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门医娇(重生)》 第1节 《锦门医娇》 作者:谨瑜 【文案】 许夷光前世死于非命,却死了也是个糊涂鬼 有幸重来一次,她只想学好医术,护好娘亲,远离傅家 谁知道上辈子只是被侄儿缠上,这辈子连叔叔也一起来了? 许夷光:惹不起我躲还不成吗? 没想到躲也躲不成,要不,就从了吧? 傅御从二十三岁回到十三岁,最大的心愿和目标 就是把侄媳妇变成亲老婆 弥补上一世的遗憾与后悔 然后,他就多了一个奇怪的爱好,听侄子傅烨叫“四婶”,百听不厌…… 标签:重生、甜文、医术、宠文 第1章 绿豆汤 “……茵陈、黄芪、生白术、丹参、白花蛇舌草、泽泻、白茅根各六钱,云苓、猪苓各四钱,莪术、土鳖、枳壳各两钱,水煎内服,茵陈后下,一日三次,三日后,症状当能减轻,七日后,当有望大愈。好了,谷雨,下一张病陈。” “这个病人明显需要消淤、去湿、化积,那就丹参三钱,茵陈三钱,泽泻三钱、黄芪三钱、山楂半两,同样泽泻后下。谷雨,下一张。” “这个病人汗多,还头疼,阵发性心悸……唔,应该是个女病人,那就先出几日的桂枝汤。下一张。” 许夷光一气看了七八张病陈,写了七八张方子,从头至尾没抬过一下头。 大丫鬟谷雨在一旁捧着写好的方子,因为知道自家姑娘看病陈开方子时,是绝对不能被打扰的,所以从头至尾没说一个字。 许夷光的奶娘胡妈妈看着她光洁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却是忍不住心疼。 等她又写完一张的空档,终于忍不住轻声开了口:“姑娘,这大热的天儿,不动尚且一身的汗,何况您还又劳神又费力的,要不,歇一会儿,喝完绿豆汤后再继续看吧?反正我瞧着也没两张了。” 许夷光充耳不闻,仍然坚持将剩余几张病陈都看完,开好方子后,才终于放了笔,抬起头来,吩咐谷雨:“等墨干了,就把病陈和方子都封好,立刻让阿吉哥送去师父那儿,等师父写好回信后,一并带回来。” “是,姑娘,我这就去办。”谷雨屈膝应了,等墨都干了,便把病陈和方子都收好,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许夷光这才看向胡妈妈,笑道:“正觉着渴呢,妈妈把绿豆汤端上来我喝罢。” 胡妈妈忙“哎”了一声:“我这就去。” 很快端了已经凉好的绿豆汤上来,许夷光接过一连喝了几口,立刻觉得浑身上下都清爽了,满足的与胡妈妈说道:“妈妈熬的绿豆汤还是这么好喝,尤其这在井水里凉过的,比加了冰也不差什么了。” 这话说得胡妈妈黯然神伤起来。 自家小姐堂堂侍郎府的嫡出小姐,却连喝个加冰的绿豆汤都是奢望,只怪造化弄人,让二太太的娘家早早落败了,二太太还身体不好,没能为自家小姐添个弟弟,不然娘儿俩的日子怎么也该比现在好过得多。 不过胡妈妈面上却丝毫没表露出来,只笑道:“是姑娘不嫌弃我的手艺……” 一语未了,就听见外面隐约传来小丫头子们和粗使婆子们压低了的声音:“听说待会儿郭姨娘院里又要分加了冰的绿豆汤呢,我们今儿可得去早点儿,省得跟昨儿似的,让先去的人给抢光了,一人只分到半碗,还不够塞牙缝呢。” “可不是,今儿一定得去早点,这么热的天,吃什么都不香,也就只有喝碗加冰的绿豆汤才能稍稍解解暑,开开胃了。” “听说老太太和大太太三太太院里,好几天前人人日日中午都能分一碗加冰的绿豆汤了,都是老太太太太们出体己银子赏大家伙儿的,唯独咱们院里……哎,真羡慕老太太和大太太三太太院里的妈妈姐姐们啊。” “咱们都是娘老子没本事的,再羡慕也羡慕不来啊……我只后悔,当初怎么没让我娘想法子把我送到郭姨娘院里当差去……” 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众丫头婆子越来越大声的“窃窃私语”,“都闲着没事做,在这里磨牙是不是?还不散了,各自忙各自的去,姑娘好性儿是我们做奴婢的福气,我们做奴婢的,更该惜福才是,而不是仗着姑娘好性儿,就忘了做奴婢的本分!” 是许夷光另一个大丫鬟春分的声音。 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胡妈妈本已走到了门边,要斥责众丫头婆子的,这才折了回来,忍气强笑着与许夷光道:“这春分丫头是越发会说话了,可见都是姑娘调教有方,等明儿我那小女儿再大些后,若能也送到姑娘身边儿来,跟着姑娘学些眉高眼低,那就是她,也是我们一家子的造化了。” 再是强迫自己,脸依然气得通红,手也微微发抖。 那些个小丫头子粗使婆子们,当她不知道刚才她们的话,是仗着姑娘好性儿,也仗着法不责众,有意说给姑娘听的呢?说到底,还是嫌二太太和姑娘舍不得银子,四时八节的赏赐阖府最少不说,大热的天儿,连碗加冰的绿豆汤都舍不得赏她们。 可她们也不想想,在其他院里当差,都有可能挨骂挨打,甚至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唯独二太太和姑娘,从来不打骂她们不说,谁家有了困难,还慷慨相助,譬如他们家,当年她当家的病重时,要不是二太太又是赏银子又是帮着请大夫的,他们家早垮了散了,这些年也是仗着姑娘按时给她当家的开方子治病,她当家的才能活到现在,这是府里其他主子能做得到的吗? 有这样好的主子,一个个不知道惜福不说,还成天的偷懒嚼舌根,当真是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么! 许夷光见胡妈妈明显气得不轻,微蹙起了眉头:“妈妈,郭姨娘从昨儿开始赏下人们加冰绿豆汤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我不是说过,至少咱们二房发生任何事,都要第一时间让我知道吗?那我娘呢,她知不知道?” 胡妈妈苦着一张脸,摇摇头:“我这不是怕姑娘知道了生气么?太太本来就病着,自然更不敢让太太知道了。郭姨娘也是,有太太在,这个恩怎么也轮不到她来施才是。” 春分撩帘进来,闻言接道:“可不是吗姑娘,太太病着,郭姨娘该日夜侍疾于太太床前才是,可她倒好,每日去太太那边儿打个照面就算完,如今更是越俎代庖的做起太太才能做的事来,还事先回都不回太太一声,就拿着咱们二房账上的银子,给她自己做脸,收买人心,姑娘,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许夷光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好一会儿才道:“郭姨娘如今奉了父亲的命,主持咱们二房的中馈,也难怪她忙,好了,先不说这些了,春分随我瞧瞧娘去吧。” “可是姑娘……” 春分与胡妈妈还想再说,见许夷光虽一脸的平静,一双乌黑幽深的眼眸却清冷冷的,到底把话都咽了回去,由春分服侍着许夷光出了门,去了二太太李氏的屋子。 第2章 悲愤 许家祖上并不是京城人士,还是许夷光的祖父许乃文当年高中了二甲传胪,随后又考中了庶吉士,才开始定居京城的。 所以许府并不算大,不过五进的宅子,带一个小小的后花园罢了,自然二房也不可能宽敞到哪里去。 好就好在二房人少,除了二老爷许明孝和二太太李氏,只有许夷光一个嫡女,还有一个姨娘郭姨娘并她生的一女两子——许家的四姑娘许宓和三少爷许宵、五少爷许定,上下拢共只得六个半主子,所以大家住得都还算宽松。 也所以,许夷光能独占一个院子,种她那些奇奇怪怪的花花草草们。 许夷光带着春分,很快到了李氏的正房。 还没进屋,李氏的贴身妈妈,也是当年唯一随她嫁到许家来的人吴妈妈,就迎了出来,面色有些蜡黄,眼睛也有些红肿,一看就知道昨晚没睡好不说,可能还哭过。 许夷光眉头几不可见的一蹙,伸手扶了要屈膝福下去的吴妈妈起来,问道:“妈妈一看就知道昨晚上没睡好,是不是娘病情又加重了,怎么不打发人去叫我呢?” 吴妈妈强笑道:“太太昨晚上是又咳得厉害了些,不过把姑娘往常给配的丸药化了水服下后,就渐渐止住了,这会子还睡着呢,姑娘要不晚些时候,再来瞧太太吧?太太昨夜不也说了,姑娘这些日子照顾她实在辛苦了,以后早上就别过来了吗?” 许夷光刚才一进李氏的院子,就觉得气氛有些怪怪的。 这会儿再见吴妈妈一反常态的不让她进去见李氏,而不是立刻请了她进去给李氏把脉,要知道自去年年初起,李氏的身子便一直是许夷光在给她调养了,她也的确将娘的身体调养得比以前好了不少,——许夷光就越发肯定有问题了。 “我早上是没过来啊,可现在都快午时了,我还是进去叫娘起来吧,现在由得她睡,晚上该睡不着了。”许夷光一边说着,一边已绕过吴妈妈,径自进了李氏的屋子,直奔内室而去。 吴妈妈无奈,只得也跟了进去。 刚一进屋,一股浓重的药味儿便扑鼻而来,许夷光心里一紧,娘的咳疾这些日子已经好不少了,她给开的药,也都是温补的了,不该有这么重的药味儿才是,娘昨夜到底是咳得有多严重,吴妈妈才会又给她加大了剂量? 想着,她越发加快了脚步,很快就进了李氏的卧室。 李氏的卧室布置得极简单,看着不像是个侍郎府正房太太的屋子,反倒比寻常大户人家,小妾姨娘的屋子且不如。 这也是李氏在许府直不起腰来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没有嫁妆的女人,跟没有娘家的女人有什么分别? 偏偏李氏不是没有娘家,她娘家还曾十分显赫,李父曾经位极人臣做到了阁老,只可惜后来触怒皇上,被抄家流放,死在了流放的途中。 剩下李氏的母亲和两个哥哥并一家老小,远在千里迢迢之外的苦寒之地碾伯所,还得靠李氏,说穿了就是许府一年两次的财物接济,李氏自然越发直不起腰来了。 许夷光很快走到了李氏的床前。 李氏的确还睡着,可惜秀美的脸上,连睡着了都是满满的苦相,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要大上好几岁。 她的眼角,好似还有泪痕……许夷光看得心疼不已,娘真是太苦了。 许夷光忽然觑起眼睛,凑近了李氏的脸。 果然发现李氏靠里的半边脸是肿的,隐隐还看得到手指的痕迹,而不是因为光线的原因,让她产生的错觉。 许夷光一下子悲愤到了极点。 许家自诩书香门第,她祖母许老太太就算再不待见她娘,她大伯母和三婶娘就算日日都等着看她娘的笑话儿,也是断不可能对她娘动手的,何况这阵子她娘因为生病,压根儿就没跟祖母和大伯母三婶娘打过照面。 下人们就更不可能对她娘动手了,她娘再虎落平阳,也是许府明媒正娶的二太太,哪个下人敢对正经的太太动手?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父亲动的手。 他平日冷落薄待她娘,动辄就对她娘冷嘲热讽,半点体面不给她娘留,宠妾灭妻到只差外面的人都知道了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动手打了她娘! 许夷光抬脚就往外走。 亲生父亲又如何,别说他从来没有真正疼爱过自己这个唯一的嫡女,就算他疼她跟许宓一样,真正视她若命、给了她两次生命的人,却是她娘,她娘才是她在这世间最亲最爱的人,她今日一定要为娘讨回公道! “姑娘,您要往哪里去?”吴妈妈看她面色不善,急得忙一把拉住了她。 许夷光冷冷道:“当然是去找父亲为我娘讨回一个公道!他若是不肯还我娘一个公道,我就去找祖母,再不行了,我就去找大伯父,若大伯父再不管了,就别怪我用自己的法子了。父亲敢打我娘,仗的不就是我娘好性儿吗,可他别忘了,还有我在,只要我在一天,就绝不会让他再羞辱我娘!” 说完甩开吴妈妈的手,继续往外走去。 “咳咳咳……”床上的李氏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还朝许夷光颤巍巍的伸着手,显然是被吵醒,听见了许夷光的话,想要阻止她。 许夷光再是悲愤,再是恨不能立刻去找父亲算账,也做不到丢下这样的母亲,只得忍气含泪的坐到李氏床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给她抚胸顺起气来。 感觉到母亲又瘦了些似的,心里就更是刀绞一般疼痛难当了。 李氏又咳了一会儿,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许夷光忙喂她喝了半杯水,才哽声问道:“娘,您好些了吗?是不是昨晚上的事,您为什么不打发个人过去叫我呢?我也是个糊涂的,昨晚上睡得死也就罢了,竟然一直到刚才,也什么都不知道,娘,从今晚开始,我就睡在您屋里了,有我在,谁也休想再欺负您!” 一面说,一面给李氏把起脉来,见李氏的脉象果然比昨儿虚浮无力了许多,心里就更恨父亲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恨的男人。 她活了两世,哪怕前世在夫家靖南侯府受了婆婆不少的气,而丈夫靖南侯府的二少爷傅烨,几乎从来没明着回护过她,到最后,她更是青天白日的死在了自己的内室,却连是谁害死了自己都不知道,她也没恨傅烨恨到过像恨父亲这样的地步! 第3章 前尘过往 许夷光上辈子过得不能算不好。 第2节 官家千金、侯府少奶奶,是这世间九成以上的女子,都一辈子甚至几辈子,也可望而不可即,艳羡妒忌的存在。 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在风光表象下的她,日子到底过得如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母亲在她八岁时就因被积年的病痛和忧思过度折磨,早早离开了人世,父亲一心宠着先是他最宠爱的姨娘、后来又扶正成了继室的继母郭氏,并郭氏生的三子一女,只差忘了自己还有她这么个嫡长女。 她野草一般长到十四岁,眼见父亲听了继母的撺掇,要给她说亲了。 她惟恐继母面甜心苦,不知道给她说一门什么样黄连镀金的亲事,只得开始临时抱佛脚的讨好祖母,希望能把祖母哄高兴了,给她选一门好点的亲事。 毕竟女子嫁人就如第二次投胎,譬如她母亲,嫁错了人,嫁错了人家,不过十来年,便熬了个油尽灯枯,多么可怕? 幸好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许夷光到底还是哄得许老太太喜欢上了她这个孙女儿,然后费心为她谋得了靖南侯府的亲事,还给她置办了还算像样的嫁妆,许夷光方得以脱离许府这个困死了她娘,也困了她十几年的大牢笼。 却没想到,嫁进靖南侯府,不过是她从一个大牢笼,跳进了另一个大牢笼里去而已。 她过门后才知道,原来她能嫁进靖南侯府做二少奶奶,不是她祖母费心替她筹谋的结果,而是傅烨无意中见过她两次,惊为天人,回去后软硬兼施的磨了傅夫人两个月,才磨得傅夫人同意了为他求娶她。 不然两家一文一武,以往素无交集,彼此门第也不相当,一家是如日中天,圣眷隆重的一品勋贵人家,一家虽号称侍郎府,其实在她祖父去世后,家里最大的官大伯父也只得四品,她父亲更是只得五品,根本门不当户不对,傅夫人怎么会愿意为最疼爱的儿子,求娶她这样一个她根本就看不上的儿媳妇? 所以傅夫人待她这个迷了她从来乖巧听话的儿子心窍的‘狐媚子’,是真不算好。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轻蔑和不屑,因为太过轻蔑不屑,甚至连厌恶都懒得厌恶,觉得是降低了自己身份的感觉,许夷光就是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浑身发寒。 而傅烨一开始倒是真对她不错,至少他知道她的委屈,心疼她的委屈。 不过从来最珍贵的,就是得不到的,都已得到了,就算再是稀世珍宝,也不觉得有那么名贵了,何况她还不是稀世珍宝。 渐渐的,许夷光跟傅烨夫妻之间,也开始有了来自各方面的矛盾和隔阂,傅烨也越来越多的,歇到了通房屋里去,理由都是现成的,她一直都没能怀上身孕,总不能让傅烨断后吧? 他没直接抬两个通房为姨娘,而是打算等到她们生下孩子后,再抬举她们,孩子也由她这个做嫡母的来教养,已经够给她体面,够尊重她了! 于是二人越发背道而驰,渐行渐远,终于到了她被人毒死在自己内室那一日。 她却连到底是谁要她的命都不知道,只能在剧痛中,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听着外面隐隐传来的为庆祝傅烨庶长子满月的丝竹声,满心不甘的陷入了黑暗中…… 没想到再睁开眼时,许夷光却回到了六岁时,她不慎掉进了家里的池塘里,差点儿就一命呜呼的那个冬天。 这一次,她亲眼看到了母亲在所有人都放弃了她之后,是怎么一点一点将她从鬼门关里,给生生拉回了人间的。 求医问药不管用了,偏方土方也不管用了,那就求神佛,对着大慈大悲的观音像,头磕破了,鲜血直流,也在所不惜,只求菩萨能大发慈悲,饶她女儿一条性命,她愿意以自己的性命来交换。 就是这样,用了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将许夷光的命给救了回来,给了她第二次,或者更确切的说,应该是第三次生命才是,毕竟母亲不但前世今生两次将她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还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了她,给了她最初的生命。 许夷光那些对李氏曾有过的怨恨,怨恨她只知道维护娘家人,从来不考虑她这个亲生女儿的处境和未来,从来不想着为母则强,哪怕只为了她这个女儿,也该争上一争的念头,也自此烟消云散。 开始反过来照顾维护李氏,为她调养身体,为她分忧了。 话说回来,若李氏不是那样不计自己健康生死的照顾了许夷光一个多月,她的身体,也不至坏成那样,本来她生许夷光时,就已经伤了身体。 也亏得许夷光前世死得不明不白,让她心里执念太深,从醒来后,就开始谋划起学医的事来,能不能查出前世到底是谁害死了自己,自己又该怎么报仇雪恨且先不说。 至少,她学了医后,这辈子不会再不明不白的被人毒死,她也可以亲自为母亲调养身体,让母亲可以熬过两年后那一关,多活几年了。 所以许夷光趁太医——那时候她祖父还在,以从二品侍郎的身份,嫡出孙女儿又命悬一线,他虽知道不合规矩,仍厚着老脸,求了皇上,让皇上派了太医到许府,为许夷光治病。 那名太医,便是许夷光如今的师父、太医院的副院正孙太医了。 孙太医一开始哪肯收许夷光一个六岁的小女娃做徒弟,直接拒绝了,他教自己的儿子徒弟们且忙不过来了,哪有那空闲去教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医术? 何况她一个六岁的小女娃,知道医术是什么,学了医术又意味着什么吗,别不是一时脑热,过几天就因为太过枯燥,打退堂鼓了,他才懒得陪她玩儿。 却没想到,许夷光被他拒绝后,竟自己开始看起医书来,下次他再来时,就问他这个药有什么功效,那个药又是治什么的,小小年纪,连字都认不得多少,竟然真将枯燥无味的医书看进去了,且真难得有几分学医的天分。 孙太医起了爱才之心,开始指点许夷光了,拜师的事,却仍是不松口。 许夷光也不气馁,只在孙太医再来时,越发谦逊的请教他,等她病好得差不多了,孙太医不再来许府后,仍隔几日就会写下自己的疑问和见解,偷偷打发人送去孙太医府上去,请孙太医过目指教。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一年多,孙太医终于被许夷光的毅力所感动,正式收了她做自己的入室弟子,一年里除了师徒间从不间断的书信往来以外,总会找几次机会,当面教授许夷光医术。 自去年春上许夷光满了十一周岁后,更是过几日就会让人送一沓病陈过来,让许夷光开方子,以此等同于实战的办法,来让许夷光学以致用,真正提升自己的医术。 这也是许夷光上午会一气看那么多张病陈,开那么多张方子的缘故。 她却没想到,自己忙着时,她娘正承受什么样的难过与痛苦,还有羞辱! 第4章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李氏见女儿满脸的心疼与自责,强挤出一抹笑容,虚弱道:“我没事儿,敏敏别担心,也别想着要去替我讨回公道什么的,本来只吴妈妈和你知道的,不是要弄得阖府都知道了?又不是什么光彩事儿。何况你父亲不是故意的,他是伸手想拂其他东西,结果不小心打到了我,我真没事儿,你就别担心,也别说要睡在我屋里的傻话儿了啊,过了病气给你,不是闹着玩儿的。” 都到这个地步了,娘还要替父亲开脱,还要反过来劝她息事宁人! 许夷光又是哀其不幸,又是怒其不争,忍不住说道:“娘,父亲到底是不是故意,您心里明白,我心里也明白,凡事都是有一便有二,有二定有三的,不一开始就把这股歪风给刹住了,以后怎么办?这事儿只管交给我,您就别管了。” 她好不容易才把娘的身体养得好了些,让她多活了四年,一直到今日,可不是为了让她受更多的委屈,而是为了让她平安喜乐,长命百岁的! 李氏却再次拉住了许夷光,仍不让她走,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哀求:“好敏敏,娘知道你都是心疼娘,可娘真不觉得委屈,有你这么好的女儿,娘就算再苦,心里也是甜的,何况娘还一点也不苦,至少比起你外祖母和舅舅他们来说,娘这已经算是生活在天宫里了,你就当没发生过这回事,好吗?” 说完见许夷光不说话,又道:“你父亲他真不是故意的,我相信他再怎么着,也不至于到这一步,我愿意再信他一次,到底这么多年的夫妻了,你做女儿的,也不该有那样不孝的行径甚至念头,我是你的娘,他难道就不是你的爹了?况且,不是他当年娶了我,这么多年,让我一直顶着许二太太的名号,也让我一直照拂你外祖母和舅舅他们,他们只怕早就……只冲这一点,我也不愿意跟他计较,敏敏,就当娘求你了,好吗?” 李氏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许夷光还能怎么着? 只能攥紧拳头,点了头:“娘,您别说什么求不求的话,我答应您便是,只是我话也说在前头,仅此一次,若再有下一次,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心里却跟堵了一团破布似的,说不出的难受。 是,她父亲,乃至整个许府都对她娘,还有她外祖家有大恩。 当年她外祖李阁老获罪时,李许两家虽然已定亲两年多了,但离李氏及笄同样还有两年多,这种情况下,许府要退亲虽然显得有些不厚道,可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先例,放到谁家,谁家也都能感同身受,所以许府纵会因此事名声受损,受损亦有限。 但她祖父却当机立断,以“罪不及出嫁女”为由,即日为她父亲迎娶了她母亲进门,并约定待她母亲及笄后,再和她父亲圆房。 如此一来,李氏便逃过了随父母兄长们一起,被流放至碾伯所,贫苦交加,只怕有生之年,都再回不了京城的厄运。 也因为她成了许府的二奶奶,后来又成了二太太,许府不可能不管姻亲李家的死活,一年总要打发人千里迢迢的去一两次碾伯所,为李家人送吃穿用度。 可李家十几口子人,又老的老小的小,光许府每年送的那点东西怎么够,李氏便把自己每月的月钱和一应吃穿用度,能省则省,也都送去了碾伯所,以致她平时连个打赏下人的余钱都拿不出来,更别说出体己银子给二房所有下人每日赏一碗加冰的绿豆汤喝了。 所以二房是阖府下人都公认最没有油水的所在,但凡有点法子的,都不会愿意到二房来当差,私下里说起李氏,也是全无尊敬,只有不屑。 许夷光上辈子因为李氏的小气,姐妹六个里,她的衣裳和首饰从来都是不出彩的,差点儿比六姑娘许宛,也就是她庶出三叔许明礼的庶出女儿,尚且要寒酸。 等到李氏去世以后,她那个小气的名声,也作为主要遗产留给了许夷光,让她在府里好长时间,都抬不起来头来。 心里怎么会不怨恨李氏? 可重来一次,她对李氏却再无怨恨,只余心疼了。 她娘当年身为阁老最小的女儿,更是独女,是多么的金贵玉贵,可想而知,可生活却生生把她从一个天之骄女,逼成了如今这副忍气吞声,委曲求全,锱铢必较的样子,也不怪她常年忧思过度,常年缠绵病榻,上一世甚至早早就去了。 她的生命,一直在被对母兄亲人们的担忧,还有自己和自家因为受了许府大恩,便只能什么都忍着,什么都逆来顺受的憋屈,在过度的透支着,就跟灯一样,什么时候灯油熬干了,灯芯自然再点不亮了。 站在母亲的立场,许夷光当然也感激许府,感激自己的祖父。 然而她的祖父不知道什么叫做钝刀子割肉吗,一个已经没了娘家依靠的女人,若婆婆和丈夫再都不喜欢,都不尊重,在家里还能有什么地位尊严可言? 不巧她的祖母和父亲,都不喜欢她母亲。 母亲是阁老的女儿时,祖母当然喜欢这个儿媳妇,可她都不是阁老,而是罪臣的女儿了,哪还能配得上她的儿子?她的儿子,明明可以娶一个更好、更有助力的儿媳。 她的父亲就更过分了,对自己的妻子从来没有半分回护不说,甚至还反过来帮着她祖母一再打她娘的脸,让她娘在府里越发举步维艰。 若不是那时候祖父还在,她娘后来又生了她,只怕娘前世还要去得早些。 可祖母和父亲明明可以好好跟祖父说,不是没有希望退亲的,祖父再是一家之主,老妻和儿子都不愿意,他也不能真强逼他们吧? 他们倒好,不敢反抗祖父,便把气都撒到了母亲身上,对外还得了一个“有情有义”的好名声,连带祖母在文官的家眷圈子里,人人敬重,父亲也官运亨通,一个举人,竟然几年间也做到了正五品,真是面子和里子都得尽了! 便是祖父当初的雪中送炭,许夷光以如今多活了一世的阅历来看,也觉得不是那么单纯了。 祖父当年高中了二甲传胪,深得座师和上峰的赏识,不然以他那几乎等同于没有背景的背景,怎么可能年届四时,就做到了从二品的大员,入阁拜相指日可待? 既一心剑指相位,清流的名声便容不得半点损伤,不然不定哪一日,这便成了政敌攻击祖父现成的把柄。 第5章 争吵 所以祖父应该不是出于情分和道义对外家和母亲雪中送炭,而是他不得不那么做,一个落井下石,见风使舵,翻脸无情的人,凭什么入阁拜相? 而想要入阁拜相,又怎么可能一点妥协与牺牲都不做,只是牺牲一个次子的婚姻,就换来一个有情有义的好名声,已经比“千金买马骨”划算多了。 只可惜祖父寿元短了些,终究没熬到入阁拜相,就一病去了。 可在许夷光看来,既然许府享受了因为对母亲和李家人所谓“雪中送炭”带给他们的好名声,还有好名声带来的实惠,那至少对母亲要有基本的尊重吧。 母亲是没有嫁妆,没有娘家为夫家带来助力,甚至还得靠夫家接济娘家,但她和李家人为许府带来的好名声,已经是她最大的嫁妆和带给夫家最大的助力了,不是吗? 更可气的还是她父亲,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妻者,齐也”吗,既然已经娶了母亲,就该给自己的妻子应有的尊重,可他呢,把母亲当什么了,想骂就骂,想打就打,真以为母亲因为恩情,会逆来顺受到底,她也会跟着逆来顺受到底吗? 李氏见女儿说完,不但眼睛红了,连脖子也一并红了,知道她憋着气,忙笑道:“好敏敏,你别再生气了,泥人尚有三分血性,何况娘还不是泥人,你放心,我也只容你父亲这一次,若他再敢有下次,不用你找他讨回公道,娘自己就会为自己讨回公道的,别怄了好不好,一直皱着脸,可就不漂亮了。” 许夷光不想让李氏担心,只得把悲愤都全部压下,扯出一抹笑容点头:“我不气了就是,但娘也要保重身体,我现在还小呢,怎么也得您陪我三五十年的,才能长大。好了,我给娘再细细诊个脉,看要不要换副方子吃吧。” 李氏笑道:“再陪你三五十年的,那我不是活成个老妖精了?” 由许夷光和吴妈妈一起扶着躺下,任许夷光给她诊过脉来。 一时诊脉完毕,许夷光道:“方子得稍稍改动两处,以后早晚凉快时,吴妈妈也扶着娘在院子里走走吧,老这样躺着,没病且要躺出病来了,何况本来就病着?娘,您先休息一会儿,我告诉吴妈妈怎么煎药去。” 李氏点点头:“那你快去吧,不用担心我。” 许夷光却不放心,仍叫了李氏的大丫鬟之一立夏进来守着她,才和吴妈妈去了厅堂里。 在厅堂里将李氏的药方改动完,又和吴妈妈说了该怎么煎服后,许夷光神色一肃,定定看着吴妈妈道:“说吧,到底怎么一回事?” 吴妈妈面带为难,“可是太太,不让我说,姑娘要不别问了?” 许夷光冷笑:“不让你说,等着下次父亲越发的变本加厉吗?妈妈不说,我可就问父亲去了!” 吴妈妈是知道自家姑娘性子的,看似随和好说话,实则骨子里十分强势,倒颇有几分已故老太爷的品格,当然吴妈妈口中这个老太爷,说的可不是许夷光的祖父许侍郎,而是她的外祖父李阁老。 吴妈妈只得讷讷道:“还不是为郭姨娘那狐媚子昨儿赏了咱们二房所有下人加冰绿豆汤的事,老爷下衙回家后,不知道听谁说了这事儿,等去那狐媚子院里用晚膳时,那狐媚子十成十又下了话,老爷便在姑娘回屋后不久,气冲冲的来了咱们院里找太太兴师问罪,问太太就算给下人们赏两个月的加冰绿豆汤,又能花几个银子,为什么连这点钱也要省下来,送去碾伯所?” “还说,若不是郭姨娘及时补救,他的脸就要丢光了,若是再传到了外面去,许家向来宽和以待下人,不是连整个许家的脸也要丢光了?问太太,是不是要把二房下人们所有的财物都扣光,把整个二房乃至许家都搬空,全部送去碾伯所,才肯消停下来?天地良心,我们太太几时真克扣过下人了,她从来都只克扣她自己好吗?” 李氏只是很少额外打赏二房的下人们而已,但他们份例内的吃穿用度,她从来没克扣过,便是这次没及时赏下绿豆汤,也是因为她病着,许夷光也日夜忙着照顾她,没想到这一茬儿上去罢了。 她当然会觉得冤枉与委屈,便撑着病体,与许明孝分说起来:“妾身几时真克扣过下人们了?把二房乃至许家都搬空这个罪名更是太大,妾身万万不敢领,还请老爷收回这两句话。再者说了,郭姨娘如今奉了老爷之命,代妾身主持二房的中馈,这便是她分内之事,那她就该把事事都想在妾身前头才是,老爷要问妾身的罪,是不是该先问郭姨娘的罪?” 吴妈妈当时在一旁也是冤屈气愤得半死,太太病成这样,老爷来看过几次? 第3节 每日都是一回家便直接去了那个狐媚子院里,倒像跟他们母子四人才是一家人,太太与姑娘反倒成了外人,难得来一次,还是听风就是雨的兴师问罪,真以为太太没有娘家撑腰,就没人能治他“宠妾灭妻”之罪了? 吴妈妈因忍不住小声插言道:“拿了公中的钱,自己做脸,还挑拨得老爷不顾太太病着,对太太大发雷霆,郭姨娘不是向来都最规矩的吗,这便是她的规矩?” 没想到却说得许明孝更怒,指着李氏骂道:“郭氏若用的是公中的钱,我还说什么,她用的是她自己的钱,公中几时有这项费用了?连母亲屋里且没有!郭氏一个月才多少月钱?你却足足二十两,是她的四倍,拿几两出来,赏下人们一碗加冰的绿豆汤喝怎么了?你可别忘了,你早在十几年前,就是许家的媳妇,不再是李家的女儿了,再是心疼娘家亲人,再是想要多补贴他们,也该有个度才是!” 又说李氏的两个哥哥:“两位舅兄也是可笑,靠妹妹妹夫赏饭吃,难道还能靠一辈子不成?好歹也是两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只要吃得苦,要养活一家人也不是什么难事,都成阶下囚了,难道还放不下阁老公子的体面不成?那还不如当初跟着岳父一起死了干净,至少黄泉路说,一家人能有个伴儿。” 把李氏气得遽然色变,她可以忍受许明孝不尊重她,羞辱她,却不能忍受他这样侮辱诅咒她的家人,便挣扎着跟许明孝拉扯起来,要他道歉。 许明孝哪肯向她道歉,拉扯间气不过,给了李氏一巴掌,打得她趔趄着摔倒在地上后,才拂袖而去了。 第6章 郭姨娘 许夷光越听面色越冷,等终于听吴妈妈说完了,一张精致的小脸上,已挂满了寒霜,眸底更是一片冰冷。 郭姨娘! 对这个前世最终做了自己继母的人,许夷光重生至今,一直没怎么理会过,只要母亲在一日,许二太太的位子便轮不到她,她只要规规矩矩的,她们母女与他们母子四人之间,不是不能和平共处。 反正母亲对父亲也只有恩情,没有旁的情谊,或者说曾经有过,但早已被父亲的凉薄和她在许府一年一年的艰难度日里,消磨殆尽了。 所以许夷光这几年跟郭姨娘母子四人,处得不算好,但也不算坏,也是因为郭姨娘一直恪守本分,让人纵然喜欢不起来,也挑不出错来。 可现在,郭姨娘终于忍不住,要打破这微妙的平衡了,那就别怪她不客气,对她出手,以牙还牙了! 许夷光想着,又听吴妈妈忿忿道:“老爷的话真的太伤人了,公中一年送去碾伯所的东西,满打满算也就二百两上下,太太一个月是有二十两,可除了月钱,太太还有什么进项?一年就算再怎么省,也就只能省出三百两,一并送去碾伯所。” “五百两听起来不少,光上下打点,再给老太太请医问药,只怕已剩不了多少,十几口子人呢,两位舅爷还不定吃了多少苦,才把大家都养活了,一个也没有少,老爷还想怎么样?光是两位舅爷也还罢了,还有老太太呢,难道做女儿的,出嫁了就不能对自己的母亲尽孝了吗?我说句不好听的,若是换了老爷,铁定不如两位舅爷。” “所以太太昨晚才会气成那样,守着我又咳又哭的,说她但凡还有一点别的办法,是真不想再食许家这‘嗟来之食’了,不但以后不想,连以前的,也要一并还了他们,省得他们再处处以高高在上的施恩者嘴脸自居……” 许夷光回过神来,点头沉声道:“我明白娘的心情,不但她,连我也不想再见到他们那副施恩者的嘴脸,这事儿交给我来想办法,争取下次送东西去碾伯所时,我们再不沾府里一丝一毫!” “姑娘是有什么好办法了吗?”吴妈妈一脸的惊喜,“那太太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说不定心情一好,病也很快好了呢?” 许夷光话说得硬气,实则还什么办法都没有,便只是道:“具体是什么办法,妈妈就不用知道了,也先别告诉我娘,等我把事情办成了,再给她一个惊喜。” 吴妈妈见许夷光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倒是没往她还根本没有办法上去想,只当她是真想给李氏惊喜,便点头应了:“姑娘放心,我一定什么都不说。” 许夷光“嗯”了一声:“那妈妈可记住了,千万别说漏嘴,我先回我自己屋里一趟,待会儿过来陪娘用午膳。” 说完辞了吴妈妈,出了李氏的屋子。 刚走到院门,好巧不巧就迎面遇上了许夷光刚才还在心里对其正式宣了战的郭姨娘。 虽然郭姨娘是逆光而来,还是让人一眼就能看清她的美丽,她穿了件浅紫色绣兰草的缎面褙子,下面是月白色的挑线裙子,乌黑的头发挽了个堕马髻,斜簪了一对仙人吹箫的缠枝赤金簪子。 耳上则坠了一对珍珠耳坠,随着她莲步轻移,一下一下有规律的轻轻晃动着,在她莹白的侧脸上投下一条小小的阴影,瞧着别有一番江南女子才特有的婉约与细腻。 两世以来,许夷光还是第一次这样细致的打量郭姨娘,不由暗暗点头,虽然她跟祖母只是远房的姑侄,但郭姨娘论起气质来,还真一点也不逊于她祖母这个嫡枝嫡房的小姐,论起美貌来,就更是想也知道远胜于她祖母年轻时了。 难怪当年才来许府投奔没几日,就迷得她父亲神魂颠倒,前脚才与她母亲圆了房,后脚便迫不及待纳了郭姨娘做贵妾,以致她和许宓大小只差三个月,连规矩礼体都不要了。 这也是许夷光觉得她祖父当年不是真心想要对她母亲和外家雪中送炭的另一个原因。 若真顾念两家的旧情,怎么会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祖母和父亲当初既不敢反对他的话,只能迎娶母亲进门,那在是否纳郭姨娘为贵妾,就算真要纳,又什么时候纳这件事上,自然也不敢反对。 可母亲还是强颜欢笑的“主动”为父亲纳了郭姨娘,替自己“分忧”,这样的事,若外祖父没有获罪,怎么可能发生? 不外乎就是祖父和许家对外该得到的好名声已经得到了,对内当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管住大家的嘴巴,不让事情传到外面去即可。 “二姑娘也来给太太请安呢?”郭姨娘已经笑着屈膝在给许夷光行礼了。 许夷光回过神来,笑了笑:“是啊,没想到会在这时候遇上姨娘,四妹妹呢,她没跟姨娘一起过来啊?我正想问问她,前儿跟老太太去鄢侍郎府做客,热不热闹,好不好玩儿呢?” 郭姨娘忙笑道:“我早起一直琐事缠身,偏四姑娘又中了暑,更是忙上加忙,所以一直到这会子,才赶来给太太请安,太太今儿可好些了吗?等晚间四姑娘好些后,我再带了四姑娘一起来给太太请安。” 不待许夷光说话,又道:“二姑娘错过了之前鄢侍郎府上的宴饮不打紧,我听说,后面老太太还要去几户人家做客呢,老太太还说,今年实在热得不寻常,指不定要去城外的庄子上小住几日避暑,二姑娘要不去求了老太太,一起去?” 许夷光摇摇头:“不了,我要照顾娘呢,也不知道昨晚上父亲过来,跟娘说了什么,娘今儿病情又加重了,我哪有空闲去做客避暑啊?还是等四妹妹回来后,学给我听吧。对了,姨娘,你每日服侍父亲最多,你知道昨儿父亲为什么生气吗?” 一边说,一边定定的看着郭姨娘,一双澄净清澈的眸子就跟上好的琉璃似的,静谧剔透,给人以一种在这样的目光下,什么都无所遁形的感觉。 郭姨娘后背莫名的一凉,二姑娘不过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罢了,怎么会有这样的目光,实在让人瘆得慌。 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讶然道:“老爷昨儿生气了吗?我不知道啊,老爷在我院里用过晚膳,问过三少爷和五少爷的功课后,就去了书房,难道老爷没去书房,而是来了太太这里?” 第7章 送银 许夷光笑笑:“原来姨娘也不知道?那我回头见到父亲时,请问一下父亲吧。娘一晚上都没睡好,这会子刚吃了药睡下了,姨娘还是先回去,晚间再来请安吧。” 郭姨娘忙道:“太太病情加重了,我更该侍奉于床前才是,怎么能回去?太太与二姑娘宽厚,我更不能忘了本分。” “姨娘不是暂代娘主持我们二房的中馈吗?只要姨娘将事事都办得妥妥帖帖的,便是对我娘尽到就本分了,侍疾的事,不是还有我这个做女儿的,并一屋子的丫头婆子们吗?”许夷光仍是笑得和风细雨的。 郭姨娘却自这话里听出了更深层的意思来。 二姑娘日日侍疾于太太床前,同样是做女儿的,难道四姑娘就不该为嫡母侍疾吗? 反倒又是出门做客,又是想着去避暑,还连安都不过来给嫡母请,这要是传了出去,四姑娘妥妥的得一个“不孝”的名声,她本来就是庶出的,已经差了嫡出的一等,若再连名声也不好了……郭姨娘不敢再想下去了。 忙赔笑道:“妾身愚钝,平常见太太事事都举重若轻,还当很容易,如今自己接手了,方知道太太素日究竟有多辛苦,竟是要花太太四五倍的时间,才能将事情勉强应付过去。不过四姑娘却是日日都闲着,回头妾身让四姑娘也来随了二姑娘,一道给太太侍疾吧,太太疼她,怕她累着了,不让她侍疾,是太太宽厚,她却不能恃宠生娇,连该尽的孝道也不尽了。” 许夷光淡淡一笑:“娘跟前儿有我,还有吴妈妈立夏等人,真不用劳烦四妹妹了,况且四妹妹不是日日都要过去服侍老太太吗?她代娘服侍好了老太太,便是对娘最大的孝顺了。” 顿了顿,“对了姨娘,我听说打昨儿开始,我们院里所有人,一日都能得一碗加冰的绿豆汤喝了?这么热的天儿,这也是该的,娘病着没想到,幸好姨娘想到了,不过我记得公中从来没有这项费用的,那一定是花了姨娘的体己银子了?那我待会儿打发人给姨娘送过去,哪能让姨娘出力还出银子呢?” 郭姨娘忙笑道:“我昨儿也想先回太太的,一忙起来,就混忘记了,况那才多少银子,二姑娘实在太客气了,我既奉了老爷之命,暂代太太管家,就当是我孝敬太太的吧。” 许夷光正色道:“一码归一码,姨娘要孝敬娘,多的是机会,也不在这一件事上,就这么说定了。我现在要回去了,姨娘是跟我一起走呢,还是待会儿再走?” 郭姨娘笑道:“太太既睡了,我不便打扰,自然是跟二姑娘一起了。” 于是两个人便结伴而行,待行至分岔的路口后,才作了别,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 许夷光一回到自己屋里,便问胡妈妈:“我现在匣子里一共有多少银子呢?” 胡妈妈不明所以,不过仍立刻答道:“银子有五百多两,还有几十个金锞子,折算成银子的话,也有二三百两,姑娘要用吗?” 李氏从来苛待的都是自己,对许夷光这个唯一的女儿,怎么舍得苛待? 所以许夷光的月钱和年节下长辈们的赏赐压岁钱,她这世又不爱漂亮衣裳首饰,胭脂水粉之类,这么几年积攒下来,竟也算不得一笔小数目了,不过,要指着这点银子钱生钱,就实在太少了一点啊! 许夷光想着,吩咐胡妈妈:“取五十两,立刻大大方方的给郭姨娘送去,就说是赏二房所有下人加冰绿豆汤的费用,娘病着,她暂代娘管家已经够辛苦,哪能让她大热天儿的,出力还出钱。” “五十两?”胡妈妈失声叫起来,满脸都是肉痛,“就算连上今儿个,她也不过才赏了两日的绿豆汤而已,哪能用得了五十两啊?姑娘一年的月钱,还没有五十两呢!” 许夷光道:“这才六月底呢,既然开了头,至少也得再赏差不多两个月的加冰绿豆汤才是,只给她两日的银子,还不如不给呢,反倒少丢脸一些。” 胡妈妈仍肉痛得不得了:“那也用不了五十两啊。” 这回许夷光不说话了,春分见状,忙笑向胡妈妈道:“妈妈,您不会说多余的,是咱们姑娘请郭姨娘吃茶的啊?她帮主母分了忧,本来太太和姑娘就该赏她才是,平常妈妈姐姐们差事办得好,主子一般不也都有赏吗?” 胡妈妈的脑子终于转过了弯儿来,这是拿郭姨娘跟丫头婆子们一般对待呢。 虽然仍肉痛那五十两,不过想到待会儿郭姨娘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心里到底好受了些,道:“姑娘,我知道了,这就取银子去。” 许夷光这才又开了口:“不忙,我还有话说。妈妈,我之前是不是说过,至少咱们院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得立刻让我知道?昨儿郭姨娘赏绿豆汤的事,你如果知道后立刻告诉我,而不是想着没的白让我生气,就什么都不说,娘昨晚上也不会病情加重。娘病着,我和吴妈妈顾不上旁的,你就该越发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才是,现在我正缺人手,就不罚妈妈这一次了,若再有下次,可别怪我不念多年的情分。” 轻描淡写的语气,却说得胡妈妈羞愧难当,差点儿就跪下了,小声道:“姑娘放心,绝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她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到底在久在内宅沉浸的人,听得李氏昨晚病情又加重了,便知道,八成正是郭姨娘越过太太的次序,赏加冰绿豆汤一事闹的,若是姑娘一早知道,一早就补救了,太太的病当然也就不会加重了。 许夷光点点头:“不会再有下一次就好,取了银子给郭姨娘送去吧。” 等胡妈妈应声而去后,才与春分道:“我记得你与郭姨娘院里的蔻儿走得有点近?去找她打听一下,郭姨娘院里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事,她一向沉得住气,这次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就忽然就沉不住气了。” 春分忙应了“是”,道:“若蔻儿真知道什么,我有把握一定能打听到,就怕她什么都不知道,姑娘也知道,郭姨娘跟前儿得用的从来都是紫嫣墨竹两个,其他小丫头子等闲内室都进不去,四姑娘跟前儿也只知书抱琴两个最贴心……不过姑娘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的!” 第8章 打脸 许夷光等春分也出去了,才单手托腮,想起自己如何钱生钱的大计来。 她的医术照师父说来,离出师还早着呢,那想要靠治病救人赚银子,这条路至少短时间内,就明显行不通了,而且她会医术的事,不到必要时候,她不想让更多的人,至少让许府其他人知道,如果真隔三差五就得出门,怎么可能不惹人生疑? 那她还能靠什么赚银子呢? 别说她还没有门路,就算已经有门路了,就她那点本钱,本小自然利微,也不容易啊! 可为了她娘,为了让父亲没有再羞辱她娘的理由和借口,再不容易她也必须去做,还是等下次见了师父,请师父帮她参详一下吧,她有父亲等同于没有,师父便是她的父亲,遇到困难了向自己的父亲请教求助,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这边厢许夷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郭姨娘这会儿却是气得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儿撅了过去。 只因胡妈妈方才的一席话:“姨娘,这是我们姑娘让我送来,赏我们二房所有下人加冰绿豆汤的费用,我们姑娘说了,总不能让姨娘出力还出银子吧?这里是五十两,姨娘请点一点吧。” 郭姨娘之前已自许夷光口中听说过这事儿,该气的已经气过了,少不得要跟胡妈妈客气:“二姑娘也太客气了,别说这是我应当为太太分的忧,便不是,也用不了五十两银子这么多啊,胡妈妈且收二十两回去,只留三十两即可,一月十五两,足以大家都喝得丰丰富富的了。” 胡妈妈却笑道:“我们姑娘也是这么说的,所以多出来的二十两,是我们姑娘请姨娘吃茶的,姨娘这些日子代太太管家有多辛苦,别说我们姑娘了,就是我们这些人,也是看在眼里的,姨娘就别与我们姑娘客气了,只管收下吧。” 拿她跟府里得用一些的丫头婆子一样看待,差事办得好了,就得有赏? 许夷光简直欺人太甚! 郭姨娘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美丽的脸看起来也不那么美丽了。 不过,想起自己曾经连那样的绝境都忍过了,所以才能有如今的好日子过,她到底还是把满腔的羞愤和已到嘴边的恶言都生生给咽下了,强笑着与胡妈妈说:“二姑娘爱惜赏茶吃,照理说我不该辞,可二姑娘自己都不甚宽裕,太太更是……我哪好意思收呢,胡妈妈还是把这二十两银子带回去,请二姑娘自己留着用吧。” 自己母女两个都快穷死了,还打肿脸充胖子呢,阖府上下谁不知道! 胡妈妈虽然舍不得银子,可既然领了许夷光的令,当然就得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笑着说道:“姨娘既知道自己不该辞,那就快快收下吧,也好让咱们二房上下都知道,我们姑娘对下从来都是赏罚分明的。姨娘还有事吗,如果没有,我就先告辞了,我们姑娘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呢。” 说完欠身一礼,转身出去了。 郭姨娘等她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后,才抓起桌上的斗彩茶盅,狠狠砸到了地上,“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她的大丫鬟紫嫣忙劝道:“姨娘仔细手疼,您是尊贵人儿,何必跟那糟老婆子一般见识?” 郭姨娘冷笑,“我算哪门子的尊贵人儿,在一个破落户眼里,我且跟下人一样,就因为那个破落户占了个‘嫡’字,我真是好恨!” 紫嫣还待再劝,四姑娘许宓进来了,见郭姨娘明显气得不轻,忙上前关切的问道:“娘,您怎么气成这样,谁惹您了?我听说二姐姐打发跟前儿的胡妈妈过来送银子,是不是那老货倚老卖老,惹您生气了?我知道那老货不是好东西,所以立刻赶了过来,谁知道还是来迟了,我这就去二姐姐那儿,为您讨回公道!” 许宓说完,转身就走。 急得郭姨娘忙一把拉住了,道:“你连到底怎么一回事都没搞清楚,去讨什么公道啊,别讨一个没趣回来。还有,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要叫我姨娘,你两个弟弟比你小,都从来不会叫错,你都十二岁了,说话间就该说亲嫁人了,难道还不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吗?” 第4节 一席话,说得许宓红了脸,娇羞起来:“谁要说亲嫁人了,我就要留在家里,陪爹爹和娘……姨娘一辈子,好嘛,我以后在人后也叫姨娘,除非有一天,我能光明正大的叫姨娘娘了。” 郭姨娘点点头:“这才对。好了,时辰不早了,老太太那边也快传午膳了,你快过去吧,省得去迟了,就不好了。” 许宓道:“可姨娘您还没告诉我刚才到底怎么一回事呢,我就算听您的不去讨公道,总得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吧?” 郭姨娘有事一般不瞒女儿的,女儿和儿子可不一样,将来嫁人后,婆婆妯娌妾室通房,谁都得防着,不让她早点接触到这些,将来岂非很快就会被吃得骨头渣子也不剩? 所以听得许宓的话,她虽没说什么,却看了一眼紫嫣。 紫嫣便把事情大略说了一遍,末了道:“二姑娘也是可笑,也不瞧瞧太太除了个空头名分,还有什么,就狂成那样,等哪天太太撑不过一命呜呼了,她只能仰着姨娘和四姑娘的鼻息过活,有她哭的时候!” 许宓这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沉声道:“爹爹不是向来最重规矩的吗,姨娘虽只是她许夷光的庶母,那也占了个‘母’字,她却对姨娘这般不敬,等晚间爹爹回来了,我一定要告诉爹爹,让她好看!” 紫嫣忙附和:“就是,一定要告诉老爷,让老爷给她们好看!” 郭姨娘却摆手:“这事儿先别告诉老爷,老爷才给了太太难堪,我听说,老爷昨夜还动了手,这会儿心里必定多少有几分后悔与愧疚,若我们在这个当口再说太太的不是,老爷就算再次生了太太的气,也不会对她怎么样,反倒会觉得我们多事的,还是等过几日,有了更合适的时机,我亲口告诉他吧。” 说着轻柔的给许宓理了理乌黑柔亮的头发,“我的宓儿这么漂亮,还这么有才,比她许夷光差了什么?我一定会让你以许府嫡小姐的身份,风风光光出嫁的!” 那些因为宓儿庶出的身份,就对她视而不见,便是有心聘她回去,也是聘给庶子的所谓夫人太太们,总有一日,她会让她们后悔曾经的狗眼看人低! 许夷光等胡妈妈回来复了命,知道郭姨娘已经收了银子,她送银子去给郭姨娘做绿豆汤费用的事,也已传开以后,才放心的再次去了李氏的院子。 李氏这会儿吃了她重新开的方子,是真睡着了,她只得自己用了午膳,见李氏睡得安稳,嘱咐了吴妈妈几句,也回了自己屋里歇午觉。 第9章 原来 等许夷光一觉醒来,春分打探到消息回来了,“姑娘,蔻儿虽进不了郭姨娘屋里服侍,不过前儿四姑娘去鄢侍郎府做客回来后,大哭了一场,还与郭姨娘发生了争执,蔻儿无意听到两句,说好似是四姑娘在鄢侍郎府受了气,所有夫人太太们都对大姑娘、五姑娘赞不绝口,却正眼也不看三姑娘和她,三姑娘还罢了,她却是个心高气傲的,回来便埋怨郭姨娘,当初为什么要委身给老爷做小,郭姨娘如果是正头娘子,她不就不用受那些个闲气了?” 春分说着,冷笑起来:“若事情是真的,我倒有些同情郭姨娘了,当初要不是郭姨娘委身给了老爷做妾,四姑娘能有如今千金小姐的好日子过么?享受了郭姨娘做妾带来的好处,倒反过来嫌弃郭姨娘为什么不是正头娘子,又想要里子,又想要面子,世上岂能有这么便宜的事!” 许夷光闻言,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道:“蔻儿还听到什么没有?” 春分摇摇头,“蔻儿就只听了几句,紫嫣就出来赶人了,还发了话,谁要是敢出去胡说八道,就撕烂谁的嘴。” 许夷光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歇会儿吧,暂时不用你伺候了。” 春分便应了“是”,屈膝行礼退下了。 许夷光方继续思忖起来,许宓只比她小三个月,也已经满了十二周岁,该相看人家了。 不止许宓,她另外几个堂姐妹,大姑娘许瑶光,三姑娘许宁,五姑娘许流光,其实都与她年纪相差不大,所以她祖母近来饮宴颇多,应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来要让两户人家的关系最快的亲密起来,联姻也的确是最好的法子。 她们姐妹,平时在府里倒还显不出太大的差距来,至少表面上看,大家的吃穿用度,都是一样的,嫡庶的差距,还不算太分明。 可去了外面,嫡庶之间那种不用说出口,却比任何时候都能让人清楚分明感觉到的巨大差距,就真的很微妙,也很明显了。 尤其许宓还自来心高气傲,仗着许明孝的疼爱郭姨娘的得宠,还有在许老太太跟前儿的体面,在府里除了大姑娘许瑶光这个嫡长女,其他姐妹,她只怕一个也没放在眼里过,一个也觉得比不上她,忽然之间,现实却让她明白,她一直都是在自欺欺人,现实毫不留情的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她能承受得住,才真是奇了怪了。 许夷光能想到许宓当时的憋屈与耻辱,也能想到郭姨娘看到她为此哭得涕泪滂沱时的心疼与懊恼。 她的女儿,完美的继承了她和自家老爷相貌上的所有优势,漂亮得这府里哪个姑娘也及不上,尤其是她许夷光,何况许宓还不只是生了一张漂亮的脸,她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真正的才女,除了一个嫡女的名头,她哪一样不比她许夷光强出十倍? 既然女儿只缺一个嫡女的身份,那就想方设法把女儿变成嫡出的就是。 反正太太也是除了一个正室的名头,什么也比不上她,她有老爷的宠爱,有老太太撑腰,有不算丰厚、却绝对远胜于太太的嫁妆,还有虽然只是过继来,却孝顺母亲,尊敬她这个姐姐,能干上进的弟弟,侄儿也进了学,指不定过几年就是秀才老爷举人老爷了,她哪一样不比太太一个罪臣之女、破落户强? 所以她为什么不能取太太而代之,成为二房真正的女主人,那样她的儿女,自然都是嫡出的了,不是吗? 许夷光想着,嘲讽的勾起了嘴角。 所以郭姨娘才会忽然之间,再也忍不住打破了嫡庶两房之间,微妙的平衡?反正她娘也病着,指不定被她父亲一气之下,病情就越发的加重了,然后,一命呜呼了呢? 倒是打得好算盘,只可惜她忘了一件事,许家自诩清流人家,轻易是不会扶正妾室的,前世还是因为她在祖母病重时,割了自己的肉给祖母做药引,让祖母的病真的好了起来,祖母发了话,才扶正了她的。 这一世,有她许夷光在,郭姨娘是想再次割肉给祖母做药引也不可能,想以阴微的手段间接的害她娘也不可能了! “姑娘,我回来了。” 外面忽然传来谷雨的声音,许夷光应声回过神来,扬声道:“进来吧。” 谷雨便撩帘进来了。 许夷光见她热得两颊通红,忙道:“怎么不先回去换件衣裳,喝碗绿豆汤,凉快一下再来?” 谷雨笑道:“这不是怕姑娘等孙太医的回信等急了吗?” 说着,自怀里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来,“太医说了,里面除了他老人家的回信,还有一本他新近才得的古医书,他已看过,并让人抄录了一本了,让姑娘也抄录一本留着,平时无事时多看看,没准儿将来就有派上用场那一日呢?” 许夷光闻言,忙拆开了信封,果然里面除了她师父的回信,还有一本薄薄的,书页都发黄破损得有些不能看了的小册子。 她先顾不得看信,先翻起书来,见上面都是些至少她闻所未闻的病症与方子,知道得静下心来抄录钻研,便小心的收起来,看起信来。 孙太医先是肯定了她开的方子都对症,但也指出了她在剂量上的一些不足,另外让她后日去他家一趟,他要提前给她授课,然后他就要准备随御驾去承德的围场狩猎了,至少也得一个月才能回来。 许夷光也正打算出一趟门,一是去请问自家师父,有没有什么钱生钱的法子,二嘛,就是去郭姨娘兄弟的铺子上走一遭,看要怎么打蛇打七寸的好好“回敬”郭姨娘一番,恰好孙太医也让她后日去他家,倒是正合适了。 傍晚,许夷光前脚去了李氏屋里,后脚郭姨娘便带着许宓也过来了。 李氏吃了两次药,觉得身上好了些,便让人请了郭姨娘和许宓进来。 郭姨娘对李氏一如既往的恭敬,一进来屈膝行礼后,见吴妈妈正喂李氏吃粥,便立刻上前接过,自己喂起李氏的,服侍得十分的细致周到,一点也不比吴妈妈差。 许宓的养气功夫就要差多了,见郭姨娘这般谦恭,脸色白一阵青一阵的,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心里承认了一个她从来也不愿意承认,如今却不得不承认了的事实。 那就是正妻和妾之间,到底有怎样天差地别的不同,也就不怪那些夫人太太们正眼不看她了,一个“立女”生的庶女,怎么能聘回去做嫡亲的儿媳,就算要聘,也只能给同样“立女”生的庶子配,才算是门当户对,相得益彰! 第10章 请安 许夷光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许宓。 十二岁的小姑娘,正是水葱一样的年纪,就算原本只有三分姿色的,也因为年轻娇嫩,能再平添五分姿色了,何况许宓本就有十分姿色呢? 也就不怪爱女心切的郭姨娘着急了,她这么漂亮这么优秀的女儿,怎么能只配一介庶子? 就是许宓比起郭姨娘来,显然忍功还差得远啊! 许夷光心里冷笑着,嘴上已笑着问起许宓来:“四妹妹,我上午还与姨娘说,正想问你,前儿去鄢侍郎府上做客,热不热闹,好不好玩儿呢?” 郭姨娘所谓的许宓‘中了暑’,其实也不是她真中暑了,而是气的吧? 那她还偏就要往她的伤口上撒盐了,她重生以来,一直信奉的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人若要犯她,就休怪她睚眦必报,斩草除根了! 果然许宓的脸色更难看了,片刻才笑得比哭好看不到哪里去的勉强说道:“也就那样吧,到底天气太热了,二姐姐若是想知道,鄢侍郎府才是祖母最近饮宴的第一家呢,后面几家,二姐姐也跟去,自然也就知道了。” 许夷光笑道:“娘病着呢,再说吧。” 是夜,许夷光还是让再三坚持不能过了病气给她的李氏,给撵回了自己院里去睡。 但有了昨晚的事,她怎么敢放心的睡?让胡妈妈一直关注着李氏院里的动静,只要许明孝去了,立刻告诉她,她好赶出去保护她娘。 好在许明孝虽跟昨夜一样,去了郭姨娘院里,但之后便再无动静,看来许夷光白日对郭姨娘的敲打,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许夷光方松了一口气,让值夜的谷雨熄灯睡觉,临睡前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便是光对郭姨娘以牙还牙有什么用? 只要她父亲一日宠着郭姨娘母子几个,他们便一日不会停止蹦跶,还是得连她父亲也一起重惩一次,让他以后不但不敢再纵着自己的小妾给她娘气生,还得连他自己,也不敢再给她娘气受才是! 次日许夷光起了个大早,因为今日该是她去许老太太的松鹤堂,给许老太太请安的日子。 许老太太倒是发过话,许夷光要服侍李氏,五日去给她请一次安也就是了,她又不是那等苛待儿媳孙女之人。 可许夷光却知道,她如果真把许老太太这话听进去了,五天才去一次松鹤堂请安,那纵然许老太太一时半会儿不会对她怎么样,日后也一定会在李氏身上找补回来的。 所以她改为了隔日去一次松鹤堂,果然许老太太并没有再说让她五日去一次的话。 她就知道,她把自己这位口是心非的祖母的心思,还是摸准了的。 