭,多少有些虚弱,下榻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 幸得那夫人伸手一扶,才叫她不至于摔出去。 胡氏现下不知为何总觉得心上颇有些奇怪的感觉。先前方不察觉,直到见到这女子下榻,与那张娇弱的小脸面对面时犹甚。 这张脸……那般的似曾相识。可是胡氏思来想去,觉得从未见过她,这姑娘身条舒展骨肉云亭,一张昳丽面容,若是见过,定然见之不忘。 更奇怪的是,胡氏一见到她赤着足下地、唇上没有什么血色,心里就没来由一阵疼惜…… 不知怎的,鬼使神差般突然想到,若是她的谣姐儿还在家,如今也这般年岁了吧? 可惜……那苦命的孩儿,还不知在哪儿受苦。 胡氏莫名其妙涌上些泪意,不过很快就被她牢牢压制住,只是却没忍住开口道: “你到榻上歇着吧,莫要下地来。” 冬日里地上凉,莫要受凉了。 阿谣却没应,她轻轻摇了摇头,方才淡声开口道: “小女子昨夜身陷险境,幸得令郎相救,方捡回一条命来,此般救命之恩……” 还没说完,突然间,房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紧接着,就见赵氏急不可耐地进来,见着阿谣还愣了一愣,这才说: “喔,好生俏丽的姑娘,难怪惹得大伯破了天荒将人领了回来,婆婆,依我看,不如就将她留在府中,搁在大伯房里不正好成人之美嘛。” 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牟足了劲儿说些风凉话,胡氏正欲教训,倒是阿谣见赵氏误会了,急忙开口解释: “昨夜令郎只是救了我,我与令郎此前并不相识,还请二位莫要误会。令郎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若夫人不弃,阿谣想求夫人留我在身边,让我为奴为婢,伺候夫人,以抱恩德。” 当真是好懂事知礼的小姑娘。 胡氏正在心中夸赞阿谣有规矩懂礼,却陡然怔住,转瞬,便瞪大了眼,直直看着阿谣,说道: “你再说一遍!” 阿谣有些惶恐,只得将方才的话复述一遍: “求夫人留我在身边……” “不是这句!” “令郎之恩……” “不,不是。” 胡氏有些语无伦次, “你、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阿谣还想了想,该说林谣还是阿谣?略微纠结。不过也不知为何,最终她还是淡声答: “阿谣。” 她没有七岁以前的记忆,但是她一直知道自己叫阿谣的。只不过忘了姓什么。 后来改叫做林谣也是因为广云楼的林妈妈姓林,若是姓张,姓李,林谣就成了张谣、李谣。 总归,阿谣知道的,她本不姓林。 “阿谣、阿谣……” 胡氏自个儿喃喃念了两遍,须臾,竟急得上前,颤着手去拉阿谣的手,一遍遍问, “姓什么?你姓什么?” 这样的动作、逼问虽然并无恶意,可兴许是太过着急,看在旁观者眼里就总觉得是动了气,又要动手。 后头的赵氏还以为她这婆母被这事儿气住,意欲拿这女子开刀,忙上前拦着: “婆婆,这原是你情我愿的事,总不能全怪人家姑娘,此般不妥,您快快放开手吧。” 胡氏此时的力气却出奇的大,赵氏一拦着,胡氏为摆脱她,就这么一扯,阿谣身上薄薄的衣衫已然裂开来,露出白皙的左肩。白嫩无暇的肩头,一颗红豆大小殷殷的朱砂痣赫然出现。 几乎是一瞬间,胡氏的眼泪就落下来了。 而阿谣站在她面前,不知怎的,一瞧见这夫人落泪,莫名也跟着落泪。 她声音低低,极小声劝慰: “夫人,别哭。” 作者有话要说:  写母女相认这一段虽然有些玄,但是莫名想哭qaq 可能好久没回家还是有点想妈妈吧 (虐太子基本开始惹,不过虐他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哈,大家别急,作者绝对女主亲妈一定虐回本)感谢在2020-10-13 23:50:40~2020-10-14 23:5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3114659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恢宏的门庭外,凛冽寒风吹来,将地上堆积的洁雪吹到门前人冷毅的面容上。 裴承翊皱着眉,长身玉立,定定看着东宫宫门对面的那片雪地。 入眼之处皆是洁净、纯白,几乎没有一丝杂色。 他想起昨夜看到她身下一滩骇人的红染到雪地,此时却半点儿不见,不由双眉皱的更甚,脸色沉得吓人。 左右早被屏退,男人负手,低唤一声: “周誉。” 不消片刻,一身穿玄色劲装的年轻男子便从身后拱手一揖: “属下在。” 裴承翊声线低沉,颇具几分隐忍: “你带着京中人手,暗中彻查…林谣下落,孤要见人,找不到不必来复命。” “是,属下领命。” 说完这句,裴承翊倏然转身,凑近两步,走到周誉身边更压低了声音吩咐: “着崔肆安排,盯紧未央宫和永昌伯府动向,查查这些时日秦大姑娘都与何人往来。” “是,殿下。” “切记,皆暗中进行,不可令人觉察。” “属下谨记。” 周誉是裴承翊手下影卫统领。身为太子,若无心腹人手必然寸步难行,裴承翊年少便被封为储君,多年以来谨慎经营,朝中、军中、私下自是都有自己的人。 影卫便是私下一队人马。不过,此时光天化日他能将周誉召出,却不能将崔肆召出,其实不过是一个障眼,这支影卫真正的中心力量,是崔肆手下的探子,遍布京中,悄然无声探听消息。 只不过,如今皇帝偏重贤妃桓王,外有桓王虎视眈眈,内有皇后把控欲强,他周旋于这些势力之间,只能韬光养晦,不可锋芒过胜。 一步一行,皆如履薄冰。 …… 周誉清早领命,夜半未返,裴承翊一整日郁郁,手上的折子一本接一本批示,心中也愈发烦躁。 他终于扔下朱笔,漫无目的地出了书房的门。 太子爷今日躁郁难解,阴翳几乎写在脸上,往日殷勤上前伺候的宫人们今日一个个垂头俯首,莫敢接近。 裴承翊不知怎的,就走到了静轩阁。 看着匾上三个大字,乃是昔日他亲笔所题,这一眼看过去,过往种种霎时涌上来,又是没来由一阵烦躁。 男人眉头紧锁,却还是鬼使神差地进了门。 屋子里没点灯,也没燃碳,刚进门,便一股冷意袭来,令他不自觉发了颤。 这样走进这间黑漆漆的屋子里,裴承翊下意识就往床榻方向看去。 他诸事烦扰,许多时候到这里她都已熄了灯,而他每每夤夜进来,帷帐一掀,便覆上榻上那抹软玉温香。 他忽地口干舌燥。 第34节 男人坐到榻边,没有任何一刻觉得这床榻这样冷硬过,明明那时他抱着她搁在檀木书案上肆意掠夺都不觉得书案硌人,此刻这铺了数层软被的床榻,却觉得冷硬非常。 没一点儿人气儿。 在这屋子里待久了,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他发现这里好像有些不一样。 她在的时候他并未太过注意,如今人走了,甫一看,才反应过来。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房间变得冷冰冰,没有了她喜欢的花草,没有再布置成她喜欢的、生机勃勃的模样。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回了她住进来之前的样子,寻不见她住过的痕迹。 他有一瞬的恍惚,恍惚觉得,她好像从未来过。 男人片刻失神,然后便像是为了证明她存在过似的,打开一旁的橱柜。 柜子里倒是有东西。 整整齐齐放着一列规整的锦盒,像是有人特意理过。 裴承翊一个个打开,脸色愈发难看。 都是他送她的东西。 她真的如她那日所说,来时孑然一身,走的时候也仍是两袖空空。 他嗅到了蓄谋已久的味道。 忽地想起那夜她颤着手解衣扣,低声问他—— “真的是伺候好殿下,就会放我走么?” 那时候,他以为她在闹,原来,却早有去心么? 手中的锦盒几乎被攥碎,裴承翊面沉如水,一双眸子在暗夜中隐隐发红。 他强自将这莫名的情绪压下去,疏忽觉察到身后有动静,熟悉的香气袭来,男人有一瞬怔忡。不过是这一瞬,对方就已扑了过来,藕臂一伸,勾着他的腰身就从身后抱住他。 他心中一动。 是她? 裴承翊身子有些僵,良久,才拉开那手,转过身。 身后的女子好像很慌,下意识娇声唤道: “殿下!” 然后便还要再正面扑上来。 全然没注意到此时此刻,听到这声音的男人已然横眉怒眼,扬手就是一搡。 裴承翊寒了声: “果然是你。” 看来今日不用等崔肆回来复命,就已经有人自投罗网。 他愈发烦躁懊恼,咱在阿谣说要给春喜开脸的时候,他就该意识到的。 “陈忠!” 外头一阵脚步声,陈忠进来见到春喜数九寒冬还穿一身半透薄衫,颤颤跪趴在地上,登时心中明了: “奴才在。” 然后便听他们太子爷冷面寒铁下了令: “将这卖主求荣的奴才拖出去打三十板子,发配到永巷去伺候!” 永巷,那里住的全是失意人。 疯的疯,傻的傻,乃是整个宫里最不堪的地方。 陈忠想起今日他在裴承翊面前撒的谎,霎时有些瑟缩。 这些日子瞧着裴承翊对林谣无微不至、温润而泽,让他险些忘了他们太子爷本是手段果决,不留情面的。 很快有人进来,将春喜拖出去,一时之间,整个院子里回荡的都是女子的哀哭声。 吵的人头疼。 裴承翊一股恼火涌上头,抬脚就将边儿上的椅子踹出去。 “哐啷啷——” 上好的梨木碎了一片。 “让她闭嘴。” “是。” 陈忠出去传了令,果然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不过他一进门便双腿一软,跪到了裴承翊面前, “奴才有一事向殿下请罪。” 男人眼皮一掀,神情莫辨: “说。” - 今日卫国公府也是一派人仰马翻,大公子带回来的陌生女子竟是公府走失多年的二姑娘,这消息一出,就震惊府中众人。 京中权贵之家总有些阴私,卫国公府算是清白门庭,只有二姑娘自幼走失这一桩。 卫国公府虽然从来未说自家二姑娘是幼时丢了,只说身子不好,自幼便送到乡下庄子里养着,到了年岁才能接回来。 可是府中下人哪个又不知道这其中真相呢。 