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情人(你来时星河闪耀)》 第1节 ========== 书名:大众情人 作者:小红杏 文案: 出版更名《你来时星河闪耀》 上天赋予宁佳书美貌,给她主宰男人喜怒哀乐,在情场无往不利的能力。 然而,在和霍钦分手后的千八百个日夜里,她却念念不忘那个眉眼冷漠英俊男人的样子。 (万人迷副驾宁佳书x禁欲系机长霍钦) 排雷:万人迷女主,前期略渣。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宁佳书,霍钦┃ 配角:┃ 其它 一句话简介:爱你无计可施无可奈何的霍先生 立意:战胜挫折,越挫越勇! ========== 第1章 淅沥的梅雨一来,整座城市便少见晴日了。 凌晨刚落过一场,路面上积水未干,大清早天空便阴云晦暗,沉闷的空气里只夹着游丝般的风。 中环上喇叭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高架的车流堵得水泄不通。 这是宁佳书回国后第一天入职。 扫一眼腕表,时间近八点了。路上好不容易有些许松动,刚踩油门,前方红色奥迪却出猝不及防又来了次急刹,打滑的轮胎与地面摩擦出一声尖锐的嘶鸣—— 好在宁佳书反应比常人迅捷许多,立刻踩停了刹车。 即使如此,湿滑的路面和惯性还是让车身溜出一段,保险杠堪堪悬在奥迪的后车牌上端。 只差一点点。 这是第五回 。 宁佳书数得清清楚楚,烦躁扯掉在播气象台的蓝牙耳机,墨镜底下连白眼都奉欠。 雨天是追尾的高发阶段,前面车主三番几次吓人,换个操作差的跟车,大概车祸都出四五回了。这马路还真是什么不要命的人都敢上。她想着,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二胎开放后,当了二十几年独生子女的宁佳书今年突兀地添了个弟弟。孩子的哭声尖利又极具穿透力,整夜哭,在她回国后等待新单位人事调令的这两个月,美容觉没睡成,反而差点被那小子哭出神经衰弱。 黑色牧马人一路憋屈堵到地下车场,终于得以撒开油门欢快跑了一阵。 新东家是航线遍及五大洲的国际化大企业,停车场比马路宽敞。这大抵是整早唯一一件值得宁佳书顺心的事。 漂亮的甩尾后,换挡倒进车位。她熄了火,对着后视镜整理长发。 早上为了多睡两分钟,妆也没来得及化,此刻包里倒是样样俱全,唯独把粉底落在家里洗漱台上。脸凑近,看着眼下一片因睡眠不足留下的淡青,怎么瞧怎么戳心。 算了。 她叹气,挨着椅背闭目昏昏瞌睡了两分钟,终于放弃武装,摇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坐直把马尾扎上,仔细抹了防晒。 镜子里的人菱唇粉淡,雪肤乌发,眉目精致。 挑起下巴,离远些打量镜子,宁佳书心中颇为自得。 虽然没上底妆,但昨晚的轻奢面膜总算没白敷,她这张脸,可真是淡妆浓抹总相宜啊。 刚开始顾影自怜,便被隔壁车位的动静打断,余光一动,宁佳书差点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真是巧了,中环上挡她跟前碍手碍脚的那辆红色奥迪,正艰难往隔壁车位里倒。 如出一辙的车技,她都不必看车牌来验证自己的猜测。 那已经是附近最大尺码的车位,只是司机笨拙得不像话,来来回回反复几次,才勉强停车成功。 车灯一暗,a字裙女司机终于下车。 锁了门也并不忙着走,只把包放引擎盖上,正对宁佳书,朝黑漆漆的车窗镜面调整起胸型。 聚拢效果颇为明显,随意拨动几下,直接从b涨到了c。开车的技能倒还不如她手动隆胸来得熟练。 宁佳书瞧得津津有味,直待人转身才想起来,那女人风情万种撩长发的样子…似乎颇有几分熟悉。 像谁呢? 她把包斜挎在身后,黑色马丁靴落地,甩上车门的瞬间,却不防瞧见了隔壁引擎盖上落下的车钥匙。 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宁佳书顺手抄起来,迈开步子赶上去。 临近上班时间,失主鞋跟虽细,走得却还挺快,直赶进电梯才追到人。 “小姐,你车钥匙落引擎盖上了。” 那人转身在包里翻找一阵,才接过钥匙,抬头致谢。 妆容精致,礼貌也不错,露的是标准的八颗牙。 “谢谢你了,第一次开车上班,有点儿笨。” 不是有点儿,是真够笨的。 宁佳书堆出笑意,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那几分莫名其妙的熟悉感重新腾空升起。 女人也是一副错愕模样。 “宁佳书?” “何西?” 两个女人惊叫出声,放大的瞳孔这次彻底瞧清了对方面容,在不可置信中相认了。 “好多年没见,佳书,真没想到今天会在这儿遇到你!” “是啊,高中毕业就到现在了。” 宁佳书漾开唇角假笑。 她们当年可是附中一对出了名的姐妹花。 哦不,塑料姐妹花。 喜欢穿同一个颜色的衣服比谁皮肤白,专挑同一款裙子看谁身材好……她们甚至狂热地暗恋过同一个学长。 表面每天手挽手在校园里亲密招摇,暗地想的是如何不着痕迹把对方踩下去,荣登校花榜首。 高中毕业后许多年再没联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宁佳书天天盼着与对方重逢。 原因无他,宁家父母那时候怕她谈恋爱,不肯给多余的零花钱。两口子性格不合吵闹了半辈子,唯有这点,意见不约而同地合到了一处。 整个青春期,宁佳书连新衣服都极少添置,更别提护肤品和小首饰。 偶尔长颗青春痘,两口子居然高兴得不得了,巴不得女儿再丑些,彻底把早恋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以上种种,直接导致了宁佳书高中三年处处被何西压一头。 毕竟她哪里能和穿昂贵聚拢型胸衣,有各种新潮衣服裙子化妆品、还能做直发离子烫的何西相比呢? 根本都不在一条起跑线上。 遗憾的是,等宁佳书五官彻底张开,发育成熟,成了实至名归的大美人,有钱养护、颜值在航空学院难逢敌手、孤独求败的时候,何西已经联系不上了。 两人以极其绵长亲热的拥抱庆祝了重逢。 鼻尖轻嗅,何西闻出了对方的chanel 5号香水。 前调柑橘果,尾调白麝香。 拥抱一松,他们交互的目光如同五百瓦探照灯,在最短的时间里,不着痕迹将彼此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佳书的唇角不住上挑,而何西的眉梢则不可查地微垂了一下。 是,宁佳书的脸蛋比从前又漂亮不少。虽然不愿承认,不过看上去确实还是原装货。 察不出粉底的痕迹,胶原蛋白充足,像极了大学里那些水嫩的姑娘。 而她,近来飞多了昼夜颠倒的国际航班,精致得体的妆面上,已经少了点新鲜气。 这场重逢中谁占上风,已经显然。 “去几楼?” “六楼。” 何西在电梯上按下三和六两个数字,轿厢稳稳上升。 瞥见对方提袋里的制服一角,胜利者宁佳书率先问,“你在申航工作?” “是啊,一直做乘务。”何西答着,忽而意识到什么。 “你今天是来——” “入职的。” “哦……”何西尾音转了转,眼角终于放松地舒缓几分。 她记得,公司今年新招的空乘就是在这几天集中办理入职。 叮—— 电梯很快到了。 “人事部六楼出了电梯右拐就到,我一个朋友是那儿的经理,佳书,需要我上去打声招呼吗?” “只是办个入职手续,不必麻烦。”宁佳书摆手。 第2节 “哎,缘分这东西还真是猜不透,”何西颇有感慨,“兜兜转转,没想到从今以后咱们又是同事了,我真高兴。” “我也是。” 交换完最新的联系方式,又约了常聚之后,宁佳书目送何西仪态万千地走出电梯。 关门的瞬间,女人忽地又回过头来,目光落到她身上,故作惋惜地叹一声。 “佳书,我是真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你居然还没放弃当空乘的想法。” “嗯?”宁佳书无辜偏头,佯装错愕。 女人继续开口,“咱们这么多年姐妹,还是得给你一点儿小建议,在公司得遵守制度,容妆得体。我倒是无所谓,不过咱们公司的其他乘务长年纪普遍偏大,不喜欢下属工作时使用香水。” 她说着,目光动了动,由上及下落定在宁佳书鞋面。 “你刚来咱们公司,这方面还得多注意,好好学化妆,也买双像样的高跟鞋。” 那眼神真诚而恳切,仿佛真是掏心窝子对她好。 只不过宁佳书哪里不清楚她的尿性,在她开口就已经明白这翻话至少有三层含义,优越感蓬生的同时,也含了一点恰到好处的敲打。 一,我是乘务长,你只是新人。 二,我赢了。 三,那么多年过去,你一点儿没长进真叫人开心。 她们当时暗恋的男生通过了飞行学院的体检,高考前就已经被航空大学破格提前录取。 那年,俩人鼓足了气较劲,誓要追随学长脚步,抢在对方之前把人搞到手。 按宁佳书的条件,通过乘务专业选拔原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偏偏选拔前一天,她急性阑尾炎发作,入院做手术去了。 看何西现在的样子,倒是过得挺开心,就是可惜段数没有半点长进。 娉婷的背影远去,胜利者的姿态,真是得意洋洋啊。 宁佳书感慨,强行耐下性子等着电梯合上。忍不住了,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她要立刻捂着肚子笑出声来! 3、2、1…… 宁佳书才抬手扶墙,门外忽地传来一声唤—— “稍等一下。” 轿厢重新启开,身着申航飞行制服的男子踏入这方空间。 来人转身站稳才瞧清宁佳书的脸,又惊又喜惊呼出声,“师姐?” 飞行圈就这么大,宁佳书也没想到一清早连遇俩熟人。 这小师弟从前在澳洲时,和她是同一家航校出身。 “邵城?”她把涌到喉间的笑意咯噔一声强忍了回去,露出一分恰到好处再见故人的欢欣。 “居然还记得我,”他手足无措,喜不自胜,“师姐怎么会在这儿?” “来新公司报到。” 话到此处,邵城猛地反应过来,“哦,对啊,云航和申航一合并,以后咱们是同事了。” 宁佳书颔首。 目光落在他肩膀金黄色的三道杠上,唇角矜持微翘,“邵城,你在申航干的不错啊。” 男孩羞腆,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励。 “哪里,比不上师姐厉害,你离开航校后很久,教员还总提起你呢,我还听说,你之前在云航都快放机长了……” “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宁佳书话里推谦,却挺直腰脊,深吸一口申航的空气。 简直神清气爽。 这才是新公司的正确打开方式嘛。 师弟极为热情跑前跑后带她办完手续,领了肩章和制服。 申航飞行制服是出了名的好看,双排扣款式,剪裁大方设计精妙,面料低调内敛。指尖抚过,还有绣线的暗纹。 师弟大包小包跟在身后,宁佳书握着口袋里质地冰凉的飞行徽章,秋波眉微蹙,很是过意不去。 “邵城,你去忙,我自己来吧。” “不用不用,我今天没有飞行任务,不忙的,”男人连摆手,“东西多,我一会儿直接帮你搬到车上好了。” 师姐这么瘦,哪里能让她自己提,邵城想。 他不知道的是,宁佳书单手提矿泉水桶可能比他还要轻松。 人力资源部还挺忙,手续告一段落,在厅里等邵城回来的空儿,宁佳书低头玩手机,不防听那边柜台办理入职的年轻空姐们叽叽喳喳小声讨论。 …… “我刚上来在大厅遇着霍机长了,不愧为申航品质最高的飞行员,一眼沦陷型!” “真的?比宣传片里怎么样?” “宣传片根本没拍出他百分之一的帅气好吗?” “简直惊为天人,我第一次对禁欲系毫无免疫力,你是没见着,从肩到腿,还有窄腰,都比视频里更完美!” “说到这儿,好想夹那腰上试试……” 最后一句不知是谁发出来的,压低了声音讲,不过宁佳书还是清晰地听到了有人口水咽下的声音。 她抬眸,将柜边几人的样貌一一扫过,然后收回视线。 现在的年轻女孩,比起她们当年还真是没有半分矜持。 色情。 不要脸。 痴人说梦。 她面无表情腹诽。 第2章 宁佳书还在云航时,作为整个公司颜值最高的女飞行员,上司栽培,同事艳羡,也曾有过一段风光无两的日子,不过,一切都终结在公司被并购的那一天。 小作坊完全没有对财大气粗的申航说不的权利,从听闻风声到并购执行,底层员工们完全还来不及反应,云祥航空这四个字便从此载入史册。 亲娘换后娘,放机长的事儿黄了不说,为了适应新公司的需求,宁佳书被指派到洛杉矶进行a330的机型改装训练,呕心沥血学了三个多月,拿了执照,回来又得重新坐在机舱后排开始跟飞学习的日子。 小空客改成大飞机是威风了不少,可她的四道杠机长肩章又重新遥遥无期了。 天知道,全世界宁佳书最不愿进的航空公司,就是申航。 在洛杉矶改装的三个多月里,她不是没想过跳槽到其他小公司去继续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可国内飞行圈的行业现状是,飞行员想换家航空公司供职,比登天还难。 上头花了那么大价钱将这些飞行员培养出来,和公司一并卖给申航,价值没实现之前,申航怎能轻易放她离开? 飞行员是专业性极高的职业,下不了决心转行,就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 唯一能安慰她的大抵只有,新东家的薪酬待遇比云航阔气。 在公司处理了一天的入职事宜,宁佳书直到傍晚才开车回家。 还未进门,楼道里又听到客厅里隔门传来的婴儿啼哭。 还没停! 她耳朵嗡嗡一阵乱响,手上沉甸甸,腾出手肘按铃,等了半晌却不见人开门,倒是先把对门黄阿姨给招出来了。 “佳书,下班啦?” 楼外的树上蝉鸣聒噪,宁佳书额上被闷出一头汗,回身耐着性子颔首同人打了个招呼。 “还没吃饭哦?来家里吃吧,这边菜刚熟。” “不麻烦了黄阿姨,我明天跟飞,今晚整理完东西还得做航前准备。”她抬了抬手中的箱子示意。 宁佳书的鬓发浸湿贴在额角,看起来是热得厉害,晕染的两颊像早春里夹着朝露的瑞香,秋波眉无需描绘也根根精巧,雪肤冰肌,黑白分明。 任她活了五十来岁,也没未见过比宁佳书更标致的姑娘。 才中学那会儿就有一群毛头小子跟在屁股后头追,那时巷子里要是有年轻男孩儿在打转,十有八九是问宁佳书家门牌号的。两家就住在隔壁,别人给她扔情书扔礼物时,还常扔错自己家窗户。 “我说你妈也真是,这么漂亮的女儿怎么舍得让你做这么辛苦的工作,闭着眼睛嫁个有钱人,日子不知道比现在安逸多少。” 宁佳书按着门铃,敷衍应一声。 “佳书,阿姨跟你说件事儿,我那个侄儿你有印象吧?上次来吃饭那个,在陆家嘴工作,投行分析师,一表人才,工作也好,家里在徐汇还有两套房,那天电梯间里见了你一面,回去就哄我要你的联系方式……” 宁佳书十分怀疑黄阿姨形容词里“一表人才”的水分。 像她这样的资深颜控,倘若对方真有几分姿色,她脑袋里怎么至于一点记忆也无? 于是她回道,“阿姨,我没打算这么早结婚。” 事实上,宁佳书是压根没有结婚的打算。 她生来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兴许今天还迷得不得了,睡一觉起来便半点兴趣也无。纵使知道追求新鲜享乐不是个好习惯,她也从来随心所欲不束着自己。 这样的性子,叫她结婚无异于叫她给自己上副镣铐。 “佳书,这你就想不清楚了吧,女人啊就得趁年轻早点儿结婚,生了孩子身材才好恢复——” 上了年纪的三姑六婆不知哪儿来那么夸张一腔替人保媒的热忱,宁佳书烦不胜烦退后,转身手一滑,怀里的箱子差点撞上来人的胸口时,险险才落回自己手中。 她眉梢微扬,口里抱歉,“诶呀黄阿姨你没事吧,今天特别累,瞧我,连个箱子也抱不稳了。” 箱子至少十来公斤重,那力道撞一下得疼好几天,也不知道一个姑娘家哪儿来那么大力气。妇人心有余悸摆摆手,一时也忘记了要说什么,好在这时候家门终于开了,宁母怀里抱着抽噎的祖宗弟弟给她开了门。 “刚刚在换尿布,没腾出手来,吃饭了没啊佳书?” 宁佳书关门换鞋,把箱子放在玄关口,扫了一眼兵荒马乱的客厅,定住脚步。 尿片和换下来的小衣服还搁在餐椅上,桌面只摆着半碗米糊。 第3节 “不吃了。” 她回头重新把箱子抱起来,径直上到二楼。 奇怪的是,她的卧室早晨出门时明明上了锁,这会儿却一拧就开了。 宁佳书心里有数,一开门直奔更衣间,果然,衣柜最上层,回国时抢购的那只限量包只剩了个防尘袋。 从进门前开始,一肚子压了半天火气终于瞬间迸上脑门里。 她步出卧室,直接把防尘袋从二楼扔了下去,“罗图哪去了?” “参加毕业典礼……” 宁母没来得及疑惑佳书为什么发火,看见落下来的袋子logo心中便瞬间明了了,低声劝道,“她高高兴兴打扮了出去的,那么重要的日子,你那么多包,就借她背一次吧。” “一次?”宁佳书冷声。 “你问问她自己拿过几次?今天挑的那个更厉害了,我都不舍得背出门,一层层装在防尘袋里,她翻出来拿走连声招呼都不打。” 宁母被她的反应吓一跳,一边哄着怀里受惊的儿子,一边低声对她道:“这点小事别生气了,多少钱嘛,妈再给你买个新的……” “十三万,限量版,没得买。” 宁母愣半晌,“你爸到底给了你多少零花钱?佳书,两三万得了,你买这么贵的包干嘛?” 见她不说话,宁母想了想,才又好声安抚:“罗图她不是每次都好好还你了吗,我下回跟她说,让她借之前一定先征求你同意。” 宁佳书心眼小,不想答应。 攥紧手心转身回房,“没必要,我在找房子了,过几天就搬出去。” 她许多年不跟人争执,觉得低级,蠢货才会用这样的方式解决问题,可偏她瞧着宁母维护外人的样子就来气,甚至该死地觉得委屈。 这房子是她爸离婚时留给她们母女俩的。这座城市寸土寸金,两百来平米的大跃层,在当年便是顶好的房子,如今涨到十万一平还有市无价。 现在,却被宁母再婚的男人和他闺女,还有宁母怀里的那个小家伙占领了。 若不是她工作性质特殊,需要质量良好充足的睡眠时间,又看在宁母的份上,她无论如何不会逼自己吞下这口恶气,主动从家里搬出去给他们腾地方。 饿着肚子洗漱完,宁佳书登录pad上的飞行系统,把第二天飞行任务的航前准备刷完,刚要睡觉,客厅里又传来哭声。 可真是要命了! 烦躁转身,宁佳书朝耳朵上捂了枕头被子,直到闷出汗来才稍微有了睡意。 ================== 感觉闭上眼睛只睡了一小会儿,闹铃便响了。连按四个闹钟,她撕掉脸上发干的面膜纸,猛地想起有飞行任务,惺忪的眼睛这才瞬间清醒过来。 六点十二,称不上迟,但也不算早。 九点钟的飞行,至少七点二十抵达公司签到,除去路上的四十分钟,她只剩下半个小时洗脸化妆吃早餐。 宁佳书从小觉多,每天早上为了多睡几分钟早就把速成妆这门绝技练得登峰造极。 更何况……她一想到昨晚确认过的机组名单,唇角的弧度又开始上扬,刷子扫粉越发小心起来。 这是她在申航首飞,即使只是个坐后排的副驾,也得让人见之难忘。 宁佳书讨厌在人群中失去存在感,会令她不安。 今天的航班从浦东直飞罗马费尤米西诺机场,驾驶舱里空气干燥,除了补水还要做好定妆,近十三个小时的飞行时间,稍不注意,落地时就会油光满面。 制服已经熨过挂在衣柜里,她换了衬衫戴上肩章套上制服,对着穿衣镜系领带。 宁佳书的美丽是光芒四射,穿上制服的一瞬间,便有了种别样的内敛安静,又奇异地与英气并存。 她满意关灯,臂弯夹着帽子去拖飞行箱。 轮子滑地的细响在门口停住。 客厅的餐桌上摆了三明治和热过的牛奶,那是宁母在为昨天下午的事道歉。 她本打算目不斜视直接出门,可想到宁母哄了一夜的孩子还起这么早给她做了早餐,又觉得有几分不忍。 