许夷光盥洗过后,觉得精神了些,便坐到镜台前,任由谷雨给她梳头妆扮。 十二岁已算是大姑娘了,不过是在家里,谷雨便只给许夷光梳了个双环髻,再点缀了几枚饱满圆润的珍珠小簪到发间,然后换上一身湖蓝色的襦裙,裙角绣着展翅欲飞的淡蓝色蝴蝶,袖口和领角也绣着淡粉色镶蓝边的花纹,整个人便立刻清雅起来。 “姑娘真漂亮!”谷雨不由由衷的赞叹起来。 姑娘虽还未彻底长成,但清丽的轮廓已可以看出将来的风华,也不知再过几年,会被哪家的公子好福气的得了去?那个幸运儿,一定会待她家姑娘如珠似宝吧? 许夷光约莫猜得到谷雨心里正想什么,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勾起了一抹冷嘲,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她娘不漂亮吗,单论相貌,郭姨娘尚且及不上她娘好吗? 可有什么用,她父亲照样宠妾灭妻,对她娘凉薄至极,所以,把希望都寄托到一个男人最靠不住的宠爱上,真是愚蠢至极! 一时许夷光收拾妥帖了,便草草吃了两块点心,先去了李氏屋里,知道李氏昨夜睡得不错,一晚上都没怎么咳嗽过后,方放心的去了许老太太的松鹤堂。 松鹤堂作为许府辈分最高、最说一不二的人许老太太的居所,其精致华贵的程度,就远非李氏这个不得势的二太太的居所能比的了,亭台楼阁雕栏画栋自不必说,就连丫头婆子们穿的衣裳,也要比二房丫头婆子们穿的,普遍好几个档次。 许夷光一路上目不斜视的穿过了松鹤堂的垂花门,又自抄手游廊经过了三间小厅,才终于抵达了松鹤堂的正房。 房里正热闹,大姑娘许瑶光,三姑娘许宁,四姑娘许宓,五姑娘许流光,六姑娘许宛都在,正众星捧月般的围着许老太太,在说过几日去城外庄子上避暑的事。 大太太闵氏则领着三太太沈氏,还有自己的长媳、许府大爷许诚光之妻林氏,在摆放早膳。 桌上已摆上了大大小小十几样小菜,还有几个丫鬟抬着没有开盖儿的食盒,侍立在一旁。 许夷光规规矩矩的上前给半歪在榻上,圆脸盘,细眉细目,看起来很是慈祥的许老太太请安:“祖母,夷光给您请安了。” 许老太太一看是她来了,脸上的笑便淡了几分,道:“起来吧,你娘这两日可好些了?” 待许夷光依言起身后,瞧得她那张跟李氏十二三岁时,几乎一模一样的精致小脸,脸上的笑就又淡了几分。 许夷光却是一无所觉似的,笑道:“前夜吹了风,昨儿病情又加重了些,好在及时吃了药,今儿已经好些了,若之后再不意外的加重,应当过不了多久,就能过来给老太太请安,服侍老太太了。” 她就不信许老太太不知道前夜她父亲羞辱她娘的事。 许老太太笑着摆了摆手:“我这里还缺服侍的人不成,你让你娘安心将养身子,她只要将身子将养得好好儿的,便是对我最好的孝顺了。” 又问许夷光,“明日兵部钱郎中家宴客,为他家老太太贺六十大寿,你姐姐妹妹们都要去,你要一起去吗?若要一起去,也好让你大伯母提前安排车马。” 许夷光对那些宴会一点兴趣都没有,她也知道,许老太太其实也一点不想她去,遂笑道:“祖母知道我向来怕热的,何况我娘病着,我也没有那个心情,就不去了吧,多谢祖母。” 许老太太点点头:“也是,哪有母亲病着,女儿还出门做客的,那你就留在家里服侍你母亲吧。” 第11章 父亲 许老太太是说者无心,许宓却是听者有意。 嫡姐没有‘母亲病着,女儿还出门做客的’,她难道不是一样?再想到之前在鄢侍郎府上受到的那微妙的歧视,再是盛大的宴会,她也没那个心情参加了,去干什么,上赶着找气受找脸丢么? 第5节 许宓遂也笑道:“祖母,我也留在家里和二姐姐一起,服侍母亲吧。” 这话说得许老太太心里不得劲儿了,道:“你母亲跟前儿那么多服侍的人,还有你二姐姐在,哪里就差你服侍了?你还是一起去吧,旁的不说,跟着开开眼界,学些眉高眼低也是好的。” 这些年许宓从来都是事事时时把许老太太放在第一位的,那叫一个知冷知热,善解人意。 不然许老太太也不能在六个孙女儿里,疼她仅次于嫡长孙女许瑶光了,纵然有郭姨娘再怎么说也算是她娘家人,还有她不待见李氏的原因,更重要的,还是谁不喜欢别人百般奉承讨好自己,把自己视为她的天啊? 可现在听许宓的意思,竟是要去讨好嫡母、她自来最不待见的儿媳了,许夷光也就罢了,那是李氏亲生的,母女天性没办法,可许宓又不是李氏生的,日常尽到面子情儿也就罢了,难道还真指望嫡母庶女宛若亲生不生? 许老太太在许府向来强势惯了,唯我独尊惯了的,听说许宓要留下来服侍李氏,心里能高兴,会对此喜闻乐见,才真是奇了怪了。 许宓见许老太太虽笑容不变,眉眼间却分明不高兴了,心里一凛,老太太可是她们母女在许府内宅最大的靠山,惹谁不高兴,也万万不能惹了她老人家不高兴。 因忙赔笑道:“宓儿也是见二姐姐连日来太辛苦,瞧着都瘦了一些,所以想为二姐姐分分忧解解劳罢了。” 许夷光暗自冷笑一声,你们要祖孙情深,且情深你们的去,别扯了我们母女做幌子……笑道:“四妹妹不用了,你就放心的跟祖母出去做客吧,娘那里有我呢。” 正说着,大太太过来笑道:“母亲,早膳已经摆好了,您要不先趁热用了,再与孩子们说话儿吧?” 许老太太“嗯”了一声:“瑶儿留下来陪我用膳,其他人都散了,也回去用膳吧。” 生得杏眼桃腮,大气而明媚的许瑶光,便带着一众姐妹站了起来,齐齐应“是”,然后看着大家鱼贯退了出去。 许夷光出了许老太太的正房后,见许宓一脸的后悔与懊恼几乎快要遮掩不住,知道以往除了许瑶光,她一般也是有幸留下陪许老太太用膳的,可今日,许老太太却只留了许瑶光一人,也不怪她后悔懊恼。 许夷光懒得理她,跟大太太、三太太和大奶奶屈膝告了辞,便带着春分,先回了二房去。 李氏正用早膳,见女儿回来了,忙道:“饿了吧?吴妈妈,快让人把姑娘的早膳送上来,摆在外面服侍姑娘用,离我远一些,别过了病气。” 许夷光是知道许老太太绝不会留她用早膳的,她今日没有故意留她待长一些时间,饿久一些,就算是好的了,所以过去前才会特意吃两块点心先垫垫,听得李氏的话,笑道:“我还不饿,娘今儿胃口好些了?那吴妈妈,午膳做个火腿汤加些青菜,给娘吃吧。” 吴妈妈忙应了,许夷光方去了外间用自己的早膳。 到了午间,二房又开始按人头分发加冰绿豆汤了,这回人人都知道是太太和二姑娘的恩典,倒是没人再对郭姨娘歌功颂德。 许夷光屋里的小丫头和婆子们更是讪讪的,不知道二姑娘会怎么发落她们昨儿乱嚼舌根的“窃窃私语”。 许夷光却是什么动作都没有,发落了一批还有下一批,只要郭姨娘一房得势一日,他们二房的风向,便会一日朝着他们那边吹,她才懒得费那个神,还不如想个釜底抽薪,一劳永逸的法子。 这日晚间,许明孝终于来了正房看李氏。 他穿了件鸦青色的直裰,乌黑的头发以一根古朴的玉簪挽住,面容俊朗,温文尔雅,看着至多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很是能吸引住女人的目光。 见李氏气色不错,并没有为那天晚上的事就病情加重,郁结于心什么的,许明孝本就不多的愧疚便也烟消云散了,妻为夫纲,做丈夫的,就算是打杀了妻子又如何,何况他只是轻轻拂了她一下,什么大不了的,她自己不也没放在心上吗? 所以草草与李氏说了几句话,“……既然太太身体好多了,我也可以放心了,你继续安心将养身体,家里的琐事有郭氏,她自来是个妥帖人儿,你不必担心,我就不打扰你歇息了。” 许明孝便想离开。 正好许夷光过来了,见她父亲一副风度翩翩,道貌岸然的样子,再听得他这些虚伪的话,简直恨不能吐他一脸的唾沫才好,知子莫若父,她祖父难道会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不成? 祖父毁了她娘一辈子! 可见李氏一直拿哀求的目光看着自己,许夷光只得把满腔的悲愤都压下,上前屈膝给许明孝行起礼来:“父亲。” 许明孝回家后,不是在书房,就是在郭姨娘院里,一月也难得来正房一次,自然也就难得见许夷光一次,这会儿冷不防见长女又长高了些似的,才恍惚意识到,上次见她,好像已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了? 面上便微微带出了几分不自在来,假意咳嗽了一声,道:“夷光长高了,听说都是你近身服侍你娘,你娘这次才能这么快就好起来?不错,不错,我许家的女儿,就该这般孝顺才是。长安——” 说着向外一扬声,“把我前儿得的那套湖笔,送去二姑娘院里。” 一套湖笔? 父亲难道以为,区区一套湖笔,就能抵消他带给她娘的痛苦与羞辱了? 许夷光冷笑着,屈膝向许明孝道了谢:“多谢父亲。”便再无他话。 一点也没有许宓在许明孝面前的娇俏与活泼,就跟她娘一个样,许明孝思忖着,这就怪不得他偏疼次女了,都是次女可人疼嘛,他每天在外面已经够累够烦了,回了家难道还要他做夫君做父亲的,想方设法的讨妻女的欢心不成?当然是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 于是又坐了片刻,便借口自己还有公事,离开了正房。 第12章 门路 翌日,等许老太太带着大太太、三太太和孙女儿们出了门后,许夷光便也乔装一番,经角门出了门,径自去了孙太医府上。 孙太医四十余岁的年纪,又高又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个医术高明的太医。 一见许夷光来了,他便道:“时间紧急,开始吧。” 惹得孙太太在一旁嗔道:“孩子刚来,连气都还没喘匀呢,何况大热的天儿,你让她先喝碗绿豆汤解解暑怎么了?别以为就你们胖子才会觉得热,我们瘦子也是一样的,只不过没你们出的汗多罢了,敏敏,别理你师父,先跟师母喝绿豆汤歇息去。” 与孙太医高高胖胖的形象形成鲜明的对比,孙太太却是又瘦又小,不过她脸上有一对酒窝,让她不笑时看起来也像是笑着的,十分的随和可亲。 许夷光每次来了孙府,都会觉得说不出的自在,甚至连呼吸都顺畅了似的,若不是李氏还在许府,她都想待在孙府,再也不回那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牢笼了。 她任孙太太牵着自己的手,径自去了后面,因为知道她师父说是说时间紧急,至多也就会念一句‘慈母多败儿’而已,绝不会真生她和师母的气。 果然刚转过通往后堂的月亮门,就听见她师父念起来:“哪有你这样的,还每次都这样,真是慈母多败儿!” 孙太太与许夷光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起来,孙太太更是撇嘴:“每次都是这一句,能换句有点新意的吗?” 孙府不大,孙太医虽说是从五品,但太医的从五品跟真正的从五品,哪能同日而语?所以很快孙太太与许夷光便到了后堂,孙太太一声令下,就有丫鬟捧了加冰的绿豆汤和冰镇过的西瓜上来。 “敏敏,吃吧,千万别跟师母客气,师母瞧着,你比上次又瘦了些,都是服侍你娘累的吧?”孙太太没有女儿,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娶亲后,给她生的也是孙子,所以稀罕女儿得不得了,自然对许夷光这个又漂亮又聪明还能吃苦的弟子,喜欢得跟亲生女儿没什么差别。 许夷光吃了一块西瓜,才笑道:“服侍我娘并不累,应该是苦夏闹的,再就是抽条了,师母难道没觉着,我比上次长高了?” 孙太太闻言,让她起身认真看了一回,点头道:“是像长高了一点,很快就要成一个真正的大姑娘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昔日才那么高点的小丫头,竟已长得比她还高,很快就该嫁人了,可她家的傻儿子,却念不进去书,于学医上也不算太有天赋,只怕三十岁之前,都别想在太医院熬过七品的大关,哪有资格求取侍郎府的小姐呢? 所以她今儿一早就把小儿子打发了,是再明智不过的。 许夷光陪着孙太太拉了一会儿家常,觉得凉快多了,便去了前面,跟着孙太医学医。 心无旁骛的学了一个多时辰,孙太医终于擦着额头上的汗,发了话:“好了,今日就到这里,回去后你再仔细揣摩一下,我明后日应该就会让人送病陈过去你开方子,可惜你就算学了针灸,也没有病人给你学以致用,不然以你的天赋,一定能在短时间内便突飞猛进。” “没事的师父,我先学着,指不定哪日就有机会了呢?” 许夷光说着,想起那本古医书,忙道:“师父,那本古医书您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呢?我瞧着,好些病例我简直就是闻所未闻,所以抄录起来也慢,只得再过几日才送还给您了。” 孙太医道:“连我都好些病例闻所未闻,何况你,你才活了多大?是我师弟不知道怎么弄来的,要不是我是他师兄,我就算再磨他一个月,他也未必肯借给我。” “您还有个师弟呢?”许夷光讶然,她只听说过师父有个师兄,是江南一带的名医,没想到竟然还有个师弟。 孙太医点头:“是啊,我的确有个师弟,平心而论,他虽是小的,医术却比我和师兄两个早入门的都强,不过他脾气孤拐得很,日常也是居无定所,这次若非非进京不可,我还别想知道他的下落,自然就更别想借到他的宝贝了。” 许夷光忙道:“既然师叔那般看重那医书,我今儿回家后,就立刻全部抄录完了,打发人给师父送回来,暂时看不懂不明白的,就依葫芦画瓢誊下来,以后慢慢的看就是了。” 孙太医摆摆手:“倒是不急在三五日的,你师叔这次进京,是想拉了我和几个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交的所谓‘旧友’,大家都出一些银子,由他带着去苗疆贩当地的一些珍稀药材回来卖,等赚了银子,他才能至少三五年内,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专心钻研他那些旁门左道的医术。” “旁门左道?”许夷光有些好奇。 既然同出一门,为什么师父要说师叔的医术是旁门左道呢? 孙太医像是明白她的疑惑,解释道:“我们虽然师出一门,但你师叔从来就更爱钻研那些偏门冷门,甚至常人听着匪夷所思的医术,譬如剖腹取子,开颅治病什么的,总之我是接受不了的,可他钻研这些,必须得大量的银子支撑,所以他说这次苗疆之行,他非去不可,让我一定要支持他,可我哪有那个余钱啊……” 正说着,孙太太出来了,听得这话,道:“是啊,我们哪有那个余钱啊,充其量能凑个两千两顶天了,不然虽有风险,但的确是个赚钱的好机会。” 孙太太这话说得许夷光心里一动,她正找钱生钱的门路呢。 想了想,道:“师父,您如果方便的话,能与师叔说一声,让我也参一股吗?就是我银子不多,撑死也就只能凑个一千两……” “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搀和这些事做什么,你难道还缺银子不成?”孙太医皱起了眉头,侍郎府是不待见他徒弟母女两个,可他知道,至少她的吃穿用度,他们是从来没短过的。 许夷光苦笑了一下,道:“师父,我是不缺银子,可我娘缺,我外祖家的情形,您也是知道的,这些年几乎全靠许家接济度日,可……” 顿了顿,“您和师母都不是外人,我也不怕家丑外扬了,我父亲,前儿因为银子的事,拿言语羞辱我娘也就罢了,甚至,还对我娘动了手,我娘气得当天晚上病情就加重了,跟贴身的嬷嬷说,但凡她还有别的法子,她绝不会再接受许家一分一毫的施舍,甚至连早前的,也要一并还给他们,我做女儿的,自然要尽可能的,为我娘达成心愿了。” 第13章 钱是人的胆 孙太医与孙太太听了许夷光的话,都是一脸的愕然与气愤:“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尤其孙太医,那许大人,怎么说也是个读书人,看起来也一派温文尔雅的样子,谁知道竟然跟那等市井糙汉一样打老婆,简直就是衣冠禽兽,斯文扫地! 孙太医因忙道:“那你娘的病情,不是因此又加重了?” “怎么可能不加重?”孙太太忿忿接道,“哪个但凡有点血性的人,受得了这样的羞辱?敏敏,你放心,入股的事儿,就包在你师父身上了,他一定会替你说动你师叔答应的,只是一点,从京城到苗疆,千里迢迢,路上会遇上怎样的艰难险阻,可想而知,所以收益虽大,风险却也大,万一……你的银子,没准儿可就拿不回来了,你要不,还是先回去与你娘商量商量?” 本来母女俩就手紧了,敏敏这一千两,还不定是怎样凑出来的,万一再没了,于她们母女来说,不是雪上加霜么? 孙太医瞪了孙太太一眼,才道:“敏敏,你师母说得对,此事收益虽大,风险却也并存,要不,咱们还是再想想别的法子?不然,你拿了这钱,租个铺子,做点小本生意?虽然来钱慢,但细水长流,长远来看,反倒更强些。” 许夷光闻言,又是一个苦笑:“师父,我何尝不知道高收益从来都是与高风险并存的?可我实在太需要短期内,就能钱生钱了,开铺子做小本生意固然细水长流,却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所以师父,请您就帮我与师叔说说吧。” 马上就七月了,许府每年最迟十一月,就得打发人去碾伯所送东西和银子,不然李家众人便连年都过不好,所以她只有四个月的时间筹银子,四个月,来回一趟苗疆应该够了,可若是开铺子做生意,前四个月能保本都是好的,她哪有那个时间细水长流?只能冒险博一把了。 孙太医就不说话了,他出身底层,能挣到今天委实不易,当然知道一文钱有时候便能难倒英雄汉,想了想,道:“行,我替你与你师叔说,不过,你娘病着,你们需要用银子的地方也多,还是留点银子,凑八百两送来即可,剩下的二百两,当师父借给你的,反正如果一切顺利,很快你就能还给我了。” “可是师父,您和师母本就不宽裕……”许夷光大是感动,想也不想便要婉拒孙太医的好意。 孙太太已道:“我们再不宽裕,那也比你和你娘强些,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哎,这便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坏处了,你师父当了太医,便连家里的人也不许开药铺,不然,你大师兄开个药铺,咱们什么时候都不会缺银子使。” 正说着,丫鬟来回午膳已经得了,大奶奶问太太摆在哪里? 孙太太便领着许夷光去了后堂用膳,许夷光少不得又与大师兄孙少衍之妻贺氏寒暄了一回,逗弄了他们的孩子一回,待用过午膳后,便辞了孙太医与孙太太,要回许府了。 不想刚要动身,二师兄孙行衍回来了,见许夷光要回去了,立刻自告奋勇的要送她。 许夷光与这个浓眉大眼,长相憨实,为人热忱的二师兄自来处得不错,当然乐于让他相送,师兄妹两个便先后上了马车,一个在里,一个在外,出了孙府的大门。 “这些日子伯母身体好些了吗?我瞧师妹瘦了不少,是苦夏闹的,还是其他原因?不管怎么说,师妹也要保重身体,有什么困难,不方便告诉我爹我娘的,就告诉二师兄,二师兄来替你想办法……”孙行衍一路上都在侧着身子,与马车里的许夷光说话儿。 待马车驶上大街后,还时不时的递个冰碗子豆腐脑之类的小吃食进来,十分的细致周到。 让随车的春分忍不住感叹了好几次:“二少爷对姑娘可真好!” 如果姑娘能嫁了孙二少爷,夫婿会待她多好自不必说,便是公婆,也拿她当女儿一般看待,除了孙家门第稍微低了一点,真是一门再好也没有的亲事了。 许夷光却是没想过嫁给孙行衍,不是她嫌孙家门第低,而是她知道,她父亲和祖母,都是绝不可能同意的,他们养她十几年,就跟种庄稼一样,好不容易到了收获的时候,怎么可能什么好处都不回收,便让别人摘了现成的果实去? 何况她也放心不下她娘,至少也得再拖五六年,实在拖不下去必须得嫁人了时,再考虑婚姻大事,当然不能白白耽误二师兄。 所以,二师兄的心意,她纵然约莫明白,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明白,师父与师母再好,她与他们,此生也只能有师徒之情,不敢再奢望其他了。 许夷光思忖着,渐渐觉得马车慢了下来,这才回过神来:“怎么忽然这么慢?”一面问春分,一面已撩起了车窗帘的一角。 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正阳大街,全京城最繁华、人流量客流量也最大的地段,也就不怪马车寸步难行了。 第6节 而许夷光之所以会多绕近一半的路程,经正阳大街回许府,却是因为她记得,郭姨娘那个过继来的弟弟的铺子,就开在正阳大街,当然,郭姨娘对外从来都号称那是她的嫁妆,如今不过是托她弟弟代为打理。 可谁都知道,全大魏最好的商号,几乎都集中在正阳大街开设了店面,别说买一间这里的铺子了,就是租一间,每年的租金都十分的不菲,郭姨娘家当初若真有这份家底,她也不用千里迢迢的进京投奔许老太太,上赶着给许明孝作妾了。 不过郭姨娘的铺子就在正阳大街上,许府却连许老太太和大太太都不知道,不然她们早找郭姨娘的麻烦了。 摆明了那就是许明孝的私产,他一个做儿子的,难道不该先想着孝顺自己的娘?许府现在也还没分家,他理论上,是不该有私产的,一应收入都该交到公中,他却给自己的妾置了这样贵重的铺子,简直就是公然挖公中的墙角,损害所有人的利益! 许夷光能知道这些,当然是拜多活了一世所赐,所谓钱是人的胆,既然郭姨娘的底气都来自于银子,那她就先把她的银子变成大家的吧,那郭姨娘自然再蹦跶不起来了! 第14章 收获颇丰 十几年前从外地搬进京城的、家里有女儿似是嫁进了官宦人家、家里小一辈的还进了学,十分的上进……有这些现成的线索,要打听到郭姨娘兄弟郭圃的铺子具体是哪家,并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不到半个时辰,许夷光已站在了郭姨娘兄弟的铺子门外。 却是一家经营金银首饰的店铺,店名便就叫了“郭记银楼”,虽然只得两间店面,比之左右的都要小些,但敢经营金银首饰的,本钱原比经营旁的行当大得多,也足见郭姨娘姐弟的腰杆子有多硬了。 孙行衍不知道许夷光要做什么,小声问道:“师妹,你要买首饰么?我今儿那个,出门急,没带多少银子,要不我们改日再来吧?” 哪有他一个大男人和师妹一起上街买东西,却让师妹一个女子付银子的道理? 许夷光微微一笑:“二师兄,我不买首饰,就瞧着这家店还算齐整,随便看看而已,不过你一个大男人,跟我进去的确不方便,要不,你去前面找家茶楼略坐坐,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到。” “可是……”孙行衍还待再说,见许夷光满眼的不容置疑,只得说了一句:“那我去前面等着你,你快些来啊。” 又叮嘱了春分一番务必照顾好师妹,才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许夷光方与春分道:“走吧,我们进去吧。” 春分方才奉了她的命打探消息,已约莫猜到这家店是郭姨娘的了,又惊又怒,老爷宠妾灭妻到这个地步,把太太置于何地,又把她家姑娘置于何地? 也就她受许夷光耳濡目染多年,早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方才当着孙行衍的面儿,才没有露馅儿。 这会儿见许夷光还能一丝怒容都不带出来,估摸着她心里已有了主意,春分心里方好受了些,小声道:“姑娘,您是不是已经有什么法子收拾他们了,提前告诉了我,我待会儿才好配合您啊。” 说完又忍不住好奇:“可姑娘,这么隐秘的事,连老太太和大太太且不知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许夷光笑道:“法子约莫是有了,不过,今日先知己知彼,旁的不必做,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谁让你家姑娘是神仙托生呢?”话音落下,人也已经进了郭记银楼的大门。 立刻有掌柜带着伙计迎了上来:“小姐可是要看首饰?不是小的吹,咱们郭记银楼瞧着虽不大,却是老师傅好手艺,整条街上无人能比我们家,保管小姐想要的花样都有,便没有,也能替小姐现打,包您满意。” 十分的殷勤周到,并不因许夷光穿戴打扮得一点也不像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有所怠慢。 却是满京城的店铺都知道,京城乃天子脚下,藏龙卧虎,是最不能以貌取人,以衣取人的地方,不然指不定就得罪了哪个权贵,回头连自家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何况许夷光穿戴得虽不显,那笔挺的身姿,娴雅的举止,还有过人的气度,却绝非小门小户教养得出来的,掌柜做生意都做老了,早练就了一双利眼,自然更不敢怠慢了。 许夷光目光四下看了一圈,道:“看起来掌柜的的确没说大话,你们的花样是不少,我想打一对金镯子,再打一对赤金的项圈,唔,有好宝石吗?我表姐快出阁了,我身为唯一的表妹,怎么也该给添份大礼才是。” 一对金镯子,至少也得几两才能拿得出手,金项圈就更不必说了,何况还都要镶好宝石,掌柜的在心里一算,这笔生意若是成了,怎么也得上千两银子,除去本钱,也好有二三百两的赚头…… 脸上的笑就更殷勤了,“好宝石自然有,小的这便取给小姐看,只是小店虽干净,毕竟是在大街上,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小姐,岂非小的的罪过,要不,小姐还是到雅阁里坐了,一面吃茶,一面慢慢挑选?” 许夷光想了想,点头道:“行吧,那就去雅阁里慢慢挑,茶就不吃了,家里不让随便吃外面的东西,回头让知道了,还不定怎生念我。” 掌柜的一听,连茶都不让随便在外面吃,这规矩在大户人家里,也是拔尖儿的,只怕眼前这位小姐的身份,比他方才想象的还要高,忙冲伙计一使眼色,亲自领了许夷光主仆去雅阁落座。 很快便有两个伙计各捧了一匣子金镯子和金项圈的花样进来,至于捧着一匣子宝石的,却是个二十几岁,生得颇有几分姿色的妇人,一进来便屈膝笑道:“小妇人来迟了,不曾亲自款待小姐,实在是罪过。” 又说掌柜,“怎么小姐都来这么久了,还不把茶和点心奉上?” 许夷光一见她这副做派,便猜到她应当就是这家店的老板娘,也是郭姨娘的弟妹了,面上却一派的疑惑,看向掌柜的:“这位是?” 掌柜的忙笑道:“这是咱们老板娘,小的和伙计们都是男人,到底不方便一直给小姐分说推荐,所以忙忙请了咱们老板娘来亲自招呼小姐。” 许夷光点点头:“原来是这样。老板娘,茶和点心就不吃了,你先给我瞧瞧你们的宝石吧,若是真好,除了金镯子金项圈,我便再打几样旁的镶宝首饰又何妨,横竖很快就是家里太太和老太太的生辰了,我做女儿孙女儿的,总要略尽孝心才是。” 这话说得郭娘子越发的高兴,赞许的看了一眼掌柜的,再以眼色示意他带着伙计们下去后,便殷勤的给许夷光看起宝石来:“这颗红宝虽不大,品相却绝佳,用来做对耳坠再好不过了,这两颗蓝宝整好用来嵌镯子……金项圈的话,八宝的这两年已经不大时新了,反倒是璎珞的,很受大户人家太太奶奶小姐们的喜欢……” 许夷光一边看,一边挑,几乎把郭姨娘给推荐的都定下了,末了笑道:“我看老板娘谈吐不凡,难怪生意能做得这般好,不过我听说,正阳大街上的店铺,每家背后都是有靠山的,你们银楼平素没少受挤兑委屈吧?” 郭娘子才做成了大生意,好有几千两呢,抵得上平时半个月还多了,正是心情大好之际。 又见许夷光一点大户人家千金小姐的骄矜之气都没有,当下起了攀谈之心,就把郭姨娘和丈夫平时千叮呤万嘱咐的话给忘了脑后去,笑着与许夷光说道:“做生意嘛,受挤兑委屈从来都是难免的,好在我们家大姑奶奶有出息,嫁到了侍郎府去,我们大姑爷如今也是五品的官了,有他们护着,我们的日子倒也还算过得。” 一个妾,也有资格说‘嫁’? 郭娘子还管她父亲叫‘姑爷’,而不是‘姑老爷’,谁给她的胆子? 许夷光冷冷一笑,没想到今日的收获远超预期啊! 第15章 婆媳交锋 “贵宝号的大姑奶奶嫁到了侍郎府?” 许夷光心里冷笑着,面上却不表露出来,仍笑盈盈的,道:“不知是哪个侍郎府啊?指不定跟我们家认识,没准儿还交好呢,那就真是太有缘分了,那以后我们家要打首饰炸首饰,可都在贵宝号了,毕竟肥水不落外人田嘛。” 他们家的大姑奶奶的确是“嫁”到了侍郎府,可这个嫁只是他们自家人说的,侍郎府那边可从来都说的是“纳”…… 郭娘子如梦初醒,自己怎么就得意忘了形,只顾着在客人面前显摆,就忘了这京城的大户人家全部盘根错节,只要认真想理,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家人,没准儿也能扯上亲戚关系,再不济也至少是认识或是听说过的呢? 幸好她及时醒悟了,不然再说下去,没准儿就给她家大姑奶奶,还有自家惹来大祸了。 因忙不好意思的笑道:“那个,小姐有所不知,我家大姑奶奶嫁得,其实没有我才说的那么好,小姐您也知道,咱们做生意的,讲究的是和气生财,可这和气,说来容易,其实一点也不容易,所以有时候,免不得要,那个,夸大其词几分,以震住那些个肖小们……所以,我们大姑奶奶家,肯定是无福认识小姐家的,还请小姐千万不要怪罪。” “是吗?”许夷光不说话了,低头继续挑起宝石来,这郭娘子倒是机敏,若是换了别人,没准儿就真被她糊弄过去了。 郭娘子见许夷光不再追问了,暗自松了一口气,但见许夷光脸上的笑分明淡了许多,知道她心里还是不高兴了,惟恐这笔难得的大生意飞了,毕竟还没付钱呢,何况还有以后。 忙又赔笑道:“小姐挑了这么久,必定渴了,不若小妇人亲自给小姐沏壶茶去?整好前儿我们店里才买了专门款待贵客的新茶,小妇人亲自动手,旁的不论,至少干净是能保证的。再就是街头刘婆子家的南枣核桃糕还算干净可口,尤其刚出炉时,吃起来更是回味无穷,小姐若不嫌弃,小妇人也准备一碟,一并送上来,可好?” 许夷光还不想走,沉默片刻,看了一眼春分,春分便笑道:“那就有劳老板娘了。” 待郭娘子应声而去后,又小声与许夷光说:“姑娘待会儿略尝尝也就是了,反正很快就要家去了,让太太知道姑娘吃了外面的东西,以后姑娘再是撒娇,再是乔装,太太也必定再不肯同意姑娘出来了。” 郭娘子一边往外走,一边暗忖,今儿这个贵客显然是真贵,待会儿一定得使出浑身解数,把她重新高兴了才是。 一时郭娘子沏好了茶,伙计也飞奔去街头买了还热气腾腾的点心回来,郭娘子亲自拿小碟子装摆了几块,正要端着进雅间去,就见她婆婆郭老太太让个婆子扶着进来了。 郭娘子忙笑道:“娘,这么热的天儿,家里好歹凉快些,您怎么出来了,万一热坏了,可如何是好?杨妈妈,你快扶了娘去里面歇着,我这儿有个贵客要招待,等待会儿送走贵客后,我再去亲自服侍娘。” 心里大是不高兴,老不死的又不是不知道每天的这时候,铺子里都是忙得脚打后脑勺,来添什么乱呢,在家里摆威风还摆得不够么? 郭老太太早年因为生不出儿子来,受了自己的婆婆不知道多少气。 如今好容易自己也当婆婆了,儿子还是过继来的,得靠着女儿过活,她当然要变本加厉摆婆婆的威风,对郭圃还罢了,好歹还维持着面子情儿,对郭娘子却是真个无事也要骂三句,鸡蛋里也要挑出骨头来。 听罢郭娘子的话,立刻就冷笑起来:“家里哪里凉快了,连个冰都舍不得给我用,我不出来,活活在家里闷死热死么?”说着看了一眼自己的婆子。 那婆子,也就是郭娘子口里的杨妈妈,立刻也皮笑肉不笑的道:“太太有什么贵客要招待呢,让掌柜的和伙计们去不行么,事事都要太太亲自上,那雇他们来做什么?还是在太太心里,老太太这个婆婆,还贵重不过您所谓的那个贵客呢?我劝太太,还是现在就进去服侍老太太吧,不然回头若是让大姑奶奶知道了,不止太太,可连老爷都得不着好。” 把郭娘子差点儿气了个倒仰。 老不死的公然给她气受也就罢了,连老不死的身边一条狗,也敢公然给她难堪了,简直是欺人太甚,也不想想每年他们夫妻为她女儿挣多少银子,没有那些银子,她女儿在侍郎府里能比正房太太还风光么! 冷笑一声,正要说话,郭老太太已先又道:“我可告诉你,没有我们母女,没有我那好女婿,你男人还在老家吃了上顿愁下顿,你也仍当着你的‘豆腐西施’呢,真以为如今穿金戴银,呼奴唤婢的好日子是天上掉下来的么,竟还敢打什么亲上做亲,让我们宓姐儿做儿媳妇的主意,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里面许夷光听到这里,忽然站了起来:“走吧。” 想不到郭姨娘的娘竟然这般跋扈,还不分时间场合,口无遮拦,他们母子婆媳之间的关系,也远称不上好……既然她一心想把事情闹大,不然把郭姨娘的娘也算进去,一来郭娘子那么谨慎,郭圃应该也不差,她需要一个郭老太太这样的人,二来回头也好让他们一家狗咬狗? 做了郭姨娘这么多年的依仗与帮凶,总得也付出代价才是! 春分有些怔忡:“这就走了吗?茶和点心还没来呢。” 许夷光笑起来:“傻丫头,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几千两的首饰呢,她可没打算真买,何况她现在也买不起。 春风这才反应过来,为自己难得的犯傻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主仆两个走到外面,郭老太太还在骂郭娘子:“哪家的儿媳不是每天从早到晚服侍在婆婆身侧,偏你借口铺子上忙不开,成日里连个人影儿都看不见,你是真忙还是不想服侍我,当我不知道么?既然不想服侍我,让你男人带了你们母子滚回老家去便是,族里多的是想把儿子过继给我的人家,哼,翅膀还没长硬呢,就想飞了,也不怕飞不起来不说,反倒给摔死了!” 郭娘子被骂得又气又急,眼圈都红了。 已经有好几个客人本来要进来的,见店里正乱着,摇着头走了,街坊四邻们必定也会很快就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夫妻的脸都要丢光了,这个老不死的,怎么就这么可恶这么蠢呢? 正想着要不要不管不顾,好歹让伙计先把人给弄回家去,余光就见许夷光主仆出来了,扔下一句:“既然老板娘忙着,我们姑娘便改日再来吧。”便扬长而去了。 郭娘子一直强忍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几千两的大生意啊,就这么飞了,不敢公然瞪郭老太太,遂恶狠狠的看向了杨妈妈:“来人,杨妈妈气坏老太太,立刻拉去卖了,至于大姑奶奶那儿,回头我亲自向她告罪去,一定不会气着大姑奶奶的,娘您就只管放心吧!” 第16章 靖南侯府 离开郭记银楼后,许夷光与春分很快就在前面不远处的一家茶楼找到了孙行衍。 孙行衍一见她们,就站了起来:“师妹,你们总算来了,要是再不来,我可就要寻你们去了,快坐,小二,上茶。” 等许夷光落了座,小二也上了茶果来后,孙行衍才借着屏风的遮掩,小声问起许夷光来:“师妹,我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为难事?告诉师兄,师兄帮你想办法。” 许夷光沉吟片刻,道:“我还真有事要请二师兄帮忙。二师兄,你知道师父认识哪个御史,或是能与哪个御史搭上话儿吗?你待会儿回去后,这样帮我跟师父说……” 越发压低声音,如此这般交代了孙行衍一通,末了道:“还有刚才我进去的那家银楼,老板一家住在哪里,也劳你帮我打听一下,打听到之后,这样……” 孙行衍等她都说完了,才沉声道:“师妹,若那个人不是你的亲生父亲,我骂不出好话来!知道你们母女日子不好过,没想到不好过到这个地步,你放心,我一定替你把事情都办得妥妥帖帖的。” 许夷光脸上有了笑意:“那就多谢二师兄了,我在家静候二师兄佳音。” 孙行衍却笑不出来:“都怪我没用,不然……”如果他已经在太医院有了一官半职,不管怎么说,至少有让父母为自己登门求亲的资格,那就可以早日将师妹从那个家中解救出来了。 许夷光约莫猜得到孙行衍‘不然’后面的话,却只能装作不知道,正打算说点儿什么来岔开,就听见茶楼外忽然一阵喧哗。 “江德府大捷,江德府大捷——” “真的假的?那不是金狗时隔五年后,终于再次被我们大宋的将士给打得大败了?真是可喜可贺!” “才官府都贴公告了,怎么会有假……我听说这次都是靖南侯府四老爷的功劳呢,本就是皇上的小舅子,还这般英勇能干,真是前途无量……” “靖南侯府的四老爷又打胜仗了?啧,生来就已经高我们几等了,偏还这般上进能干,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许夷光约莫听了几句后,就敛住了心神,与孙行衍道:“二师兄,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不然迟了,我娘该担心了。” 孙行衍点点头:“那我们这就走吧。” 叫了小二过来付账,随即与许夷光主仆两个出了茶楼。 就见街上已比刚才凭空多出了近一倍的人,且几乎人人都在议论江德府大捷的事,他们出来正好听见一耳朵:“听说皇上已经下旨,召靖南侯府的四老爷回京论功行赏了,也不知道这次会封赏个什么官职?靖南侯府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啊!” 第7节 孙行衍不由满脸的羡慕。 据他所知,靖南侯府的四老爷之前就已是四品游击将军了,这次怎么也得往上升个一两级吧?那就是从三品甚至三品了,可他才十八岁还是十九岁呢?反正还没及冠,这么年轻的三品大员,满朝文武也没几个……因忍不住与许夷光感叹:“这听得看得我都想去从军了。” 等他有了军功与官身,不就可以求娶师妹了? 许夷光没听见孙行衍的感叹,因为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前世靖南侯府的四老爷、她那夫家四叔傅御,也是年纪轻轻就战功累累,府里府外都是一个光芒耀眼的存在,但她分明记得,前世的江德府大捷是在两年后,傅御回京论功行赏时,也已及了冠,因为他回京时,“万巷空城看傅郎”,她就算那时候在许府活得跟个透明人一样,也听说了,可见当时傅御有多风光,自然她也不会记错。 那为什么这一世,江德府大捷,傅御回京却提前了整整两年呢? 难道,重来一次,她影响得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多少有些不一样了,其他人也远远的受到了她重生的影响?呃,她显然还没重要到那个地步……那会是因为什么,导致了这么大的变化呢? 不过罢了,反正她这辈子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自己再与靖南侯府的任何人、任何事扯上任何关系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许夷光回到家时,因为今日在外面耽搁的时间有点长,已经比往常回去晚了将近半个时辰。 李氏与吴妈妈胡妈妈都是等得一脸的焦急,见她好容易回来了,靠在床头的李氏立刻说道:“快跟了胡妈妈和立夏梳洗更衣去,就在我的净房里,衣裳早已给你取过来了,早点梳洗更衣完了,也好早点去给老太太问安。” 许夷光闻言,挑了挑眉:“怎么这么急?再说老太太她们不是出门赴宴去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李氏道:“你快去梳洗,一边梳洗,一边让胡妈妈立夏给你说。” “哦。”许夷光只得乖乖去了李氏的净房梳洗。 梳洗的过程中,方自胡妈妈之口,知道了为什么李氏这么急,“老太太今儿不是带了大太太和姑娘们去钱郎中家赴宴吗?没想到还没到钱府呢,半道上不幸就遇上不知道谁家的马惊了,在街上横冲直撞的,老太太只得让车夫尽量避开,等那马近了,才发现后面竟然还拖着一辆车,上面还有人哭喊救命,老太太向来心善姑娘是知道的,便让咱们家的护院上前全力救助,终于将那马给制服了,救下了车上的人。” “然后呢?”许夷光追问道。 胡妈妈道:“可车上的人却昏迷了,老太太不放心,只能就近找了间客栈先安顿对方,直至对方的家人找了来,老太太才告辞,可再去钱府赴宴,已经迟了,老太太想着大家都受了惊,索性带着大太太和姑娘们直接回了府。太太的意思,发生这么大的事,留在家里的三太太和大奶奶知道后,立刻都去了老太太那边,我们二房总不能不去人,她还好,都知道她病着,姑娘却是好好儿的,若也不去,老太太难免不高兴,也容易惹人非议,所以才会着急,幸好姑娘总算回来了。” 许夷光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知道被老太太救了的是什么人吗?好好的在大街上,怎么就惊了马呢?” 胡妈妈道:“好好的怎么会惊了马,我就不知道了,也没听人说,不过老太太救的是什么人,我却恍惚听了一耳朵,好像是靖南侯府的哪位夫人还是太夫人?姑娘收拾妥了,就赶紧过去吧,省得老太太不高兴,太太也不安心。” 第17章 凑银 ‘好像是靖南侯府的哪位夫人还是太夫人’? 许夷光就勾唇无声的讽笑起来。 她就说嘛,她祖母什么时候那么好心了,原来这好心的对象是比自家显赫得多的靖南侯府,想是在一片混乱中,看到了对方马车上的徽记,或是认出了其他能表明对方身份地位的东西? 那当然无论如何,都要发一回善心了。 就是她才在心里又告诉了自己一回,这辈子绝不会再让自己跟靖南侯府的任何人、任何事扯上关系,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发生了一件前世没有发生过的事,让她不得不多少与之再扯上关系,她该说自己是不幸呢,还是不幸呢? 算了,平常心待之吧,想来就算靖南侯府尽快有人登门道谢,祖母也未必会让她去见客,况就算祖母真让她去见客了,让人喜欢一个人不容易,要让人无视甚至厌恶一个人,却是不难的。 许夷光想着,出了净房,对李氏说了一句:“娘,那我去老太太那里了啊。” 便去了松鹤堂。 许老太太看起来却半点受惊的样子都没有,其他人也是一样,反倒眉眼间都带着遮掩不住的喜意与期待。 原来许老太太今日救的,的确是靖南侯府的太夫人,那可是满京城数得着的尊贵老封君,最重要的,还是靖南侯夫人急匆匆带着人去接人时说了,今日顾不上表达谢意了,但等他们家太夫人身体见好后,她和靖南侯做儿子儿媳的,一定会尽快亲自登门答谢,请许老太太务必不要见怪。 谁不知道靖南侯府自来圣眷隆重,最重要的,还是宫里的贤妃娘娘正是靖南侯太夫人的亲生女儿,向来在皇上面前也颇得宠的五皇子,是靖南侯太夫人的亲外孙? 那靖南侯夫人说的他们夫妇势必会尽快登门答谢,反倒是次要的,关键还是许府若能与这样的人家借此机会走近交好,于许府无疑是好处多多的。 旁的不说,只说靖南侯府如今适龄却还没娶亲的老爷少爷就好几位这一点,已足够许老太太许大太太,还有几位姑娘暗自欣喜期待了,救命之命呢,难道不该以身相许么? 所以许老太太今日看许夷光都格外的顺眼,不等她把告罪的话说完,已叫了她起来,“你伺候你娘本就辛苦,晚些过来也是情理之中,不必告罪了。” 又说大太太,“记得打发人把钱府的礼给补过去,再解释一下我们未能亲去道贺的原因,两家也是多年的老交情了,万不能因此而生分了。再就是府里我瞧着近来下人们都有些松散,再是天热,也不能乱了规矩礼体,得好生整改一番才是。” 省得回头靖南侯和夫人登门答谢了,觉着自家没规矩底蕴薄,看了笑话儿去。 后面的话许老太太没说出来,大太太却是心领神会,忙不迭应了:“娘说得是,我回头就带着诚哥儿媳妇,上下好生整改一番。” 她宝贝女儿正该说亲了,四品官的嫡长女,就算做侯府的世子夫人,也不算辱没了侯府,她女儿还那么漂亮端庄,生来就该是做一品夫人的料,不过若实在嫁不了世子,能嫁了靖南侯府的二少爷,或是四老爷,也不错…… 当下众人又说笑了一回,许夷光照例只是微笑坐着,一副倾听状,等许老太太屋里摆晚膳了,她让大家都先散了,只留了大太太后,许夷光便随大家一起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用过晚膳,亲自服侍李氏吃过药,睡下后,许夷光才回了自己院里,想到白日里孙太医说的那个生钱的法子,少不得又亲自把自己的私房银子清点了一回,却是八百两都不到,要怎么凑那剩下的二百两缺口,还要好歹留点银子以备不时之需呢? 师父师母虽说了借她二百两,她却不能真就心安理得的领受,毕竟他们也不宽裕……可真是钱到用时方恨少啊! 许夷光皱着眉头上了床,一直辗转到三更过了,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次日免不得起得比平日迟些,看着早膳,也是没什么胃口。 万幸去到李氏屋里,李氏看起来已又好了不少,许夷光给她诊了脉,确定她的身体的确正在好转,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 稍后背了李氏,便悄声问吴妈妈:“……娘这边最多能挪出多少暂时不用的银子来?我师父有个师弟,要去苗疆贩卖当地的珍贵药材回来卖,如果不出意外,十一月时我们应该就能连本带利的把银子收回来,可我自己只有八百两,还差二百两,娘这边留下应急银子后,能挪出二百两来吗?” 只可惜她认识的人有限,也不能逢人就开口借银子,到头来还是只能让吴妈妈知道了。 吴妈妈听得色变,低声道:“怎么能动姑娘的银子呢,若是太太知道了,一定不高兴。而且苗疆那么远,万一路上有个什么意外,这风险也太大了,偏我们是一点险都冒不得啊,不然老太太和舅爷们,日子就过不下去……难道姑娘前儿说的银子的事,您来想法子,就是这个法子吗?要我说,风险还是大了些,要不,等太太过几日再好一些后,大家再一起想旁的法子吧?” 许夷光摇头:“妈妈不告诉我娘,我娘就不会不高兴了,至于风险,我也考虑过,可从来高风险都是伴随着高回报的,我愿意赌一次,我们也不得不赌一次,那样才能有足够的时间,来徐徐图之,不是吗?” 若不幸赌输了……不,不会的,老天爷连重来一次这样的机会都肯给她,一定会再庇佑她一次,也庇佑她的亲人们一次的! 吴妈妈见许夷光满脸的坚持,只能把剩下的劝告的话都咽了回去,道:“太太从二月存到现在,已经又有三百多两银子了,那我晚间打发小丫头子给姑娘送去二百两,剩下一百多两,这个月的月钱,很快也要发放了,应该能防备不时之需了,就是,实在太委屈姑娘了……” 这个年纪的姑娘小姐们,哪个不喜欢漂亮衣裳漂亮首饰的?偏她家姑娘,穿戴的几乎从来都只是公中的份例,不怪太太每常在夜间一说到姑娘的懂事与体贴,就心疼得直落泪。 许夷光笑起来:“我不觉得委屈啊,妈妈别难过,更别让我娘知道,省得她跟着难过。” 娘给了她三次生命,一直尽可能的护着她,如今也是时候该换她来护着娘了,她也为自己终于能护着娘了,而感到由衷的喜幸与满足。 第18章 来了 许夷光凑齐银子后,便打发谷雨即日送去了孙太医府上,还吩咐谷雨,无论孙太医和孙太太说什么,她都必须留下整整一千两,若是还带了银子回来,她也不必回来了。 谷雨跟了自家姑娘多年,知道她是个轻易不愿给人,尤其是给自己亲近在乎之人添麻烦的,当然要把话都带到,孙太医与孙太太见徒弟这般坚持,也只好将一千两都收下了,晚间却商议,万一不幸他们的师弟此行亏损了,也别告诉许夷光,好歹让她把本金拿回去。 孙太医和孙太太的打算许夷光自然不知道,她等谷雨回来后,便将其他人都屏退了,只留了春分,问起谷雨她交代的另外一件事来:“二师兄怎么说,他已经把事情告诉了师父,旁的也都安排下去了吧?” 谷雨点点头:“二少爷说他已把事情回了太医,太医也答应尽快联络自己私下交好的两位御史大人了,至于旁的安排,二少爷没告诉我具体是怎么安排的,只说让姑娘放心。” 许夷光松了一口气,正要再说,胡妈妈明显带着惊喜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姑娘,大太太才打发人过来传话,说是靖南侯爷携夫人即刻就到,请姑娘赶紧换了衣裳,去老太太屋里,与大家一道等着迎接贵客。” 前日许老太太才救的靖南侯太夫人,今日靖南侯夫妇就登门道谢了,来得倒是挺快,看来靖南侯太夫人应当伤得不重,至多也就是受到了惊吓。 再结合这两日满京城议论叹服的都是靖南侯府的太夫人如何宽厚仁慈,舍己救人,许夷光实在忍不住不怀疑,当日的事情并不仅仅只是一个意外,毕竟自己那位前太婆婆在许夷光的认知里,从来都惜命得很。 就是大太太向来待自己只是面子情儿,这样的场合,怎么竟肯让她也出席? 是了,阖府所有姑娘都出席了,唯独她这个二姑娘不在,传了出去,多少会惹人非议,——她不去别人家赴宴还可以说是要侍疾,在自己家里,离开她娘床前一时半会儿的,又有什么关系,大太太最是要脸面的,越是这种时候,当然越是考虑得周全。 可许夷光真的不想去见靖南侯夫人,她前世那位婆婆啊,一想到她漫不经心中带着高高在上的轻蔑与不屑的眼神,她再好的心情也要瞬间糟透了。 只她也知道,她如果说自己不去,李氏那关先就过不了,只得应了一声:“我知道了,这就换衣裳。” 亲自挑选了一身不鲜艳也不素淡,总之就是很中庸的衣裳换了,首饰也是挑的贵重却不甚出彩的戴了,然后不顾胡妈妈着急的劝阻:“姑娘,这身衣裳衬得您有些呆板,要不换前儿新做的那件粉紫色的?首饰也是,您小姑娘家家的,要我说戴赤银玳瑁那套,更显活泼俏丽……” 带着春分往松鹤堂走去。 胡妈妈的心思许夷光知道,是想着她打扮得漂亮出彩了,万一就入了靖南侯夫人的眼,聘她回去做儿媳或是弟媳,再不济能入了靖南侯夫人的眼,帮着保个媒什么的,那也是好的啊。 事实上,这也是府里其他五位姑娘的亲娘姨娘们这两日的所思所想,大太太三太太自不必说,时刻都把许瑶光许流光带在身边耳提面命。 许宓本就日日跟郭姨娘在一起的也不说,听说就连许宁和许宛两个的姨娘,从来都在府里形同隐形人的,这两日也顾不得会惹主母不高兴了,数次悄悄去见各自的女儿,许夷光纵然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也听说了。 足见靖南侯府对她们所有人的吸引力有多大。 那许夷光自然更不会去凑这个热闹了,那个埋葬了她上辈子希望和生命的牢笼,她除非疯了,才会再一次踏进去! 许夷光想着,很快就到了松鹤堂。 就见大太太三太太大奶奶以下,许瑶光姐妹五个都早到了,且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比出门去作客赴宴还要郑重。 一见许夷光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看向了她。 只因不管所有人心里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许夷光是许家这辈六个姑娘里,生得最好的,便是府里丫头婆子们私下都夸越大越漂亮的许宓,也要逊色她几分,也就平日里她从来不注重衣妆打扮,亦不大爱出二房,总是让人有意无意的忽略掉了这一点罢了。 但今日这样的场合,她怎么可能不盛装打扮? 便是她肯,李氏还不肯呢,哪个做娘的,不想自己的女儿嫁一个好人家,能荣华富贵一辈子? 所幸许夷光虽穿戴打扮得明显比平日华丽隆重得多,然衣裳老气,首饰老气,整个人看起来说不出的呆板,所有人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也有心情暗自嘲笑李氏果然吝啬,连身见客的好衣裳好首饰都舍不得给女儿准备了,难道还真打算从牙缝里抠钱接济娘家一辈子不成? 许夷光才不管众人怎么看她,心里又怎么想的,径自上前给许老太太行礼,随后又给大太太三太太行了礼,坐到了许瑶光和许宁之间自己的位子上。 许瑶光便笑着低声问起她来:“二婶娘这两日好些了吗?我早想去探望她了,又怕扰了她静养,如果方便,待会儿给贵客见过礼后,我能随二妹妹一起回去,给二婶娘问个安吗?” 早不去给她娘问安晚不去问安,偏等靖南侯夫人来时才去,打的什么主意,还用说吗? 许夷光笑了笑,低声道:“娘这两日是好些了,可仍时不时的就要咳嗽一阵,万一过了病气给大姐姐,就不好了,大姐姐还是过几日再去给娘问安吧。” 想拿她娘当垫脚石,也不怕垫上去后风大,闪了自己的腰! “这样啊……”许瑶光笑容微微一滞,“既然这样,我过几日再去给二婶娘问安吧。” 旁边许流光许宓几个见她二人一副说悄悄话说得相谈甚欢的样子,都是心中警铃大作,本来除了长幼之序,论身份也属她俩最尊贵了,若再让她俩联了手,她们不是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许流光便咯咯娇笑起来:“大姐姐与二姐姐说什么悄悄儿话呢,说得这般高兴,也说出来让我们大家都高兴高兴啊。” 许瑶光闻言,笑道:“我问二妹妹二婶娘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说完并不多看许流光,已转向上首许老太太笑道:“祖母,今年这天儿热成这样,别说二婶娘本就身子不好了,便是咱们好好的人,偶尔也会觉着受不了,要不,咱们提前去城外的庄子上避暑吧?” 许瑶光根本连气都懒得与许流光置,如果许府真有一位姑娘能嫁进靖南侯府去,绝对非她这个嫡长女莫属,她也自信自己能配得上靖南侯府的爷们儿甚至是世子,这是她身为许府大小姐与生俱来的底气与傲气。 那她何必要自降身份,跟许流光一般见识呢?纵然胜了,也是胜之不武,没意思透了。 第19章 意外之客 许夷光才懒得理会在场众人不动神色下的波涛汹涌,听许瑶光说到了她娘,忙起身笑道:“祖母的好意大姐姐的孝心,我替我娘先谢过了,只是她身体不好,不宜车马劳顿,所以只能留在家里了,届时祖母与大伯母三婶娘还有姐姐妹妹们,玩得开心一点。” 第9节 刚一抬头,果然就对上了傅烨的目光,看来他的确一直在看自己,可自己有什么好看的,他祸害了自己上辈子还不够,还想连这辈子也一并祸害了去吗? 许夷光想着,立刻收回目光,复又低下了头去,并不与许瑶光许流光说话,也不看她们,她们想怎么争想怎么斗都是她们的事,别拉上她,她只是个吃瓜看戏的。 傅烨心里却是越发不悦了。 许二姑娘刚才看他的眼神虽一晃即过,但那里面的厌恶与避之不及,难道是他的错觉?可她凭什么厌恶他,又凭什么对他避之不及,他哪里惹着她了? 就因为她长得出乎他意料的漂亮? 不过,他看清楚她的脸后,心里竟然奇异般的觉得她似曾相识,是怎么回事?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对哪个女孩儿产生过这样的感觉。 不管她今日是不是真的在对他欲擒故纵,总之,如她所愿,她成功了! 第22章 母子对话 靖南侯夫人的丫鬟很快回来了,行礼后禀道:“侯爷说他下午得进宫去面圣谢恩,夫人也得侍疾于太夫人床前,还得预备着宫里娘娘打发人出来传话,看夫人什么时候能进宫觐见,所以今儿只能有负许老太太的美意了,不过两家以后是要常来常往的,这样的机会还多的是,倒也不用担心就没有机会叨扰许老太太了。” 靖南侯夫人听了,便笑向许老太太道:“您老也听见了,我们一家子,只能下次再叨扰您老了。” 许老太太闻言,虽满心的失望与遗憾,谁打铁不是趁热呢? 不过想到来日方长,到底还是把失望与遗憾都压下,堆下满脸的笑来,道:“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老身巴不得侯爷与夫人常来呢,也请夫人回府后,代老身与太夫人问个安。” 靖南侯夫人笑道:“有您这句话,以后我可真常来了,您到时候别嫌我呱噪才好,我可是主雅客来勤。我们太夫人知道您托我与她问好,也一定会很高兴的,既是如此,我与犬子便先告辞了。” 说完站起身来,欠身福了一福。 许老太太忙起身还礼:“老身送夫人出去上车。” 领着儿媳孙女们,如来时一般,将靖南侯夫人傅烨送出了垂花门外,一直到他们上了车,马车驶出大家的视线范围以内后,才折了回去。 靖南侯夫人待马车出了许府,才低声问起傅烨来:“烨儿,你之前何以一直盯着那许二姑娘看?她除了比许大姑娘生得略好些以外,其他的可一样都及不上许大姑娘,何况她外祖父还是罪臣,李家全家至今都还在碾伯所流放。娘是希望你能找个自己可心的妻子,毕竟这是你一辈子的幸福,可即便是许大姑娘,配你尚且有些不够格儿,也就许老太太才救了你祖母,她方勉强够格儿了,何况许二老爷才得五品,便不论外家,只论父家,许二姑娘也远配不上你,听娘的,你还是尽早……” “娘!” 话没说完,已被傅烨打断,“我就多看了她一眼而已,您至于紧张成这样吗?早知道我不多看那一眼了!” 何况人家还未必看得上他,未必愿意嫁给他呢,真是现在想起来,他都还生气。 你才只多看了一眼而已吗,你分明一直盯着人家姑娘看,当我当时一直跟许老太太说话,就没看见呢? 靖南侯夫人腹诽着,想到儿子年纪还小,他们做父母的不教他,不替他把关,难道还指望别人吗? 虽然看出儿子已经有些不高兴了,仍耐下性子语重心长道:“好儿子,你听娘说,这世上谁都有可能害你,娘却是绝对不会害你的,你如果没有旁的想法,当然就最好了,如果真有,听娘的还是趁早打消了的好,不然便是到头来娘和你爹,甚至你祖母都同意了,宫里娘娘也绝不会同意的。” 傅烨已濒临不耐烦的边缘,“知道了娘知道了,我心里有分寸的。” 说完忙把话题岔开了,“倒是祖母不会一直生爹和您的气下去吧?偏四叔前儿才接到回京论功行赏的旨意,再是快马加鞭,也得半个月才能回京,不然倒是可以求四叔帮着爹和您求下情,祖母向来看重四叔,四叔的话,她老人家一定听得进去。” 靖南侯夫人听得这话,想起婆婆这两日都是一点情面都不给自己和侯爷留,得亏只有她的心腹们和太夫人跟前儿服侍的人看见了,要是让二房三房看了去,背地里还不定怎生幸灾乐祸呢。 因皱眉道:“你爹和我也只是奉娘娘的命行事,谁让三皇子四皇子的母家近来‘怜贫恤老’、‘宽厚仁慈’的名声都已上达天听了呢,我们家再不做点儿什么,岂非越发被他们比下去了?是,我们事先没告诉你祖母是不对,但如果告诉了她,她不肯又怎么办?便是我惊了马,都远没有她惊了的效果好,何况最后不是有惊无险吗?” “且先回府再说吧,若你祖母仍不肯消气,明儿说不得只能回了娘娘,请五皇子上门一趟了,再是君臣有别,外祖母惊了马,做外孙的登门探望一二,也是理所应当的。” 说着声音压得越发低,“他们母子总不能光想着得好处,却一点力都不肯出吧?” 原来那日靖南侯太夫人惊马之事故,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设计的,为的便是借靖南侯太夫人的马车经过大街上时,眼见有小儿奔出,靖南侯太夫人宁愿自己身处危险,也不愿伤及稚子性命的高风亮节,让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怜贫恤老,宽厚仁慈。 毕竟舍米舍粥都只是动动嘴皮子,花几两银子的事,谁家又做不到呢? 但为了不伤及稚子性命,就让自己置身危险当中的太夫人,却不是谁家都有的,在这样的太夫人的教养之下,子孙后代是不是真的宽厚仁慈,可想而知。 而事实证明,这一番安排与设计,果然取得了比预期还要好的效果,现在满京城谁不知道靖南侯太夫人的高风亮节,便是皇上,也赐下了药材补品来,还特意嘱咐了太医院的院正,务必要尽快治好太夫人。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太夫人醒来后,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大是生气,觉得儿女们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也不想想,她都快六十的人了,万一当中哪个环节出了意外或是失了控,她不就死定了? 可她还远没有活够,意外也的确出了,提前安排好的护卫根本没能及时勒住她的马车,若不是有许家老太太及时让自家的护卫相救,她已经死了好吗! 