丢失多年的二姑娘回家,原本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大好事。 可谁知,听到胡氏说要将这件大好事昭告京中,还要大摆流水席庆祝,阿谣登时脸色煞白,哭求胡氏: “……夫人,可否,可否莫将这事告知众人?” 她刚刚离开东宫,卫国公府转头就宣称二姑娘回来了,岂不是明明白白说她在卫国公府了? 阿谣从未想过有此际遇,未想过自己是卫国公府的二小姐,离开东宫,她就只想淡云流水地过,什么太子,什么皇后,什么秦大姑娘……她希望永生永世不用再见这些人。 瞧见阿谣情绪这样不稳,胡氏也不敢多问,只得应下。 府中下人就只知,当晚,国公爷就下了死令,此事若有人走漏半点风声,严惩不贷。 …… 阿谣的身子还是很虚弱,同胡氏说了没几句话,她思及之前种种迹象总以为自己是真的有了身孕,可又被请来的大夫告知并没有,那日东宫门前血崩只是因为癸水至,她说什么也不肯信,又是狠狠哭了一场,损耗了气力,没过一会儿,便又陷入昏迷。 国公夫妇的寝居之中,向来不苟言笑的国公爷难得动气,大步进门径直就走到案前一把拔了佩剑。 “刷拉——”一声,胡氏抹着泪一进门,就被那剑上凛凛寒光晃了眼,她霎时明白姜叙这是真动了怒,忙拦着人问道: “……公爷这是作甚?” 卫国公攥着剑柄的手又紧几分,手背青筋毕露,他咬着牙,一字一顿: “害我儿至此,我去将广云楼和那登徒子杀个干净!” 卫国公手掌重兵,乃是朝廷一员大将,刀山火海闯出来的,说这话时分明让人觉出浓重杀意。 胡氏心里何尝不恨?可她尚有理智,不能看着夫君涉险,只能劝道: “这是京中,公爷万事须谨慎思量,如此不可啊!况且,况且谁也不知那登徒子所谓何人……” 方才他们亲眼瞧着阿谣捂着肚子哭的险些气绝,一直喃喃着: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苦在儿身,痛在娘心。 胡氏甚至不敢想阿谣这些年在外头,究竟遭遇了什么。 只能努力劝着卫国公: “让诏哥去查,查到那登徒子是谁,咱们定替谣姐儿讨回来!” 从来战场上尸山血海杀人不眨眼的大将军却倏然红了眼,连声音都是咬着牙的哽咽: “老夫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作者有话要说:  在线虐狗 国公爷是真的会揍人 第30章 回到卫国公府几日之后,阿谣的情绪终于渐近平静,能够慢慢地收起那些负面情绪,平平淡淡地生活着。 她的住处也被搬到了距离卫国公夫妇所住院子最近的一个院子——映月阁。 这里原本就是给阿谣准备的,虽然这些年来她一直流落在外,可是胡氏日日都不忘叫人清扫,院内院外都是精致整洁。 这里比她在东宫住的静轩阁还要宽敞明亮,院子里种满了她喜欢的花草,仿佛让人一踏进这个院子,就心旷神怡。 只是阿谣还是高兴不起来,整个人怏怏的,闷闷不乐。 不过,每每在胡氏或者公府中其他人来看她的时候,她总要作出高兴的模样,好不叫对方忧心。 她能看出来,自从她被胡氏认出身份,成了卫国公府的二小姐之后,府中的所有人好像都在围着她转。 阿谣这一生,有记忆起,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这种被所有人关心着、守护着、疼爱着的感觉。很奇妙,也令人倍感珍惜。 漂泊在外十余载的经历,让阿谣养就了一副有恩必报的性子,旁人对她一分好,她便想十分百分地还回去。 更何况卫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对她好得不得了。 雪下一连下了五日,这日才终于拨云见日,有一日晴空得享。 连日的积雪堆得地上万物皆是一片银白,不过因为今日晴天,太阳照下来,表层的积雪已有化的趋势。 屋檐下“滴答——滴答——”一声又一声,像清越的钟声。 第35节 亏得胡氏这些时日流水一样的补药吃食送进来,阿谣的身子好了不少,如今已经来去自如。 她这些时日虽窝在映月阁,不过多少也了解了一些卫国公府的规矩,知道公府教养子孙要勤勉,要求家里每个人都要早起一道用早膳。 阿谣前些日子卧病在床未能去,如今已大好了,自然不能拖着不去。 是以,这日她便天还没亮就起了个大早,到院子里的小厨房精心熬了汤品,做了茶点。 阿谣心灵手巧,从前为了讨好林妈妈,后来为了讨好裴承翊好生学了些手艺,各种精致的早膳、糕点几乎是信手拈来。 约莫瞧着时候差不多,阿谣便叫丫鬟端着她做的早膳,一路往公府饭厅而去。 …… 饭厅内,除了阿谣以外,卫国公府的其他主子此时已尽数落座,正看着早膳一样样地上桌。 不过,今日的早膳样数不知为何少了一半,显得偌大的桌子空荡荡的。 赵氏还没看桌上的菜点,又是注意到今日给阿谣留的位子还是空的,她向来嘴快,张口便来: “二妹妹的身子还没好利索么?回来这些时日了,还未与全家一同用过膳呢。” 她是嘴快,对阿谣倒是没什么恶意,胡氏便只淡淡回应道: “谣姐儿性子内敛,还不适应,再等等吧。” 两人正说着话,倏然被旁边的姜谈打断,只见他掩面打了个哈欠,然后指着桌子问一旁的张婆子: “这怎么今日的早膳就这几样?” 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一下子全落到张婆子身上。她是胡氏身边儿得力的助手,府中许多事情都由她管着,其中就包括膳食这一项。 张婆子一听二少爷这话,忙答: “这是二姐儿昨晚递来的吩咐,至于为何,奴婢就不知了。” 能被称作“二姐儿”的,除了刚刚回府的阿谣,再没有旁人。在座众人听到这话俱是一愣,一时不知道阿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些面面相觑。 阿谣掐准了时候进来,一进来,就落落大方给在座几位行礼请安。 然后才道: “未经长辈们同意擅自做主是阿谣唐突了,只是各位长辈百般照顾,阿谣身无长物,便下厨做了些早膳,但愿诸位长辈不嫌弃。” 胡氏一时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还是卫国公开口: “好孩子,快,快坐下。” “是。” 阿谣在赵氏身侧落了座。丫鬟们这才一样样将她做的早膳放到桌上。那些食物从食盒中端出来,还热腾腾的,飘着浓浓的香气。 与桌子上膳房做的吃食放在一起,不说别的,单是卖相就已经全赢了。 食物一碟碟端上来,倒是叫这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勋贵人家的主子也看愣了愣。 莲子百合红豆粥、枸杞黑豆薏仁汤、豆腐虾仁烙饼、牛肉汤面、芝麻糯米饭团、南瓜豆沙饼、牛肉烫面小笼汤包…… 样式繁多,色泽新颖,精致又浓香,一时间,谁都没有先动筷。 阿谣顿了一下,然后才试探着拿起汤勺,盛了小半碗牛肉汤面。 在座众人,包括两位长辈俱没有动筷,只有阿谣抬手盛汤,委实有些不大好,一旁的赵氏忍不住提醒: “二妹妹刚刚回府,想来有些规矩……” 她的话还未说完,却见阿谣将手中的碗递给身后的丫鬟,先是冲她淡然笑了笑,然后才道: “二少奶奶说的是,阿谣出来乍到不懂规矩,日后还要烦长辈们照顾。我听闻……国公素喜牛肉,便煮了这面,您请用。” 虽然知晓在座这些人便是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亲眷,可阿谣始终难以将“父亲、母亲、哥哥、嫂子”这样的称呼叫出口。 一是她从未这样叫过人,不知如何开口;二是她总觉得他们都是贵人,生怕冲撞半分。 说话间,丫鬟已经将碗放到了卫国公面前。 阿谣又如法炮制,按照喜好,给在座众人都盛了汤。 这一番操作,让旁边的赵氏几乎看的愣了,她这从外头回来的小姑子似乎比想象中强得多,不过三言两语就将一家人哄得开开心心。 也不知是不是厨艺当真那么好,叫那几位都连连夸赞。 就连最挑嘴的老二江谈都竖起指头夸阿谣: “小妹这一手好厨艺委实难得,这汤包做的甚合哥哥心意!” 阿谣宠辱不惊: “您喜欢就好。” 她刚刚给江谈盛了汤,现下只剩下赵氏的没盛,便盛了一碗枸杞黑豆薏仁汤,恭恭谨谨亲手端给赵氏,低声说: “连日下雪寒凉,女子最是怕寒凉,二少奶奶用些这个试试。” 这倒让方才腹诽的赵氏不好意思了,她应谢后尝了一口……果然出奇的甜润爽口,十分别致。 故而忍不住向胡氏道: “难怪婆婆连日来因为二妹妹回家高兴得不得了,二妹妹实在是个知礼懂事的妙人。” 胡氏本就因为这事感动的一塌糊涂,此时听赵氏夸赞阿谣,连带着觉得这个儿媳妇都顺眼多了,直道: “咱家谣姐儿确确乖巧得很。” - 已近年关,洛阳城中四处张灯结彩,别有一番年味。 街上采办年货的百姓如织,热热闹闹,很是一派清平好景。 京中最大的一间酒楼聚福楼的二楼,身着一身玄色云纹锦袍,贵气逼人的年轻男子走上楼梯,正沉着脸四处张望。 跟在他身后的陈忠只觉外面的透气得很,这几日跟着他家太子爷闷在东宫里,看着太子爷成日的批折子批折子、议事议事……膳食几乎不怎么动,责骂、惩治的人倒是愈发多。 几乎整个东宫,都被笼罩在低气压当中。 今日还是除上朝外,头一回出门。 裴承翊四处张望找不到要寻的人,越发烦躁。 正在此时,却忽听身后“啪嗒”一声,有人阖上折扇,吊儿郎当说一声: “太子爷这是找小爷我呢?” 裴承翊冷着脸,没应声,却是径直坐到了顾随面前。 顾随翘着二郎腿,俊脸上是不屑的笑意: “做什么一脸阎王相盯着小爷?” 闻言,裴承翊眉心一跳,面沉如水,干脆单刀直入: “是你勾着林谣逃出东宫的,你将她带到哪去了?” “我哪里敢勾引太子爷的侍妾,太子爷的侍妾丢了,却这样咄咄逼问小爷,实在是以权压人,为难我也。” “顾随,你真当孤不敢动你?” 裴承翊端端坐着,他就是这样,越是恼怒,就越沉静,只有在林谣面前才会不小心失控, “说出她的下落,孤还可从轻处置你。” “哈哈,不愧是皇太子,威风威风。” 顾随笑出了声, “不过啊,可不是我勾着小娘子,只许你三心二意,总因为秦大姑娘欺负她,不许她看腻歪了你,琵琶别抱,瞧上倜傥风流的小爷我么?” 