更何况她很饿,前心贴后背。 几经犹豫,还是只拿了那个半寸厚的三明治。 这份歉疚得让她记着,省得下次还不分远近亲疏替人低声下气赔罪。 ================== 抵达公司签了到,宁佳书最先见到了这次航班的一副。 年纪二十七八,是她向来记不住的普通样貌,不过为人热情,领签派放行文件资料时几句话的功夫,便和宁佳书熟悉起来。 “……我那会儿出国学飞之前,往届西澳回来的师兄跟我说,不会剪头发的厨子不是好飞行员,我还不信邪,后来才发现,咱们补贴还真不够剪两次头的……” 宁佳书低头标注着飞行计划,微笑回问,“那师兄后来学会剪了吗?” “可不得学会,我的手艺算同期里顶精湛的,都排队找我操剪刀,等以后干不了飞行员,我就去开个理发店!” “这么厉害?”宁佳书适时抬头,遗憾道,“可惜我的头发不用剪,这么有意思的经历都没体验过。” 女孩望过来的眼睛似秋水,湖光动人。 男人的心跳紧了紧,不着痕迹别开眼睛才道:“加油和领油单就我去做吧,师妹你刚来,先跟着熟悉熟悉咱们申航的流程。” 宁佳书点头,跟着进了电梯间,又听他打预防针,“对了,还有件事,刘方岩机长昨晚上突然发烧,公司临时安排了另外的机长带咱们飞,他性子特严谨,人也挺冷淡的,要是有什么不愉快,你可别放在心上。” 宁佳书这次还来不及点头,电梯门便开了,瞧着进来的一群乘务们,彻底把师兄的话抛在了脑后。不动声色往轿厢前排挪了挪,挺直腰脊,故意扬声唤道:“何西!” 最前方的乘务长回头,瞧清她的一瞬间,女人惊得倒退小步,差点从将要合上的门里跌出去,还是宁佳书眼疾手快把她扶稳。 “佳书?”话声比平日高出好几个度,连音调都有点儿失真。 “怎么啦,咱们这么熟你还认怕认错?” 何西的目光落在她的肩章上,压不住的不可置信,“你大学去了航空学院?” “是啊,手机一换,咱俩居然就失联这么多年。” 宁佳书笑着回头,向师兄介绍,“我高中同学何西。师兄你说巧不巧,我来申航的第一趟航班,就和好姐妹在同一个机组。” 一群小乘务员还从未见过乘务长失态的样子,纷纷好奇转过头来打量这个名叫佳书的女人,惊鸿一瞥,又都纷纷挺直腰板转了回去,心中告诉自己输人不输阵。 宁佳书不像飞行员,倒是比她们更像乘务员。国际航班,头等舱3号,主持公司年会大小礼仪活动的那种。 好姐妹的战斗力大不如前了,宁佳书只觉得好生没趣。 准备室开会之前,待到身边的人都走光了,何西终于开口唤住她。 “你是为霍钦学长,才学的飞行来的申航,是吧?” 猛地从何西嘴巴里听到这个名字,颇有几分恍若隔世的感觉,仿佛时光又回到了高中那时候。 霍钦。霍钦。 这名字念着便是一股子缱绻的味道,在唇间绕了两回,宁佳书才偏头否认。 “我不是。” “别蒙我了佳书,咱们这么多年朋友,你嘴巴一张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假话。” 对天发誓,宁佳书确实不是个老实的姑娘,不过这一次,她半点没撒谎,躲他还来不及呢,更别提觍着脸往他跟前凑。 不过既然何西已经下定结论,她怎么解释也白搭,索性不说话了。 “怎样,被我猜中了吧,我就知道你还对他念念不忘!”何西轻嘲。 大约是她觉得和自己同病相怜,宁佳书竟从那幸灾乐祸的神情里看出了几分感慨。 是了,论起喜欢,何西当年可比她狂热得多。 “你别再想了,霍钦根本看不上咱们这种人。” “哪种人?”宁佳书不服。 “虚荣虚伪自私胸无大志。” 难怪书上说世界上最了解女人的永远是她的情敌,宁佳书这下没话了,尴尬抱臂,转身回会议室,低声嚷道,“以为自己真的什么都知道呢。” 有一件事,何西就是做梦也一定不会料到—— 她手都没碰到过的男神,不仅和宁佳书谈了恋爱,最后还是她把他给甩了。 何西似乎终于从昔日好友这里扳回一成,心情也松快起来,颇不吝与她分享,“知道今天机组临时换的责任机长是谁吗?就是霍……” 不消何西说,宁佳书已经走到了会议室门口。 在那灯光通明的落地窗尽头,黑色制服的男人逆光转过身来。 他身姿颀长英挺,帽子夹在臂弯 ,漆黑的碎发落到额前。 眉目俊美雅致,骨相均匀,气质天成。 有那么一瞬间,春和景明,冰雪消融。 甚至连背后光线都为他的轮廓都渡上柔和的金芒。 申航的制服剪裁,好像真能把一个人的魅力发挥到极致。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穿申航制服的样子,不防间又记起了从前听学妹说过的一句赞美。 她说,霍钦,是像天空一样高洁清朗,芝兰玉树的男人。 他径直走到会议桌上首,放稳帽子,视线在各位机组成员的面上扫过一遍,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启声: “既然人齐,那会议就开始了,我尽量把内容简化,早点结束。” 声音是玉石掷地,干净又有种别样的性感。 乘务们眼睛发亮挨着他下面落座,只有宁佳书怔了怔。 刚刚霍钦扫过她的眼神,没有停留。 一瞬也没有。 纵使早有心理准备,可宁佳书到这秒,还是不能免俗地在意起来。 第3章 第4节 “机长,我是本次航班一副,向北。” 身边的师兄起身朝霍钦打了个招呼。 宁佳书崩得有点儿紧,直到师兄向北桌底下碰了下她提醒,才开口道,“二副,宁佳书。” 言简意赅五个字 其实今天换做是其他任何一位机长,她绝不至于这样失礼。 要知道,桌对面貌美如花的乘务们可不是省油的灯。这是宁佳书来申航首飞,她到哪儿都向来是议论的中心。性格如何,品行怎样,用不着等到航班回程,便能从这些个空乘们口中悉数出现在公司的情报网里。 明明有一肚子能很快叫人对她生出好感的漂亮话,却皆因为眼前这变数卡了壳,没办法再厚着脸皮脱口而出了。 黄梅季节天气阴晴不定,之前一连几天机场的航班都有不同程度的小面积延误,就在向机组通报适航状况的时候,楼外又淅沥沥下起了雨。 密集的雨点被风拍打在大厅玻璃墙上,往外的视野不多时便朦胧起来。 霍钦将两人桌下的动作收入眼底,目光停顿,“给我最新的气象资料。” 话是朝着向北说的,东西却在宁佳书这儿,她只能起身递过去。 离得近时,鼻尖甚至闻见了霍钦身上熟悉的柠檬沐浴露味。 与她们从前在西澳学飞那会儿闻到的一模一样。 宁佳书也不知自己怎么还记得这味道,他好像向来只用这一个牌子,不像她十天半个月就要换一换,永远没个定性。 她这会儿有点讨厌自己灵敏的嗅觉和记忆力,那味道像阀门,一打开总有些不受控制的记忆涌上来,叫人忍不住懊恼。 好在她表面功夫做得好,心里想得再多,神情不见半点流露,就连何西都没察觉端倪。 “会前已经做完了客舱检查,旅客服务设备完好,没有影响飞行安全的设备故障。此次航班有两位无成人陪同乘客……我们会随时做好起飞推迟的准备,尽最大努力照顾好客舱的感受,机长您请放心。” 大抵也有许久才轮到和霍钦搭一次班的缘故,何西坐在离霍钦最近的位子,汇报时抓紧了每一个机会向他释放弗洛蒙,实在没空观察宁佳书。 微笑的唇角展露贝齿,专注的目光,眼角眉梢蕴起风情,微微前倾的上半身,还有那穿了丝袜交叠的长腿,每隔两分钟便要换一换的坐姿。 都是宁佳书一眼就能看穿而且用腻了的小手段,霍钦果然不上钩,他像是完全与何西不在一个频率上,安静听完汇报,漆黑的眼眸半垂,一行行迅速分析眼前的资料,最后签字。 会议果然很短,不过十来分钟布置完工作便宣布结束。 乘车到停机位,乘务组开始为登机准备,霍钦示意众人回机舱,自己下去做绕机检查。 “机长,外面下这么大雨,还是我下去算了……”向北道。 霍钦没回头。 “我跟您下去,顺便还能帮忙加油,让师妹留机舱里对检查单。”跟久了其他甩手掌柜,遇到霍钦这种喜欢亲力亲为的,向北受宠若惊。 这次,男人目光投过来,瞧了两人一眼,没再反对。 “师兄,我一块去。”宁佳书赶紧发言,“我也熟悉下申航的流程。” 向北怕她淋雨才说把她留舱里,可是宁佳书好像总有种叫人无法拒绝的魔力,只听着那声师兄,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 舱外下大雨,宁佳书其实有点发憷,只是瞧见地面与机务交流的霍钦,还是咬咬牙套上了雨衣。 放平日,她绝对没有那么好的觉悟,下去转一圈,精心打理的妆面发型和基本也就毁掉大半。 但是加油和绕机检查通常本就该由他们这些小跟班去做,要是安心呆舱里,保不齐霍钦对她的坏印象里又添了一条。 毕竟已经一个公司了,又是一个机型,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再怎么躲,也避免不了有搭档的时候。 为了避免霍钦对她有偏见给她穿小鞋,还是得夹着尾巴做人。 果然,一下机舱,雨水便迎面扑过来,雾气顺着脖子往钻,黏腻又难受,宁佳书拉紧帽兜的松紧绳,小跑着追上前面高大的背影。 隔着雨雾,霍钦的眉眼似青山远黛,氤氲水汽里的工笔画,精致又朦胧。 他与机务说话的声音隐约传过来,条条逐一核对,严谨细致。 霍钦一直就是这样认真、活得一丝不苟的人。 宁佳书恍惚记起了第一回 见他的时候,还是高中,何西非要拉她去看高三的英语能力竞赛。 才进门,隔着小礼堂五十来排座位,她一眼就瞧清了台上演讲的人。他的演讲韵律节奏都叫人舒服,发音又好听,像汤姆·希德勒斯顿,会把“0fr it”连读,发出好听的r音。 最重要的是他生得英俊,骨子里都透出一股认真的雅致来。 “霍钦,听说家里是航空公司高层,高三验飞已经过了,以后注定要当飞行员的。” 何西得意问她,“帅吧?是不是没白来?” 宁佳书不记得自己怎么答了。 她后来才知道,他的英文口音是rp,最标准的牛津腔。 活了十六年,霍钦是她在这个世上遇到最完美的家伙。 和宁佳书三天两头便厌倦的那些大大咧咧的毛头小子完全不一样。 他没有堆积如山的臭球鞋,没有日抛的袜子,没有烦人的烟草气,没有青春油腻的汗迹,永远干净清爽。 分数漂亮,功课整洁,老师喜欢,同学爱戴。 入学时候做新生代表发言,毕业时还是优秀毕业生代表。 喜欢他的女生数不胜数,她俩自然也在其中,可直到霍钦从附中毕业那天,也不认识何西和宁佳书这两个名字。 他完美得像一个叫人自惭形秽的圣人。 何西犹犹豫豫,还是只敢止步在远处望着。 宁佳书的心理活动则更微妙一些。 她傲气,越抢手的东西才越不会主动靠近,否则岂不是和那些追逐他的人成了一样的俗物。 从地面回来,制服已经微潮了,宁佳书在洗手间迅速打整了下头发,纸巾压掉面上的水分,进驾驶舱和师兄输入cdu,核对舱单。 一切准备就绪,起飞前最后十分钟,客舱确认登机人数和乘客名单一致后,飞机关闭舱门,等待地面放行。 大概是因为第一天跟飞,老天爷总要给些挫磨,就在飞机等待地面指令滑出的时候,肉眼可见远方的阴云压上来,雨越下越大,可见度降低了! 从驾驶舱看出去,跑道全是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航班延误,大概是所有机组和乘客最讨厌的事。 白白在机舱等待,乘客又闷又焦虑,机组也受气,还不赚小时费。 好在最新的气象资料里显示还在适航条件内,机场能见度也勉强达到了起飞标准。 在晚点了七八分钟,雨雾稍散后,终于接到了地面的滑出指令。 在塔台的指挥下进入跑道后,霍钦开口说话。 “申请离场。” 宁佳书反应了一秒,才意识是到这是霍钦在对她说。 从她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见霍钦漆黑的头发,硬朗深刻的面部轮廓,却瞧不清他的神情。 这是时隔几年再见,霍钦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让她向塔台申请离场。 这么简单一句话,宁佳书不知怎地,心一下被撩到了嗓子眼,节奏半点不受控。 时间等得有点久,副驾的向北转头过来看她,宁佳书才赶紧坐直,把地面频率调到备用,清了清嗓子,隔着耳麦联系塔台,“申航1381,准备离场。” 塔台似乎在忙,没听见,宁佳书等了几秒,又呼一遍:“申航1381,准备离场,准备离场。” 这次塔台很快回复,“申航1381,可以起飞,跑道34l,起飞后联系离场118.60。” 确认跑道没有障碍之后,霍钦执行起飞。 飞机在跑道上飞快滑行起来,宁佳书最享受飞机加油门的瞬间,推背感来临的一刻,叫人五脏六腑都变得爽快起来。她静静等待油门加到vr,飞机带杆离陆的那一刻,惊吓就这样不期而至了。 眼前的跑道上,居然有一架小型空客在横穿34l17r跑道。 “怎么回事?跑道上怎么会有飞机?”向北的声音惊恐地在颤抖。 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此时飞机的滑跑速度已经到了125节,跑道上的那架空客越来越近,他下意识要伸手去带刹车。 惨了! 宁佳书睁大眼睛瞧着雨雾中空客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清晰到她甚至能看清它机身上所属的航空公司字样。 然后想起了教科书上的那起特内里费世纪大空难。 她那么不平凡的一生,就要结束在今天了吗? 第4章 “宁佳书,询问塔台。” 霍钦说话了,他声音冰凌凌的毫无起伏。 好似眼前不是危机四伏的跑道,只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起飞前滑跑。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宁佳书的大脑片刻空白后反而冷凝下来,目视前方对耳麦询问,“塔台,34l跑道前方正被其他飞机占用……” 此刻已经接近v1决断速度,没有等待答案的时间了。 前方跑道上的飞机也明显察觉到他们的存在,正加速滑行脱离跑道。 把飞机拉起来,或者终止起飞。 这一瞬间,谁都来不及做更精准的计算。 决断不过一秒钟,霍钦制止了向北收油门,迅速开始操作,使用全推力道toga。 “加力起飞。” “机长……”向北的话声里夹着颤。 “正常起飞在h3已经能够成功起飞,不因为恐惧丧失判断力,这是我们能做到的。” 他自始至终冷静的声音像是叫人找到主心骨,伴随着引擎巨大的轰鸣,飞机终于离地。 就从距前方客机不到百米的地方。 宁佳书反应了几秒钟才意识到,她们已经成功飞越了眼前跑道的a320,避免了一场撞机事故,正在上升高度。 抬手擦一把,她的额上全是冷汗。 第5节 向北一个一米八的北方汉子,更是看着仪表就落了泪,又赶紧悄悄用金色三道杠的袖口迅速擦拭掉。 “机长,我刚刚差点儿点刹车了,这么大的事故征候,我会被转到地面吗?” “不应该,你并没有在责任范围内出错。” “我不想去地面……那是塔台的指令出错了吗?” “也许。” …… 在返回地面,调查结论出来之前,他们的猜测都是无意义的。 宁佳书一生最值得自豪的,便是每每在人生最重要的节点,她都意外地冷静自持,决策果断。 15岁时候,成绩只在中上游的她超常发挥考上了最好的高中。 18岁又意外地考上了最好的航空学院。 高考结束父母离婚,她果决地跟了妈妈留在国内。 …… 她不敢说从未后悔过自己做下的决定,可她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后来看上去最好的选择。 刚刚那一秒钟,扪心自问,她不可能比霍钦更快地做出决定。 这让宁佳书心情复杂,一遍遍设想,假若是自己坐在驾驶座上,要怎样才能比他做得更好。 进入巡航高度,切换到自动驾驶,待到霍钦结束与地面的通话时,机舱的氛围更加沉下来。 面对干燥的空气与闪着灯光闪烁的仪表盘,向北的手至今还是忍不住微颤。 飞行非常平稳,头等舱的乘务给他倒了水,他端在手中要喝,却几欲晃出来。 向北坐在前排,是最直观与危机接触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起飞那一刻有多可怕。 稍微出一点差错,他们的机务组以及客舱两百多人,连同地面a320的旅客,就全部殒命了。是霍钦的果决救了所有人。 宁佳书看他的状态实在危险,关切道,“师兄,你看起来不大好,需要替你一会儿吗?” “不可以。” 向北没有来得及答便被霍钦阻止,“飞行时间不够,你不能上座。” 还是硬邦邦冷冰冰的调子。 声音再好听,宁佳书也气死了这个语调。 她并非要违反规定上座,只不过同事间象征性关怀两句罢了。 纵然分手时候再不愉快,她再讨厌,刚刚一齐经历了生死,难道连一句安抚的话也没有? “霍机长每次执飞对你的机组成员都这么冷若冰霜?”宁佳书故意把尾音扬起来刺他。 霍钦这次回头看她一眼,目光如点水一般落在她的面上,宁佳书挺直腰脊。 他漫不经心唇齿启合,“不一定,看人。” “那些被冷待的人受得了你吗?” “我相信你会适应得很好。” “当然。” 宁佳书瞪男人的后脑勺咬牙切齿答完,又想到刚刚是托他的福才好端端坐在这儿,闷得不行,再呆不下去,干脆借吃饭的时间,摘了耳机走出舱门,自己去洗手间。 还在瑟瑟发抖的向北都忍不住移出注意力看了两人几眼。 师妹胆子这么大?可能还不知道他顶撞的是什么人…… 霍机长平时待人就有这么冷漠吗? 他想来想去,总觉两人话间的争锋相对没有那么简单,师妹和霍机长似乎不是第一天认识了。 再想想,他又把这念头按下去,既然认识,那登机前怎么可能会全程无交流? 应当是不认识的。 霍机长果然如传闻一般不近女色。 他回身看了看师妹快步走出门的背影,有点想不通,世界上怎么会有男人可以对着宁佳书这样的美人都心如磐石呢? 冲了水,宁佳书站起来一照洗手间的镜子,才大惊失色。 她向来引以为傲的漂亮眼睛上,睫毛膏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一小块,晕染在右眼的卧蚕上,像国宝熊猫。用的本来是防水睫毛膏,也许因为在地面被雨淋了一场,起飞时又这么慌,擦汗时候没留意给擦掉了。 所以霍钦刚刚目光定在她脸上是在看这个? 她就是用这个形象渡过了大半个航程? 才想到这个可能,她的脸唰地一瞬间黑下来。像是跟人打了一架,打完雄赳赳气昂昂走回家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那种尴尬。 宁佳书一张接一张抽纸擦,从来没这么恨过防水睫毛膏的质量太好,直到眼睛都卸光,再没有晕染的可能,才借了3号小姐姐的口红补足气势。 头等舱有两个无成人陪同的小男孩儿在哭闹,四五岁的混血双胞胎,属于不太好哄的年纪,小姐姐焦头烂额,糖果也拿了,小饼干给了,玩具也都抱过来,半蹲得腿都麻了,俩小子还是没哭够。 大概双胞胎有心灵感应,一个不停另一个便也不肯示弱,哭声此起彼伏像是二重唱在客舱回荡。 时间一久,周边几个在休息的乘客神色也不耐烦起来。 宁佳书是来还3号东西的,走时却被那在哭的小孩奶声奶气唤住,“wait,are you a high flier?” 回头,小正太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指着她胸前的飞行徽章,蔚蓝色的眼睛泪目眼巴巴盯着她。 宁佳书向来对这种喜欢哭哭啼啼的小孩子不是很有耐性,只是瞧着小姐姐写着救命的眼神投过来,想到刚刚擦了人家的口红,不好白用,才勉强定住脚步。 “yes。” “i like the plane.”小孩更开心了,伸手就想去解安全带过来。 他的兄弟似乎也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就着小姐姐的手擦了鼻涕终于停了哭声,伸手要宁佳书抱抱。 