靖南侯太夫人不能怪罪尊贵的女儿,也鞭长莫及怪罪不到女儿,便把气都撒到了靖南侯尤其是靖南侯夫人的头上,这两日夫妻两个连她一个好脸色都没得过,所以方才傅烨才会担心她会不会一直生气下去。 “这话娘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在爹和大哥面前,可一个字也不能说。”傅烨见自己总算成功转移了话题不说,他娘还大有滔滔不绝的趋势,又开始头疼了,只得立刻把话题终结了,省得他娘把心里的话都给一股脑说了出来,马车里是只有他们母子两个,马车外呢? 想着,不期然又想到了那双漂亮眼睛里的厌恶与避之不及,哼,总有一日,我会让你见到我,眼里只有娇羞与爱慕的! 第23章 婆媳对话 回到松鹤堂,许老太太便说道:“时辰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老大媳妇留下,我有话说。” “是,母亲(祖母)。”众人便都屈膝应了,鱼贯退了出去。 许老太太方连屋里服侍的人也一并屏退了,压低声音问起大太太来:“老大媳妇,依你看来,靖南侯夫人有与咱们家结亲的意思吗?我瞧着应当是几分这个意思的,不然也不会直接带了哥儿上门了,要磕头道谢,带个姐儿来不也一样么,靖南侯府也不是没有小姐。” 大太太道:“儿媳与娘所见略同,靖南侯夫人至少是不排斥与咱们家结亲的,便是世子夫人不可能,次子媳妇却是有望的,以爹生前的名望,以大老爷如今的品级,咱们家也不算辱没了侯府。就是一点,儿媳瞧着,那二公子似是对瑶丫头并没有另眼相看,反倒是对夷光,好似略有不同……” 说到这事儿大太太就后悔懊恼得恨不能时光倒流才好,那她绝不会为了那劳什子的脸面周全,就叫了许夷光也来松鹤堂见客,反正她也要侍疾,万一靖南侯夫人问起了她,都不用编理由了。 何况靖南侯夫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问起她,人家那样高高在上的一品夫人,今日之前,极有可能连他们许家有几个姑娘都根本不知道好吗? 那傅二公子也就不会只注意到许夷光,直接视她的瑶儿为无物了,果然男人无论老少贵贱,都是视觉的动物,任你再端庄优雅仪态万方,都及不上一张漂亮的脸有用! 许老太太当然也看到了当时傅烨对许夷光的额外关注,按说都是她的嫡亲孙女,哪个能嫁进靖南侯府于她来说,都一样是好事,她都该高兴与乐见其成。 可比起日日承欢自己膝下,聪明又懂事,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嫡长孙女,许夷光的分量实在太轻,而且许夷光与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除了李氏以外,都不算亲,指望她嫁进高门后,处处照拂提携娘家,还是算了吧。 所以许老太太想也不想,便冷哼一声道:“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二公子对她另眼相看有什么用,关键还得靖南侯夫人喜欢,我瞧着,侯夫人对咱们瑶丫头,倒是挺满意的,那便大有希望。何况二公子也未必就是对夷光那丫头另眼相看,不过是觉得她好看一些而已,就像一副名家画作,第一眼见了的人肯定会欣赏与赞叹,但也仅此而已,并不一定就想将其搬回自己家里去。” 说得大太太笑了起来:“还是娘看得明白,儿媳差得远了,说来夷光丫头的确生得好,也不知道将来会被哪个有福气的得了去?” 既然成了绊脚石,极有可能会拦了她女儿的路,她就把石头给搬开,让那石头再别想拦住她女儿的路就是。 许老太太闻言,微微眯了眯已浑浊的双眼,咝声道:“老大媳妇你不说,我还忘了,夷光就比瑶丫头小一岁不到而已,也是时候该相看人家了。偏李氏又一直病着,顾不上替她操持这些,少不得只得我做祖母的,问过她爹的意思后,替她做了这个主了,你这个做大伯母的,也得多替她操操心才是,只要哥儿人好,对方家声不错,便是远些也无妨的。” 尽快把小的的亲事定下来,将人远远的打发走了,老的那个又常年拿药当饭吃的,再因为思念女儿忧思成疾,还能活多久? 那在他们母子心里横埂了这么多年的那根刺,便可以彻底的消弭于无形当中,这辈子都别想再让他们不痛快了。 许老太太这番话,听得大太太简直比这大热天的,吃了块冰镇西瓜下肚那一刻,还要舒坦受用,真是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 她这个婆婆,平日里难伺候归难伺候,关键时刻,却比谁都好用,相形之下,平日里那些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委屈与龃龉,又算得了什么? 面上却丝毫也不表露出来,只是笑道:“娘说得极是,只是哥儿人好,肯上进,远些又何妨?当年爹不也是凭自己的一身本事,为咱们这些子孙挣来了如今的好日子吗,二弟要是知道了,一定很感念娘这一番苦心的。就是二弟妹知道了,怕是舍不得,毕竟她只得夷光一个孩子,再就是二弟妹的情况,阖府上下都是知道的,怕是体己给不了夷光什么嫁妆,要不公中多出一些?” 许老太太冷哼道:“她舍不得,谁又舍得了,可我们就能因为舍不得,便耽误了孩子的终身幸福吗?再说了,她哪只得夷光一个孩子,四丫头姐弟几个不是她的孩子,不叫她一声‘母亲’吗?不过她身体不好也是事实,万一喜事变坏事,也是不好,索性先瞒着她吧,老二才是二房的一家之主,他做了主,可连我这个当娘的都反对不得,何况李氏做妻子的?” 顿了顿,“至于嫁妆,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且初步将人家定下后再说吧,万一男方家底不算厚实,只给得起千儿八百两的聘礼呢,我们总不能三五千的还回去,那岂不是在羞辱人家男方呢,夷光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大不了,到时候多给她点压箱的银子就是了,她那个娘,连牙缝里的银子都要抠下来补贴娘家的,想也知道不会给她准备压箱银子。” 大太太忙笑道:“还是娘考虑得周全,那儿媳明白了,一定会尽快把事情给办妥了,让二弟二弟妹满意与放心的,就是二弟那,娘怕是得尽快与他商量一下才是。” 许老太太“嗯”了一声,“我心里有数。倒是瑶丫头,你回去好生开导教养她一番,一时的得失算什么,该是她的,始终都是她的,谁也抢不走,当长辈的,向来喜欢的也是宠辱不惊,沉稳大方的人。” “别弄得跟五丫头似的,上不得高台盘,也不知道沈氏怎么教她的?是了,沈氏自己都是这样的人,这山望着那山高的,也不先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资格与本事,五丫头耳濡目染之下,跟她一样日日做白日梦又什么可奇怪的?罢了,不说这些了,我也乏了,想先睡一会儿再起来用膳,你先回去吧,也不用再过来服侍了,晚间再过来即可。” 大太太忙恭声应了“是”,亲自服侍许老太太睡下后,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第24章 不同往昔 彼时许夷光已回到自家,见过李氏,又借口用午膳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先回房换身衣裳,回了自己院里,换过衣裳后,在院子里翻看自己那些花花草草了。 平时她心情低落或是烦躁时,她都是用这样的法子来调整情绪,那些“花草”也可能因为都有药用的功效,所以总是能让她很快平静下来。 但今日,她把所有花草都翻看了一遍,心情仍是好不起来,靖南侯夫人的脸和傅烨的脸总在她面前闪过,让她一时想到靖南侯夫人的轻视与不屑,一时想到傅烨的凉薄与无情,大热天的,竟然如坠冰窟般,浑身上下里外都凉透了。 “姑娘,姑娘……您怎么呢?别不是中暑了吧?您别吓我啊……” 还是胡妈妈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才让许夷光猛地醒过了神来,就见她并没有真的置身在那个冰冷的噩梦里,而是好好的站在阳光下,地上则满是新鲜的树叶树枝,——原来她方才因为在不好的情绪里沉浸得太深,竟不知不觉将自己去年才种的一株刚人高的杜仲,给祸害得不成样子了。 许夷光满心的烦躁立刻都被心疼所取代了,“呀,我怎么把它给祸害成这样了?妈妈,你一直在一边,怎么也不说提醒我一下啊,好容易才长这么大,明年就可以用了,现在铁定得等后年去了。” 胡妈妈嗫嚅道:“这不是见姑娘在想事情,不敢打扰姑娘吗?” 若不是之后她见姑娘脸色越来越难看,额头的汗也越来越多,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似的,她不打扰姑娘就得出事了,她还不敢开口发声呢。 许夷光想到自己的规矩,也的确怪不得胡妈妈,何况因为胡妈妈这一打岔,她的心情总算平静了下来。 那些伤心与绝望,都是上辈子的事了,这辈子她绝不会再让自己重蹈覆辙,那她有什么可烦躁的,她这辈子一定会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让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都过上与前世截然不同的生活! 许夷光想着,吩咐胡妈妈道:“妈妈把这儿收拾一下,这几日多给它浇点水施点肥吧,我先去娘那儿陪娘用午膳了。” 胡妈妈忙应了,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我刚才瞧您脸色实在不好,又出了那么多汗,身体真的没事吗?要不,就别去陪太太用午膳了,晚膳再过去吧?” 许夷光摆手道:“我自己就是大夫,还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我没事的,妈妈放心吧。”说完径自出了院门,去了李氏那边。 李氏这两日已经能下地了,这会儿便正坐在靠窗的榻上,与吴妈妈说话儿:“都怪我不争气,娘家不争气,自己的身体也不争气,不然凭我们敏敏的人品才貌,什么样的好人家嫁不进去呢?都是我误了她……” 听得外面传来立夏的声音:“二姑娘来了。” 李氏忙打住了,吩咐吴妈妈:“摆饭吧,折腾了一上午,敏敏肯定早饿了。” 很快许夷光便进来了,给李氏行过礼后,母女两个对坐着用罢午膳。 李氏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又问起许夷光有关靖南侯夫人的事来,“敏敏,那靖南侯夫人真个说了以后会常来咱们家吗?那你得做几件新衣裳,打几件像样的新首饰了,吴妈妈,我算着这几个月下来,我匣子里应当有二三百银子了?留五十两应急,其他的都给敏敏做衣裳吗,至于首饰……” 但凡好点的首饰,哪样没有几十百来两能下得来,更不必说嵌宝石珠贝的了,且姑娘大了,也该有两套见客时戴的整头面了,更是没有上千两置办不来。 李氏真是光想想这些就发愁,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咬牙吩咐吴妈妈:“至于首饰,明儿把我那对镯子,悄悄儿当了吧,将来手上宽裕了时,又再赎回来就是。” 她已经委屈了女儿这么多年,不能再在这当口继续委屈她,甚至连累她的终身大事了,就是母亲和兄长嫂嫂侄儿侄女们,今年在碾伯所日子要过得更紧张一些了。 吴妈妈听得李氏说起匣子里的银子,差点儿就没忍住惊叫出声,她才把银子悄悄儿给了姑娘,谁知道太太就问了起来,她上哪儿现变那么多银子去啊? 让许夷光一个厉眼给她把惊呼吓了回去,自己方看向李氏笑道:“娘,我又不是没有衣裳首饰,不必新做新打了,您还是把银子留着吧,那镯子就更不能当了,那可是外祖母当年留给您唯一的东西,您再困难时也没想过要当的,如今什么困难都没有,自然也不能当了。” 吴妈妈已经调整好了情绪,闻言忙也道:“是啊太太,那对镯子可是当年老太太的祖母给她老人家的添妆,老太太又给了您,且不说这当中传承的血浓于水的亲情了,只说那对镯子本身的价值,也不能当啊,现在那么好的血红暖玉,可是拿着银子也买不到了,您留着将来给姑娘压箱底儿多好啊?任谁见了都得高看一眼,所以,千万不能当。” 李氏却很坚持:“东西再好也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哪有为了死物就委屈活人的?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可是……”吴妈妈还待再说,许夷光已道:“妈妈,你先出去吧,我来跟娘说。” 吴妈妈只得屈膝行礼,先出去了。 许夷光方握了李氏的手,笑道:“娘,我知道您心里怎么想的,可您难道忘了一句话‘齐大非偶’?靖南侯府那般显赫富贵,如果将来五皇子有了大造化,他们还得更上一层楼,您觉得我一个娘家不显,还不受宠,又没有丰厚嫁妆的人,能在那样的人家站稳走远吗?指不定要不了多久,就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连做鬼也只能做个糊涂鬼。” 不待李氏说话,又道:“何况还有大姐姐珠玉在前呢,就算两家末了真能结亲,那人选也只能是大姐姐,而不会是我,我们又何必为了一件本来就不可能的事,而惹得祖母和大伯母都不高兴呢,就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的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不好么?” 第10节 一席话,说得李氏已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好一会儿才嗔道:“说什么死啊活的,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也不知道忌讳的?” 说着轻轻抚上许夷光的头发,“娘何尝不知道齐大非偶的道理,我自己这些年过得还不够苦么?可娘的敏敏这么好,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娘实在舍不得委屈你啊……” 许夷光笑着蹭了蹭李氏的手,道:“果然在当娘的心里,自己的孩子总是最好的。娘,我一点也不觉得委屈,真的,能这样日日陪着娘,我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多满足,我还想多陪娘几年呢,难道娘不想我陪您,急着要赶我走吗?既然不是,那您就别再说了,靖南侯府可能的确是一门好亲事,却未必是适合我的,我相信时间到了,我的缘分自然会到的。” 第25章 异想天开 李氏也不是那等钻牛角之人,不过是爱女心切,想尽可能的把自己认为最好的一切都给心爱的女儿罢了,如今被女儿这么方方面面的一劝,自己再一细想,也就想明白了。 就像女儿说的,且不说还有大姑娘珠玉在前,一个不小心,就会惹得老太太和大太太不高兴,事情还未必能成,便事情侥幸成了,靖南侯府那样的钟鸣鼎食之家,嫡枝旁支合起来不知道多少户人家,再连上亲朋故旧,彼此间交错复杂的人际关系更是让人光想想都觉得头大,女儿真的应付得过来吗? 光应付这些已经够累了,若丈夫再薄情一点,跟她家老爷一样,女儿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只怕过得比自己还不如,毕竟许家是读书人家,名声轻易容不得损害,自己当年进门又为许家赢得了太多的赞誉,当初的赞誉有多大,如今他们若敢公然的欺凌她,许家受到的责难与攻讦就会有多大,甚至更大。 可名声这个东西,于靖南侯府那样的人家来说,只是锦上添花而已,有当然最好,没有也影响不了什么,到时候自家可该如何为女儿出头?只怕除了她这个当娘的,其他人因为靖南侯府太过显赫,连为女儿出头这样的念头都不会有吧? 所以,还是找个门第与许家相当,甚至低一些的人家吧,那样女儿至少能比自己这辈子过得好,那她也就别无所求了。 当下李氏心里有了决定,便向许夷光点头道:“娘想清楚了,敏敏你说得都对,反倒是娘着相了,不是适合自己的,再好也未必好了,那衣裳和首饰就先不做了吧,也算是侧面的向老太太和你大伯母表明咱们的态度,省得回头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来,就是要暂时委屈你了。” 许夷光忙道:“娘,我都说了自己一点不委屈了,您怎么还将委屈挂在嘴边啊?既然您非觉得委屈了我,那您就快点好起来,让我少劳点心力,以作补偿吧。” 李氏笑道,“好好好,娘一定尽快好起来,再不让我的敏敏劳心又劳力。” 母女两个说完,对视一笑,就有温情在屋子里无形的弥漫开来。 彼时郭姨娘屋里,郭姨娘与许宓母女两个也屏退了服侍的丫头婆子们,在低声说话儿。 却是许宓缠着郭姨娘,说自己一定要嫁给靖南侯府,做傅二爷的妻子、靖南侯府的二奶奶,“姨娘,这次您一定要帮我,就算大姐姐身份比我尊贵,傅二爷也多看了许夷光几眼,但我也并非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只要姨娘您肯帮我……我若能嫁进靖南侯府,姨娘也面上有光,于两个弟弟也是助力不是?所以姨娘,您一定要帮我达成心愿,好不好,好不好嘛?” 见女儿一张脸红得能滴出血来,眉眼间却全是娇羞与狂热,郭姨娘一时间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虽然她一心希望女儿能嫁入高门,也对此番靖南侯夫人上门之事颇为上心,但她心里却很清楚的知道,女儿就算是嫡女,要嫁进侯府的希望也是微乎其微,何况女儿还只是一介庶女,靖南侯夫人若真要与自家结亲,凭什么放着好好的长房嫡长女不要,偏来俯就一个二房庶女? 就算她是靖南侯夫人,也不会要一个庶女做儿媳妇。 所以,郭姨娘对许宓的衣妆穿戴上心归上心,也耳提面命了她不知道多少话,今日始终抱的,都是一个撞大运的心态,万一老天爷就开了眼,让女儿入了靖南侯夫人的青眼呢? 那当然是万幸中的万幸。 不过,若女儿没能入了靖南侯夫人的眼,也没什么,本来就没抱什么希望的,自然也无所谓失望了,就当是见识一下一品侯夫人的气度,开开眼了。 万万没想到,不但靖南侯夫人来了,靖南侯府的二爷竟也来了,还把女儿迷得一副神魂颠倒,非他不嫁的样子,这可如何是好,难道真跟大姑娘去争去抢不成? 老太太和大太太一定会活撕了她们母女的,大姑娘可不是许夷光,除了一个嫡女的名头什么都没有,大太太也不是自家太太,面团一样可以任她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郭姨娘越想眉头皱得越紧,好一会儿才在许宓满眼的期待中,沉声开了口:“宓儿,你听姨娘说,这事儿不是姨娘帮不帮你的问题,你是姨娘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何况旁的?” 吐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可现在的问题是,姨娘帮不上啊,婚姻大事,最是讲究你情我愿的,就算我们让老太太同意了,也让大太太和大姑娘肯退让了,靖南侯夫人那样尊贵的人,我们却是勉强不了的,何况,老太太怎么可能同意,大太太又怎么可能退让?老太太是疼你,但跟大姑娘比,你就差得远了,大太太更是隔了一层,难道会白放着自己女儿飞上枝头的机会不要,反倒给你不成?说来说去,都是姨娘没用,连累了你,不过你放心,姨娘一定会设法替你寻一门比侯府不差多少的亲事,让你风光大嫁,姐妹六个里除了大姑娘,谁也比不过你的。” 许宓眼里的狂热与期待,便瞬间消失不见了。 方才还红得煞是好看的脸,也很快苍白如纸,看向郭姨娘咬牙切齿的低声道:“姨娘都没试,怎么就知道帮不上我了?你不是帮不上我,而是怕麻烦,更怕事情万一不成了,连累了你自己吧?” “我不管,傅二爷那么好看那么尊贵,我一定要嫁给他,我已经被许瑶光和许夷光压了十几年了,难道我还要被她们压一辈子不成?只是比其他姐妹尊贵算什么,我明明不比她们任何一个差,所以我一定要成为姐妹里最尊贵的那一个!姨娘如果肯帮我,当然就最好了,如果姨娘实在不肯,我就自己想办法便是,反正死活都不会连累了姨娘的,当然,以后姨娘也别想沾我的光就是了!” 许宓一开始更多也是抱的撞大运的心态,万一靖南侯夫人就偏偏看上了她呢。 虽然她心里很清楚,连跟自家门第相当,甚至低些的人家的夫人太太们,都看不上她一介庶女,何况靖南侯夫人那样高高在上的一品夫人? 可在见到傅烨后,许宓没办法再告诉自己什么‘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了,满心都只剩下一个念头,无论用尽多少手段,付出多大的代价,她都一定要嫁给傅二爷,一定! 第26章 慈母败女 所以许宓勉强控制住自己,从头至尾没有半分失态的送走靖南侯夫人和傅烨后,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过来找郭姨娘,请她帮自己想办法,满以为郭姨娘向来都无所不能的,一定能帮自己达成心愿。 却是万万没想到,郭姨娘根本不肯帮自己,她不是说过无数次,要给她说一门好亲事,让她风光大嫁吗,如今现成的机会摆在眼前了,谁知道偏是她最先劝自己放弃,什么意思? 她嫁得好了,于她也只会有百利而无一害,不是吗? 这也是许宓会气愤到已口不择言了的原因,来自最亲之人的否定,比别人的杀伤力更大,也更容易让人伤心与愤怒,何况她心里还知道,即便郭姨娘肯帮她,她也未必真能成得了事,但如果郭姨娘不肯帮她,她却绝对成不了事! 认清了这个残酷的事实,许宓悲愤绝望之下,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好在还没忘记压低声音,因此只郭姨娘才能听得见。 但恰是这样连哭都不敢大声了的女儿,反倒让郭姨娘更心疼更自责,再也忍不住一把将许宓搂进了怀里,哽声道:“好宓儿,姨娘知道你心里难受,姨娘心里又何尝好受了?可京城哪个好点的人家不挑嫡庶呢,何况还是靖南侯府那样的人家,都是姨娘没用,不能给你嫡出的身份,不然你也不至于受这么大的委屈了。” 说着自己的眼泪也落了下来。 不过立刻就拭了去,沉声道:“但你放心,姨娘说了会让你以嫡女的身份风光大嫁,就一定会做到的,反正来日方长,大家且走着瞧吧!” 不能软刀子杀人的弄死李氏,借刀杀人也太慢,那她就换立竿见影的法子便是,反正她有的是钱,有钱尚且能使鬼推磨,何况人乎?总能让李氏腾出她早就该为自己腾出来的位子来! 许宓却仍是泪如雨下,“就算我真能如姨娘所说,将来以嫡女的身份风光大嫁,那也不是嫁的傅二爷,对方无论是人品才貌,还是家世,都注定远远比不上他啊……姨娘,我求您了,您就帮帮我吧,我心里已有了谪仙一样的他,便是嫁给了别人,也不会幸福啊,再说您难道就不想有个那样尊贵出尘的女婿吗?” 郭姨娘被女儿哭得心乱如麻。 她当然也想有个侯府贵公子女婿,可一件事明知不可为,还要执意去为之,说得好听点,叫执着,说得难听一点,就叫愚蠢,她郭云珍活了三十年,从来不做愚蠢的事。 不过看许宓这副痴狂的样子,她不先答应了她,她还不定会闹腾到什么时候。 所以郭姨娘终于还是点了头:“好好好,姨娘帮你想办法就是,不过,这事儿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成的,你得先答应我,千万别着急别焦躁,省得让人察觉到了,那我们就真是狐狸没打着,反惹一身骚了。再就是你不能催我,如果事情真那么容易,傅二奶奶的宝座早有人了,还轮得到你吗?你得先答应了我这两点,我才能安心的替你筹谋。” 不管怎么说,好歹先把人给稳住了,小姑娘家家的爱俏是人之常情,但要说就凭一面,就能生出多深厚的情意来,却是不太可能的,也许过个三五日的,她的热情就自己冷却了下来呢? 那当然就最好了,若三五日的还不能让她冷静,那自己就再慢慢儿的劝解她就是,她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最是通情达理,她最后一定能劝服她的。 许宓见郭姨娘终于肯帮自己了,大喜过望,忙连连点头道:“姨娘放心,我都听您的,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绝不会坏您的事。姨娘,您真好!” 这一日,因为靖南侯一家三口的到来,注定了许府内私下里说体己话儿的母女,不会只有李氏许夷光和郭姨娘许宓两对。 大太太回去后便叫了许瑶光到自己屋里,母女两个说悄悄话儿自不必说。 三太太沈氏也是一样,回到自己屋里,便将服侍的人都屏退了,正色与许流光道:“那傅二公子再俊美再尊贵,也不是咱们能肖想的,所以乖女儿你趁早打消了那不切实际的念头,咱们只坐山观虎斗就好。” 许流光闻言,大是不服气:“凭什么啊,娘,大家都还八字没有一撇,那便大家都有机会啊,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会鹿死谁手?” 三太太冷笑道:“你确定大家都还八字没有一撇吗?分明靖南侯夫人就对你大姐姐另眼相看,那傅二公子却是对你二姐姐另眼相看,有她们两个在,你哪来的机会?何况人家还未必就会与咱们家结亲呢,所以,不要再白费力气了,省得到头来自找气生。” 许流光想起当时的情形,虽然不想接受母亲说的现实,也不得不接受,不情不愿的道:“那娘,我们就真的放弃了啊?可傅二公子长得真的好好看,比二表哥好看多了。” 三太太道:“他是比你二表哥好看,可他对你有你二表哥对你好吗?靖南侯夫人就更不必说了,哪可能跟你舅母似的疼你?你总不能什么好处都占尽吧,等你二表哥来年中了秀才,再一路举人进士的都中了,咱们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呢,干嘛要去凑那个热闹?也是怪我素日太惯着你了,纵得你什么场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可告诉你,像今儿那样又是在姐姐们说话时插嘴,又是在长辈们说话时最先窃窃私语的行为,再有一次,我就禁了你的足,等你什么时候会说话了,我再放你出来!” “哦,我知道了,以后再不敢了就是。”许流光嘟嘴应了。 母女两个因为跟郭姨娘母女一样,一开始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如今自然也无谓太大的失望。 唯一的区别就是,许流光是嫡女,没许宓那么强的自尊心、好胜心还有“上进心”,且还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做候补,自然能很快就将失望丢开,不至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接下来几日,许府下人们谈论得最多的,便是靖南侯一家三口,谈论得多了,难免会有些夸张与失真,差点儿就将他们一家三口给夸到了天上去。 主子们当然不会这般肤浅,不制止下人们的同时,都开始期待起靖南侯夫人下次什么时候再来,许老太太想得更好些,指不定下次连靖南侯太夫人也一起来了呢? 毕竟自己是她的救命恩人,当面向自己的救命恩人道个谢,那不是应该的吗? 第27章 万事俱备 可一连七八日,靖南侯府除了又打发人上门送过一次东西外,再没有哪个主子上过门,更不必说靖南侯太夫人了。 这让许老太太与大太太心里都十分的没底,那日靖南侯夫人看起来明明就很随和,与她们也算是相谈甚欢啊,怎么就不再上门了呢?若说是靖南侯太夫人的病情又加重了还罢了,偏又听说靖南侯太夫人已好多了。 难道,是靖南侯府不打算与许家走得近了?那结亲的事,自然也就没影儿了。 但那可是救命大恩,涌泉相报也不为过,靖南侯府若以为自家已登门道过谢了,就想把事情这样混过去,也得先问她、问他们许家答不答应! 许老太太发狠的想着,吩咐大太太:“把今儿侯府送来的那些吃的玩的和衣料,也跟上次一样,都散给大家吧,另外,再备些礼物和药材补品,若明日,不,后日,若后日过了,侯府还没有主子登门,咱们就带了礼物,去靖南侯府探望太夫人去,山不来就咱们,还不兴咱们去就山了?” “是,娘。”大太太应了,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这样一来,别人会不会说咱们家不顾脸面,失了读书人家的风骨与气节?” 许老太太冷笑起来:“脸面?脸面这个东西,能值多少银子,若当年你们父亲一味的顾着脸面,岂能有你们如今的好日子过?别人要说便说,不过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若他们也有了巴上靖南侯府的机会,只会比咱们跑得更快,更没有读书人家的风骨与气节。” 这倒也是,又想得里子,还想要面子,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大太太便不说话了,只笑道:“那儿媳下去就准备礼物,准备好了后,请娘过目。除了吃的玩的和衣料,侯府送来的旁的东西,儿媳也让鞠嬷嬷看着丫头们,送入您的库里。” 许老太太“嗯”了一声,“忙你的去吧。” 大太太便屈膝行礼退下,领着儿媳和丫头婆子们,忙活去了。 于是不到午时,许夷光便又收到了两匹杭绸,加上前次分给她的一匹绡纱和一匹蜀锦,再连上当日靖南侯夫人给她的见面礼——一对绞丝金镯和一串芙蓉玉手串,怎么也能值个二三百两银子了。 可见靖南侯府果然财大气粗,连她都能分到这么多,其他人处尤其是许老太太处,得翻几倍可想而知。 唯一可惜的,就是许夷光不能悄悄将这些东西变卖了换银子,那她手头上立马就能宽裕多了。 可惜啊……许夷光遗憾着,让胡妈妈把两匹杭绸收起来:“千万得收好了,别过了潮气或是让虫子钻了,不然就卖不到好价钱了。” 现在是不可以变卖,等大家都忘了这回事时,不就可以变卖了?反正靖南侯府的东西,她是绝不会在自己身边留太久,更不可能上身的,索性留待合适的时机,废物利用吧。 胡妈妈听得大惊失色,“姑娘,您不打算自己用这杭绸吗?其他姑娘们肯定都会尽快做了新衣裳上身,唯独您不做,这不好吧,让太太知道了,一定会不高兴的,明儿让靖南侯夫人瞧见了,必定也会不高兴,那不是为捡芝麻,反丢了西瓜吗……” 许夷光那句‘不然就卖不到好价钱了’一出口就后悔了。 心知胡妈妈必定会念叨她,果然胡妈妈立刻就“如她所愿”了,只得笑着打哈哈:“我就随口这么一说而已,不会真卖的,妈妈放心收起来吧,等过阵子天凉了再做衣裳,谁家大热天的用杭绸蜀锦这些做衣裳穿啊,嫌不够热呢?” 胡妈妈闻言,以为自己已经劝住了自家姑娘,方不再多说。 许夷光遂去了李氏那儿。 李氏已经大好了,但大热的天儿,许夷光可舍不得让她娘去受许老太太的磋磨,便说她还要将养十来日,才能痊愈,让她仍卧床静养为主,要养就彻底把病养好,省得以后动不动的又再犯。 李氏自然听女儿的,对外仍说没有大好,也亏得连日来阖府上下的心思都在靖南侯府的身上,倒是没人瞧出破绽。 瞧得女儿进来,李氏本来正歪在榻上的,立刻坐直了身子,吩咐吴妈妈:“把老太太才打发人送来的豌豆黄拿来姑娘吃。” 又笑向许夷光道:“敏敏,听说你又得了两匹杭绸,倒是够做几身衣裳了,明儿就让针线房的人来给你量了尺寸,尽快做起来。” 许夷光捻了一块豌豆黄吃了,方笑道:“娘,不着急,等大姐姐和妹妹们做好了,我再做也不迟,也省得大家重了样儿。” 李氏既已打消了某些不切实际的念头,自然也就无所谓女儿早做几日,晚做几日了,点头道:“晚些也没什么,反正现在做了也不能穿……这豌豆黄你吃着好吗?马上就要用午膳了,再好也不能多吃了,等会儿带回你屋里去吃也是一样,对了,还有枣泥糕杏花酥和两盒茶叶,你也都带回你屋里慢慢吃去罢,我反正也不能吃。” 许夷光倒还不至于厌恶靖南侯府到连他们家送来的东西都不肯吃,反正也不能变卖,不吃白不吃么,“嗯”了一声:“那我就偏娘的好东西了。” 李氏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不过几样吃的罢了,算什么好东西,娘的敏敏这么容易就知足了啊?” 许夷光偏头笑道:“能有美食吃,能与娘常相伴,对我来说已经够满足了,再说不是娘您教我的,知足常乐吗?” 第11节 她这辈子最大的幸福与满足,就是她娘至今还活得好好的,她还相信,她娘以后会活得更好,会长命百岁,这也是她这辈子为之努力与奋斗的最终方向与目标。 在李氏屋里用过午膳,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后,许夷光便回了自己屋里去歇午觉。 却是刚躺下,春分便进来了,行礼后在她耳边小声却压抑不住兴奋的说:“姑娘,阿吉哥刚才传话进来,说二少爷那边已经万事俱备了,问姑娘什么时候有空出去做那股东风?” “已经万事俱备了?”许夷光等了这么多天,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饶是平日里再沉稳持重,这会子眼里也忍不住带出了几分激动来,“那便择日不如撞日,就明日吧,这些天许宓一回屋便打发了服侍的人,跟郭姨娘两个人单独说话儿,只怕心里也在想着攀高枝儿,正好可以打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第28章 碰瓷儿的? 翌日一早,给许老太太请过安,回到二房后,许夷光与李氏说了声自己要去孙太医府上一趟,便乔装一番,带着春分出了许府。 等马车驶出许府后,主仆二人才换回在府里时的衣妆,立刻就是一对再标准不过的千金小姐和贴身丫鬟了。 彼时正阳大街上郭记银楼已经开门了,就是大清早的,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客人,以致不但伙计们和掌柜的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就是郭娘子和郭圃,在后堂也是一脸的不得劲。 却是夫妻两个至今都还在心疼那日被郭老太太给搅合了的那笔大生意,一笔就足足抵得上大半个月的啊! 若郭圃是郭老太太亲生的,还不至于太敢埋怨自己的亲娘,郭娘子骂郭老太太时,他必定也要护着自己的亲娘,可他偏是过继来的,郭老太太待他自来也实在不算好。 是以连日来,夫妻两个都是有志一同,空了就骂郭老太太,只当面不敢骂而已。 这会子瞧得开门都一个多时辰了,却连个张还没开,郭娘子大是恼怒之下,忍不住又骂起郭老太太来:“老不死的,怎么就那么能折腾呢?几千两的大生意啊,眼看鸭子都要煮熟了,却生生飞了,难道她以为每年抬进去给她女儿的几千银子,都是大风刮来的呢?” “成日都说没有她们母女,老爷你如今还在老家挨饿受冻,我也仍卖我的豆腐,怎么不说没有我们替她女儿累死累活,她女儿也不会有如今的好日子,她自己更不能老太太当着,丫头使着,好吃好喝的供着?说我们忘恩负义,我看她才是真个忘恩负义!” 郭圃见老婆越说越大声,忙道:“你小声一点,让掌柜和伙计们听见了,像什么样?再说你不是已经把她那个婆子给远远卖了吗,也算是出了一口素日的恶气,就别再气了啊,气坏了身子还不是自个儿受罪,且也把大生意气不回来了啊……” 话没说完,郭娘子已没好气道:“掌柜和伙计们谁不知道,听见了又怎么样,反正脸早已丢光了!哼,真以为我治不了她是不是,这次我就偏把人给看得死死的,让她连状都告不了,看她还怎么撒泼,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道理都不知道,一把年纪全活到狗身上去了!” “哟,小姐看首饰呢,快里面请,里面请……” 冷不防听见外面传来掌柜的声音,郭娘子心里一喜,总算是有生意上门了么? 自然再顾不得骂郭老太太了,一边理起鬓角来,一边与郭圃道:“既来的是位小姐,还是我亲自出去招呼吧,省得掌柜和伙计们粗笨,把生意给搞砸了。” 郭圃忙点头:“很是,你快去,指不定今儿大生意又回来了呢?” 说话间,一个伙计满脸喜色的进来了:“东家,太太,来的正是前儿那位一气看了几千两首饰的小姐,掌柜的让我进来,请太太立刻出去亲自招呼呢。” 这下不但郭娘子喜形于色,郭圃一张脸也是笑开了花儿:“看看,该是咱们的,始终是咱们的,这大生意不就又回来了,快去,快去,别让人家小姐久等了。” “知道了。”郭娘子还说他说,话音落下的同时,人也已出了门,径自去了前面。 果见来人正是当日那位小姐和她的丫鬟,衣着看起来比当日好出不少,却仍打扮得很是低调,遇见那些个以貌取人以衣取人的人,没准儿便会受慢待。 可郭娘子才不会那么蠢,尤其她看到那小姐虽打扮得素淡,发间仅有的那根白玉簪子却是通体雪白,温润明净,顶端嵌的指头大小的绿宝石也是莹莹如碧芒般璀璨,郭娘子常年与首饰珠宝打交道的人,怎么会瞧不出这根簪子的价值? 本来心里还有一二分疑虑,觉得哪个真正的千金小姐会只带一个丫鬟上街,而不是被一群老嬷嬷簇拥着,家里大人竟也放心的,现下也疑虑尽消了,——摆明这小姐就是个在家里极受宠的么,既受宠,在不伤大雅的情形下,做出一些稍稍出格儿的事来,又有何妨? 遂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纳福:“小姐大驾光临,小妇人真是有失远迎。小姐快请屋里坐,小妇人这便亲自给小姐沏茶备点心去,然后再服侍小姐好生挑选首饰可好?” 许夷光坦然受了她的礼,笑道:“茶和点心就不吃了,当日因老板娘有事,我便先回去了,想着次日再来把挑中的首饰都买回去,谁知道一直到今儿才终于让我母亲又同意我出来,我挑中的那些首饰可还在吧,可别已经卖给了别人。” 这么多天了,自然有已经卖给了别人的,不过郭娘子怎么会说出来,忙赔笑道:“不曾卖给别人,都给小姐留着呢,小姐且去雅阁稍坐片刻,小妇人上了茶点来后,便都送来与小姐再过目。” 许夷光点点头:“好,老板娘带路吧。”让春分扶着,随郭娘子去了上回坐过一次的那间雅阁里落座。 很快郭娘子便把茶和点心都端了来,见许夷光果真不吃,那这个殷勤算是白献了,只得忙又凭着记忆,把上次许夷光挑的那些首饰都捧了来她看,顺便还又卖了几样小首饰,心里简直比吃了人参果还要舒坦。 许夷光看了一回,挑了一回,觉得差不多了,便向郭娘子道:“就这些吧,你们送货上门吗?我没带那么多银子,银票我母亲也不肯给我那么多,怕我不知道好歹胡乱给花了,等你们送货上门后,再一道结银子。” 郭娘子笑道:“自然可以送货上门的,小姐说个地址就好。” 许夷光十分满意,“老板娘这般爽利,实在合我胃口,以后我打首饰买首饰,可都在你们家了,春分,告诉老板娘我们家的地址。” 春分忙应了“是”,正要说话,冷不防外面就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掌柜的,你们老板娘呢,让她出来,竟敢以银充金高价卖给老娘,当老娘是瞎子呢还是傻子呢,呸,老娘也不是好欺负的,让她立刻出来,否则老娘立马将她的店砸个稀巴烂!” 郭娘子立刻变了颜色,哪个泼妇,竟敢找碴找到他们家头上来了! 怕许夷光跟上次似的,受不得闹腾,指不定下一刻又带着丫头走了,忙赔笑道:“小姐,铁定是个碰瓷儿的,小妇人这便让伙计打发了她,断不会再跟上次似的,扰小姐的雅兴了。” 第29章 好戏 许夷光的脸色瞬间不好看起来,看了一眼春分,春分便看向郭娘子道:“已经扰了我们小姐的雅兴了,真是,每次都不能安生,小姐,要奴婢说,这家店不能再来了,万一真被哪个不长眼睛的冲撞了,回头太太得多生气心疼不说,以后是真绝不会再让您悄悄出门玩儿了。” “小姐赎罪,小妇人这就亲自打发了那泼妇去。” 郭娘子听得鬓角冒汗,再把已经到手的大生意给飞了,她非得气死过去不可,话音落下的同时,人已大步出了雅间,直奔前堂,她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在惹事,她一定会成全她,把她打得她娘都不认识她! 到得前堂一看,却是个膀大腰圆,似曾相识的妇人,还有个丫鬟样打扮的小姑娘,郭娘子拉下脸来,上前没好气的问道:“这位客官,我便是这家店的老板娘,我现在出来了,你想怎么样?” 说话间,郭圃也出来了,跟着附和道:“对,这位客官,您才说什么我们店以银充金高价卖给您,我们郭记银楼在正阳大街开了这么几年,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不然也不会生意兴隆了,客官您若是想讹诈,怕是打错了主意,来错了地方!来人,送客!” 这话说得那妇人越发的愤怒,声音也是越发的尖利了:“我想讹诈?呸,也不先打听打听老娘是谁,家里有多少银子,老娘犯得着讹诈你们一个小破店?” 她身后的丫鬟立刻附和:“就是,我们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我们太太犯得着讹诈你们?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各位街坊邻居,你们帮忙评评理啊,这根金簪子大家看见了吧,足足七两多,加上工钱,我们太太花了整整一百两才买下的。” “可谁知道,它竟不是纯金的,而是金包银,喏,就是这里,把外面那层金掉了,下面竟是银的,这银子跟金子能是一样的价钱吗?当日我们太太买这簪子时,就是这家店的老板娘卖给她的,口口声声说什么‘假一赔十,童叟无欺’,结果却卖了根假簪子给我们太太,换了你们,你们能咽得下这口气吗?” 众围观的群众哪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听这丫鬟说了,才算是约莫知道了,都纷纷点头道:“可不是,一百两银子呢,都够一家子丰衣足食一两年的了,却买了根金包银的簪子,换了我们也得来评这个理。” “就是,人家太太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这郭家不是听说挺诚信的吗,难道都是假的?” 郭娘子与郭圃脸涨得通红,都是气的。 郭娘子的声音便也拔高了好几度:“我们郭记从来一分钱一分货,便是现在,我也敢说假一赔十,童叟无欺!这位太太,你确定这根簪子真是我卖给你的吗?可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曾见过你!” “我当然确定就是你卖给我的!”那妇人大怒,“当日我本来只是进来随便看看的,是你又夸又哄的,我才买了这簪子,你还说我戴上这簪子人都年轻了几岁,这才几日呢,你就想抵赖,说没见过我了,我告诉你,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你最好再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瞧瞧到底记不记得我,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她的丫鬟随即道:“再说了,这簪子你们店里肯定不止这一支,拿出其他的来比一比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郭圃其时已自她一挥一挥的手上,看清楚了那支簪子,的确很像是自家的手艺,忙压低了声音问郭娘子:“你真确定没卖过簪子给她?好好再想想,千万想清楚了,省得回头又把大生意给弄飞了不说,名声还臭了。” 郭娘子被郭圃一提醒,认真一细想,才发现自己前几日貌似的确卖过簪子给那妇人,难怪方才一照面便觉得似曾相识,心里便有几分发虚了,难道,那妇人不是有意来惹事的? 可想到自家从来不卖假货的,心又立刻踏实了,向那妇人道:“我方才想起来了,我前几日是卖过簪子给你,可到底是不是你这丫头手上那一支,就只有你们主仆自己才知道了。” 那妇人冷笑:“方才不是说不记得见过我吗?见抵赖不了了,又开始怀疑我弄虚做鬼了,小红,把那破簪子给这黑了心的老板娘看,到底是不是他们家的,呸,当老娘差你这几个银子呢,老娘是咽不下这口气,也不想再见到其他的街坊邻居们被你们欺骗!” 郭圃忙接过簪子看起来,做工精致,式样考究,虽一打眼像是他们家的手艺,但的确不是。 他不由松了一口气,道:“不好意思这位太太,这根簪子的确不是我们郭记的手艺,我们自家师父的手艺,我一眼就能认出来,也许是太太在别家买了这簪子,却错以为是我们郭记的呢?那便只是误会一场,说开了也就是了,大家伙儿也都散了罢,我先谢谢大家了。” 原来只是一场误会……众围观之人闻言,便要散去。 “且慢!”那妇人却尖叫起来,“你说不是你们家的手艺,就不是了?那我还说这簪子就是你们老板娘卖给我的了,反正我不管,今儿你们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去衙门告你们,衙门的老爷们都明察秋毫,我看你们到时候还怎么抵赖!” 竟然还有下文?众围观之人立刻都收了脚,继续看起戏来。 郭娘子大是气愤:“还说不是讹诈,这不是讹诈是什么?偏还说自家有的是银子,充大尾巴狼呢,呸,终于充不下去了吧!” 便是郭圃,再是讲求和气生财的,这会儿也笑不出来了,冷着脸道:“这位太太,你到底想怎么样?直说便是,我们既是开门做生意的,自然什么人都经过见过,是不会轻易被吓住的,劝你趁早死了心。” “让我趁早死了心?”那妇人快气疯了,“你们什么意思,老娘说了自己不是来讹诈,只是来讨回一个公道的!你们再不给老娘一个说法,老娘也懒得跟你们客气了,小红,去叫人!” 她的丫鬟应了一声“是”,分开人群跑了。 郭圃自谓自家有靠山,倒还不至于怕那小红真叫人来。 但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遂仍是耐心与那妇人道:“这位太太,我本来不想伤你脸面的,既然你不依不饶,我也只好做一回恶人了。我们家的首饰,哪怕只是一枚最小的戒指,也在不起眼的地方,有我们郭记标记的,像簪子,标记一般都刻在这个位置,一来防伪,二来嘛,就是防着今日这样的情况了,这根簪子可明显没……” 他攸地住了口,脸色也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第30章 噼里啪啦 郭圃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也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只因他竟在那根赝品簪子上,摸到了自家的标记,还是在跟自家的簪子一模一样的位置上,这下可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郭娘子见丈夫不说下去了,脸色也是大变,心里一紧,难道…… 忙凑到他身边小声问道:“当家的,怎么了,是不是簪子也有标记?可我们家从来不做假货你是知道的,一定是有人陷害我们,一定是的!” “我还能不知道是有人陷害我们吗?”郭圃没好气,“现在的问题是,要怎么把眼前的局面应付过去,调查是谁在陷害我们,怎么善后,都是后面的事了。” 郭娘子恨恨道:“竟敢陷害我们,以为我们是软柿子可以任人你捏扁搓圆呢?等查了出来,我们一定将他打个烂羊头……” 那妇人见郭圃不说了,反与郭娘子窃窃私语起来,夫妻两个还摆明一副心虚气短的样子,声音越发大了:“怎么不说了啊?说啊,继续说啊!莫不是在簪子上发现了你所谓的自家的标记,心虚了,不敢说下去了?呸,老娘说了不是讹诈,老娘家又不缺银子,只要你们态度好一点,好生与老娘赔个礼道个歉,再把簪子与老娘换了,老娘懒怠跟你们一般见识,偏要抵赖,还猪八戒倒打一耙说老娘讹诈,现在抵赖倒打不下去了吧?街坊邻居们给我评评理啊,我买了假货来讨公道,公道没讨到,反被臭骂了一顿,这账该怎么算?” 众围观之人闻言,都嚷嚷道:“当然是让他们赔礼道歉了!” “赔礼道歉怎么够,不是说‘假一赔十’么,当然是要赔这位太太十根这样的簪子了。” “还不定平日欺瞒了多少顾客呢,只不过大家都不知道而已……” 郭圃与郭娘子听得额角直冒汗,再这样下去,自家的信誉可就毁于一旦了。 郭圃只得给郭娘子使眼色,让她上前赔几句软话,好歹先将妇人弄到后堂来,再来商议赔偿的事,今儿看来是再不想破财消灾,也不得不破财消灾了。 郭娘子一看丈夫的眼色,就明白了他心里想什么。 虽满心的不情愿,也只得上前冲那妇人赔笑:“太太,今日之事必定有误会,这大热的天儿,才又说了这么多话,您必定累了也渴了,不如我们去后堂先吃杯茶,歇歇脚,再来好好商量后面的事,您看可好?” 那妇人冷哼一声:“什么误会,事情不是很清楚了吗?现在才想着请我吃茶歇脚,好好商量,你早干什么去了,你若之前不想着抵赖,嘴巴干净一点,事情又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现在见抵赖不了了,就开始软了,只可惜已经迟了,老娘不吃这一套!” 话音刚落,就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喧哗:“让让,都让让!” 然后人群分开一条道来,打头一个四十多岁,又高又壮的黑汉子,后面还跟着十好几个跟他一样膀大腰圆的汉子,方才去了的那个小红,则站在打头汉子的旁边,给他指路:“老爷,就是这里了!” 那妇人立刻拿帕子捂脸,哭了起来:“当家的,你可算是来了,你要是再不来,我就得被欺负死了啊!” 黑汉子大是恼怒,看向郭圃道:“你就是这家店的老板?哼,卖了我老婆假簪子不算,她上门来讨公道,你们还敢说她讹诈,骂她,欺负她,也不打听打听我黑老三是谁,缺你那几个破银子,又是你欺负得起的人吗?给我砸,使劲的砸,只要不将东西搬出去,不把人打残打死了,便是官府,也奈何不得我!” 跟他来的十几个壮汉便应了一声“是”,如狼似虎的冲进铺子里,开始噼里啪啦的砸起来。 众围观之人听得来人竟是黑老三,这一带出了名的地痞,都唬了一跳,一边小声议论着:“是觉着这汉子眼熟,原来是黑老三。” “这下这家店的老板该哭瞎眼睛悔青肠子了,黑老三不找他们家麻烦已是万幸了,他们倒先惹到他头上……” “可不是,这可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第12节 一边自发的退到了几丈开外,继续看热闹,省得不小心遭了池鱼之殃。 郭圃与郭娘子听得对方是黑老三,也是唬得不轻,眼见眨眼之间,自家的店就被砸了个乱七八糟,一片狼藉,郭娘子更是心疼得大哭起来:“青天白日的,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住手,住手啊……” 郭圃刚才给冲进来的汉子们撞得浑身都疼,但再疼现下也是顾不得,上前与黑老三夫妇赔起好话来:“大爷,太太,都是我们有眼无珠,得罪了太太,现在我们已经知错了,求大爷千万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啊……” 黑老三哪里肯理他,冷哼一声,喝命手下们:“给我使劲的砸,砸完了三爷请大家喝酒去!” 倒是他老婆冷笑道:“不是说你们既是开门做生意的,自然什么人都经过见过,是不会轻易被吓住的吗?那就继续硬气下去啊,那我们当家的没准儿还会高看你一眼,真就高抬贵手了,这么怂,我们当家的才看不上!” 于是又是一轮更猛烈的噼里啪啦,甚至还有人顺着古董架子,爬上房梁,要拆房子。 郭圃这下再也忍不住冷了脸,与黑老三道:“大爷来之前,怕是没打听过咱们郭记的底细,能在正阳大街开店的,大爷以为有哪家是没有靠山的?还都不是小靠山,否则以前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大爷来正阳大街行事?所以我劝大爷还是见好就收,否则事情真闹大了,后悔的绝不会是我!” 这话说得黑老三愣了一下,倒是他老婆叫嚣道:“就算你们有大靠山又如何,明明是你们理亏在先,难道我们还怕你们不成?再说了,你说有大靠山我们就信?指不定是吓唬我们的呢,有本事把你们的靠山说出来啊,我倒要看看,这靠山到底靠不靠得住!” 黑老三闻言,回过神来,也冷笑道:“想吓唬老子?哼,只可惜老子不是吓大的,京城可是天子脚下,最不缺的就是达官贵人,可这达官贵人也分档次,那些个八九品的,老子还真不怕!给我继续砸!” 郭圃没想到自己放的狠话竟然镇不住黑老三,想到他这般嚣张,八成背后也有人,所以才敢说不怕八九品的官儿,可他家姑爷可是五品,是那些八九品的芝麻绿豆小官儿能比的吗?侍郎府又是那些个小门小户能比的吗? 便冷声又道:“我们家的靠山可比八九品高了十来级,靠山府上更是侍郎府,连在整个京城,都是排得上号的人家,这位大爷自己看着办吧!” 第31章 一片混乱 比八九品高了十来级,府上还是侍郎府? 黑老三大叫了一声:“停!” 等众手下停下后,与郭圃道:“如果你们家的靠山真是侍郎府,那今儿这事儿就算是了了,可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瞎充字号?反正京城侍郎府那么多,随便动动嘴皮子,就能把事情了了的事,傻子才不做呢,你必须得告诉老子,到底是哪家侍郎府,我回头也求证过了,这事儿才算是彻底了了,否则,咱们没完!” 郭圃没想到自己都说了自家的靠山是侍郎府,还吓不退这黑老三,又急又怒,道:“这等隐秘事,怎么能够告诉你,你会随时将你的靠山是谁挂在嘴边吗?当然不会,那我自然也不会。反正我现在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你要是再不离开,回头可别后悔!” 黑老三冷笑着吐了口浓痰在地上:“呸,老子还以为是真有大靠山呢,原来是吓唬老子的!给我砸,继续砸,房子也给我拆了,反正就算真打官司,也未必是我们输,砸!” 郭娘子眼见又是一阵“乒乒乓乓”,还有人冲进了后堂去,简直快崩溃了。 再顾不得郭姨娘素日的叮嘱,‘万万不能让人确切知道郭记与许府的关系,只让人知道郭记有大官家做大靠山就行了’,尖叫起来:“住手!住手!我们家的靠山是许侍郎府,你们觉得自己惹得起,就给我继续砸,看我们家主子回头饶得了你们哪一个!” “停!”黑老三又是一声喝命,等手下们停下后,摸着下巴道:“许侍郎府?现在没有哪位侍郎大人姓许啊……是了,大理寺少卿许大人家的老大人,以前好像是做过侍郎?不过,你们跟许府是什么关系,别八竿子也打不着吧,来啊,立刻去两个人去许府打听一下,看这厮是不是骗老子的,如果是,也好继续砸。” 郭圃脸都黑了,怎么能真让黑老三的人去许府打听,一打听他姐姐的秘密不是再也包不住了? 忙道:“到底什么关系,这位大爷就不必知道了,你派人去打听也打听不到的,你只需要知道,我们家能在正阳大街屹立不倒这么多年,肯定不会是没有原因的,就足够了。” 黑老三“哈”了一声,“原来你还是在拿老子开涮?都打听不到你还好意思说是你家的靠山?呸,那老子还说皇上王爷们是老子的靠山呢……那个盒子里是什么?哦,珍珠啊,老婆,全部磨成粉让你拿回去敷脸,也学一回那些个夫人奶奶们可好?” 他老婆大喜:“好啊好啊,小红,你来磨,省得他们粗手粗脚的,给我磨坏了。” 郭娘子眼见那小红拿起那颗颗都有鸽子蛋大小的珍珠,就开始一下一下的砸,想把它们砸细,彻底崩溃了,大叫起来:“许府的二老爷是我们大……唔唔唔……” 急得郭圃忙去捂她的嘴,这个蠢婆娘,这些话是能说的吗? 偏她还说了一次说二次,好在这次他总算是将她后面的话给捂了回去。 黑老三与他老婆都冷笑:“许府的二老爷是你们的谁,说啊,你们倒是说啊,看来分明就是没影儿的事,看你们还能嘴硬到几时!” 郭圃正要说话,就听得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哭嚎声:“是哪个杀千刀的在砸我们家的铺子,也不去打听打听,我们家是你们惹得起的吗?让开,让开……” 果然很快就见郭老太太扶着个小丫头子,颤巍巍的进来了。 一见店里已是不成样子,便大腿一拍,跌坐到地上放声大哭起来:“这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干的!我女婿可是侍郎府的老爷,正经五品的官,我已经打发人去报官,也已打发人去请我女婿了,等他来了,你们这些杀千刀的,就等着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吧!” “侍郎府的老爷是你女婿?”黑老三与他老婆脸上终于都有了几分忌惮之色,但他老婆很快又冷笑道:“有五品的女婿,有侍郎府这样的姻亲,怎么可能还在这儿开个小破店?肯定是骗人的,肯定是!” 郭圃已上前要扶郭老太太起来:“娘,这里乱糟糟的,您先去后堂歇着吧,让我和您儿媳来应付他们……” “我怎么歇得住?”郭老太太涕泪横飞,大是没好气,“没见店里都让砸成这样了吗?果然不是你们两口子的本钱,你们就不心疼是不是?我可告诉你们,没有你们姐姐姐夫,也没有这家店,更没有你们如今的好日子过,今日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我倒要看看,哪个杀千刀的敢再砸,除非他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郭圃被气得半死,老婆已经够蠢了,结果老娘更蠢,偏他还不能直接捂老娘的嘴,不由分说把她弄到后堂去。 正要说话,终于有捕头带着十来个捕快赶来了,郭老太太立刻对着捕头大哭起来:“捕头老爷,你们可算是来了,快把这些个杀千刀的都抓起来啊,把我们店砸成这样,还让不让人活了?等我女婿来了,看我不让他砍了你们这些杀千刀的狗头!” 没想到话音未落,黑老三也已与捕头打起招呼来:“丁捕头,是您啊,回头请您吃酒啊。” 那丁捕头混京城地界的,当然跟地痞流氓们都早已是惯熟了,见是黑老三,笑骂道:“怎么又是你黑老三,可真是十处打锣九处在啊你,趁早麻溜的给我滚蛋,不然我可不客气了啊。” 黑老三闻言,嘿嘿笑了一声:“好嘞,您都发话了,我马上就走,兄弟们走吧。” 招呼了自己的手下们就要走,他老婆还抱了那一匣子珍珠不撒手。 看得郭圃与郭娘子是大怒,但想着能这样把瘟神送走,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可郭老太太怎么肯就此放人走,猛地自地上爬起来,便张开双手拦住了门,道:“想就这样走了,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必须把打坏的东西都赔偿了,才准走!” 黑老三冷笑:“老子就是不赔又怎么样?” 丁捕头也皮笑肉不笑:“老太太,我刚已经问过围观的人群了,都说是你们家卖假货在先,那被砸也是咎由自取不是吗?您老还是趁早让开的好,不然我可管不了您家这事儿了。” 郭老太太怒不可遏:“管不了,你怎么管不了了?分明就是你不想管,我可告诉你,我女婿是侍郎府的老爷,五品的官儿,等会儿他就来了,我看他来了后,你还敢不敢这样公然包庇这群杀千刀的!” 第32章 掌嘴 许夷光与春分一直在雅阁里看戏,得亏那雅阁设计得甚是巧妙,于门口处有一扇小百叶窗,里面的人能透过那百叶窗看清楚外面的情形,外面的人却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想是郭娘子特意为同时兼顾里面和外面的生意特意让人设计的,今儿倒是方便了许夷光主仆。 