听他说这些话,太子爷已然脸色黑的骇人,偏偏顾随是个不知死的,铁了心要惹怒他: “不妨实话跟你说,人家小娘子早就不想跟着你了。” 顾随说罢,还想打开折扇在眼前晃一晃,可这折扇还没打开,就听“哐啷——”一声,面前的桌子被裴承翊一把打歪,下一瞬,裴承翊倏然上前,一把抓住顾随的领子,将他狠狠按住,咬牙切齿: “孤再问你一遍,你把她藏哪了?” 他不信好端端一个大活人会就这么凭空消失。 顾随倒是一点儿不慌,只是说“我哪儿知道,我要是知道早就一顶小轿,抬她进府了。” “再敢打她的主意,孤杀了你!” 这话给顾随逗得笑了: “小娘子自然早有去心,如若不然,小爷与她能联络上?吃下那药的是她,取信于你的是她,她早恨毒了你,太子爷还苦苦纠缠个什么劲儿呢。” 她早已恨毒了你…… 苦苦纠缠个什么劲儿…… 这些话在裴承翊脑海中不断回旋、重播,周而复始。 他捏住对方领子的手不由松了松,顾随正想趁机起身,可是这时,却倏然听裴承翊咳起来,一声声像是要咳出五脏六腑似的。 裴承翊拿手一捂,再将手拿下来时,手上竟然生生有一口咳出来的心头血。 殷红殷红,晃着人的眼。 他倏然自嘲似的冷笑两声,连说: “好,好!” 而后便什么也不管,直拂袖而去。 原来不过是他“纠缠”,她恨毒了他。 裴承翊下楼翻身上马。 既然这样,他还找她做什么? …… 时光肆意飞逝,转眼间数月已过,岁月辗转,已是来年。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文《铜雀锁娇》求收qwq 【君夺臣妻/古早狗血/追妻火葬场/强取豪夺】 第36节 开始时,她笑意盈盈,只说: “愿与六郎偕老。” 后来,她音容宛在,却连最后一句话也没留给他。 - 冷宫六皇子领兵逼宫那夜,是妙娘与定远大将军大婚的第三日。 六皇子刚夺权在手,底下的人就已迫不及待把定远将军下了狱,将妙娘送到龙榻之上。 他是新帝,她是臣妻。 龙榻之上,他没有半分垂怜,只有肆意摧折。 他以为他恨她入骨,可是温香软玉,他碰一回,就着魔一分。着魔一分,就折磨她一分。 他们之间,成了死结。 - 宫中人都道新帝敬慕未来的皇后,处处体贴入微。 妙娘原本是不信,后来未来皇后闯进宫,不由分说地给她灌了药,还说: “我不想再看见她。” 傅固就笑着让妙娘滚。 …… 没过多久,宫中就筑起一座铜雀台。 铜雀台里住着那个日日承恩却最受新帝厌恶的将军夫人。 - 所有人都说,那位将军夫人,曾经的六皇子未婚妻如今在陛下眼中命如草芥,哪会有人对草芥再动心? 直到她不堪受辱,拼死逃出宫,当着他的面从十丈悬崖一跃而下。 最后的一眼,像是恨得生生世世不欲见他。 傅固一口鲜血吐出,双目猩红,周身颤着,发了疯一般,命人将这悬崖夷为平地,废了立后旨意,将妙娘奉为亡妻。 世人这才知道,原来她不在了,他才是真的入了魔。 第31章 时光飞逝, 日子像是骑上了千里马,飞驰而去,转眼间就过去数月。 …… 马蹄扬尘, 风四起。半山腰上,一队匪徒喊杀而来, 个个长刀凛凛,杀意毕露。 见这架势, 刚刚纵马上山的一队人马中的甲士迅速上前, 将他们为首的年轻男子牢牢围住, 其中一将军打扮的人忙对年轻男子说: “殿下, 刀剑无眼,您千金贵体, 万望小心!” 只见那年轻男子一身锦袍,连半点甲胄也未披,闻言, 只是略显不屑地轻哂一声, 然后便双腿猛一夹马, 抽出腰间佩剑, 迎头就冲着那群匪徒杀过去。 跟着的一众军士俱是一愣, 在此之前, 他们没想到皇太子殿下平日皆是好穿宽袍大袖,行动之间皆是一身上位者的贵气, 没显露半点行伍之气,现下看来,竟是一身的好武艺。 虽跟那些五大三粗的匪徒比起来,太子爷的身形略显瘦削,可他一柄长剑在手, 灵活敏捷,力道遒劲,虎虎生风,竟是单人单骑就杀到那土匪头子面前,与之缠斗起来。 将军领着甲士急忙跟着拼杀上去,等到他们与其他土匪厮杀起来的时候,太子已然长剑搁到土匪头子颈上,声如寒石: “你抓的良家女,在哪?” 原本一身王霸之气的土匪头子此时不知怎的,分明见面前这人一副玉面书生的模样,可冷着脸说起话来,令他也生了畏惧。 土匪头子好容易才壮了胆,梗着脖子说: “她们被老子抓来,就是老子的压寨夫人!哪还有什么良家女!” 闻言,裴承翊持剑的手猛地一横,刀刃就顷刻间划破那土匪的脖颈,虽只是划破了个表层,可汩汩的血就像是不要钱一般涌出来。 他没了耐性: “说。” 土匪头子这时全然没了脾气,颤抖着说: “在、在后山寨子里。” 裴承翊这才瞪他一眼,而后把手中长剑一收,冲着身后的甲士道: “押回去。” “是,殿下。” 太子爷倒是撂下这一句话以后,便纵马直直往那土匪头子所说的后山寨子而去。 似乎是土匪们都出门与官兵作战,此时寨子里只剩下些老弱残匪守着这些被他们抢来的良家女。被强行抓上来的女子们一听见马声,便开始不住地哭求着等待营救。 锦衣长袍的男人面色深沉,一进门,就让身后的军士们将这些老弱残匪押起来,他则走过去,带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紧张心情,去看那些女子的脸。 一圈看过来,环肥燕瘦,独独没有他要找的那个。 裴承翊略显麻木,有些不知道他到底该庆幸,还是可惜。 他未置一言,只是干脆拂袖转身,预备回宫复命。 前些时日有人上疏京城周围有流寇匪贼流窜,他们占山搭寨,强抢民女……太平治世在京郊就敢这样行事,无异于在太岁头上动土,实在嚣张的很。 他们还专门抢一些年轻貌美又孤苦无依的女子,让她们求告无门,着实可恶。 当日,裴承翊便自请剿匪,皇帝龙心大悦,当即着他到五军大营自行调兵遣将,务必将匪徒一网打尽。 谁也未想到一向待在京中运筹帷幄的太子爷,这一回竟然令下这么个差事。 可他分明来的时候急急,怎么事情了了,又好像全不在意了? 那将军见裴承翊走了,忙问道: “殿下,那这些女子?” 太子爷步履未停,只撂下一句: “好生送她们回家。” - 纵然京城周围匪徒作乱,可京中仍是一片和乐清平之景。 此时正值五月春日,草茂莺飞。卫国公府映月阁内,二小姐房间里找不到人,丫鬟婆子们便一溜烟往小厨房里跑。 果不其然,在小厨房将阿谣抓了个正着。 胡氏特地派过来伺候阿谣的宋嬷嬷一见阿谣正在洗菜,急急就跑进来,一脸心疼地将她的手从水里拽出来,拿过一旁的手巾就给擦了个干净,边擦还边不无抱怨地说: “哎呦二姑娘,我的小姑奶奶,还没入夏呢,水这么凉,冰坏了手可怎生好?!” 后面跟着的是阿谣的贴身丫头素蕊、月心。她们也附和着宋嬷嬷。总之这位国公府上到主子下到丫头,全将阿谣看成纸糊的,呵护、疼爱,生怕她有半点儿磕碰。 阿谣知道她们是关心她,便轻轻笑道: “嬷嬷,我哪里有那么娇贵。” 宋嬷嬷顾不上答阿谣的话,只是上上下下将她看了一遍,瞧着人还是好端端,没有半点儿不虞,这才放下心来,说道: “二姑娘想吃什么,告诉老奴,老奴来做。” “嬷嬷,” 阿谣伸出手摇摇宋嬷嬷的袖子,似娇似嗔, “我待着无趣,你就让我做吧。” 也许是去岁年关时阿谣染了风寒,大病了一场,严重得很,将府中人着实吓着了,她们现在才诸般小心照料。 唇红齿白惹人怜爱的姑娘这样说,宋嬷嬷到底没抵得住,做了些让步: “好吧,二姑娘做吧,不过说好了,老奴来洗菜。” 阿谣早已将菜洗的差不多了,闻言,便笑盈盈答应下来: “如此便有劳嬷嬷了。” 她说完,便抬手去提刀预备切菜。可谁知,这手才刚刚碰到刀柄,就被人拦开,刚刚等在一旁的素蕊“不容拒绝”地夺过刀,面对阿谣探究的眼神,她说道:“奴婢的刀功虽比小姐差一些,不过也差不到哪去,就让奴婢切菜吧。” 月心也凑过来,不由分说: “奴婢来淘米。” 如此一来,原本是阿谣一个人下厨,这下子竟然多出了三个帮手,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更为尽心地看着火候。 待到终于大功告成出锅的时候,一盘接一盘的吃食摆了满桌,屋子里只有阿谣和宋嬷嬷两个人,宋嬷嬷忍不住问: “姑娘今日可是要待客?做了这样多精致的菜肴。” “嘘,” 阿谣一听这话,趁着素蕊和月心不在,连忙制止,凑到宋嬷嬷身边,低声说, “嬷嬷可真糊涂了,今日是月心的生辰,嬷嬷仔细让她知道你忘了她的生辰,到时候有的同你闹。” 她的声音银铃一般,清悦柔和,听的人心神愉悦。 这样半娇半嗔说着玩笑话,更是让宋嬷嬷怜爱不已。她膝下无子无女,一直在心里僭越地将阿谣当做自己的亲孙女儿来对待。 待到素蕊和月心进了屋,阿谣亲自端了长寿面到月心面前,又拿出个小锦盒,说是生辰贺礼。 嬷嬷丫鬟几人这才知道,原来她们家小姐自己偷偷跑到膳房下厨是为了给月心庆祝生辰。 放眼整个京城,从未听说过哪家小姐会对下人如此用心。 是以饶是今日并不似给宋嬷嬷过生辰,她也被感动得险些老泪纵横。 她家二姑娘就是这样,看似对什么都淡淡的,可是总是将周围人的一点一滴都记在心上,对事对人向来真心真意,天底下最好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她们姑娘的好。 犹记得刚开始的时候,公府的下人们都很难相信这个突然出现的“二姑娘”真的是走失多年的姜二姑娘,都以为她是被大公子带回来的烟花女子。 第37节 那个时候,谁也不愿意到映月阁伺候她,宋嬷嬷她们也是被胡氏强令过来的。 可是日子一久,她们越来越发现二姑娘知礼懂礼、心灵手巧,与下人在一起也全无小姐架子,她上孝父母,敬兄嫂,下宽和对待每一个奴仆,公府上下无一不赞。 原先只有公爷、夫人、大公子、二公子因为血缘之由关心二姑娘,可二姑娘的好润物细无声,久而久之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个个儿都是真心疼爱二姑娘。 就连公府里一向不大好相与的二少奶奶赵氏也频频到映月阁来看她。 正如此时,阿谣刚刚用过午膳,正坐在园子里大哥姜诏亲手替她搭的秋千上。手上的书读了小半本儿,刚要翻页,就倏然听见一声: “二妹妹,二妹妹今日好兴致,在这儿晒太阳呢?” 