宁佳书吓得倒退小半步。 她不喜欢小孩,家里的那个祖宗弟弟都没抱过,更别提别的,示意空乘按紧俩小孩不安分的手,蹲下来陪着说了两句话,又把飞行徽章取给他们玩,才总算脱了身。 一抬头,又瞧见对排座位的男人拿开报纸,在冲她笑。 男人五官极俊朗,眼角眉梢都是年轻人的飞扬,笑容不羁又放浪,带着一点儿痞气。 “培风?” 这一瞧,遇上飞机颠簸,宁佳书差点没蹲稳。 这张脸,正是几个月前,她刚刚在洛杉矶分手的男友,加州大的学生,小开季培风。 “你认错人了哦。” 男人隔着过道伸手,想把她扶起来。 那手指白皙袖长,养尊处优。 宁佳书没接,这并不是她前男友的手。 季培风是ucla的篮球校队主力,代表学校出战ncaa连续几个赛季的首发控卫,前途无量的华裔球员,他的手指骨节还要更宽大,身板也偏运动系。 晒过洛杉矶的太阳,小麦色的皮肤也远比眼前的人更健康野性。 不过这世上,怎么会真有长相如此相似的人? 双胞胎? 宁佳书瞧着那几乎和前男友模子里刻出来的五官,回头看一眼身后的混血儿,扶着座位起身。 男人也不介意她的不领情,收回手又道,“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留个联系方式也行。” 那笑容晃眼得几近勾引。 她可没听季培风说过他有兄弟。 那就做搭讪处理了。 “不好意思,根据公司规定,我不能向您透露联系方式。谢谢。” 她站稳,矜贵地微颔首后便不再说话,转身径直往前。 背影婀娜又帅气。 头等舱小姐姐被这一顿骚操作惊得五体投地。 宁佳书回到驾驶舱前,又回头看了一眼。 整个客舱的旅客中,有亚洲面孔,也有高鼻阔眼的外国游客,有的开着阅读灯在看书,有的在盖着毯子休息,一对双胞胎埋头玩着徽章,讲得津津有味。 他们还不知道,几个小时前,自己曾经与死神擦肩而过。 往回走时,穿过微暗的通道,宁佳书不知怎地忽然生出一股豪情来。 这就是一个飞行员的责任与担当,排除万难,把他们送到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起落安妥,总有一天,她能比霍钦做得更好。 第5章 再回到机舱,霍钦在和向北讲费斯汀格法则。 那法则宁佳书在课堂上半梦半醒间隐约听老师举例说过一次,她记性好,几年过去了,还残留两分印象。 说的是主人公卡斯丁在起床时候因为手表意外摔坏而引发的一系列效应,由一点不愉快扩大到最后身边所有人都出了差错。 “…难以控制的只有百分之十,剩下的百分之九十,由你的反应来决定。如果总在纠结已经发生的误差,很难跟得上新涌出的问题,这对飞行员来说是致命的。” 显然,霍钦是在教导向北怎么跳过刚才的失误带来的障碍。 他可能适合当个大学教授,对待别人倒是好耐性。 宁佳书重新戴上耳麦,瞧着他背影落拓的肩线心想,要是大学那会儿听这样的声音每天在课堂上睡觉,睡着了一定很舒服。 霍钦讲话逻辑条理清晰,北方人的吐字字正腔圆,低沉好听。 向北果然镇定许多,伏在膝上的手不颤,面色也回转了。 第6节 低声谢他,霍钦却只轻点了下头,落在仪表上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抬起来。 “不谢。” 向北心中有些复杂,此刻,他感激霍钦,却也羡慕他的镇定自若。 论起来,他们的年纪实在差不了多少,他还在副驾苦苦熬资历,霍钦却早已经成为申航最年轻的机长,以后也即将是最年轻的机长教员。 虽然有传闻说他后台硬,可技术更硬也是不争的事实,这一点,只要与他共事过的人都十分清楚。 他的情绪好似一台精密的仪器,状态稳固,永远知道在什么时候当做什么。 ================== 抵达罗马时候,正是当地时间下午四点钟。 落地温度22度。 天气状况良好,霍钦的降落非常平稳。 离开上海还是阴雨连绵,十来个小时后便站在了意大利六月热情的阳光底下。 宁佳书是第一次降落在费尤米西诺机场,发动机关闭后,她搭着眼皮按flight time抄完几份飞行时间和油量,终于走出机舱,额头还在门口撞了一下。 “师妹很困吗?”走在后面的向北忍俊不禁。 出声的时候,恰逢霍钦回头,瞧见了宁佳书被机舱门弹回去的样子。 她觉是真的多。 从前学飞住西澳航校宿舍,每天早上买好早点至少在楼下等半个小时,才见她打着哈欠睡眼惺忪下来。 宁佳书眼皮耷拉着,睫毛半垂像把小扇子,很有几分娇憨的味道。 向北觉得,这模样,和早上的明艳动人少了几分距离感。 想想十三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没有休息轮换,确实叫人疲惫。 只不过和宁佳书相反,向北是半点睡意也没有的。飞机平安落地,他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松下一半,剩下的一半,还得等公司的处理结果出来。 落地手机一开机,霍钦的电话就没停过,都是高层打来,还有局方的调查电话。 宁佳书连上无线网络,微信消息也是一瞬间齐齐涌进,直接震动成了来电铃声。 连八竿子打不着的中学同学都发消息来问了两句,好像一天之内这事儿全世界都知道了。 消息里有问机上具体情况的,有象征性安抚的,也有吓一跳真担心的。 宁佳书挑了两条回复,又去看群里的动态。 虽说并入了申航,但云航的同事们在新公司抱起小圈子,从前的飞行群并没有解散,消息还颇灵通,一天不到,就这事儿刷出了几千百条讨论。 聊天记录翻了十分之一,宁佳书才明白了这次事故有多严重。 她当时在飞机上,眼睛看着,只觉得飞机拉起来时还离a320有一段距离,事实上,她们起飞的瞬间,两架飞机最小的垂直距离仅有二十多米,翼尖距更短。 离相撞不到四五秒钟。 这么严重的跑道入侵事件,才发生就传遍了整个公司。 他们的航班还未落地,本起事故征候便已经作为全国午间新闻播送出去了。 宁佳书这会儿才一个激灵后怕起来,仔细回想自己在机上有没有犯错。 好在初步的调查结果看上去,是塔台的管制员遗忘飞机动态造成的指挥失误。 浦东机场大雨,对方a320落地后,频率便调到地面,而己方a330的频率在塔台,相互都不知道对方动态,他们当机立断加力起飞,勉强算是力挽狂澜,就算局方震怒清算,池鱼也应该殃及不到她这条小虾米。 宁佳书平日只窥屏从不发言,同事只以为她不玩儿微信群,因此八卦起她来很是肆无忌惮。 聊到北京时间晚上八点的时候,有人发了条消息问:“1381航班是霍钦的责任机长,佳书跟飞?” 很快有人答了他是。 那人又道:“他俩不是分手了吗?怎么还跟一起。” 这个惊天大料一爆,接下来的几分钟群便炸了。 “???” “他们两个在一起过?” 那人又答,“我和佳书一期去西澳的,霍钦当年很喜欢她啊,拿到执照最先租飞机带佳书去其他城市玩。” “不可能吧,怎么看都不像啊,霍钦怎么会喜欢佳书这类型?不太搭。” …… 就差没摆明说她是妖艳贱货了。 宁佳书摸了摸鼻子,这次算是明白了,几千条消息里有一半是八卦她和霍钦的,难怪她快落地时候一直忍不住哈欠呢。 点开那爆料男生的头像,面孔隐约有些印象,说过两句话,确实是当年学飞的同期生。 她边走边低头看手机,没注意到前面的人脚步停下来,向北落后了几步没来得及拉,眼睁睁看着宁佳书便一头撞了上去。 霍钦的身板实在很硬,撞得她鼻子生疼泪光直涌,强行才忍住龇牙咧嘴的冲动控制住面部表情,弯腰去捡掉落的手机时候,霍钦已经先一步帮她捡了起来。 桌面就停在宁佳书点开的头像上。 照片里的男生剃掉两边鬓发,梳了个无刘海的铲青,戴上墨镜挑着下巴大笑,神似郑凯。 霍钦扫一眼,挂了电话,递过她的手机。 “你的新目标?” 他只轻描淡写问一句,听不出其他情绪。 宁佳书知道他是误会了,但这东西一解释会显得她很在意,因此只把手机一把抢过来,学他的腔调冷邦邦道,“是啊,比你帅吧?” 霍钦似是认真回想了半秒,然后嗤笑,“宁佳书,你挑人的眼光可真是越来越差了。” 宁佳书下意识要开口反驳,又忽然意识到,这样没风度的话,不是别人,居然真是从霍钦嘴巴里说出来的。 一瞬间,她把准备好的话悉数又咽了回去,唇角抿开拉成一条上扬的弧线,露出雪白的牙齿来,“我没觉得呀,你该不会是对我旧情难忘吧?” 她和人说话向来自带三分笑意,此刻故意拉开的菱唇更是漂亮,眼珠子叽里咕噜机灵地转了两圈,秋波便荡漾起来。 “不。”霍钦此刻答得飞快,像他按toga把飞机拉起来时候一样果决,“我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可留恋的。” 他坦荡顺遂的人生遇到宁佳书之后便波折起伏。 “宁佳书,遇到你我总是很倒霉。” 此话一出,宁佳书的笑意瞬间没了,她拉着飞行箱径直从他跟前穿过,沉下脸回刺。 “真巧,我也是。” 没有高冷到两分钟,向北在身后大喊一声,“师妹,出口在这边!” 宁佳书面无表情拖着箱子转了航向,快步再次在他之前上了扶梯,和机组成员回合了。 何西总觉姐妹情绪不对,回头看一眼远处的霍钦,压低声音问宁佳书,“学长批评你了?” 宁佳书斜睨她一眼,“就不能是我跟他吵架?” “你一个副驾就别吹牛皮了,宁佳书。”何西穿高跟鞋追上她的脚步比平日困难,喘着息,“你还真别得罪他,再多的臭脾气也收收,霍钦出了名的认真,他不会无缘无故批评你。” “再说,你要真不喜欢他用得着那么在意吗?”何西撇嘴,“他是机长,你是副驾,说你两句天经地义。” “而且我觉得也得是他说你,你才听得进去……” “打住!”宁佳书与她拉开一步与她强调,“你喜欢,以后别再拉上我了。” 十六七岁的宁佳书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也曾心无旁骛幻想过一段缥缈的爱情。只是这样的光景,在后来便不得见了。 她现在讨厌那样愚蠢的,沉沦过的自己。 何西被她吓得错愕,“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呗,用得着那么大反应吗?我跟你说句实话,其实我心里也早放弃了。” 霍钦再好,可终究和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和他在一处,只敢拼命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他看,劣处缝缝补补,遮遮掩掩。 相恋的人若是性格门第差距甚远,迟早是要掰的。 何西这么些年始终观望没有费力迈出那一步,除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之外,也因为她很好地认清了这一点。 第6章 航班落地后有24小时时间休息,宁佳书乘机组车回到酒店已经精疲力尽,连下午饭也没吃,行尸走肉一般拖着肉体囫囵卸了妆,一沾着枕头便睡得昏天暗地。 半梦半醒间,床头的铃声响个不停,她不耐烦摸了半天才把手机摸下来,闭着眼睛划开。 “喂——” 半晌没得到回应,半眯起眼睛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串陌生数字,打头的号码001626。 来自美国洛杉矶。 “hello?” 宁佳书在洛杉矶呆了三个多月改装训练刚回国,有认识的朋友给她打电话也正常。 她起初以为是信号不大好才听不见声音,喊了好几遍,手机贴近耳畔,却闻到了对方隔着话筒几乎微不可查的呼吸声。 北美正处大半夜,宁佳书有些疑惑谁会在这时候给自己打电话,可她实在太困了,脑子里像搅了一锅浆糊,等了十来秒钟还没听见答复,干脆又挂了电话重新睡过去。 这一次入睡,宁佳书恍惚做了一个梦。 记起了上一次恋爱说分手时候,季培风那张俊美又忧郁的脸。 为什么会梦见这个,大抵是飞机上遇到那人和前男友长得实在太像的缘故。 梦里,他刚从赛场上下来,满头是汗,只听闻那句话,微启的唇怔怔愣着,篮球滚到她脚边。 漆黑的眼睛里有光亮暗下去,像是一盏灯熄灭了。 虽然是一开始就说好的好聚好散,可到那一秒钟,宁佳书还是不可避免生出几分负罪感,培风真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男朋友,只可惜遇到了她这样铁石心肠的女人。 她本要转身走的,想着既然在梦里,就拍拍他安慰两句吧,谁知还没张嘴,就见霍钦皱着眉脸色阴沉朝她走过来,冷冰冰质问,“宁佳书,你的登机牌呢?” 眼前的场景一下子换成了航站楼,她翻遍飞行箱每一个角落也不见登机证件。 “你下去吧,我不需要你这样毫无责任感的副驾。” 第7节 她怎么可能在霍钦面前犯这种低级错误? 宁佳书一下子便被吓醒了! 翻身下床直奔飞行箱,像是一个强迫症患者,她蹲在地毯,直到把电脑、ipad,飞行记录本,洗漱包、通讯耳麦、证件袋一字排开,数了一遍又一遍,确定没有遗漏,才松口气,一屁股坐下来。 窗外黑色的天幕被城市的灯火映得发亮,正是罗马时间凌晨四点。 宁佳书本想睡个回笼觉,才躺下,便隐隐听见左边房间传来黏腻的撞击声。 酒店隔音也太差了了吧? 翻个身,又听到右边房间如出一辙的喘息。 真是全世界都不想让她睡好觉! 黑着脸起身去洗澡,直到花洒把所有的声音都掩盖了,宁佳书才记起昨晚那通没出声的跨洋电话。 直觉告诉她是季培风打来了。 可就是不知道都分手两个多月了,他怎么会突然联系她。 宁佳书分手向来不拖泥带水,要断便断得干净潇洒,有大大方方的还能做朋友,像季培风这样在意介怀的,大概就是永别了。 洗澡特别消耗热量,睡了八九个小时,在飞机上吃的那小半盒机组餐早已消化得一干二净,整个飞行箱只找出一只机组发的小点心,吞了之后还是饿得前心贴后背。 本打算吹干头发就下楼找吃的,谁知房间的吹风机坏了,前台的电话许久也打不通。 她打算自己下楼去找。 宁佳书的头发生得像海藻,浓密又柔软,天生自来卷,小时候宁母抱她出去,大人都夸像洋娃娃,偏偏宁佳书自己不喜欢。 她觉得,大概是中学时期没做成的离子烫始终令她耿耿于怀,后来每每都要用吹风机撸直。 不过直发确实把她的纯净柔美发挥到淋漓尽致,更添上几分表里不一的气质。 ================== 本想着先出去看看,谁知一踏进走廊,房门便自己带上了,宁佳书傻了眼,她的手机和房卡都还放里面,急匆匆跑到大厅前台,却并不见人。 时间还太早了,她穿得单薄,湿淋淋的头发披在肩上,风一吹才感觉到寒意。 等了十来分钟,只等到了清洁工。对方听不大懂英文,宁佳书意大利语又说得磕绊,啰嗦了好几句才听明白,酒店夜班的前台组队罢工了,最早六点过后才会有轮替的员工来上班。 意大利人工作出了名的散漫,传说一年365天有300天在罢工。 宁佳书除了翻白眼,竟是什么办法也没有。 大厅接了杯水喝,实在耐不住冷,又回到九楼,搜肠刮肚想何西到底住哪间房,去叨扰两个小时。 9045? 9054? 她睡得早,连下午饭都没吃,只是在前台发房卡的时候随意瞥了一眼登机入住单,此刻想起来,不禁后悔当时没看得更清楚些。 好在两个号码登记时挨在一处,这代表两间房住的都是她们机组的人,两间都能敲敲试试。 宁佳书走廊转悠两圈,踩着拖鞋最先去按了自己斜对面那间门铃。 才按到第二下,房间灯光便亮了。 睡得很浅嘛。 被人吵醒的滋味宁佳书很有体会,因此堆出笑容,打算不管是谁先道个歉再说,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心理建设得很好,然而门一开,她便后悔了。 恨不得原地消失,宁愿在走廊呆半宿到天亮。 来开门的人,是霍钦。 他穿了长裤,单手抬着,在给衬衫松松系扣,才瞧清她的模样,脸便凝上来。 扫了眼腕表,抬头问她,“宁佳书,你做什么?” 宁佳书随便套了白t恤,宽松的领子,胸口的皮肤掉出来,极白,湿淋淋的卷发披在肩上,衣服被打湿大半。 灯光下,漆黑的眼睛里汪洋一片。 眼角下小枚褐色的泪痣,更是像极专吸食人精魄为食的海妖。 “我……就借个吹风机,我房间的坏了,前台没人在。” 心中再懊恼,她也得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装作已经把白天的不愉快忘掉。 宁佳书解释前大眼珠子转了半圈儿,所以这话霍钦只信了一半。 他没出声,上下打量了宁佳书一秒钟,然后转身关了门。 就这么把门甩上了? 宁佳书嘴巴张开半晌说不出话,气得想打人! 刚刚对门抬起小腿,谁料那脚步声又近了,她赶紧转身,装作要走的模样迈出去两步。 一、二、三—— “不是借吹风机?” 终于等到霍钦的门又重新打开。 他的声音很冷清,带着初醒的微哑,眼睛却是清醒的。 宁佳书背对他,飞快地扬眼得意笑起来,转了主意,也不拿他手里的东西。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霍钦眉一皱:“你还有什么花招?” “我哪儿来什么花招,”宁佳书撇嘴,皓腕指了指背后的门,“我出来找吹风机,门锁上进不去了,没钱包没手机,前台六点才上班。” “你的同事在外面吹了一个多小时冷风,你忍心吗?” 样子是真委屈。 霍钦也是真了解她的秉性。宁佳书爱娇,受了伤倘没人注意也就算了,若有人看见关心两句,指甲盖大的个小口子破掉都要喊半天疼。 按她头发和衣服上的水迹,洗完澡至多不过二十分钟。 可能怕她又蒙人,霍钦穿上外套带她去了一趟大厅。 谢天谢地,没有员工良心发现回来值班,前台还是空荡荡的。 此刻凌晨四点半还不到,也不好贸然敲门去吵醒其他人。 回去的路上,霍钦把房卡递给了她。 宁佳书抬头,“你要去哪儿?” “睡醒了,出去走走。” 宁佳书睁大眼睛似是有光亮闪烁,咬着唇竟是又把房卡塞回了他手里,“我也做不来鸠占鹊巢的事情,既然你这么不想看见我,那我回大厅坐着等天亮也是一样的。” 说罢,她转身便折回大厅。 竟是比刚才更委屈了。 “宁佳书——” 霍钦大半夜被她折腾得无奈,纵是知道这是宁佳书几年前便惯用的伎俩,还是松了口,“你别闹了。” ================== 霍钦住的是双人床房,空了靠窗的那一张空着。 宁佳书洗过澡,又穿了短袖短裤,四肢都被冷得微红,进了房间半晌才稍暖些。 霍钦确实是睡不着了,洗漱后就在窗边开着阅读灯看书,宁佳书好几次张口欲叫他,最后还是没说话。他冷淡背对她的样子,自始至终没有投过来的视线,已经表明了态度。 她径自把头发吹干了,盘腿坐到另一张空床上,没有手机,也就没有了打发时间的东西。 昏黄的灯光下,霍钦的轮廓有点儿叫人屏神。 若是从前,她可能会把电视打开干扰他,叫他看不成书,把注意力移回来。 可惜当初那么分的手,阔别几年,她也不敢轻易试探,他对自己的容忍底线到底到哪一步。 枯坐了二十分钟,宁佳书扭来扭去,到底是忍不住了。 “霍钦。” “霍钦。” 那人没动,沉静的眉眼,低垂的视线,倒真像入了定的神仙。 “霍钦。”宁佳书又叫,“我能看电视吗?” “不能。” 这一次应她了。 男人抬头,床上的宁佳书托腮挑眉看他,得逞地抿开唇笑起来,然后问他,“今天晚上要是别的女人来敲门,你也会开吗?” 温声软语,像是在对她的情郎说话。 白生生两条腿搭在他床檐的制服上,樱粉色指甲盖像是制服精美的袖扣,垂下来的领口隐约可见微绵的曲线,娇憨的大眼睛闪动着狡黠与揶揄,一动不动看着他。 宁佳书漂亮,那份生来的美貌便是她无往不胜的武器,她对自己认知准确且物尽其用。 他忘了,拨撩人心是她与生俱来的本事。 而他从来不知道,她惯用的那些甜言蜜语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第7章 或许是阅读灯太暗了,书上的文字也变成了一行行晃着虚影的符号,看不甚清楚。 