春分眼见听他们扯了这么久的皮,戏肉终于在郭老太太出现之后来了,松了一口长气,在许夷光耳边低声说:“姑娘,幸好您神机妙算,把那老婆子也给弄了来,不然这会子这戏怕是唱不下去了。” 许夷光只是勾了勾唇,没有说话。 那日她便发现郭娘子是个极谨慎极嘴紧的,她一个妇道人家尚且如此,显然郭圃只有更甚的,要让这两口子哪怕是在情急之下,嚷嚷出她父亲来,怕也是不可能。 及至方才见到了郭圃,果然光看外貌,已是个极谨慎精明的,再看他处事,更是如此,——话说回来,能在正阳大街经营金店这么多年,再是有靠山有依仗,自己没有几分真本事也不可能,所以他们姐弟,还真难说到底是郭姨娘成就了郭圃,还是郭圃成就了郭姨娘。 万幸许夷光当日便留了个心眼儿,也是郭老太太那日来得太巧,人也太过跋扈嚣张了,让她觉得可以一用,遂让孙行衍打听到了郭家的住址,等这边一闹起来,便打发去郭家告诉郭老太太。 郭老太太从来视这铺子为自己女儿独有,儿子儿媳充其量就是帮忙的,听得出了事,岂能不慌慌张张赶来,被人一激,岂能不当说的不当说的话,都竹筒倒豆子一气说出来的? 事实证明,她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啊。 许夷光又看了一眼外面,与春分道:“把面纱拿来我戴上,是时候该我们出场了。” 彼时外面丁捕头正怪笑:“你女婿是侍郎府的老爷,五品的官儿?别人不知道,当我不知道呢,你女儿不过是给人做小老婆的,哪来的女婿,多早晚小老婆的妈也能叫女儿的夫主女婿了?可别笑掉了我的大牙!” 黑老三忙问道:“丁捕头,方才这家人就说他们的靠山是许府的二老爷,难道,他们家的女儿,就是许府二老爷的小老婆?呸,我还说多硬正的腰杆呢,原来是给人当小老婆的,那在老子面前充什么舅爷老太太呢,真以为你们女儿爬上了人家官老爷的床,官老爷就是你们家的女婿姑爷了?” 郭老太太气得直喘粗气,一把就甩开了扶着她的分明已经麻木了的郭圃和郭娘子的手,大声骂道:“我女儿的男人,怎么就不是我女婿了?何况我女儿还给女婿生了两个儿子,真正的官家少爷!你们给我等着,我女婿马上就来了,等他来了,我看你们还怎么嚣张!” 说得丁捕头与黑老三又是一阵怪笑,“我们不是等着呢吗,就怕人家官老爷不认你这个便宜岳母,不肯来啊……” 话没说完,已被一个清冷的女声打断:“我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母亲从许李氏,变成了许郭氏,我外祖家也不姓李,而改姓了郭!” 众人忙循声望去,就见一个以面纱遮了脸,但仍一眼看得出是个大家小姐的姑娘,让个满脸寒霜的丫鬟扶着从里面走了出来,自然正是许夷光与春分了。 郭娘子看到许夷光,这才想起自家雅阁里还有个大主顾一直等着,得亏刚才那场混乱没有殃及到她,不然他们家现下已是风雨飘摇了,届时岂非越发雪上加霜? 就是不知道,大主顾还肯不肯要她挑中的那些首饰,那他们还能稍稍缓口气…… 郭娘子一口气还没喘完,忽然反应过来许夷光的话,‘许李氏’,‘李家’? 难道,这世上真就有这么巧的事? 果然是天要亡他们老郭家啊! 郭圃也已反应过来许夷光的话意味着什么了,忙向许夷光赔笑道:“二姑娘,我娘她老糊涂了,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您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我这就带她回去,以后一定不会再让她胡说八道,您千万别生气……也请回府后,千万别告诉太太老太太她们,万一气坏了太太和老太太,我们母子的罪过岂非越发大了?” 说完不由分说拉了郭老太太就要去后台,一面低声说:“娘,您别再多说了,再说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说着稍稍抬高声音,“看来那个什么黄大夫也不行,还得换其他大夫给您瞧啊,看您分明比前几日又糊涂得更厉害了……啊……” 话没说完,脸上已“啪”的一声,挨了郭老太太一掌,“你才需要看大夫,你才病糊涂了,果然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儿狼,成日里都巴不得我死是不是?竟敢这样咒我,明儿就给我滚回老家去,我不要你这个儿子了,你就等着看我重新过继了别的儿子,悔青肠子吧!” 郭圃真是生吞了郭老太太的心都有了,女儿那么精明能干,当娘的怎么能蠢成这样? 可想到再任她作下去,到头来他们两口子也得不着好,只能忍气低声劝她:“娘,您没听见二姑娘的话吗,人正头太太生的正头女儿来了,您再满口‘女婿女婿’的,姐姐也要受牵连啊!” 郭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许夷光的身份,先是一怔,随即便嘴硬道:“就算正头太太生的正头女儿来了,那姑爷也是我女婿啊,再说了,她那个娘除了一身的病,什么都没有,早晚要死的,你姐姐也早晚要扶正的,到时候她就在你姐姐手底下讨生活了,还能在我这个姥姥面前摆什么千金小姐的架势呢?” 越说越大声,心虚也越来越少,末了看向许夷光,笑道:“好外孙女儿,想不到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等姥姥先把这群杀千刀的打发了,咱们娘儿们再好生亲香亲香啊……” 话没说完,许夷光已经怒声喝道:“春分,掌嘴!” 竟敢说她娘‘除了一身的病,什么都没有,’还敢在她面前充‘姥姥’,可见都是她父亲和郭姨娘素日说的纵的,看她饶得了他们哪一个! 春分早等不及许夷光的吩咐了,闻言大声应了一声“是”,上前就“啪”的一声,甩了郭老太太一记响亮的耳光。 郭老太太立刻杀猪般叫了起来:“啊……你这个死丫头,竟敢打我,等我女婿来了,看我不让他立刻打杀了你,还有你,竟敢这般对长辈,等着你老子收拾你吧!” 第33章 不知天高地厚 还敢‘她女婿’? 许夷光怒极反笑,吩咐春分:“春分,再给我掌嘴!” 春风又是一声“是”,一只手架住郭老太太,另一只手反手又是“啪”的一声,郭老太太就嚎得更大声了:“杀人了,杀人了,竟敢这样对待自己的长辈,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到底年老体衰,比不上春分年轻力壮,眼见反抗不了,硬来也讨不了便宜,只得顺势坐到地上,双手拍地的大哭起来,活脱脱一个市井泼妇。 看在一旁郭圃与郭娘子的眼里,平心而论,真是说不出的解气与痛快,尤其是郭娘子,老不死的素日对她是想骂想骂,想动手就动手,今儿总算让她也尝到厉害了,果然恶人还须恶人磨。 可再解气再痛快,夫妻两个也知道,他们不能再任由春分打郭老太太下去了,不然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也太不孝,且也太怂太软弱了,毕竟郭姨娘又不是贱妾,郭家也是良家,就算是嫡小姐,也不能真把他们欺凌到尘埃里去。 郭圃便朝郭娘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扶郭老太太,他自己则看向许夷光抱拳道:“二姑娘,您打也打了,气该消了罢?我娘她真个老糊涂病糊涂了,所以才会胡言乱语的,但您放心,这样的事绝不会有第二次,不管是在外面,还是在我们自己家里,都不会有,还请您息息怒,高抬贵手,就饶了她这一次。” 许夷光没有说话,她也不可能跟郭圃说话,没的白降低了自己的身份,便只是看了一眼春分。 春分就冷笑着开口道:“妾的娘家人也敢这样攀扯主家,换了郭掌柜您能不生气吗?何况令堂可不只是攀扯主家,还对我们姑娘出言不逊,还咒骂我们太太,谁给的胆子?当然是郭姨娘了,您也别先急着认错了,等我们姑娘回去后回了老太太和太太,有您认错儿的时候,您急什么。” 郭圃的脸色就越发难看了,倒不只是怕的,主要是气的。 二太太在府里是个什么处境,谁还能不知道么,固然今日是他们有错在先,但现在他们打也挨了错也认了,她们主仆还想怎么着?真以为拿了鸡毛就是令箭了? 还是以为事情闹开了,让二老爷知道了,她们母女就能得着好? 哼,指不定比以前更得二老爷的厌弃,毕竟他们郭记二老爷也有份儿的,让二老爷平白丢了一份大进项,二老爷岂能不恼的,反倒是他姐姐,旁的且不论,只凭她为二老爷生了两个儿子,便谁也奈何不得她了,到头来到底谁吃的亏更大还说不好,真以为他们会怕她们不成! 第14节 许老太太闻言,见郭姨娘虽红着眼圈,却十分的镇定,才自己过来时,见到二房的下人们也是忙而不乱,知道都是她的功劳,面色稍缓。 正要说话,就见李氏一直靠在吴妈妈怀里哭,哪有半分为人母、也为二房主母应有的坚韧与刚强,竟连郭姨娘一个做妾的都比她强十倍! 立时气不打一处来,怒声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你也是诗书人家的女儿,也活了三十年了,旁的不知道,总不能连‘女子本弱,为母则强’都不知道吧?你女儿现在都快死了,你除了哭,还知道什么,还不给我闭嘴,本来好好儿的,不会有事的,也要让你哭出事来了!” 本身娘家就落败了,自己还立不起来,成日跟个病西施似的,叫她做婆婆的,怎么喜欢看重得她起来? 李氏让许老太太当众给了没脸,是既哭不下去,也再坐不住了,只能扶着吴妈妈的手站了起来,怯怯的说了一句:“都是儿媳不好,请母亲息怒。” 脚步蹒跚的走到榻前,默默的守起许夷光来。 好在大夫很快便来了,给许夷光诊过脉后,道:“小姐只是一时急怒攻心,又天热身体不受用,才会晕倒的,瞧着虽险,其实并无大碍,待老朽给小姐扎一针,醒来后再吃几日清心静气的药,也就有望大愈了。” 说完取出银针,在许夷光的人中和虎口各扎了一针。 果然不多一会儿,许夷光便幽幽醒转了过来,满脸茫然的问李氏:“娘,我这是怎么了,浑身都好痛,胸口尤其痛……怎么祖母和大伯母,还有大家伙儿都来了?” 许老太太见她总算醒了,松了一口气,忙叫贴身嬷嬷带了大夫去外面开药,方看向许夷光道:“醒了就好,这几日便好生将养着,省得回头坐下病根来,如今年纪小时还不觉得,等将来年纪大了,吃了苦头,后悔也迟了。” 大太太附和道:“可不是,这世上可是没有后悔药的,不过二弟妹也病着,怕是照顾不过来夷丫头,娘,您看要不将夷丫头挪去我那儿暂住一阵子,等她大好了,再让她回来也是一样?” 许老太太道:“你那儿成日人来人往的,哪适合将养身子,何况也得防着过了病气给诚哥儿媳妇,你不是说她可能……还是将人挪去我那儿住几日吧,反正我屋里服侍的人多,照顾起二丫头来也更经心,她也能好得更快些。” “到底还是娘考虑得周全。”大太太便笑着点头应了,转向李氏,“那二弟妹就快安排人给夷丫头收拾一下东西吧,等晚些时辰凉快些了,便将人给挪去娘那儿,也省得你……” 话没说完,一旁与姐妹们站在一起,一直都没说话的许宓忽然道:“祖母,好容易二姐姐遇难成祥逢凶化吉,有些话孙女儿本不该说的,可孙女儿只要一想到刚才只差一点点,二姐姐便极有可能救不回来了,孙女儿便心有余悸,纵知道现下旁的都是次要的,只二姐姐的身体最重要,也不得不说了。” 看向春分,“孙女儿听说,就是这个丫头,挑唆了二姐姐大热的天私自出府的,否则,二姐姐又何必吃这番苦头,祖母与母亲、大伯母,还有我们大家伙儿,又何至于急成这样?所以,祖母一定要重罚这个丫头,以儆效尤才是。” 郭姨娘眼见哪怕许夷光已经醒来,没有生命危险了,许老太太依然满脸的心疼,还提出要将她挪到自己院里去养病,果然血浓于水,素日再不待见儿媳,孙女儿却是亲生的,真到了紧要关头,岂能不心疼的? 心里自然再称愿不起来了,她的宓儿那般做小伏低,尚且没能让老太太发话住进松鹤居去,为她的宓儿镀一层‘养在祖母跟前儿’的金,将来说亲时也能更容易些,她怎么能让许夷光专美于前? 可郭姨娘也知道,现下没有她说话的份儿,只得趁众人不注意时,偷偷冲许宓使了个眼色,有些话她说不得,她的宓儿却是说得的。 恰许宓也正满心的不自在,果然祖母素日说疼她都是假的,如今许夷光不过才一病,她老人家立马心疼得什么似的,她在她心里比不过大姐姐也就罢了,如今竟连许夷光也比不过了? 凭什么啊,难道许夷光带着丫头没规没矩的私自出府,还出的对,还因祸得福了? 所以许宓接收到郭姨娘的眼色后,哪里还忍得住,今儿她纵奈何不得许夷光,也得把她的一条臂膀给砍下来,让她知道她的厉害,让祖母不能疼她灭过她的次序去才是! 果然听了许宓的话,许老太太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冷冷的看向春分沉声道:“四姑娘不说,我还差点儿忘了都是你这贱婢挑唆得主子私自出府,差点儿丢了性命的。我们许家积善之家,我自然不会伤你的性命,但府里也是留你不得了,老大媳妇,打她二十大板,连同她的老子娘一并卖得远远的,看以后还有哪个下人敢挑唆主子!” 因为许宓的提醒,也想到了许夷光是怎么才会忽然病倒的,对她本就不多,方才不过是一时情之所至而起的怜惜,也瞬间大打折扣了,吩咐脸色比方才好看了不少的李氏:“不必给二丫头收拾东西了,她本就病着,还是别挪动的好。” 第37章 辱我至厮! 许宓听得大喜,看来祖母对许夷光的怜惜与心疼,也不过尔尔。 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正待再说,春分已先哭起来:“老太太,奴婢冤枉,并非是奴婢挑唆了二姑娘私自出府的,而是二姑娘想着下个月就是您老人家的生辰了,她和二太太都不知道该送您老人家什么贺礼,才能聊表对您的孺慕和感激之情,所以才会偷偷出府去,想提前置办好了贺礼,届时给您老人家一个惊喜,真不是奴婢挑唆的,求老太太饶了奴婢这一次……” 一边哭求,一边磕头如捣蒜,很快便磕得额头一片通红。 许夷光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听得春分的话,忙强撑着坐起来,虚弱的向许老太太道:“祖母,春分并没有一字虚言,孙女儿偷偷出府,真是想给您老人家置办寿礼,一来就像春分说的,希望能借寿礼聊表我和我娘对您的孺慕感激之情,二来,便是希望您老人家,能因此多喜欢我娘几分了,谁知道,谁知道孙女儿竟会遭受那样的屈辱……这才会一回家便再也忍不住,晕了过去的,您可一定要为孙女儿和我娘做主啊……” 话没说完,已忍不住拿帕子遮脸,大哭了起来,显然是真委屈得狠了。 看得许老太太稍稍缓和了面色,总归是为了给她置办寿礼,才会引出今日之事来的,且先问问她到底受了什么屈辱,再多定夺吧。 遂沉声问道:“不管什么原因,你私自出府都不对,不过你既受了委屈,且先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等事情弄清楚了,再该为你做主的做主,该罚你的罚你,也不迟,说吧。” 许夷光却只是哭着摇头,一个字也不肯说,便是李氏小声催她:“敏敏,你倒是快说啊,你不说老太太怎么为你做主啊?”,依然什么都不肯说。 许老太太便不耐烦起来,大太太看在眼里,只得喝命春分:“二姑娘哭得说不出话来,你的嘴难道被缝住了,也说不出话来吗?还不快一五一十把事情都禀了老太太,指不定老太太看你识相,就饶了你这一次呢?” 春分闻言,忙收了泪,道:“奴婢这便把事情一五一十都禀了老太太,只是一点,老太太听了后,可千万别生气,不然奴婢就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许老太太眉毛直跳,片刻才沉沉道:“你说,我不生气便是。” 春分这才娓娓说道起来:“奴婢和我们姑娘出了府后,想着正阳大街上好东西多,便径自去了正阳大街,进了就近的一家银楼。那银楼的老板娘好生殷勤会做生意,我们姑娘便听她的,进了雅阁里慢慢挑选,想给老太太挑个孔雀的宝结,我们姑娘说前儿看着靖南侯夫人戴了好生华贵,虽说孔雀按制只有一品夫人才戴得,但大老爷与二老爷都那般能干,给老太太挣个一品的诰命回来,那还不是迟早的事?不想才挑了一会儿,便有人在外面说那家店以银充金,欺瞒顾客,砸场子来了……” 把当时的情形事无巨细,全部描述了一遍。 讲到郭老太太忽然冲进店里,说自己的女婿是‘侍郎府的老爷,正经五品的官’,又说那银楼是她女儿女婿的本钱时,许老太太与大太太,还有李氏的脸色,都已是难看至极,显然该明白的,都已明白了。 便是三太太与许瑶光姐妹几个,心里也约莫都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情。 再看郭姨娘与许宓,更是早已满脸惨白,摇摇欲坠了,只恨不能冲上去捂住春分的嘴,让她不能再说下去。 可春分早得了许夷光的吩咐,就算是许老太太开口让她不许说下去了,也得继续说下去的。 何况这会儿还没人开口不让她说了,自然仍是说个不停:“当时银楼外面已经聚集了很多人,自然有知道银楼底细的,便嚷嚷说那老太太的女儿只是给人做妾的,哪来的女婿?那老太太却说、说‘她女儿的男人,怎么不是她女婿了’?还说她女儿为夫家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等她女婿来了,一定让所有人都好看。” “我们姑娘听到这里,哪里还在雅阁里呆得住,带了面纱,便由奴婢扶着去了外面,问那老太太什么时候我们太太改姓了郭,不叫许李氏,而叫许郭氏了?什么时候我们姑娘的外家又由李家成了郭家?谁知道,那老太太得知了我们姑娘的身份后,竟然说、说她是我们姑娘的姥姥,一口一个‘好外孙女儿’的叫我们姑娘不说,还、还说我们太太除了一身的病,什么都没有,迟早要给她女儿让位子,我们姑娘迟早要在她女儿手底下讨生活的……” “我们姑娘气不过,就让奴婢给了她一巴掌,她便要死要活的,说我们姑娘竟然敢打长辈,她儿子儿媳也帮着威胁我们姑娘,说要让老爷休了我们太太,还让我们姑娘给她磕头认错……” 春分说到这里,终于一副悲愤至极的样子,再说不下去了。 屋里也瞬间落针可闻,只听得见众人压抑的呼吸声,还有许夷光低低的啜泣声。 半晌,许夷光终于哽咽着低低开了口:“我只是想给祖母好生准备一份寿礼而已,谁知道偏就这么巧,去了……那家店里,还偏就这么巧,遇上了这样的事!可见那掌柜的一家扯着虎皮做大旗,招摇撞骗早非一日两日了,也可见,他们是多么的有底气,而他们的底气,都来自于谁,不言而喻,叫我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如何能不急怒攻心?祖母,您老人家向来最是慈爱,也最重规矩礼体的,可千万要给我娘做主,给我做主啊……” 许老太太面沉如水,嘴巴抿紧成了一道长长的直线,不怒自威。 清了清嗓子,她正要说话,李氏忽然挣脱吴妈妈的手,脚步虚浮却速度极快的走到她面前,“噗通”一声跪下,便先满脸悲愤的开了口:“郭氏竟辱我至厮!郭氏及其娘家人的底气从哪里来,自然是从老爷那儿来,没有老爷的钱权放纵,没有老爷的宠妾灭妻,他们岂敢嚣张至厮!既然老爷如此不待见我,还请老太太做主,赐我一纸和离书,从此恩断义绝,两不相干!” 第38章 泥人尚有血性 李氏这么多年来别说在许老太太面前了,便是在下人面前,也从没有过这般疾言厉色,这般决绝的时候,可见是真气得狠了。 话说回来,泥人尚且有三分血性,何况李氏还不是泥人,被如此羞辱,她若还能隐忍不发,当没发生过这回事,她也不必活着了! 倒弄得许老太太一时有些个下不来台了。 她还以为,李氏也会跟许夷光一样,哭着求自己为她们母女做主呢,本来就是儿子理亏,郭氏狐媚子更是胆大包天可恶至极,她这次当然要重罚他们,再好生抚慰儿媳和孙女。 谁知道,李氏竟一开口就是要和离,再是恼儿子,许老太太也见不得李氏这般打儿子的脸,当年若不是她儿子愿意娶她,她早跟着父母家人去了碾伯所,嫁给当地的土包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了,又岂能有如今的好日子过? 偏她一点也不知道感恩,儿子不过犯了点小错,立刻嚷嚷着要和离,以为自家会怕她不成,她有本事就真和离,而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然而生气归生气,许老太太却知道,李氏除非死了,否则就只能一直是自家的媳妇儿,和离不可能,休妻更不可能,不然这些年来许家苦苦经营积累起来的好名声都将毁于一旦,何况当年老太爷临死前,她还答应过老太爷,会善待李氏母女的。 许老太太只得看了一眼大太太,示意大太太先劝劝李氏。 大太太却也正满心的恼怒,不过恼怒的不是许明孝的宠妻灭妻,而是郭姨娘竟在正阳大街上有一间银楼这个事实。 呸,郭氏一个做妾的,至多也就是像大家一直以来以为的,在京城偏僻的地方有家不起眼的小店,一年撑死也就几百银子的收益而已,怎么可能有那么厚的“嫁妆”? 她如果真有那么厚的嫁妆,当年也不会在老家待不下去,孤女寡母的千里迢迢进京来投奔老太太了。 可见都是许明孝给她的本钱,让她慢慢将“嫁妆”发展壮大成了如今这般局面的。 难怪许明孝每年除了俸禄,几乎再没有任何进项充入公中,几乎所有官员都有的冰敬碳敬,他也是寥寥无几,还以为他真如他自己说的那般清廉无私,再不然就是暗地里补贴给了李氏,再让李氏补贴给了自己的娘家,——这也是许老太太和大太太自来不待见李氏的另一个原因,哪有她那样补贴娘家的,那已经不是补贴了,而是一直供养着整个娘家好吗? 却原来,李氏只是个背黑锅的,许明孝把自己收入的大头,都悄悄儿给了自己的小老婆! 大太太越想越气。 三房可至今都没分家,除了各房媳妇嫁妆的收益,照理一应收入都必须充入公中才是,他许明孝凭什么挖公中的墙角,去补贴自己的小老婆,从来只见过费尽心思挖别人家墙角的,谁能想来还有这样挖自家墙角的,自家可真是养了好大一只硕鼠! 大太太因着心里有气,接收到许老太太的眼色后,虽然到底还是开了口劝解李氏,那话却是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儿:“二弟妹千万别说气话,我知道你心里生气难过,可再生气难过,也不能做那等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不是?何况你还有夷丫头呢,你不为自己想,难道也不为她想吗,你要是真去了,她指不定就真得被逼着叫一个妾的生母‘外祖母’了,毕竟二弟这一房,这么多年来,没规没矩的事少了吗?也没见谁说他这样不好,不该这样做,所以二弟妹,你可千万要挺住了,母亲方才不也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强吗?” 把许老太太说得脸色是越发的难看,老大媳妇什么意思,是在说二儿子之所以敢这样宠妾灭妻,二房之所以这般没规没矩,都是她这个当娘的纵的吗? 当真是眼里只看得到银子,一点亏也吃不得,与李氏一样,骨子里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许老太太冷哼一声,正要说话,许夷光忽然挣扎着从榻上下来,跌跌撞撞的上前抱了李氏,哭了起来:“娘,您别扔下我,别扔下我啊,如今是您还在,我便被作践成这样了,您要是走了,我岂不是连站的地儿都没有了?求您千万别走,何况祖母还在呢,祖母那般慈爱公正,一定会为我们做主的,您好歹听祖母说了怎么为我们做主后,再决定要走要留也不迟啊……祖母,求您为我娘和我做主,求您留下我娘,孙女儿给您磕头了。” 说完,拼命的给许老太太磕起头来。 看得李氏一直强忍着的眼泪终于再忍不住落了下来,抱着女儿大哭起来:“我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啊,被人羞辱欺凌到这个地步,还不就是欺负我娘家家道中落了吗,可我家道中落是进门之前的事,既嫌弃我,当初就别迎我进门啊……公爹,您老人家为什么要去得那般早,若不是您老人家早早去了,我们母女怎么会被羞辱至此,您老人家睁开眼睛看看,救救我们母女啊……” 许老太太被李氏哭得一张脸白一阵青一阵的。 做梦也没想到,李氏竟也会有这样一哭二闹的时候,下一步她岂不是该上吊了? 再看大儿媳三儿媳和孙女们,却分明满脸的同情与同仇敌忾,想到这事儿的确是李氏母女委屈大发了,二儿子这会儿是既不在,在当娘的心里,自己的儿子也从来都是好的,便不好,也是被人迷惑挑唆的。 于是一腔怒火都发到了郭姨娘的身上去:“贱人,我和你老爷不过是想着你太太身体不好,素日才对你多有抬举,谁知道不过才给你三分颜色,你就立马开起染坊来,竟纵容你的娘家人嚣张招摇到那个地步,连太太和二姑娘都不放在眼里,真以为你为我们许家诞育了子嗣,你就是有功之人,就没有谁奈何得了你了?呸,也不想想宓姐儿姐弟几个的母亲从来不是你,而是二太太,他们与你那狂得都快要上天了的老娘兄弟就更是什么关系都没有了,还敢自封老太太舅爷,看我饶得了你们哪一个!” 郭姨娘早在春分说到她和许夷光出府后径自去了正阳大街,进了就近一家银楼后,心里的得意与称愿便已都化作了不祥的预感。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事情果然朝着比预料的更糟的方向发展了,许夷光不但知道了郭记是她的产业,且本钱是许明孝出的,她的母亲和弟弟弟妹还对她出言不逊。 第39章 干得漂亮 郭姨娘自己的母亲自己知道,这些年上面没人压着,下面还有过继来的弟弟弟妹小心翼翼的捧着供着,又自谓有自己这个出息的女儿做靠山,的确做得出叫许夷光‘好外孙女儿’这样的事,说得出李氏‘除了一身病,什么都没有,早晚要给她腾位子’这样的话来。 但无缘无故的,许夷光怎么会去她的银楼,又刚好那么巧的遇上了这么一档子事? 要说这当中没有问题,真是打死了郭姨娘也不能相信。 所以,不是她们母女终于等来了好机会一次打倒太太和二姑娘母女,而是她们早就落入了她们母女的圈套里,如今还不知道要怎么才能从坑里爬出来! 郭姨娘想通了这一节,对李氏和许夷光就越发恨得牙痒痒了。 真是好狠的心,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把她往死里逼,知道了她竟在正阳大街有一间银楼,老太太与大太太岂能善罢甘休,不用她们母女出手,老太太与大太太便先饶不了她了,方才老太太和大太太看她的目光,可不就锋利如刀吗? 届时她再有老爷护着又怎样,老爷也不能一日里十二个时辰都在家,何况母亲与长嫂的话,老爷敢不听么,不听也行,可老太太当母亲的或许不会跟自己的儿子计较,大太太牵涉到自己的利益,又怎么可能不计较? 早知道,她就不该心慈手软,顾虑这顾虑那的,就该一早便下狠手,结果了病秧子的,再剩下个小的,过几年一副嫁妆,远远的打发了就是,只可惜现在纵悔青肠子,也已迟了。 郭姨娘心里已是翻江倒海,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 因之前李氏跪下时,她已跟着跪下了,这会子便只是磕了一个头,小声说道:“回老太太,婢妾从不敢对太太和二姑娘有任何不恭不敬之心,也从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婢妾进府也这么多年了,若婢妾是装的,装得了一日两日,总不能一连装了十几年,都不露出丝毫破绽吧?” “至于婢妾的母亲和兄弟,婢妾一年里也见不了他们一次,对他们在外面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婢妾是真不知道,但他们从来都老实本分,怎么敢那般嚣张狂妄,所以这当中一定有所误会,还请老太太明鉴。” 说完又磕了一个头,十分的恭敬谦卑,却避重就轻的把话题围绕在了她和她的家人们对李氏和许夷光到底恭不恭敬上,并没有解释正阳大街上郭记银楼的由来。 已经吞到了肚子里的肥肉,那就是她的,谁也休想让她吐出来! 第15节 只可惜大太太不让她如愿,立刻冷笑起来:“老实本分能说得出那样张狂的话,做得出那样张狂的事来?难道夷丫头还会说谎不成,那样不像样的话,我相信她也编不出来!何况有你这个出息的女儿和姐姐擎天护着,他们怎么不敢那么张狂了,只怕在我们大家伙儿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狂上天了!” 说完看向许老太太,“母亲,这事儿万不能重重提起,轻轻放下,否则,也太委屈二弟妹与夷丫头,尤其是二弟妹了,被人凌辱至厮,换了谁能受得了?何况夷丫头主仆方才可说了,当时围观者众多,把正阳大街堵得都不能通行了,只怕很快事情就要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咱们这样的清流人家,名声最是受不得半点损伤的,万一回头让人参了二弟一本‘不孝不悌,宠妾灭妻’,可如何是好,毕竟老话都说‘父母在,不分家,无私产’,如今却连二弟的一个妾都有如此丰厚的身家,二弟不是不孝父母,不悌兄弟,宠妾灭妻,还是什么?母亲千万三思啊!” 大太太向来自矜自持身份,要不是今儿实在太气愤,才不会跟郭姨娘一个做妾的直接对话。 想到都是二老爷许明孝闹的,心里虽知道不该盼着许老太太早登极乐,许老太太若真早登极乐了,她家老爷也得丁忧,实在太不划算了,这会子依然忍不住想,这样没规没矩宠妾灭妻拖后腿的玩意儿,要是能早早给他分了出去该有多好! 许夷光当然知道大太太说这番话,为的不是替她们母女打抱不平,而是为的那间银楼,但依然忍不住心下大是称愿,大伯母干得漂亮! 却仍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祖母,我没有说谎,我说的每一句话乃至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求祖母千万为我娘和我做主。” 许老太太被大太太说得越发的恼怒。 你倒是会借题发挥,当我不知道你那一年比一年更丰厚的“嫁妆”,同样有我儿子的功劳? 大家不过半斤对八两而已,便是要叫屈,也轮不到你叫屈,巴不得早点把我气死了,早点让这个家散了,你好当真正只手遮天的当家太太是不是! 却也知道当务之急是把李氏与许夷光母女安抚住,再把事情压下去,影响降到最低,至于旁的账,大可等这事儿了了,再慢慢的算。 遂淡声问大太太:“那依你说,要怎么处理这事儿才好?” 大太太见问,冷冷看了一眼郭姨娘,才道:“自然是依照规矩,把贱人打一顿板子,再发配到乡下的庄子上去,余生都不许再踏进府里半步,如此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娘和兄弟没了她这座大靠山,自然也就狂不起来了。” “再一点,她一个做妾的,连自己都是个通买卖的玩意儿了,哪来的资格有私产?那银楼自然也要收回公中,不但要收回,还要大张旗鼓的收回,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那是贱人背着主子的勾当,她那母兄也是扯了虎皮做大旗,我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如此方能将二弟‘宠妾灭妻’的嫌疑给洗清了,也不影响咱们许家的清誉!” 平心而论,大太太这个法子倒是与许老太太心里想的不谋而合了。 她是不待见李氏,但郭姨娘如此胆大妄为,挑唆得儿子竟然连她这个当娘的都敢欺瞒了,再让她留在儿子身边,儿子眼里岂不得越发看不到自己这个亲娘,越发不孝了?大不了回头她再赔儿子一个好的便是! 许老太太遂点头道:“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来人,把这贱婢给我捆了,关进柴房里,明儿一早就送到庄子上去,至于如何收回银楼,且等老大老二回来后,问过他们的意思,再做定夺。也是坐三望四,在官场上历练这么多年的人了,做事竟还这般瞻前不顾后,稀里糊涂的,看我这次饶不饶他……” 后面几句话,自然是说许明孝的。 只是话没说完,已被许宓忽地冲上前,“噗通”一声跪下,哭着给打断了:“我姨娘的母亲与兄弟便真有不是,那也是他们不好,与我姨娘何干,何况那银楼还是我姨娘的嫁妆,求祖母开恩,求祖母开恩……” 第40章 求祖母开恩 许宓在郭姨娘意识到不妙的同时,也意识到了不妙。 等春分终于哭着把话说完,停下来后,她心里更是只剩下一个想法,与郭姨娘一样的想法,那就是她们母女搬起石头砸的竟是自己的脚,以为能借此机会狠狠给李氏与许夷光一个厉害,却原来落入圈套的人是她们! 可她也知道,现下没有她说话的份儿,她说得越多,只会错得越多,所以她一直都默默的站着,一个字也没有说,想着自己的姨娘那般厉害,这次的危机也一定能顺利的度过。 只可惜事情并没有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许老太太与大太太竟然只在三言两语间,就给郭姨娘定了罪,且分明没给她再翻身的机会。 这下许宓站不住了,只能为郭姨娘出头求情了:“祖母,我姨娘这些年事母亲是何等的以恭以敬,阖府上下都是看在眼里的,她何曾有过半分僭越之心?且不说今日之事极有可能存在误会,便没有误会,不好的也只是我姨娘那不成器的母亲与兄弟,与她何干,她一年也见不到他们一次,他们是好是歹,她通不知道,也管不到啊,怎么能把账都算到我姨娘头上呢?这不是以偏概全,不分青红皂白的株连吗?” “再者,我姨娘当年进门时,阖府便都知道,她是有嫁妆的,她虽是妾,却是贵妾,于情于理也都是可以有嫁妆的,这么多年下来,就算那嫁妆一开始很微薄,只要经营得当,发展成一家银楼也是题中应有之义,那郭姥姥上了年纪的人,又粗鄙无知,就跟府里那些个粗老婆子一样,但凡儿女得了主子一句夸奖一点赏赐,都会加倍的得意洋洋夸大其词,好让旁人羡慕妒忌她,但其实旁人稍一打听,便会知道她说的与事实根本不一样。” “所以,求祖母开恩,就饶了我姨娘这一次吧,她真的是无辜的……祖母,您老人家一向公正慈爱,求您就看在我和三弟五弟的份儿上,再给她一次机会,若她下次真不好了,您再惩罚她也不迟啊……” 许宓一边哭求,一边对着许老太太磕头不绝,当真的字字泣血,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许老太太脸上便渐渐有了几分迟疑。 惩罚郭姨娘事小,但就像四丫头说的,总不能不顾及他们姐弟三个的体面与感受,二房可没有嫡子,将来就指着两个庶孙顶立门户呢,有个被发配到庄子上的姨娘,于他们兄弟来说,必将是一生的污点……可不重惩她,又如何安抚李氏和二丫头,也难消她心头之恨! 大太太见许老太太因为许宓的一席话,才下的命令也有可能不作数了,当真是朝令夕改,心里气得不行。 因冷笑说道:“四丫头,长辈们说话,几时轮到你一个小辈插嘴了?果然是谁生的像谁,跟郭氏一样的没规没矩!母亲,只冲这一点,郭氏也非送走不可,不然再这样下去,不止四丫头,连宵哥儿定哥儿也得被她给教坏了!” 竟敢说她‘以偏概全,不分青红皂白的株连’,看来都是她素日太好性儿,以致一个小小的庶女都敢对她不敬了,那她今儿就好生教教她规矩吧! 许宓本就又急又气,这会儿再被大太太一骂,越发的气急交加,也顾不得旁的了,直接回以大太太冷笑:“长辈们说话,的确没有我一个小辈插嘴的份儿,可大伯母分明心存私心,处理不公,难道也要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字都不说的逆来顺受吗?还请大伯母恕罪,我做不到,我……” “宓儿住嘴,不许这样跟大太太说话!”一语未了,已被郭姨娘低声喝断,“快向大太太认错,说你只是一时糊涂,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请大太太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你这次,快!” 心里大是后悔平日将女儿给宠坏了,更后悔方才想着让她拖延一下时间也好,便没在她开口之初就喝断她。 郭姨娘心里其实并不很害怕与紧张,那银楼自然是许明孝私下给她的银子占大头,可这种事细究起来,大太太与三太太的“嫁妆”里,难道就没有大老爷与三老爷的其他进项吗? 只不过二太太是众所周知的没有嫁妆,她家老爷不好把银子补贴给二太太而已,当然,许明孝不喜欢李氏,怕她把他的银子都私下补贴了自己的娘家,也是原因之一。 如此一来,许明孝平日里有个什么花销,不好去公中支银子的,便都是找的郭姨娘拿,可以说,郭姨娘就是他的贴心小账房与小金库,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贴心小账房被送去庄子上,小金库则被充入公中,以后他每月就真只能靠那点子可怜巴巴的月钱过活? 所以郭姨娘心里更多是对李氏许夷光母女的气愤与恼怒,并不很害怕许老太太与大太太会对她怎么样。 等她家老爷回来了,谁还能奈何得了她? 可许宓不一样,大太太不好直接管教她这个小叔子的屋里人,管教侄女却是理所应当的,真惹恼了她,谁知道她以后会怎么对付她的宓儿?何况宓儿该说亲了,她一个做妾的不能出门去做客相看,大太太却可以。 郭姨娘倒不是指望着大太太能帮许宓说一门什么好亲,她怕的是大太太到时候坏许宓的事,很多时候,真的是一句话,就可以坏了一个人的好事,改变一个人的命运,郭姨娘实在不敢冒这个险。 只可惜她这会儿才出声已然迟了,大太太怒极反笑,“‘宓儿’?宓儿两个字也是你一个做妾的能叫的?直呼主子的名讳也就罢了,还以这样教训的语气与主子说话,谁给你的这个脸?” 喝命自己的贴身嬷嬷,“给我掌嘴!二弟妹好性儿,容得下这样没规没矩的东西,我可没那么好性儿,既然我忝为宗妇,全族的女人理论上我都管得,那今儿我就好生替二弟妹教训一下你,也省得你和你那没规没矩的母兄再轻狂,二弟妹不会怪我越俎代庖吧?” 后面一句话,却是对李氏说的,因为太过生气,也顾不得去管许老太太还在场,对她此举会不会不高兴了。 李氏搂着许夷光,满脸的木然,“大嫂请自便,反正这个家我还能待多久自己都不知道,管自己和我可怜的敏敏已经管不过来了,哪还管得了其他的人和事。” 大太太便没再与李氏说话,只是看了一眼贴身嬷嬷:“动手掌嘴吧!” “是,太太。”贴身嬷嬷应了,上前捋了袖子,就要掌郭姨娘的嘴。 却是手还没挨上郭姨娘的脸,已经门外一个沉沉的声音打断:“住手!” 第41章 窝心脚 众人忙都循声望去,就见不是别个,却是二老爷许明孝回来了,方才的那声“住手”就是他喊的,语气不善,脸色也不善,“大嫂,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郭氏再不好,也是我屋里的人,自有我和李氏教导她,就不劳大嫂您大驾了!” 短短几句话,说得大太太脸色比他还不善,冷笑道:“二弟妹与夷丫头都被凌辱成那样了,哪敢教导二弟心尖上的人?可不只能我这个大嫂兼宗妇替她出这口气了?” 顿了顿,继续冷笑,“我方才还在想着,怎么一个妾和一个妾的娘家人胆敢狂妄至厮,对正房太太和嫡小姐尚且想骂就骂,想诅咒就诅咒,如今方知道,原来是有二弟擎天护着,为了一个妾,连长嫂都敢如此顶撞,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许明孝才从外面回来,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郭姨娘与许宓都脸色苍白的跪着,眼圈还红红的,显然才哭过,便理所当然认为是她们母女受了委屈,心疼得什么似的,所以才会一开口就对大太太那般不客气。 如今听得大太太的话,事情分明另有隐情,他才暗暗后悔起不该冲动,好歹该先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后再发飙来。 面上便有些讪讪的,“大嫂,我不是顶撞您,我只是、只是……” ‘只是’了几次,都没只是出个所以然来,神色间就越发的尴尬了。 好在与他一同回来,同样一身官服的大老爷许明忠开口了:“不是说二丫头突发疾病,还病得很重,让我和二弟即刻回来,最好能再设法请个太医来吗,太医我已打发人去请了,只怕说话间就该到了,可二丫头这不是好好儿的吗,到底怎么一回事?” 说到最后一句话,语气沉沉,不怒自威,总算打断了大太太的恼怒与许明孝的尴尬。 但大太太随即便开了口,“老爷,事情是这样的……” 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大略说了一遍,大太太的口齿可就比春分凝练有条理得多了,不过三言两语间,已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末了还道:“如今京城怕是好些人都知道这事儿了,老爷与二弟若不尽快处理,只怕御史的弹劾折子,很快就会呈到御前,小事化大,后果不堪设想了,还请老爷与二弟尽快定夺吧。” 大太太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当然知道这事儿既能往小了说,也能往大了说,端看有没有有心人从中作祟,可许府扎根京城这么多年,许明忠许明孝也为官多年,岂能没有一二仇家,再不济了,岂能没有一二政见不同之人? 所以,她方才才会对许明孝那般不客气,固然有银子的原因,更重要的,还是怕此事会影响到自家老爷儿子的名声与前程。 许明忠与许明孝这才知道事情比许夷光突发疾病还要大,还要糟糕。 许明忠立刻冷冷看向了许明孝:“二弟,妻者,齐也,你既迎娶了二弟妹为妻,就该善待敬重于她,不叫她受委屈,可你看看你做的都是些什么事,把个妾纵容得都快上了天,连带她的母兄也狂妄至厮,连那样的话都敢当众你的嫡长女说出来,还有没有一点规矩礼体,你这么多年的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想到郭姨娘是许老太太娘家的远房侄女儿,这些年也多少耳闻过许老太太对郭姨娘的诸多抬举,连许老太太也一并恼上了,都活了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糊涂、不知轻重至此! 只“子不言母过”,这话大老爷不好说出来而已,也不好去瞪弟弟的屋里人,于是看向许明孝的目光越发的冷厉。 许明孝这会儿是又羞又气又恼,把郭老太太和郭圃恨了个臭死,让你们轻狂,让你们扯了我的虎皮做大旗,素日嚣张轻狂些也就罢了,今日我的嫡女都站到你们面前,表明身份了,你们依然丝毫不收敛,还敢连那样愚蠢可恶的话都说出来,真拿自己当我的岳母与舅兄了不成,也不照照镜子,看你们配是不配! 想着,又忍不住狠狠剜了一眼郭姨娘。 要不是你私下里对他们什么都说,他们岂能说出那样的话来,岂敢那般嚣张,我的嫡女,我再不喜欢了,那也不是你一个妾能随意作践,更不是你那低贱的母兄能作践的,果然是他素日太宠着她,宠得她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看他这次饶得了他们哪一个! 郭姨娘被许明孝恶狠狠的瞪着,心里方有几分害怕了。 这么多年来,老爷从不曾拿这样的目光看她,看来这次是真气得狠了,心里不免也将郭老太太与郭圃,尤其是郭圃骂了个狗血喷头。 母亲老糊涂了,你也老糊涂了不成,怎么能让她去铺子上闹腾,或是找人陪她打牌,或是找个女先儿说书给她听,总之变着法儿的将她拘在家里,不就不会有今日的祸事了? 念头闪过,眼前忽然一黑,随即胸口一阵剧痛,人也不受控制的往后栽去。 等回过神来,才反应过来是许明孝当胸给了自己一记窝心脚,嘴里还怒骂着:“贱人,是谁给你胆子,对太太那般不敬的?素日我不过是想着太太身体不好,你也还算得用,所以略微抬举你一二而已,谁知道竟纵得你忘记嫡庶尊卑,不知天高地厚了,还不给太太磕头赔不是,求太太饶了你这一遭,等着我请你呢!” 郭姨娘跟许明孝这十几年来,别说挨打了,连重话都没得过他一句的,今日倒好,一上来便是窝心脚,还当着阖府上下的面儿,真是面子里子都丢尽了,自然免不得心灰意冷。 眼泪也跟着来了。 不过眼泪还未落下,又听得许明孝话锋一转,虽仍是骂她,却分明还是护着她的,便知道他方才那一脚,是做样子给李氏和大家看居多,真恼了自己居少了。 心里立刻又升起希望来,忙依言跪爬着上前,对着李氏磕起头来:“太太,都是婢妾失察,管教无方,才会让不成器的老母和兄弟说出了那样的混账话儿来,太太要打要骂,婢妾都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求太太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否则婢妾就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第42章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许夷光从来没对自己的父亲抱过任何希望,他会为她们母女主持公道,毕竟一直以来在他心里,就只有郭姨娘才是他的真爱,也只有许宓姐弟三个才是他的儿女。 但真当听见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他仍然近乎公然的第一时间维护郭姨娘,视她们母女的屈辱为无物后,许夷光心里还是凉透了。 这样的丈夫,这样的父亲,她娘和她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才会让她们给摊上了? 本来还对将许明孝一并拉下水,让他不止失财,还连官位权势一并失去,心里颇觉不安与愧疚的,现下却是一点不觉得不安与愧疚了。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就算是亲生父亲,也不行! 许明孝那一脚,还有他之后骂郭姨娘的话,的确是维护她的成分居多,到底这么多年的感情,郭姨娘又漂亮温柔,知情识趣,还为他生了三个孩子,他岂能真眼睁睁看着她被送去庄子上吃苦受罪?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必须把事情定性在郭姨娘的母兄没规没矩上,不然真让郭记银楼被收回公中了,他以后岂不是只能指着每月那点连牙缝都不够塞的月钱过活了? 凭什么啊,大哥三弟难道就把所有进项都上缴给了公中不成,不过就是欺负他老婆没有嫁妆产业,他只能把私房银子借小妾嫁妆的名头积存起来,再银子生银子而已,也是这几年才开始有了盈利,到前年去年,更是一年便能进项好几千两,谁也休想让他吐出来! 所以许明孝待郭姨娘说完了,立刻也赔笑向李氏道:“好太太,我已骂过郭氏了,她那混账母亲与兄弟,我也定会让她好生收拾,回头再让他们在二门外给太太和夷光磕头赔礼的,太太看在她这么多年都还算老实本分的份儿上,也看在宓丫头姐弟几个的份儿上,就饶了她这一次吧,她以后一定不敢再犯了,是不是,郭氏?” 郭姨娘忙道:“是,太太,同样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求太太就大人大量,饶了婢妾这一次,婢妾以后一定加倍的为太太做牛做马,以报答太太的大恩大德。” 李氏待二人一唱一和的说完了,才冷冷说道:“我方才已经对老太太说过了,郭氏辱我母女至厮,他们的底气从哪里来?自然是从老爷身上来,既然老爷如此不待见我,就赐我一纸休书,从此恩断义绝,两不相干吧!如此郭氏自然什么错都没有,老爷也不必日日变着法儿的嫌我挡了你心尖上的人的道了!” “只是一点,如今是我还在,我的女儿尚且被折辱至厮了,我要是不在了,她在这个家岂非连站的地儿都没有了?所以,我要带了夷光一起走,还请老爷与老太太开恩成全!” 第16节 许明孝没想到李氏竟决绝至厮。 他都已经打骂过郭氏,郭氏已也给她磕过头赔过礼了,她还想怎么样? 还‘赐她一纸休书’,真当他不敢么,反正他早不想要这样吃里扒外,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老婆了! 只可惜他还未及开口,许明忠已先沉声说道:“二弟妹,二弟此次的确大错特错,你放心,无论是我,还是母亲,都断断不会轻饶了他,定会给你和二丫头一个公道的,所以,你也别说气话了,好吗?且不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和二弟都夫妻十几年了,早已恩深似海,只看在二丫头的份儿上,你也不能这样冲动啊,二丫头还这么小,你真忍心让她与你母女分离,天各一方吗?” 又冲许老太太使眼色,示意许老太太劝慰李氏。 许老太太满肚子都是气,既气郭姨娘狂妄没规矩,也气李氏和许夷光不依不饶,还气大太太眼里只看得到银子,不将她放在眼里……总之,这会儿是看谁都不顺眼。 所以才会一直冷着脸,没有开口说话,只看底下众人你咬我我咬你。 可如今自来最看重的大儿子发了话,许老太太不能再闭口不言下去了,只得干巴巴的开口劝慰起李氏来:“是啊老二媳妇,你再恼郭氏和你老爷,也不能不顾夷光吧?何况我和你大伯这次都不会轻饶了郭氏和你老爷,你就别再怄气了,啊,你身体本就不好,再怄坏了,如何是好?夷丫头,你也劝劝你娘,别人的话她听不进去,你的话她一定听得进去。” 许夷光闻言,便立刻抱着李氏的手臂哭起来:“娘,您别走,我不要和你分开,求您不要走,您要是走了,剩下我一个人,可该怎么办,我不要叫那郭老太太外祖母啊,娘,求您了……” 明显她娘现在是跟她父亲和离不了的,她祖母和大伯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便是休妻,也不可能,不然当年许老太爷的“急公好义雪中送炭”,就成了一场笑话。 何况许夷光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娘背上一个“下堂妇”的名声,她就算要走,也是堂堂正正的带了自己一起走! 李氏让女儿这么一哭求,眼里也有了泪,“娘不会和你分开的,娘就算要走,也一定会带了你一起走……” 语气却不如方才那般斩钉截铁了。 许明忠见了,忙骂许明孝:“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二弟妹赔礼道歉?” 又叫大太太和三太太:“夫人,你和三弟妹也劝劝二弟妹,家和才能万事兴。” 大太太与三太太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尤其是三太太,她根本不想趟这滩浑水,反正就算那银楼充入公中了,也到不了几个银子到他们三房头上,她才懒得去费那个神,只冷眼看戏多好? 可大伯子已经明确点了她的名,她也不好装没听见。 只得跟大太太一道上前,劝起李氏来:“二弟妹(二嫂),我们能体会你的感受,可男人都粗心,二弟(二伯)不知道郭氏和郭家人的轻狂也是有的,这次重重的惩罚他们,让他们以后不敢再犯便是,怎么能因为他们不好,便与二弟(二伯)离了心,还说出那样的气话来呢?你便不看二弟(二伯),不看自己,也要看夷光不是?她可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都不疼她了,还指望谁疼她呢?” 许明孝也碍于大哥的冷眼,在一旁赔小心:“好太太,都是我不好,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好生约束郭氏,也好生约束她娘家,断不叫今日之事,再重演第二次的,太太就大人大量,宽恕了为夫的这一次吧……” 第43章 早死了心 李氏被众人围着,七嘴八舌的劝着,本就一团乱的心就越发心乱如麻了。 许明孝与郭姨娘一家只是羞辱她也就罢了,她或许还能看在许家对他们李家多年的恩义上生生忍下来,可他们不该那样羞辱她的女儿,让她女儿受那样的委屈,一个当娘的,在自己的女儿受了那样的羞辱与委屈后,都不能为她出头张目,她还配当娘吗? 何况这么多年下来,这个家,乃至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早已让她凉透了心,今日之事,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替她越发坚定离开的决心而已。 可公爹和许家对她、对他们整个李家上下都有恩也是事实,她如果真坚持离开了,不管是和离还是休妻,许家的名声都将受到影响是一定的,那她岂非是恩将仇报? 还有她的母兄并一大家子人,没有了许家的定时周济,以后可该怎么样呢,她自己吃苦受累没什么,母兄嫂子和侄儿侄女们已经苦了这么多年,她实在不忍心让他们更苦了,只是她一个人受委屈与羞辱,就能换来一大家子人的吃饱穿暖,天下间还能找到比这更好的买卖吗? 更何况她也舍不得女儿,虽然她口口声声要带了女儿一起走,心里却知道,她是无论如何都带不走女儿的,许家不会放人,她也舍不得让女儿跟着自己吃苦,甚至毁了她原本就算不是大好,却也比跟了自己绝对好得多的前程与未来。 李氏心里天人交战着,泪也流得更多更快了,配着她灰败惨淡的脸,实在可怜得紧。 看得许夷光大恸,娘就是顾虑太多,牵挂也太多,所以自进了许家后,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 想着,她借抱李氏胳膊跟着她哭的机会,低声用仅够彼此听得见的声音说了一句:“娘,晕倒。”先把娘弄进内室去,她问清楚娘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后,再做定夺吧。 李氏听到女儿的声音,现下自己也的确心力交瘁,遂在又哭了几声后,两眼一翻,在许夷光的惊叫声:“娘,您怎么了,您别吓我,别吓我啊……”中,“晕”了过去。 好在她本就大病初愈,素来身体也不好,如今遭受到这么大的打击,一时承受不住晕过去也是很正常的,倒是没有惹人动疑。 许夷光遂得以与吴妈妈一道,将李氏扶进了她的卧室里去,吴妈妈还唱黑脸,把所有人都堵在了外面,反正吴妈妈满心都是恼怒与悲愤,不用强装,脸已经够黑了。 确定外面的人都已退开,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后,许夷光才低声问起李氏来:“娘,您现在心里是什么打算?如果您想离开,我们就一起来想办法,总能想出个万全之策来,只是一点,无论如何,我肯定是要跟了您一起离开的。当然,如果您不想走,还想留下,我也有法子让父亲与郭姨娘都得到应得的惩罚,而不只是些不痛不痒的空话。或者,您想要挽回父亲的心,让他以后都远着郭姨娘,改变我们现下的处境,我同样有法子,如今就看您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了。” 李氏闻言,灰败惨淡的脸上就漾起了一抹苦笑来,摇头道:“我怎么可能还想挽回你父亲的心,我对他早已是凉透了心,早不拿他当自己的丈夫看待了,不然何用你小人儿家家的来替我想法子,我不是没有法子,是不想,也……不屑而已。” 也不知道当年她父母到底看上了许明孝和许家哪点,所以才把她许给了他? 不过不管是哪点,事实都证明了他只是金玉其表,其实一直败絮其中! 许夷光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娘对父亲已经真正死了心就好,心都死了,自然不会再痛,同样的,一个人都不在另一个人的心上了,再伤害那个人,又能伤害到哪里去? 她想着,继续轻声道:“那娘是什么打算,借此机会离开吗?和离怕是不容易,不过再不容易,我们也一定能想出法子来的。幸好这些年我一直跟着师父学医,要养活我们母女应当还是不难的,只是外祖母和舅舅他们,怕是得过一段时间的苦日子了,毕竟以后不但没有了许家的定期周济,我们还得凑银子来偿还许家以前送去碾伯所的那些银子,但我相信,这样的苦日子不会持续太久,何况只要娘真的舒心,我也好,外祖母和舅舅他们也好,再苦都不会觉得苦的。” 李氏却仍是摇头,“我也不打算离开。你外祖母那么大的年纪了,我不能承欢尽孝于她膝下也就罢了,如何能在明明能让她日子稍微好过一点的情况下,只为了自己,就让她临到老来,反而衣食无继朝不保夕?那她就真是白生养我一场了。你舅舅舅母表哥表姐们也是,这十几年来,他们吃了不知道多少苦,相较之下,我只是偶尔受点委屈算什么?所以,如果老太太和大老爷真如他们所说的,不会轻饶了你父亲和郭氏,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她从来不是为自己一个人而活,以前不是,如今有了女儿,女儿还这般懂事体贴,就更不是了。 许夷光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她就知道,娘十有八九会做这样的决定,只要能让亲人们,更让她这个唯一的女儿日子好过一点,她就算再委屈,又算得了什么?父亲与郭姨娘想必也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敢那样肆无忌惮羞辱她的吧? 那她更得好生为母亲出这口气了! 许夷光遂点头道:“娘既已有了决定,我听娘的就是,反正娘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娘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见李氏欲言又止,抢在她之前开了口:“娘别劝我不做那件事了,既然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那就得做绝了,不然今日这样的事,势必还会发生第二次第三次,必须得从根子上绝了这个可能性才是,何况郭姨娘固然有错,罪魁祸首不是父亲吗?总得让他们都受到惩罚才是!” 这也是许夷光一开始不告诉李氏她的打算,只是悄悄告诉了吴妈妈,让吴妈妈在她出门后,再告诉李氏一切的原因,当然她也是怕事出突然,李氏会惊惧心痛之下,身体受损,提前知道了,自然就免了担惊受怕。 但更多还是因为许夷光怕李氏提前知道了,会阻止她,不让她把事情闹到这一步,她娘被她祖父和许家这么多年的所谓“恩义”压得太久了,久得心软与退让已经成了本能,她自然要未雨绸缪,一如此时此刻。 第44章 人穷志不短 李氏见许夷光满脸的坚决,想到女儿都是为了保护她,才会做了这么多,而这一切,本该她这个做母亲的为她做,本该她这个做母亲的,照顾她保护她,尽可能不让她受一丝一毫委屈的,到头来她什么都没做也就罢了,怎么能再枉顾女儿一片为她的心? 到底还是在抿了几次唇后,什么都没有说。 反倒是吴妈妈皱眉小声说道:“我倒不是觉得姑娘此举不妥,也不是可惜老爷的官位,反正没了官位,老爷仍是许府的二老爷,仍然锦衣玉食呼奴唤婢,日子比之如今差不了多少。我就是担心,回头万一老爷知道是姑娘出手了,他才会丢官的,会不会迁怒于姑娘和太太?届时咱们的日子,才真是糟糕透顶了,指不定,老爷还会……” 还会真写下休书也未可知,届时理亏的就不是老爷,而是太太和姑娘,连找人帮忙评理伸冤,都说不响嘴了。 李氏闻言,忙道:“对,我竟没想到这一茬,毕竟纸包不住火,敏敏,要不,还是别让御史上折子了吧?