与说话声一同而来的,是聘聘袅袅刚脱去厚衣换了薄衫的赵氏。 阿谣闻声,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行了个礼,淡声说道: “二少奶奶,坐。” 先前因为不习惯,阿谣一直都这样客套地称呼,公府里各位没有纠正,她一不小心就习惯了这样叫下去。 这个秋千架下有两个秋千,赵氏便往阿谣身边的那个位置上一坐,漫不经心道: “我说二妹妹啊,你真的不考虑挑一挑,找个好夫婿?” 赵氏冲着公府大门的方向努了努嘴: “自打咱们公府告知京中勋贵说二姑娘你回来了,婆婆又带你出去了几回以后,你瞧瞧,五月才刚开始,这个月来求亲的已经是第三个了。” 说来也确实,自从被胡氏领着参加了几回宴会,阿谣规矩懂礼,相貌娇艳,宛若天人,又是卫国公府嫡次女,十分得公侯太太们喜欢,一个个铆足了劲想将这一身好处的女子给自己儿孙娶回家去。 更要命的是,自打上回参加了定远侯夫人办的投壶会,叫京中公子哥儿们见着了,这上门求亲的热潮就更盛了。 阿谣轻轻摇头,委婉说道: “在咱们公府的日子,我还没过够呢。” 虽是阿谣这样说,赵氏却不认同,她向来快人快语,憋不住话,是以,便干脆戳破了说: “莫不是你一直将那云南王府的世子挂在心上?我瞧着他这些时日与你二哥往来甚密,可是明摆着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氏说着,见阿谣愣了一下,还煞有介事地分析道: “这倒也不错,他们云南王府虽是王府,门庭高,可咱们卫国公府也不差,自然是配的上的,只是那顾世子也不可能后半辈子都待在京城,到时候你跟着他远去云南,迢迢千里,估摸此生与公公婆婆连见上一面也难了。” 这赵氏想的委实太远了些,阿谣一直自觉与顾随是坦荡的君子之交,不掺半点儿男女私情的。 只不过听到赵氏说远去云南,离开父母,让阿谣心中不禁一窒。她幼时走失,十余年才幸运回到父母身边,现下的日子她万分珍惜,实在不愿去想再度离开父母会如何。 见阿谣不说话,赵氏又问: “二妹妹?你当真是心仪那顾世子?” 阿谣这才回过神儿来,低笑一声,颇为云淡风轻地说: “旁人不知,二少奶奶还不知道我不想嫁人的缘由吗?我早与夫人说过,阿谣从前流落风月场,后来又辗转到一个富贵人家做妾,京城哪个大户人家知道这些,会愿意娶我做正房夫人呢?” 她现在已经能够淡然将这些说出来,除了不想提起那人是谁以外,都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唉,” 听阿谣说这些话,赵氏不禁叹了口气,顿了半晌,才有些为难地说道, “我虽是同情你的遭遇,可,可你的婚事总这样拖着,日后你有了侄子侄女,外人知道他们有个……罢了,我不说了,二妹妹好好歇着,就当我今日从未来过吧。” 赵氏终是不忍将这话说完,可是聪慧如阿谣,听了个开头,就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日后大哥、二哥有了孩子,也就是阿谣的侄子侄女们,婚姻嫁娶,甚至仕途,都会因为他们有个终身未嫁的姑姑受到影响。 这个问题,自从有人登门求亲的时候,阿谣就已经想过了。 她一直都在努力想法子,好不拖累公府。 “世子,世子,您不能进去!” “这是我们姑娘住的内院,您是外男,不能进去!” …… 阿谣正坐在秋千架下想事情,倏然被外面的喧闹声大胆,她抬眼一看,便瞧见映月阁的院门外,站着个穿着一身湖蓝色广袖袍,风度翩翩,吊儿郎当的纨绔公子。 春风轻扬,吹起那公子鬓角一缕碎发,更衬得人慵懒俊俏。 阿谣一直都知道顾随生得俊朗,他舒眉朗目,眼眸粲若星子,鼻梁高挺,面色冷白,女娲在他脸上落下的每一笔,都是浓墨重彩。 这样一个人,往门前一站,右手执着扇,一下下在左手手心轻打着,勾起的笑显得有几分轻佻。 光是站在那里,就足够引人注目。 更遑论身后好几个卫国公府的下人追着,遍遍好言相劝—— “世子,外男不可进我们姑娘的住处啊!您既与姑娘相识一场,万不可毁她清誉啊。” 顾随听着这些话,破天荒地没有强词夺理,也不往院子里头走,就那么静静站着,冲着阿谣笑。 阿谣终于无奈地摇摇头,抬步出了映月阁的院门。 从院门出来就是公府的后花园,花园里宽阔敞亮,两人皆有好几个下人跟着,勉强算不得私会外男。 阿谣刚刚听了赵氏说的那些话,莫名下意识与顾随保持了些距离,施施然行下礼去: “不知世子大驾光临,阿谣有失远迎。” 顾随冲她抬抬下颌,略带不屑地说: “瞧你这一日日客套的,小爷跟你说了多少遍,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这人白生了一副俊俏好模样,一开口就全数破了功,再好的皮囊配上这吊儿郎当的纨绔气也瞧着有些不像样。 他原本就是个自来熟的性子,这数月以来,又时常借着来找阿谣那个同样纨绔吊儿郎当的二哥姜谈一起吃酒玩乐没少见阿谣。 假孕之事虽与他们料想的不同,结果总是好的,阿谣觉得欠了他一个大人情,便也每每见他来就送些亲手做的茶点过去,这么一来二去,两个人便相熟了。 此时听他这样说,阿谣也不再跟他端着,忍不住笑了笑,揶揄道: “虽然咱们光风霁月、英俊倜傥的世子爷不在乎这些虚礼……” 她这顿住的功夫,顾随一脸的受用,还沾沾自喜道: “呦,难得说句漂亮话,姜二姑娘夸人就是有水平。来来来,再多说两句,让小爷我高兴高兴。” 听着这话,阿谣脸上笑意更甚,慧黠的狐狸眼笑得弯弯,像是天边的月牙儿。 好看得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她憋着笑意将刚才的话剩下的一半儿讲下去: “可小女子人微言轻,见着爷您不行礼委实惶恐啊。” 话音落下之后,顾随足足沉默了三秒,才纳过闷来。他手中的扇子指着阿谣,连连点头,半晌才说: “行啊你,连小爷都敢打趣了?” 阿谣见到顾随吃瘪的样子,一时之间险些连闺秀的体面都忘了,掩着面笑得不能自抑。 顾随起先对此还颇为无奈,瞧见阿谣笑了,也不知怎的,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起来。 连带着周围的下人们看着,都忍不住笑逐颜开,他们还是头一回见到他们二姑娘笑得这样欢,难免跟着高兴。 这样一想,便觉得这云南王府的世子委实不错,实在是他们二姑娘不二的佳婿啊。 一直走到花园的水潭旁,两个人的笑声才渐渐止了,不过面上的喜色并未止,阿谣随口问道: “世子爷大驾光临到底有何贵干啊?” “够了啊你,” 顾随闻言,说的话虽像是警告,可那语气中、神情中却无半点儿警告之意, “小爷我今日来找你二哥喝酒的,想着顺便瞧瞧你,有样东西给你,谁曾想一进门就瞧见你府上有只癞□□,我便大发慈悲,替你赶了出去。” 顾随这话若是搁在几日之前,阿谣一定是听不明白的。 可是这话已经是她第三回听到了,自然十分明了。 他第一回说的时候,是年过不惑、大腹便便,去年才丧妻的白将军上门求亲,顾随说人家是猪,还劝阿谣小心点儿,说她这颗白菜可别叫那猪拱了。 第二回说是前天,明安郡主给她那成日吃喝嫖赌逛花楼的纨绔儿子上门求亲,顾随说人家是牛粪,理由同上。 今日阿谣连上门求亲的人是谁也不知道,顾随就一个“癞□□”将人概括了。 瞧着他这一副大言不惭的模样,阿谣不禁失笑,口中却还劝着说: “不管缘由如何,你这样说人家总归是不妥的,叫人知道难免诟病。” 顾随一甩袖,嗤笑一声: “小爷怕他们不成,总归阿谣是鲜花是白菜是天鹅,偏他们一个个不捏准自己几斤几两就敢肖想。” 阿谣无奈: “顾世子爷折煞我也。” 顾随却并不将那些人放在心上,转而噙着笑一脸自得道: “不过我倒也不担心那些人得逞,想咱们国公爷国公夫人,还有你时时瞧着本世子这一表人才,顶顶绝艳的好男儿,自然瞧不上那些。” 这话阿谣一听就明白了,这摆明了是说他是她择婿的不二人选。阿谣暗暗叹了口气,顾随这人哪哪儿都好,偏生长了一张破嘴,净说些浑话。 她颇为无奈地说: “你再这般胡说八道日后我就闭门谢客,再不出来见你了。” “好嘛好嘛,你别恼,” 顾随说着,就单手伸进衣袖里,从袖兜里掏出来个小盒子,递到阿谣手上,说道, “哝,给你的。” 看着被搁在手上的小锦盒,阿谣愣了一下,才说: “这也不过年不过节的,怎的还送东西给我。” 顾随嫌她啰嗦: “你打开看看便知。” 阿谣半信半疑,一边瞥着顾随,一边打开小锦盒,入眼便是一张折着的文书,还有一把大大的钥匙。 第38节 “这是?” “小爷恰好路过城西,看见有家玉坊转让,便给盘了下来,这玉坊平日里卖些珍稀玉石,也卖些雕琢好的玉佩,你不是一向手艺好么,大可管着这玉坊玩玩。” 他说的漫不经心,好像这盘下个玉坊对他来说就像是买一壶酒一样简单。 阿谣倏然被顾随的话说得有些懵。 倒不是因为旁的,只是他突然提起琢玉的事,让阿谣一下子想起来,他们两个初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在怀王府,他亲眼瞧着裴承翊责骂她,将她苦心琢的玉砸在地上。 那时候是阿谣最卑微不堪的一段日子。 似乎是发觉了阿谣的沉默,顾随放缓了步子,难得小心翼翼地瞧她一眼,低声说道: “从前的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他欠你的,小爷自会替你讨回来,只是阿谣,你要放下了。” 阿谣听罢这话倒是面色如常,不疾不徐地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 “我早都忘了。” …… - 即便是已经数月过去,裴承翊仍旧觉得东宫里处处都是与她有关的气息,叫他一待在那里,就觉得压抑烦躁。 是以,他干脆一进京连东宫的门也没进,径直就打马直奔皇宫,找皇帝复命去了。 矜贵清冷的男人身上穿的还是气派的玄色锦衣,虽是因为玄色深沉瞧不出来,可他的衣裳上实实在在沾了不少血渍,只消一靠近,就能闻见淡淡的血腥气。 