调到静音的手机屏幕闪动。 霍钦站起来,打算到门外接电话。 眼看他又要走,宁佳书赶紧从床上滑下来抓他的手,“你还没答我呢。” 第8节 温凉的手触摸他的指节,像是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小心翼翼爬上来试探。 等人露出破绽,一击毙命。 霍钦触电般唯恐避之不及地甩开,偏头,漆黑的眼眸里像是有火苗在摇曳,“宁佳书,你别来招我了。” 宁佳书被甩开的手背在身后,竟像是带上几分无所适从,“我又不是故意的。” 她抬眼看霍钦,又补充,“我的门真是不小心锁上了。” 茫然又无辜。 霍钦片刻后开口,语气重新冰冷平淡下来,“我出去接电话,六点钟一到你就回房间去。” 宁佳书听着门合上的声音,才撇嘴在窗边的位子坐下来。 拿起他刚刚看的书,封面就是黑漆漆一只鸟站在栏栅上,《肖申克的救赎》。 她从来对这些沉重的小说不大感兴趣,胡乱翻两页,瞧着那只鸟,肚子又饿了,小腿踩上凳子,下巴拄在膝盖上,重新昏昏欲睡起来。 铃声出门便挂断了,霍钦回拨过去,那边急匆匆接起来, “儿子你没事儿吧?这么大事故,你爸居然刚刚才跟我说,我看新闻视频,嗓子眼都快蹦出来了。” “我没事,有把握才拉起来的。” “我早说别去航院别去航院,当年以你的成绩,上哪不好,你爸非固执,现在又苦又累,还冒着生命风险,咱们别做这个了……”那边说着便要啜泣起来。 “妈,我挺喜欢的。” 霍钦赶紧打住,“你今天没课吗?” “今天晚上是德国柏林爱乐的来华演出,我和你陈阿姨打算喝了茶就出门,对了,刚刚还正说这事儿呢,她女儿今年就从美国伯里克音乐学院毕业回来了,要不抽空你们见个面?虽然说我儿子长得帅,但老大不小的,也该谈恋爱了……” “再说吧。” 音色很淡,像是没听进去,女人有点着急,“菁菁我见过,人长得漂亮,也知书达理,你不会是还喜欢你从前那个宁佳书吧?” “妈。” “儿子,妈妈不是要干涉你,长得漂亮的姑娘多了,人不能在一个地方跌两次,你就是不肯谈恋爱才会对她念念不忘,多谈几段就淡了——” “你别乱猜了,我有分寸的。” 那边似是缓了一口气,最后才想起来问,“对了,妈妈没打扰你睡觉吧。” 霍钦低头看表,“现在是罗马凌晨五点。” “啊?那我不讲了,你快点去睡觉,下次我注意时间再打过来。” 如果他妈知道宁佳书此刻就在他酒店的房间里,也许会气得喝不下茶,可能还会摔杯子,霍钦想。 凌晨的风刮在脸上,天际泛起一抹白,马路对面的小教堂亮着旧灯。 他俯身投币,接了一杯热咖啡,在二楼阳台的长椅上坐下来,一口一口喝完醒神。 整个学生时代,他的成绩一直排在学校前列,因为错过一次的题,他再不会错第二次。 同样的,到今天,他也不会在一条沟里翻第二次船。 直到时针指向六点正,整个罗马城市的路灯都灭了,马路上陆续多了车流。 男人把喝空杯子扔进垃圾桶,起身折返。 可惜宁佳书向来就不是个听话的人。 她不仅没回去,还半点不讲究抱着膝盖在椅子上睡着了,下巴抵着膝盖,那本书被扑开被扔到地毯一边。 霍钦俯身捡。 窗棂外的风吹进来,正好被宁佳书歪到一侧的长发扫了脸颊。 痒意令他不适。 她翘起来的鼻尖总有漂亮的弧形,呼吸香甜,就好像从前每次上课趴着睡觉时候一样,下课都叫不醒。 不知道现在工作了还会不会犯。 她其实不适合这个行业,因为飞行员是不能在驾驶舱睡着的。 ================== 宁佳书直到听见浴室的水声才醒过来,往外一看,天光已经大亮了。 想也知道时间已经过了霍钦规定的六点钟,她匆匆起身,离开时,还被桌边的椅子腿绊了一下,跳了两步把门才带上,回头便看见对面刚出门的乘务组妹妹们惊愕的眼神。 一众人已经画好了妆,似乎打算下楼吃早餐。 真是巧得见鬼了。 饶是宁佳书脸皮厚,此刻也有点傻眼,她笑起来尴尬地打了声招呼。 “hi……早上好啊。” 众人脚步皆缓下来,走在前排的何西从手机屏幕上抬头,便在眼前瞧见了宁佳书。 她披着头发,衣衫不整,手还搭在霍钦的门把手上。 何西睁大眼睛,来来回回来把门牌号和宁佳书的脸对了两遍,才压下声,“你……换房卡了?” 9054,这个房间的位置最佳,空气好,不临街,安静,是她特地留给霍钦的。 “没换,我住这间。”宁佳书指指对面给她看。 “我房间吹风机坏了,来还吹风机的。”解释起来实在太长,宁佳书干脆半真半假往短了编。 不过即使说真话,她们可能也不会信。 因为刚刚里面浴室的水声,肯定有人听见了,这家酒店的隔音差得不得了。 何西的脸色像冻过的茄子,她一回忆昨夜隔壁房间的撞击声,思想就不受控地往可不控制的地方发散。 又记起昨天下午霍钦和宁佳书在机场的不愉快,终于意识到事情也许没这么简单。 耐着性子叫下属先去乘电梯,才把宁佳书一把拉到一边,“你实话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和他认识的?” “你是不是早出手了?我们从前不是约好为了公平只准一起开始,谁都不能轻举妄动的吗?你怎么这么卑鄙?” 宁佳书有点无奈,“大姐,你让我先答什么,换身衣服出来再说行不行?” “不,你现在就给我说清楚。”何西激动拒绝。 “要说卑鄙,我阑尾炎住院,你来探病时候安慰我说就算选中了也不会报空乘系,骗人放下警惕算不算?” “一毕业就来申航近水楼台算不算?” “昨天准备会对他搔首弄姿,飞机落地又假惺惺劝我你早放弃了算不算?” “到现在还想蒙我呢。”宁佳书抱臂嗤笑指控。 何西怒了,“你!你更无耻,你故意换号码不联系我,自己去了航空学院,你现在还从他房间出来,你说,你是不是早就对他下毒手了!” “倒没有这么早,就是大三去西澳学飞时候才下的。” “你们睡了?” “睡了。” “宁佳书!你这个坏女人!”何西气急败坏,眼看就要上来掐她,宁佳书赶紧闪身下楼补房卡。 何西修炼许多年,还是空乘这样最需要耐心的工作,早就百炼成钢了,谁知道每每遇见宁佳书,还是能被她气得半死。 她恨,自己捧在心尖上多年、手都没碰过的男神,居然早就被宁佳书那个狐狸精染指,而且还睡腻了! 凭她的骄傲,宁佳书染指过的男人,她自然不能再跟屁股后边讨好。 ================== 早餐是在酒店大厅吃的,长形方桌。 座首的霍钦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众人看他的眼神忽然就闪避暧昧起来了。 席间,桌底下乘务组的手机信息提示声此起彼伏响个不停。 宁佳书有点头疼,她当然清楚是为什么。 要知道,乘务们的微信群堪称一家公司最顶尖的情报网络。作为申航连续几年的宣传片主角,明星机长,霍钦的同行迷妹围起来可绕浦东机场两圈。 托在场人们的福,她这个刚进公司的新人名字,估计很快会传遍申航每一个角落,和霍钦,还有昨天那桩新闻一起。 回航的路上,除了工作必须,霍钦没再和她说过话。 这次连向北都看出了几分不对劲。 宁佳书往常分手后也是这么冷落人的,这再正常不过。被冷落的轮到她,却说不上来的不得劲儿。 只不过她向来是个锱铢必较的性子,别人给她冷脸,她只有装出比他更冷的样子。 事实上,宁佳书也弄不清自己那几分不得劲儿是打哪儿来。 她是个不喜欢回头而且铁石心肠的人,按说都分手那么几年了,心如止水是起码的,可一看见霍钦看她那无欲无求的冷清模样,就觉得不舒服。 不该是这样,至少对她该是不同的。 ================== 飞机一落地便被送检修,而宁佳书则连同师兄一起,便被局方调查组约谈了。 当然,只是例行谈话。 如初步调查的结果一般,属于塔台指挥的失误,她们a330的机组人员没有过错看反而有功,避免了这么大的一场事故,听口风,申航似乎还打算给予机务组一笔数额不小的奖励。 从会议室出来,向北跑了两步追上她,“师妹,说真的,你从前是不是和机长认识,他们说在罗马时候,你……” “听谁说的?” “姗姗。”那个头等舱的三号小姐姐。 向北挠头,大概是这样八卦令他有几分不习惯,可又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头发束得太紧有些疼,宁佳书干脆脱了帽子,扯下发绳,并不遮遮掩掩,坦然告诉他,“我们在一起过,几年前已经分手了。” 松开的长发像是柔顺飘逸,师妹的眼睛干净璀璨,像是星辰。 没有一点人间的烟火气。 向北呆怔了一瞬间,心中又不觉得奇怪了。 也是,也只有宁佳书这样美人,被霍钦喜欢过才不奇怪吧。 “师妹你放心,这件事我绝对会给你保密的。” 第9节 要是让公司那群暗恋霍机长的人知道,她们能在嘴巴上把师妹生吞活剥了。 宁佳书只笑了笑,显然并不在意。 第8章 飞行结束空下来的休息时间,宁佳书第一件事就是开始找房子。 申航虽然提供员工宿舍,但那巴掌大的小房子,还不见得有她的衣帽间大。 不过想找个离公司近,环境佳,宽敞的房子,也没有那么容易。 家里的行李倒是打包完了,只是宁佳书挑剔,一清早,中介左右打了许多通电话也没看上的。 挂掉手机,她盘腿在沙发上继续看电视啃苹果。 宁母欲言又止,“佳书,要不别搬了,租哪儿能比得上家里啊,在家我还能给你做做饭……” “我不搬,半夜你能哄得住他吗?”宁佳书睇一眼在沙发上爬的那个小家伙。 小孩光着身子只穿了纸尿裤,黑溜溜的眼珠子乱转,嘴角边留口水边傻呵呵冲她笑。 宁佳书嫌弃地往旁边挪。 小孩儿又爬过来,口水滴到宁佳书裙子上扯出银丝,她受到惊吓连滚带爬从沙发上下来,指着沙发上那个生物武器,“你赶紧把他抱走——” 大眼瞪小眼。 宁母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小孩嘴巴一撇,哇地一声哭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宁佳书脑袋要爆炸了,把苹果一扔,赶紧上楼换衣服出门。 下午有申航私底下的迎新会,这次从洛杉矶改装回来新人不止她一个,说是迎新会,其实也就是聚聚餐认个脸,再给适龄的单身男女牵牵线。 平日上班只能穿制服,遇上这种场合,宁佳书向来是不肯屈于人后的。 花了半个小时洗澡,敷面膜,从脚指头到每一根头发丝都精心打整过后,才开始化妆挑衣服。 宁佳书是chanel的忠粉,衣帽间大半是这个牌子。这回挑的是回国时刚上的春夏新款,复古收腰裙,素色冷淡风,搭了只精致的小羊皮包,外套搭在小臂上备用。 出门时候,宁母的饭已经做好了,“不吃饭了吗?” “有聚餐,出去吃。” 说这话时候宁佳书在换鞋,正遇见开门回来的罗图。 罗图上的是本地二流大学,校招时候挑剔这个挑剔那个,到这几天毕业了才慌里慌张去找工作。 宁佳书只消看她的脸色,便知道她又碰壁了。 大抵是听见了宁佳书说“有聚会”,疲懒的脸上才有了几分兴致,“佳书姐,有人约你?” “嗯。”宁佳书埋头挑着鞋,语气淡淡,言语并不热衷。 罗图动了动,到底没移脚。 宁佳书今天穿得格外漂亮,妆容精致,耳垂上两小颗星钻在摇曳,多半是出去见异性朋友。 她的朋友圈广,档次高,接触的男人不是富二代就是绩优股,早年宁母有事出差,让宁佳书带自己去玩的时候,罗图就已经见识过了。 讪讪找出个茬套近乎,“裙子好漂亮,新买的?从前都没见你穿过。” “头回穿,是挺漂亮的。”宁佳书走到她跟前,“你不让让吗?我要出门了。” 罗图面上挂不住,顿了两秒,到底是让开了。 听着楼道里远去细高跟踩地的声音,罗图把包甩沙发上,心里难受又复杂。 她羡慕宁佳书有个有钱的爸爸,穿的裙子是香奈儿,脚上的鞋是华伦天奴,不像她爸,只是区区一个销售经理,除了嘴巴能说会道,什么也不能为她做。 班上那些成绩还不如她同学,家里早就托关系找好了工作,只有她,这么热的天还在外面奔波。 除了嫁个有钱人,她想不到更好的能脱离人生困境的办法。 可是想要找个有钱人何其容易,宁佳书现在不带她玩了,说话也爱答不理的,现在又要从家里搬出去了。 “罗图,吃饭了。”宁母喊她。 “我今天不吃了,吃不下。”她垂头丧气地倒在枕头上。 ================== 估摸着晚上少不了喝酒的环节,宁佳书便没开车,约了何西一起。 站在金格百货外面的马路上等了十来分钟,已经遇到两辆车过来搭讪。 宁佳书又热又闷 ,心中烦躁得很,眼见何西的车过来,赶紧直接绕过跟前的男人,疾步上车。 “坐前面,我又不是你司机。” “前面晒。”话虽如此,宁佳书还是又放开手去拉副驾驶的门。 因为想起来一件事。 以何西上路的技术,不在旁边看着,她怕自己今天回不了家。 “刚那男人是谁啊。” “不认识。” 何西又往窗外看一眼,酸她,“宁佳书,你现在还真是招蜂引蝶啊。” “嗯,怪我。” 宁佳书面不改色,扒下车前的镜子补口红。 cl号称口红界的法拉利,宁佳书带出来这支是silky stain系列的miss loubl,不张扬显清纯的珊瑚色,衬得皮肤奶白。 “这么下功夫打扮也白搭,霍钦今天又不来。” “你怎么知道?” “有人问过了,他说有事。” 何西斜眼看过来,宁佳书干脆拧上口红盖,“我打扮给自己看,乐意。” 城市的傍晚华灯璀璨,闪烁绚丽。 何西开了车灯后,车技越发磕绊起来,宁佳书被刹车颠了好几次,就快要不耐烦地时候,终于抵达了聚会的餐厅。 停车场已经挤得满当当了,左右绕好几圈才找到车位。 左右都有车,宁佳书瞧着那小小的一方车位,实在替她发愁。 “你下来,我帮你停算了。” “你什么意思?”何西对她流露出来的轻蔑表现出极大的怒意,“你看着,我一次就倒进去。” 挂倒挡,打了一圈方向盘,松刹车,踩油门。 何西拿出考驾照的气势,一气呵成,然后只听砰—— 一声闷响,撞在了隔壁车屁股上。 女人踩了刹车越过车窗回头看一眼,瞬间脸色苍白,“宁佳书……” “什么?” “林肯。” “这点小碰擦也就两个月工资,你怕什么。” “我的车,还没上保险。” 宁佳书被她怔了一秒,才按下抽搐的唇角,“有监控跑不了的,你只能祈祷那辆车别太贵了,先下去看撞得怎么样。” 若不是时机不对看她可怜,她非要捂着肚子好好笑话她一番不可。 待到人下车,宁佳书挪到左边的驾驶座上,把奥迪往前开,找到另一个车位一把倒进去。 锁上车门先绕到奥迪后边看了看,不大显眼,也就尾灯裂了些,还能将就用。 跺脚使车库的灯亮起来,朝何西的方向边走边问她,“怎样,能找着车主的联系方式吗?” 何西似乎在车后跟人说话,没答。 宁佳书走近了才发现何西娇羞绯红的脸庞,越过车身望去,瞧清林肯车主的脸,心中暗吃一惊。 就是飞机上遇到过的,那张和她前男友一模一样的脸。 这样站起来看,确实不是一个人。 比季培风矮了几厘米,但也在一米八以上,黑色碎发,唇角天生带着的三分笑意更叫他添了几分随性和痞气。 更可怕的是,他外套里面的白衬衫和领带看起来很像申航的制服,再看何西与他说话的语气,应该早就认识,大概也是今晚来聚餐的! “我们又见面了。” 那男人抬起头来,看见她的瞬间,唇角的笑意又加深一层。 何西有点意外,甜美笑起来附和,“原来你们也认识啊。” 除了看向她的眼神十分不善——你怎么谁都勾搭。 宁佳书无辜摊手,把钥匙扔给她,“飞机上见过一面。” 撞的是同事,何西的心理压力就小多了,虽说几个月的工资打了水漂,但能有个和大帅哥接触的机会也不错。 圈外普遍有传闻认为飞行员和空姐是标配,其实不然。机组的搭配并非固定的,今天见上一回,下一次可能十天半个月也见不了面,想要擦出火花也难。 而且飞行员并非个个都像宣传画册上那样英俊潇洒,遇到丑的,她们也没那么待见。 像夏图南这样的颜值,在飞行圈子里算是顶端了,虽说比不上霍钦在她心中的地位,但要论起距离,怎么样都要数夏图南更平易近人些。 而且一想到霍钦已经被宁佳书染指过,她就像嗓子里卡了根鱼刺一样,不上不下的难受。 就算抛开这些不想,她也明白,那么多年的追逐该到尽头了。 何西人生的至高点,是学生时代,和宁佳书一起制霸附中校花榜首,平分秋色的时候。 那个年代的恋爱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先决条件,连那时的她都没有令霍钦入眼的资格,更遑论是今天呢,她只是申航那么多美丽乘务中的一个罢了。 人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总是低到了尘埃里。 第10节 不过就算她打算退而求其次,夏图南也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成人世界的男女,许多话不必言明,一个眼神便能够通达。 夏图南看上去,对宁佳书很感兴趣。 ================== 进门时候席间空余的剩位已经不多了,零星几个散开,何西去找了同事,而夏图南则选了宁佳书一侧的位置。 等开饭的时候,这次自洛杉矶改装训练回来的前云航飞行员们都简单地做了个自我介绍,轮到宁佳书,她也大大方方笑起来,颔首道,“各位晚上好,我是宁佳书。” 听上去就是个温柔雅致的名字,搭上她的直发,白皙的皮肤,纯净的眉眼,即使在美女如云的空姐中间,也收割了全场惊艳的目光。 宁佳书的美,是不沾染凡人俗气的。 像是瑶池里的菡萏,亭亭立在云端,高洁无暇,可是当她微笑着折腰主动与你接近、与你说话时,那种被送上巅峰的反差足以叫人失去理智,受宠若惊。 男人们移不开眼睛的时候,乘务们也在打量宁佳书一身的装备,作为常年在飞欧美各条航路走在代购一线的空姐来说,熟识大牌是基本功课。 宁佳书这身没有小十万是置办不下来的。 要么就是她有个有钱的男朋友,要么就是宁佳书还是个白富美。 想起近两天来公司的风言风语,大家都纷纷觉得前者更靠谱一些。 连霍钦这朵高岭之花都能摘下来的宁佳书,还有什么是办不到的呢。 全场只有熟知她真面目何西不停在翻白眼。 夏图南看上去不驯放纵,餐桌礼仪倒是极好,入座前帮忙拉开椅子,席间也数次起身替她添果汁。 这一点和季培风很像,作为从洛杉矶的富人区马布里海景大别墅出来的华人富二代,季培风从涵养到一行一止,都十分周到。 季培风,夏图南。 虽说不是同一个姓氏,生活轨迹也南辕北辙,但宁佳书把这名字品来品去,总觉得有几分说不上来的牵扯。 直至酒过三巡,众人放松说着话,夏图南俯身近了倒酒时,宁佳书才假意问了一句,“总觉得你和我从前认识的一个人很像,或者……你家里还有什么兄弟吗?” “我爸妈离婚很早,我一个人跟着我爸,没什么兄弟姐妹。” 他纤长的手指执着水晶杯脚,五官轮廓俊美,皮肤很白,像是时下流行的爱豆和男模,挑起来的眉梢有三分率性,深黑色的眼睛仿佛诱人沉醉。 “你这个搭讪很土哦,要来一杯吗?” 宁佳书知道,夏图南当然不至于有自己说的那么可怜,否则也不可能有林肯开了。 只是动起来,气质便也没有那么像了。 季培风的气质更像个王子,或者彬彬有礼的书生,即使在肉体碰撞、汗水横飞的篮球场上,球风也是优雅硬朗的,这让他在ucla俘获大票球迷。 天底下竟真的有两个没有血缘关系五官却如此相似的人。宁佳书觉得奇怪,但话既然已经问到此处,便也没有再多想。 她摇头,朝何西那边努了努下巴,笑起来婉拒,“我朋友喝了酒,我再喝,就没人送她回去了,她明天还得工作还清你的债务。” 宁佳书只是找副托词,这一看才发现,何西居然真的喝醉了。 抱着她手下的一个小乘务哭得伤心至极,妆也微残,只是她毫不在意,只用手背一擦便接着继续喝。 连宁佳书看了都不忍心。 哭着哭着便咳起来,一副要吐的模样,这下小乘务也坐不住了,悄悄把她的手拉松些,低声道,“乘务长,我送您去卫生间吧。” “我来吧。” 宁佳书扶着何西站起来,深深觉得,等何西明天清醒,大概会恨不得把今天的自己塞进垃圾桶里。 出了包间,走廊便安静些了,他们订的是中国风餐厅,沿路上都是小桥流水,窸窸窣窣的水声淌得人心里平静。 