我不是担心我自己以后日子更难过,我是不想为打老鼠反伤了玉瓶,你开了年就十三了,娘不想耽误了你的前程……” 虽说婚姻大事从来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在许夷光的婚事上,李氏知道自己势必是没有多少发言权的,她也的确难找到合适的人选,还得靠着许明孝与许老太太才成,万一回头许明孝知道了是女儿害自己丢官的,不管她还是好的,索性直接把她胡乱许人了,可该如何是好? 再者,一个五品官的女儿,与一个白身举人的女儿,是前者能结到一门好亲的几率大些,还是后者,还用说吗? “娘和吴妈妈不必担心。” 许夷光微微勾起唇角,“且不说父亲不会知道,也没有证据,就算他知道了也有证据,我们也不用担心,他都因‘宠妾灭妻’丢官了,哪还敢苛待我们母女?便是祖母,也不敢再公然苛责我们了,否则,舆论极有可能会让父亲连仅剩的举人功名都失去,余生再无任何起复的可能。至于我的前程,娘,我现在还小呢,再过几年再说也不迟,几年的时间,足以斗转星移,世事巨变了,况您就真舍得我离开您啊?” 李氏忙道:“娘自然舍不得你,可你总归是要长大的……” 话才起了个头,已被许夷光打断了,“那就等我真长大了时再说吧,当务之急却是如何把眼前这事儿给应付过去,娘,您想通过这事儿为自己换来什么好处?您告诉我,我待会儿才好出去跟他们交涉。” 几年后,她没准儿已经有了足够的银子,也能带着娘堂堂正正的离开许家了呢? “好处?”李氏苦笑了一下,“若非实在没有别的法子,我根本不想沾许家一丝一毫,反正你父亲和郭氏都会得到应得的惩罚了,我虽人穷,却不至于志短,所以,什么都不想要,也不会要。” 她若真因此番之事拿了许家什么好处,以后在阖府上下面前,岂非越发抬不起头来了? 就知道娘会这么说……许夷光暗暗遗憾,娘不待见父亲和郭姨娘等人归不待见,可银子跟她们又没有仇,干嘛跟银子过不去呢? 却也知道,李氏就是这样的人,她是被生活磨光了傲气,傲骨却铮铮犹在,让她以自己的屈辱为自己换好处,也就是所谓的“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她还不如继续艰难度日。 所以,就按娘的意思来吧,反正银子她会设法自己赚,有朝一日,她也一定会让娘和外祖母舅舅们,都丰衣足食,过上好日子,甚至,沉冤得雪回归京城的。 许夷光有了决定,遂小声与李氏道:“那娘您就先休息一会儿,让我和吴妈妈出去应付他们。” 李氏却挣扎着要下床:“你小人儿家家的,哪里应付得来,还是我和吴妈妈去吧,你就在屋里待着,到底是你的亲父亲亲祖母,你与他们把关系弄得糟糕了,于你只会有百害而无一利。” 且也太有违人伦了,她不至于狭隘自私得将女儿教得只认自己一个,她这么好的女儿,本也该得到亲人们的喜欢与疼惜。 许夷光笑起来:“娘既不要任何好处,我怎么应付不来了?光哭就够了,反正即便祖母与大伯父重重提起轻轻放下,父亲的惩罚也跑不掉,他丢了官后,又岂能不迁怒郭姨娘?那郭姨娘的惩罚也跑不掉,我有什么可应付可交涉的?随他们去吧。” 吴妈妈也道:“是啊太太,您管他们呢,您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养好身体,只要您一日好好儿的,老爷便得一日敬着您,那个贱婢也得什么都不是!” 好说歹说,到底说得李氏复又躺下,许夷光与吴妈妈方各自重重揉了一把眼睛,一前一后去了外间。 就见许瑶光姐妹几个已经离开了,连许宓也不在了,许家向来自诩书香清流人家,这样的事,姑娘们当然是不该多听多看的。 只余下许老太太、许明忠夫妇和三太太,都等得是一脸的焦灼,再就是许明孝与郭姨娘,一站一跪,站着的紧抿着嘴唇,面沉如水,跪着的因一直低垂着头,看不清现下是什么表情,心里又在想什么。 许夷光出来后第一眼看的就是许明孝。 见他都到此时此刻了,脸上依然没有半分后悔、愧疚与忐忑,对她娘这个发妻没有,对她这个亲生女儿也没有,而只有掩饰不住的不耐与恼怒,显然是吃定了她们母女到头来还是不能把他怎么样,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 禁不住又是一阵心寒齿冷,得亏她娘明白,对他已是彻底死了心,不然她还得忍着恶心与怨怼,设法让他幡然醒悟发现她娘的好,自此与她娘真正夫妻情深,那也太委屈她娘了! 许夷光出来后第一个看的是许明孝,第一个看到她出来的却是许明忠,立刻问起她话来:“二丫头,你母亲现下好些了吗?太医我虽已让你大哥亲自去半路上截住,送回去了,却打发人另请了大夫来候着,现在方便让大夫进去给你母亲瞧瞧吗?” 可千万别闹出了人命来才是,不然后果就真是不堪设想了,偏李氏自来体弱多病,听说就前几日,还病得床都下不来……想着,许明忠忍不住又狠狠瞪了一眼弟弟,都是这不争气的闹的,回头看他怎么收拾他! 第45章 不屑要 许夷光红肿着眼睛摇了摇头,“大伯父,不用了,我娘说她现下谁也不想见,只想一个人冷静一下,大伯父还是让人先送大夫走吧,我娘还说,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这几日已好了不少,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请大伯父只管放心。” 许明忠忙道:“二弟妹又不是大夫,哪能知道自己的身体到底是真好还是假好?她既现在不想见人,就让大夫先在府里住下,什么时候她想见人了,再叫大夫来给她诊脉便是。” 许夷光想了想,点头弱声道:“但凭大伯父吩咐。”十分的乖巧听话。 许明忠却不敢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又道:“那你娘,没再说那个、要离开的话了吧?” 与许老太爷当年一样,许明忠也以宣麻拜相为自己生平的志向与多年苦读奋斗的终极目标,虽然他现在只得四品,刚够资格上小朝会,可他还四十不到,正是年富力强之际,再过几年升上三品有什么难的? 只要过了三品这个坎儿,后面要升迁起来,就更容易了,如此到他五十几岁时,宣麻拜相也不是不可能,那他和整个许家的名声,便容不得有半点被人诟病的地方,便此番宠妾灭妻的人是他二弟而非他本人,长兄如父,难道他就少得了一个“管教不力”的罪名吗? 所以许明忠才这般着急上火,铁了心要收拾许明孝,他们这样的人家,谁家没几个爱妾庶子的,偏心爱妾庶子不是不可以,你私下里偏心,大面上不能给人抓到把柄啊,他倒好,把小妾和便宜岳母小舅子都纵得快上天了,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许夷光见问,抽泣了一声,低声道:“娘几乎没说过话,一直都在哭,我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离开……” 吴妈妈木着脸接道:“回大老爷,我们太太虽几乎没说过话,奴婢跟了她二十几年,却约莫知道她的心思,先老太爷待她,待李家都是恩重如山,她做不到恩将仇报,况也舍不得离开二姑娘,或是毁了二姑娘的前程,所以,十有八九是不会离开了。只是一点,今日之事的确太折辱人,还请大老爷和老太太务必给她,也给二姑娘一个交代,毕竟,直接受辱的人是二姑娘,她长到这么大,何曾受过这样的折辱与委屈?” 说到最后,心疼得落下泪来,忙拿帕子拭起来。 许明忠闻言,就暗自松了一口长气,只要不再说离开的话就好,那就是愿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如此就算事情真闹大了,只要苦主都不发话不追究,自然也就只能不了了之了。 当然,事情还是别真闹大了的好。 许明忠忙道:“二弟妹与二丫头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我和老太太自然是要给她们母女一个交代的。就按闵氏之前说的,即刻将郭氏送去乡下的庄子上,以后不许再踏进府里半步,再让人大张旗鼓的去将那银楼收回来,让街坊邻居都知道,郭家的人不过是扯了虎皮在做大旗,我们事先根本不知道,如此应当就能将影响降到最低了,母亲意下如何?” 许老太太正暗自冷笑,果然李氏口口声声要离开,只是在空口说白话吓唬人,也不想想,她不再是他们许家的二太太了,她那在碾伯所苦苦挣扎的母兄亲人们,还能靠谁经年累月的接济去? 第17节 这人哪,就得有自知之明,软饭还想硬吃…… 就听得长子请示自己,只得暂时打住思绪,沉吟道:“就按你说的办吧,不过郭氏此番虽犯了错,平日却还算周全懂事,且不看她,也多少得给四丫头小三小五姐弟几个留几分体面,到底都是十来岁的人了。所以,先以半年为期吧,如果半年后她改好了,就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回来如何?二太太身体不好,总得有个人替她分忧。” 许老太太这会儿是恼着郭姨娘,可郭姨娘到底算是她的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要掉下火坑了却不拉一把,那以后还有谁敢追随她、效忠她? 且这婆媳之间,从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谁知道经此一事,李氏自谓有理,又有大儿子做靠山,自家还轻易休她不得,就抖起来了呢?届时总不能让她做婆婆的,事事都亲自弹压她去吧,还是让郭姨娘继续跟她过招的好。 再者,也是许老太太才说的,总得为许宓姐弟几个留几分体面。 许明忠虽恼着许老太太,也不能真一点面子不给老娘,只得沉声道:“那就按娘说的办,先以半年为期吧。” 许老太太心里这才舒坦了些,又道:“至于收回银楼的事,你亲自安排几个得力的即刻去办吧,此事宜早不宜迟,早点办好了也好早点安心,省得夜长梦多。只是,你二弟妹常年身体不好,延医问药的一年下来,开销实在不小,要不,那银楼就给了她吧,多少也是个补贴。” 倒不是许老太太心疼李氏,或是觉得愧疚,她真正心疼的是许明孝,老大老三都有媳妇儿的嫁妆做幌子攒体己银子,就他没有,若真把银楼充入公中了,让他多花一两银子,也找账房去支吗? 那也太不方便,太委屈他了。 还不如把银楼给了李氏,既能堵了她母女的嘴,也能方便儿子以后需要银子时取用,就是李氏一心向着娘家,得了银楼,还不得越发源源不断的往碾伯所送银子? 不过她一年里大半时间都病着,哪里管得过来银楼的事,最后做主的还不是儿子…… 许明忠倒是不在乎银楼充不充入公中,大太太的“嫁妆”二十年下来翻了几番,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是怎么翻起来的? 遂点头道:“行,那就把银楼给二弟妹吧,就当是补偿她和二丫头此番受的委屈了。” 不想许夷光却道:“祖母与大伯父的好意,我娘心领了,但我娘常说一句话,她人穷却不志短,不该她的,她一分都不会要,何况郭姨娘先前不是口口声声那是她的嫁妆吗,我娘可不想背上‘谋夺妾室嫁妆’的名声,所以那银楼,祖母与大伯父还是收回公中吧。” 想让银楼转上一圈,最后仍回到父亲手里,甚至还会再回到郭姨娘手里,恶名却她娘来背?世上岂能有这么便宜的事。 且父亲和郭姨娘的脏东西,她们母女也不会要,更不屑要! 这话说得一旁大太太的脸色瞬间好看了不止一点半点,她的嫁妆的确有她家老爷的功劳,可谁让二老爷不把尾巴收好,谁又会嫌银子多的?总算二弟妹母女主仆明白,知道那银楼就算到了二弟妹手上,也是有名无实,倒不如充入公中,让其他人感念她们的好。 第46章 损人不利己? 大太太的脸色瞬间好转不少,一直跪着的郭姨娘脸色却是瞬间难看至极。 把她送去乡下庄子上,她并不是很怕,这十几年来她服侍得许明孝是真舒坦,不然也不会私房银子都给她收着,对她近乎专房专宠了,她相信过不了多久,老爷就一定会在想念她的好,再有三个儿女时常求情的情况下,把她接回府来的,只要他心里始终有她,就算老太太与大老爷阻挠,又有何用? 何况老太太未必会狠拦,大老爷做兄长的,也不好多管弟弟房里的事。 就是她娘和郭圃此番少不得要吃挂落,夹着尾巴做人一段时间了,不过谁让他们口无遮拦,无法无天的,吃挂落受教训也是他们活该,不然再由着他们轻狂下去,谁知道明儿会惹出什么更大的祸事来。 可如果没了银楼,没了每个月定期的几百两进项,她该如何继续让老爷时时都舒坦,觉得她善解人意,是他的解语花,对她宠爱有加言听计从,又该拿什么来孝敬老太太打赏下人们,让自己母子几个在府里日子更好过,甚至为三个儿女谋划一个更好更光明的前程与未来? 还有她娘和兄弟一家,又该以何为生,兄弟一家也就罢了,反正过继来的,是好是歹她并不很在乎,娘却是自己亲生的,怎么忍心让她苦了一辈子,好容易如今有好日子过了,却眨眼间从天上掉到地下,再过回以前的苦日子? 所以郭姨娘心里这会儿有多恐慌与愤怒,可想而知,不怪脸色好看不起来,却也知道现下没有她说话的份儿,只得把祈求的目光射向许明孝。 就见许明孝的脸色比她更难看,胸膛也剧烈起伏着,好半晌才强挤出了一抹笑容,向许夷光道:“长辈们说话,哪有你一个小孩子插嘴的份儿,还有没有规矩了?何况你一个小孩子,也代表不了你娘的态度,还是进屋去守着你娘吧,等外边儿忙完了,我也会进去守着她的,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好好的过日子,你说好不好?” 嘴上笑着,心里却是恨不能一巴掌把许夷光给拍飞出去。 她今日如果不出门,不就不会生出这么多事来了,再不然她受了委屈,回头悄悄儿告诉李氏和他,让他们做父母的替她做主便是,为什么非要闹得人尽皆知,如今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吃里扒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叫他素日怎么喜欢得起来! 许明孝说完,又看向许明忠笑道:“大哥,二丫头童言无忌,您别放在心上,事到如今,我也不瞒您了,那银楼说是郭氏的嫁妆,但这些年下来,我银子趁手时,也投了不少进去,何况郭氏一个做妾的,连人都是夫主和主母的,何况其他?自然那银楼也算不得她的嫁妆,而是我的产业了,我知道娘还在,三房也还没分家,我不该有私产,可有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就不必我明白说出来,伤了骨肉之情吧?如今太太恼了我,我还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她回心转意,还请大哥千万高抬贵手,让我能有个借花献佛的机会。” 只要银楼还在他们二房的手里,在郭姨娘手里还是李氏手里,于许明孝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难道他要用银子时,李氏还敢不给不成? 就是少不得要委屈郭氏和她母兄一阵子了,不过她自有体己,也委屈不到哪里去,至多他以后再慢慢的给她补回来就是,至于她那不成器的母兄,惹了祸还想继续过好日子?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许明忠听弟弟只差把话说明了,何况许夷光的确年纪小,一个小孩子的话哪能当真,便无视了许夷光的话,直接向许明孝道:“二弟话已至此,我岂能不成人之美,何况原是我有言在先,要把银楼给二弟妹的,那此事就这么定了。” 同样无视了一旁大太太的冷脸。 许夷光却又道:“大伯父,我虽年纪小,却足以代表我娘的态度了,何况大伯父不信,大可请大伯母和三婶娘一道进去问我娘,看她是不是这个意思。” 至此连多看一眼许明孝都觉得恶心,更别提与他说话了。 吴妈妈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大老爷,您要不先请大太太和三太太问过我们太太的意思后,再做定夺也不迟。” 许明忠看了一眼许明孝,见他已气得强笑都维持不住了,看向许夷光的目光更是刀锋般锐利,知道他已恨透了女儿,抢在他之前开口道:“二丫头,你娘不是病着吗,就别打扰她了……” 一语未了,却见李氏从里间强撑着出来了,脸色虽仍苍白一片,却满眼都是坚定:“不用劳烦大嫂和三弟妹进去问我了,我现在亲自出来当着大家的面,表明我的态度。我的态度就是刚才敏敏说的,我虽人穷,却不志短,不该我的,我一分都不会要,那银楼老太太与大伯还是充入公中吧,本来老太太还在,三房也并没分家,便谁都不该有私产……” “你个蠢妇!” 许明孝简直快气疯了,再也顾不得旁的,破口就大骂起李氏来,“郭氏都已向你磕过头认过错,我也向你赔过不是了,大哥和娘才还说了,会将郭氏送去庄子上,我也没反对,你还想怎么样,你就算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这会儿也该消气了,为什么还要这样损人不利己?你是不是以为有娘和大哥给你撑腰,我就治不了你了,我告诉你,我纵然不能凭我的本心休了你,要治你却多的是法子,何况你别忘了,你娘家一家老小都得靠着我周济,惹毛了我,以后一两银子也不送去碾伯所,你就等着你娘家一家老小十几口活活饿死冻死吧!” 他的银楼,他的银子,还有他吃喝玩乐和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的好日子,眼见就要一去不复返了,看他饶得了哪一个? 李氏却对许明孝的话充耳不闻,也不看他,只是面无表情的转身慢慢的复又进去了。 余下许夷光冷冷的定定的看了许明孝好一会儿,看得许明孝越发怒不可遏之余,心里竟莫名生出了几分寒意来,眼神也不自觉开始躲闪起来后,才叫了一声“吴妈妈”,“我们进去陪着娘。” 与吴妈妈一道也进了李氏的内室去,至此对许明孝彻彻底底死了心。 第47章 唇亡齿寒 许夷光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了。 因昨晚一直守着李氏,一直到交了四更,确定李氏终于睡着了,她仍不敢放心的睡下,一直都强撑着,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睡得极晚极不好,所以睁开眼睛后,许夷光的脑子一度木木的,好一会儿才慢慢清醒了,想到了昨日的事。 忙侧身看起一旁的李氏来,见李氏还睡着,虽眉头微锁,眼角隐有泪痕,呼吸却是清浅均匀,显然睡得正熟。 遂忙又轻轻探了一下她的脉,见她的脉象也平稳有力,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娘身体好好的,其他都不重要。 许夷光轻轻躺下,想起昨日后面发生的事来。 许明孝被李氏不要银楼这个在他看来绝对损人不利己的举动气得发疯,等她们母女一言不发,却摆明了态度坚决的进了内室后,更是气得一脚踹翻了就近一张椅子。 口口声声要休了李氏,“当年我就不想娶她,是爹非要逼我娶的,爹倒是因此得了好名声,我却只能受一辈子的委屈,谁不知道‘妻贤夫祸少’,十几年来没给过我任何助力,只知道贴补娘家,拖我后腿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还这样的可恶,我今儿不休了她,我再不活着!” 气得许明忠大骂他:“你再胡说八道,口无遮拦我就打断你的腿,反正长兄如父,我打了你也是白打!这么多年的书,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么多年的官,你也都白做了是不是,你别忘了,如今你的官位坐得稳坐不稳,可能就在二弟妹的一念之间!” 他也不改口:“大哥今儿纵真打死我,我也要在死前休了那个蠢妇!至于官,我连死都不怕了,还怕没官做?反正不管是丢官还是死,今儿谁也休想让我改变主意,连那个逆女我也不要了,姓李的你要带走就带走,反正她早被你养得眼里只有你这个娘,没有我这个爹了,我管她以后是好是歹,是死是活呢!” 越说越是不像,越说越是绝情,终于连大太太都听不下去了,冷笑道:“明明今日受委屈的就是二弟妹母女两个,怎么到头来我瞧着受委屈的竟成了二弟,还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难道是二弟妹逼二弟宠妾灭妻,是二弟妹逼郭姨娘的娘家人那般嚣张,是二弟妹逼二弟这般绝情绝义的?我活了快四十年,今儿总算开了眼界,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颠倒黑白,贼喊捉贼了!” 不止大太太,三太太虽没说话,却也是一脸的同仇敌忾。 她们平日固然与李氏不对付,可做正房太太的,哪个心里对小妾通房不是深恶痛绝? 如今眼见李氏母女被郭姨娘一个做妾的欺负成这样,做夫君却一点不在乎她们的委屈,只知道维护小妾和自己的利益,眼见事情的发展不顺着自己的心意来了,就连那样绝情的话都说得出来,她们岂能不觉得兔死狐悲,唇亡齿寒? 再由许明孝想到各自的夫君,都是身上流着相同血液的兄弟,许明孝能这般绝情,她们的夫君难道又能好到哪里去?便原本没这么绝情的,见许明孝这般绝情,也跟着有样学样呢,那李氏的今日,岂非就是她们的明日? 所以大太太才再也忍不下去,说了那番话,心里也对许明孝越发的嫌恶了。 而许明孝吃她这么一骂,倒是没脸再继续骂下去了,到底他心里还是知道,今日理亏的的确是他自己,他也不可能真的休妻。 可满腔的恼怒与忿恨却是怎么也压制不住,定要发泄一番才能稍减他心头之恨,于是目光在室内众人身上溜了一圈,最后落到了郭姨娘身上:“贱人,要不是你轻狂,不懂规矩,素日百般纵着你那不成器的娘和兄弟,又怎么会惹出这么多事来?看我今儿个饶得了你们哪一个!” 光骂郭姨娘不算,骂着骂着,还上前在又给了郭姨娘一个窝心脚后,动起手来。 场面一时是混乱不堪。 最后还是许老太太气急之下,晕了过去,大太太与三太太都是大急,忙一边叫着人请大夫,一边扶了许老太太出去。 许明忠则咬牙切齿的叫了自己的长随进来,帮着自己亲自把许明孝给押走了,临行前还不忘叫人把郭姨娘先关到柴房里去,李氏的正房方算是恢复了安静。 彼时李氏已是连气都懒得生了,从头至尾都一脸的平静。 反倒是吴妈妈,气的满脸通红,好几次都差点儿冲出去,将许明孝给骂个臭死。 ‘当年你就不想娶’,你不想娶你就别娶啊,不敢违抗父命,就拿我们姑娘撒气,你算什么男人,就更不必说当年两家没正式定亲前,你和你们家都是如何的死乞白赖了,说到底,还不是嫌弃我们姑娘家道中落了。 是与李氏一样满脸平静的许夷光拉住了她,嘴角甚至还有一抹笑容:“吴妈妈不用生气,不过一群不相干的人罢了,为他们气坏了自己,也太不值当了。我饿了,娘应该也还没用午膳,妈妈给我们弄点吃的来好不好?” 这才让吴妈妈恨恨的收了声,依言出去给母女两个弄吃的去了。 许夷光则在她出去后,上前握了李氏的手,轻缓却坚定的说道:“娘,两年,最多两年,我一定让我们堂堂正正的离开许家,让我们过上新的、好的生活,让您再没有后顾之忧,您相信我!” 李氏笑了笑,手轻轻抚上女儿的头发:“娘当然相信我的敏敏,那娘就等着那一天了啊。” 心里却一片悲凉,她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这样既脱离不了樊笼,又生不如死的日子,她真是一日都过不下去了,且等她的敏敏有了一个好归宿,她也为母兄亲人们谋得了一条后路后,她就可以安心的离开这个世界了。 之后一直到天黑,正房都很安静,李氏也一直很平静,除了比往日吃得少一点,话更少以外,并无其他异样。 许夷光却知道,娘心里必定一直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与煎熬,甚至指不定她已快到崩溃的边缘了,只是不想让自己担心,所以一直强忍着罢了,一旦背了自己,还不定会失控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因此一直都不敢掉以轻心,也不敢离开李氏一步,最后索性还歇在了李氏屋里。 第48章 竟是故人 现在看来,经过一夜的挣扎和沉淀后,娘的心情已经真平静下来了吧?时间果然是冲淡一切的良药,不过才一晚上的功夫,娘已好了这么多,假以时日,不愁她不能真正看开,不能真正走出来。 那就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许夷光思忖着,慢慢坐了起来,轻手轻脚的想下床去,昨儿一整日都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人清醒了,立刻觉得肚子饿得厉害。 脑中却忽然闪过一道白光,让许夷光整个人一顿。 她想起昨日在郭记银楼自称大夫,关键时刻帮了她大忙的男子是谁了,那不是靖南侯府的四老爷傅御吗? 虽然前世彼此男女内外有别,她见他的时候不多,但新婚次日认亲,再算上之后的几个大节家宴,她也见过他四五次,确信就算连上前世已好多年没见过了,也一定不会认错。 难怪她会觉得他似曾相识,也难怪当时她会感觉到那个男人身上隐隐带着一股子肃杀之气,现下解释得通了,那股子肃杀之气,不正是军人所特有的铁血气息吗? 可傅御为什么会帮自己,二人这辈子素不相识,傅许两家也素无交情,不对,现在两家多少算是有几分交情了,然傅御应该才回京,极有可能还不知道两家的渊源才是,他帮自己到底有什么目的,总不会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吧? 不过,这也说不准,毕竟昨儿之事于她来说虽至关紧要,于他来说却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值一提。 所以,她继续当不认识傅御吧? 反正彼此也只是萍水相逢,以后再见不到了,她一个深闺女流不认识人更是理所应当,都不认识了,自然不用道谢,甚至继续礼尚往来了…… “姑娘,您终于醒了?” 许夷光正想得出神,吴妈妈轻手轻脚的进来了,见她醒了,满脸的如释重负,小声道:“大太太跟前儿的闵妈妈过来好一会儿了,说是奉大老爷和大太太之命,给太太送地契来,还说大老爷说了,那银楼太太坚持不肯要也就罢了,可也不能白让太太和姑娘受委屈,所以已经回了老太太,把公中在城郊的一个庄子给太太,聊作补偿,还请太太千万不要再推辞,不然大老爷做兄长与大伯的就越发无地自容了。” 第18节 这样的事吴妈妈怎么敢做主,偏李氏与许夷光又一直睡着,她只能过一会儿便进来看一次母女两个醒了没,以期能早些送走闵妈妈,省得再与之大眼瞪小眼的干坐着,找不到话说。 “城郊的庄子?”许夷光挑眉,“城郊哪个庄子,五百亩那个,还是八百亩那个?” 据她所知,府里在京郊就三个庄子而已,比之酉阳老家十亩地里五六亩属许家的盛况,实在差得远,但京郊的地岂是酉阳的地能比的?一亩的价值顶酉阳的五亩还要多,关键还有价无市,如今大伯父却眼也不眨的给了她娘一个,可真是下大本钱了。 吴妈妈摇头:“都不是,是那个一千二百亩的。” 说完一脸的欲言又止,“姑娘,要不,咱们就劝太太收下吧?且不提那庄子本身的价值,只说每年的出息近千两……有了这些银子,太太便不必时时为银子发愁,老太太和舅爷们在碾伯所,日子也能好过许多了……” 话没说完,已被许夷光摆手打断:“这话妈妈还是别再提了,娘昨儿便摆明了宁折不弯,那我们自然要尊重、支持她的选择。银子的事你就别担心了,以后我自会想办法的。” 倒是没想到大伯父岂止是下了大本钱,简直就是下了血本,一出手就是府里最值钱的一个庄子,也就不怪饱经世故如吴妈妈,也忍不住动心了。 许夷光当然也忍不住动心,谁让她们母女现在最缺的就是银子呢? 可再缺银子,也不能拿尊严去换,就现在这样,父亲已口口声声说娘‘娘家一家老小都得靠着我周济,以后一两银子也不送去碾伯所,你就等着你娘家一家老小十几口活活饿死冻死吧!’,再拿了府里的庄子,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父亲以后岂非得越发变本加厉,娘在他和阖府上下的面前,岂非也越发直不起腰来了? 吴妈妈立时满脸的羞愧,讷讷道:“姑娘,都是我一时想左了,以后一定再不说这样的话,咱们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那闵妈妈那里,我这就去打发了她?” “还是我去吧,闵妈妈未必听得进妈妈的话,指不定还会以为娘是在欲擒故纵。”许夷光说着,下了床,就要出去。 手却让人轻轻给拉住了,回头一看,正是李氏,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醒的? 许夷光叫了一声“娘”,就要说话,李氏已先轻声道:“敏敏,对不起,也谢谢有你一直陪着娘,谢谢你……” 话没说完,已然红了眼圈。 李氏说‘对不起’,是因为她终究还是做不到为女儿妥协委屈到底,收了庄子,至少女儿以后的吃穿用度会宽裕许多,将来的嫁妆,也能丰厚不少;说‘谢谢’则是因为女儿懂她的‘不食嗟来之食’,虽然事实是已经食了这么多年了,但她就是可笑的还想守住最后的底线,也是最后的尊严。 万幸女儿懂她,可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偏薄命托生到了她肚子里呢? 李氏没有说出口的话许夷光都明白,她也有些眼眶发热,反握了李氏的手,笑道:“娘,您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您从来没有对不起我过,反倒是我,才真的该谢谢您。好了,我先出去打发闵妈妈,您再休息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松开李氏的手,去了外间。 果见一身官绿色潞绸比甲,头戴赤金双股簪子,白白胖胖的闵妈妈正等在外间,一见许夷光出来,便忙起身上前,满脸堆笑的屈膝行礼:“奴婢见过二姑娘。” 许夷光一抬手:“闵妈妈不必客气,请坐,谷雨,换热茶来。” 闵妈妈忙赔笑:“二姑娘跟前儿,哪有奴婢的位子,奴婢还是站着回话吧,茶也不生受二姑娘的了,没的白折杀了奴婢,就是不知道二太太这会子醒了没?奴婢好给二太太也请个安,顺便……” “闵妈妈不必再说了。”许夷光摆手打断了她,“你的来意我都知道了,请妈妈回去告诉大伯父大伯母,他们的好意我娘心领了,但无功不受禄,所以庄子还是继续留作公中产业吧。” 第49章 不信打个赌 闵妈妈一脸的错愕,差点儿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那可是京郊一千二百亩的庄子,以京郊如今最低的地价五两一亩算,那庄子已价值六千两银子了,何况那可都是良田,还是连成一片的,五两一亩怎么可能买得来,至少也得七八两银子一亩朝上,那就是小一万两了,还不连庄子每年上千两的出息。 自家太太因此肉疼心疼得什么似的,差点儿就跟大老爷吵起来,还是大老爷好说歹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趁早把二弟妹彻底安抚住,只怕后患无穷,反之,她若收了庄子,就是拿人手短,以后便再不能拿此事做文章,给咱们整个许家带来麻烦甚至是祸事了’。 又说自家太太‘我已是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你不看我也就罢了,总不能因小失大,连儿子们的前程也不顾了吧?’,才让自家太太勉为其难同意了给一千二百亩的庄子,而不是再坚持只肯给五百亩或是八百亩那个,——要想引大鱼上钩,不下最大最香的饵,这么可能? 万万没想到,咬牙忍痛下了最大最香的饵后,竟然还是钓不起大鱼来! 闵妈妈忙赔笑:“二太太与二姑娘都一身傲骨,宁折不弯奴婢知道,不但奴婢知道,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可此番二太太与二姑娘受了委屈也是事实,总不能因为二太太和二姑娘刚烈,就无视了二太太与二姑娘的委屈吧?那根本就是两回事,并不冲突。要不,奴婢还是等二太太醒来,把事情再回二太太一遍,请二太太定夺吧?” 那么大一块儿又香又嫩的肥肉,谁能忍得住不吞下去? 便是日日大鱼大肉的且未必忍得住,何况二太太还向来寒酸,恨不能一文钱掰作两半花,所以,她们母女这是在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欲擒故纵? 偏此番之事闹得实在不好收场,不然她和她家太太才懒得陪她们母女玩儿! 许夷光不用想也知道闵妈妈正想什么,笑了笑,道:“我娘其实已经醒了,所以,我的意思,就是她的意思。这样吧,闵妈妈带了东西先回去,我换件衣裳,随后便亲自去见大伯母,当面向大伯母表明我娘和我的态度,如此闵妈妈便不必为难了。谷雨,送闵妈妈。” 谷雨便忙应声上前,对着闵妈妈做了个“请”的手势:“我送妈妈出去。” 闵妈妈这下吃不准李氏和许夷光是什么意思了。 难道不是在欲擒故纵,而是真的不想要那庄子?可怎么可能,自家太太连地契都一并送了来,长远来看,远比郭姨娘那贱人的铺子值钱多了,毕竟那铺子是租的不是买的……难道,二太太与二姑娘想要的不止一个庄子? 闵妈妈想着,暗自冷笑起来,人心不足蛇吞象可都没有好下场的。 也罢,她且先回去回了太太,跟太太一道等着接二太太母女的招吧……遂不再多说,只屈膝一礼:“既是如此,那奴婢就先告退了。”随谷雨出去了。 许夷光看她走远了,方问吴妈妈:“公中已打发人去将郭姨娘的铺子收回了吗?郭姨娘人呢,被送走了没?” 她一直守着李氏,这会子才算是得了空追踪事情的后续发展。 吴妈妈见问,脸色一下子不好看起来,沉声道:“铺子倒是收回了,听说那郭婆子嚎天嚎地的,要去衙门状告咱们家谋夺她女儿的嫁妆呢,让她儿子和儿媳堵着嘴,给拖走了,应当闹腾不起来了。就是郭氏那贱人,因为老爷坚持,这会子还在府里,没被送走……” 许明孝昨儿是在怒极之下,毒打了郭姨娘一顿,但被许明忠主仆弄出二房,渐次冷静下来后,他却更恨李氏了,你以为就你会损人不利己? 既然要损人不利己,那就一起来啊! 于是等许老太太从“昏迷”中悠悠醒来后,直挺挺就跪到许老太太床前,说如果要送郭姨娘走,那就将他一道送走,总之郭姨娘去哪里,他就去哪里,郭姨娘生他就生,郭姨娘死他就死,末了还挑衅的看了许明忠一眼。 许老太太与许明忠做母兄的,如何看不出许明孝此举分明是在跟他们赌气? 可许明孝能赌气,他们不能,毁了他一个人的前程也就罢了,毁了整个许家,就真是糟糕透顶了。 更兼许宓与许宵许定一直跪在外面哭求,许宵许定年纪小,只知道哭着反复的求许老太太和许明忠不要送郭姨娘走,许宓大一些,也更有心计一些,哭的却是郭姨娘才受了伤,又恼着不争气的娘家人,正是气痛交加身心俱焚之时,一路颠簸着去庄子,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岂非有损许家宽柔待下的美名? 求许老太太和许明忠大发慈悲,好歹宽限几日,等郭姨娘身体好些后,再送郭姨娘走也不迟,只要她的缓兵之计奏效,暂时把人留下了,之后会发生什么转机,谁能说得准? 许老太太与许明忠无奈,只得同意暂时留下了郭姨娘,如今仍关在柴房里,也不知道是好是歹。 但已足以让吴妈妈气愤不已了,老太爷与老太太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把太太许了许明孝这样一个人! 倒是许夷光,满脸的淡然,道:“妈妈别生气,父亲不过是想着他不好过了,也不能让娘好过,所以非要留下郭姨娘给娘添堵罢了,真要说对郭姨娘有多少情义多少舍不得,却是未必,所以,等他受到了应得的惩罚后,不用谁发话,他第一个便会把郭姨娘送走的,不信我们打个赌?” 还以为父亲对郭姨娘多情深意重呢,如今看来,他最爱的显然是他自己,她已等不及要看他知道自己被弹劾罢官后的“惊喜”表情了。 许夷光说完,又道:“妈妈让人准备点东西来我吃吧,吃了我还得去一趟大伯母那儿,省得真让人以为娘是在欲擒故纵,还是趁早把该说的都说清楚了,一劳永逸的好,娘需要安静,我也希望在这个家里,至少娘和我的院子,是安静的。” 吴妈妈仍忿忿的,不过到底没再说什么,依言退下给许夷光准备吃的去了。 许夷光这才让谷雨回自己屋里去取了衣裳首饰来自己换,等换好后,吃的也来了,吃完后,她便辞了李氏,去了大太太处。 第50章 教女 彼时大太太正与闵妈妈说话,说的自然正是李氏不要那庄子之事,“小一万两的庄子,一年上千的收益,到了谁手里都跟个聚宝盆似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李氏却不动心,口口声声不要,当我是傻子呢?” 与闵妈妈一样,大太太的第一反应也是李氏这是在欲擒故纵,想要图谋更多,心下不由越发将许明孝骂了个狗血喷头,你宠妾灭妻惹出来的事,凭什么要我们给你收拾烂摊子,老天爷怎么就不早点将你这个祸害给收了去? 闵妈妈闻言,也冷笑着附和道:“可不是吗,二太太真当全家都是傻子,她怎么狮子大开口都会答应呢?也不怕贪心太过,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得不到。” 一旁的许瑶光却道:“娘,也许二婶是真不愿收下庄子呢?她虽穷些,懦弱无为些,瞧着阁老家小姐那种深入骨髓的清高与傲骨却仍保留了那么几分,不然这些年也不至将日子过成这样了,二叔那个样子,别说她了,我看着听着都心寒,哪肯再接受咱们家额外的钱财?” 大太太一想,李氏的清高这些年的确并未被生活彻底磨去,也是,当年那样光彩夺目的一个人,就跟明珠似的,即便蒙了尘,也不至于就变成一颗普通的珠子了,明珠终究是明珠。 那她不是在欲擒故纵,而是真的不想再要自家额外的钱财,也不是就不可能。 念头闪过,大太太心里一喜,当事人都死活不肯收了,自家老爷总不能再逼自己硬给吧,牛不喝水,难道她还能强摁头不成? 不过很快大太太便把喜意压下,正色看向了女儿:“瑶儿,此番你二叔的行为,的确让咱们做看客的都齿冷心寒,但娘却要告诉你,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如果将来你不幸也遇上了类似的情况,可千万别学你二婶,玩儿什么清高傲气,清高傲气只会让人举步维艰,每况愈下,只有先把能争到手的好处都争到了,才是实实在在的。他的心还在你身上时,当然人重要,他的心如果不在你身上,甚至他连最基本的责任心与良心都没有了,那就是实实在在的银子和好处更重要了,你记住了吗?” 许瑶光被大太太一番话说得瞬间白了脸,“娘,您、您为什么要这么说,我听、听不大懂您的话……” 她还没说亲呢,娘难道就不看好将来她能与夫君琴瑟和鸣,白头偕老了吗?那她还说什么亲出什么嫁,还不如一辈子老死家中呢,二叔那样的男人,世上能有几个,总不能她就倒霉的给遇上了吧? 不过万一她就真那么不幸,给遇上了呢,那也太可怕了…… 闵妈妈见许瑶光明显被吓住了,忙道:“太太,姑娘还小呢,您慢慢教她便是,何必白吓唬她呢?何况咱们姑娘这样的人品才貌和家世,岂是二太太能比的,姑娘,您千万别自己吓自己,太太也就随口这么一说而已。” 当年李氏的人品才貌和家世可是整个京城都拔尖儿的,甩自家女儿不知道几条街…… 大太太到底还是把已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缓和了脸色,道:“娘不是说了‘如果’吗,当然,最好这个如果你一辈子都遇不上。就像你闵妈妈说的,娘不过就是话说到了这里,顺口教导你几句罢了,这做人儿媳和女儿能一样吗,娘不现在教你,难道还指望将来你婆婆教你不成?好了,别想那么多,也别自己吓自己了,娘将来委屈了谁,也断不会委屈了你,一定会给你挑一个夫婿重情,公婆仁厚的人家。” 女儿还小呢,离出门怎么也还得三四年,她慢慢教便是,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也慢慢的告诉她,慢慢的磨砺她的心智便是,心急哪能吃到热豆腐? 况且自家正如日中天,哪是当初的李家能比的?自己真是糊涂了,才拿宝贝女儿跟李氏那个薄命人做类比。 许瑶光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正要说话,就听得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太太,二姑娘来了。” 大太太遂趁机打住了话题,吩咐闵妈妈:“这二丫头倒是来得挺快,你去迎了她进来吧。” 闵妈妈忙屈膝应了,却行退了出去,不一时便迎了一身浅碧色素面褙子,钗环俱无不施粉黛的许夷光进来:“大伯母,大姐姐。” 大太太忙笑向许瑶光:“还不快搀了你妹妹起来?自家娘儿们,拘这些礼做什么,没的白生分了。” 又让许夷光坐,叫人上茶果来。 许夷光依言坐下后,不等茶来,已先笑道:“大伯母,我这会儿过来是为了什么,想必您已经闵妈妈之口知道了。大伯母千万别多想,我娘并不是在欲擒故纵,或是另有他图,此番之事,我娘生气的,不过是郭姨娘恃宠而骄不守规矩,更心疼我受了委屈罢了,如今郭姨娘既已受到惩罚,听说银楼也已收回,郭家人也算是受到惩罚了,那我娘和我的气自然也就消了,气都消了,一家人还来这些繁文缛节做什么,就像大伯母才说的,没的白生分了。” 竟然真不是在欲擒故纵? 大太太又惊又喜,又忍不住仍有几分怀疑,片刻方道:“可你娘和你此番受了大委屈也的确是事实,只是惩罚了郭氏一家,却不对你们稍作补偿,别说老太太和你大伯父了,就是我这心里,都觉得过意不去……” 话没说完,许夷光已笑道:“大伯母这是什么话,有缺失才会需要补偿,我娘和我却什么都不缺失,那又何需补偿?何况这些年来,若非公中每年定时接济,我外祖一家十几口,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我娘心里已经好生感激,无以为报了,若再拿了公中的庄子,成什么人了?所以,此番我娘和我只能辜负大伯母、大伯父还有祖母的一番美意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大太太终于不怀疑了,取而代之的都是不可思议与嘲弄。 那么大一注财产,竟然真出于清高,说不要就不要,难怪十几年下来,都拢不住男人的心,自己的日子也一年比一年糟呢! 不过她本就不愿意给,李氏不要倒是正好了……大太太因说道:“这么大的事,夷丫头你真能全权代表二弟妹表态?要不,我还是亲自过去见二弟妹一面,亲耳听听她是怎么说的吧。” 许夷光却正色摇头,眼里一瞬间锋芒尽现:“我当然能全权代表我娘表态,所以大伯母不必亲自过去问我娘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也希望,这次的事是最后一次,否则,将来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不是吗?所以还要请大伯父以后多费心约束一下我父亲了。” 第51章 弹劾 大太太等许夷光都离开好一会儿了,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刚才她跟自己说话时的那股子沉稳,可不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能有的。关键沉稳之余,竟还隐隐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强势与不容反驳,让自己不知不觉间,就把她当做了一个与自己年龄相当,地位相当,甚至地位比自己稍稍还高出一些的人来慎重对待,以致她说的话,自己几 乎都应了。 真是太失自己身为长辈和一府当家主母的气势与威风了! 大太太大是懊恼。 一时间连不用为二房的破事损害自家利益的喜悦与庆幸,都大打折扣了。懊恼间,目光不经意落到一旁因说中了李氏心思,而大是得意的许瑶光身上,想到自家女儿自来都被人称赞大气沉稳的,以往她自己也是这么觉得,并为此暗暗满意得意不已,可如今与许夷光一对比,分 明就是一个只沉稳在表面,一个却沉稳在不动声色间,高下立现。 大太太哪还满意得意的起来? 第19节 心里除了懊恼,又添了几分复杂的情绪。李氏那样一个软懦无用的,竟然生了这么个厉害的女儿,小小年纪,就知道不显山不显水的护着自己的娘,为自己的娘出头张目了,偏今日之前,许夷光做什么都是平平,念书平平,言行举止平平,在阖 府上下所有人心目中的印象平平……如今看来,她分明就是一直在藏拙啊! 得亏自己还没来得及将远远发嫁了她的念头付诸于实际行动,为女儿铲平障碍,不然谁知道她知道后,会做出什么事来? 大太太倒不至于因方才之事,就怕了许夷光,可自己母女是瓷器,李氏和许夷光母女却是瓦罐,瓷器碰瓦罐,摆明了得不偿失,傻子才会去做呢,看来很多事,自己都得从长计议了。 “咝……”大太太忽然牙疼似的吸了一口气。 如果许夷光真的一直在藏拙,她本人其实远比素日表现出来的厉害得多,那昨日之事,会不会,不仅仅只是一场巧合呢? 毕竟现下再回头细看,整桩事情都实在太巧了,郭姨娘素日又实在太过嚣张了一点,也就李氏了,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做二房的主母,譬如自己,都早容不下那贱人了。 那到底是许夷光一个人的手笔,还是李氏也终于忍无可忍,有份儿参与呢? “老爷回来了……” 大太太正想得出神,闵妈妈与许瑶光见她分明正想事情,也不敢打扰她,就听得外面传来小丫头子的声音。 大太太心里一紧,除了休沐日,老爷这个时候回府,还是进内宅,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念头闪过,她已敛住思绪,起身带着许瑶光和闵妈妈,迎了出去。 果然刚到门口,就见一身官服的许明忠大步走了进来,只是向来都温文儒雅的脸上,这会儿却是黑沉一片,一看就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大太太的心瞬间揪得更紧了,强笑着忙屈膝给许明忠见礼:“老爷这会子不是该在衙门里吗,怎么回来了?” 许明忠满肚子的火,一句话也不说,径自进了屋里。 大太太见状,忙使眼色让许瑶光先回自己屋里去后,才也进了屋里,接过闵妈妈手中的茶,亲自奉给许明忠:“老爷,先喝口茶,解解渴散散暑气吧……” 话没说完,“哐当”一声脆响,许明忠已将大太太递上的掐丝珐琅三君子的茶盅给砸了个粉碎。 整个正房瞬间鸦雀无声。大太太也唬了一跳,她和许明忠夫妻二十余载,还是第一次见他生这么大的气……她忙看向闵妈妈,示意闵妈妈出去将下人们都远远的屏退后,才小心翼翼的问起许明忠来:“老爷,您这是怎么了,生这么 大的气,也是有年纪的人了,怄气伤肝,不管怎么说,都该以自己的身体为要才是,不然可该叫咱们这么一大家子人,靠哪一个去?”许明忠闻言,喘着粗气道:“我就是累死了也只想撑起这个家,又有什么用?我拼了命也赶不上老二那个不成器的拖我后腿,拖咱们整个许家后腿的速度!他今儿早朝被御史弹劾了,罪名正是‘宠妾灭妻,目 无法纪’,不但他,连我也被参了一个‘管教无方’,还不知道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只怕降级都是轻的,尤其是他,指不定连官帽都得丢了,我真是恨不能立时打死他!”心里不祥的预感得到了证实,大太太的脸色也瞬间难看至极,拼命忍气道:“昨儿才发生的事,怎么这么快就被御史给知道了,别不是有人存心要害我们家吧?就算真有这么巧的事,与老爷又有什么相干,咱们所有人谁不是被蒙在骨里?老爷还是快想办法,疏通一下关系,好歹别连累您也一起降级吧,您好容易才当上了四品,离三品只得一步之遥,若是被降了级,又得从新来过不说,这个污点还得一直伴 随着您,想要再爬上三品,可就难了。”之前只是在心里将许明孝骂得狗血喷头,这会儿却是恨不能生吞他了,混账东西,你怎么不早点死了呢,许家真是家门不幸,才摊上了你这么个渣滓,若此番我家老爷真被你连累降了级,我与你势不两立 !本来之前还多少有几分怀疑许夷光与李氏的,这会儿也不怀疑了,她们母女哪来的那个本事请动御史,可见事情的确是一个偶然……不,不是偶然,若不是许明孝那个渣滓素日对郭氏一家放纵太过,又怎么 会有昨日之事,偶然多了,自然也就成了必然!许明忠不待大太太话音落下,已恨声道:“找谁疏通关系都没用,弹劾我们的是黄霑。我就算真降级了,好歹两榜进士的出身摆在那里,总有东山再起的那一日,那个混账东西却只是区区一介举人,连同进士都跟如夫人似的,功劳没份儿,受气却从来不落空,何况他比同进士还不如。他能爬到五品,当年爹付出了多少心血,这些年我又为他赔了多少笑脸,擦了多少屁股,别人不知道,他自己还能不知道? 如今却全部毁于一旦了,我今儿不打死他不算完!”许明忠说完,猛地起身就往外冲去,直奔许老太太的松鹤居,他昨儿怕许明孝回头又去找李氏和许夷光的麻烦,下了死命令给许老太太,让她务必将他拘在松鹤居,今日连衙门都称病没去,现在要找他倒 是极便宜。 余下大太太等许明忠走远了,才终于回过了神来,却是整个人如坠冰窟,比方才还要冷得厉害了。 黄霑号称“铁御史”,当年刚到御史台时,便参了当时颇有权势,圣眷也颇隆的长兴侯“孝期狎妓”,所有人一开始都是抱的看笑话儿的心态,等着看他如何自取其辱。 万万没想到,长兴侯竟真被他给参倒了,黄霑一时间名声大噪,但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能参倒长兴侯,纯属运气使然。 是在之后又接连参倒了几个高官勋贵,甚至连一名宗室子弟,都被他参得革了职后,人们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一直小瞧了黄霑的,“铁御史”的名号,也终于不胫而走。 只是参倒了这么多人,黄霑又岂能没有仇家?他因此几度遇险,却几度都侥幸撑了过来,被弄得在御史台一待就是十几年,却从未擢升过,也通不在意,亦连他的妻儿,都跟他似的浑身都是铮铮铁骨,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久而久 之,人们提起“铁御史”黄霑,便都只剩下敬畏了。 如今自家老爷却被这样一个人给盯上了,哪怕只是被连累的,也休想独善其身吧?还有自家清流的名声,怎么可能不因此事受到影响,指不定还会连累自己两个儿子的前程亦未可知。 大太太越想越恨,直恨得是睚眦尽裂,许明孝,我跟你不共戴天! 许明忠怒气冲冲的赶到松鹤居,许明孝却没有如他以为的那样,侍疾在许老太太床前。 强忍怒气给许老太太请过安,又问过她,得知许明孝昨晚歇在了她后罩房的厢房后,许明忠立刻又赶去了后面。谁知道好巧不巧,刚到门口就透过门缝,看见许明孝拉了一个丫头的手在调笑:“你这么白嫩的小手,哪是能做粗活儿的?老爷我回头就回了老太太,把你讨到老爷屋里去,从此后吃香的喝辣的,好不好? 我倒要看看,那个病鬼敢不敢有二话!”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色迷心窍,死性不改! 许明忠气疯了,“砰”的一脚大力踹开门,对那丫头怒喝了一句:“滚出去!” 喝得那丫头忙从许明孝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掩面落荒而逃后,方看向跟着的小厮喝命:“立刻取长凳板子来,我今儿不打死了这个没羞没臊,不知悔改的混账东西不算完!” 待一个小厮应声而去后,又喝骂另外几个:“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我把他拿下!都耳聋了,没听见老爷的话是不是?既然耳聋了,就都给老爷滚出许家去,老爷再挑耳聪目明的来使便是!” 众小厮闻言,不敢再迟疑拖拉,一窝蜂的上前,便将许明孝按了个动弹不能。许明孝自然不干,挣扎着不满的嚷嚷起来:“大哥,您这是做什么,就算长兄如父,您也不能不问青红皂白,想打我就打我吧?我好歹也是三十有余,儿女满堂的人了,也大小是个官儿,您不能一点脸面都 不给我留才是!” 想到昨夜兄弟两个分开时,大哥的气明明看起来已消了不少,怎么过了一夜,反倒比昨儿最生气时,还要气得厉害? 忙又恨声嚷道:“是不是李氏那贱人,又在您面前下了我什么话儿?再不然就是许夷光那个吃里扒外的白眼儿狼说了什么?我就知道,她们不气死我绝不会善罢甘休,看我饶得了她们哪一个……咳咳咳……” 话没说完,已挨了许明忠一记窝心脚,立刻因为岔气,剧烈的咳嗽起来,很快便咳的脸通红。许明忠却是视而不见,只怒声骂道:“你也知道长兄如父?那我今儿就算真打死了你,你也只能受着!不成器的东西,明明是你宠妾灭妻,纵容得你的小妾和便宜丈母娘小舅子无法无天,早就被人盯上了,如今终于惹出祸事来,却都推到二弟妹母女头上,你还是个人吗?哼,还‘大小是个官儿’,你那个官儿,难道是靠你自己的本事得来的吗?若不是靠着父亲和我,就你一个敬陪末座的举人,也想三十出头就 做到五品?” “做梦吧你!这么好的前程,却被你生生给作掉了,你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父亲,对得起我吗?我今儿不打死了你,我再不活着!板子怎么还不来?去催,立刻去催,我数十下还不来,就永远别来了!” 小厮们唬得战战兢兢的,忙飞奔了两个去催,总算在许明忠的耐心告罄之前,将长凳和板子送到了。 许明忠便喝命小厮们将许明孝按到长凳来,亲自操起板子,一下一下重重的打起许明孝来。 许明孝长这么大,几时挨过板子?连当年许老太爷还在时,因为有母兄明里暗里的护着,他都没被打过这么惨,立刻鬼哭狼嚎起来,也再冲许明忠硬气不起来了:“大哥,我知错了,真知错了,求您饶了我这一次,别打了……大哥,好痛啊 ,要死人了……大哥……” 哭求了半天,见许明忠都是不为所动,只得又叫起许老太太来:“娘,您快来救我啊,您再不来救我,我就要被大哥打死了啊……娘……”许明忠下手却仍是又快又狠,直打得自己气喘吁吁,许老太太也闻讯扶着丫头,颤巍巍的赶来了,哭着质问他:“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喊打喊杀的?他可是你亲弟弟,你怎么能里外亲 疏不分呢,你要打死他,就先打死我,黄泉路上,我们娘儿俩也好有个伴儿!”他才停了下来,喘着气恨声与许老太太道:“娘以为我打他是在为二弟妹母女出气?您根本就不知道他惹下泼天的麻烦了!‘铁御史’黄霑今儿早朝弹劾他‘宠妾灭妻,目无法纪’,连我也被参了一个‘管教无方’,我赶回来找他商量对策,谁知道他竟正拉了一个丫头调笑,说要收了那丫头去自己屋里,吃香的喝辣的,看二弟妹敢不敢有二话!这样的死性不改,我不打他,难见父亲于九泉之下,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 “铁御史”的大名,满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许老太太自然也不例外。立刻顾不得心疼许明孝了,失声道:“真被弹劾‘宠妾灭妻’了,还是被铁御史给弹劾的?完了,他的官位肯定保不住了,老大,你可千万要救救你弟弟,千万要救救他啊,你可就他一个亲弟弟……” 第52章 让她自生自灭 许老太太前脚赶到,大太太、三老爷许明礼与三太太夫妇两个随后也赶到了,正好就听见许老太太这番话,脸色立时都难看至极。 大太太难看的是她家老爷自身都难保不被连累了,老太太竟然还要他救那个混账东西,果然是“慈母多败儿”,要不是她一直以来都宠着惯着那个混账,又怎么会有今日的祸事? 她是要把全家都葬送了才甘心是不是!许明礼与三太太难看则是因为寒心,素日他们自问还是尽到了为人子媳的本分,就算彼此都心知肚明隔了一层肚皮的,怎么也不可能真个母慈子孝,可她也不能这样大喇喇的说出来大老爷就二老爷‘一个亲 弟弟’吧? 哼,要他们尽孝卖命时,从来都是拿孝道与骨肉亲情来说事儿,真到紧要关头时,他们就成外人了,世上岂能有这么便宜的事!大太太怒极之下,正要说话,许明忠已先怒道:“娘,您以为事到如今,是我想救他,就能救他的吗?被铁御史给盯上了,他充妾灭妻还是事实,那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他,便是我自己,如今都是泥菩萨过河了!父亲为了中兴咱们许家,殚精竭虑,以致英年早逝,我虽不才,仗着父亲的余荫,总算眼见有望完成父亲的遗愿,可他许明孝倒好,从来不知道与我劲往一处使,帮衬我也就罢了,如今还 这样拖我的后腿,拖我们整个许家的后腿,我还救他,我不打死他就是好的了!” 说得许老太太不敢再说后,又操起板子,一下一下的打起许明孝来。 许明孝这次却是没再鬼哭狼嚎,既是因为已经痛得麻木且没力气了,更是因为受打击过度。 他竟然被铁御史给弹劾了? 那他的官位还保得住吗? 显然不能,连他娘一个内宅老太太都知道这个事实。偏偏他还只有举人的功名,而吏部任何时候等着选官补官的进士都一大堆,更别提举人,一旦他这次被罢了官,想再东山再起,几乎没有任何希望了,难道,他余生都只能是“许二老爷”,再不能被人叫一 声“许大人”了吗? 不,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死也不能!念头闪过,许明孝忙趁许明忠一板一板打他的短暂间隙,艰难的开口求起许明忠来:“大哥,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我之前与那丫头说话,也并不是真的死性不改,而是故意在赌气……我知道大哥生气,可如今大哥再生气我再后悔,也已于事无补了,当务之急,却是看看能不能想出什么亡羊补牢的法子来。大哥,我这就写请罪折子,您帮我润色后设法递到御前去好不好,您不是有个同年,在行人司吗……我 真的知道错了……” 一直在一旁小声替次子求情,让长子别再打了的许老太太忙也附和:“是啊老大,当务之急是如何补救,如今将损失降到最低。”“请罪折子?”许明忠不接许老太太的话,只看着许明孝冷笑,“你够格儿写请罪折子吗?我也没那个本事,给你递到御前去,黄霑参的人,至今还没有哪个失过手,你就等着问责罢官吧,反正你也是自作自 受!” 说完扔了手中的板子,倒是终于没再打许明孝了。 然而他脸上的木然与寡淡,却让许明孝宁愿大哥继续打他,也好过这样一副极有可能不会再管他的样子。许明孝正想再求许明忠,冷不防就听得外面传到一道细细的熟悉的哭声:“大伯父,求您不要再打父亲了,再打下去,人就要打坏了啊,不然,让侄女儿和弟弟们代父受过行吗?父债子偿原便是天经地义之 事,父亲给了我们姐弟一切包括性命,那我们便是为父亲付出性命,也是理所应当,只要大伯父别再打了,要杀要剐,我们姐弟都绝无半句怨言。” 声音落下的同时,人也进来了,果然不是别个,正是许宓,苍白的脸上全是泪水,后面还跟着两个弟弟许定与许宵,同样满脸的泪。 姐弟三个一进来,便齐齐跪下,重重叩下了头去,一副任凭许明忠发落,都绝无半句怨言,只求他不要再打许明孝了的架势。 却看得许明忠怒极反笑起来,道:“一哭二闹三上吊,现在你们哭和闹都齐活儿了,下一步,是不是该上吊了?”