裴承翊一步步踏进御书房,彼时他二哥桓王正在案前替皇帝研墨,父子二人好一副父慈子孝之景。 只不过这场景看在自小到大几乎从未受到皇帝亲近的裴承翊眼里,就不免有些讽刺。他自嘲地低低笑了笑,遂拱手行礼,不卑不亢道: “儿臣参见陛下。” 皇帝脸上的笑意稍敛,语调没有一丝波澜: “太子来了。” 桓王不紧不慢地一拱手: “见过太子。” “二哥。” 裴承翊又一拱手,都见过礼后,才进入正题, “京郊匪徒之事已结,儿臣幸不辱命,已将流匪扣押进京。” “嗯。” 这件事顶多是挑战了一下天家威严,实在够不上什么威胁,皇帝听了这个消息也并未放在心上, “太子还有旁的事吗?” 原来他就只是站在这里,他们就已经觉得他碍事了么? 裴承翊面上未显,只是一躬身,全无感情地说: “没有了。陛下若无吩咐,儿臣告退。” 皇帝听到这话原本已经点了点头,只不过还没等裴承翊走出门,就倏然想起皇后特意提过太子已经及冠一年,娶妻成家的事却连一点儿影儿也没有,太子娶妻乃是事关国家宗庙的大事……思及此,皇帝便又出声将人叫住: “等等。” 裴承翊闻言转过身来,只见他发冠高竖,虽敛着,可仍瞧的出通身都是气派。都道女肖父儿肖母,太子的相貌性子都像了他母亲秦皇后自由一番倔强刚毅。 比不得贤妃桓王母子温温和和,太子和皇后总端着,一身凛然之气,叫人很难接近。 皇帝除了政事上以外,平时并不怎么关注太子,此时仔细瞧他容貌,愈发觉得不知什么时候已长成了这么一副沉稳老练,令人捉摸不透的模样。 他又打量裴承翊两眼,方才沉着声说道: “倒是愈发像个大人了,既已到了年岁,娶妻之事确也要提上日程,你怎么看?” 裴承翊面上没有一丝神情,闻言,淡声应答: “儿臣不急。” 皇帝显然对这个回答有些不满: “不急?太子娶妃,你真当这是关乎你一个人之事么?” 站在一旁的桓王仍磨着墨,听见这话,便开口说道: “太子年纪尚轻,对这些事自没什么过多想法,父皇是君是父,为太子多操些心选一选合适的人也是应该的。” 皇帝冲着桓王一抬下颌,示意他停下研墨。 “说的在理。” 看着这父子二人一唱一和,裴承翊心中冷笑一声,伸出手来又是一拜,然后才不急不缓地说道: “陛下常教导我们要兄友弟恭,要孝顺父母,尊敬兄长,如今二哥尚未娶妻,儿臣怎么敢先于二哥?” 一句话,将祸水东引至桓王身上。偏偏皇帝对这话引得并不反感,总归他更关心桓王何时娶妻生子,不过是随口一问太子罢了。 裴承翊说完这话,便重新告退,决意不做这个多余之人了。 太子从御书房出来,径直便向着秦皇后的寝宫未央宫而去。数日未进宫,今日进了宫,还是要给皇后请安的。 踏上未央宫门前整整七七四十九节的汉白玉阶台,裴承翊还未走完一半儿,就听见未央宫主殿里传来了笑语之音。 这样听起来,像是有不少年轻女子陪皇后说话逗趣。 裴承翊不知怎的,倏然就想起阿谣被诊出有孕那夜。 那时候他也像今天一样,在皇帝皇后这里各自走了一趟,发觉皇帝与桓王父子情深,皇后与秦宜然更是俨然像已真做了婆媳。 他心冷,原本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回到东宫,见到阿谣的那一刻,突然觉得,他只有她了。 “殿下,您可来了,皇后娘娘等您许久了。” 琴姑从正殿中走出来,上前来迎太子爷,将裴承翊从虚幻的回忆中拉回现实。 五月带着暖意的春风吹过来,打在男人面上、颈上,却叫他忽地一颤。 好冷。 “琴姑,” 裴承翊稍稍抬眼瞧了一眼殿门的方向,问道, “今日来了许多人?” “殿下在外剿匪,危险重重,皇后娘娘这些时日始终心中不安,这才叫人请了秦家旁支的几位小姐来说说话儿。” 一听这话,裴承翊几乎瞬间就弄明白这显然是冲着他来的,他也不掩藏不满之意,直问: “旁支?比永昌伯府的秦大姑娘还要更旁支吗?” 皇后家原本是秦家一路传下来的嫡支,国丈当年也是位高权重,一代名臣。只可惜,国丈子嗣不丰,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女儿做了皇后,儿子却而立之年就一病不起,离世而去,连个一儿半女也没留下来,国丈伤心过度,没过多久也就跟着去了。 是以,他们家除了还出了个皇后,勉强维持荣耀,便已经算是彻底没落了。 要不然,皇后也不会找上家族旁支的永昌伯府,意欲再振秦家。 现在,竟然连更旁支,在京中更微不足道的人,都召进宫里来了。 裴承翊踏进殿门,便见殿中三四位没见过的面孔,她们一件他,登时愣在原地,约好了似的,映上满面红霞。 他并未在意,只是拱手给皇后行礼: “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后正坐在榻边,与坐在榻另一侧的其中一位秦小姐下着棋,闻言抬起头来,上上下下好好地将裴承翊打量了一番,才忙道: “快起来。” 又冲琴姑: “给太子看座。” 然后才迫不及待地问: “此去剿匪可还凶险?” 裴承翊摇摇头: “区区匪贼,何谈凶险,倒是惹母后忧心,全是儿臣的不是。” “你无事便好,孩儿在外,做母亲的哪有不牵挂的。” 皇后说完这些话,眼睛落到身边的这些秦氏女身上,终于将话题引到她的正题上, “你回来的正是时候,这几位是……” 闻言,裴承翊面上有些许不耐,不过,还没等他开口拒绝,皇后的话便被另一个人抢先打断了。 那人从后面茶房出来,见皇后要将这些秦氏女介绍给太子,当即开口唤了一声: “表姨母!” 众人的目光霎时被这声音吸引过去。 裴承翊也看过去,便见秦宜然端着茶盘缓缓从后面走出来,面上显然有些着急,她刚刚似乎是一时情急叫出来,此时见众人都瞧着她,那几个秦氏女还面色不善,很是顿了一顿,才勉强说道: “表姨母,茶沏好了。” 男人脸上的不耐扫空,此时,他突然有种在看戏的感觉。 因为……那件事情,秦宜然被皇后责罚,严令不许再来未央宫,没想到今日却连她也被放进来了,裴承翊倒想瞧瞧今日有什么好戏了。 此时此刻,皇后的不虞写在脸上,她何尝不知道秦宜然心里头那点儿小算盘?此时便是故意给秦宜然些脸色看,叫她知趣。 秦宜然端着茶盘已然走到皇后身边,她将茶盘放在桌边,然后端起一个茶盏,奉到皇后面前,规规矩矩地说道: “表姨母,请用茶。” 皇后虽正和另一位秦家女下着棋,可现下并不是轮到她下棋,她却像全然没听见秦宜然的话似的,任她端着滚烫的茶盏,几乎随时要端不住。 此情此景,裴承翊倏然就想到那一日那个娇弱的小姑娘被召到未央宫,他一进门,就见她跪在满地茶盏碎落的瓷片上,膝上血渍洇洇。 想来,那个时候,她们就是这样对她的吧? 只不过天道好轮回,现在卑微奉茶的人,成了从前高高在上的秦宜然。 第39节 裴承翊突然嗤笑出了声儿。 “啪嚓——”一声,茶杯碎了一地。 皇后冷冷瞪过去,秦宜然被这个眼神吓得一机灵,下意识就看向裴承翊的方向,似在求救似的唤了一声: “承翊……” 裴承翊闻声,定定看向她,唇边讽刺的笑意未减,开口便是一字一顿: “世间万事皆有因果,种因得果,秦大姑娘平日不是颇喜佛理么,今日怎的糊涂了?” 一句话,说得秦宜然脸色煞白。她就这么颓颓然跪到地上…… 皇后听裴承翊这话,自然听出了话外之音,正欲发作,可惜他并不给这个机会,径直就一拱手,说道: “儿臣告退。” 说完,连头也不回,直出了未央宫的门。 这戏啊,若是看到自己身上,可就没意思了。 …… 裴承翊不记得他是怎么出的宫门,只记得一出宫门,他便飞身上马,骑着马风驰电掣般地不知目的地直行。 周誉、崔肆那些废物,半年之久,竟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找不到。 他不知怎么走的,骑马一路就到了洛阳城西,街市最为繁盛的地界儿。这街上行人众多,一向不准跑马,不过裴承翊天潢贵胄,自然没有人敢拦他。 只能苦了街上好端端走着的百姓,俱是被他这奔马惊住,登时向道边四散开来。 他的马骑得飞快,带起的风甚至连人家姑娘的帷帽都半掀开来。 鬼使神差地,他回头看向那帷帽下的容颜一眼。 这一眼,电光石火,霎时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  -bgm《知否知否》 本章凡2分评皆有红包~~~并且全订可参与抽奖~~ p.s突然觉得顾顾柿子和女鹅有点甜,我磕了呜呜呜!感谢在2020-10-17 01:51:03~2020-10-18 00:35: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528550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脆脆 5瓶;吴世勋老婆、阮软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帷帽被掀起的一瞬间, 他好像看到一双慧黠明亮的眼睛,那双眼晶晶亮亮,粲若星子, 笑起来,就像一只明媚的小狐狸。 裴承翊不禁愣了一愣。 他身下的马跑得飞快, 这么一愣的功夫,就已经跑出去甚远, 待到他勒住缰绳停下来再回头去看的时候, 满街喧闹人群, 却哪里还有什么帷帽, 哪里还有什么小狐狸眼? 男人不死心地调转马头,向着方才的位置飞驰回去。 街道上的百姓一早躲到两边, 街上已不似方才热闹,他骑在马上,能把周遭尽数看个清楚。 所以可以清楚地看到, 没有, 这里什么也没有。 他眉头紧锁, 一手勒着缰绳, 另一手抬起来揉了揉额角。 他最近, 好像是在有些陷入魔障。 竟连虚虚实实也分不清了。 - 等到那人纵马离开, 阿谣缩在巷子最深处,才小心翼翼地连拍胸口, 对身边的月心说道: “方才……那马委实惊着我了,你去看看它走了没有。” 等到月心去再三确认以后,阿谣才敢重新戴上帷帽,往街边马车的方向走去,边走边低低道: “铺子已经看过了, 天色不早,咱们便赶紧回府去吧。” “是,小姐。” 阿谣不知她在洛阳城的权贵眼中竟然如此抢手,早上来提亲的人才被顾随给挡了去,午后便又有人来提亲。 看着卫国公府大门前攘攘的人,她拉进了帷帽,从侧边小门回了府。 一回府,便径直回到映月阁,将自己锁在屋子里,谁也不让进。 