洗手间太远,拐来拐去的也不见到。 何西这些年大概是太疏松于身材管理了,跌跌撞撞,宁佳书险些扶不住她,到最后烦了,骂一声,“好好走路。” 何西被她的严厉吓到了,抬起头一看她的脸,又小声哭起来,“宁佳书!就是你宁佳书,都怪你!” 和她家里那个不满周岁的祖宗弟弟简直一模一样。 “你这个阴险的家伙……什么都跟我抢,抢了也就算了,你凭什么还把他甩了……早知道你捷足先登,我何至于在心里挂那么多年,我现在不要了,我再也不稀罕了,你看着,我肯定找个比霍钦好一百倍的……”她一边抹泪一边打嗝还流鼻涕,脏得宁佳书恨不得把她扔在墙角里自己回去。 “是是是,我最阴险,你可别和我做朋友了。” “我偏不,我要恶心你!”何西说着就要来她裙子上擦鼻涕,宁佳书正欲闪开,又顿住了身形。 餐厅的包间是敞开的模式,从她的角度隔着走廊雕花的架子望去,正望见锦堂春那一间里的霍钦。 他垂着眉眼,端了杯子在喝茶,气质清冷又孤高。 对面坐的,是个姑娘。 背对着,宁佳书看不清她的脸,只不过从那一字肩露出的白皙皮肤,还有纤细的脖颈推测,姿色一定不会太平凡。 原来他有事,是出来约会。 何西的鼻涕正蹭在她袖子上,黏糊劲儿叫人竖起汗毛,宁佳书极力才忍住把她丢出去的冲动,压低声音警告,“你给我老实点儿!” 半拖半拽把何西送进洗手间,气冲冲开了水龙头去擦袖子上的鼻涕,却越擦越烦,直到把沾了水的帕子纸巾一股脑都扔出去,宁佳书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霍钦,霍钦。 这个名字她曾经在本子上写了许多遍,也远远看了许多年。 偌大的洗手间只听闻何西趴在马桶上干呕,还有水龙头哗哗的水声。 宁佳书怔怔看着镜子里拧起来烦躁的眉眼,终于肯承认。 也许那么多年,那么多人里,只有霍钦对她来说是特别的。 第9章 宁佳书对着镜子仔细补完口红,直到灯光下的妆面重新变得光洁无瑕才收手。 只是袖子上的水印是弄不干净了,皱巴巴一小片。 毕竟这款裙子,香奈儿的设计师在设计之初就没有考虑过洗涤。 何西吐得差不多了,摸着墙根角过来。 宁佳书心情不畅,回去的路上还恨恨,“我就应该脱下来叫你赔。” 何西干呕的空儿拨冗瞅她的衣角一眼,醉醺醺死乞白赖,“我没钱。” 转过拐角,她好死不死忽然这时候抬头,瞪大眼睛,指着对面的包厢惊呼—— “佳书,那不是霍钦吗,那个女人是谁,霍钦怎么——” 话音没落,便被宁佳书捂住嘴拽回来往后躲,压低声音警告,“小声点,再耍酒疯我把你送抽水马桶里冲下去。” 不确定何西大喊大叫的时候有没有被人听见,宁佳书悄悄探出头瞧一眼,瞧着两人已经在结账,并没有什么异动,才松口气缩回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只是下意识就动了。 何西被捂得喘不过气,拼命扒开宁佳书的手,傻呵呵指着她笑,“我都放弃了,佳书你不会是还惦记他吧嗝——” “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宁佳书心头火起,退开半步,只冷笑答她。 “我就说他不会喜欢咱们这种人,人家现,现在就和女朋友约会呢……” “你见过有那么陌生各坐一端的男女朋友吗?”宁佳书反驳。 “霍钦才不会和普通的异性朋友单独吃饭呢,别自欺欺人了。” “就算是又怎么样?我根本就不在乎。” 话说着,宁佳书狠狠抽出扶她的手,压下怒意,冷冷整理好裙摆和鬓发,出了拐角,径直朝前走。 她原本打算快步走过去,很不巧的是,包厢里两人结完账,正好步出来。 宁佳书还没出声,何西已经傻乎乎招手了,“霍钦~机长!要过去一起喝酒吗?”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把此时此刻录下来,让这个女人明天瞧瞧自己丢人的傻样。 “认识的人?”那边的女人低声偏头问,声音很温柔。 这一次,宁佳书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 五官清秀干净,长发,安静细弱,气质很好,卡其色风衣是个英国牌子。 霍钦先点头应了她。 他鼻子敏感,瞧见两人的时候便闻到了酒意,想起来今天是同事的迎新会,又答何西,“我明天还有飞行,不喝酒,你们玩得开心。” 他私底下对这些活动不大热衷,收到邀请的时候也就没打算去。 只是没想到普通的一场聚会,何西居然喝得这么醉,酒前和酒后判若两人。 他不确定宁佳书有没有喝,看她光洁的脸颊,漆黑的眼睛,应该是没醉的。 事实上,宁佳书绷得很紧。 她一面告诉自己,不要再纠结过去,霍钦和任何人交往都与她没有关系,一面又忍不住迸发战意,想留在这里做点什么。 为了阻止自己,她强迫手抬起来去拽何西,奈何何西脚生了根似的偏不动。 她只能在她腰后暗暗掐一把,咧开唇角笑,“我们不要耽误霍机长正事,走了——” 谁料何西这头猪队友扭了扭身子,居然诶呀一声皱眉,“佳书,你干嘛掐我!” 一时间,四下的空气静寂下来,宁佳书掐死她的心都有了,面上还只得继续维持笑意,温柔解释,“我没有啊,是你喝醉了吧?” 何西摸着腰像是在思考她话里的真实性,气氛实在太尴尬,宁佳书只能主动出声,“这位是——” 陈箐箐安静等着霍钦介绍,不过这个男人真的惜字如金,他只回了宁佳书几个字。 我的朋友。” 陈箐箐扶了扶肩上的链条包,应声颔首。 没说名字,也没有介绍更多的内容。 当然,今天是第一次吃饭,她和霍钦的关系也远没有到可以相互介绍朋友圈的地步。 宁佳书目光下移,像是才看到陈箐箐,笑起来,主动朝她伸手,“你好,我是宁佳书。” 第11节 眼前的女人实在是生得一副好皮囊,温柔的灯光下,皮肤细腻如上等的瓷器,连睫毛都是根根分明,浑然天成。 挺直的脊背与放松的两肩,更衬出她纤细的颈段,姿态竟是比她这个学艺术的人更优雅几分。 陈箐箐女人的直觉模糊告诉她,宁佳书,来意不善。 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伸出手同她交握,“陈菁菁。” “果然像你一样是个美丽的名字。”宁佳书桃花眼微弯的时候,生来便带着三分风情。 确实是一句夸奖的话,只是从她这样的美人嘴巴里说出来,便有些说不出的讽刺意味了。 “过奖。”陈箐箐面上带笑,心底却生出两分敌意。 明白自己才开口便已经落了下风。 出口的路与回包厢的路线一致。 一道走,宁佳书一面要扶着何西这个大累赘,一面得与陈菁菁交谈,一方面还得尽力让自己的姿态优雅从容把人比下去,实在是不简单,她漫不经心与人闲聊,“……这家餐厅菜色和味道都挺好,适合聚餐,不过太吵了,实在没有约会的情调和氛围。” “哦,你这样认为吗?”陈菁菁摇头笑道,“我倒是很喜欢呢。” 虚晃几招,宁佳书探出两人关系并没有想象中相熟,便不再与人虚与委蛇了。 她回头看霍钦,歪头问,“我记得你爱吃淡的,这家川渝菜还吃得惯吗?” 这便近乎挑衅了。 她的笑容清朗干净,纯粹得像是一泓足以将人融化的春水。 白玉的颈子微歪,撒娇一般挑起来的下巴任性得可爱,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熟稔与温情。 男人们大抵都经不住这样的诱惑,明知道她在犯错,也生不出苛责的心。 霍钦别开眼睛,没有答她,只板起脸来淡声提醒,“宁佳书。” “你们的包厢到了。” 泾渭分明,足以表清他的态度。 宁佳书嘴角有些扬不动了。 她瞧见陈菁菁的眉眼瞬间鲜亮起来,是由衷的开心。 霍钦是个极有礼貌的人,一整晚都礼貌得过分。 毕竟是家里安排的晚餐,陈菁菁原本以为这几分疏离仅针对自己,可他在宁佳书这样的美人面前也不为所动,说明他本身便是这样清冷克制的性子。 先前那几分被宁佳书压制的憋屈感瞬间烟消云散,不管眼前的女人是同事也好,朋友还是前女友也好。 至少他今晚是陪同她来吃饭的。 陈箐箐笑起来,不着痕迹往男人身边靠了半步。 过了廊桥水榭,便是入口处下楼的阶梯。 何西大概大概是走得累,嘴里嘟囔着什么脚下发软,便踩了一空,宁佳书要维持风姿原本就没扶稳,这会儿怕她滚下去,只能赶紧把人往后拽。 下一秒,巨大的惯性连她自己也被带着朝前倾。 不可以! 宁佳书大惊,努力后仰维持平衡。 早不摔晚不摔要是摔在霍钦和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面前,她回去就提菜刀把何西宰成八块冻在冰箱里! 可先前还能靠宁佳书的大力气勉强支撑,这一往后,重量全部压上来,她没有何西重,脚下的高跟鞋一歪,直接往后面的楼梯栽去。 她的脑袋! 陈菁菁尚未反应,身边的霍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动身把宁佳书接住了。 接了个满怀。 他的手束在女人腰上,恍若天生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 只是一瞬间,霍钦待宁佳书站稳便松了手。 她隐约还觉得那几分好闻的柠檬沐浴露的味在鼻间萦绕,男人已经退开两步,转身和陈箐箐一道走往大厅。 何西刚逃过一场血光之灾,似是走不动了,就在台阶边坐下,“我们休息会儿再走。” 宁佳书怒气未平,趁人不注意抬腿踢一脚提醒她,谁料才动,秋波眉便拧紧了,一直近乎完美的笑容上终于出现了一分微不可查的裂纹,口中溢出声轻咛。 “怎么了?”霍钦听到声响,回头看她。 “脚扭了。” 她为漂亮,穿了跟底极细的高跟鞋,此刻小腿系带的地方,脚踝已经开始发红了。 “能走吗?” 宁佳书试着迈出一小步,眉头为难地蹙起来, “好像没办法了。” 霍钦才动,又怔了怔。 他明知直接走掉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但宁佳书脚扭了,他不能把她一个人晾在楼梯上,何西是靠不住了,她不给宁佳书添麻烦就是好的。 他思虑挣扎了很久才折身,迈开长腿走到她跟前的阶梯上,“脱鞋,我帮你看看。” 宁佳书穿的是膝盖以上的裙子,在楼梯半中央,又不能和醉酒的何西一样随地坐下来,只能为难地低语道,“我坐不下来……” “麻烦。” 他皱眉低骂一声,到底是蹲下来帮她解脚踝的细带。 第10章 宁佳书的身体乳向来消耗得很快,这种持之以恒的毅力叫她身上每一寸肌肤都细润光滑。 淡粉色的脚趾玲珑可爱,霍钦的指腹碰到时,她不自在地扭了扭,叫人差点没抓稳。 一只脚站着晃来晃去,她只有扶着他的肩膀才能站稳。 霍钦的身体是坚硬而稳沉的。 从宁佳书的角度偷偷看去,半垂的额头饱满,冷清的眉眼,抿成一条线的唇角,全部都俊得要命。 他就是这样好,直到今天,宁佳书也再没有遇到过比他更合自己心意的人。 陈菁菁被遗忘一般站在入厅处的回廊,瞧着眼前的一幕。 如果到此刻她还毫无察觉两个人之间的猫腻,就枉为女人了。 霍钦和宁佳书曾经一定有点什么,纵然他们说话的时候是那样生疏平淡,可动作间的默契做不得假。 平心而论,不管是家世还是其他,她是很满意霍钦的,这种满意在亲眼见到本人之后,又重新上了一个层次。 如果没有宁佳书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这会是再愉快不过一次晚餐。 就在刚刚,她还想要怎样顺理成章地提出下一次见面。 她等了好久,才等到霍钦回头与她说话。 “麻烦稍等一下,我把她们送回包间去,可以吗?” “好的。” 即便是征询意见,她想自己也没有权利说出不字,毕竟他们还是同事。 宁佳书这次不再嫌何西累赘了,因为餐厅的服务生扶住这个大累赘之后,霍钦只能搭手过来扶她。 她单脚穿细高跟鞋,一蹦一跳走了几步,觉得实在有失体面,又怕再崴一次,折过拐角,只能拿眼去偷瞟霍钦。 他正好抬头。 “要我背你?” 宁佳书眼睛转了转没答。 包厢离大厅还挺远的,后面还得上楼下楼。 片刻后,霍钦如她所愿在面前蹲下来。 背对着人,宁佳书的嘴角终于翘起来,细白的腕子搭在他肩膀,勾住他颈间。 “谢谢你,霍钦。” 宁佳书下巴压在胳膊上,对他的耳朵说道。 脆生生的声音和往常仿佛没什么不同,细一听又像在对人撒娇。温热的呼吸洒在他颈上,一张一合,身体乳的奶味争先恐后钻进他每一个毛孔里。 她没穿袜子,光裸的腿搭在他胳膊上,霍钦握紧掌心,每一步都迈得很重。 这样的煎熬直到度过漫长的走廊,霍钦在包厢门口把她放下。 服务生先扶着何西进去了,宁佳书从他身上蹦下来,问道,“你不进去打个招呼吗?” “不进了。” 霍钦的神色很冷淡,比刚才更淡几分,她隐隐觉得不好,转身就要进包房,男人便在这时候拉住了她的胳膊。 宁佳书回头。 他立得很直,像是一株白杨树,走廊雕花宫灯交错的光影里,漆黑的眼睛凝了一湖深水,坚毅认真至极,他看了她半晌,松开手,然后开口唤她。 “宁佳书。” “嗯?” 他过来,就是要同她说这一番话的。 “从前的事情我都可以不跟你计较。但是,从今以后,别再招惹我了。” 宁佳书愣了愣,才委屈摇头轻声问道,“怎么样算是招惹你呢?我不明白。” 仿佛自己真是天底下那头顶无辜的人。 “你自己知道。” 她走近,凝望他的眼睛,手一寸一寸缓缓穿入他的腰际,如同缠绕的藤蔓收拢往上爬。 第12节 “这样吗?” 宁佳书的眼皮很薄,眼尾微挑睫毛上翘。眼珠仿佛在冰糖里浸泡过,明亮又妩媚,倾略性十足地将人往里拽,不知道有多少人曾经在方寸的水光里沦陷。 霍钦身体直得像棵一动不动的树。 他心中明白应该放完不再往来的狠话,就离她远远的,可是身体像上了发条被绷到最近的弦,动弹不得。 宁佳书又踮起脚,柔软的唇落在他颈间,“还是这样?” 那是霍钦最敏感的地方,被呼吸拍打着,柔软的唇瓣所触之处,那一寸皮肤像是触电一样燃烧,炙热滚烫的电流沿着血管流至四肢百骸。脑海里像是有洪水破闸,顷刻间汪洋肆虐,蛮横地东闯西撞。冰火交融,搅得他神思混乱。 “到此为止。”他按住宁佳书的手,面上像是一块寒冰,“有过一次就可以了,宁佳书,我不会再重蹈覆辙,你每一次出现在我眼前,都是在提醒我,过去的自己有多愚蠢多可笑。” “这就是你不敢看我的原因吗?你既然心如磐石,说到此为止,为什么不敢看着我的眼睛。” 霍钦半垂的眼眸终于抬起来,“我没有。” “你现在要重新开始了吗?和大厅里那个女人?”宁佳书松开手。 她惯会骗人的,就像刚刚恶作剧之后,又把他骗过来,她有数不清的手段达到目的。 这样想着,他没再说话,算是默认。 “你说我招惹你,可是今天晚上,是你自己带着她到我跟前晃的。”她咬着唇强词夺理,“你明知道我咽不下这口气才会这样。她有哪里好?你就这么狠心,要因为她把我们从前的事,全部要当做垃圾处理掉?” “你心里比我更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霍钦叹气,终于软下来,语重心长告诉她,“佳书,我没有再一个两年陪你玩了。” “我原谅你,不是因为还爱你,是想放过我自己。”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抛出来像是将暮鼓狠狠撞了一下,心肝都颤。 宁佳书眼眸里的水光终于泛滥开,“你恨我吧,我不需要你的原谅。” 她的眼眸像是悲伤极了,一动不动看着他控诉,“你永远只把最不好的结果记得清清楚楚,忘了我爱你的时候。” 他们也曾经在异国有过耳鬓厮磨的日子。 朝夕相处,他给她做早餐,做晚餐,她在他怀里,吻他的下巴,刷碗。 黑夜里肌肤相亲,汗液交融,十指相扣共赴鱼水。 过得大抵是天底下最快活的日子。 他许久不说话,宁佳书终于退后两步,抬手擦泪,吸了吸鼻子,抬起下巴,“如果我非要招你呢?” 你真的爱过一个人吗? 霍钦想这样问她,可一被那带水光的眼睛凝望着,他就开始像丢盔卸甲的士兵,忍不住慌不择路,他生不出胆量接受,也生不出勇气拒绝。 第11章 霍钦回来时,陈箐箐穿高跟鞋的脚都站得发麻了。 男人沉声道歉,“久等了。” “没关系,没有等多久。” 她笑起来,却不可避免去想,霍钦送人回去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虽然突兀,但我能问一下,你和刚刚那位小姐是什么关系吗?”她小心试探。 霍钦默了一秒钟,吐出几个字,“陈小姐,对不起。” “赴约之前,我原以为今天晚上是一场家庭聚会。这些话本来应该在一开始就讲清楚的,我没有进入一段婚姻的打算,是我母亲擅作主张,耽误了你的时间,我代她再说一声抱歉。” “我也没有想过要结婚,长辈们就是太着急了。”她心沉下来半截,若无其事再笑,“即使是作为朋友相处也不行?我其实很欣赏你。” “抱歉。”他留出认真思考的时间后,再次拒绝。 彬彬有礼,进退有度。 即使是一场欺骗性质的晚餐,也耐到结束后才道出实情,拒绝礼貌却并不留余地。 这样的相亲对象,如果不属于别人,那真的再完美不过。 “没关系,好像今天晚上一直是你在跟我说抱歉呢,你也没有做错什么。”她已经做出了一位淑女最大的试探,可惜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临开车时,陈菁菁终究是没有忍住好奇心,落下车窗问道,“她是你曾经的女朋友?” 风把霍钦的外套衣摆刮起来,他在陈菁菁的目光下点头,“是。”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的这个问题似乎很难,连一直稳重持沉的冷清男人,眼神都有了片刻的迷茫,他思考了很久,然后告诉她。 “是一个很招人喜欢的人。” 只要宁佳书愿意,能轻松地夺走每一个人的视线,别人的爱和喜欢她唾手可得,所以,也学不会珍惜。 “那你呢,你爱她吗?” 她对自己的条件有自信,相貌气质家庭,每一项拎出来都有让男人侧目的资本,可是霍钦自始至终没有被打动过。所以她觉得,这个男人要么是已经有了爱人,要么是曾经被伤得很深。 这一次,霍钦没有再答,他说,“祝你幸福。” “谢谢。” 男人目送着车子消失在路灯下熙熙攘攘的车流里,终于被风吹起了些许寒意。 宁佳书的香气还留在他外套上,触感也犹在,他转身大步去开车。 曾经很爱过。 姗姗来迟的答案,陈菁菁注定不会听到。 ================== 宁佳书先把何西送回了家。 她崴着脚回包厢,本来是一堆人抢着想送她的,可谁知宁佳书擦了点药酒走几步,竟自己又好了,这下众人都没了当护花使者的借口。 何西的家租在一处高档公寓,绿化环境不错,出了小区就是地铁站,交通发达生活便利。宁佳书这段时间都在找房子,知道租金不会低,不过让她吃惊的是,这个价位的公寓,何西居然还租了个三室两厅,外边还带一阳台。 何西家里算中产,她自己每个月工资两万上下,不靠家里,根本无法在支付房租的同时维持现在的生活。 “你一个人住,干嘛租这么大的房子?”宁佳书气喘吁吁把她往沙发上一扔,瘫坐在地毯上。 “你懂什么,”何西闭着眼睛乱蹬脚,抬手就甩宁佳书胸上,“还不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你知道我为了租他楼底下费了多大劲吗?付这————么高的房租就为了多见几次面,他倒好,飞一回一两个星期不着家,放着我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在楼下假装看不见!” 宁佳书原本是要打回去的,一听这话,捂着胸口心念一动,“谁,霍钦?” 听到这名字,何西似是有了一分清醒,半眯着眼睛睁开看一眼,宁佳书又赶紧伸手去手动帮助她合上,“是他吗?” “除了他,还有谁?