看向许明孝,“这就是你素日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儿子宝贝女儿,一点大家公子大家千金该有的体统规矩没有不说,反而浑身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哼,长辈说话做事,几时有他们插嘴置噱的份儿了? 你要是想误了他们一生,就只管让你的宝贝爱妾继续教养他们,反正你许明孝如今已经名满京城了,再因为将好好的嫡妻放在一旁,反而让子女被小妾教养而出一次名,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若是平日,许明孝听得这话一定要辩。 是他不让李氏教养许宓姐弟三个的吗,分明是李氏身体一直都不好,精力不济,除了郭氏能教养他们姐弟,还能有谁? 可现下知道许明忠正生气,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的。 且因为许宓姐弟的出现,他终于想到了自己落到现在这个下场,都是拜谁所赐。 他的脸也因为他们姐弟的出现,不再只在母亲和兄弟几人之间丢,而是眼看就要在阖府上下面前都丢尽了。于是满腔的怒火与恐慌,立刻争先恐后的迸发了出来,对着许宓姐弟三个,便劈头盖脸的痛骂起来:“谁让你们过来的,长辈们说话做事,几时轮到你们置噱了?还‘要杀要剐,你们都绝无半句怨言’,你们 是在威胁长辈吗?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郭氏那贱人是个愚不可及无法无天的,你们便也一样无法无天,这次看我饶得了你们哪一个!”不敢劳动许明忠,只得艰难的看向许老太太,恨声道:“娘,请您立刻打发人去把郭氏那贱人给我远远的送走,有多远,就多远,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也不许她带一针一线出去,出去后更用不着对她 客气,我要让她自生自灭!”要不是那个贱人纵容得自己的娘家人无法无天,惹得铁御史早就盯上了他们,他又怎么会有如今的祸事,亏他昨夜还拼着母亲和大哥不高兴,也一定要留下她,他真是瞎了眼,被猪油蒙了心,才会一宠她就是这么多年! 第53章 如坠冰窟 许宓万万没想到,自己姐弟急慌慌的赶过来为父亲求情,到头来落得的却是自己姐弟被怒骂,自家姨娘也被牵连,下场比之之前还要惨一百倍的结果,不由傻了。 怎么会这样? 就算她的初衷与动机不是那么单纯,更多是想的他们为父亲求了情,父亲事后一定会更心疼他们,那姨娘的困局便能早些解了,却也有至少四成因素是因为真个心疼担心父亲。如今大伯父不待见他们,骂他们也就罢了,怎么连父亲也骂他们,还忽然恨姨娘恨成那样,父亲与姨娘十年如一日的恩爱,可都是她亲眼看在眼里的,照理过了一夜,他的气该又消了几分才是,难道,又 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不成? 应该是的,不然昨儿大伯父那么生气,也没有打父亲,今儿却打了……许宓深吸一口气,强逼得自己的心跳不那么剧烈后,便哽咽着开了口:“爹爹,宓儿知道您这次是真气得狠了,大伯父与祖母也是一样,宓儿不敢自辩,也不敢为姨娘分辩求情,可姨娘她昨儿受了伤,更受 了打击,又在柴房待了一夜,这会子还不定身心俱损成什么样,只求爹爹、大伯父和祖母大发慈悲,就算要送走她,也好歹过几日,宓儿和弟弟们给您们磕头了。” 说完,果然带着许宵许定,捣蒜般磕起头来,心里恐慌无助到了极点。 昨夜三更后,许宓偷偷溜去了柴房看郭姨娘,既是为了给姨娘送伤药,也是为了向她问计,接下来他们姐弟要怎么做,才能救她。 第20节 自然比谁都知道郭姨娘这次是真伤得不轻,柴房那样的地方,也不是养尊处优这么多年的她能待的。 所以昨夜她见到郭姨娘时,郭姨娘已经在发烧了,整个人也虚弱得连大点儿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哪经得起颠簸,父亲还放了话,要让她‘自生自灭’? 许宓深知没娘的孩子是根草,一直以来,都是郭姨娘在头上为他们姐弟撑起了一片天,他们才能在府里过得比嫡出子女也不差什么,不敢想象若是没了郭姨娘庇护,他们姐弟以后会被作践成什么样儿。 所以哪怕这会儿已经知道情势分明已经变得更糟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为郭姨娘求情到底了。 只可惜比起官帽来,郭姨娘在许明孝心中的分量,显然要轻得多,何况郭姨娘还是才犯了大错,连累他落得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许明孝怒不可遏,冲许宓吼道:“她受了伤,还受了打击,身心俱损?哼,那都是她自找的,与人何尤,你既担心她,舍不得她,那就跟她一起走吧,连你两个弟弟,也可以一起带走,反正你老子我还年轻 ,要儿子再生便是!” 父亲竟然绝情至厮…… 许宓一个字也不敢再多说了,大热天的,却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凉飕飕的,冷得她直想发抖。 明明父亲素日那么疼她,那么疼两个弟弟,现在却恨他们、恨姨娘到这个地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就真不管姨娘的好坏死活,任她自生自灭了吗?又听得许明孝怒声道:“还有郭家那个混账老婆子并她那个糊涂儿子糊涂儿媳,也不能饶了他们,他们住的宅子也是我的银子买的,立刻把他们都给我赶出去,同样一针一线不许他们带,我要让他们沿街乞 讨,日子过得连狗都不如!” 许宓应声瑟缩了一下,回过神来,翕动了几次嘴唇,想求许明孝别做得那么绝,一对上许明孝狰狞的脸,到底还是没有开口,浑身也冷得更厉害了。 一旁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大太太忽然惊叫起来:“夷丫头,你什么时候跪到外面来的?快起来,那青石板又冷又硬,这会儿日头也毒,可别硌坏了膝盖,热坏了身子。” 屋内众人忙都循声望出去,果见就见许夷光腰肢笔挺的跪在外面的院子里,也不知道已跪了多长时间了。 许明忠见大太太发了话,许夷光却没有起来,遂沉声也开口道:“夷丫头,你也是为你父亲求情来的?这是大人们的事,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能管的,还是快起来,回去吧。”许夷光却仍没起来,只是道:“大伯父,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四妹妹和三弟五弟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又恍惚听丫头们说了几句后,我便估摸着,应该与昨日发生之事脱不了干系。我想着昨日之事到底已经过去了,且父亲受罚,我不管是出于情感还是孝道,都没办法当做不知道这回事,所以明知道我不该过来,还是硬着头皮过来了,不求大伯父能就此消气,只求能感同身受的为父亲分担一二,便 于愿足矣。” 何况不过来,她怎么看好戏呢?大伯父向来以君子自居,信奉的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今日却破了例,可见是气得狠了,而眼下能让他气成这样的,除了父亲被御史弹劾了,官位岌岌可危,只怕连他这个做兄长的,也受到了牵连以外, 许夷光不做他想。 那她就更不能错过了,她是知道父亲有多无情有多凉薄,可许宓姐弟三个不知道啊,向来都当他是慈父,她总得亲眼见证一下他们心目中的慈父形象,是怎么幻灭的才是。 就是可惜不能亲见郭姨娘得知父亲狠心绝情到这个地步后的反应了。 不过经过了昨日,郭姨娘应当已经知道了父亲的狠心与凉薄,甚至更早就知道了吧? 不然她也不会为了许宓的将来,主动挑事了,不就是因为信不过父亲,知道他靠不住吗?许明忠听罢许夷光的话,脸色明显缓和了几分,道:“大伯父便是有再大的气,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儿上,原也该消了。可此番之事实在太让人生气了,你父亲先是对不起你和你母亲,如今又被御史弹劾, 很快连官职也将不保,还要连累我们整个许家。”“我们许家走到今日,实在不易,可以说你祖父英年早逝,都是因为操心太过之故,他却将你祖父的心血都毁于一旦了,是为不孝,让你们母女受尽委屈,是为不义、不慈,食君之禄,却不忠君之事,纵容那郭家目无法纪,是为不忠,如此不孝不义不慈不忠之人,我不打他,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也难让他吸取教训,永不再犯!” 第54章 疯狂 许宓听罢许明忠的话,这才终于知道了大伯父今日何以这般生气和父亲这顿打的由来。 本来还有些不忿许明忠凭什么对自己姐弟和对许夷光两样态度,他们赶来为父亲求情就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许夷光就是‘一片孝心’的。 现在也顾不得不忿了,身体抖得筛糠一般的同时,满脑子惟余一个念头:完了,姨娘完了,他们姐弟三个也完了! 许宓虽是女孩儿,许家号称书香门第,女孩儿素日也是要念闺学的,许宓又要强,凡事都要力争做到最好,功课自然也是姐妹六个里拔尖儿的,如何会想不到许明孝被御史弹劾,罪名是什么? 想也知道定是“宠妾灭妻”。 平心而论,许宓其实也知道,自己父亲平日的所作所为,御史弹劾他宠妾灭妻是真一点都不冤。 可平日郭姨娘和他们姐弟三个是被宠的那一方,是得实惠的那一方,久而久之,她当然不会再觉得许明孝不对,他们母子几个理亏。 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的不是吗,难道还不兴她父亲稍稍偏心一点自己心爱的女人、心爱的儿女们了? 要怪只能怪造化弄人,让她姨娘与她父亲认识在了她父亲与嫡母名分已定之后。 但现在的事实却是,许宓不觉得父亲不对、他们母子几个理亏,其他人,尤其是御史这样觉得啊! 那姨娘哪还有活路?又哪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别人可能不知道,许宓却是知道自家父亲对他官帽的热爱程度的。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他们母子四个加起来,再脸上嫡母和嫡姐,也及不上父亲对他官帽的热爱,大丈夫么,哪个是重儿女情长不重前程功业的?哼! 如今偏是因着姨娘、因着姨娘那不成器的娘家人们,让父亲丢了官帽,父亲以后还能再宠姨娘、还能再对她好?他不生吞了姨娘就是好的了,不然也不会发话让姨娘‘自生自灭’了。本来昨夜郭姨娘教许宓的是,哪怕她的缓兵之计最终没能奏效,郭姨娘还是被送去庄子上了,只要他们姐妹几个常常在许明孝面前提她的好处,时间长了,许明孝的气也消了,再想起她素日的好来,自然 也就会接她回来了。 可现在还接什么接,父亲以后想起姨娘,只会想起他的官帽都是姨娘害他才丢了的,他纵想起了姨娘,也只会有恨! 不但对姨娘只会有恨,对他们姐弟三个,也只会恨屋及乌,再不复以前的偏爱与看重,而他们这样的庶子庶女,就跟姨娘一个做妾的一样,父亲与夫主的宠爱,就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一旦没有了父亲和夫主的宠爱,姨娘便什么都不是,他们姐弟也什么都不是! 许宓是见过许家好些来打秋风的旁支的,那个寒酸劲儿,那个点头哈腰劲儿,真是连府里体面些的下人都不如,自来许宓对他们都是不屑而鄙夷的,连多看一眼,都怕污了自己的眼睛。 可不久后的将来,没了父亲宠爱姨娘庇护的她的两个弟弟,极有可能便会成为那打秋风的大军中的一员,只能靠着本家嫡枝的施舍,才能苟延残喘的活下去。 而她,自然也只有被远远发嫁,还不知道是嫁个麻的,还是跛的,总之就是一辈子泡在黄连里,不定什么时候便会磨搓死了的份儿! 许宓越想越害怕,眼前也是一阵阵的发黑,只恨不能就此倒下,再也不要醒来了。心弼弼疾跳之间,余光忽然瞥见仍腰肢笔挺跪在外面的许夷光,猛然想起郭姨娘昨夜的话:“这次的事,咱们一定是被李氏和许夷光那对阴险狡诈的贱人母女给陷害了,不然怎么就会那么巧,许夷光从来不出门的,昨儿偏就出门去了,还偏就遇上了那样的事?可见是她们早就挖好了陷阱坑我们的,你接下来除了和你弟弟们讨你父亲的欢心,在他面前提我的好,让他早点接我回来以外,另一件重要的事,便 是找出证据来,证明她们母女两个不是好东西,只要有了证据,你父亲我是最了解的,才失了那么大一注进项,怎么会不恨那个病秧子,休了她都是轻的!” 满腔的惊惶、恐惧与无助,也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赤红着眼睛,指着许夷光便尖声嚷嚷起来:“是你,许夷光,都是你陷害我姨娘,陷害父亲的,不然我姨娘怎么会落得如今这个地步,父亲又怎么会被御史弹劾,被大伯父责打!我知道,你和太太从来就视 我姨娘和我们姐弟几个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那你们就明刀明枪的放马过来啊,我们难道还敢反抗不成,谁让你们是嫡我们是庶,天生就矮你们一等呢?”越嚷声音越尖利,脸上的表情也越疯狂,“可父亲也是太太的夫君是你的父亲,你们为什么也那么狠,要这样陷害父亲?父亲挨了打,丢了官,于你们有什么好处,难道你们不知道,只有父亲好了,你们才 能更好吗?既然你们不给我们留活路,那我今儿就跟你同归于尽,要死大家一起死……” 话音未落,人已忽然从地上爬起来,疯了一般的往许夷光所在的方向冲去。 只可惜还没冲到许夷光面前,已被警觉的大太太喝命闵妈妈:“拦住她,快拦住她!”给拦了个正着。 许宓小姑娘家家的,力气哪敌得过闵妈妈,立时动弹不能了,只能嘴上继续叫嚣:“许夷光,我跟你势不两立,活着时不会放过你,死了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唔唔唔……” 然后被闵妈妈接收到大太太的眼色,往她嘴里塞了块帕子,连嚷嚷也做不到了。许明忠这才铁青着脸,看向许明孝道:“目无尊上,口出恶言,心肠歹毒,这样的女儿,便是你还容得下,我也容不下!你之前不是说要将他们姐弟与郭氏一并送走吗?两个小的也就罢了,至少现下看来还 有救,大的却是没救了,这次便与郭氏一道送走,以后都不许再回来!” 见许明孝不敢说话,也不敢与他对视,方又看向许宵与许定。 兄弟两个一个九岁,一个才七岁,因为都开了蒙在念书了,也因为年纪还小,倒是不若许宓那般疯狂,只眼里的泪水和嘴角的倔强,还是透露了这会儿他们心里的不忿与不服。 但至少,他们没有像许宓那样偏激,从头到尾,也明显是跟着许宓的步调,只能算是“帮凶”,所以许明忠才说他们‘至少现下看来还有救’。许明忠看了兄弟两个一回,方冷声说道:“以后你们就跟着你们太太过,你们太太本就是你们的母亲,以后更是你们的亲娘,你们要孝顺她一辈子,否则,我第一个饶不了你们,记住了吗?” 第55章 力保 许宵与许定素日叫李氏就是叫的‘母亲’,受的是孔孟教育,本来也想的是要孝顺李氏一辈子,可他们已经有亲娘了,哪能再多一个亲娘,这世间每个人不都只能有一个亲娘吗? 听了许明忠的话,便都面露迟疑之色,迟迟没有答应许明忠‘记住了’吗,原还想再求求许明忠,饶过郭姨娘的,到底也没敢开口。 许明忠看在眼里,又是一阵怒不可遏,不受教的东西,跟他们的父亲一个样儿!正要再说,外面许夷光先开了口:“大伯父,三弟五弟本就是母亲的儿子,我相信他们自会孝顺母亲一辈子的,您就只管放心吧。只是一点,我母亲身体自来不好,怕是教养不到他们,且教养男孩儿与女孩 儿怎么能一样,所以,要不还是让父亲亲自教养他们吧?将来我们二房,可还指着他们顶立门户呢。” 让她娘替父亲教养他和郭姨娘的儿子?做梦吧,凭什么享福享乐的自来是父亲,到头来受苦受累的却是她娘,许宵许定身上流着父亲与郭姨娘的血,难道将来会长成与他们不一样的人不成?她可不想她娘辛苦一场,到头来却养了两只白眼儿狼 ! 何况,她迟早会带了她娘离开许家这个大牢笼,去外面的世界海阔天空,为自己好生活一回的! 许夷光想着,不由暗暗庆幸,得亏她来了,不然等事情都定了,她娘身为嫡母,教导庶出子女原就是本分,还怎么推脱?许明忠见许夷光话虽说得委婉,却一脸的坚持,摆明了不会答应让李氏劳心劳力,想到李氏才受了大委屈,不肯这么快便释怀也是人之常情,只得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你母亲自来身体不好,难免力不从 心,小三小五又是男孩儿,的确不宜长于妇人之手,那以后就由你们父亲亲自教导他们吧,只是每日的晨昏定省,他们却是一日都不许少,你们记住了吗?” 最后一句话,是对许宵许定说的。 兄弟两个这次倒是乖乖开了口:“记住了。” 许明忠方眉头稍展,暗自安慰自己,来日方长,他总能慢慢让二房恢复夫妻和睦,母慈子孝,再不复如今的没上没下,乱七八糟的。 只盼到时候人们见二弟浪子回头了,他再替他谋划起复时,能容易一点吧,谁让他是一家之主,这些事他不管也得管呢? 而一旁的许宓在这段时间里,总算慢慢的平复了心情,渐渐清醒了过来。 立时后悔懊恼得什么似的,她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气,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呢,她真是气昏头急昏头了。 现在怎么办,什么打草惊蛇都是次要的了,最重要的是,她如果真与姨娘一道被远远送走了,不就彻底没有翻身之日,这辈子都毁了吗? 不,她不要被送走,她才这么年轻,大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说什么也不能被送走! 可大伯父生了那么大的气,连祖母都不敢多说一个字,何况祖母对她的疼爱从来都有限,父亲更是已指望不上了,谁还能帮她,谁还能救她呢? 老天爷为什么要对她这么残忍,这么不公平啊…… 许宓越想越着急,越想越愤懑,一时竟急火攻心,两眼一翻,身体一软,便陷入黑暗中,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这一昏倒,自然把众人的注意力都拉到了她身上,当下都暗暗冷笑,这是眼见自己已无力回天了,所以借机装晕装病,以期能侥幸逃过被送走的命运?可现在才“晕”,不觉得太迟了吗? 许明忠也是这么想的,冷声道:“晕倒了正好,也省得出府时,又哭又闹的,不成体统!来人,立刻备车,送许宓和郭氏出府!” “是,大老爷!” 就有人在外面恭声应了。“且慢!”却被许老太太给叫住了,看向许明忠道:“老大,旁的事你做主我都没话说,你是一家之主,我也‘夫死从子’,这原是该的,不过连四丫头一并送走之事,我不赞同。她千不好万不好,总是我们许家的骨血,怎么能将她与郭氏一个姨娘一视同仁?何况她年纪还小,犯了错我们做长辈的,慢慢教导她就是,只要她知错能改,就仍是好的,总不能因为她就犯了一次错,就把她整个人都否定了,也让她 这辈子再没有指望。所以,我要留下她,你若同意当然最好,你若不同意,那便将我一并送走吧。” 许老太太对自家的骨血,还是很看重的,不论男女。 就是许夷光,她素日那般不喜的,昨儿听得她不好了时,尚且急成这样,还差点儿就将许夷光挪到了自己院子里去。 对向来都讨她欢心的许宓,自然更不一样。 何况许老太太还有另一层想法,许宓都十二岁了,人品才貌也摆在那里,因为庶出的身份,要嫁真正的高门贵公子不容易,要嫁与自家门户相当的人家,却是不难的,那于自家来说,多少总是一重助力。 再不济了,不还有将她低嫁以换取相当的好处,或是送入王府宗室家里做侧妃一途吗,就这样送去庄子上,不是白白浪费了? 自家辛辛苦苦养她一场,眼看就要收获了,才不做那么愚蠢的事! 见自家老母连‘你若不同意,那便将我一并送走’这样的狠话都说出来了,许明忠还能说什么?只能恨声道:“娘既非要留下她,那便留下就是,只是一点,以后她若再敢似现下这般不恭不敬,口出恶言,大家千金的品格气度全无,我便是拼着娘说我不孝,也绝不会再饶她!便是这一次,也是死罪难免,活罪难饶,自即日起,她禁足三个月,抄《女诫》、《孝经》各一千遍,身边服侍的人,全部撵出去!他们兄弟两个身边服侍的,也全部换了,主子不好、不规矩,自然都是当奴才的挑唆的,我倒要 看看,经过这一次后,府里还有谁敢不规矩!” 后面的话,却是对大太太说的,身为主持阖府中馈的当家主母,二房的乱象,与大太太有意无意的放任与不作为,又岂能一点干系都没有? 在这个当口,大太太自然不可能违逆许明忠的话。何况她也的确有些心虚,二房的下人都是各房各院挑剩下的,可以说阖府最懒散最牙尖嘴利最会调三窝四的那一批下人,都在二房,长期被这样的下人给包围着,主子、尤其是年纪小的主子,又岂能一点 影响都不受? 不然方才许宓姐弟三个也不敢硬闯进来,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小巧了,光郭姨娘这些年的言传身教,显然还不够。大太太知道自己如今是再不想对二房的下人们来次大清洗,也只能来一次了。 第22节 芳脂因此得意非凡,连她娘家人都抖了起来。谁不知道二房的主母是摆设,如今郭姨娘又被送走了,她生的儿女也惹了二老爷的厌,等自家闺女与二老爷圆了房生了儿子后,不怕不能跟昔日的郭姨娘一样风光,便是二老爷不日便极有可能丢官,那也 仍是府里的二老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是? 只可惜,谁也没料到许明孝不但丢了官,还丢了功名,即将瘦死的骆驼还真未必有马大不说,脾气也想都知道会变得更暴躁更古怪,够芳姨娘喝一壶的了,也不知道她能坚持多久才后悔? 但不管她届时怎么后悔,已经有了姨娘的名分,那她这辈子便只有死,才能离开许明孝这个夫主了! 吴妈妈忙应了李氏的话:“太太放心,我回头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芳姨娘去,想必老爷和她都一定会很高兴的,只是太太病着,精力不济,就不用她来给太太磕头谢恩了吧?” 说到最后,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芳姨娘既然一心为太太分忧,这次就让她分个够!主仆两个正说着,冷不防就隐约听见内书房那边闹了起来,吴妈妈忙道:“太太,您身体还没复原呢,快躺下歇歇吧,姑娘昨夜给您侍疾一整夜,也累坏了,很该也躺下歇歇才是。至于旁的事,自有奴婢呢 ,奴婢做不主了的,自会去请老太太和大太太的示下,太太和姑娘只管放心歇着吧。” 说完不由分说的服侍忍笑的母女两个躺下,再吩咐立夏看好门,谁也不许进去打扰太太姑娘歇息后,才换上一脸的惊慌,往内书房那边儿看热闹去了。 却是许老太太听了芳姨娘的话,得知许明孝瞧着有些不好,带着人急慌慌赶了过来。正好就撞上许明孝过了最初的痛不欲生后,越发的痛不欲生,在砸屋里的东西,把屋里砸了个乱七八糟不说,自己也惨白着脸累了个够呛,趴在一地碎片间,一动也不动,只是嘴里反复的喃喃着:“我要杀 了他们,我要把他们全部都杀光!”许老太太见状,又气又心疼,急道:“你这孩子,生气了要打骂下人都使得,为何偏要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不就是没了功名吗,没了就没了,什么大不了的,难道没了就不吃饭不活人了?还不是一样活, 身体坏了却不一样,怎么也挽不回了,你是想让我老婆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吗?”说着哭起来,一行哭一行骂许明忠:“干嘛要让人把消息径自送到你面前,不能等你身体好些后,再缓缓的说吗?还有李氏那个狠心绝情的,你都这样了,她也不来瞧瞧你,真以为如今无数双眼睛盯着咱们家,我便治不了她了是不是,这婆婆要治儿媳,就跟吃饭喝水一样易如反掌,我倒要看看谁敢有半句二话!” 第59章 背后之人 许明忠今日下朝后,去衙门应了个卯,便告假先回了家。 二弟才丢了官,还丢了功名,一定追悔莫及难以接受,他早些回家,也好劝慰开解他一下,当然,如果他要发疯,他也可以镇压一下,母亲可管不了他,也未必下得了狠心管他。至于二弟妹,怕是早对他死了心,不然有关他的事,也不会都吩咐一个现抬举起来的姨娘,她自己根本不管了,偏他据说还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蠢得都没边儿了……这些事真是不能想,不想心里还好受一 点,一想便立时气得五脏六腑都痛。 许明忠心情不佳的回到家中,没想到刚好就遇上大太太慌慌张张的要出门,一问之下,才知道听说是许明孝不好了,老太太已经赶过去了。许明忠心里一“咯噔”,惟恐许明孝是承受不住打击才不好的,读书人的功名,那可是跟性命一样重要的东西,而一旦二弟有个好歹,母亲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又自来疼爱二弟,万一也……当下连朝服都顾不 得换下,忙同大太太一道赶去了二房。 不想刚好就赶上听见许老太太这一番话,又见被婆子们扶着坐到了床上的许明孝脸色虽难看,人看起来倒像是没什么大碍,心里那口气一松,无名火便立刻上来了。沉声与许老太太道:“娘,谁不知道二弟妹病着,怎么来瞧二弟?何况二弟妹本来都快要大好了,又是被谁害得病情加重的?换了我,只会病得更重!所以方才的话,您最好再不要说了,咱们家已经被人说‘ 假仁假义,沽名钓誉’了,父亲当年辛辛苦苦挣下的名望,也要被此番之事给败光了,您若再为难二弟妹,是想再给那暗中一直盯着我们的人一次机会,让父亲和我这么多年来的辛苦,都全部毁于一旦吗?”又骂许明孝:“你现在做出这副追悔莫及,痛不欲生的样子给谁看呢,你早干什么去了?既是你自己种的因,就该自己勇敢的承担起后果来,像个男人一样,你已经三十多岁了,不是三岁,难道以为哭一场 闹一场,使个性子,事情便都会按你的意愿来了吗?好好反省一下,再好好想想自己以后的路,你自己的人生路,只能自己走,谁也帮不了你,更代替不了你!” 许明忠说完,扔下一句:“打发人请个大夫来。” 便亲自扶着许老太太,不由分说离开了,心里疲惫至极,弹压住了弟弟,还有老娘等着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怎么偏就他家这么多破事儿,外面的事已经够他烦的了好吗? 旁的且先不论,至少他也得先弄清楚此番到底是谁在对二弟落井下石,以后加倍防范的同时,找机会讨回这笔债来吧。彼时京城以西一带一所僻静的宅子里,一名四十来岁的男子正诚惶诚恐的赔笑着,小心翼翼将一个黑漆描金的匣子往他对面推:“下官此番能为将军效劳,是下官莫大的荣幸,岂敢再劳将军破费?那也太折 杀下官了,下官只求、只求将军能高抬贵手,把那本、那本小册子还与下官,下官以后再不敢了……”坐在他对面的年轻男子闻言,微微勾唇一笑,一身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冷肃气息,便立时消融了大半,道:“钟大人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自然不会再为难钟大人,只是以后我再有需要时,还望钟大人能 跟这次一样,与我行个方便,不知钟大人可愿意?” 还有下次? 钟大人闻言,脸上的笑就更苦了,心里也是骂娘不绝,妈的,想他堂堂一介从二品大员,怎么就那么倒霉,偏让人给抓住了倒卖粮草兵器那样致命的把柄呢? 面上却不敢表露出丝毫来,还得强笑着与之应酬:“下官自然是愿意的,就怕下官位卑力微,与将军行不了多少方便啊。” 年轻男子笑道:“行得了行不了,到时候不就知道了?我就不多耽误钟大人了,来人,送钟大人出去,记得把钟大人想要的东西,一并让钟大人带回去。”“可是将军……”钟大人还想再说,见男子攸地沉下脸来,整个人也瞬间像一座冰雕一样,飕飕的往外冒着寒气,才猛地想起,眼前的主儿可是在战场上杀人如切瓜,真正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怎么能因为 他方才笑起来前所未见的好看,就一时恍神,傻到跟他讨价还价起来?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吗!只得战战兢兢的辞了年轻男子:“下官告退,下官告退。”步履艰难的随他的手下出去了,一边往外走,一边安慰自己,就算以后都只能受制于人了,那也比立时就被捅出了自己作奸犯科之事,抄家砍头的 强。 很快年轻男子的手下便送了钟大人回来了,抱拳笑道:“爷,那家伙拿了东西后,跟做贼似的,一溜烟儿就跑得不见人影儿了,您是没看见他那副滑稽样儿,不然一定也会忍不住笑的。” 年轻男子不置一词,只淡声道:“事情既已办完了,就收拾收拾,尽早回府去吧,正好能赶上陪母亲用午膳。” “是,爷,我这便安排回府。”手下忙恭声应了,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道:“只是爷,阿卯实在不明白,那许明孝跟您素不相识,更谈不上仇怨,您此番为何要这般大费周章的设法革去他的举人功名?这对您,对咱们靖南侯府,都一 点好处也没有啊,反倒那许家老太太不久前才救了太夫人,算来两家好歹也有几分香火情了,且那姓钟的官职不低,咱们抓了他那么大的把柄,好钢合该用在刀刃上才是,您这是……” 原来年轻男子不是别个,正是靖南侯府那位才打了胜仗,提前回京不久的四爷傅御,现下与他对话的,则是打小儿便跟他的小厮丁卯,不过如今丁卯已是他的亲兵了。 傅御听罢丁卯的话,淡淡睨了他一眼,说了一句:“什么时候,爷做事,得先向你解释前情后因了?” 丁卯立时讪讪的不敢再说了,赔笑道:“爷息怒,阿卯以后再不问了,这便伺候爷回府去。” 傅御“嗯”了一声,这才缓和了脸色,举步出了屋子,很快坐上了回靖南侯府的马车。 不想刚在角门下了车,就遇上了侄儿傅烨,一见他便笑着上前行礼:“四叔,您这是刚出门回来,还是正要出门去啊?才祖母还念叨你呢。”十五岁的少年,正是最俊美,最意气风发之际,加之穿戴得也好,气质风度也好,不怪是满京城绝大多数情窦初开的少女思慕的对象呢。 第60章 看不顺眼 只可惜傅御看到这般出挑的侄儿,心里却只有膈应与不耐,淡淡说了一句:“我刚从外面回来,这便见你祖母去。” 便绕过傅烨,大步去了。余下傅烨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渐行渐远,忍不住皱眉问起自己的小厮来:“元宝,你有没有觉得,这次四叔回来,对我冷淡了好多?明明当初他去参军前,与我还那么好,如今好容易回来了,却对我爱理不理 的,连话都不愿意与我多说一句,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了他而不自知啊?”他的小厮闻言,忙赔笑道:“奴才倒是没觉得四老爷对您冷淡,四老爷如今对着阖府上下,不都是这个样子,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吗?想来是在军中历练出来的,毕竟像咱们家四老爷这么年轻的将军,满朝也 找不出第二个来,四老爷又生得好,总得严肃深沉一点,才能镇得住底下的人吧?” 傅烨一想也是,自家四叔再怎么天纵英才,到底年纪摆在那里,也太过俊美了些,不威严一点,的确不容易弹压住兵营那些老兵油子兵痞子们……便也就把疑惑丢开,舒展了眉头,带着小厮出门去了。 傅御这会儿却是已进了自家的二门了。如果他听到了傅烨方才的话,一定会忍不住告诉他,他岂止是对他冷淡了好多,他根本就想狠狠的揍他一顿,再远远的将他踹出京城,十年八年都不许他回来,最好等他回来时,许夷光已经是他的“四婶” ,他们夫妇孩子都生好几个了好吗? 万幸这一世,一切都还来得及,他绝不会再让自己心爱的女人重蹈上一世的覆辙,也绝不会再让自己重新体验一遍上次的心痛与后悔,还有遗憾与不甘! 傅御想到这里,不免又想到了那日在正阳大街的惊鸿一瞥。那日他刚轻装先赶回京城,看着隔世再见,既陌生而又熟悉的京城,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要怎么样,才能尽快与朝思暮想的人儿,来一次自然而然的“偶遇”,让她至少先记住他的脸,知道世上有他这样 一个人? 他自问哪怕是与傅烨比他最为人称道的脸,自己也不差什么。 不想经过正阳大街时,就听路人们说起了前面银楼有人在闹事,招呼大家都去看热闹,他恍惚听见了一个‘许’字,便像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着似的,鬼使神差挤进了人群看热闹。 然后,就这样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儿,还跟她打上了照面,这不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是什么,可见老天爷也知道上一世亏欠了他和她,这一世特地补偿他们来了! 傅御大是激动,但激动过后,便立刻意识到,自己心爱的人儿是遇上麻烦了。前世造化弄人,他们相遇得太晚,顶着叔叔和侄媳妇的名分,他为她做什么事的立场和资格都没有,惟恐做了反倒让人瞧出端倪连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个人在自家后宅那个牢笼里挣扎,直至最后终 于年轻轻便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也就罢了。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她受任何委屈了,他拼命让自己的羽翼变得更强壮,不就是为了保护她不受风吹雨淋吗? 于是傅御很快结合手下人查到的几个疑点,猜到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情,自然也知道了许夷光母女,尤其是李氏在许府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 他记得很清楚,前世她早早就没了母亲,没了母亲,父亲又不疼爱看重,只能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的孩子,日子过得有多艰难,可想而知,他回来后,虽远在千里之外,也想到了这一点。 所以设法打发人千里迢迢赶回了京城,看能不能尽可能的帮助她,保护她。 倒是没想到,这一世她母亲竟然一直活着,那她上一世的继母,自然也只能一直当她的妾,也因为如此,他暂时把精力都放在了为未来打拼上,想着有亲生母亲的庇护,日子再难也该难不到哪里去才是。 未料就是这一想当然,让她受了那么多委屈,到最后不得不为了保护自己的母亲,奋起反抗,那他自然要助她一臂之力。 如此方有了许明孝不但被罢官,还被革了功名之事。 就算是未来的岳父,欺负了傅御的人儿,他也绝不会手软,何况看敏敏的样子,应当早不把自己那个所谓的父亲当一回事儿了,她不当一回事儿的人,他自然更不会当一回事儿! 只是想到许明孝这个可恨的虽已短时间兴不了风做不了浪,委屈不了许夷光母女了,却还有另一个可恶的人傅烨在一旁虎视眈眈,傅御心里的喜幸免不得打了几分折扣。 谁能想到这一世大哥大嫂会胆大包天得连母亲都算计,以致傅烨还是与他的敏敏赶在他之前,先打上照面了呢?听说傅烨还对敏敏十分有兴趣,前阵子还缠着母亲要去许家的家学念书,也就许明孝近来出了宠妾灭妻的丑闻,这事儿才暂时作罢了,但傅烨的性子他知道,一定不会轻易放弃的……真是越想越火大,他一 定要想个借口,尽快痛揍傅烨一顿,方能稍减他心头之恨!不过,傅烨自来听大哥大嫂的话,且他至今一无建树,在家族的大情小事上,都没什么发言权,如今许明孝罢了官,还没了功名,大哥大嫂答应他娶敏敏的可能性越发微乎其微,——这也是傅御一定要弄 掉许明孝功名的另一个原因,如此大哥大嫂必定会认为一个白身,还名声不好之人的女儿,哪有资格做侯府的少夫人? 反观他就不一样了,他已有了足够高的官职和军中的威望,对家族已有一定的影响力和决策权,自然对自己的亲事,也有了一定的选择权和决策权。 只要他坚持,他相信最后自己能一定得偿所愿,而敏敏的父亲和娘家给不了她的尊重与荣耀,等他踩到自己的肩膀上,自然都会有了,不过前提是,他得先让她愿意嫁给他,心甘情愿的嫁给他。 他想了她太久,心疼了她太久,已连丝毫委屈都看不得她受了,尤其是他自己给的委屈…… 傅御想得出神,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走到了靖南侯太夫人的荣禧堂,还是门口小丫头子脆生生的问安声传入耳中:“见过四老爷。”他才回过神来,忙敛住思绪,沉声“嗯”了一声,抬脚进了荣禧堂,去见靖南侯太夫人。 第61章 吃得咸鱼抵得渴 也不知道许明忠与许老太太说了什么,总之许老太太再没说过要找李氏麻烦之类的话,反而打发跟前儿得用的妈妈送了好些药材补品过来给李氏,说是给她养身子的。除此之外,还让贴身妈妈带了一摞十两一张的小额银票,共计五百两给李氏,说是如今李氏和许明孝都病着,需要用银子的地方比以往更多,让李氏务必将这五百两留下,大小也是个补贴,还说让李氏放 心的用,等这五百两用完了,她再打发人送来。 简直跟以前判若两人,不知前情的人见了,还当许老太太真是个宽和体贴入微的好婆婆呢。 李氏把药材补品都收了,银子却让许老太太的贴身妈妈带了回去,只说她和许明孝都有月钱,一应吃穿用度也自有公中按时分发下来,并没有其他使银子的地方,所以心领许老太太的好意就够了。 那贴身妈妈赔笑着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李氏只是不松口,贴身妈妈没办法,只得辞了李氏,带着银票回了松鹤居去。 吴妈妈这才小声与李氏道:“太太,既然老太太诚心给您,您怎么就不收下呢?有了这五百两,老太太和舅爷他们在那边,足够丰衣足食整一年了。”李氏闻言,淡笑道:“老太太又不是不知道,我除了补贴娘家,并没有其他花销,她以前从没单独给过我的,如今却给了,不是先打我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吗?我若是收了,就代表我到底还是能为银子折腰 的,那之前又是不要银楼又是不要庄子的,不是成了笑话儿?至于娘和哥哥们,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总能想到其他法子的。”这话许夷光很是赞同,点头道:“娘说得对,这银子万万不能收,药材和补品都是看得见的,谁用了,用了多少,总得对得上,银子却不一样,回头娘没有送去碾伯所,也让人说送去了碾伯所,娘总不能每 个人都去分说解释吧?我早说过银子的事只管交给我,所以娘和妈妈都别再担心了。” 而松鹤居许老太太得知了李氏怎么也不肯收下银票后,却是恼怒至极,她一片好意,李氏个不识抬举的,却在她面前拿起乔来,忘了过去十几年在她面前,是怎样做小伏低的了吗? 都怪长子,非要她答应再不许在李氏面前摆婆婆的架子,否则绝不会再管次子,不然她何必受这个气! 哼,不要算了,她还节省了呢,反正受苦受穷的又不是她的娘家人,李氏都不心疼他们了,她还心疼个鬼啊! 大太太得知李氏拒绝了许老太太的银子后,则是一阵不忿加头疼,二房的破事,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他们大房到底造了什么孽,摊上这样一块牛皮糖! 然想到许明忠的叮嘱,如今自家惟有加倍的善待李氏母女,以免再被人以此来做文章,危及许家的名声,大太太再头疼也只能忍下,开始想起到底要怎样,才算是‘加倍善待’李氏母女来。 不要银子是吗?行,那就折成首饰布匹吃的用的,尤其是夷丫头的,更得精美华贵,李氏自己清高,总不能让女儿也跟着自己一起清高,一起委屈吧,哪个当娘的都做不到。 话说回来,李氏这次的气性也未免太大了些,难道以后不打算过了,不打算让许家接济她的娘家人了不成?既然娘家还是得受夫家的接济,如今又何必拿乔至厮呢! 于是继许老太太之后,大太太也打发人送了好些东西到李氏院里来,从首饰布匹到吃的用的,应有尽有,着实大手笔得让人咋舌,也不知道全是公中出的,还是大太太体己也添了些?李氏看到那些精美的首饰和布匹,想到许夷光都十二岁了,却连一套真正像样,真正拿得出手的头面首饰都没有,果然再做不到回绝了,就像大太太想的那样,她可以委屈自己,却舍不得委屈自己的女儿 。 可这算什么,她们母女的眼泪和委屈,就只能换来这些没有真情实感的身外之物吗?还是许夷光劝她:“娘,您想收下就收下,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您嫁了许家,许家便理所应当承担您的一应吃穿用度,我是许家的女儿,许家养我就更是天经地义了,只要我们没用这些东西来补贴外祖母 他们,便谁也不能再有半句二话。” 至多将来离开时,她们把一应许家的东西都留下,这些年的吃穿用度,也加倍的还给他们就是! 第23节 李氏方咬牙将东西都收了,然后让立夏造了册,再誊了一份清单送去大太太处,意思很明白,有清单为证,她绝不会拿这些东西去补贴娘家的,请大太太放心。 弄得大太太一时倒不知是该嘲笑她的固执,还是该佩服她的较真了。 这日许夷光去给许明孝问安,许明孝仍跟前两日一样,没有见她,只让芳姨娘出来说,他身上的伤还未见好,纵是父女,也不方便见她,让她回去。许夷光见芳姨娘憔悴的脸上满是歉然,点头道:“既然父亲今日还是不方便见我,那我明儿再来吧,就有劳姨娘加倍尽心服侍父亲了,等父亲大好了,老太太和我娘自然都会加倍重赏姨娘的。不过我瞧姨娘 比昨儿还累似的,也该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 芳姨娘听得这话,眼泪都差点儿落下来了。 老爷这几日脾气暴躁得跟爆炭似的,不点也着,她作为贴身服侍的,委实吃了不少的苦头,动辄得咎,被骂得狗血淋头不说,一言不合,老爷还会动手。甚至她吃饭、去净房的时间长了点,或是老爷叫了一声她没听到,等第二声第三声时才忙忙应了,老爷也要生气,骂她‘是不是以为老爷没了官没了功名,就治不了你一个贱婢了?老爷就算什么都没有了, 要治死你一个贱婢,也是易如反掌’。弄得芳姨娘又是委屈又是后悔,她是想攀高枝儿,飞上枝头做凤凰,却也不是没憧憬过能与老爷蜜里调油,恩爱个一年半载的,如今可好,不但恩爱不敢奢求,实际的好处也望不到了,自己还得受尽磨搓 ,也不知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许夷光见芳姨娘一副要哭又不敢哭的样子,一张脸也再不复之前的饱满水灵,不用想也知道她这会儿心里的委屈与后悔。可吃得咸鱼抵得渴,路既是她自己选的,哪怕跪着,也只能她自己走完了,她可帮不了她,也没有任何人得帮得了她! 第62章 好巧 芳姨娘等许夷光都离开好一会儿了,才猛地回过了神来,忙忙转身进了屋去,也不知道刚才她恍神期间,老爷有没有叫过她?如果叫过,她却没听见,可就糟糕了。 便没叫过,她都出来这么长的时间了,老爷也一定会不高兴的……芳姨娘战战兢兢的进了屋里,果然刚到床边就迎上许明孝毒蛇一般阴冷的眼神:“不过就是让你传句话,那个死丫头也早走了,你却这么久才进来,是不想服侍老爷是不是?贱婢,谁给你的胆子,不把老爷 放在眼里的?惹火了老爷,把你卖到私窠子里去!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滚过来给老爷倒茶?” “……是,老爷。”芳姨娘又是害怕又是心冷,忙上前倒了茶小心翼翼的奉给许明孝,心里只恨时光不能倒流,不然她一定傻到自己纵身往火坑里跳,还以为自己是跳进了福窝里。不想许明孝接茶时,却被溅出来的水珠给烫了一下,立时勃然大怒的将整杯茶连同茶盅一起,朝着早已唬得跪下了的芳姨娘砸了出去:“贱人,连个茶都倒不好,养你何用……贱人,总有一日,我要杀了你 ,杀了你全家……” 也不知是骂的芳姨娘,还是借着芳姨娘,在骂郭姨娘一家? 其实许明孝还想骂许夷光和李氏,尤其是许夷光,要不是她那日平白无故的出府去,偏又去了郭记银楼,又怎么会惹出这么多事端来,怎么会害得他落得如今一无所有的下场?许明孝固然最恨郭姨娘一家,但并不代表他就不恨李氏和许夷光,若不是大哥再三严令过他不许再给她们母女气受,他怎么会对那个死丫头避而不见,他早叫她进来破口大骂甚至大打出手了,反正他是她 老子,要打要杀她都得受着! 许夷光才不管许明孝想什么,她回到李氏屋里后,不过走过场的回了李氏一句:“芳姨娘服侍父亲得挺好,听说父亲已经好多了,娘只管放心吧。” 就跟她每日去给许明孝问安,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一样,母女两个便把此事给丢开,一个做起针线活儿,一个则看起医书,各自忙活起来。 到了晚间,许夷光陪着李氏用罢晚膳,母女两个又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李氏乏了,回屋歇下后,许夷光才回了自己屋里去。 时令已进入七月中旬,七月流火,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 是以许夷光回房后,第一件事便是让人备水沐浴,等舒舒服服洗了个澡,还连头发都一道洗了,许夷光才觉得整个人都舒服多了,也轻松多了。想到前番师父让自己誊抄的那本医书抄倒是早抄完了,却至今没认真看过一次,今儿时辰还早,精神也好,索性看上几页再睡也不迟,待胡妈妈帮她把头发绞得半干后,许夷光便让胡妈妈和谷雨春分都先 下去歇着,不用管她了。 胡妈妈是知道她的,看医书时最不喜有人打扰,便把灯给她拨亮了些,又叮嘱过她也不可熬得太晚后,带着谷雨春分退下了。 许夷光这才披了件家常纱裳,舒舒服服的倚在榻上,看起医书来。 只是医书高深晦涩,她大半的语句都是有看没有懂,半个时辰过去了,才看了一页都不到,反倒看得自己困意重重,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哈……”又强撑着看了一会儿,许夷光的哈欠打得越发密集了,她决定不再为难自己,还是先睡,等明儿起来后,再慢慢的看医书也不迟。 她于是下了榻,径自往床边走去,一阵风却忽然吹进来,把灯给吹熄灭了。 许夷光心里一紧,窗户都关得好好儿的,怎么会忽然有风进来,还把隔着灯罩的灯给吹熄了,怎么可能……念头才刚闪过,她的嘴已猛地被人给捂住了。 手是温热的,也很大,还带着茧子,看来不是鬼而是人,还是个男人……许夷光懵了一瞬,立刻本能的挣扎起来,来人是谁?想干什么?谁指使他来的?难道今日就是自己的死期吗? 若是鬼她反倒不怕,她怕是恰是人,偏她才洗了澡和头发,身上连个簪子镯子之类的都没有。 那人却忽然近乎耳语的开了口:“姑娘别动,我不是坏人,也没有歹意,深夜闯进来,实属无意与无奈。” 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但十分的耳熟,许夷光确定自己一定在哪里听过。想到对方极有可能是认识的人,那小心周旋一番后,没准儿能找到转机,许夷光强迫自己稍稍冷静了下来,也无视掉对方一下一下喷到自己耳朵上的热气,飞快的在对方手背上写起字来:“那你先放开我, 我一定不叫,你放心。” 对方的气息一滞,连身体都跟着僵硬了一下,似是在判断许夷光此言的真假。可见是个谨慎人,许夷光只得又写道:“你既能不被人发现的闯进来,可见本事不小,就算我真是在使诈,你要在眨眼间制服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难道很难吗?你放心,我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和名 节开玩笑的。” 这么长的话,要写出来费时可不短,许夷光能感觉到对方的身体更僵硬了,她的心也揪得更紧了,这不能直接交流就是麻烦,她纵有张仪苏秦之才,也是无济于事啊。 好在对方终于还是放开了她。 许夷光立刻往前几步,然后转过身看向了对方的脸,就算要死,她也得看清楚到底要了自己命的人是谁,不能再跟上一世似的,连做鬼都只能做个糊涂鬼! 下一瞬,许夷光就惊叫起来:“怎么是你,傅……” 话一出口,就反应过来自己如今不该认识傅御,至少不该叫得出他的名字,忙堪堪止住了。 朦胧月光下,剑眉星目,修长挺拔,身姿如松的人不是别个,的确正是傅御。 他几乎是在许夷光开口的同时,也开了口:“原来是姑娘,可真是好巧。” 敏敏刚才‘是你’两个字后面的那个‘fu’字,是哪个‘fu’? 不会正是他那个傅吧?那他就真是太幸运也太幸福了,敏敏分明已经知道他的名字了,可她一个闺阁千金,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除非是特意去打听的……还是别做梦了,方才能与她靠那么近,能得她在自己手背上写那么多字,已经是他两辈子以来,前所未有过的幸福了,所以,先别奢望太多,胖子不是一口气就能吃成的,媳妇儿也不是一个晚上,就能娶到的! 第63章 医者父母心 傅御强逼自己把满腔的激动与旖念都压下,然而再怎么强逼自己,刚才捂许夷光嘴的手仍是火烧一样,手心热,手背更热,那种温软与柔软的触感,真的是太美好,太震撼了…… “咳……”他忙清了清嗓子,沉声继续道:“没想到竟是姑娘,更没想到这么快就与姑娘又见面了,在下姓傅,单名一个……”话没说完,已被许夷光清冷冷的打断:“不过萍水相逢罢了,公子不必告知尊姓大名了。再就是我这里虽是内宅,巡夜的婆子却每过一个时辰,都会过来巡逻一次,当日承蒙公子解困,今日就当我还公子的 情了,请公子怎么进来的,就立刻怎么离开吧,我当做没发生过这回事。” 知道傅御也已认出了她,在军中都号称神箭手千里眼的人,必定目力过人,何况她还先说了‘怎么是你’,许夷光情知装不了傻,那索性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只是总归是靖南侯府的人,今夜过后,她是绝不会再与傅御扯上任何干系的。 傅御就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好像敏敏并不想知道他的名字,果然刚才是他想太多了……她是才洗了头发吗,好香,整个人如出水芙蓉般,洋溢出点尘不染的纯净气息,也好漂亮,虽还略显稚嫩与青涩,不复前世他第一次见她时,她已长开了的明媚妍丽,却已不难看出再过几年,她会出落得 何等的百花失色了,何况,他还是亲眼见过长成后的她的。“我言尽于此,还请公子这便离开。”许夷光见傅御既不离开也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看,虽不至于把他当登徒子,毕竟她才十二岁,也是信得过他的人品,但心里终归舒服不到哪里去,语气便越发冷淡了 。 傅御终于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方才情不自禁了,忙道:“姑娘放心,我这便离开……” 一语未了,身形一晃,人已闷哼着往地上栽去。 许夷光吓了一跳,忙蹲下身低声急问道:“你怎么了?”难道受伤了还是怎么的?那也不能就倒在她这里啊,她又不是大夫,不对,她倒也算是大夫,可不打算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就暴露自己啊。傅御满脸的痛苦之色,艰难的说道:“我遇上了点麻烦,不小心中了箭,倒是把尾巴都甩开了,却也实在支撑不住了,正巧见姑娘这里有亮光,想着肯定主人还没睡下,也许肯施以援手,所以我就进来了… …姑娘放心,我马上就离开,马上……” 挣扎了几下,却是都没能站起来,反倒可能因为挣扎得太大力,让伤口的血流得更快了,方才还只是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一下子便浓烈的弥满了整个屋子。 许夷光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到底还是气鼓鼓的开了口:“你还有力气离开吗,还是包扎了伤口再走吧,你等着,我先点灯。” 她怎么就做不到见死不救,怎么就做不到铁石心肠呢,果然是“医者父母心”吗? 算了,算了,就当是为的有了他,才能有如今安居乐业生活的江德府的万千百姓了! 傅御的声音微弱而隐忍:“可是,不会给姑娘添麻烦吗?”心里却早已是千树万树梨花开了。 许夷光“悉悉索索”的摸索着点了灯,屋里一下子恢复了明亮,她看了一眼傅御惨白的脸,还有脸上的汗珠后,才冷声道:“不添麻烦也已添了,公子不觉得现在才说这个,太迟了吗?” 说着见他腹部有半支断了的箭矢,伤口还在往外冒着血,滴得她的地毯都被染红了好大一片,只得又道:“除了这处外伤,还有其他伤吗?” 傅御虚弱的摇头:“没有了,就这一处致命。” “嗯,你等一下。”许夷光应了,扶着他上了榻,再里屋外屋的来回两趟后,便已准备好了伤药、热水和包扎伤口的白布,然后问傅御:“你自己能脱衣服吗?” 别说只是脱衣服了,就是给自己上药,也没问题,不然他也不能从战场上脱颖而出,挣到今日,不过这话傅御不会傻到说出来,便只是一脸强忍疼痛的样子,慢慢的将上衣给脱了。 许夷光立刻小小的倒吸了一口气,他的伤口,看起来可真是有够狰狞、有够吓人的。 不过他身上的伤何止这一处,简直到处都是,纵横交错的,都快找不出一块稍微大些的完整的皮肤了,必定都是战场上留下的,果然他年轻轻就能坐到现在这个位子,不是没有缘由的。许夷光心里的不耐与不爽稍微散了些,因为乍见陌生男人身体而本能发热发烫的脸,也很快恢复了正常,低头给傅御清洗起伤口来,等清洗完了,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不先把箭拔出来,她就算给他上了药 包扎好了伤口,他一样有生命危险啊。 可让她给他拔箭,她从来都是纸上谈兵,哪曾亲历过这样血淋淋的场面,她有点儿怵啊,万一他再有个什么好歹…… 傅御似是看出了许夷光的退怯与顾忌,忽然道:“你转过身去,我自己拔吧,只是我不知道拔了后我会不会晕过去,但你放心,我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许夷光松了一口气,说了一句:“那你小心一点,我也会争取尽快让你醒来的。”依言退到了一边去,背对着他。 “啊……” 很快,许夷光就听到一声痛苦隐忍的闷哼,然后,便再没了声息。 她忙回头一看,就见傅御果然已经晕过去了,所幸断箭也已拔出来了。许夷光忙上前,手脚麻利的再次给他清洗了伤口,又给他上起止血药来,因见血流得太快,药粉刚洒上去就被冲走了,必须得让血流慢一点,只得忙又取了自己的银针来,手微微颤抖着,学针灸以来,第 一次给真正的病人施起针来。 好在她紧张归紧张,总算没出错,接连扎了几个穴位后,血就流得慢了,再洒上止血药,也能起到作用,不一时血就慢慢的止住了。 许夷光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又给傅御的伤口上了些凝血收敛的药,才细细的给他包扎起来,不一会儿光洁细腻的额头上,便有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因为太过全神贯注,并没有注意到傅御在她收针时,就已醒过来了,意识涣散间,见得自己朝思暮想了多年的人儿就在咫尺之间,霎时觉得,为了这一刻,只是中了一箭算什么,就是让他为此赔上了性命,他都甘之如饴。 第64章 巧合?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夷光终于替傅御包扎好了伤口,她松了一口气,一边用手背擦着额角的汗,一边抬头看向了他的脸。 就见他竟已经醒过来了,双眼微眯,嘴唇惨白,虽然看得出来意识有些涣散,但的确已经醒过来了,倒让许夷光微微有些吃惊,那么深的伤口,流了那么多血,他也能这么快便醒过来,果真是天赋异禀。 许夷光不自觉放柔了声音:“是不是疼得厉害?事出突然,我也来不及替你准备麻沸散什么的,施针止痛师父又还没教我,所以你只能再忍忍了,只要你忍过了今夜,后面便应当不会有大碍了。” 傅御轻轻“嗯”了一声,顾不得去深想眼前的人儿怎么与自己记忆里的不一样,竟然会医术,看起来学医还不短的时间了,这几年间,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只是作势挣扎着要下地,“多谢姑娘救命大恩,他日在下一定加倍相报,在下这便告辞,不会再给姑娘添麻烦了。” 却因伤得着实不轻,人这会儿也着实虚弱,一连挣扎了几次,都没能坐起来。 许夷光看在眼里,就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好人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她除了做到底,还能怎么着? 因说道:“你现在还能走吗?我既然九十九步都走完了,也不差最后一步了,你今夜便留下吧,等明儿一早,天亮了再走也不迟。” 她的人都训练有度,她不叫谁也不会擅自进来的,倒也不怕露馅儿,就是他之前说‘尾巴已经甩干净了’,但愿是真的都甩干净了,她可不想救人给自己救出无休止的麻烦,甚至是危险来。 傅御就松了一口气,满脸感激的说道:“那就太感谢姑娘了,不瞒姑娘,我现下的确没有力气走了……” 果然敏敏一如记忆里的善良与慈悲,他这一步“反其道而行之”果然是走对了。 第24节 许夷光不与他多废话,只是道:“那你想吃东西吗?你现在最好吃流食,可我这会儿只有点心,你若不是很饿,就先忍忍吧,我给你取被子去。” 说完果真去柜子里给他取了一条厚度适中的被子来,又道:“你晚上若是想喝水,或是觉得难受了,就叫我,一声没听见就多叫几声,我昨夜没睡好,怕万一睡着了会睡很沉。” 傅御应道:“我这会儿并不觉得饿,晚上应当也不会想喝水,姑娘只管放心睡您的,我那个、那个绝不会有任何不轨之心的。” 许夷光未知可否,只点头道:“那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一面心说你现在纵有那个心,也绝没有那个力,何况你的人品,我还是约莫信得过的,不然我根本不会救你好吗?一面秀气的打着哈欠,去到床上,放下了帐子。 本来以为屋里多了个男人,虽然算不得陌生男人,却也绝对算不上熟悉,她会睡不着的,倒是没想到不过只翻了几个身,就迷迷糊糊陷入了黑甜的梦乡里。 直至耳边隐约传来一阵“敏敏……敏敏……”的叫声。 