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诱我心》 第1节 ========= 《佛诱我心》 作者:施甘棠 文案: 妖女绮月,色若海棠,是西疆第一的美人,也是杀人如麻的恶鬼,无数人为之疯魔。 可她爱上了一个和尚。 圣僧他风光霁月,纯情圣洁,手掌乾坤,勘破命运。 绮月努力假装纯情小可爱,琢磨着如何让这和尚上钩。 却忽有一日发现他耳根通红,总是在偷偷瞧她。 绮月:??这个和尚他不对劲。 传说妖女绮月走过之地,遍地尸骸,寸草不生。 西疆众人惶恐:圣僧速速灭了那妖女!以绝后患! 却见佛子玄素目光温柔,一剑斩下贼子头颅。 绯衣似火,将她揽入怀中。 【前生她为救自己赴刀山,今生便是为了她不再为佛,又有何妨。】 黑切白女主x口嫌体直白切黑圣僧 *男主重生,女主土著 内容标签: 强强 布衣生活 励志人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空念/绮月、玄素 ┃ 配角:预收《皇兄》《嫁不嫁前夫》 ┃ 其它:《夫人她权倾天下》空念x玄素-番外篇 一句话简介:貌美妖女vs重生佛子 立意:没有宿命论,只有选择题,对于自己的选择要义无反顾,只有行动了才会有结果。 ========= 第1章 黑纱 少女红衣如火,宛若恶鬼。 西疆,黑沙城。 大风席卷滚滚黄沙而来,天色骤暗,仿佛有恶兽自远方天边奔袭而来。灰袍的年轻商客慌不择路地钻进一间逼仄的小门里,掀开沉沉门帘,竟是豁然开朗。 这外头不大起眼,里面倒是宽敞明亮。暗红的帷幔挂在二楼的栏杆上,细长的流苏斜斜坠下,外头的狂风偶尔泄了几缕进来,劲头卸了力道,倒给屋内添了几分清爽。 “可是送酒来的邢二爷?”来人一口明亮轻快的好嗓音。商客抬头一看,便见一名穿着青色短打的女人俏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长眉微挑,压低了脑袋,明亮的眼透着欢喜地瞧过来。 他连忙摇了摇头道:“不是不是。二爷今日托了要事抽不开身,只叫小子来帮忙的,掌柜要的二十坛陈年的百里香就在外头的马车里,是我们最烈的好酒。” “邢二爷竟不亲自来。”那女人冷哼一声,直起腰来,商客这才发觉方才她弯着腰,又长着一张明艳的脸而一时不觉,眼下一看竟是比寻常男子的体格还要高大了不少。那女人继续道:“也不知有什么破事,竟是比我这还重要了不成。” 商客并不答话,这小门太过狭窄,马车也不得进来,他心里直担心着马儿和酒水。好在那女人也只是抱怨几句,倒也并没有耽误什么时间,转头便道:“钱多,钱大,你二人且去将外头的酒都搬进来。” “钱姐姐,且不用了。”正在这时候,二楼的楼梯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名少女。 那少女身裹一袭黑纱,宽大的帽兜挡住大半张面容,只能看到那朱红的唇瓣,娇艳欲滴。她缓缓从楼梯上走下来,只听得清脆的铃声伴随着她的步伐响动,仿佛一首即将奏起的悦耳乐章。 “可惜了,如此美人,竟是被城主大人选中的金铃姬。” 商客看的入神,却听到周边有几名男子的低声私语。这几人,不,应当是整个酒馆的男人,在铃铛声响起的时候,皆是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像是打量一件货物一般打量着这少女。 少女步伐轻盈,倒是毫不在意周遭的目光。转眼便来到了他的跟前,对他身前的女人道:“主人要得急,我若是回去晚了,少不得要吃上好些苦头。