他怎么能跟个和尚似的,臭道士……”愤愤进入角色扮演说到这儿,何西又呜呜哭起来,“为了租房子,我现在都没有存款还修理费了!” “要不我帮你还吧。”宁佳书的眉眼顿时鲜活起来。 趴在沙发边循循善诱,“你看房子这么大,你一个人也住不下,还难打理,我正好在找房子,搬过来可以跟你分担房租水电……” “真的吗?”何西抱着她的手,像回到了母亲怀抱的小鸡崽,感动道,“我跟你说,我都快穷死了……” “但你明天要是后悔可怎么办呢?”宁佳书早早打开了手机录像,等着她回答,得先给自己下道保证符。 “我不会后悔的,求你搬过来帮我付房租吧,我快二十七的人,不能再问家里要钱了,我怎么这么对不起我妈……妈妈,我错了,我一天都没孝敬过你,还只会问你要零花钱……” 她的眼线与睫毛膏此刻已经化作两条黑痕,在脸庞上蜿蜒划过,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何西辛辛苦苦瞒了这么久的秘密,就这样在一场醉酒后,暴露给了她最大的敌人。 宁佳书满意收起手机,觉得她明早起来可能会痛苦得想抹脖子。 ================== 何西是被宁佳书搬家的动静吵醒的,宿醉醒来头疼欲裂,茫然扯开沙发上的毯子坐直,眼睁睁看着她指挥搬家工人进来,“梳妆台放哪儿好了,书架,书架就放客厅……” 我是谁?我在哪里? 她思考了一分钟生命的终极奥义,然后想起了混乱的昨夜,她躲在宁佳书怀里声泪俱下倾诉自己这些年的失败。 “宁佳书?” “嗯?你醒啦。”宁佳书心情颇好,难得照顾她,“我给你买了早餐,吃吧。” 下巴努朝客厅里多出来的新餐桌。 铺了桌布,还颇有情调地摆了个瓶子,插一支向日葵。 “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何西朝她扔过去一个抱枕,咬紧牙根,“你这个卑鄙的女人!” 宁佳书闪身躲开,“你这是要找我秋后算账吗?” “不行哦,”她伸出中指摆了摆,掏出合同,“你得有点契约精神,白纸黑字,一旦签下,可不能反悔了。” “那是我不清醒状态下签的,根本不能算,我什么也不记得。”何西抢过来便撕了个粉碎。 搬家工人都被她吓得一嘚瑟,宁佳书惊讶了一下,然后低头掏出手机解锁,“既然你记不清楚,看来还得用昨晚的视频提醒一下,咦,视频在哪儿呢……” 何西看着屏幕里女鬼一样的自己,失魂落魄坐回沙发上。 “我讨厌你。” “那怎么办,我现在有点喜欢你了。” 何西懊恼地后躺把头埋在抱枕里乱叫,“要怎么样你才肯把视频删掉!!” 她最大的把柄被人捏手里了,这个人还是宁佳书。 “为了庆祝我们以后同住一个屋檐下,好好相处吧。”宁佳书的嘴角终于翘起来。 何西受到这个天大的打击,直到洗完脸还一蹶不振。 但她心里也清楚,如果不让宁佳书这个恶魔住进来,这个月估计又得问家里要补贴了。 看着格局大变,焕然一新的客厅,她千方百计好歹找出理由安慰自己,宁佳书是个大方爱干净的房客。而且就算她一个人霸占这房子再久,霍钦也不再是她从前心中那个高冷的男神了,是已经被宁佳书染指的凡人。 ================== 宁佳书搬家这事儿,在家里引起了非凡的动荡,起因是她远在澳洲的亲爸打电话回来问候了。 “佳书,你跟爸说实话,是不是那个家里谁给你气受了!是不是他们逼……” “爸——”宁佳书叹气,“你还不了解我吗?谁能给我气受,我就是工作不方便,找个离公司近的地方住。” 第13节 “别骗你爸了,隔壁你黄阿姨都跟我说了,说你回家没钥匙,抱着一堆东西他们半天也不来开门。” “要是没人给你气受,你学飞那年,怎么会突然来找我,抱着我哭。” 还哭了两天。觉也睡不着,饭也吃不下。 “……你就应该跟我留在澳洲的,回国上什么班,我只有你一个乖囡,就想把最好的给你。他们跟着你享了福,现在反倒还蹬在你头上来了。” 两千万还在往上涨的大房子,如果没有宁佳书,宁爸无论如何不会这么大方,他当年跟宁母算得上是一对怨偶。 年轻时候他学历高,生得英俊一表人才,又是本地户口,情窦初开时,认识了江浙老家来找工作,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远房亲戚,在他家暂住的宁母。 能生出宁佳书这样的颜色,可想而知年轻时候的宁母,也是十里八乡一枝花,来提亲的人踏破门槛,可她最后和宁爸看对了眼。 两边家里自然是不同意的,宁佳书奶奶嫌宁母文凭低,又是乡下人,外公嫌弃宁家傲气,瞧不起人。 两个人顶着压力结了婚,婚后却诸多不顺。 一直到宁佳书出生,宁爸辞了铁饭碗下海经商,生意发展得如火如荼,街坊的风言风语也多起来。 说见哪个女人挽宁爸的手逛街,又请了几个漂亮女人做秘书。 宁爸生得一副好皮囊,有学问,再有了钱,想扑他的女人数都数不过来,每天解释每天吵架,终于有了累的时候。 他们悄悄离了婚,宁佳书却临近高考前才隐约听闻风声。 每天住在一个屋檐下陪她准备考试的父母,已经分别有了女朋友和男朋友。 用晴天霹雳也不足以形容宁佳书得知消息那一瞬间的震撼。 她的生活从起被颠覆了,观念也被彻底洗刷。 被骗得这么惨,也就从那时候起,她很难再毫无保留相信一个人。 她受够了从小到大生活里那些吵嚷和瓷器落地的脆响,也不再期盼遇上相守一生的人。 因为光阴易逝,容颜易老,所有曾经炙热的情感都会随着岁月凋零。 第12章 这一次搬家结束,宁佳书匆匆被派跟飞其他航线,小半个月没和霍钦见上一面。 到了月中,刚从香港飞回公司,便遇到了申航召开表彰大会。 上一次跑道入侵事件局方的处理结果已经出来了,塔台管制和塔台所有的领导被就地免职,而霍钦因为在紧急时刻的处理果断迅速,非常到位,被局方提出表扬,这一次大会,他便是申航表彰的主角。 机组也因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1381航班上的所有机组成员,都会收到一笔奖金。 宁佳书刚飞完困得不行,奈何她好久没见霍钦了,也就硬着头皮撑起眼皮,跟着机组进了大会议厅。 她进申航以来,还是头一次遇到开这样大规模的会议,局方几位领导和申航的高管们悉数到场,员工们穿着制服齐齐坐在大厅里,比从前云航的大会不知壮观多少倍。 来这么多人,大家都不干活吗?宁佳书心里吐槽,黑压压的人头,叫她更想睡觉了。 因为得上台领奖,1381航班机组一行人在会议厅的首排坐下来。 向北不安地扭扭领带,难掩激动,低声附耳与她说话,“师妹,我还是头回在这儿坐第一排呢。” 从前第一排坐的都是领导和资深机长们。 宁佳书敷衍地搭了两句,转头环视会场一圈问道,“怎么不见机长?” “机长一会儿要发言,现在可能在后台吧。”比上次见面时,向北对霍钦的感激和崇敬多了不是一点半点。 要不是霍钦阻止了他点刹车的动作,他的职业生涯可能就永远地断送了,更别提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儿受表彰。 宁佳书拄着下巴昏昏欲睡的时候,大会终于开始了,台上的灯光打得很亮,领导们已经入座,霍钦左手托帽,长腿步入灯光下,在麦克风的台前站定。 背后的大屏投映出他此刻的样子,黑色碎发在英挺的鼻梁投下淡淡的阴影,制服系到最后一扣打好领带,四道杠的金色肩章更衬出他皮肤白皙。 在台上清一色的地中海领导中间,是那么地引人注目。 唇形微动,低沉的声音便随着电流传遍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那声音像是会咬耳朵,宁佳书本来渐入梦境的思绪一瞬间清醒过来。 恍惚又回到从前在澳洲上课,霍钦考前给她划重点的时候。 事实上,宁佳书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每每觉得已经练就将情感收放自如的本领时,霍钦便又冒出来,打破这一幻想。 理智上她明白霍钦说的是对的,她应该离他远远的,可真当见了面的时候,理智便不受控了。 宁佳书受不了霍钦看向她清心寡欲,无波无澜的眼睛。 被那样的眼睛注视着,她总忍不住要做点坏事。 “……无论多优秀的操作技术,在实际驾驶层面,也无法将人自身的素质和责任心所取代。” 霍钦的讲稿写得很短,关于自己的部分很快带过,多是在强调关注起落安全,简洁有力。 抬头时候,正好见第一排的宁佳书拄着下巴盯着他看。 前排那么多摄像头,她一点不在意,之前一直啄米似地瞌睡,现在又一副没骨头的坐相。对上他的视线,还故意眨了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霍钦匆匆收回视线。 观众还没听够,讲稿便已经宣告结束。 他站台前一鞠躬,在如雷的掌声里,安静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接下来便是领导发言和表彰环节。 霍钦又抬眼朝下面望,正好被宁佳书抓到视线。她擦得不知道是哪个色号的唇釉,灯光下又闪又粉,樱唇抿开,全是得逞的笑意。 大约是霍钦频频投过来的视线叫人看出端倪,隔着走道坐在宁佳书左边的女人偏头过来扫了眼第一排,目光最后落定宁佳书身上。 她其实不太确定霍钦看的是自己还是那个女人,可瞧见宁佳书没坐相的样子,便又打消了疑虑。 霍钦应该不会喜欢这个类型。 女人对这种带着目的的打量一向很敏感,宁佳书若有所觉回望,这才注意到,一直坐在她旁边的,也是位女飞。 皮肤水嫩,小鹿眼,m唇,从头发到指甲都打理得十分精致。 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三道杠的副驾。 要知道,申航的三道杠含金量可不比宁佳书从前所在的云航。 “她是谁?” 向北附耳过来悄悄答道,“任可雅,她爸爸是我们申航董事之一,现在就在上面坐着呢。” 宁佳书轻而易举从那堆地中海领导中间找到了任字开头的名牌。 只不过姑娘的眼睛并没有盯着她亲爱的爸爸,而是专注地放在霍钦身上。 任可雅。 这名字挺耳熟,宁佳书放在耳边过了一道,然后想起了明天飞伦敦希斯罗机场,她那份做了一半的飞行前准备上,跟飞的名单里好像就是这位副驾。 “她喜欢霍钦?” 虽然是疑问句的语式,音调却是平坦的陈述。 向北脸上惊愕,“师妹你怎么连这个都能猜到。”第一回 见面,女人的观察力和直觉真是绝了。 台上领导的冗词赘句宁佳书并不感兴趣,干脆拄着下巴侧耳听向北小声说起八卦。 “这个妹妹胆子挺大的,公司里好多人都知道她悄悄追我们机长来着,”说到这儿,向北看了一眼宁佳书安静柔美的侧脸,又补充,“不过机长好像不喜欢她这类型的。” 和宁佳书比起来,任可雅这样的人间富贵花确实寡淡了一些,霍钦一直没看上也情有可原。 终于轮到全员上场领奖金合影的环节,毕竟是第一次在申航的台上亮相,宁佳书整理着头发和制服,加快速度才追上前面的向北和何西。 他们俩听领导宣布金额后,便开始难以自持。 虽然数额和霍钦不能比,但整整一个季度的税前工资还是足以让人心潮澎湃。 何西的修理费能还上,向北的新车有了首付,这奖金简直是及时雨一般的存在。 待到宁佳书上台,左侧的机组已经站到边缘了。 她只能越过大半个舞台,朝霍钦那边跋涉,然后被安排站在了向北和霍钦中间。 镜框里的人站不下,摄影师一再拜托他们,“站拢一点,再靠近一点,笑一笑哦。” 宁佳书越靠越近,霍钦实在笑不出来。 穿制服,又戴红绶带,宁佳书大概觉得恶俗死了,她从前就不喜欢颁奖和表彰仪式上那些啰里八嗦的流程。 霍钦的唇角始终没扬起来,摄影师不满意,一连拍了好几张,宁佳书斜睨一眼他严肃的面孔,小声提醒,“你别拍证件照了,笑笑有什么难的?” 她倒是笑得好看,漾开的唇珠,还有雪白的牙齿在灯光底下越发刺眼。 霍钦正要收回视线,只见那台上之前便摇摇晃晃的聚光灯啪地一暗,然后掉下来。 直直冲着宁佳书的脑袋。 “闪开。” “你说什么?” 她不可置信咬唇,霍钦来不及解释,只能飞快伸手直接将宁佳书揽到身后推着她退开两步。 下一秒,黑色的射灯砰然落地,碎裂的玻璃和塑料在台前飞溅。 宁佳书在霍钦怀里怔怔睁着眼,心有余悸。 她怕的,倒不是那四分五裂差点把自己脑袋砸开花的射灯,而是刚刚胸腔一瞬间飞速跳动的频率。 果然年少时喜欢过的人,到底是不同的。 无论又过多久,霍钦还是能用最快的速度抓紧她的心脏。 第13章 全场都被这忽然的变故吓了一跳,今天的表彰大会正是为了起到安抚和警醒的作用,呼唤大家提高安全意识。没想到又出了这样的曲折,好在没伤到人,若是灯底下的宁佳书有个三长两短,表彰估计也进行不下去了。 霍钦的脸色并不太好,他手背上有血迹,于是松开宁佳书问,“伤到哪了?” 第14节 宁佳书没觉得哪儿疼,上下看了看,“没伤到。” 最后才发觉是霍钦的手背被溅起来的碎玻璃划伤了,她想仔细看看那伤痕,他却很快将手收了回去。 有负责人上来了收拾了聚光灯碎片,主场人打圆场,“咱们霍机长今天可是第二回 做英雄了。” 台下哄笑,领导们面色也终于缓过来。 大会临结束,主持又邀请霍钦做几句简短的受表彰感言,这一次,霍钦并没有拿出稿子念。 他顿了片刻,大屏上的眉目清晰而认真,“海恩法则强调,事故发生是量累计的结果,每起严重事故背后,必然已经有29次轻微事故,300起未遂先兆,1000起隐患。因此,每出现一起事故征候,更应该提高一次安全意识。” “我希望,刚刚的意外同样给了大家一次警醒,安全不能有片刻松懈的时候。” 台下掌声雷动。 …… 向北感慨,“机长觉悟和我们普通人就是不一样,难怪领导都喜欢。” 虽然申航近年来大力培养年轻的优秀骨干,但要说霍钦这样三十岁不到便朝着机长教员进发的,业内还真是很难找出第二个。 宁佳书沉浸在刚刚受到的冲击里,又记着霍钦手上的伤,没有说话。 也没心情注意,隔着走道任可雅余光一直看她。 终于等到表彰结束,宁佳书原本要立刻去找霍钦的,谁料男人却被领导唤住。 再等一会儿,便瞧见任可雅过去了,先叫了那高层一声叔叔,然后就开始同霍钦说话。 小鹿般的圆眼睛全是不吝的崇拜,m唇笑起来更是风情。 “男人怎么都喜欢天真清纯挂的。”何西悄声吐槽。 余光瞥见远处站着的宁佳书和何西,任可雅还不动声色地移了移身子,好让霍钦把其他不相干的人完全摒弃在视野之外。 何西被她的小动作激怒,瞬间和宁佳书同仇敌忾起来,“我真是一分钟都看不下去那千金小姐的得意劲儿,佳书,你快过去,杀杀她威风。” “你今年几岁了?幼不幼稚。”宁佳书转身便走。 那女孩的心机在她看来拙劣又可笑。 她不可能自跌身价巴巴凑过去。 在任何时候,宁佳书都不喜欢对事情失去主导和掌控,她直接回了家。 ================== 何西租的三室两厅里,宁佳书选了靠阳台的屋子,没有独立洗手间,但胜在推开玻璃门就是阳台。 前段时间休息时候,她订了适合阳台尺寸的小桌椅,养了两三盆绿萝和吊篮。坐在阳台上刷第二天的飞行任务准备,一直到有了困意,也没见楼上灯光亮。 霍钦没回来。 大抵是和领导去吃饭了,可能在朋友家庆祝,歇在朋友家里。 任可雅在申航这么久,两人社交圈一定有许多重合的地方。 宁佳书想,脑海又不禁浮现白天那张清纯可人的脸,觉得心情烦躁,干脆收了ipad回卧室睡觉。 霍钦认识宁佳书,就是在一次朋友的生日庆祝宴上。 那时候还在澳洲学飞,有个男生猛追宁佳书好久,想着借过生日的由头想把她约出来。 女神之所以是女神,就是在大部分时候要和凡人适当保持距离。宁佳书本不打算去,后来又听说那人是霍钦的朋友,霍钦也去,才改了主意。 观望一个人久了,才知道走近的时候是会胆怯的。 那天上完课,她在宿舍挑了一整个下午的裙子,画了整整两个钟头的妆,临出门,又卸掉假睫毛和口红,换了条普通的白t恤搭白色牛仔短裙。营造出一副随意出门但是又天生丽质难自弃的样子。 整个聚会,她第一次坐在离霍钦最近的地方,闻着他身上干净的柠檬沐浴露味,神思摇晃。 偶尔有人与她说话时候,侧耳倾听,保持微笑。 一直到宴会结束,才不动声色加上了霍钦的微信账号。 不过即使是这么费尽心机、得之不易的账号,还是被宁佳书负气分手的时候一口气全删掉了。 她很早的时候就学会了一项天赋,即便再喜欢一样东西,也不容许自己露出非它不可的样子。 小到买一样东西,永远只有等转身要走导购最后将人唤住的时候,得到的才是商品最低价。 ================== 凌晨四点的闹钟,比平时还要早许多,宁佳书穿上熨平的制服,早早坐在梳妆台前开始化妆,抵达公司签到时候,机长已经晋凯已经在沙发上等待了,手边还放了个养生保温壶。 晋机长四十来岁,眉目和蔼友善,就是全程帽子不离头。飞行行业通常对男人的发际线不太友善,那顶威严又帅气的檐帽,就是上了年纪的机长们最后一块遮羞布。 宁佳书意会到这点,只觉得忍俊不禁,看晋机长也觉得他越发可爱起来。 跟飞近半个多月,申航的流程她基本熟悉了,自觉跟着机长去取了任务书借航图,又在派签处领了放行文件和资料。 作为二副,她的工作本来没有那么复杂,只不过因为任可雅还没到,只能先帮她那份也做了。 等成员到齐的空儿,机长就在那转椅上玩起来,一边跟宁佳书聊天,说到机舱里保湿不好,皮肤干燥的问题。 “你们小姑娘整天呆驾驶舱,还一个个水灵灵的,年轻人新陈代谢就是快。”他说到这儿颇为郁闷的样子。 “年轻人也要做很多补水功课,机长你也不差啊,我看您像三十多呢。”宁佳书填单时候抽空抬头。 晋机长眯起眼睛,对她的恭维满意极了,“其实我女儿都跟你差不多大啦。” “真没看出来。”宁佳书望着小老头,眼神真诚。 椅子又赚了一圈,晋机长憋了一下,到底没忍住问,“你们年轻人都用些什么保湿产品呀,效果这么好。” 啊? 宁佳书没来得及反应,又听老头微不可查低声嘀咕,“我老婆就知道给我买大宝。” 她极力憋着笑把常用的牌子说了几个告诉他,机长认真用随身小本子记录下来,才亡羊补牢地补充一句,“去伦敦嘛,我给我女儿和老婆买一点。” 说着,他端起保温杯抿一小口热水,又看宁佳书身后一眼,“小任还没来呀。” ================== 任可雅其实已经到了,只不过在路上遇到了机组的乘务长,结伴进门前,听到了几个新进乘务的八卦。 说是半个多月前飞罗马的时候,有人见宁佳书从霍机长房间里出来。 本来嘛,男未婚女未嫁,这也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八卦主角是霍钦这朵高岭之花,意义就不一样了。申航那么多漂亮姑娘,居然让宁佳书那个小公司来的副驾捷足先登,大家讨论起来的时候,语气中多有愤愤。 宁佳书,就是她们今天同机组的二副。 这个人她不认识,只是名字冒出来的瞬间,任可雅几乎立刻想到昨天表彰大会上,被霍钦护在怀里的那个女人。 乘务长见她脸色不太好,赶紧拉着飞行箱从走廊拐角转过来,扬声制止她们,“你们不做航前准备,在这儿干嘛呢?” 一群小乘务赶紧散开,但已经来不及了,任可雅偏头问她,“宋乘务长,你也知道宁佳书吗?” 宋乘务长已经三十来岁结婚了,平日对这些年轻人的话题其实不太感兴趣,不过还是隐约听说了一些,看着眼前任可雅黯然的样子,安慰道,“现在的年轻人都爱玩,玩够了才收心呢。” “你也觉得霍钦是那样的那人?” “霍钦确实不像,”她赶紧改口道,“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大家就是平时飞行太无聊枯燥了,就爱瞎传,你快别放在心上了。” 任可雅心情这才稍微好了一些,只是进门之后,对宁佳书却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宁佳书也不喜欢拿热脸贴人冷屁股,好在之前就和机长打好了关系,驾驶舱的这十来个小时无论如何不至于太无聊。 ================== 意外的是这一次飞行,坐左边驾驶的是任可雅,而资深的机长教员晋凯坐在右边驾驶座。 宁佳书这时候才明白,领导这是派晋机长给他宝贝女儿压阵来了。 一般副驾坐左座,说明已经在转升机长的过程中适应,意味着只要不出差错,达到规定的飞行小时,升机长只是早晚的问题。 如果云航没有被并购,宁佳书现在大概也是a320的机长了,虽说飞机不如a330大,但作为机长再参加改装训练,肯定比以副驾的身份在a330上放机长更容易。 尤其任可雅的年纪比她还小一岁。 宁佳书花了一会时间才叫自己把心态放平,去瞧任可雅的操作。 中规中矩,在晋机长的提醒下,没出什么大毛病。 她在模拟机上做过很多次的步骤,她有把握能比任可雅做得更好,更果断更利落,偏偏现在,熬不到飞行时长,连上座的机会都没有。宁佳书心里暗叹。 飞机进入巡航高度后不久,精神刚刚放松些,宁佳书忽地便听到了打雷的声响,飞机接连摇晃颠簸了几下。 一抬头,便瞧见了远处的雷暴云团。 第14章 夏季到来,热带气旋和雷暴并不鲜见。 任可雅飞了这么久,这么大的雷暴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但坐在左座上却是第一次。 模拟机再真实也始终是假的,心理状态根本就不一样,像一次来势汹汹的突袭考试。打开雷达看完图片之后,作为主驾驶,她不可避免地慌了神。 “佳书,你负责通讯,先和地面申请上升高度,”晋机长有条不紊地吩咐完,又问任可雅,“小任,你行吗?” “机长,我可以的。” 当着宁佳书的面儿,即便是慌神了也不能露怯,她相信自己能处理好。 宁佳书从她身上收回视线联系地面,“北京区调,申航2251,在我们前方40千米有雷暴,请求上升高度到11000。” 任可雅心中迅速过了一遍紧急上升高度的操作,务必要做得万无一失,完美利落。 刚准备好的时候,却只听地面回答,“申航2251,不行,11000米处还有另外一架飞机。” “那叫他们往上升让开。”任可雅皱眉。 宁佳书复述,地面又回答,对方机长不肯让。 “怎么那么难沟通,接过来,让我们跟他直接说,不知道我们遇到的是雷暴啊。”任可雅更生气了。 宁佳书见晋机长面上的不赞同,直接问道,“机长,那我请求绕飞指令?” 这一次,晋机长终于点头,而地面也很快传来答复,“申航2251,雷暴正往你方向移动,请从你目前的位置左转出航35千米绕飞。” 第15节 任可雅到底是温室里长大的年轻女孩,余怒未消,经验不足,动作又慢了些许,一眨眼,雷暴便移动到跟前,只能擦着雷暴边上的两块积雨云之间空隙通过。 尽管有晋机长在旁指导,她还是发慌,这会儿倒是再没空想宁佳书了,摒弃杂念,如临大敌盯着仪表盘,额上手心都是汗。 轰隆的雷声仿佛就劈在机体外面,飞机颠簸来颠簸去,晃得不行,窗外的视线也全被阴沉沉浓雾一般的云彩布满,恍如置身地狱。 机上没有经验的乘客,一定吓都吓死了。 宁佳书只能打开客舱的广播,对乘客们进行安抚。 她说话好听,声音轻甜,柔声起来很有效果,挂掉电话,果然又收货晋机长满意鼓励的目光一枚。 待到彻底脱离积雨云,重返航路时候,已经过去了二十来分钟。 周边和煦明媚的光线与刚才一对比,仿佛一场梦。 晋机长对任可雅的表现不太满意,接通自动驾驶后,便开始点评她刚才的操作,“小任啊,你如果学不会控制情绪的话,离机长可能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这么点小事,怎么能因为置气干扰到你的判断。” “雷暴在向我方移动,距离越来越近,这种情况下,宁愿多费点燃油离开航路绕行,如果继续跟对方机长纠缠,他们到最后也没把高度让给你该怎么办,再或者,即使是上升到11000的高度也飞越不了雷暴呢?” “咱们今天钻的只是积雨云,下次进的怕就是雷暴了。”他开玩笑一般说完,又语重心长起来。 “对乘客来说,你职业生涯里再小不过的一次危机,都有可能是他们铭记一生的飞行阴影和体验。” 确实,刚刚一场经历,如果是第一次乘坐飞机出行的乘客,以后恐怕很难考虑会再将飞机作为第一出行工具。 宁佳书想不到晋凯机长这样慈眉善目,还能这么绵里藏针地批评人,瞧任可雅的表情就知道,这冲击受得有多大。 她今天一来就对自己抱着敌意,不是私底下那些流言传到她耳朵里,就是已经清楚自己霍钦前女友的身份了。 小女孩到底修炼不到家,宁佳书猜,如果今天坐在后排的不是她,任可雅可能不至于表现那么差,因为不想在情敌面前丢脸,才急躁地一错再错。 ================== 虽是脱离了积雨云,但任可雅迟迟没从批评中缓过来,一言不发。 还有许多个小时要飞呢,老头暗自后悔这个点评说早了,只能扯着宁佳书没话找话聊天,聊得她口干舌燥。 这一来,左座那边的气氛更冷了。 到底老头是个心软的人,又飞许久,瞧了会儿任可雅的操作,还是率先破冰过去指导。 宁佳书的嗓子终于得空歇歇,往后靠,喝着3号小姐姐送过来的咖啡,抽空看了一眼燃油消耗情况,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坐起来,又确定了一遍起飞前的燃油重量。 刚刚一直沉浸在雷暴带来的紧张氛围里,没空注意燃油,这会儿才发现端倪。 来来回回计算,检查了好几遍之后,宁佳书终于开口唤。 “机长。” “怎么啦?”晋机长回头。 “我们预测的落地剩余油量比之前预测的少了。” “哦?”晋机长探头过来看。 任可雅好不容易从孤立中脱离,只以为宁佳书是单纯想转移走机长的注意力,皱眉反驳,“因为天气绕飞多消耗燃油,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 宁佳书淡淡看她一眼,没再说话。 晋机长看完数据,大概觉得误差不大,任可雅说的有道理,但直说又会驳了佳书的积极性,干脆开玩笑道,“再观察观察看吧,总不能咱们申航一个月内刚经历了跑道入侵又遇上燃油泄露这么倒霉吧,局方得把咱们公司盯死,约见通报处罚一条龙,哈哈哈哈……” 他说完自己先笑起来。 晋机长是资深机长了,他这样说,换做别的副驾大概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疑神疑鬼,可宁佳书不一样,她计算能力和反应速度都比常人快,直觉准,而且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尽管这样的经历,她也只曾经在教科书和模拟机上遇到过。 反正燃油泄露到一定程度也会有警告,她并不与任可雅争执,表面点了头,只是密切关注起燃油消耗情况,一直等飞机进入俄罗斯境内,才再次提出来,“机长,我觉得咱们的燃油消耗明显大于正常消耗情况,我怀疑是燃油泄露。” 这一次油量消耗与预计相差更大了,又有了刚刚的数据对比,晋机长思考着,和善的脸上笑意渐渐凝固。 “怎么可能。”任可雅着急偏头唤他,“机长!” “如果真是燃油泄露,咱们只能备降了。” 任可雅的唤声并没有改变他的决定,老头的面上彻底严肃下来,“小任,从现在开始,我来接手驾驶。” 纵是任可雅在不情愿,这时候也只能放手,“明白。” 飞机走的是经由俄罗斯到北欧,再到英国伦敦的航路,他们联系好备降的俄罗斯伊尔库茨克机场后,还需要将多余的燃油放空才能落地。 等待伊尔库茨克机场清空航道调配其他航空器期间,驾驶舱的气氛前所未有的沉静。 宁佳书从前没想到自己的人生还有这么高潮迭起的的时候,在云航几年,她遇到过最大的困难也就是天气之类的阻碍,然而才来到申航一个月不到,居然就接连遇到这么刺激的两回。 在伊尔库茨克机场上空盘旋许久,终于得到塔台的落地许可,指示他们左转航向270,下降到4500米。 晋机长是老驾驶,他沉着平稳地开始执行指令,下降到标准气压4500米。 1500米。 …… 跑道的白色标准线近在眼前。 宁佳书不敢呼大气,随着落地的颠簸,飞机终于在跑道上的速度渐渐缓下来。 待到晋机长完成着陆动作,额头都湿了,这一次,宁佳书终于见他脱帽擦了擦汗。 果然如她所想,光洁得像一颗卤蛋。 备降是因为有了怀疑,防患于未然,晋凯未必真的就觉得燃油泄露了,然而等真正见到燃油管道上那道裂缝时,才后知后觉吓一跳,拍着心脏回首,语重心长,“佳书,这次真的多亏你了。” 二副本来就是观察员,宁佳书不敢托大,赶紧摆手,“哪里哪里,就算我不说,您也早晚会发现的,您降落得那么好,还要多谢机长救命之恩。” 他捶胸好一会儿才又道,“你们要吃什么,这顿我请。” 说是晋机长请客,最后吃的还是机组餐,不过地面上的机组餐,比在空中吃时候,到底有滋味多了。 乘务们忙着安抚乘客,等待检修期间,宁佳书在机场大厅靠落地窗的地方坐下来,拍了张伊尔库茨克机场的图片,一架波音结束滑跑刚刚起飞。 打开微信,距离她上一次朋友圈还是一年前,定位,上传图片,然后编辑文字—— 又一次有惊无险的落地,感恩。 消息一发,点赞和评论立刻接连不断涌过来,有抱抱有爱怜有安慰。 宁佳书看半晌,放下手机叹气。 可惜了,她当时干嘛想不通把霍钦给删了呢,现在就偏没有她最想看到的。 第15章 在伊尔库茨克机场一等,就等了五六个小时,申航那边已经确定会派飞机来继续执行航班,乘客们又累又饿,乘务那边头都要炸了。 宁佳书把飞机上的一本杂志翻来覆去看了五六遍,最后一遍,接到了宁母打来的电话。 “今天有个男孩儿来找你,我看他在门口等挺久的,听说你还几天才回来,样子很失望,我看着不忍心,就说把你的联系方式告诉他,他又说不用……” “留名字了吗?” “没留。” “长什么样?” “高高的,一米八几的个儿,生得挺俊的,就是走路有点不方便,左脚跛了。” 宁母只以为是宁佳书欠下的感情债,小声劝她,“佳书,你不能仗着别人喜欢你,就这样折腾他们,人心都是肉长的……” 宁佳书在记忆中搜寻,想来想去也没找到她记忆中有什么跛脚的朋友。 她皱眉,“我折腾谁了,我连他是谁都不认识。” 宁母会这样怀疑不是没有原因,上大一那会儿,宁佳书和当时交往两三天的男朋友提了分手。 原因是他脾气坏,一堆少爷毛病。 恰逢学期结束,宁佳书拉着行李箱自己回了上海,谁知那个男生竟然追来了,在她楼下站了八个小时,想等她回心转意。 宁佳书在楼上看电视,愣是没下去。 从烈日等到太阳落山,男孩儿终于心灰意冷,回了北京。 宁母总觉得,佳书是遗传了她爸爸的心硬。却不知道,宁佳书心硬起来,正是从他们离婚时候开始的。 离婚之后,宁父忙着移民澳大利亚,宁佳书跟她妈留在上海读书,等高考。 有一阵子宁母出差,周末大半夜,佳书犯了急性阑尾炎。 她并不知道什么病,只以为是没吃饭单纯的肚子疼,直不起腰在床上打滚时候,听见了那对父女下楼的声音,笑闹着说是要出去吃饭,吃完饭再去迪士尼。 宁佳书向来不哭的,可那天她实在没忍住。 她从半夜忍耐到凌晨,咬紧牙关蜷在床脚,度秒如年地看着窗外的天空泛出亮色,疼得连起床给手机充电,拨个120的力气都生不出来的时候,又受到这样的暴击。 没有人问她一句好不好,饿不饿。 父母离婚的时候,她知道了天底下所有的情感都不可依靠。 那一天过后,她不再想着从别人那里获取关怀,因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人生那么艰险,她只要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了,哪里管得到别人受不受伤。 宁母话毕,最后又小心翼翼开口,“佳书,不然你还是搬回来吧……” “搬回来干嘛,看你们一家人恩爱和睦?”宁佳书轻嗤,“这事儿没商量,我在外边住挺好的。” 那边似乎还要再说什么,却听悉悉邃邃一阵响,电话似乎被人抢了过去。 “佳书姐,是我,罗图。” 宁佳书合上杂志页,歪头松了松坐酸的肩椎,勾起唇角,“什么事?” “本来你搬出去,找个离公司近的地方住也没什么,但宁叔叔好像误会了,觉得是我们把你欺负走的,你不搬回来,他就要把房子在中介那儿挂牌卖出去。” 罗图声音比平时冲,显然在宁佳书面前说这些让她觉得很不痛快。 “这不挺好的吗,家里又添一口人,你们正好换个宽敞的地方住。” 宁佳书慢悠悠一句,把罗图剩下的话全都堵了下去。 上海的房价这么贵,是,她爸爸没钱,买不起房。 第16节 罗图握着话筒的手越来越紧,半晌才缓过来,“佳书姐,你知道的,弟弟还那么小,短时间内,我们也买不到合适的房子。” 凑不出钱,宁佳书当然知道。 “宁姨跟我说了,背你的包是我不对,你搬回来吧,我不会再这样了。” “不光是包的问题。” “你的其他东西,我也不会再碰了,从前是我不懂事佳书姐,对不起。” “你再早点认识到也不至于这样,”宁佳书不耐烦站起来,“行了,我很忙,再说吧。” 她匆匆挂了电话,朝洗手间去。 比起回家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不顺意,她确实更倾向于一个人自由自在的生活。 宁母不算一个很差的母亲,温柔体贴,但缺点也显而易见,耳根软,没主见。 亲生女儿在天平秤的这一端,重组的家庭在另一端。宁佳书十八九岁的时候,很是乖巧了一段日子,使劲想把母亲心中的天平往自己这边带。后来才发现,即使是赢了,这样的日子也实在叫人不痛快。 天底下的东西都是有缘分的,既然合不到一起,那就干脆彼此都离得远一些。 这样想着,宁佳书到底还是给宁父去了一个电话。 到这一步也就够了。 叫罗图父女搬出去很简单,可到底宁母再婚已经这么多年,宁佳书不想给她难堪。 ================== 再挂掉手机,宁佳书对着镜子补口红时,竟然在洗手间隔间里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是任可雅,她在打电话。 中文是母语,夹杂在一片闹哄哄的俄语里,实在很好辨认,宁佳书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便听出来她似乎也在与人争执。 “……妈,你不看报纸吗?他换女朋友的速度比换衣服还快,你要我去跟这种纨绔子弟相亲?” “别说了,要见你自己去见,你明明知道我有喜欢的人。……那又怎么样,总有一天,我会让他眼里只有我的。” “我出这么大事你都不关心,你只关心怎么把我嫁个有钱人,你是亲妈吗!” …… 女孩年轻时候,总是对自己的魅力无限自信,宁佳书起先觉得她可怜,听完下半段要把霍钦把到手的宣誓后,又不太想同情她了。 扔掉纸巾烘手,正要迈步踏出洗手间,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叫唤。 “你站住!” 真麻烦。 宁佳书手插进裤袋翻白眼,转身。 “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嗯。”佳书下巴微颔,“听见了。” 女孩咬紧下唇,眼边的红痕还没消退,咬紧下唇,表情十分屈辱,活像是自己欺负了她。 “你要怎样,往外说吗?” “你刚认识我,可能不清楚,我脾气不太好,”宁佳书叹息,“如果你再用现在的眼神瞪着我,我可能真的会忍不住。” 任可雅恨恨移开眼睛,“你要是说出去,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我本来不是个多话的人,不过既然你这么威胁我,那就看心情喽。” “你!” 宁佳书就喜欢看张牙舞爪的人气得跺脚又奈何不了她的样子。 慢条斯理把擦完手的纸巾扔进垃圾桶,才转身折返大厅。 ================== 伊尔库茨克的太阳快落山时,旅客们终于乘上新换的飞机继续接下来的航程,那边派来了新机组,宁佳书等一行人返回上海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宁佳书客舱里睡了一路,倒也不困,落地便跟着晋机长在公司完成后续的调查。 燃油管道的故障机务组已经在排查,起飞前好好的,过了积雨云才出现泄露,如果管道是被雷电击坏的,任可雅又是第一次上左座。那么,即使她父亲是申航高层,这次放机长可能也悬了。 任可雅当然明白这一点,从落地起就是蔫的。 与之相反,宁佳书倒是挺开心,回公寓前在公司食堂吃了早点。 何西出勤不在家,她开车回去睡一觉起来,还能休息两天。 这样的好心情一直保持到进公寓的电梯间。 宁佳书从地下车上楼,到一楼时,轿厢一开,迎面便看见了霍钦。 他飞完轮休,穿了件白蓝色卫衣,额上冒着汗,大概刚刚晨跑回来。 宁佳书嘴巴一翘,刚刚想打招呼,便看到了随后上来的女生,亲昵地抓住他的衣角进来。 穿着款式差不多的白色卫衣,头发全往后梳,扎了个高马尾,额前有绒绒的碎发,大眼睛,年轻又靓丽。 她看了看宁佳书身上的制服,又看看霍钦,用以为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小声问:“你们楼里住了很多申航的员工吗?” 宁佳书此刻最后悔的,是在飞机上卸妆之后,没有重新补一个,以至于现在用飞过长途,缺乏水分的素颜面对眼前的两个人。 女人啊,果然是一刻钟的懒都偷不得。 第16章 宁佳书在电梯上按的数字是13楼。 楼上住了一年多, 霍钦记得那是何西住的楼层, 两人之间很熟稔, 可宁佳书拉着飞行箱,又实在不像投靠朋友,更像下班回家。 他问道, “你……什么时候搬过来的?” 宁佳书像个火药包,她对着电梯镜面眉梢一挑,眼神都没动,笑道, “霍先生你对邻里的关心实在匮乏, 我搬进来都快一个月了, 才听见这句话。” 她不必偏头, 隔着电梯光洁的镜面就能瞧见穿卫衣的女孩在偷偷看她, 那是双不谙世事的眼睛, 带着好奇的打量。 “昨天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你们的飞机燃油泄露迫降了。” “先遇到雷暴又是燃油管道泄露, 放了油降下来的,托你们申航晋机长的福。” 她忘了自己现在也是申航人, 这会儿倒跟他划清界限。 针锋相对,霍钦却不想跟她吵架。 宁佳书讲得轻松,但其中艰险,同行一听便清楚,稍有差池就是场大事故,刚刚经历完上月的跑道入侵,又遇到燃油泄露, 换做别人,大概得崩溃了。 昨天她刚在伊尔库茨克落地的时候,霍钦便听人说了这件事,只是他并没有宁佳书现在的联系方式,更具体的情况也无从知晓。 现在估计是连夜返回上海,刚落地不久,她眼睛下面平日白净的皮肤都泛一点淡青色。 宁佳书发的朋友圈,霍钦也是看见了的。 他的同学和畅,当年在澳洲没追到宁佳书,到现在还念念不忘,时不时就要发些关于她的朋友圈,尽管霍钦这些年没和宁佳书联系,微信也时常被她的动态刷屏。 估计是光设置了宁佳书不可见,因为那些动态里从未出现过宁佳书留言或者点赞的痕迹。 ——佳书在洛杉矶,距离我七千七百七十八公里的地方。 ——佳书回国了。 ——佳书快放机长了,为她骄傲。 世界上真有那么痴傻的家伙,宁佳书分明从未回头看过他,可他心心念念满眼满怀都是那个没心没肺的人。 他为朋友感到可悲,有时候却又为自己也曾经是那样的人而物伤其类。 而现在,宁佳书又重新回到他的生活里,还跟他住上下楼 十三楼一眨眼就到了,宁佳书面无表情出了电梯,她走得很快,电梯门临要关上,才听霍钦开口,“好好休息。” 霍钦不是一个多话的人,这对他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的关心了。 宁佳书回头,电梯门已经合上了。 