全家上下会这样叫她的人,除了李氏,就再没其他人了,许夷光一个激灵醒过来,翻身下了床,就往外跑去,昏昏沉沉间,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难道父亲那个无药可救的,又去闹娘了? 一气跑到门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叫自己的根本是个男声,而且此时此刻,声音明显就在自己的屋子里,忙循声望去,正一声一声,断断续续叫着“敏敏”的人,不是榻上躺着的傅御,又是哪个? 可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小名儿? 关键他的声音里,怎么会包涵了那么深沉、浓烈与缠绵的感情,就好像自己是他的爱人一般?许夷光忙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个荒谬的念头远远的甩开,一定是巧合,一定是的,这世上素不相识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都不在少数,何况只是重个小名儿,‘敏’这个字又实在常见……不对,她根本就是在梦游 ,所以,还是赶紧回床上睡觉去吧,等睡醒了,天也亮了,自然风过了无痕,一切又回归平淡了。 许夷光想着,加快了回床上去的脚步。 “水……敏敏,好渴,要喝水……敏敏……” 身后传来的干哑声音,却让许夷光再安慰自己是在梦游不下去了,受那么重的伤,有几个能不发烧的,傅御再强、身体再好,也只是人不是神好吗? 算了,她总不能真见死不救,让他渴死烧死了吧,那她之前做的一切,不都白费了?果然恻隐之心轻易动不得! 许夷光一跺脚,到底还是转身走到榻前,倒了一杯温水在手里,轻声叫起傅御来:“醒醒,不是要喝水吗,快醒醒……” 他的两颊通红通红的,嘴唇也干得开裂了,不用闻问切,只消目测,便知道他的确是发烧了,且还烧得不轻,得尽快想法子给他退烧才是啊。 许夷光叫了几声后,傅御慢慢睁开了眼睛,但摆明意识越发的不清醒了,就着许夷光的手喝了水后,他便又沉沉睡去了,也没再一声一声的叫‘敏敏’。 可许夷光心里的无名恼火,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却更甚了。因为傅御抓住了她的手,还用了很大的力气,无论她怎么挣,都挣不开,他不是伤得那么重,人也烧得什么都不知道了吗,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而且他不知道女孩儿的手是不能随便抓的吗,简直可恶至 极! 许夷光呼吸再呼吸,好半天才把心里的火气压下了大半,低声对傅御说道:“你发烧了,得立刻降温才成,你放开我,我给你打水拧帕子冷敷去,好不好?” 本来没抱太大希望他能听进去,放开她手的,没想到他竟真听见了,很快就松开了许夷光。 许夷光这才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让自己的手重获自由了,都被他抓红了,也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的?果然是个武夫! 嘀咕归嘀咕,到底不能就这样不管他了,许夷光只得认命的倒冷水去了。 却是水还没倒好,榻上的傅御又长一声短一声的叫起“敏敏”来,语气里还分明带上了几分委屈,似是在控诉许夷光怎么能这样丢下他不管了? 让许夷光竟平白生出了几分罪恶感来,好像他叫的“敏敏”,真是她似的,真是见了鬼了!“来了,来了……”许夷光只得虚应着,端着水盆加快了脚步,很快回到了榻前。 第65章 前因 这回许夷光学乖了,把帕子拧好,敷到傅御额头上后,便立刻收回了手,再不给他抓自己手的机会。而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许是让傅御很舒服,他本来紧皱着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手在空中抓了几次,没抓到许夷光的手后,也就作罢了,只是嘴里仍一声声“敏敏”的叫着,比之方才,又深沉缠绵了几分似的 。 许夷光考虑到要频繁的给他换帕子,不然他照样退不了烧,自然也没法儿再回床上睡觉去了,可听着他这样一声一声的叫着自己的名字,纵然知道他叫的人一定不是自己,她依然忍不住有些心烦意乱。 也抑制不住的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傅御叫的‘敏敏’是谁呢,会不会是他心爱的女子?看他叫她的名字,叫得那般缠绵之余,还带着明显的哀伤与绝望,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应当是没能开花结果。 说来前世到她死时,傅御便一直没娶亲,那时候他都二十三还是二十四了?那么大的年纪了还不肯娶亲,靖南侯太夫人与靖南侯夫妇都急得什么似的,连宫里贤妃娘娘也为此着急上火,听说他也不理……如今想来,他那时候一定是还没走出情殇吧,倒是个重情重义的,那个“敏敏” 可真是好福气! 不过,二人到底为什么没能走到一起呢,是门不当户不对?是彼此立场冲突?还是有旁的不得已的苦衷?那他们也真是有够可怜的…… “敏敏,上次错过了你,我至死都后悔,这一次,我绝不会再错过你,绝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敏敏……敏敏……” 傅御的声音,打断了许夷光的胡思乱想,只是他的声音太小,除了‘敏敏’两个字,其他的她都没听清楚,不然倒是可以猜出点什么来了。 所以当下许夷光只是敛住思绪,又给傅御换了一张帕子,同样小心的避开了没让他抓到自己的手。 如此换了十来次帕子,眼见傅御的脸没有那么红,嘴唇看起来也有几分血色,最重要的是,他的呼吸终于趋于平稳,嘴里不再一声声的叫‘敏敏’了。 许夷光方松了一口气,只要烧退了,他应当便不会有大碍了,真是累死她了。 “哈……”可秀气的打了个哈欠后,许夷光却做不到就这样回床上睡觉去,这会儿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总得防着他后面的时间病情又恶化。 是以许夷光只是单手支颐,半身靠在榻上,闭眼打起盹儿来。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纱照进屋里后,傅御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陌生的屋顶,他有一瞬间的怔忡。 但也就是一瞬间,他已想起自己是在哪里了,整个身心立时如被泡在温水里一般,说不出的柔软与熨帖。 然后,他便挣扎着坐了起来,想看看许夷光现在在哪里。 不想才坐起来,就看到了趴在榻尾,睡得正沉的许夷光,她的脸在清晨柔和昏黄的阳光下,越发的莹白如玉,衬得其上小巧的鼻子、嘴巴,还有露着的半边耳垂,也越发的精致了。 傅御心里霎时荡起了一股热辣辣的激流,让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这样醒来就能看到自己心爱之人的场景,他在梦里已奢想过多少次,多少年了?因为奢想得太久,又失望得太多,他一度已经绝望了,万万没想到,这么快他便梦想成真了,老天爷待他实在不薄。 所以,他一定要尽快让自己以后日日醒来,都能第一眼看到敏敏,也要让她跟自己一样,因为醒来就能看到自己心爱的人,而无比的开心与满足才是! 傅御想着,小心翼翼的动了一下身体,若不是怕太唐突了会吓着许夷光,他差点儿就要忍不住下地去抱了她上榻,能让她睡得舒服一点了。 然后,他便想到了昨夜她对他的照顾,虽然他一直都因发烧迷迷糊糊的,但他心里什么都知道。 也想起了他一声声的叫她的小名‘敏敏’,那是他前世无意得知的,可一直到昨夜,他才终于有机会对着她,叫出这两个字了,就算她可能会因此动疑,他也什么都顾不得了。 敏敏,敏敏,多好听的名字啊!傅御至今仍记得前世自己第一次见许夷光的情形,她站在杏花树下,满脸的迷惘与忧伤,就像个无措的孩子一般,让人无端就会生出几分怜惜之情来,想上前问一问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在迷惘与忧伤,他也 许可以帮她? 有风吹过,杏花的花瓣纷纷落下,置身其中的她,也跟杏花仙子似的,飘然欲飞。 傅御在那一瞬间,清楚的听见了自己攸地加快的心跳声,他以前也从来不信什么“一见钟情”的,觉得那都是文人们吃饱了闲着没事儿干的瞎扯淡,什么狗屁一见钟情,说白了不就是“见色起意”吗? 但那一刻,他忽然有些信了,信了一见钟情不是见色起意,而是见到了美好的东西,人本能的就会生出欣赏之情来。第二次再见许夷光时,她正被几位所谓的世家小姐刁难,她却始终不卑不亢的,弄得后者们最后自己没了趣,等后者们都散开后,她还对自己的丫鬟说:“一个个就这样的战斗力,也想刁难我?我根本才只 使出了一成的功力好吗?” 被她的丫鬟给嗔了:“姑娘还是别装了,您以为有衣袖的遮掩,我就看不到您的手正发抖吗?” 她被丫鬟拆穿了自己的色厉内荏也不恼,只是笑着说:“我不装坚强,难道哭吗?哭给谁看,谁又会心疼我呢?你记住,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是欺软怕硬的,我不欺软,但绝不会怕硬!” 傅御因此对许夷光的印象更深刻了,想到了前几日母亲说的比他小几岁的侄子都快要定亲成亲了,他的亲事却还没有着落,催他快点头同意成亲的话。 如果未来的妻子是这样一个乐观坚韧,心性豁达的女子,好像现在成亲,也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 可还没有等傅御查到许夷光到底是谁家的千金,他就第三次见到了她,并且是在自己的长嫂以未来婆婆的身份,给她插上代表两家亲事正试议定了的和合如意簪时。 那一天,傅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许家的墙头,回到靖南侯府的。 他更后悔,为什么要在侄儿傅烨的哀求撺掇下,鬼使神差的跟他去翻许家的墙,就为了满足一下傅烨‘想看自己未来的妻子,在插簪当日,是多么的美丽动人,风华绝代’的愿望。 如果不去,他不就可以至少再隐秘的期待、甜蜜一段时间了?再也许,就那一段时间里,他就把她给忘了,把各种旖念也都忘了呢? 第66章 回忆 然而,得不到的从来都是最好的,许夷光从自己有好感的女子,一日之间便成了未来的侄媳妇,叫傅御还怎么轻易忘得掉?他只恨自己回京后,日日都听傅烨在自己耳边说他的心上人如何漂亮,如何美好,世上所有的女子加起来,也不及他心上人一根手指头,傅烨还日日对着母亲和大嫂撒娇卖痴,软硬兼施的只为求娶自己的 心上人,他竟也没想过问一问、看一看那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才能迷得他向来眼高于顶的侄儿那样神魂颠倒,非卿不娶。 如果他一早就知道了傅烨的心上人,恰是自己有好感的女子,他……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只可惜再后悔也已迟了,傅御只能眼睁睁看着傅烨意气风发的迎娶了许夷光,看着许夷光顶着一身新妇的行头,客气而守礼的叫了他‘四叔’,再看着他们在之后的几次家宴上,不经意间只是一个眼波对视, 便透出无尽的甜蜜与恩爱来。 傅御一刻也再在靖南侯府待不下去了。 他实在担心再这样下去,自己不知道会在日盛一日的后悔与妒忌之下,做出什么后果不堪设想之事来。 忘又忘不掉。 反而越想忘,许夷光的一颦一笑在他的记忆里便越深刻,越鲜活。 他只能自请去了雁门关戍守,虽然以他当时已有的军功和靖南侯府的显赫,他实在犯不着再去那样的苦寒之地餐风食沙,马革裹尸。 傅御在雁门关待了一年多,时间与距离仍没能让他把该忘记的都忘记,他也看不到别的女人,——此生见过了你,双眼如何还能再看见别人? 已经深深烙印在了心上的朱砂痣,又岂是轻易能抠得掉的?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傅烨那么艰难才终于娶到了许夷光的,将人娶到手后,他却一点也不珍惜她,不过才新婚三月,便又有了两个通房,之前所谓的为她遣尽通房,以后只守着她一个人过的行径,不过只 是一句说过就算是废话而已。 不但傅烨这个做夫君的不珍惜许夷光,长嫂这个做婆婆的,对她更是极尽轻蔑不屑之能事。傅御虽然从来就知道,长嫂雍容华贵的表象下,一定有她不能为外人所道的另一面,尤其是对着她不喜欢的人,但他依然没想到,长嫂对着她不喜欢的人,譬如许夷光这个她从来就没想过要娶进门做儿媳 的儿媳,会刻薄到那个地步。 久而久之,谁的意志和信念能不被摧毁呢?傅御看着这些,看着不过才一年多,便枯萎得如同暮年,早不复昔日乐观豁达,鲜活灵动的许夷光,心里的后悔与不甘就更甚了,可有该死的叔叔与侄媳妇的名分在,他除了眼睁睁的看着她挣扎,除了侧 面敲打傅烨,再在母亲面前委婉的让她多抬举一下许夷光,让长嫂碍于母亲,对她能稍微友善一点,还能怎么着? 他不得不满腔抑郁与痛苦的再次去了雁门关。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一次,他最终等来的,会是她的死讯! 据说她是“病死”的,可她年纪轻轻,身体向来也不算差,怎么会忽然说病死就病死了?傅御直觉她是被人给害死的,他疯了一般的赶回京城,想查出到底是谁害死了她,立誓要为她报仇雪恨。 却查来查去,什么都没能查到,反而因为他控制不住的给了傅烨几拳后,差点儿就让他的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露了馅儿。 傅御随即便病倒了,至于旁人会怎么说他这场病,会怎么说他为什么要打傅烨,又为什么会一直不成亲……他通通顾不得了。 等再次回到雁门关后,那里因为金人时常挑衅,大战事不经常有,小战事却是从来不断,自然只要傅御自己愿意,他就任何时候都不会缺了仗打。 他也的确几乎所有的战事都一马当先,且打起仗来,比之早前更不要命,——既不要敌人的命,更不要自己的命,于是,终于战死沙场,回到了自己十三岁,刚到江德府军中那一年…… 傅御想到前世的爱而不得,饶是现在,人明明活生生的睡在他眼前,他心里都还忍不住难过与钝痛,万幸这一次,他绝不会再体会到那样的感觉了,就是不知道昨夜他那一声声的“敏敏”,有没有吓到她? 毕竟被一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在大半夜的,一直叫自己的名字,正常人都会惊疑且恐慌吧?他不怕她疑,疑了才会记住他,时时想起他,慢慢的把他放到心上。 他只怕会吓到她。 不过,他的敏敏应该不至于轻易就被吓到吧? 第25节 昨夜从他忽然出现,到之后她决定救他,从头至尾,她除了一开始有些惊讶与紧张以外,几乎没有过任何慌乱与失措的时候,换了旁的闺阁千金,哪个能做到她这样的? 倒是与他记忆里那个被人围攻时,也一副不卑不亢,不慌不躁模样,要紧张后怕也是事后的人儿重合了。 就是她的医术,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他记得她上一次分明就不会医术,不然也不会死得不明不白了,那这一次,为什么会发生了改变呢,就像她的母亲这一次竟然至今还活着一样。 难道他回来了,无形中发生了一些变化,冥冥中,其他的人和事,也是发生在变化,并不是重来以后,一切都是不会改变的? 傅御想着,本来昨夜来之前,便已决定了今晨就走的,这会儿却忽然不想走了。 他真的很想更深入的了解一下敏敏,了解一下她前世今生都不为他所知的另一面。 她这里也委实太舒服,竟然让他生出了家的感觉来。 所以昨夜他才会忍不住睡得那么沉,半昏半睡间,也忍不住一声声唤起她的名字来,固然有病邪侵体,意志力变得比素日薄弱的原因,但何尝又没有他自己有意无意的放纵呢? 可问题是,敏敏怕是不会同意他留下,他的苦肉计和以退为进,在一个大夫面前,只怕也不会一直都好使,他要怎么做,才能顺利留下呢?傅御正发愁,许夷光已经醒了,短暂的迷糊过后,立刻什么都想起了,站起身来看向傅御道:“公子什么时候醒的?看起来气色已经好多了,想必休息一晚后,已经没有大碍了,既是如此,趁着现在还早,公子请尽快离开吧,后会无期。” 第67章 不接招 许夷光说完,才发现傅御一直在盯着自己看,昨晚上光线昏暗,他又伤着,眼神很多时候不能聚焦也就罢了,她还可以告诉自己,他并没有时不时的在看她,都是她的错觉,可现在,他的眼神清明而专注 ,好似还夹杂着其他她看不透的情绪,许夷光便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可他为什么要盯着她看,这辈子她和他才第二次见面,就算她也叫敏敏,也是此敏敏非彼敏敏,他不觉得自己这样很失礼?也不担心会因此万一生出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来吗? “咳咳……”许夷光假意咳嗽了两声,又道,“难道公子现在还不能走吗?” 傅御闻言,总算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敏敏肯定不知道她的脸红了,就跟三月里枝头开得最艳的那朵桃花一样,真是好看。不过,再好看他也不能操之过急,不然只会适得其反,他只能微哑着声音道:“我已经好多了,姑娘放心,我这便离开,不会再给姑娘添麻烦的。只是一点,昨夜我发烧时,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胡话吧? ” 昨夜已经开了个好头,他完全可以过几日便以道谢做借口,再次登门来见敏敏,如此有了一和二,难道还怕没有三和更多吗? 怎么可能没说,不但说了,还说了很多好吗? 许夷光腹诽,嘴上却道:“没有,公子一直安安静静的睡着,除了偶尔叫一声‘水’以外,什么都没说过,所以只管放心吧。” “那就好,那就好。”傅御一副松气的样子,心里却大是失望,他都已经想好了,若敏敏问她为什么一直叫她的名字,难道是巧合,不然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小名儿? 那他就说,自己对她一见钟情,所以上次见面后,私下里查了她,自然有关她的任何事,都知道了,如此以后便能光明正大的追求她,直至她答应嫁他为妻了。 只可惜,他想得再美,敏敏不按他的设想接招也是白搭,只能徐徐图之了。傅御想着,又有些难为情的道:“那个,姑娘,我这会儿觉得有些饿了,能不能让我吃点儿东西再走,不然我怕刚出门,我就没力气继续走了。再就是,姑娘能否告知在下姑娘芳名?他日在下也好相报姑娘 救命大恩。” 许夷光想起他昨夜到现在,什么东西都没吃过,的确气力不济,遂很痛快答应了他前一个要求,“是我考虑不周了,这便给公子准备吃的去。”至于后一个要求,她的答案却不变:“我昨夜便说过了,当日承蒙公子解围,今日就当我还公子的人情了,所以我不想知道公子高姓大名,同样,也不想让公子知道我姓甚命甚,彼此只当萍水相逢,过后即 忘即可。” 傅御就不说话了,敏敏摆明了一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架势,他和她这辈子难道也是有缘无分吗?不,他绝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就算他和她真的有缘无分,他也要逆天改命……良久,傅御才道:“既然姑娘不愿意告知在下芳名,那在下不问了便是,只是姑娘的大恩,在下铭刻于心了,他日一定会 加倍相报的。” 许夷光不好直说她根本不想与任何姓傅的人扯上任何关系,便只是淡声道:“随便公子了,我给公子准备吃的去。” 说完转身要出去。 门外却忽然传来了胡妈妈的声音:“姑娘起了吗?已经比往常晚一刻钟了,姑娘可不能再睡下去了,奴婢这便让春分和谷雨打水进来服侍姑娘可好?” 许夷光听得心里一紧,早知道不该与傅御说这么多的,一说起话来,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都不知道。 她只能装出一副刚醒来的声调,道:“我已经醒了,让春分一个人进来就是了,再让谷雨去瞧瞧娘起了没,我待会儿陪她用早膳去。” “是,姑娘。”胡妈妈应了,不一时,春分便推门进来了,看见屋里竟多了个男人,差点儿没把手里的水盆给扔出去,嘴里也控制不住的尖叫起来:“啊……” 声音刚响起,就被许夷光给低声喝断了:“闭嘴!你想把所有人都引来吗?” 春分被许夷光的气势唬得堪堪闭上了嘴巴,面上却是惊魂未定,目光在许夷光和傅御之间来回游移不止,嘴上则结结巴巴的说道:“姑娘,这、这、这……” ‘这’了半天,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 外面传来胡妈妈的声音:“姑娘,怎么了,是不是春分惹您生气了?奴婢能进来吗?” 许夷光忙扬声道:“没事,她刚不小心滑了一下,幸好稳住了,妈妈不必担心,也不必进来,忙你的去吧。”等确信胡妈妈走远后,才瞪了春分一眼,低声道:“向来只当你稳重,所以才叫了你进来,谁知道也这么毛躁。这位公子昨夜被人追杀,可巧躲到了我屋里,我见他伤得不轻,医者父母心,总不能见死不救,何况他上次在郭记时,还帮过我们的忙,所以我替他包扎了伤口,还让他在我屋里歇了一晚,现在,你给他弄点适合他吃的东西去,然后,再趁房里没人时,把房间收拾打扫一下,该处理的东西也悄悄 儿的都处理了,省得回头横生事端。” 也是想着春分上次见过傅御,许夷光才叫了她进来的,不然没个人掩护帮忙,她一个人善后扫尾可不容易。春分听得傅御竟是上次在郭记帮过她们忙的人,忙细看了傅御一眼,见果然是熟人,整个人总算放松了些,道:“那我这就给这位公子准备吃的去,只是,只是姑娘跟他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也未免太不妥 当了,要不,我把谷雨叫起来陪着姑娘?她嘴巴也很严,绝不会让其他人知道的……”话没说完,许夷光已小小的翻了个白眼儿,道:“都已过了一整夜了,现在你才来说什么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不妥当,不觉得太迟了吗?谷雨是嘴紧,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别叫她了,你快去准备吃的 吧,有这会儿说话的功夫,吃的早准备好了。” 也不想想,她如今就一个小女孩儿,傅御得多禽兽,才会对她不轨?他不是那样的人,如今他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他那样做,更何况,他有心上人的好吗?春分闻言,也想到了傅御这会儿正有伤在身,到底没再多说,屈膝行礼,自退下准备吃的去了。 第68章 苦尽甘来? 傅御这才笑着与许夷光道:“姑娘这个丫头倒是个好的,既聪明能干,又忠心耿耿。” 还有那个‘谷雨’,听起来跟刚才那个春分一样,也是个好的,可前世她身边好像没有这两个丫头,不然她也不会在靖南侯府独木难支了……是了,这辈子她母亲至今还活着,那这两个丫头,自然是她母亲替她挑选调教的,想来也是因为她母亲至今还活着这个异数,她才会学了医,整个人瞧着也跟前世有些不一样了,就是不知道未来岳母的欢 心好不好讨了? 许夷光闻言,只是抿嘴笑了笑,没有说话,春分和谷雨自然是好的,她亲自挑选,调教至今的,能不好吗?说来还得感谢前世在靖南侯府挣扎的那几年呢,至少让她学会了看人、识人、用人,不是吗? 春分想是不放心许夷光,所以动作极快,少时便端着一碗碧梗粥、几个煮鸡蛋、一屉小馒头并两样小菜回来了。 傅御也不客气,向许夷光道了谢后,便动作极快的吃起来,只是动作虽快,却一点也不见粗鲁,反而一举一动都透着良好的教养,果然不愧是侯门贵公子。 许夷光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交代了春分几句:“待会儿你悄悄的送公子出去,回来再把屋子收拾好,我先去娘那边了,省得她等久了生疑,我也会交代胡妈妈,除了谁,谁也不许进我屋子的。” 然后冲傅御点了点头,说了句:“公子好走,后会无期。”款步出去了。 剩下傅御本来还觉得她这儿早膳味道挺不错的,霎时也没了胃口,敏敏怎么就对他这么避之不及呢?是生性怕麻烦,还是有其他原因? 再说许夷光去了李氏那里,因为有傅御在,她不方便梳洗换衣裳,少不得先找借口在李氏这儿梳洗了一番,再换了身衣裳后,才和李氏对坐着,用起早膳来。 李氏见她眼圈下一圈淡淡的青影,关切的问道:“敏敏,你昨晚没睡好吗?” 许夷光笑道:“是有些走困,想是昨儿午间睡多了,娘不必担心。倒是娘,今儿气色真不错,可惜近来家里事多,不然咱们娘儿俩还可以坐车出去到处逛逛。”李氏正要说话,吴妈妈进来了,屈膝行礼后道:“奴婢才听说老太太昨夜又吐又泄的,折腾了大半夜,今儿已是起不来身了,松鹤居那边正乱着打发人请大夫,大太太三太太大奶奶和姑娘们都过去了,太太 和姑娘要不要也去瞧瞧?”到底许老太太是长辈,李氏这几日身体好了不少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不知道许老太太病了还罢,如今是阖府都知道了,就她们母女不知道也不可能,既知道了,岂能连个过场都不去走一趟?所以吴妈妈有 此一问。 李氏闻言,道:“既然老太太病了,我们母女自然要去瞧瞧,收拾一下,这便过去吧,不然都以为我仍怄气或是拿乔呢,那就过犹不及了。” 于是母女两个收拾一番,被簇拥着去了松鹤居。 果然大太太三太太等人俱在,瞧得李氏和许夷光进来,倒是都比以前客气了不少。 李氏与妯娌两个厮见了,又受了小辈们的礼,便问起许老太太的病情来:“老太太这会儿怎么样了,我方便带着敏敏进去当面向她老人家问个安吗?”许老太太的病,说穿了都是气的,既气许明孝不争气,气郭姨娘一家不知天高地厚,气李氏不依不饶、许夷光多事,也气许明忠不听话大太太带着儿女一起逼她……总之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就对了,她本来 也是上了年纪的人,连日来郁气都积在腹中,终于压制不住了爆发出来时,岂能不来势汹汹? 所以这会儿许老太太已是半昏迷了。但就是半昏半醒间,见了大太太等人,嘴里也没有一句好话,也仍嚷着让大家都出去,她不想见到她们,叫大太太如何敢让李氏和许夷光进去给她问安,谁知道她会把母女两个骂成什么样儿,她自己又会 不会激动之下,病情加重?是故大太太听得李氏的话,只是道:“老太太这会儿正睡着,想是实在支撑不住了,有丫头婆子们守着,二弟妹只管放心吧,倒是不必亲自进去问安了,没的白打扰了她老人家,还是等大夫来了后,看大夫 怎么说吧。” 大太太都这么说了,李氏自然不会坚持,与大太太客气了两句,就与大家一起等起大夫来。不一时,大夫来了,给许老太太诊过脉后,说是气结于肝,郁结于心,所以风邪入体,吃几剂药疏散一下,也就没有大碍了,不过大夫还说,短时间内最好不要再让许老太太怄气,最好能让她多开怀,多 高兴,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心情一好,自然身体也就好了。 大太太听得大夫的前半段话,松了一口气,没大碍就好,真有个好歹,自家老爷才被罚了俸禄得了没脸,再丁忧三年,后半辈子哪还敢指望在官场上再所有建树? 可听得大夫的后半段话,大太太那口气便又哽在了喉间。 老太太还好意思怄气,若不是她当年收留了郭家那对贱人母女,再不然她素日好生约束许明孝,或是不那么抬举郭氏那贱人,又怎么会惹出如今这么多事端来,连累全家? 偏她还牛心左性的生了病,也拦着下人不让报,以致拖到现在,差点儿就拖出个好歹来,真是气死人了! 至于要怎么哄她开怀,哄她高兴,现下除非许明孝能官复原职,否则谁能做得到?还是别为难大家伙儿了,直接当没听见大夫这几句话吧。然而再气再恼,大太太也只能忍着,分配起接下来侍疾的任务来:“二弟妹身体不好,就我和三弟妹带了人,一人一夜轮流来吧,白日人多,诚哥儿媳妇也可以搭把手,倒是不必担心照顾不过来,未知三弟 妹意下如何?”长嫂都吩咐了,三太太能怎么说,说她对许老太太的偏心十分不满,不愿意给她侍疾吗?她还等着借大伯子的官位和人脉,为自家儿子将来谋一条好出路,结一门好亲呢,纵有再大的委屈,为了儿女,也 得忍着。 遂笑道:“长嫂如母,自是大嫂怎么吩咐,我便怎么做。” 心里倒羡慕起李氏来,虽然是受了大委屈,可如今全家上下都得捧着敬着,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就是整整十几年的苦,才换了如今一点甘,也忒不划算了,所以,还是别羡慕她了,她本也没什么值得羡慕的不是吗? 第69章 苦肉计 等许夷光陪着李氏回到李氏院里,又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回到自己院里时,傅御已经离开多时了。悄悄儿问春分,是怎么送他离开的,春分却道:“奴婢也不知道那位公子怎么离开的。当时他用完了早膳,奴婢自然要简单收拾一下,把碗筷都送回厨房,再就是顺便看看走哪条路出去最隐蔽最安全,没想 到等奴婢回来时,他就已经不见了。奴婢先还以为他是藏起来了,到处都找遍了,才确信他是离开了,姑娘,他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许夷光摇了摇头:“他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了,该处理的都已经处理了吗?”心里一哂,她本来还想着,傅御此番伤得不轻,就算已经恢复了一晚上,也还很虚弱,所以才特地让春分送他出去,倒是没想到,他竟然一夜间就恢复得又能来无影去无踪了,也是,威名赫赫的少年将军 ,岂能没有几把刷子?倒是她杞人忧天了。 春分道:“已经都处理了,绝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的,姑娘只管放心吧。” 许夷光赞许的“嗯”了一声:“做得好,我有些累了,你服侍我躺一会儿吧。”春分应了,一面服侍许夷光去床上躺下,一面语带迟疑的小声道:“姑娘,那位公子是什么人啊?我瞧着他的长相气度,还有言行举止,都不像是普通人。他也应当不是坏人,不然上次也不会帮我们了,可就算他不是坏人,却并不代表,他就不会给别人添麻烦,姑娘,昨夜的事……不会引来什么,不好的事吧?以后夜间我和谷雨轮流给您值夜好不好,昨夜幸亏遇见的不是坏人,要是坏人,您不是已经……所 以,您就算夜间再不习惯有人在屋里,奴婢这次也要坚持己见到底了,不然,奴婢就只能去禀告太太了。” 许夷光一听这话,就知道春分是真后怕坏了,难怪到现在她的脸色都还不怎么好看,也亏得她稳得住,并没露出什么端倪来,还能像现在这样,有条有据,软硬兼施的劝谏自己。 她笑起来,道:“好丫头,哪用得着去禀告娘,我应了你便是,就像你说的,万一昨夜遇见的是坏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好歹多个人,能多一线生机,只是以后要多辛苦你和谷雨了。”顿了顿,“至于昨夜之事,会不会引来什么麻烦,傅……那位公子说他把尾巴甩干净了,我们姑且信他的话吧,不然我们也没旁的法子不是吗?这才真是人在家里坐,祸从天上降呢,偏他一眼就认出了我, 让我没办法见死不救。” 春分撇嘴:“姑娘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么,就算他没有认出您,您也不会见死不救的。不过天子脚下,那位公子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难道是仇家追杀?” 许夷光打了个哈欠:“谁知道呢,也许……”话没说完,已是睡着了。 看得春分一边摇头,一边给她扯起丝被来。 彼时傅御已经回到靖南侯府了,丁卯正满脸焦急的等在他的院子里,脖子都快要望断了,好容易终于望见他回来了,立刻三步并作两步的迎了上去:“爷,您可终于回来了,您还好吧?” 第26节 说着见傅御脸色苍白,双唇一点血色都没有,脚步也是虚浮无力,当下也顾不得多问了,忙忙扶着他进了屋去。 等进了屋后,傅御再也撑不住,直往地上瘫去,唬得丁卯忙拼尽全力搀到了床边,急道:“爷,您先休息一下,我这就给您请大夫去。”说完就转身往外跑去。“回来!”让傅御给喘着气叫住了,“你一请大夫,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受伤了吗?母亲身体不好,我不想她老人家担心,你替我解开伤口看看吧,应当是伤口又裂开了,上点药包扎一下也就是了,什么大不 了的。”丁卯是知道自家爷脾气的,他发了话,便谁也改变不了了,只得依言给他解开了衣服和绷带,立时倒抽了一口气,结结巴巴道:“爷,我、我没想到竟会把您伤得这么重,还是伤在腹部,您不是说了,您会 适当的躲闪一下,只伤在手臂上吗?爷,您打我骂我吧,再不然,您也射我一箭吧,我真是、真是罪该万死……” 说到最后,着急自责得眼圈都红了。傅御却笑起来:“阿卯,你一个大老爷儿们,这会儿不会是跟个女人一样,要哭吧?有什么好哭的,不就是我受了点伤吗,以往我伤得还少了,也没见你哭啊,真是,快把你这副恶心的样子收了,不然爷可 叫所有人进来,看你的笑话了啊。” 丁卯听得这话,心里更难受了,拿袖子狠狠擦了一把眼睛,才道:“以往爷是伤得不少,可从来没有哪一次是被自己人,尤其是被阿卯所伤,叫阿卯心里怎能不难受?” 早知如此,他就是死,也不该屈从了爷的软硬兼施,向爷射出那一箭的!傅御见丁卯这个样子,这回不笑了,正色道:“是我让你射的,你如今既然是军人,那服从命令便是你的天职,你是听从上官命令才射出那一箭的,不管后果如何,都不该由你,而该由你的上官来承担,所 以你何罪之有?” 说完放缓了神色,又道:“好了,我知道你的担心和自责,你放心,我没事,何况这一箭,千值万值,说不定明年的这时候,你家爷就有媳妇儿了,这下总能高兴起来了吧?” ‘这一箭,千值万值,说不定明年的这时候,你家爷就有媳妇儿了’? 难道,爷这出苦肉计,竟是为了讨老婆?丁卯果然顾不得自责与难过了,忙道:“爷,您终于愿意成亲了?是哪家的千金啊?既已定了人选,直接回了太夫人,请媒人上门提亲便是,您玩这一出,又是为的什么?那位小姐就那么好,让您为了她, 连命都可以不要吗?” 傅御笑起来:“对,就那么好,好到我可以命都不要。好了,先不说这些了,快给我上药吧,咝,真他妈疼啊……” 偏他都疼成这样了,敏敏也不肯再收留他一夜。 丁卯见他汗都疼出来了,也顾不得多说了,手脚麻溜的给他清洗了伤口,上起药包扎起来。 等一切终于都忙完了,傅御才擦了额头的汗,喘着气问道:“阿寅探亲还有几日回来?传信给他,让他快点回来,爷等着用他。”以往有关许夷光的事,都是傅御另一个小厮兼亲兵辛寅在打探,他又心细嘴紧,这么多年也就他约莫知道傅御的心思,如今傅御暂时还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他这辈子非许夷光不娶,可他又实在想更多的了解许夷光这几年的经历,所以是前所未有的迫切希望辛寅能快点儿回来。 第70章 请帖 晚间许明忠回来后,听大太太说了许老太太生病的事,立时沉下脸来,道:“这么大的事,怎么没打发人去衙门请我回来?” 半夜许老太太开始又拉又泄时,她跟前儿的丫头婆子便唬得要立时回了许明忠和大太太去,老太太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她们这些服侍的人可吃罪不起。可许老太太却不许她们去,说一家子都气她,一家子都没个好的,她既这么苦命,还活着干吗,还不如趁早死了干净,撂下狠话‘谁敢违背我命令的,一律打得半死,再全家卖到煤窑去!’这话一出,哪个丫 头婆子还敢再动?只得更尽心的服侍她,一面盼着早点儿天亮,大太太送了大老爷上朝后,早点儿过来服侍老太太。 也因许明忠四更天便起来上朝去了,自然不知道许老太太半夜就病了的事,所以有此一说。 大太太听得许明忠的话,满心都是委屈,她还不是不想他太累吗。却也不能与他硬碰硬,只得道:“老爷公事冗杂,妾身想着老太太病得不算重,家里人也多,便没打发人去请老爷。老爷也不必担心,老太太吃了药后,已经好多了,大夫也说,老太太吃几剂药就能大愈了 ,只是,只是最好能别再让她老人家怄气,能多让她开心,开怀,身体自然也就好了。” 许明忠就不说话了。 自己的老娘自己知道,这次是真窝了一肚子的火,觉得所有人都跟她做对,所有人和事就没有一件顺她心的,可她也不想想,便是皇上,尚且不能事事时时都顺心,何况她?他端起茶喝了几口,才放缓了声调与大太太道:“既然大夫说了,要让老太太多开心,开怀,那便做些让她老人家喜欢开心的事便是。家里如今这个情形,不好请戏班子,叫两个女先儿来说书,却是可以的 ,再不然,等老太太好些了,你服侍她老人家去上个香,逛一逛,让她散淡散淡,自然也就不会怄气了。” 说得倒是容易,那个老东西是那么好讨好的吗?就怕做得越多,吃的挂落越多,明明做错事的又不是他们大房,凭什么要她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咽这个苦果啊! 大太太一连深吸了几口气,才把差点儿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点头应了许明忠的话:“老爷放心,妾身一定会服侍好老太太,让她老人家尽快好起来,也会尽全力让她老人家高兴的。”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索性趁机岔开了:“老爷这些日子忙得人都瘦了一圈儿,事情可已有眉目了?妾身想来想去,仍觉得那落井下石之人,真冲的不是咱们家,而是二叔一人,不然那些人既那般神通广大,连二叔的功名都给革了去,要降老爷的级,还不是易如反掌吗?可到头来,老爷只是罚了俸,可见老爷只是被殃及的,所以,真有很大的可能,是二弟妹父亲当年的旧友门生做的,老爷不信顺着这 个方向查查?”许明忠闻言,道:“你当我没顺着这个方向查过吗?可当年李阁老一倒台,他的门生故吏几乎都跟着遭了殃,便侥幸剩下几个,至今也没个四品以上的,哪来的那个能耐?若真有那个能耐,又真存了为二弟 妹抱打不平的心,怎么会一直等到如今才出手,二弟这几年,又不是没有其他小辫子……罢了,这事儿你别担心了,我自有主张,总不会再吃一次亏的。”顿了顿,“对了,你有安排二弟妹侍疾吗?她身体不好,还是别安排她了,你和三弟妹就多辛苦一下吧,三弟和三弟妹此番心里也应当有些不痛快,所以我打算将来分家时,咱们四成,二弟四成,三弟两成 ,你找机会把这话透给三弟妹知道,她服侍起老太太来,自然会别谁都跑得快了。” ‘咱们四成,二弟四成,三弟两成’?大太太肺都快要气炸了,这么大的事,听老爷的语气,竟不是在与自己商量,而是在通知自己结果,凭什么啊?他们是长房,依礼分家本来就该占大头,凭什么事先问都不问一下她的意思,便把她儿子们 的家产,分薄了那么多?凭什么?许明忠眼见大太太的脸瞬间阴得能滴出水来,知道她心里不满意自己的分配,赶在她开口之前,道:“夫人,你先别急,听我说,家和万事兴,兄弟不和邻也欺,我呢,是奔着将来宣麻拜相去的,出了这次的事后,我实现这个愿望的心就更强烈了,那咱们家,就更不能再出事来拖我的后腿了,我们得让人说咱们许家,纵然出了二弟这颗……老鼠屎,也没坏了我们整锅粥才是,你明白吗?夫人放心,你的委屈 为夫都记在心里的,将来一定会替你挣个一品的诰命回来,让你无限风光的。” 话说到这个地步,大太太还能说什么,纵然仍不忿不甘,到底一品诰命夫人这个大饼太诱人了,若将来她家老爷真能让她如此夫荣妻贵,她如今受点委屈,又有何妨? 遂点头应了许明忠的话:“话是老爷说的啊,我可就等着将来无限风光那一日了,只要真有那一日,别说只是六成家产了,纵然剩下的四成也不要了,我也心甘情愿。” 许明忠捋须笑起来:“这就对了嘛,好男不吃分家田,我和儿子们,难道还会委屈了你们母女婆媳不成?” 于是次日,大太太便抽空把许明忠的话,透露给了三太太知道,果然三太太立时喜得什么似的,抓住大太太的手,感激得红着眼圈,话都说不出来了。由来庶子分家,都是一所宅子几百亩地便打发了,这还是好的,有些做得绝的,连宅子和地都没有,就跟打发叫花子一样,把人扫地出门了便算完,如今自家大哥大嫂却肯分两成家产给他们三房,许家再 不济,两成家产也值个几万两了,可见嫡母虽刻薄,大哥大嫂却是好的,就冲这一点,以后她家老爷越发尽心的打理府里的庶务,她加倍经心的服侍老太太又何妨?自此三太太服侍起许老太太来,果然经心多了,还说大太太忙,把大太太那一份儿也给分担了大半,让大太太少受了许老太太不少的气,回去后便忍不住与闵妈妈感叹:“那两成家产,到这会儿我才觉着给 得还是有那么一点值得了!”只是许老太太虽在三太太的经心服侍下,身体很快好了许多,心情却仍持续低迷,直到靖南侯府送了靖南侯太夫人五十五岁生辰宴的请帖来。 第71章 还有希望? 靖南侯太夫人前番受了惊吓,也是好久都不开怀,哪怕她心爱的小儿子提前回京,日日承欢她膝下,她仍是郁郁寡欢,无精打采的。靖南侯夫人见了,便与靖南侯商量,不日便是太夫人五十五岁的生辰了,虽不是整生,一样可以大办,倒不如趁此机会,将亲朋好友们请到府里,再搭了戏台子,好生热闹几日,也许太夫人见了一高兴, 精神就好起来了呢? 靖南侯一想,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靖南侯太夫人为何不高兴,别人不知道,他们夫妇还能不知道吗?这是仍恼着他们呢,可母子间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现在便是一个母子婆媳冰释前嫌的好契机。 于是夫妇两个商议定后,一声令下,靖南侯府上下便都忙活了起来。 到了发请帖时,素日与靖南侯府交好的勋贵人家自是都有份儿,文官人家三品以上的,不管人家来不来,请帖也要送到,不然就是平白得罪人了。 至于三品以下的,就不用去理会了。 许家如今最高品级的许明忠,也才得四品,许家还才大大的丢了一回脸,本来依照靖南侯的意思,是不欲给许家帖子的。是靖南侯夫人说:“许家二老爷虽宠妾灭妻,许大人夫妇却是好的,许大人此番也只是罚了俸,可见人脉人缘都不差,咱们烨儿是个跳脱的性子,就得配个稳重的媳妇儿才好,那许家大姑娘,我瞧着是真不错,咱们总不能因为叔叔不好了,就把侄女儿也给一并否定了。再者,就算两家不结亲了,许老太太也是咱们家太夫人的救命恩人,救命大恩,咱们家却因着他们家出了事,就把这么大的恩情给抹杀了, 传了出去,很好听么?太夫人知道了,也一定会不高兴的。” 靖南侯方改了主意,道:“那就给许家也送份帖子去吧。” 这才会有了许家忽然收到靖南侯太夫人生辰宴请帖之事。 大太太立时大喜过望自不必说,本来还以为,两家的交往,再不可能更进一步,至多也就以后年节时,靖南侯府不会忘了送自家一份厚礼了。 万万没想到,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靖南侯府何等样人家,怎么会跟那些没见识的人一样拜高踩低?话说回来,以自家的门第,人家根本连踩都懒得踩好吗? 待厚厚的打赏了靖南侯府来送请帖的嬷嬷们,令闵妈妈好生送出去后,大太太便忙亲自拿着喜帖,去了松鹤居见许老太太,有了这桩喜事,老太太总能开怀了吧?果然许老太太见了喜帖后,精神一下子好了许多,脸上也有了久违的笑容,道:“本月二十八,不是没几日了?这些日子大家都闷坏了,到了日子,都去,你们妯娌两个,诚哥儿媳妇儿,还有瑶丫头姐妹几 个,都去见识一下侯府的体面和排场,就是时间这么紧,做衣裳打首饰还来得及吗?” 大太太忙笑道:“大家的衣裳首饰都是现成的,母亲只管放心吧。” 许老太太满意的“嗯”了一声,想起李氏和许夷光母女,心里简直一万个不想她们母女去,可不让她们去,别人还真以为自家怎么苛待她们,等闲连门都不让她们出呢。 只得吩咐大太太:“打发个人去告诉你二弟妹一声,让她们母女到时候也一块儿去,总不能全家都去了,单把她们母女留在家里。”大太太也是这样想的,说不定李氏与许夷光此番去了,旁人见了她们母女都好好儿的,还能洗刷掉许家假仁假义的名声,让旁人只当是许明孝薄情寡义呢?毕竟许明孝都那么大的人了,便是父母兄长,也 未必事事都管得住他。 因忙应道:“母亲放心,我下去后就打发闵妈妈告诉二弟妹去。”许老太太又“嗯”了一声,说起届时给靖南侯太夫人准备什么做寿礼来,“靖南侯太夫人那样的老封君,又有贤妃娘娘那般出息孝顺的女儿,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咱们倒是不必一味只准备贵的,关键还得新奇 少见,回头我去我库里瞧瞧,你们妯娌,还有诚哥儿媳妇,也想想你们有没有什么压箱底儿的好宝贝,若有,拿来我瞧过后,觉得可以,公中加倍折银子给你们,总不会亏了你们的。” 这会儿许老太太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劲儿了,两家结亲是不敢再想了,可如果两家此番后,能走得更近一步,指不定将来五皇子……次子的功名官位,乃至一切不就又能回来了? 一时许老太太令大家都散了,大太太便也带着许瑶光和林氏,回了自己的正房。 闵妈妈已经送完客回来了,见大太太母女婆媳进来,忙笑着上前屈膝行礼:“太太,大奶奶,大姑娘。” 大太太点点头:“起来吧。靖南侯府的嬷嬷们都好生送走了?” 闵妈妈笑着应道:“已经好生送走了,太太放心。”一面趁许瑶光和林氏不注意,给大太太使眼色。大太太便知道她是有话要说了,笑向许瑶光林氏道:“且回你们各自屋里搭配一下衣裳首饰,诚哥儿媳妇再想想有没有什么好宝贝吧,午饭也不必过来吃了,就在你们自己屋里吃,吃了都好生睡一觉,这些 日子你们帮着我给你们祖母侍疾,也是辛苦了。” 许瑶光与林氏闻言,忙都笑道:“我们哪有娘辛苦,娘才是真的辛苦,更该好生休息一番才是。”林氏做儿媳的哪敢跟小姑子比,又说自己不累,还是留下来服侍大太太吧,让大太太摆手给拒了:“你还不知道我么,从来不会说那些虚的,让你回去休息,就是真让你休息,你呢,就只管放心回去,服侍 好诚哥儿,早日为我添个孙子孙女儿,就是对我最好的孝顺了。” 方红着脸谢了大太太,与许瑶光一道行礼离开了。 大太太方问闵妈妈,“什么事,弄得这般神神秘秘的?”闵妈妈低笑道:“方才奴婢送侯府的嬷嬷们出去时,有意无意套到了几句话,原来这次侯爷先是不打算给咱们家帖子的,是侯夫人说,二老爷不好,老爷和太太,还有大姑娘却是好的,咱们许家的家风也是好的,不然前番二老爷的事,怎么没有登门去求侯府,挟恩图报?可见知道是非好坏,也自有风骨气节,反倒令人高看一眼。那两位嬷嬷还说,侯夫人说了,傅二爷是个跳脱的性子,就得配个稳重的媳妇儿,咱们家大姑娘,不是一等一的稳重,侯夫人上次见了,也颇喜欢吗?太太说,这不是意味着大姑娘还大有嫁进侯府的希望,是什么?” 第72章 不去 一席话,说得大太太是两眼放光,声音都变了调:“侯夫人真说咱们家家风好,不挟恩图报,反倒让人高看一眼,瑶丫头也好?幸好那日老太太嚷嚷着要去求侯府太夫人时,被我死活给拦住了,不然这会儿 怕是二叔的官位功名也没保住,咱们与侯府之间,也再无任何恩情可言了,真是幸好!不过……”说着眉头皱了起来,“靖南侯府那样的豪门贵阀,家里下人必定都调教有方,规矩森然,那两个嬷嬷既然能奉命出府办送请帖这样体面又实惠的差事,可见在侯府还是有几分体面的,岂能不知道什么话该说 ,什么话不该说,连自己的嘴巴都管不好?你跟她们,可没有交情,她们该得的赏银,也已先得了,她们会不会是在信口开河?”闵妈妈闻言,也皱起了眉头,迟疑道:“应该不会吧,她们信口开河有什么好处?我倒是觉着,侯夫人是真说了那样的话,她们也瞧出了侯夫人对我们姑娘的确不一般,所以趁此机会提前讨好卖乖来了,太 太想啊,她们在侯府便真有几分体面,必定也不是侯夫人跟前儿一等一得用的管事妈妈,不然哪有空出来送帖子?”“我听说勋贵人家都有个回事处,专管这些礼尚往来的,她们两个应当就是回事处的人,无意得知了侯夫人的话,所以趁机卖乖来了,如果咱们姑娘真成了侯府的二少夫人,要提拔她们两个婆子,还不是易如反掌的吗?她们还特地告诉了我她们一个姓郑,一个姓陈,我要再塞荷包给她们,请她们吃茶时,她们也婉拒了,还说以后指不定打交道的机会多着呢,让我千万别外道,太太,看来侯夫人是真相中咱 们家姑娘了!” 大太太一想,也觉得闵妈妈分析得颇有道理,眉头不自觉舒展开来,道:“若侯夫人真慧眼识珠,相中咱们瑶丫头了,那就真是她的造化了。” 心里不由再次庆幸起那日死活拦住了许老太太,不然不就坏了她宝贝女儿的一世幸福了?闵妈妈笑道:“咱们姑娘那么好,样貌人品才学气度,都是一等一拔尖儿的,老爷也正当壮年,大有上升的空间,侯夫人是想不慧眼识珠也难啊,就是二老爷的事,实在……好在总算好事多磨,雨过天晴了 。那太太,您要不要提点一下姑娘,明儿去侯府赴宴时,千万要加倍的端庄沉稳?” “自然要。”大太太想也不想便道。但立刻又否定了自己的话,“还是别了,让瑶儿以从容大方的状态出现在侯夫人眼前即可,太刻意了反而显得做作,侯夫人那样的人,什么人没见过,要的就是自然与真实,刻意的逢迎她早看腻了,瑶儿的 养气功夫也还没到家,万一太紧张了,在侯夫人面前失了态,岂不适得其反?” “再者,这不过是咱们的猜测罢了,若是真的,当然最好,万一不是吗?没的白让瑶儿伤心,希望越大,失望才会越大,没有希望,自然也就无所谓失望了。” 显然大太太虽高兴和激动,却还不至于为自己主仆的猜测就高兴激动得昏了头。 “还是太太有见地,奴婢想得太片面了。”闵妈妈忙赔笑,“那奴婢下去就开始安排车马和届时跟车的人吗?” 大太太摇头:“不忙,老太太发了话,到时候二弟妹母女也一起去,你且先去告知二弟妹一声,让她们早作准备吧,好在衣裳首饰都是现成的,倒也没什么需要特意准备的。” “是,奴婢这就去。”闵妈妈忙应了。 知道李氏如今已不比往昔了,屈膝行礼退出大太太的正房后,便略整理了一下仪容,赶去了二房李氏的正房。 李氏正与许夷光坐在窗边下棋,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来,母女两个都被笼罩在了一片昏黄的温馨里,画面美好得别说吴妈妈了,连闵妈妈一时都不忍心打扰。 但吴妈妈知道闵妈妈人忙事多,到底还是轻声打断了母女两个:“太太,姑娘,闵妈妈来了。” 许夷光闻言,先回过神来,起身笑道:“闵妈妈怎么过来了,可是大伯母有什么吩咐?” 李氏也回过神来,笑嗔吴妈妈道:“闵妈妈来了多久了,怎么能让她一直干等着呢?” 第27节 闵妈妈忙笑着给母女两个见了礼,“奴婢才来,打扰了二太太和二姑娘下棋,真是不巧。” 然后把来意大略说了一遍,“……不知届时二太太和二姑娘带几个人去,奴婢也好安排车马。”心里则暗暗感叹着李氏的变化,这二太太向来都满脸苦相的,这会儿却是眉目舒展,气色极佳,气色一好,人看起来也年轻漂亮得多了,也不知道二老爷以往是不是瞎了眼,放着这么漂亮的太太不爱,偏 去爱郭姨娘那个狐媚子,要不然,怎么会闹出这么多事来? 李氏听罢闵妈妈的话,微皱起了眉头:“晨间我和敏敏去给老太太请安时,还没听说喜帖的事……不过总归是好事,那到时候让敏敏跟着老太太和大嫂一起去吧,我身体不好,就不去了。” 话音刚落,许夷光已道:“娘,您和父亲身体都不好,我也留在家里,不去了吧。闵妈妈,劳烦你回去告诉大伯母,不用准备我娘和我的车马了。” 让她去靖南侯府作客? 怎么可能,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上辈子那个埋葬了全部自己的巨大坟墓半步! 闵妈妈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二太太和二姑娘都说不去,她回去要怎么向自家太太交差,自家太太又该怎么向老太太交差啊?再者,到了侯府后,旁人见全家都去了,唯独二太太母女没去,谁知道又会说什么?闵妈妈只能艰难的强挤出了一抹笑意,道:“二太太看起来气色好多了,何况老太太这阵子身体也不好,都闷坏了……不然,二太太就带了二姑娘,好生去散淡一日吧,奴婢听说,靖南侯府的园子满京城都 是出了名的雅致。” 李氏语气仍淡淡的,却很坚持:“我身体是真不好,万一去了中个暑发个病什么的,那可是在别人家里,岂非既给主人家添麻烦自己也难堪?所以我真不去了,让敏敏跟老太太去就是了。” 说着见许夷光要说话,忙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许说,那眼神前所未有的严厉。许夷光不好与她娘对着来,到底还当着闵妈妈这个外人的面儿,又想到离赴宴还有好几日呢,事情有的是回转的余地,也就乖乖的如了李氏的意,什么都没再说。 第73章 怜女 闵妈妈见自己都搬出许老太太,只差明说许老太太连日身体也不好,届时不仍要去了,李氏还是说不去,脸上的笑终于维持不住了,心里也升起一股怨气来,这二太太拿乔也要有个度吧,真当全家都欠她 ,都得捧着她顺着她不成?可再怨再恼,这话也不是她一个下人能说的,又想着好歹李氏同意许夷光去,自己回去也算是能向自家太太交差,自家太太也能向老太太交差了,遂说道:“既然二太太身体真不好,那奴婢就先告辞,回去 向我们大太太复命了。” 说完屈膝一礼,却行退了出去。许夷光方与李氏道:“娘,您都不去,我去干吗啊,这大热的天儿,里三层外三层的穿了见客衣裳,还要顶一脑袋的首饰去别人家做客,就算喜酒再好,园子再好,那也不是享受,而是受罪好吗,所以娘, 我也不去了吧?” 说到最后,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撒娇,手也攀上了李氏的臂膀,摇啊摇的,向来娘都最吃她这一套,不愁这次也不松口。不想李氏却抽回了自己的手臂,正色道:“就算天热,出门做客不是享受,也不至于就像你说的是受罪,敏敏,你也大了,是时候该交几个自己的朋友,多认识一些人,开阔一下自己的眼界了,娘旁的都可 以依你,唯独这件事,不会再依你,你下去后就把衣裳首饰挑好,我瞧过后,等着届时随你祖母和大伯母体面出门吧。” 酒好也怕巷子深,她的女儿她当然觉得千好万好,不是她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她的女儿也的确好,可她知道女儿的好,别人不知道啊,总得让女儿有机会将自己的好展示于人前才是。 如此将来才能结一门好亲,她并不求女儿能嫁入高门,大富大贵,只要对方家风好,子弟上进,公婆和善,便是门第低一些家里穷一些又何妨,她难道还没吃够哑巴吃黄连的苦吗? “可是娘,我……”许夷光还想再努力,见李氏的眼神又跟刚才闵妈妈在时瞪自己那一眼一样,透着严厉与不容置疑,到底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娘心里怎么想的她约莫猜得到,可她也不想想,以靖南侯府的门第,能登堂入室的,有哪家不是与之门第相当,就算次点儿,也次不到哪里去的?不是她妄自菲薄,那样的人家,是绝不会聘她一个白身, 还是名声扫地的白身之女为媳的。 当然,就算真有那样的人家愿意聘她,她也不愿意,而且,她是真的不想再踏进靖南侯府半步啊! 可这话怎么好跟李氏说,她本来就觉得亏欠了她连累了她……耳边又响起李氏的声音:“敏敏,娘让你去靖南侯府做客,并非只是考虑……你的将来,主要还是娘觉得,你平日太苦了,别人家像你这么大的小姑娘,远的不说,就说你大姐姐几个,谁不是正抱了自己的 娘撒娇,成日里最大的烦恼,也不过就是衣裳不好看,首饰不出挑了?”“可你呢,因着我身体不好,便只能成日闷在屋里,看那些晦涩难懂的医书,还得事事替我周全操心,娘每每想到这些,都心痛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娘是真的希望,你也能跟你大姐姐她们似的,无忧 无虑两年,‘人生莫作妇人生,百年苦乐由他人’,女儿家本来也只有未出阁前,能过几年好日子,娘不舍得你再一味的委屈自己,也不想你将来后悔……” 说到最后,眼圈都红了,声音里也带出了几分哽咽来。吴妈妈也在一旁叹息着帮腔:“姑娘,太太是真的心痛您,每每夜间与我说起时,都是说这辈子太对不起您,太亏欠您了,就算老太爷当年被奸人陷害,家道中落了,到底太太还是过了十二年无忧无虑好日 子,交过几个朋友,什么都经过见过的,难道她的女儿,连她还不如了吗?所以姑娘,您就别再辜负太太的一片心了,好不好?” 李氏与吴妈妈话说到这个地步,许夷光还能说什么,她们都是心痛她……她只能点头道:“娘和妈妈别说了,我去便是。”她去了,娘不去祖母与大伯母应该就不会说什么了,不然祖母真铁了心要娘去,娘也未必好再坚持不去的,看她蜗居一隅这么多年,等闲能不见外人就不见,便可知她一直都有意无意在逃避与外界接触, 许夷光虽觉得这种逃避有些懦弱,别人要怎么看要怎么说都是别人的事,与娘何干? 但既是娘的选择,她自然要尊重。李氏的眉眼方舒展了开来,道:“那让吴妈妈回头替你挑选一下衣裳,这么热的天儿,最好穿一套带两套,以备不时之需,首饰倒是可以不用多戴,不过最好选一套什么衣裳都配得的头面……丫头的话,谷雨其实更稳重,不过春分更伶俐,就带她吧,去了后听你祖母和大伯母的话,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做的事别做,也别与你姐姐妹妹们走散了……如果有长辈们赏见面礼,得先征得自家长辈的同意后,才能 收下,再落落大方的行礼道谢……” 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显然许夷光的顺从,让她心情极好,兴致也跟着高昂起来。 许夷光一一应着,心已飞得远了,娘对去别人家为客之道如数家珍,可见当年是经常出门做客的,那时候,她一定是众星捧月,人群里最耀眼的存在吧? 只可惜,生活将她磨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至于靖南侯府,哼,去就去吧,又不是龙潭虎穴,难道还能再埋葬她一次不成?既然避无可避了,她迎难而上就是!大太太听闵妈妈说了李氏坚持说她身体不好,就不去靖南侯府了后,脸色也瞬间难看起来,冷哼道:“真以为从今往后,她就可以在府里横着走,谁的话都可以不听了是不是?我懒得再理她,直接回了老太 太,让老太太与她分说去!”说完起身往外走去,走到门边,却又折了回来,道:“算了,只夷丫头去也是一样,她总是姓许的,又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倒比李氏去了,随时都一脸的苦相,活像谁虐待了她似的强些。” 