你这二十坛好酒啊,便让我快些带回去吧。” 眼下离得近,只见那黑纱之下,竟是一件石榴红的小衣和低腰的长裙,裙边和袖口缀着一串金色铃铛。少女纤细的腰肢掩藏在黑纱之下若隐若现,引得人不由自主地去看那一线的白腻。 待商客回过神来,那少女早已不知何处去了。 周遭有五大三粗的男人一身酒气地凑了过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小子是头一次来我们这黑沙城吧。” “正、正是。”那商客结结巴巴地答道。 “方才那妞好看吗。”男人努了努嘴,挤眉弄眼间的淫邪意味昭然若是,“那是金铃姬,我们黑沙城的‘特产’,也是城主大人的‘御用’女人。雪肤黑纱,细腰软铃,一个个都是堪称极品的绝色美人。” “这……”那商客忍不住朝门外看去。却听那男人笑了几声道:“小子若是喜欢,倒是可以指望你送的那几坛子酒水够香,指不定城主大人一时高兴,也能送你几个玩玩呢。”他大笑着转身离去倒酒,话语间仿佛金铃姬们不过是一件只值几坛酒水钱的玩物罢了。 “金铃……姬。”那商客喃喃念道,复又抬头想掀开帷幔去看看,却被一阵风迎头兜了一脸的黄沙,引得酒馆众人大笑不止。 * 此刻地处黑沙城核心的城主府中,与狂风裹挟下的黑沙城外围全然不同,却是一片灯火通明,笙歌曼舞。 “不知野王这几日在我城中,玩可还满意?”黑沙城主只坐在主位的左手边,恭敬地为主位上的年轻男人斟满了杯中酒,一面谄媚地问道。 被称为野王的男人斜倚在座上,也不答话,也不接酒,只笑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玩得倒是满意,却也不算尽兴。听闻你这黑沙城最好的玩意是女人,偏这几日藏着也不让我见识见识,没意思。” “野王这是说的什么话。”黑沙城主连忙道,“最好的东西,自然是要给您放在最后才能尽兴。”说罢便站起身来,双手轻拍几掌。 “叮铃,叮铃。” 伴随着一阵如流波般清脆的铃声,几名少女鱼贯而入。她们皆是以黑纱裹身,透过薄如蝉翼的纱衣,里头是缀着金铃的冷翠色的短衣和长裙,露出少女们白皙纤长的手臂和精致小巧的双脚。 琵琶声起,急如骤雨,琴弦越拨越快。少女们迎声而起,纤细的腰肢舒展开来,再低折下去,宛如一枝枝羞怯盛开的花朵。 眼前是千娇百媚的姹紫嫣红,赏花人却是兴致缺缺。野王低垂着脑袋自顾自地斟了杯酒,似又不尽兴,随手丢开酒盏,提壶而饮。 黑沙城主神色微凝,他看向那十名少女中的领舞人,目光有一瞬的凶狠,可美人们似乎专心跳舞,并无人注意到他的眼神。于是转而又讨好地对野王道:“这几个都是我们黑沙的绝色美人,殿下若是喜欢,在下可以一并给您送上马车带回去。” 野王斜睨他一眼,眼中没有情绪,他正欲开口,却忽而“铮”得一声响,带着仿佛要穿透苍穹的力量,在刹那吸走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十名少女如收敛的花枝般躬身退在一旁,大殿的上空不知何时挂上了数层黑色纱幔,如云如雾般轻轻摇曳。 黑沙城主顺着野王的目光望去,只见大殿的梁上不知何时站着一名身姿纤细的舞姬。她的脚尖踩在梁上,腰肢飞快地旋转舞动,轻巧如一只误入人间的黑色蝴蝶。 似乎是觉察到注意的目光,她站在梁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下方主座上的两个男人。雪玉般的手解开身前的衣扣,黑纱顺着姣好的身子柔软剥落,露出里头石榴红的舞衣。 黑纱飘落之时,少女竟是忽然纵身跃下,红衣似火,直冲冲地往野王的主座的方向跌去。 这少女相貌极美,纵然是阅美无数的黑沙城主也有一瞬间的怔忪。