是以,她并不知道刚刚在城西街上跑马而过不小心掀起她帷帽的男人,此时正站在卫国公府对面的街边。 陈忠带着东宫的宫人终于找到裴承翊的时候,就见他们素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太子爷正站在街边,看着卫国公府门口,怔怔出神。 不知是在想什么。 陈忠小心地凑上前去,悄悄端看了下太子爷的脸色,方才敢低声开口问道: “殿下,您还不回东宫吗?” 金尊玉贵的年轻男子仍看着人家的府门,听见陈忠这句话,并不答,只是问: “他们在做什么?” 他说的自然是公府门前求亲的人。 乌泱泱一大堆,瞧着倒热闹又喜庆。这洛阳城中已经很多年没有哪家姑娘叫这么多人家屡屡上门求亲了。 陈忠作为东宫属官,太子爷手下的东宫大管家,自然是有些手眼,对这洛阳城中的事也颇为了解。 他一听裴承翊问起来,便回答道: “瞧着是吏部王侍郎的夫人,带着嫡子到国公府求亲呢。” 裴承翊虽然并不过分关心这些公侯人家的姻亲,却知道这样的人家颇为看重门第,便随口问道: “王家区区侍郎,怎的想起来到卫国公府求亲?” 按照洛阳城中一贯的例子,这亲多半是求不成。此时街边看热闹的人都晓得这个,只不过也只有太子爷敢这么直截了当说出来。 非是众人瞧不上王侍郎,实在是卫国公府乃是自开国便代代传下来的世家大族,祖上有功勋,现在的国公爷又是手握重权,不是什么人家都配得起的。 前几年卫国公府的大姑娘许的是瑞亲王府的嫡三子,乃是皇帝赐婚。 思及此,裴承翊顿了一下,又低声问: “姜家还有庶女?孤记得姜家大姐不是早许了人家么?” 这事儿他问陈忠倒算是问对了人,姜二姑娘被找回来的事算是京中最近一桩大事,一来国公府有意庆贺,二来姜二姑娘生得倾城之姿,叫人见之不忘。 乃是最近京中勋贵人家津津乐道之事。 陈忠当下便回答道: “倒未听闻过姜家有庶女,想来是殿下有所不知,近日卫国公府出了件大事。” “哦?” 裴承翊倒是没有多好奇,只是随便问问。 “自幼走失的姜二姑娘找回来了。” 这话让太子爷的眉眼抬了抬,有些讶然,还有些许喜色。大约因为他与卫国公府的大公子姜诏自幼便是好友,这些年,姜诏一直在外奔忙寻找妹妹,知道好友得偿所愿,太子爷也为之高兴。 “这倒是件大好事。” 他又看了眼公府门口求亲的人,愈发觉得这王家配不上了。 “所以,他们求娶的,是姜二姑娘?” 男人眼神一顿,倏然想起少时记忆中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儿。 他是见过小时候的姜二姑娘的,只记得是个顶好看的小姑娘,后来听说走丢了,他还委实惋惜了一阵。 只不过年头过于久了,他早记不清那个小姑娘长什么模样了。 不过…… 可巧,姜二姑娘的名讳,竟与她相同。 只是同样的名字,命却天差地别。一个生来就是天之骄女,一个却命途多舛,红颜福薄。 若是她也有这样显赫的身份,他们之间,是不是不会是现在这般光景……? 裴承翊皱了皱眉,不愿再想下去了。 陈忠点头,将自己这些时日的听闻说与太子爷听: “正是。奴才听闻,姜二姑娘生的眉目如画,又极懂规矩,知礼仪,这洛阳城中的太太夫人,公子郎君凡是见过的没有一个不夸的。这王侍郎家的公子,已经是这个月第四个来求亲的了。” 第四个?这五月初五的端午节还没过,竟已第四个了。 男人闻言,默了默,方才低声说了一句: “她自幼走失,在外颠沛流离想必受了些苦,如今苦尽甘来,福气好一些也是应当的。” 说罢便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扬长而去。 不知受过更多苦的她,有没有时来运转,多些福气…… 太子爷的马飞速而去,离去的方向却并不是东宫。 …… 广云楼二楼靠窗的位子,与其他位子被莺莺燕燕脂粉气包围的情形有所不同,这个位子上的客人穿着贵气,面容清俊,确实周身散着一种不容接近的冷冽之气。 林妈妈原本叫了姑娘去陪却被那客人冷冷瞥了一眼,便再不敢造次。 裴承翊一杯酒喝罢,未做停留,紧接着就又满上,又是一杯饮下。 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就到了这里,他统共就来过这里两回,现下这是第二回。 两回,都坐在同样的位置。 在这个位置上坐着,垂目往楼下看,正好对着门口。恍惚之间,他好像看见门口一个小姑娘拽着年轻男人的衣摆,软声求着“救救我”…… 第40节 裴承翊摇了摇头,那场景便顷刻间烟消云散。 许是酒喝得多了,总这么产生幻觉。 正是微醺,又到了一杯酒下去,预备端起来喝的时候,不曾想,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略熟悉的声音—— “小生眼拙,不知这是不是咱们太子爷在这儿喝花酒呢?” 听见这声音,裴承翊滞了一下,便转过头去。看到来人正拱手冲他行礼的时候还略有些惊讶: “仲扬兄?今日怎么进京了?” 他此时已经大半壶酒喝下去,略有些昏沉,头脑也不如平日里转得快,这话问出口才突然想到,再过两日就是端午佳节,节日时不少王侯便要进京朝见,想来梁期便是为端午朝见而来。 梁期是镇北王府世子,裴承翊头一回到广云楼来,便是为了陪梁期。 他说完刚刚那句话便反应过来,还没等梁期再开口,便忍不住轻哂了声,说道: “想来是随你父王进京朝见,我竟有些糊涂了,饮酒误事啊。仲扬兄哪日进京的?” 梁期与裴承翊早已相熟,便也不客气,径直坐到他对面的位置上,另拿过一个杯子,自己斟了杯酒,说道: “昨日才进京,还未得空去东宫拜见殿下呢。” 见到昔年好友,裴承翊的心情也开阔不少,他唇角噙着一抹笑,不留情地戳破: “去东宫看我未得空,倒是得空来喝花酒了。” 闻言,梁期举起酒杯: “总归是见着了,殊途同归,来,这一杯,敬我与太子爷的缘分。” “敬缘分。” 然后是,酒杯碰撞,一饮而尽。 梁期喝完这一杯酒,又顺着这个话题问道: “上一回咱们来这广云楼还是两年前,说到缘分我就想到,咱们太子爷果真龙章凤姿,生得一表人才,深受姑娘们喜欢,上回就同我来了那么一回广云楼,竟就领了个美姬回去,风流,裴家三郎真风流啊!” 大约是今日高兴,且梁世子本人素来大大咧咧,是以他并未注意到这时候裴承翊的脸色有些微变化,只自顾自又干了一杯,继续说: “话说那美姬现下如何了?那可真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儿,太子爷若是什么时候腻了,考虑考虑转赠于我。” “那你怕是等不到了。” 裴承翊饮下手中这杯,面无表情, “孤不腻,也不会腻。”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有些忘了,东宫后院早已空空荡荡,没有人住了。 而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满溢出来的占有欲,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梁期听到他这句话不禁笑着摇摇头,啧啧感叹: “瞧你这般小气护食的样子,我又不真抢了你的去。” 说罢,又主动拿过杯子在裴承翊手上的杯子上碰了一下,说道: “放心吧,我现在对什么娇妾美姬都没兴趣,我爹说了,到了娶妻成家的年纪,要我洁身自好些。正巧进京的路上就听闻卫国公府的姜二姑娘被找回来了,听说她品貌端庄,我爹正有求亲之意。” 闻言,裴承翊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甚至还像是放下心来似的,同梁期聊起姜二姑娘的事: “不曾想姜家小妹长大之后这样受欢迎,不过放眼京中,姜二姑娘确是良配。” 卫国公府的嫡小姐,原就是极显赫的出身,若再才貌出众自然更如众星所拱之月,前程不可限量。 配个镇北王府自是配得起的。 裴承翊说完,还抬手拍拍对方的肩膀,似是安慰: “只是到姜家提亲的人要将门槛都踏平了,任重道远,仲扬兄若有此意,须得诚意拿足了才是。” 只要事不关她,只要梁期不惦记她,裴承翊还是可以好生替他出谋划策,让他抱得美人归的。 听他这话,梁期也十分受用,连连说: “太子爷说的有理,待我回去就跟我爹说,让他好生准备。不过呢,在此之前,我准备先去瞧瞧。” 裴承翊眼神中带了些打量。 梁期挑挑眉: “我准备去瞧瞧这姜二姑娘到底是不是如他们所说那般有倾城之姿。” 没想到时隔两年再相见,梁期还是这等不靠勺的性子,平时瞧着正常,偏生偶尔就能做出这样不靠谱的事儿来。 听到这话,裴承翊有些无奈: “礼不可废,这不合规矩,况且娶妻娶贤,相貌哪里那样重要?” “不不不,我就在意这个,” 梁期摆手, “娶个漂亮娘子,日后我们镇北王府一脉的相貌方能愈发好看。怎么样,太子爷可要和我一道去卫国公府走一趟?” “我就……” 裴承翊刚想拒绝,只是这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生生被对方拦住了。 “诶,太子爷别忙着拒绝嘛,我与姜家的伯黎兄数年不见,不如咱们一起,找他喝上两杯,顺道瞧瞧他家妹妹相貌如何,怎么样?” 想着更年少时,梁期还在京城的时候,他们几个便常常一道吃酒读书,那时少年意气鲜衣怒马,如今想起来都觉得热血沸腾,裴承翊难得的没有拒绝。 跟着梁期一道,到卫国公府拜访姜诏去了。 - 彼时,卫国公府。 阿谣正躲在自己的屋子里胸前缓缓起伏,因为刚刚的偶然遇见,久久缓不过神儿来。 正是心神不宁之时,倏然听见门外一阵“当当当——”的敲门声。 阿谣几乎是下意识,就以为是裴承翊找上门来了。 她面色有些不自然的白,虽然知道身在京中迟早有一天是一定会碰上面的,可是阿谣心里还是本能的抵触。 她清楚的知道,她不想见他。 一点儿也不想。 她这样想着,听到这敲门声竟连应声也未敢应了。 门外的人又敲了两声,试探着扬声问: “谣儿?谣儿你在屋里吗?” 听到这声“谣儿”阿谣心下一惊。 