第74章 他又来了 闵妈妈点头道:“太太虑得极是,老太太好容易才高兴起来,万一再气坏了身子,可就麻烦了,她老人家可是靖南侯太夫人的救命恩人,太夫人届时一定会很想见到她老人家的。太太回头与老太太说时,缓 着点儿说,毕竟二太太都多少年没出门了,会畏手畏脚,怕自己出什么岔子,索性便不去了,也是人之常情,想来老太太能体谅的。” 大太太“嗯”了一声:“可不是吗,曾经是天上的月,如今却是地上的泥,谁轻易也接受不了这当中的落差,何况还要面对旁人异样的眼光和窃窃私语,她不愿去也就罢了。” 说着说着,倒是真有些同情起李氏来。 当年大太太过门后,李阁老还当权,李氏有多娇贵有多众星捧月,她是亲眼见过的,一度还担心得不得了,有个这么尊贵的妯娌,将来进门后,自己被她一衬,在家里还有站的地儿吗? 为此李阁老获罪时,她还曾暗中庆幸了好久,说到底,她才是真正的有福之人! 也不知道大太太是怎么跟许老太太说的,总之许老太太到底还是同意了届时只许夷光一个人去,李氏既身体不好,就留在家中便是,还让传话的丫头,又带了几包药材补品过来。 许夷光见许老太太没有坚持让李氏去,松了一口气,越发觉得自己去这一趟没什么大不了了,只要能帮助娘,保护娘,她偶尔违背一次自己的意愿又何妨? 等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就见胡妈妈正带着春分谷雨给她挑选衣裳,床上榻上都摆得满满的,老少三人都是一脸的喜气洋洋,显然是在为她能去靖南侯府做客而高兴。 许夷光心情本就不甚好,见此状,越发不好了,淡声道:“离出门还有好几日呢,现在就挑起衣裳来,也不怕传开了,都笑话儿我果然是没出过门的人,好容易能出门了,高兴得都快疯了?”胡妈妈与春分谷雨听她这话不对,又见她脸上殊无喜色,知道她这是不高兴了,虽不知道原因,却也不敢多问,只由胡妈妈赔笑着道:“我们也是想着早些准备好了,省得临到头来手忙脚乱的,姑娘既觉着 不用急,那我们过两日再准备也就是了。” 说完冲春分谷雨使了个眼色,二婢便忙分头收捡起床上榻上的衣裳来。 许夷光见状,就暗暗后悔起自己发的这通无名火来,关胡妈妈她们什么事儿呢,便是祖母和大伯母,认真说来,也是好意,更不必说娘都是心痛她,才一定要她去了…… 她放缓了声调:“不用收拾了,我亲自来挑挑吧。心里觉着有些毛毛躁躁的,想是热着了,妈妈给我盛碗绿豆汤来吧。” 胡妈妈三人都不着痕迹的松了一口气,姑娘不生气了就好。 于是一个去盛绿豆汤,两个与许夷光一道挑衣裳,到晚膳前,总算把衣裳都挑好了,连搭配的首饰也定下了。 晚膳后,许夷光坐在灯下看医书,今夜该班值夜的谷雨坐在对面做针线陪她。 冷不防窗户被人从外面敲了一下,主仆两个都全神贯注的,先并没有听见。 还是又敲了几下后,谷雨才先听见了,嘀咕着:“难道是野猫?”推开了窗户。 窗外却什么都没有,她只得又关上了,与许夷光道:“姑娘,八成是野猫,我明儿让人四处找找,不会再让它打扰姑娘的清净了。” 许夷光眼睛一直盯着医书,“嗯”了一声,正要说话,却是心里一动,她院里几时有过野猫了?刚才那声音,也不像是野猫能发出的,窗外可没有野猫能借力的地方,所以,应该不是猫,而是……人? “谷雨,我忽然想起有一件事要问春分,你去换了她来值夜,明晚上你再值吧。”许夷光不动声色的吩咐谷雨。 谷雨不明所以,不过姑娘既吩咐了,她自然要照办,遂屈膝应了一声“是”,出门往后罩房换春分去了。 许夷光这才起身,推开了窗户,觑眼四下看了一回后,果然在墙角那株最大的桂花树下,看到了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虽然彼此离得远,天又黑,但她还是一眼就能确定,那道身影不是别个,正是傅御。 可他来干什么,不是说好了,后会无期的吗? 她和春分忐忑不安了好几日,才确定他那夜应当是真将尾巴甩干净了,所以没有她们带来任何后续的麻烦,那口气才松了一半呢,谁知道他又来了,他想干嘛呢,她跟他很熟吗?傅御却是在许夷光刚推开窗户的那一刻,便看到她了,见她乌发雪肤,目若秋水,连日来那细细密密,搅得他坐卧不安的思念,方算是落到了实处,等她的目光终于找到他后,他立刻冲她点头微微一笑, 也不管她看得见看不见。 许夷光目力没他好,他又身处黑暗当中,当然看不见,只是想着春分怎么还不来,等春分来了,她也好跟傅御把话说清楚,省得他真跟块牛皮糖似的,粘上就甩不脱了。 所幸春分很快来了,行礼后见许夷光站在窗边,忙上前道:“姑娘,仔细蚊虫进来。”伸手要关窗户。 许夷光却低声道:“看那边,墙角的桂花树下。” 春分不明所以,忙依言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傅御,声音都有些变调:“姑娘,他、他、他怎么又来了?不会又受伤了吧?” 许夷光道:“应当不是受了伤,而是有话说,我招手让他进来,你去给他开门吧,千万别让人看见了。” “可是……”春分想说万一那位公子心存歹念怎么办? 话才起头就让许夷光打断了:“不请他进来,他如果想硬闯,我们也拦不住,所以还不如直接请他进来。去吧。” 说完朝着傅御所在的方向,做了个勾手请他进屋说话的手势。 春分见傅御已经在动了,只得开门去了。 不一时,傅御便与许夷光分宾主对坐着了。 待春分上了茶来后,许夷光不待他开口,先就说道:“不知公子星夜前来,所为何事?我记得我上次便说过,与公子两不相欠,后会无期了,想来公子正当盛年,不至于记性那么差。”傅御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喜欢,好容易才强忍住了没露出异样来,道:“姑娘是说过那样的话,只是我当日不过只是举手之劳,姑娘于我却是救命大恩,两者如何能相提并论?所以我今夜前来,是特地为向姑娘道谢,并送谢礼来的,还请姑娘千万笑纳。” 第75章 礼物 傅御说完,便自袖里掏出了个小匣子来,似是怕许夷光连看都不看一眼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便一口回绝了自己,他放下小匣子的同时,已按了边上的小暗扣,里面的东西便一览无遗了。却是一套施展针灸之术时,专用的银针,从细到粗,从短到长,直柄曲柄环柄皆有,依次排开,一眼看去,至少也有几十枚,在灯光下,银光闪闪的,一看便知是精心造就,拿着银子也没处去买的好东西 。 许夷光只在孙太医处见过全套这样的银针,做工尚且未必及得上眼前的这一套精细,已到嘴边的拒绝的话,便怎么也舍不得说出口了。 就像爱马之人看到了良马,爱剑之人看到了宝剑,说什么也舍不得轻易错过与放弃一样,许夷光这会儿也是被这一整套银针弄得心痒痒的,傅御这谢礼,倒真是送到了她的心坎儿上! 可他是怎么想到送自己这个的? 是了,自己那晚上给他施过针,那针可不怎么样…… 一问之下,果然如此:“在下那晚虽迷迷糊糊的,却也大概知道,姑娘的医术很是不错,所以想着好马配好鞍,特地让人赶制了这套银针出来,赠与姑娘,以聊表谢意,还请姑娘一定收下。”平心而论,许夷光当然想收下这套银针,这样的东西,等闲的铁匠铺银楼之类,都是造不出来的,便能造,没有图纸或是模子,也是白搭,那么精细的东西,差之分毫,结果便可能谬以千里,人命关天, 她不敢冒这个险。 偏这样精细的东西,于精通针灸之术的大夫来讲,一般都是家传之宝,非嫡亲儿孙不肯外传的,谁肯轻易拿出来做模子,让人偷学了去如何是好? 许夷光便是早已拜了孙太医为师,也没敢想过要以孙太医的银针做模子去打一套自己的,除非孙太医主动开口允了她。 所以她如今用的针,都是以往孙太医用旧了的,她只是用来练习,没想过会真有派上用场那一日,更没想过那一日还来得挺快。 就是不知道傅御是怎么弄来的? 难道是通过内造司? 但许夷光实在怕这次收了傅御的东西,少不得又得继续与他打交道,谁让他姓什么不好,偏姓傅呢?是以她犹豫再四,到底还是把拒绝的话说出口了:“多谢公子好意,可这礼物实在太贵重了,我呢,也只是一介闺阁女流,并不若公子所说的医术很是不错,不过就是闲暇时看过几本医术,觉得好玩儿,拿 第28节 了针胡乱扎扎罢了,所以还请公子收回去吧。我早说过我们两不相欠了,如今还是这句话,希望公子明白,以后也请不要再来了,不然公子就不是在感谢我,而是在害我,在以怨报德了。” 傅御没想到只是一套银针,许夷光也不肯收自己的,他就是考虑到送她旁的东西,她一定不会收,不管贵重还是便宜,所以才会绞尽脑汁,想出了送她银针的。她学医这么多年了,向来又勤学苦练,摆明了真喜欢,而不只是当个消遣,聊以打发时间,那她看到这样的礼物,怎么也该拒绝不了才对啊,——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这般拒他于千里之外呢,难道他长得 很像坏人吗,可她上辈子,戒心好像没这么重啊? 傅御这些日子虽都窝在靖南侯府养伤,却也没闲着,做了好多事。 头一件便是在辛寅回来后,打发了他去详查与许夷光有关的一切人一切事,尤其是查她为什么会医术,是跟谁学的? 这一查,自然也就查到了孙太医,还查到了许夷光是在六岁那年,大病过一场后,才开始跟着孙太医学医的。 那么,这便是她学医的初衷了? 也因为她这辈子打小儿学了医术,才会让她母亲一直活到了如今? 傅御有些心疼,敏敏从那么小开始,就要学着保护自己,保护自己在乎的人了,这么看来,她仍是上辈子那个她,但她又不只是那个她了。 不过心疼之余,傅御更多的还是着急与恐慌。 敏敏竟然有个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二师兄孙行衍! 那个傻小子还喜欢敏敏得孙家上下都知道,那敏敏就算如今还不知道,离知道那一日,也铁定不远了,孙家那样简单,孙太医夫妇待敏敏更是没话说,她知道后动心了怎么办? 所以傅御才会急得明知道许夷光不想与他深交,甚至不想与他再见面,也等不及要再次来见她。 他还没把傅烨那头狼给解决掉,又来了孙行衍这只虎,前有狼后有虎的,还个个都比他有优势,他再不先下手为强,等着旧事重演吗? 还是,敏敏其实已经知道孙行衍的心意了,她也觉得师兄妹更进一步不错,所以才这般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 这个假设已经让傅御从知道孙行衍的存在开始,便一直酸得不行的心,这会儿再想起来,又跟打翻了十五个醋坛子一样,哪哪儿都再酸了一遍。好容易才堪堪克制住了,沉声道:“这礼物于姑娘这样爱医术,会医术的人来说,当然贵重,可于别人来说,却什么用都没有,我也没花多少银子,因为那制作这针的人,欠我一个人情,我呢,又欠姑娘一 个大情,如果姑娘不收这礼物,显然是嫌弃太简薄,不足以答谢姑娘的救命之恩,那我就只能再去搜罗其他东西,来送给姑娘,一直到姑娘满意,愿意收下为止了。” 许夷光立刻察觉到了傅御在不高兴,可他凭什么不高兴啊,明明她才是那个该不高兴的人吧?哪有人送礼物是他这样送的,不收就一直送到愿意收为止,合着她救他还救错了? 不过算了,他既非要送,她便收下就是,省得他以后再来,说来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她收他一套银针,也不算过分……许夷光想着,微微笑了笑,道:“既然公子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再不收下这礼物,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一点,我希望今日过后,公子不会再来,我们也不会再见面,那 便是公子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傅御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敏敏既已收了他的银针,以后自然会时常用的,只要她时常用那银针,怎么可能不时常想到他?那他的目的便算是达到了。 是以他很干脆的就应了她的话:“好的,既然这是姑娘的愿望,那如姑娘所愿,在下告辞。”反正过几日他母亲的寿筵,他的地盘,要再与她来个“偶遇”什么的,还不是他说了算? 第76章 出发 确定傅御是真的消失在了夜色当中,春分才吐着气拍起自己的胸口来:“幸好他这么快就走了,不然我就快喘不上气来了。他也没发怒啊,连说话的语气都没变过,怎么方才我却会觉着他开口前那一瞬间, 被压得气都快喘不上了?姑娘,您有没有这样的感觉,您说他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没发怒时,也比大老爷发怒时还吓人呢?” 许夷光微挑眉头,“我倒是没有这样的感觉,不过方才他好像是有那么一瞬间不高兴了,想是很少被人拒绝吧,希望这次过后,他能说到做到,再别来了。” 看来春分还是挺敏锐嘛,能感觉到傅御的气势与威压远胜常人,开玩笑,那可都是在战场上淬炼出来的,她一个小丫鬟抗不住,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她倒是没觉得害怕与紧张,想是因为深知傅御的底细,也因为,她和他的心上人都叫‘敏敏’? 许夷光想着,已忍不住取了一根银针在手,在自己的手背上比划起来,这么好的东西,可惜只有一套,要是能再有一套,敬献给师父,他老人家一定会很高兴的。春分点头道:“是啊,希望他以后真别再来了,再来两次,我心跳都要被吓停止了。不过他的伤这么快就恢复了吗,我看他行动已与常人无异了,且他深更半夜的来咱们这儿,除了翻墙,再无他途,那他的 伤应该恢复得比想象的还要好,真是个天赋异禀的!” 许夷光没说话,只暗暗腹诽,不天赋异禀,能成为战神一般的大将军吗? 也不知道过几日靖南侯太夫人的寿筵,她会不会再遇上他?可千万别再遇上了! 不几日,便到了靖南侯太夫人的寿辰,许夷光清早起来用过早膳,梳洗妆扮一番后,便先去见了李氏,得了李氏一番嘱咐,才带着春分,去了松鹤居。 就见大太太带着许夷光、许宁和林氏,三太太带着许流光、许宛,都已侯在许老太太的小花厅里了,所有人都是穿戴一新,妆容精致,瞧着十分的赏心悦目。 瞧得许夷光进来,大太太先笑道:“夷丫头来了,你娘今儿好些了吗?” 许夷光屈膝给她行了礼,又与三太太行了礼,与林氏许瑶光等人厮见后,才笑向大太太道:“我娘今儿好些了,只身上仍觉着没力气,多谢大伯母关心。” 大太太笑道:“好些了就好,等过些日子入了秋,天气凉爽了,想来二弟妹就能大好了。”一面不着痕迹上下打量了许夷光一回,见她穿了件天水碧的妆花褙子,头发梳作双丫髻,两边各戴了朵浅紫色海棠珠花,耳朵上则垂着玉兔捣药耳坠,虽然娇俏漂亮,却也显得一张精致的脸比实际年龄要 小些,透着一股子孩子气。 大太太就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管夷丫头是知道了什么或是猜到了什么,有意还是无意打扮成这样,只要她不抢她瑶儿的风头就好,今日于瑶儿来说,可是至关重要。许夷光似是没察觉到大太太的目光一般,眼皮稍稍一抬,便将许瑶光今日的妆扮也尽收眼底了,青花细云纹的褙子衬得许瑶光端庄而大气,下面的月白色刻丝缠枝莲长裙又为她于端庄大气之外,平添了几 分少女的明媚,再就是头上的珍珠头面,精致而淡雅,是许夷光从来未见许瑶光戴过的。 也不知这一身妆扮是大太太为许瑶光配的,还是她自己配的?按说才出了自家父亲的事,许家名声大损,就算靖南侯府以前曾有过结亲意愿的,如今也十有八九不会再有了,这一点许夷光都能想到,大太太自然更能想到,何以还要这般煞费苦心的突出女儿呢,难道 ,她还抱着侥幸的希望不成? 再不然,是许瑶光还想最后努力一次? 罢了,这些通不关她的事,她只是去走过场的,唯一在意的,就是能否安安稳稳的度过这一日。很快许老太太也着一身墨绿团花银盘牡丹通袖衫,戴一套从未见过的翡翠头面,扶着贴身的妈妈,精神焕发的出来了,见人已来齐了,受了大家的礼后,便笑道:“人既已到齐了,就出发吧,也免得主人家 久等。” 于是大家齐齐应了“是”,前呼后拥的出了松鹤居,去到二门外上了车,便往靖南侯府赶去。 却是许老太太带着许瑶光许夷光一辆车,大太太三太太一辆车,林氏带着许宁、许流光和许宛又一辆车。 依照许夷光的本意,自是不想与许老太太一辆车的,祖孙二人虽不至于两看生厌,却也没好到哪里去,又何必这样难为彼此呢? 可她也知道,许老太太今日卯足了劲儿要与她祖孙情深,好叫旁人知道,许家并没有苛待她们母女,都是郭姨娘奸猾作怪。 是以许夷光再不愿意,也只能配合许老太太了,所幸满打满算也只得一日,忍忍也就过去了。不经意又想到了许流光,要是以往,她一定会与许瑶光和自己要强,为她们两个都能与许老太太一辆车,她却不能而有话说的,今儿她却从头至尾都高高兴兴,穿着打扮也没有压许瑶光风头的意思,莫非 转性儿了?还有三太太,近来冷眼瞧着,竟越发孝顺老太太,与大太太也越发和睦了似的,她不是该满腹的怨气,言行间再怎么遮掩,也免不得会带出几分来才正常吗?莫非大老爷与大太太许了三房什么好处,还是 大大的好处?许夷光想得正出神,冷不防耳边响起许老太太的声音:“夷丫头,待会儿到了侯府后,记得与你大姐姐一道,多照顾提点一下妹妹们,别人说什么,能一笑置之的就一笑置之,不能的,回话也要不卑不亢, 该说的才说,不该说的一个字也别说,明白吗?” 许夷光回过神来,点头笑着应了:“祖母放心,我理会得的。” 是希望她在别人说父亲宠妾灭妻,同情她们母女时,为父亲辩白,也为许家辩白吧,毕竟奴大欺主的事,哪家没有发生过呢? 许老太太的确是这个意思,其他人为许明孝说话,哪有许夷光这个“受害者”女儿的分量重?不过这种事她做祖母的,也不好与孙女儿说得太直接,且想来孙女儿也不至于那么愚蠢,须知父亲不好了,她只会更糟,再不济了,还有瑶丫头在一旁呢,所以,她点到为止即可。 第77章 侯府众相 不多一会儿,靖南侯府到了,却是从侯府所在的巷子口开始,各色马车轿子便排成了一条长龙,举步维艰。但好在也就一刻钟的时间,许府的马车还是缓缓的行到了靖南侯府的大门口,这才发现,原来有着统一颜色和式样衣裳的男仆满脸堆笑的在指挥着交通,等许府的马车到了后,又朝内高唱:“大理寺少卿许 大人府上老夫人携夫人奶奶姑娘们到——” 许夷光等人坐着车经角门一路进去,身后吟唱声仍不绝于耳,诸如:“安国公府太夫人携夫人奶奶姑娘们到——”、“常宁侯夫人携世子夫人奶奶们到——”、“平西伯太夫人携夫人奶奶小姐们到——”家家都是勋贵里也排得上号的人家,素日许府众人至多也就耳闻过,便是许老太太和许大太太有诰命在身,四时八节要进宫朝拜的,也至多远远的见过,却是不能将这些人家的每位太夫人、夫人对号入座 。 相形之下,许府不论门第家势,还是名声威望,都差这些人家何止一个档次,简直连可比性都没有。 大太太听在耳里,便越发坚定了要将女儿嫁入靖南侯府的念头。这样显赫的人家,若女儿能嫁进去,以后子孙后代的命运便都不一样了,不像自家,就算将来老爷真位极人臣了,也只是一时的,若子弟无以为继,落败不过就在二三代间,靖南侯府却是钟鸣鼎食,百足 之虫,真正的豪门世家,只盼靖南侯夫人是真喜欢她的瑶儿,真有聘她的瑶儿为媳的意思吧。 想着,不免又将许明孝骂了一回,若不是他闹出宠妾灭妻的丑事来,自家又何至于像现在这般被动!许家的马车到了靖南侯府的二门后,便有衣着鲜亮的管事妈妈们迎上来,笑着行礼毕,客气了一番:“我们太夫人和夫人们这会子委实不得闲儿,所以不能来亲迎老夫人和夫人奶奶小姐们了,还请千万见谅 。” 然后殷勤的引着许老太太一行人进了二门,往靖南侯府的正厅行去。 许府众人都是第一次来靖南侯府,甚至是第一次到勋贵人家做客,而勋贵人家的府邸,都是有定制的,自然与旁的人家大不一样。是以自许老太太以下,众人都是一边往前走,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四周,见靖南侯府果然不愧为勋贵人家中的翘楚,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富丽堂皇,又不失雅致与大气,一时间都是艳羡不已,心思各 异。 唯独许夷光眼睛的余光都未往四周看过一眼,这个地方她前世生活了三年多,再出门出得少,也是熟悉的,有什么可看的,让自己本就不舒服的身与心,越发的不舒服么? 一行人踏着青石板铺就的雕花石板路继续往前走,终于在绕过一座由太湖奇石点缀而成的假山亭后,抵达了一座富丽堂皇的正厅。 守在门口的丫头婆子们见状,忙迎了几个上前屈膝行礼,得知是许府的贵客们到了后,忙又奔了两个进去厅里报信。 片刻,便见一身大红凤穿牡丹通袖衫,雍容华贵的靖南侯夫人被簇拥着迎了出来,远远的就笑着屈膝与许老太太见礼:“您老人家可算是来了,我们太夫人才还念叨着呢,您快请进,快请进。” 亲自扶了许老太太往里走时,又笑道:“今儿实在忙得不可开交,招呼不周之处,还请您老千万不要见怪。” 许老太太笑容满面,道:“夫人也忒客气了,咱们也不是外人,没的白生分了。” 二人寒暄着,很快便进了厅里,就见里面早已是衣香鬓影,人头攒动了,只不过许家众人一个也不认识,便只目不斜视的随着靖南侯夫人一道先上前,给坐在上首罗汉床的靖南侯太夫人磕头拜寿。许老太太算来与靖南侯太夫人是平辈,自然不用磕头,不过行个福礼却是应当的,毕竟靖南侯太夫人身份比她高,是以行至罗汉床前,许老太太便屈膝福了下去:“给太夫人道喜了,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 山。” 却是未及福下,已被靖南侯太夫人站起来身,上前几步亲自搀了起来,笑道:“老姐姐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还要与我这般客气,实在是折煞我了。”靖南侯太夫人皮肤白皙,体态微丰,着一袭紺紫色仙鹤花纹的通袖衫,看起来比实际年龄五十五岁要年轻得多,明显保养得宜,当然,她若底子不好,再保养得宜也是白搭,也就不怪靖南侯府傅家出了名 的盛产美人儿了。 许老太太不妨靖南侯太夫人这般平易近人,脸上的笑就更深了,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换了谁当时也会这般做的,太夫人还要这般客气,才真是折煞我了。” 又向靖南侯太夫人介绍大太太三太太等人:“这是我大儿媳和三儿媳,二儿媳自来体弱多病,所以今儿便没让她来沾您的喜气,这是我大孙媳,这是我几个不成器的孙女儿。” 大太太三太太便忙带着女儿媳妇们,恭恭敬敬的跪下,给靖南侯太夫人磕了个头,然后由大太太三太太齐声说道:“祝太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快起来,都快起来。”靖南侯太夫人看起来十分的高兴,与许老太太道:“老姐姐可是娶了几个好儿媳,孙女儿更是一个赛一个的漂亮,真是好福气。” 请许老太太坐了,赏了许瑶光许夷光姐妹几人一人一对内造的珠花做见面礼。又让丫鬟分头去请靖南侯府的二夫人、三夫人及姑娘们来拜见许老太太,一面笑向许老太太道:“老姐姐不是别人,于我有救命大恩,我大儿媳已拜见过您也就罢了,二儿媳三儿媳却还没拜见过您,今儿倒 是正好了。” 许老太太忙欠身笑道:“太夫人太客气了。” 一时靖南侯府的二夫人三夫人联袂到了,都是穿戴一新,一派的富贵景象。不过许是因两房皆为庶出,依傍嫡母长兄过活,是以二人对上许老太太时,都十分的客气有礼,对大太太三太太也很客气,倒是让妯娌二人,尤其是连诰命都没有的三太太暗自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侯府 的夫人们眼高于顶,不知道该怎么与她们相处呢。很快靖南侯府的四位姑娘也来了,见过靖南侯太夫人,听了她的吩咐后,便一字排开,娇声软语的给许老太太行起礼来,又都生得姣花软玉一般,与许府的姑娘们相比,自然另有千秋。 第78章 无形的孤立 如此热闹的一番你来我往,自然引起了厅中其他宾客们的注意,靖南侯太夫人这分明是在拿那家人当通家之好对待,可勋贵圈子里,并没有这样一户人家啊,便是文官圈子里,好似也没有这样一户人家… … 于是都窃窃私语,或是眼神交流起来,少时终于弄清楚了许家众人的来历,便都恍然大悟般意味深长的笑起来。 原来就是新近才因为宠妾灭妻,闹得满京城都听说了的那个许家啊,怎么还有脸出门做客,不是该躲在家里都来不及么? 第30节 她欲擒故纵? 许夷光差点儿就忍不住冷笑出声了,他到底哪只眼睛,看到她是在欲擒故纵的,就因为他生得好,家世显赫,身份尊贵吗? 是,他是生得好,哪怕到了今时今日,许夷光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春分丫头这会儿满脸都是红晕,晕晕乎乎的早忘了她们主仆的处境实在不妙,就是最好的明证。 而且平心而论,前世的他真算不上是一个坏人,他只是不是良人,尤其不是她的良人罢了。 可就因为这样,她就要欲擒故纵吗?她是得有多傻,才会在同一个坑里,跌倒第二次? 第81章 脑子是个好东西 许夷光想着,冷冷开口道:“我是不是真的在欲擒故纵,傅二爷心里知道,我心里更知道,所以,请让开。春分,我们走!” 春分闻言,终于从晕晕乎乎中回过了神来,忙应道:“是,姑娘。”扶了许夷光往前走。却是再次被傅烨给挡住了路,道:“你不是欲擒故纵,怎么会只见了一面,就将我记得这般清楚,一口就叫出了我的名字?可见是骗人的,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心眼儿怎么就这么多呢,得亏你遇上的是我 ,要是别的男人,就等着哭吧。” 许夷光不耐至极,就是因为遇上的是他,她才更该哭好吗?她冷冷一笑,道:“我是只见过傅二爷一面,在路上遇上了可能认不出,但既是在贵府,我得多蠢才能认不出傅二爷来?脑子是个好东西,希望傅二爷也能长一个,而不是只长一张脸,毕竟这世上以貌取人 的人虽多,以才取人以品取人的人也不少,何况您总有年老色衰那一日的,不是吗?现在,您可以让路了吗?” 傅烨被骂傻了。 么叫‘脑子是个好东西,希望傅二爷也能长一个,而不是只长一张脸’?这是在骂他蠢吗? 什么又叫‘您总有年老色衰那一日的’?他又不是以色侍人的女人,怕什么年老色衰……呸,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竟被这样辱骂,简直就是毕生之奇耻大辱,许二简直可恨透了! 正满心的怒火,又见许夷光主仆已快速的走远了,傅烨想也不想,便几乎气急败坏的叫起来:“站住!你给我站住!” 见许夷光与春分听了他的话,反倒越发加快了脚步,傅烨更是恼怒,拔腿就追了上去,仗着身高腿长的优势,终究还是再次将她主仆二人给堵住了。傅烨这才恨声说道:“许二,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你竟敢那样辱骂于我,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我不管,你今儿必须给我赔礼道歉,说你错了,说你有眼无珠,一直说到我满意为止,否则,我就站你前 面不走了,我看你怎么办!” 许夷光有些错愕。 前世十八岁以后的傅烨虽也不成熟,却也不至于幼稚到这个地步,虽然他如今离十八岁还有三年,三年的时光,的确足够任何人和事都发生巨大的变化。 可他到底是十五岁,而不是五岁,怎么就能这么孩子气呢,他在人前也不这样啊……早知道那日她真该花痴一样盯着他看,看得他恶心死她的,不然,她现恶心他一回?也不知道还来得及来不及?许夷光想着,强忍不耐放缓了语调:“对不起傅二爷,是我错了,不该辱骂于您,更不该欲擒故纵了还不承认,事实上,我早被您迷得神魂颠倒了,像您这样俊美出尘,还家世不凡的翩翩佳公子,谁能不喜 欢呢?我又不是瞎子,有眼无珠,所以,我的确是欲擒故纵,欲擒故纵了一次还不够,方才又来了第二次,就是为了让您对我的印象更深刻,永远都记住我,这样您满意了吗?可以放我们主仆走了吗?” 傅烨的俊脸“腾”的一下红透了,她、她、她竟然说‘早被他迷得神魂颠倒’,这是一个女孩儿家该说的话吗? 更可恶的是,任谁都听得出来她是在敷衍他,是在说反话,其实心里根本不是这样想的,他还是被她的话给说得心跳“扑通扑通”的,一下子加快了好多。他这是怎么了,这许二是给他下蛊了吗,让他老是觉得她似曾相识,处心积虑的想再见她不说,一遇上她,他也变得幼稚可笑得不像是他了,——不行,他可千万不能上了她的当,就算是要真擒,也该是 他擒她,而不该是她擒他才对! 傅烨好容易才克制住,让自己的脸烧得不那么厉害,立刻便蛮横的道:“不满意,我一点都不满意!你得重新给我道歉,说你、说你……总之你必须重新给我道歉,一直到我满意为止!” 还没完没了了是不是?许夷光越发的不耐烦了。与傅烨一起待的时间越多,那些为他流过的眼泪,还有那些让她整夜整夜都睡不着的心痛,便越发的清晰,她真的很担心,再待下去,她会忍不住全力给傅烨一耳光,再质问他,他那些许她的山盟海誓, 难道都是用来喂狗的吗! 许夷光攥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冷不防又传来另一道熟悉的低沉男声:“傅烨,你在干什么?不知道什么叫‘瓜田李下’吗,还不立刻离了这里!” 许夷光循声一看,果见来人不是别个,正是傅御,——一身华贵鸦青色通袍,比晚间瞧着更添了几分英挺与气度的傅御,只想扶额叹息。 今儿可真是想见的不想见的,通通见齐活儿了,——不对,靖南侯府上下她可一个想见的人都没有。 但这显然已经不重要了,现下最重要的是,她要怎样才能让傅御认不出她来?那她才能继续与他做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不是再不想“认识”他,今儿也不得不正式的认识他了。 傅烨不防傅御会忽然出现,嗫嚅着叫了一声:“四叔……” 正想问他为什么这会儿会出现在内院,他不是正该与父亲二叔三叔一起,在招呼宾客们吗? 傅御已先开了口,声音比方才还要冷沉威压:“没听见我的话吗?还是要等着我亲自扔你出去?” 不说还好,越说越是手痒痒,真的好想立刻把这个可恶的东西狠狠揍上一顿,再狠狠的扔出去啊!傅御今儿虽自打早起,在与兄嫂侄儿侄女们一道,给母亲磕过头拜过寿后,便与兄长们一道在外院招呼款待宾客,但心却早已飞到内院了,满脑子都一直在想着,也不知道敏敏什么时候能到?她会不会受 委屈?他要什么时候,才方便进内院去看她,最好能与她打个照面,来个正式的“认识”? 总不能由着她一直连自己的名字和来历都不知道吧?傅御一直心不在焉的,好容易熬到宾客差不多都来了,立刻找借口避进了内院来,目的地也很明确——双月阁。 第82章 解围 不想离双月阁还有一段距离,傅御便远远的看见了傅烨那个好像是叫“元宝”,还是什么的小厮正躲在假山后面探头探脑的,也不知道正替谁望风? 念头刚闪过,他立刻想到,傅烨的小厮还能替谁望风,当然是替他主子了……心里立刻升起不好的预感来,忙避过元宝的视线,绕到了假山另一面。 果然就看见不远处正说话的一男一女不是傅烨与敏敏,还是谁? 傅御的脸色一下子阴得能滴出水来,眼睛更是被那副男俊女美,宛如天造地设一对的画面给刺得生疼,怎么他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住傅烨呢? 罢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替敏敏解围,看她的脸色,倒不像是与傅烨相谈甚欢的样子,总算是让他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至于傅烨,等今日过后,他再慢慢的收拾也不迟! “不是,四叔,我这、这就离开。”傅烨被傅御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不过仍没忘记为许夷光开脱,“可是,可是不关她的事,都是我的错,我回头再向四叔解释,只求四叔别为难她……” 傅御冷冷道:“我当然知道不关人家姑娘的事,所以我会把事情处理好的。还不走?” 傅烨就无话可说了,碍于傅御的冷脸,也不敢再多逗留,只得应了一声“是”,又看了许夷光一眼,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傅御等他走远了,才缓和了脸色,看向许夷光道:“小侄年少无知,无理取闹,实在对不住姑娘了,回头我一定会好生教训他的。” 不待许夷光说话,又道:“那日姑娘才说‘后会无期’,不想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当真是有缘。”许夷光听得傅御的话,只想说不过就是一次巧合罢了,算哪门子的‘有缘’?可两人已经打过几次交道了的确是事实,他才替她解了围也是事实,她总不好过了河就拆桥,还是拿人家当陌生人,一开口便拒人 家于千里之外吧? 但她又的的确确不想与靖南侯府的人再扯上关系,首当其冲的与傅烨不想,与其他人同样不想,那要怎样既表达自己的谢意,又撇得干干净净的,以后能不打交道,就别再打了呢?许夷光正犯难,不想身旁春分已先惊喜的叫起来:“才傅二爷叫您‘四叔’,难道,您就是那位打得金狗落荒而逃,拯救万千江德府百姓于水火当中的大英雄傅将军?我真是太幸运了,竟然能够认识傅将军, 我那些姐妹们知道了,还不定怎生羡慕我呢!” 又扯许夷光的衣袖,小声却难掩兴奋与庆幸的说:“姑娘,您听见傅二爷的话了吗,竟然真的是傅将军,活的傅将军!幸好您那天晚上没有见死不救!” 傅御差点儿就没忍住赞春分一声“好丫头”。 他一看敏敏的表情就知道,她仍是不想认识他,哪怕他的身份和姓名,已经呼之欲出了,她仍打算装傻到底。 正自发愁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再装不下去,春分就先开了口,简直就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善了大哉,以后他一定给这丫头包一个大大的红包,再不然,也给她找个如意郎君! 面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只是一副谦逊的样子,道:“全靠江德府的所有将士与百姓军民一条心,才能大败金狗,并非任何一个人,更非我一个人之功,实在当不得姑娘如此夸奖。” 本来还挺恼傅烨,恨不得把他打个半死的,这会儿倒是觉着,他先于他出现也并非全无好处了,至少他那句‘四叔’就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那可比他厚着脸皮找机会自我介绍,来得强多了。 这下许夷光不好再装傻下去了,谁让自己的丫头见了“偶像”,激动得忘乎所以呢?只得屈膝一礼,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傅将军实在太谦虚了。也多谢傅将军方才为小女子主仆解围,不然若是被旁人瞧了去,产生了什么误会,甚至因此衍生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就真是太糟糕了。 ”傅御见她终于不再装傻了,心情大好,道:“许姑娘放心,在下会做好一应善后事宜,不影响姑娘的闺誉半分,也会禀了家母与家兄,请他们尽快为小侄定下亲事,再不让此类事情发生的,毕竟他的年纪着 实不小了。” 心情大好之下,实在忍不住点明了他其实早就知道她是许家小姐的这一事实。 许夷光倒是一点也不吃惊,他第二次能直接找到她院子里,可见第一次离开后,已查过她了,她自然犯不着再为此多费口舌。 不过他说的会禀了靖南侯太夫人和靖南侯,尽快为傅烨定下亲事,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若是真的,就太好了,定了亲,傅烨应当就能稳重一点了吧? 话说回来,他说傅烨年纪着实不小了,难道不是他这个做叔叔的年纪更大吗,他怎么不尽快把自己的亲事也给定下来呢? 许夷光思忖间,嘴上也没闲着,道:“那便多谢傅将军了。小女子主仆出来也有一会儿了,还不知道家里的姐妹们急成什么样儿,所以就先失陪了。” 说完屈膝又是一礼,不待傅御发话,已拖着明显还沉浸在忽然见到心目中英雄的惊喜与激动中的春分,转身自去了,不一时便消失在了傅御的视线当中。 傅御这才满心遗憾与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板下脸来,找傅烨算账去了。 一边走一边还在想着,光收拾傅烨,只能治标,却不能治本啊,敏敏那么好,他怎么可能轻易舍得放弃?他又得宠惯了的,若母亲和大哥非要枉顾他的意愿,为他定亲,他铁定要死要活的不愿意,母亲又自来疼他,没准儿就不勉强他了……还是得尽快定下名分,让敏敏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四婶才是,看他还敢不 敢有非分之想! 彼时许夷光与春分已经绕过假山,望见双月阁了,最重要的是,身后那种让人觉得如芒在背的感觉,也终于消失了,许夷光这才暗自松了一口长气。 如果她猜得没错,方才那如芒在背的感觉,一定是傅御在看她们主仆,也只有他的目光,才那么有穿透力,让人怎么也忽略不了。 可他为什么要盯着她们看,他刚才与她说话时,眼神也一度专注灼热得让她不敢对之对视,还有那天晚上,他叫了‘敏敏’两个字一整晚,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还是他其实是因为‘敏敏’两个字,在爱屋及乌? 第83章 蠢即是恶 “姑娘,想不到那位公子竟然就是傅将军!” 春分仍难掩兴奋的声音忽然响起,让许夷光从胡思乱想中回过了神来,“而且白日里看他,他更英武不凡了,都说傅二爷生得好,是京城第一美男子,可方才近看之下,哪有傅将军好看?” “必定是傅将军常年不在京城,才把傅二爷给显了出来,何况傅二爷除了生得好看点,只怕连傅将军十分之一的本事都没有,竟然让侯府的丫头那样欺骗姑娘,还拦着姑娘的路,不让姑娘走,什么人嘛……”许夷光见她走了一路,还没有至少表面上恢复平静,不得不泼她的冷水:“你话这么多,是惟恐旁人不知道方才我们遇上了事是不是?你就算要叽叽喳喳,好歹也等我们回府之后啊,不过,回府之后你也只 能对着我叽叽喳喳,偏我就这一会子,已被你呱噪得受不了了,看来你只能自己说给自己听了。” 一席话,说得春分总算是清醒了不少,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姑娘,是我一时忘形了,您放心,我不会再犯了。”说着‘不会再犯’了,却是走出没几步后,又忍不住嘀咕起来:“要不说长得好看的人占便宜呢,傅二爷方才的行径,换个长得丑的来做,一定猥琐得不行,偏因为是他做,竟是让人真个恼不起来,不过,我 还是觉得傅将军更好看……” 见许夷光忽然不动了,脸上也满是似笑非笑,才意识到自己说嘴打嘴了,忙捂住嘴巴,一个字也不敢再多说了。 许夷光这才忍笑继续往前走去,很快进了水榭里。 许流光果然已经回来了,一见许夷光便小声道:“二姐姐,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可担心死我们大家了。” 许瑶光也皱眉:“是啊二妹妹,不是说了让你们快去快回的吗,才傅大姐姐还说一刻钟后便开席,幸好你及时回来了。”许夷光道:“我出了净房后,见五妹妹一直没出来,就问了带路的那个丫头,她说五妹妹进的那间净房还有另一扇门通往水榭,五妹妹应该是先回来了,我只好自己回来,谁知道中途那个丫头有事离开了, 我和春分只得自己回来,却又迷了路,所以耽搁到了现在。” 许流光被这话说得一阵阵的脸红心虚,忙道:“都是我不好,一起去却没有等着二姐姐一起回来,以后我再不这样了,二姐姐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没事,我正好欣赏侯府的风景了。”许夷光自然不会跟许流光一般见识,傅姝既安了心要帮傅烨的忙,自是一计不成还有一计,许流光怎么可能次次都躲得过? 想着,许夷光看了一眼人群中的傅姝,不想傅姝也正看她,两个人的视线便在空中交汇住了,但也只是一瞬,便又各自若无其事的收回了,也不知道傅姝能因此猜出几分事态的发展来? 反正方才之事,已将她对傅姝前世那点本就不多的好感,给彻底败光了。 傅姝也不想想,女儿家的名声与清誉何等重要,万一让人撞破了她和傅烨单独会面的事,旁人才不会听她解释前情后因,只会认为是她在勾引傅烨,妄图乌鸦变凤凰。 若她真因此嫁给了傅烨还罢,否则,一个坏了名声的闺阁弱女,除了远嫁,或是青灯古佛一辈子,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何况以她如今的情况,靖南侯夫妇同意她嫁给傅烨的可能性,简直就是零,当然,她自己也绝不可能再嫁给他就是了。 再一点,就算她和傅烨会面侥幸没被人撞破,也就她多了前世的经历,才不至被傅烨那张脸和他身后显赫的家世给迷惑,换了其他年少无知的女孩儿,甚至就换了前世的她自己呢? 少不得对傅烨芳心暗许,情根深种,可到头来,却怎么也嫁不成傅烨这个心上人,不是害了她一辈子吗? 第31节 傅姝可从来不是蠢人,不然也不能让靖南侯夫人这个嫡母拿她当亲生的一般看待了,固然有她一出生便没了亲娘的原因,这么多年来,她自己又岂能少做了功课?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是真没想到这些,是真蠢,“蠢即是恶”,那也同样不可原谅。所以对傅姝,许夷光以后是能再也不见就最好,便实在避不过再见了,她也只会敬而远之,绝不会与之再有过多的交集,就有丫鬟快步进来,屈膝禀道:“大姑娘,开席时间到了,大夫人请您和三位姑娘这 便请了众位小姐姑娘过去前边儿入席。” 傅姝“嗯”了一声:“知道了,这便过去。”然后起身笑盈盈的邀请众闺秀,“难得今儿不算热,等用完了午膳,我们可以去那边赏荷花儿,我们家的荷塘还算能入眼,如果大家不喜欢赏荷,我们也可以划船听戏,总之今儿大家一定要吃得尽兴,玩得 尽兴才好,千万不要客气。” 众闺秀便都笑起来:“就没想过要与你们姐妹客气好吗?” 于是各自起身,三三两两的一起,被簇拥着出了水榭,去了前面摆席的敞厅就座。 却是靖南侯太夫人携几位来做客的老夫人太夫人,并许老太太先入了席,然后是夫人少奶奶们,然后才是各家的小姐姑娘们,八人一张大圆桌,不一时十来张桌子便坐满了。 许家姐妹五个自然仍是坐在一起的,同桌的还有三位靖南侯府旁支家的小姐,她们倒是一点也不倨傲,对许氏姐妹都十分的客气。只是许氏姐妹才经历了其他闺秀的冷遇,这会儿难免仍有些提不起劲来,等之后丫头们上了菜来后,菜色虽丰富,与素日许家宴客,和她们去旁人家做客的规格档次都大不一样,也没能让她们提起劲来, 瞧着反倒平添了几分宠辱不惊的大家风范。 看在亲自做东,在靖南侯太夫人主席劝酒劝菜的靖南侯夫人眼里,便又对许瑶光添了几分满意。 除了门第稍次些以外,这许家大姑娘倒是样样都比她暂时有聘娶意思的几个候选闺秀强些,那些个骄纵任性,眼高于顶,不想着“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所谓贵女儿媳们,她可要不起。等人进门后,她更是懒得慢慢的调教,为妇之道与为媳之道,可从来都该是娘家母亲教,而非婆婆教的,她娶儿媳也是为了帮自己更好的照顾儿子,为自己分忧的,不然她娶来干嘛? 第84章 救还是不救? 一时宴毕,靖南侯夫人又安排了众宾客听戏的听戏,打牌的打牌,众闺秀则由傅姝姐妹带着,去了荷塘边玩她们自个儿的。 这次许氏姐妹都不想再去被人当空气了,自许瑶光以下,都说要留下来陪许老太太听戏。 许夷光不耐烦那些“咿咿呀呀”的,但更不耐烦去感受那些莺莺燕燕们自以为的高人一等,只得也与许瑶光几个一道留下,与大太太三太太一道,坐到了许老太太身旁的小杌子上。 只是戏才一开锣,许夷光便后悔了,她几晚上都没睡好了,本来今儿头就一直隐隐作痛,这会儿更痛了。 正想着要找什么借口出去避一避,反正靖南侯府地方大,要找个僻静的地方,还是不难的。 冷不防前面就响起了一个尖细凄厉的哭声:“娘,您怎么了,您别吓我啊,娘……” 然后是一阵喧哗声,还夹杂着“太医,快请太医”的喊叫声,好些人都拥了过去,场面一时乱作一团。 戏自然也再唱不下去了,台上的戏子们都停了下来,一副不知道是该继续留在台上,还是避到后台去的无措样子。 又过了一会儿,许府众人终于自旁人的你一言我一语中,大概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 却是镇国公府的老夫人忽然晕倒了,镇国公夫人妯娌几个都是急得不行,因为镇国公老夫人自来身体极好,像这样忽然晕倒的情况,还从来没出现过,她们都怕婆婆有个什么好歹。 偏打发人去请太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来的事,靖南侯府府里倒是养着家医,可镇国公老夫人身份尊贵,家医那点子医术,哪敢来献丑? 若只是献丑也还罢了,再诊断不出来是什么病,或是诊断失误,延误了镇国公老夫人的病情,这个责任便是靖南侯府,也未必担得起。 谁让镇国公老夫人不止是超一品的诰命夫人,镇国公府自来显赫也不说,更是当今太后娘娘的娘家,镇国公老夫人这个做嫂嫂的,在太后娘娘面前,还自来极有脸面呢? 也就镇国公老夫人自年轻起,便一直与靖南侯太夫人交好,不然换了别人做寿,她是绝不肯带了儿媳孙媳孙女们,几乎阖家出动来捧这个场的。许夷光听得晕倒的人是镇国公老夫人后,立刻便想到了前世好像就是这段时间,镇国公老夫人去世了,因为镇国公老夫人的身后事极尽哀荣,不但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都赐了祭礼和祭银,皇上也赐了,以致 镇国公府大办丧事那三个月里,京城的白布价格,都翻了好几番。 所以许夷光前世才能知道此事,并且印象颇深刻,她只是不知道镇国公老夫人具体是哪天去世的而已,如今看来,难道就是今日? 那自己要不要救她一救呢?到底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她还真有些做不到见死不救。 可如果救了,自己会医术的事便也势必会暴露于人前,旁人也还罢了,管不着她,至多也就议论一下而已,祖母和阖府上下跟前儿,她却要如何解释? 而且这一救,想也知道以后会为她带来多少看得见看不见的麻烦,指不定还会给娘也带来困扰…… 到底是救,还是不救呢? 眼见时间已过去了很久,太医还没来,靖南侯太夫人稍微好些,还只是满眼焦灼的白着脸,一言不发的勉强稳得住。 靖南侯夫人却跟镇国公夫人妯娌一样,快要忍不住哭出声来了,镇国公老夫人一直都一动不动的,气息更是越来越微弱,她不会,今儿真就死在他们家了吧? 这场寿筵,可是她最先提议办的,就算她只是提议,最终拍板决定的是侯爷,终归是她最先提议的,真出了事,还是影响到整个侯府的大事,侯爷与太夫人岂能不怪她的?怎么办,她要怎么办! 然而除了一个接一个,不停的打发人去催太医:“快,快去看看太医怎么还没来,快——”靖南侯夫人什么办法都没有,汗也是越流越多,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到最后,惟有在心里不停的求神拜佛,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您可千万要保佑镇国公老夫人快快醒来,至少也要等到回了他们自己 家后,再有事也不迟啊! 想着,不免又生出几分怨气来,身体不好你就待在自己家里养着啊,干嘛来祸害他们家?这不是摆明了坑人吗,他们家到底跟她什么仇什么怨…… “让一下,请让一下……”人群却忽然被人从中分开,越众而出了个唇红齿白的美貌小姑娘来,屈膝一礼后向靖南侯太夫人和靖南侯夫人道:“太夫人、夫人,我闲暇时看过几本医书,自问对医道有几分见解,能让我先替这位老夫人 瞧瞧吗?” 不是别个,正是许夷光。当下不止靖南侯太夫人和靖南侯夫人,四周围观的众人都惊住了,就这么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不过闲暇时看过几本医书,就敢说自己于医道有几分见解,就敢给镇国公老夫人‘瞧瞧’了,可真是大言不惭,不 知天高地厚啊,也不知是谁家的女儿,家里素日都是怎么教的?真出了事,那责任指不定连他们家都承担不起!片刻之后,靖南侯夫人方最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几分压制不住的不耐烦:“许二姑娘,连太医院的太医们,都未必个个敢说对医道有见解了,何况你一个小姑娘?这里不是你玩儿的地方,且玩儿你自己的 去吧。来人,带许二姑娘去与姑娘们玩儿去。”都什么时候了,这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还来添乱,还说许家家教好呢,原来也不过如此,想想也是,能闹出宠妾灭妻丑事,还假仁假义的人家,家教再好能好到哪里去,同在一个屋檐下,其他人再好,又 岂能一点都不受影响? 那许家大姑娘,自己以后还是不必再考虑了,幸亏她一直忙,还没找到机会与那许夫人单独说体己话儿去。靖南侯太夫人也开口道:“小姑娘,你的心是好的,我们都明白,但人命关关,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还是玩儿你自己的去吧,想来太医也快来了,况我这老姐姐自来吉人天相,一定会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的。”语气比之靖南侯夫人,好了不少,可意思却是一样的,就是不肯让许夷光给镇国公老夫人看病。 第85章 小露身手 许夷光就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她就知道会遇到这样的情况,谁敢只凭三言两语,就信了她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片子能治病呢?这也是人之常情。 可她这会儿虽离镇国公老夫人还有一段距离,却一眼就能确定,镇国公老夫人的情况已很不好了,也许等不到太医来,已经……或者就算侥幸等到太医来了,却也已回天乏术了。 许夷光相信自己能看出这个事实来,其他人也是一样,镇国公老夫人的糟糕气色,可是肉眼可见的,那就算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也该让她试试才是啊……念头才刚闪过,手臂已被人给抓住了,随即耳边响起许老太太尴尬的声音:“太夫人,夫人,对不住,这丫头素日被我和她父母给宠坏了,很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还请您们看在她总算是一片好心的份儿上 ,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我回去后,也一定会好生管教她的。” 许老太太说完,又压低了声音呵斥许夷光:“你这个不省心的小冤家,知道你在说什么做什么吗?这里可不是家里,由不得你胡说八道异想天开,快向太夫人和夫人告了罪,随我回你的位子上!” 念及众目睽睽之下,拼命的想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亲昵一些,只可惜显然收效甚微,无论怎么强迫自己,语气里还是忍不住带出了几分气急败坏来。心里更是已将许夷光乃至李氏都给恨了个臭死,偏她们母女幺蛾子多,一天不折腾便浑身不舒服,还累得他们家被人说假仁假义,李氏嫁了她儿子是悲剧,她儿子娶了李氏,才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他们许 家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好吗! 许夷光被许老太太拉着,一时挣脱不得,见此时此刻的情形,只怕自己是想不见死不救,也只能见死不救了,但本着人命大过天的原则,她决定仍做最后一次努力。 遂径自看向镇国公夫人,道:“夫人,我既然敢站出来,自然多少有几分把握,您如果肯相信我,贵府老夫人也一定能多几分生机,反之,就谁也说不好了。如今就看夫人肯不肯信我了?” 镇国公夫人满脸的犹疑。连太医院那些个低品级的太医,尚且不够格儿给她婆婆看病,自来去他们家请脉的,都是院正副院正几位太医,眼前的小姑娘却只得十来岁,生得还一副精致单薄,自己都像个病人的样子,叫她怎么敢信 ? 可如果不信,万一再耽搁下去…… 正左右为难之际,一直守着镇国公老夫人的镇国公府二夫人忽然颤声叫起来:“大、大嫂,不好了,娘她老人家、她老人家的脉搏不、不跳了……”与此同时,许老太太也越发气急败坏的低声骂起许夷光来:“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几时会医术了?你是不是想出风头想疯了?还是你非要连累得我们全家上下都跟着你一起遭殃,你才开心?李氏是你的亲娘 没错,可你别忘了,我们同样是你血肉相连的至今,你更别忘了,你姓许不姓李……” 镇国公夫人当机立断:“小姑娘,既然你说有几分把握,那我就信你一次,如果你真能救我们家老夫人的命,那便是我们全府上下的恩人,我们一定涌泉相报!” 反之,如果她救不了,那最主要的责任便不是她的,而是这位许二姑娘的了,谁让她要自己跳出来充内行的? 许夷光得了镇国公夫人的允许,顾不得去深想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立刻挣脱许老太太的手,上前给镇国公太夫人诊起脉来。 果然脉动已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了,所以才会将镇国公府的二夫人吓成那样,但只要还有一口气,那便还有希望。 她忙又翻看起镇国公夫人的眼皮来,一面向四周众人道:“劳烦大家先行散开,这样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天气又热,正常人且会觉得喘不上气来,何况病人?有劳大家了。”众人闻言,虽都想留下来看她到底怎么神乎其技,或者说到底怎么出丑的,然靖南侯太夫人也笑着发了话:“有劳各位了,待待会儿我老姐姐醒来后,大家再热热闹闹的看戏啊,这会儿先吃点西瓜凉快一下 。” 只得各自散开,吃西瓜去了。 许夷光方取出袖里以备不时之需的小皮袋打开,取了一枚银针在手,快速的给镇国公老夫人扎起十指指尖来。 待每一根手指头都扎出了血来后,忙又取了另一枚粗些的银针在手,将镇国公老夫人的两耳拉得通红,在两耳的耳垂处各刺了一阵,等血出来后,方小小的松了一口气。 镇国公夫人等人在一旁将她这些行径看在眼里,见她出手娴熟,眉眼间也满是自信与从容,倒是多少有几分相信她是真的对医道有见解了。 镇国公夫人便小声问道:“姑娘,我们老夫人到底是什么病啊,这般凶险?那她老人家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呢?” 许夷光见都扎了这么多针了,镇国公老夫人还是没醒,忙又在她两手的虎口各扎了一针。 一面抽空回答镇国公夫人的问题:“老夫人是中风了,我已经给她老人家放了血,应该很快就能醒来了,至于凶不凶险,还得看后期的医治和调养,想来太医院的太医们,一定能治好老夫人的。” 正说着,镇国公老夫人先是手动了一下,然后整个人也慢慢的清醒了,只是明显中气不足,眼睛有些歪,嘴巴也有些斜,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 饶是如此,也够镇国公夫人妯娌几个喜出望外了,镇国公夫人忙上前弯腰低声问起镇国公老夫人来:“娘,您好些了?可吓死媳妇了……您是说要回去吗?好好好,我们这便回去,这便回去。” 就要打发人去给外院的镇国公世子等人报信,让他们不必急着进来了,直接等在二门处,大家一起先回府。 许夷光却忽然道:“夫人,太夫人现在还不能动,我只是给她老人家做了急救,至于能不能坐车,还得等太医来了后,看太医怎么说,想来太医也该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得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太医来了。”除了太医以外,随行的还有靖南侯父子三人并傅御,及镇国公府的世子兄弟三个,想是都不放心,所以齐齐进来了。 第86章 变脸如翻书 众女眷见状,年长些的还罢了,年轻些的并未出阁的姑娘小姐们,少不得只能回避了,如此总算让屋子显得不那么拥挤,剩下的人,也瞬间觉得凉快了好些。来的太医却是太医院另一位副院正何太医,给镇国公太夫人诊过脉,见过她的急救措施后,大是称赞:“敢问是哪位想到这个法子救醒老夫人的?这个法子好些行医多年的老大夫都不知道,尤其是拉耳朵扎 耳朵这两个步骤,必须发病时就立刻这样处理,不然就算病人侥幸醒了,也十有八九再不能复原了。得亏今儿竟有人知道,且急救得还算及时,不然下官这会儿便是华佗在世,只怕也无力回天了!”镇国公夫人忙道:“是这位许二姑娘给我们家老夫人急救的,——许二姑娘,今日真是太感谢你了,方才我们竟然还怀疑你,说什么也不肯信你,得亏你坚持,不然我们老夫人今日可就……许二姑娘的大恩 大德,我们阖府上下都记下了,回头必定重谢。” 又命自家的小辈们:“你们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前来谢过许二姑娘的大恩大德?” 镇国公世子等人闻言,便忙都上前对着许夷光行起礼来:“多谢许二姑娘的大恩大德。” 许夷光怎么好受镇国公世子等人的礼,她救人也并不是为了能得到他们的感激,便侧身避过了,道:“不过是我碰巧在医书上看到过这样的先例罢了,也是老夫人福大命大,当不得众位这样说。”何太医闻言,在一旁插言:“姑娘只是看医书,就能于医道上有如此见解?下官看不止吧,姑娘施针的穴位和力度,明显是花费足够的心力学过的,敢问姑娘师从何人?下官若有幸能见到尊师,一定要好生 与尊师切磋一番才是。” 许夷光忙笑道:“太医您过奖了,我真的只是看过几本医书罢了,并没有师父,所以您想与我师父切磋一番,怕是不能够了。” 她记得曾听师父说过既与这何太医是死对头,彼此于医术上又免不得有几分惺惺相惜?那她就更不能告诉何太医自己师从何人了,且让他抓心抓肺的猜去吧。 “真的?”何太医明显不信,“真的只是看过几本医书,就能这般的诊治对症,手法娴熟?我不信,说什么也不信……” 镇国公夫人见他只顾着与许夷光说话,忙道:“何太医,我们老夫人才说想回去,可许二姑娘说,暂时还不能搬动她老人家,您怎么说?我们总不能一直给傅侯爷、太夫人和夫人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