她气哼哼打开门,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开了音响调到最大声放音乐,开水洗澡。 商圈的公寓楼住的大多是早出晚归的白领精英,正值工作日,左右邻居人多半不在家。宁佳书肆无忌惮,是因为仗着只有楼上能听见。 14楼,女孩在阳台边上解数学题,听了十几分钟泰勒的k-pop,脚都忍不住开始打拍子,到底把笔放下来问,“小舅,你楼下的姐姐一直这么磨人吗?” “差不多,”霍钦在做早餐,头也不回,“写不下去就休息会儿准备吃饭,等会就消停了。” 宁佳书觉多,又是连夜赶回来,等会儿困了估计她自己都受不了。 不过这么能折腾,说明她的状态没有想象这么坏。 “长得漂亮的人,果然是作怪也讨厌不起来。”女孩拄着下巴叹气。 换做别人,她肯定早就叫小舅打小区物业电话投诉了。 又想起电梯里宁佳书漂亮的秋波眉,那一挑眉的风情,实在叫人心动。 反正休息,她翻了会儿文具盒,挑出眉笔,进了洗手间试着画。谁知看上去简单,自己动手却怎么也描不出那神韵。 待到吃饭时候,她指着自己删改许多次的才出炉的新眉形问道,“小舅,像不像?像不像?” 男人皱起眉头,“不像,快去擦了。” “我还没说像谁呢,你怎么知道。”女孩不服气,她好歹也算个小黄v的美妆博主,这种小清新妆容画得尤其出众,手艺平时在微博上也是有一众人追捧的。 “她的眉毛是天生的,笔画出来也不像。” “你怎么连这都知道?”女孩惊愕,又一回想,电梯里宁佳书的脸上未施粉黛,眉毛很大几率也是没动过的。那就是天生成这样? 不去做明星真的太可惜了。 霍钦没回答,她扒了两口饭,又忍不住试探,“小舅,你跟她很熟吗?” “你想问什么?” “我就是总觉得你们关系不一般……” “黄豆豆,你与其把心思花在揣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还不如多看几道数学题,期末考成绩就不会下降,你妈也不会非要把你送来我这里。” 第17节 黄豆豆讪讪缩回脑袋。 霍钦当年高考数学接近满分,是家族里年青一代标杆一样的人物,黄豆豆却与他整好相反,其他科目百花齐放偏被数学拖后腿,开学后就是高三了,家里给她报补习班她不乐意去,觉得不自由,直到说把她送霍钦这里来,她才退步。 黄豆豆是个颜控,长得好看的人她都亲,更别提家族里最帅的小舅。虽然霍钦只有休息时候才有空教她,但黄豆豆也明显感觉自己的数学基础有了长足的进步。 ================== 宁佳书在浴缸里泡得昏昏欲睡,水都快凉了,才一个小鸡啄米有几分清醒,撑起眼皮打开花洒把身上冲干净。 霍钦说得没错,她开始觉得那音乐聒噪了。几次想关,指头按上去又放下来。 头发也没吹,靠在沙发上睡得半梦半醒,忽地听到有人按门铃,凑到猫眼上一看,宁佳书一个激灵,立刻醒过来。 飞快返回卫生间擦了个润唇膏,头发湿淋淋来不及打整,她干脆拧个丸子头扎起来,才慢悠悠去开门。 瞧见霍钦,故意露出一副意外的表情,“什么事儿?” 她穿了浴袍,交叠的衣襟v领松垮,头发上滴落的小水珠就顺着肌肤滚落下去,春光若隐若现,头发挽起来,修长的颈子白净又纤细。 “能把音乐关了吗?” “哦,打扰到你们了啊。”宁佳书佯装歉意,“可是怎么办呢,我不开音乐就睡不着。” “你这样会打扰到别人。” “打扰到谁了,刚刚那个女孩儿?” “是。” “我乐意,别的住户都没意见,怎么就你们这么多意见。” 那是因为白天上下几层只有他们在家。 她退后一步就要关门,却被霍钦的小臂一把撑住,他皱眉加重语气,“宁佳书。” “怎么,你又要因为别的女人冲我发脾气吗?” 霍钦什么时候因为别的女人冲她发过脾气,她明显是在耍无赖,刚认识的时候,宁佳书不是这样的。 她温柔有礼,确立关系半年多,才一点点露出小性子来,但也都是些可爱的脾气。也是到分手的时候,霍钦才晓得她是会耍赖的,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反倒先跟他提了分手。 “现在关掉,或者,我让物业上来。” 宁佳书看他半晌,“行啊,那你现在就叫物业来跟我说吧。” 她说罢又去关门,用尽了力气和霍钦的那只手抵抗,终于要险险合上,宁佳书低头却发现自己的浴衣袖子被夹进了门缝里。 见鬼。 她手上力道一松,震得退后两步,袖子不知道勾到门缝哪里,一下子被勾掉了大半,领子彻底被扯下来。 宁佳书里面什么也么穿,肩膀锁骨瞬间一览无遗,连手臂也暴露出来,雪白的皮肤上头发抖落的水迹还未干,大半个胸脯的线条绵延起伏。 “你再看!”宁佳书抱起手来,蹙眉狠狠踢他小腿,转身要拢起浴衣,奈何衣袖被勾住了,背对着怎么扯也不动。 这真丝浴衣还是宁佳书高价买的,平日里从来不知道它有这么好质量,气得都要跺脚了,加大力气扯,只听“嘶”一声,是布料撕坏的声音,她的衣服却还是勾在门上,不知道是哪里坏了。 霍钦终于开口,“缠住了,别乱动,我帮你解开。” 声音缓下来,没有刚才的严厉了。 宁佳书不动了,大半个肩膀露在外面,还有点冷。 她瑟缩一下,霍钦的手一颤。 他不是没有见过,她身上的每一个地方他都熟悉。正是因为熟悉,才叫人一点就燃地唤起从前的记忆。 她裸露的肩胛骨很瘦,贴了一层雪白无比的皮肤覆盖,脊背的线条是笔直的,松垮的浴衣再往下,还会有一个漂亮的腰窝。 “好了吗?”宁佳书不敢动。 她这会儿倒是乖。 “好了。” 霍钦才直起身,便只听一声关门的重响,门板差点砸在他的鼻子上。 他摸了摸鼻子,里面的音乐声到底是调小了。 只有指腹上还残留着宁佳书沐浴露的味道,像宝宝霜的牛奶味。 第17章 宁佳书丢了大面子, 暂时也懒得找楼上麻烦了, 只是心里的烦闷到底无处发泄。 她拉开冰箱, 抱了两罐啤酒,拉开喝一大口,又跪地毯上往沙发底下摸, 果然摸到一堆薯片和零食,全都扒出来放茶几上,边吃边看电视。 何西这个习惯像老鼠。她喜欢吃的从小都藏在床底下和沙发底下,躲避她妈的搜查, 也不怕被其他动物光顾。 何阿姨更奇怪, 做了那么多年的全职主妇, 打扫卫生从来不知道扫扫床和沙发。 人年纪大了新陈代谢的速度就会越来越慢, 二十岁出头的时候能胡吃海喝不代表现在还能胡吃海喝, 何西的身材之所以疏于管理, 全是这堆垃圾食品的功劳。 宁佳书骂着这堆平日从来不沾的垃圾食品, 又恨恨把薯片往下吞。 明明开着电视,耳朵却不由自主地去听楼上的脚步。 直到下午, 还能听楼上两串脚步走过来走过去,宁佳书心中越来越烦。 还没走! 也不能怪她想歪,那女孩儿虽然看上去显小,却化了精致又清纯的妆,手法不像小孩子了,况且她从前从来没听霍钦说过有什么弟弟妹妹。 邀她出去玩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来的。 是宁佳书大一的室友,两个人当时交情挺好, 不过大二转了系之后,就很少见面了。不过现在社交网络发达,两个人经常联系,关系倒也不生疏。 “佳书,要出来喝酒吗?你回国后咱们也没好好聚一聚,今天我请你。” “还有其他人吗?” “也没几个人,都是大学的同学朋友。” 宁佳书正烦,不想呆这空间里,一口便答应了,“那行,你把定位发给我,我过来。” 是出去喝酒的。 她打起精神把头发吹干,卷成大波浪披在背后,挑了件细吊带的黑色修身裙子,又坐在梳妆台前仔细化了个妖冶的妆。 冰箱里什么也没有,桌上剩下的薯片也毫无食欲,虽然空腹喝酒不好,但她也懒得做饭。 临出门,还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佳书,你还在睡吗?” “没了。”宁佳书夹着电话,弯腰低头系高跟鞋的鞋扣。 “今天回不回来吃饭啊。” “我和别人有约了,不回来,你们自己吃吧。” “佳书,别老在外面吃饭,外面的菜油盐香料放得重,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你有时间也自己下厨做一做……” “知道了。” “佳书,是妈没照顾好你,妈妈让你受委屈了……”那边顿了顿,声音忽然哽咽了,“你昨天的事,我都听别人说了。” “怎么听说的?” “你说今早落地,我就过去给你带个早饭,没碰上你,碰到了你从前在云航的同事。” 孩子到底是有多伤心,才遇到这么大的事都一句不跟她这个做母亲的说。 佳书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她小时候生得好看,小男孩儿都喜欢欺负她,揪她辫子,往她领子里塞昆虫,踩她文具盒,佳书个子小打不过人家,就一件一件记下来,回家扑她怀里和爸爸告状。 宁父就带着她去收拾那帮小子,直到再也没人敢欺负她。 上一次还更危险呢。宁佳书捏着电话心想,声音到底软下来,“没什么大事,才发现就备降了。” 宁母吸了吸鼻子,擦掉眼泪,“我给你炖了鸡汤,本来要送过来的,你弟弟一直哭,也不要别人抱,我就叫罗图给你送过来了。” “她这么听话肯当你的跑腿?”宁佳书挑眉。 “佳书,她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她爸爸也骂她。她昨晚跟我聊了一宿天,你也别这么讨厌她了,她就是从小没有妈妈,这些方面确实没管教好,但她现在是在认真改的。” 话音才落,门铃便响了。 “行了,我知道了。”宁佳书敷衍应完,挂断电话。 门口来的果然是罗图,她连带保温锅拎着宁母煲的一大锅鸡汤,尽管是打车过来的,头上也汗淋漓一片。 “佳书姐。”她叫了一声,站在门口。 宁佳书看在她拎了一头汗的份上,闪身让她进了门。 “自己坐吧。” 宁母做别的不行,做菜的手艺却很好。 她怕宁佳书懒得煮米饭,还在搭了盒白米饭,里面捆了两小块麻将大小的红烧肉。 鸡汤熬得很化,香气浓郁,红烧肉也入口即化,是宁佳书喜欢的味道。 “吃不吃?”宁佳书客套问一句。 “我吃过了。”罗图站起来摆手,经过昨天那通电话,她拘谨了很多。 电视里放着动画片还没关,宁佳书开口,“你要去洗手间洗个脸吗?” “哦……哦,好。”罗图受宠若惊,宁佳书很久没给过她好脸色了。 这几天的上海像个大蒸笼,罗图的领子都湿了大半,她一进卫生间,便瞧见了架子上宁佳书的那些面膜,都是百十来块几百块一张,摆了满架子。 化妆品和洗面奶之类的也放了一柜。 她想起宁佳书细腻的牛奶肌,眼睛羡慕地动了动,到底没碰,闷头打开水龙头洗脸。 宁佳书看了一会儿,才觉得她是真的有点想改的意思了。 “佳书姐,你要出门吗?”才见宁佳书放下碗筷,她便赶紧过来帮她洗。 宁佳书只得闪身应她。 第18节 罗图咬着唇,有点不好意思,又试探着开口,“佳书姐,我能跟你一起去吗?我这段时间每天都在找工作,一呆在家我爸就骂我,好久没出去玩过了,我要是跟你出去,我爸肯定不会说什么的……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我保证!” 她竖起手指。 宁佳书哪里不知道她的小九九,不过她确实是出去和女同学喝酒的,带上她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罗图一直觉得自己的聚会动辄小开富二代,还有俊男美女,今天正好彻底打消她的念头,省的她一直惦记。 ================== 宁佳书千算万算没料到,她原以为几个女同学之间小酌的聚会,居然坐了一包厢的人。 她一进门,众人都回头看过来。 宁佳书比几年前上大学的时候更有风情了。 雪白的牛奶肌,卷发乌黑,复古的红唇妆。五官从眼睛精致到鼻梁,再到眼角眉梢,每一根发丝都细腻优雅,极具古典气质,像音乐会上的大提琴手。 “嗨,佳书,好久不见,更美了。”大家纷纷朝她打招呼。 宁佳书的视线在包厢里扫一圈,都是大学时候的熟面孔,再看到包厢最里处被环绕的那个人时,顿时便明白,今天谁才是东家,她被骗了。 眼神递向约她出来的室友,室友在她跟前压低声音,“对不起啊佳书,他说想见见你,拜托我约你出来,我本来不答应的,但后来又不忍心,看他那么喜欢你……” 宁佳书点头,挑了个人少的沙发坐下来,笑道没事儿,心中却知道,自己以后永远不会再赴她的约了。 “诶佳书,这位是?”有人看见跟在她身后的罗图,好奇问一句。 “我继妹,跟我出来喝酒的。”宁佳书挺大方,并不遮遮掩掩。 有人给她调了一杯金黄色加冰的玛格丽特递过来,“开开胃。” “佳书,你跟你继妹关系挺好的嘛。” 她仰头喝了一口,又把空杯递还给那个人。 “几年不见,好酒量啊。” 这句是开玩笑,玛格丽特更像柠檬饮料,没什么酒精味。 宁佳书只笑笑,并不说话,她本意是出来放松的,可今晚看来是不能如愿了。她掐着表,看自己什么时候走合适。 她知道角落里有人的目光一直放在自己身上。 宋博闻。 就是那个大一时候,交往了两三天就被宁佳书甩掉,一身少爷坏脾气的前前前男友。 就是因为他在楼下站的那八个小时,宁佳书的名声彻底在街坊邻居那儿扬开了。 还有人议论,说天道好轮回,她这么玩弄别人感情,折磨人,早晚也会有被折磨的一天。 可天地良心,宁佳书从来没有玩弄别人感情的意思,她很认真开始每一段感情,但结果总是不受控。 她实在忍不了随着交往过程中发现的对方缺点,没办法使自己忍受不去在意,没办法不放大,没办法信任,没办法不厌倦。 就像强迫症患者买东西,结账的时候发现自己挑了一个有瑕疵的水果。普通人将就也就买下了,反正吃到嘴里都是一样的味道。 但她受不了,她看着那个疤痕会越来越碍眼,不退货就浑身难受,没有办法逼迫自己买下来。 霍钦算是她历届男友中交往最长、完全契合的一个,可是后来又出了那样的事。 所以今天,就算是宋博闻来找她,也是没有用的,宁佳书依然是和当年一样的态度。 罗图也拿了个酒杯,悄声凑到她跟前道,“佳书姐,他们都是你大学同学吗?” 宁佳书撇她一眼,“你看着点儿喝,我等会儿就走。” 罗图只听进去一半,她看着包厢里奢华的饰物,边上倒酒的女侍,还有沙发里笑闹的人,觉得眼睛有些花。 她刚从学校出来,很少接触这些场合。 许多女孩身上穿的,戴的,她也只在上场和时尚杂志上看过。 宁佳书被她摇晃的眼神看得烦,在桌沿磕了磕酒杯提醒,“别看了,她们也只有身上的一两件,等你工作了也照样买得起。” 她到现在也没找着工作呢。 罗图收回视线。 第18章 倒是许多人过来跟宁佳书打招呼, 可惜宁佳书一致不是很有兴致, 也疲于向别人介绍自己, 坐了好一会儿,罗图也没跟几个人说上话。 也不能怪别人注意不到她,她来时候没准备好挑身衣服, 头发被汗湿了又干,妆也来不及补好,站在宁佳书身边灰扑扑的,像个丫鬟。 她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去洗手间补个妆时, 忽地有人过来了。 那个男人之前一直被簇拥着, 因此他过来的时候, 罗图顿时被钉在原地挪不动了。 他是过来跟宁佳书说话的。 男人的头发剃了寸短, 左边带了只黑色的耳钉, 眉目英朗眉毛浓密, 微微抬起来的下巴轮廓棱角分明, 他掐了烟,在宁佳书对面的桌子上坐下来, 跟她问好,“佳书,好久不见了。” 宁佳书点头,“嗯,是好久不见了。” 罗图很快看出来,宁佳书和这个男人,过去有一段。 “你的样子一点都没变。”男人偏头凝视她。 “你倒是变了很多。”宁佳书却唱反调。 她记忆中的宋博闻, 头发是松软垂落的,有点冷,傲气,没有现在的坏,不知道现在变化怎么会这么大。 坏男孩儿虽然受欢迎,却不是她喜欢的款,其实这么多年她的审美眼光一点都没变。 “要和我喝一杯吗?”他举起杯子。 宁佳书拒绝,“不了,我太喝得下。” 男人笑起来,“佳书,你戒心真重,喝一杯,我能拿你怎么样?” “你变了这么多,我还真有点怕呢。”宁佳书晃着酒杯似是在开玩笑。 沙发下沉,宋博闻坐到她身边来,凑到她发间,压沉声音像是在呢喃,“你知道吗,就算变了那么多,只有喜欢你没有变,你的眼睛真好看,看着就想沉睡在里面。” 他的呼吸声越来越近,宁佳书皱眉移了移把他的头推开,“你也说我没有变,那你应该清楚,我的答案也没变。” “佳书,你还是那么绝情呢。” “嗯。” 她毫不犹豫地坦诚。 宋博闻终于坐直了,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幽深迷惘,最后把酒一饮而尽,杯子重重落在茶几上,重新倒满。 “现在也不能喝吗?”他举杯,“咱们这么些年同学,就算没有恋人的情分,你也一杯不肯赔我?” 他像是已经喝醉了。 周围的同学转过身来起哄,话到此处,宁佳书也不好再推拒。 其实喝一杯酒没什么,她怕的就是纠缠,断个干净利落也好。 她点头,手边便有人倒了递上来,入口才知道只杯白的,辣的人嗓子疼,她转头回去看那倒酒的人。 你还真是不跟我客气! 那人无辜地拿起酒瓶标签一看,才变了脸色,小声开口,“啊我倒错了……” 他本意是给宁佳书倒度数最低的,谁知两瓶挨一会儿,就没瞧清。 那边宋博闻已经干了,宁佳书不好扭扭捏捏,只得也硬着头皮一口气喝到见底。 这一口下去,红的白的混一块儿,加上之前那几杯不同味道的鸡尾酒后劲儿也跟上来,宁佳书到底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她看了眼腕表,拿包站起来,“我去趟洗手间。” 她打算从洗手间出来就告辞回家去。 落在房间里的罗图跟上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忽地听宋博闻开口问她,“你是佳书的继妹?” “是。”罗图答得很小心,努力挤出她对着镜子练过,最好看的笑容。 她知道自己长得不算最美,但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会很招人喜欢。 “你们关系怎么样?”他开口便问。 知道他的目的,罗图心下一沉,也不好撒那种很容易被拆穿的谎,只得含糊,“还行。” 男人俯身把茶几上的手机捞起来,扔给她,“留个联系方式吧,行吗?” 被那黑沉沉的眼睛看着,罗图拒绝不了。 宋博闻的花边常上边角小报,别人可能不了解,可她不一样,她最喜欢看名流圈娱乐圈报纸杂志,对那些京圈长得帅的单身富二代如数家珍。 一开始进包厢时候她并不确定,直到刚刚瞧着众人众星拱月的态度,才更验证了她的猜测。 她知道眼前的男人有钱有势。 只要做他一任女朋友,就不知道能少奋斗多少年,她不知道宁佳书为什么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反正她拒绝不了,罗图低头,划开手机,一键一键输上自己的号码,储存。 ================== 宁佳书从洗手间出来,便瞧见宋博闻在回廊里等她。 她已经有点儿不耐烦了,把包往身后一背,目不斜视径直过去,却被宋博闻拉住手,“佳书。” 宁佳书甩开,“酒也喝了,你就快点回北京去吧,还要做什么——” 下一秒,宁佳书便被人抵在墙上,束住腰,“佳书,我想抱抱你。” 鼻息间是浓重的酒气。 宁佳书推他,“你喝醉了,快点给我让开。” “佳书,我好想你。” “你这样抱着我喘不过气,滚开!”宁佳书下脚踢他,他却仍不肯放,再动,便连腿也被抵在墙上动弹不得。 “我好想你……”他闭着眼睛一遍遍呢喃,“从北京来之前,我想了很多种相遇之后的可能,我觉得我可能没那么喜欢你,这些年只是执念,或者你变丑了变老了,变市侩了,我要后悔喜欢过你,然后再狠狠地羞辱你。” “可是没办法,我一见到你心跳就不受控,我想你还是我女朋友的时候,我想了很多法子,才这样把你叫出来,因为我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