不过她很快就分辨出这是她母亲胡氏的声音,是以,便斟酌着应了声: “夫人,您有什么事吗?” 她问完这句就静静听着,心砰砰直跳,生怕胡氏下一句就回答说太子爷来了府上正等着见她。 “你大哥从外头回来,说是给你带了东西,想亲手交给你,但不方便过来,正巧娘在前头备了茶点,你且去见一见你哥哥吧?” 胡氏的声音温温柔柔,尤其是在对阿谣说话的时候,格外温柔可亲。胡氏每每对阿谣说话,阿谣就总觉得像是被她搂在怀中,一下下拍着背安抚着。 她的声音像是有能够安抚人心的魔力似的。 阿谣缓缓下地,走到了门口开了门。 低低叫了声: “夫人。” 虽是叫的夫人,可语气中掩藏不住的依赖让这声“夫人”与“娘亲”无异。 胡氏瞧着她面色不好,下意识伸出手背去轻轻探探她的额头,问道: “脸色这么差,可有哪儿不舒坦?” “夫人,我没事的。” 胡氏犹不放心: “真的没事?” “真的,哥哥还在前头等着,咱们赶紧去吧。” “好,来娘扶着你。” “还是我扶着娘吧。” …… 阿谣进到前厅时,还小心翼翼将周遭都打量了个遍,觉察真的没有姜家人以外的人之后,才放心地走了进去。 姜诏一见了她就喜上眉梢,温声招呼: “小妹来了,我听宋嬷嬷说你今日出门去了,出去可有什么好玩的?” 阿谣轻笑着给你姜诏行了个礼,据实以告: “顾世子说是盘下了间玉坊要赠与我,我便是出去瞧瞧。下回我带大公子一同去。” 她没说的是,她连那玉坊的门都没进去,刚走到一半儿就因为帷帽被过路的快马掀起,急忙躲了起来,然后忘了今日出去的目的,径直打道回府了。 “如此甚好,甚好。” 姜诏拍拍身边的椅子,说道, “小妹,坐这儿,瞧为兄带了什么给你。” 姜诏掏出一个小小的罐子,推到阿谣面前,说道: “知道小妹是风雅人,素来喜欢沏茶做点心,我有一个好友近日进京,特意带了武夷山的大红袍来,我拿到手就想着要给小妹送来。” “兄长有心,小妹这就去沏了让母亲与兄长尝尝。” 姜诏笑笑: “那小妹能者多劳,就辛苦啦。” 第41节 - “吁——” 并骑两人一齐勒住马,翻身下来,还各自谦让一番。 “仲扬兄先请。” “不不不,还是太子爷先请。” 二人说着话,如何也没有想到竟在卫国公府的门前碰上了云南王世子顾随。 偏生他们连门还没有进去,顾随确实大咧咧从府中走出来,脸上还是一派自得之色。 顾随想着他这一招投其所好,阿谣一定会喜欢,也不枉他这几个月来有事没事就借着找姜谈喝酒的由头来卫国公府了。 裴承翊也不知是不是他喝得多看错了,不知为何,总觉得顾随在看见他的时候蓦地一怔。不过很快就转变过来了。 还是顾随施施然行了一礼,先开口: “呦,太子爷和梁世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啊?” 他这话说起来,竟全然一副主人家做派。 裴承翊轻嗤一声: “若不是见这牌匾上写着卫国公府,孤还当是云南王府了。” 顾随懒得理他,只是略带戒备地看着对方: “太子爷倒也不必拿话刺小爷,你们两位到底有何贵干?” 梁期向来跟裴承翊走得近,也与顾随有些龃龉,此时便道: “我与太子爷自然是来找姜大公子谈书论学,我们出入这里并无不妥,只不过顾兄你,不上花楼喝花酒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你找你的姜大公子,我找我的姜二公子,各不相干,你以为小爷不知道你这厮最是贪恋温柔乡,谁最爱逛花楼可说不准呢。” 顾随抬扇冲对方一指, “你再废话,小爷这扇子可不长眼。” 少时梁期曾与顾随打过一架,那时他自恃是将军之子,以为怎么也打得过顾随那个纨绔,未曾想却被对方反过来打了个落花流水,从此在京中公子哥儿面前抬不起头来,顾随此时提起这个就是故意给他没脸,偏生梁期拿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好说: “谁与你这匹夫多言,太子爷,走,咱们进去,甭理他。” - 阿谣正厅旁的一间茶室中沏着茶,隐约只听见正厅里略显喧闹,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待到沏好了茶便搁进托盘里端着,直向着里面走去,边走还边扬声道: “夫人,大公子,茶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gif 凡二分评论皆有红包~ 明天请假一天,星期三晚上十一点之后三更奉上qwq感谢在2020-10-18 00:35:48~2020-10-19 00:5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烧仙草 2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脆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梦浮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pbaooo、43114659、23372064 10瓶;柳予安 5瓶;阮软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阿谣差点儿就这么冒冒失失闯进去。 她已经走到门口, 前厅的人几乎能瞧见她的脸。 在阿谣踏进门之前的那一刻,突然听见一道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阿谣的脚步霎时顿住, 脸上一僵,下意识就慌忙一转身, 将手里的托盘一下子搁到身后的素蕊手里,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往后面的茶室里跑过去。 心控制不住地“砰砰”直跳, 阿谣回到茶室里, 将自己缩成一个小鹌鹑。 她不想看见他, 一点儿也不想。 可是这人怎么就这样阴魂不散? 幸好刚刚她站的位置只能被胡氏看到, 只是……也不知她的声音有没有被听见…… 正厅中,素蕊临危受命, 上前给众人奉茶,送到裴承翊手上的时候,太子爷皱着眉看她一眼。 这个探究, 又失望的眼神, 让素蕊心下一惊, 不敢多看, 只是说 “太子殿下, 请用茶。” 接过茶盏的男人却移开眼神, 眼中染上浓重的失落。 刚刚好像听到她的声音,可是怎么近了前, 又不是了。 他许是真的喝多了些,才会这样时时幻听。 …… 看到门边一闪而过的人影,胡氏刚刚那一瞬间捕捉到了阿谣脸上的慌张。 她心下一沉,有些狐疑,是以, 便找了个托辞出了正厅的门,到后头茶室里寻阿谣。 一进了茶室,看到坐在椅子上垂着头可怜巴巴的小姑娘,就觉察出事情有些不对。 几乎是看到阿谣的同时,胡氏就想起现在坐在前厅的两个客人。 太子爷和梁世子。 阿谣就是瞧见他们二人才情绪低沉的。 胡氏走上前,轻轻拍了拍阿谣的肩,柔声问: “怎么到这儿躲着了?你哥哥还等着你给他送茶呢。” 似乎是听见她说话,阿谣下意识抬起头来,冲着她直摇头,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瞧着女儿一张小脸煞白,血色尽失,胡氏的面色也眼见着凝重起来,她双眼直盯着阿谣,似有些不好的预感闯入脑海里,她有些不敢想,却仍是没忍住问出口来: “谣儿,你从前说过,曾到一户人家中做……做妾室,你……他?” 话到嘴边儿,到底是没全问出口来。 不过她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聪明如阿谣,一定听得明白的。 阿谣闻言,张了张口,倏然却又合上,像是无论如何也觉得难以启齿。 她最终还是颓丧地直摇了摇头,声如蚊蚋: “我……我……” 胡氏这样看着阿谣,虽然什么也没听见她说,可是胡氏总觉得,阿谣什么都说了。 她的委屈无助不流于言表,她的委屈是写在眼睛里的。 所以即便强颜欢笑,眼神里的东西也是藏不住。 母女连心,胡氏有些着急,下意识就按照自己心中的猜测说道: “谣儿,你说出来,有什么委屈,娘替你做主。纵然他们天潢贵胄,可这天底下除了王,还有法,还有人情,你父亲为国效忠鞠躬尽瘁,他们总不能还叫他的女儿无故受委屈。” 胡氏越说越气,仿佛已经知道阿谣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可是阿谣的头却越来越低,恨不得将整张脸埋起来。她从前的那些经历,说出来足以令家族蒙羞,令父母为她担忧,此时面对万般关心的母亲,她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良久,才小心翼翼地靠进胡氏怀里,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 “娘……别问了,阿谣求求娘亲,别再问了。” 这情形。 胡氏几乎当场怔在原地,这样饱含感情,饱藏依赖的一声“娘”,她竟等了这样久。 先前听着阿谣略显疏离,一声声“夫人”“夫人”地叫,她体谅孩子离家数年多少生疏,又觉得只要能听见她的声音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直到现在这一刻,胡氏才知道,这一声“娘”有多好听,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直直穿进胸膛,进了心里。 她缓缓伸出手,将女儿抱住,一手在她瘦削的后背上一下下地安抚着,像极了小时候哄她睡觉的样子。 - 卫国公其人大方好客,姜家大公子姜诏更是与裴承翊、梁期都是昔年好友,是以几人这一番聊的甚为畅快。 只是,不知为何,裴承翊总觉得姜夫人胡氏看他和梁期的眼神有些怪异。 像是带着些审视和敌意。 尤其是在梁期说出想见见姜二姑娘的时候最甚。不过他倒是并没有放在心上,只觉得胡氏许是觉得梁期这厮开口就要见姜二姑娘实在唐突,这才有些不虞。 等到太子爷和梁世子走了,胡氏才小心翼翼地从茶室里把阿谣领出来,带回映月阁去。 胡氏在映月阁待了一会,并未说什么话,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阿谣,直到瞧见阿谣恢复如常,才稍稍放心预备离开。 不过还没等胡氏离开,就见宋嬷嬷跑进来,一脸喜色地跑进来,冲着胡氏和阿谣说道: “夫人,二姑娘,端午佳节,瑞王带着家眷进京朝见,大姑奶奶也跟着回来了,现下人已到了京城,正在瑞王京中一处别院整顿,大姑奶奶已经着了人递话儿过来,说是得了空便回府来。” 听到这话,胡氏原本沉着的脸色终于算是拨云见日,有了喜气: “谧姐儿回来了?好,好,是该回来,谣姐儿回来之后,还没见过她姐姐呢。” 卫国公专情,一生唯有胡氏一个正房妻子,再无旁的小妾通房。 胡氏生了两双儿女,大姐姜谧年岁最大,然后是长子姜诏,次子姜谈,最后是幺女姜谣。 两子两女,皆为嫡出亲生,兄弟姊妹间的情分自然深厚。 阿谣小时候还是姜谧带大的。 只不过,她已丧失了那些记忆。 胡氏说完,又看向阿谣,略显兴奋地说道: “谣儿可想见你大姐姐?娘已经要迫不及待了。” 第42节 自打大女儿嫁入瑞亲王府,随着夫婿出了京城,远去封地,胡氏每每都要两三年才有机会见上。 却没想今年端午要大办,各路王侯都进了京来朝见。 确是难得的机会。 阿谣勾起一抹笑,柔柔地点头:“自是想见的,娘,不如我们不要等了,整理仪容去大姐姐府上拜访吧。” 姜谧难得来京,作为母亲、娘妹忍不住相思之情上门拜访再正常不过,这下胡氏更是喜色难掩: “好,好啊,我都没有想到,还是咱们谣姐儿机灵。” 胡氏说罢,便冲着宋嬷嬷说道: “快叫人来梳洗。” “哎,老奴这就去。” 待到母女二人整顿一新,坐到马车里的时候,胡氏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低声同阿谣说: “谣儿想去你姐姐府上,还存着想避着有些人的心思吧?” 阿谣也并不否认,默了。 胡氏低叹了口气,说道: “不见倒也好,省得徒添烦恼,只是谣儿,你记住,在爹娘身边,什么也不用怕,知道吗?” “我知道了,娘,可不可以不要将这件事告诉爹和哥哥们?” 她说的自然是有关她与裴承翊的事情。 胡氏虽不知道那纳了阿谣做妾的人到底是梁期还是裴承翊,可还是听了女儿的,默默应下。 - 胡氏领着阿谣到瑞王别院去拜访的时候,瑞王府一众人已经整顿完毕,姜谧正和夫婿坐在园子里边喝茶边等着她们来。 母女三人这么几欲垂泪地交谈一番,又说了些体己话儿,这才算是平静下来。 平静下来以后,阿谣方才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幽幽的琴音。 分明是顶好的日子,那琴音却如泣如诉,让人不免觉得弹琴的是个伤心人。 阿谣忍不住开口问: “姐姐府上这是何人在抚琴?” 闻言,姜谧看了眼隔壁园子琴音传来的方向,眼中不无忧虑,说道: “是家中小姑,端午宫宴小姑要入宫奏琴,所以日日抚琴练习呢。” 入宫演奏……? 可这琴声听起来哪里像是练的入宫能弹的曲子? 阿谣默了默,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便只道: “郡主琴弹得这样好,定是个风雅妙人。” “我倒记得小妹幼时也喜欢古琴,后来还有没有再学了?” “学倒是学了,只是我才疏学浅,学的粗陋些。” “小妹惯来谦逊。”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下章见面,以及在瑞王府的遭遇使阿谣能够立起来,理智且坚强地面对狗子。 第34章 午后的时间总是过得极快, 母女几个说几句体己话儿的功夫,太阳已不知什么时候就落了山。 黄昏已近,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饭时候。 姜谧许久没见过母亲, 与姜谣这个小妹更是自从阿谣走丢起,就是一别十余年, 是以极不舍得她们走,一力盛情相邀留她们用晚膳。 盛情难却, 加之晚膳只是在姜谧她们这里用, 并不用去与她公婆瑞王夫妻一同用, 胡氏便带着阿谣应承下来。 阿谣人在屋子里坐着, 心却莫名其妙全被那琴声勾着,脑海中思绪颇多, 久久回不过神儿来。 “小妹、小妹?” 姜谧连唤了两声,阿谣还是没有反应,她轻笑了声, 遂伸出手, 在阿谣眼前晃了晃, “阿谣想什么呢?” 她并不知晓阿谣此前经历, 只见她魂不守舍, 便笑着打趣: “到底是到了少女怀春的年纪了, 娘可有什么打算?” 胡氏思及今日在公府正厅见到了太子爷和梁世子二人,又想起阿谣从前际遇, 闻言一时无话,顿了一下,才叹气摇头。 阿谣唇角微扬一点,更显面容娇艳,相貌娇媚, 人却沉静得很: “大姐姐误会啦,阿谣只是在听郡主的琴声。” 许是因为已经敞开心扉唤了胡氏一声“娘”,阿谣努力克服自己心中的自卑感,小心地唤姜谧“姐姐”。 发觉对方并不排斥以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原是如此,还是小妹风雅,有道是知音难觅,小妹若喜欢小姑弹琴,不如去同她聊聊,你们二人年纪相仿,权当彼此解个闷儿吧。” “姐姐,我不是……” 阿谣虽对这琴声感兴趣,可她向来不是自然熟的性子,这样冒冒失失地去人家郡主面前,想来只有尴尬的份儿。 不过还没等她的话说完,姜谧就将话头截了过去,直给阿谣寻了个不容拒绝的由头: “刚巧晚膳快好了,那就劳烦小妹去隔壁唤小姑来用饭了。小妹不会连姐姐这个小忙也不肯帮吧?” 瑞王是异姓王。姜谧的夫婿袁倚是瑞王膝下的嫡三子,隔壁那位弹琴的郡主则是袁倚嫡亲的妹妹,所以自然亲厚些。 一同用晚膳再正常不过了。 姐姐的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又是一片促成她与郡主结交的好意,阿谣便不再拒绝,只点点头应下来: “自然肯,阿谣这就去。” 说话间,姜谧已经站起身,走到阿谣身边,拍拍她的肩膀,柔声说道: “去吧,小姑很好相与,也正闷着呢。” …… 待到阿谣出门以后,屋子里只剩下胡氏和姜谧母女二人,姜谧才看着阿谣离开的身影,对胡氏感叹道: “不知为何,总觉得小妹心事重重,娘,妹妹这些年流落在外一定吃了不少苦,我们作为家人,一定要多加关爱才是。” 胡氏闻言,又是深深叹了口气: “谧说的是,儿咱们谣姐儿实在命苦……” - 瑞王府的人从封地赶了数日路过来,这别院又是久无人住,虽是有人时时打扫,可比他们王府到底是差了些。此时瑞王府的主子们虽都休整无虞,可下面的下人们却没一个得闲。 全在做着自己的活计。阿谣从她姐姐这边的院子去到隔壁郁阳郡主的院子里的路上,便瞧见来来往往的下人们,全在干着活。 王府的下人都很尽心,瞧着偷懒的是一个没有。不过,倒是有人忙里偷闲。 正如此时阿谣带着素蕊和姐姐派来帮她指路的丫鬟正走着的时候,路过水井旁边,就听井边两个打水的丫头,正在窃窃私语。 许是因为那两个丫头背对着阿谣她们,并未发觉她们走过来,边往上提水边说的起兴: “不是说沈先生也跟着来了京城里?怎么这都半日了,也没见来呢?” 另一个笑说: “你就别惦记人家沈先生了,仔细叫郡主知道了,扒了你的皮!” “你还说我,我当你也惦记着呢,沈先生风度翩翩,是我长这么大见过最好的儿郎,哪怕是多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你也知道沈先生好,人家连郡主都瞧不上,能瞧得上咱们么?” “那瞧不上便瞧不上啊,左右我只是想想,再说,我不能肖想,咱们郡主和沈先生也没戏啊,你瞧沈先生这一路上处处避着,哪还有前些时候的样子?” …… 这两个丫头嘴快,不过片刻的功夫,就这么一来一往说了这样多。府中的丫鬟这样不守规矩,说些闲话还叫客人听见了,阿谣是眼见着大姐姐派来的丫鬟晓柳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似乎是见到那两个丫头还要继续往下说,晓柳终于忍无可忍,“咳咳”轻咳了两声,用以提醒对方。 阿谣她们脚步轻,不过现下已经近前,晓柳为了提醒她们,所以这咳嗽声委实不小。 两个丫头听见咳嗽声 ,登时转过头来,惊得险些失足落入水里。 看的阿谣看得心里也是一惊。 晓柳回头福身向阿谣告罪: “让小姐见笑了,奴婢这就去教训她们。” 这是人家府上的事情,阿谣不好插嘴,便只淡淡应下,并不多言。 晓柳又向阿谣福了福身,这才往前走了几步,到了那两个丫头面前,厉声教训道: “不好好做自己的差事,在这儿乱嚼什么舌根子?惊扰了贵人你们担得起么?” 两个丫头登时吓得跪在地上连连讨饶,晓柳又教训了几句,便就算罢了。 瞧着这情景,阿谣不由得又想起了在东宫的日子。 那时候她便是这样,在谁的面前都要奴颜卑膝,东宫的宫人全不将她放在眼里,其他的贵人们更是,大约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将她看作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吧? 自那时候起,她就懂了,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上,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所以脱离那片苦海,回到疼她爱她的父母亲人身边,回到卫国公府的日子,让阿谣格外珍惜。 偶然在道上听见丫鬟们说主子几句闲话原不算什么大事,阿谣既不知道她们口中那个风度翩翩的沈先生是谁,也并不想知道,便压根没将这点事情放在心上。 直到阿谣走到院门,还没推门进院的时候,突然就听见“啪——”的一声。 清脆而又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