他的记忆中黑沙城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一个绝色美人。不过是那恍然一眼,却仿佛能勾人魂魄。 “等等殿下!”黑沙城主惊觉不对,大喝一声,可已然来不及了。 野王起身接住跌落的“蝴蝶”,入手所及是一片细腻如脂的柔软温凉,一张精致绝伦的脸蛋映入眼帘。 “好久不见呀。”少女妩媚一笑,美丽如狐狸般的眼睛里倒映着光怪陆离的景致,眉眼弯弯,朱唇如血。 野王只觉得心口剧痛,猛地将那少女一掌轰开。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心口插着一柄细长的匕首,鲜红的血液蜂拥而出,几乎瞬间氤氲出一片血红来。 少女一击既中,退得极快。借着野王的掌风退开三步,腰身一转,解开腰上金铃,细而柔韧的金铃线顺势朝黑沙城主的方向飞去,几乎是瞬间便套住了黑沙城主的脖子。 “你是何人——”问话戛然而止,颈项间金铃一响,绽开一线的嫣红。 只听得“咣当”一声响,男人的头颅竟径直自项上滑下,跌落在地,面上还保留着死前那一瞬诧异的神情。 黑沙城主,最终竟死在了系铃的金线上。少女金铃声响,便头也不回地往殿外飞身遁去。 野王的贴身暗卫方才也被那惊艳一刻唬住了心魂,此时现身护住野王,沉声道:“属下护驾来迟!” 野王虽心口中刀,剧痛之下却依然神智清明。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少女离开的方向,“她是有备而来,杀之便退。如此凶狠果决的杀人手法纵观西疆三十六城也是罕有,本王不怪你。” 黑沙城主此次邀请野王设的是私宴,眼下城主一死,众人一片混乱,有的人高声想趁机夺权,有的人趁乱要逃。混乱之中,早已无人去注意方才献舞的那十名少女早已全无踪影。 黑沙城的夜寒冷入骨,黄沙弥天。红衣的少女在楼宇间飞跃奔跑,无人注意。 “绮月小姐!”在城主府的外头,一片黑暗之中,有人大叫一声。 红衣少女脚步一停,她自小楼上轻巧跃下,落在女人的面前。 “你怎么还在这里?”绮月眉梢一挑,微微扬起头,神色冷淡:“我不是让你赶紧走吗。” 若是方才那年轻的商客在,便能认出这人正是那名人高马大的钱姓女管事。 此时她面露怯懦,弓着身子搓了搓手,恭敬地道:“我想着不是还有那十名女孩,若是没有马车她们恐怕逃不……哎?”她忽而看了看绮月的身后,空无一人,怔怔道:“她们……” “她们?”绮月的声音轻快如黄鹂鸟,隐隐透出些许诡谲来,“她们一个都不会走的。” 话音刚落,只见绮月正后方城主府的方向一声巨响,冲天的热浪爆裂开来。与此同时,四处巨响此起彼伏,整个黑沙城火光弥天,黄沙之下,火光燎原,宛如一场笼罩着整个城池的烈火狂宴。 钱管事脸色惨白,那爆炸声不多不少,响了十次。 她声音颤抖:“这是……她们……”她的话音颤抖,“你竟然……让她们去纵火……” “不仅是火药。”少女嫣然一笑,纯粹而美好。 人们在奔逃,在哭喊,更多的是在烈焰中绝望死去。空气中是浓烈的火药味、酒香气、甚至还有焦熟的肉香。整个黑沙城,在此刻彻底变成了人间炼狱。 钱管事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她忍不住剧烈地干呕起来。她感觉到恶心,以及前所未有的恐惧,颤声道:“你用我给你的那二十坛烈酒做火引!”她抬起头,看到绮月背后的漫天火光,以及火光映照下的那张脸。 那张脸美丽至极,奇妙的混合了残忍与无邪。她的身材分明娇小,她的脸庞分明青涩,却宛若恶鬼临世。 第2章 和尚 他一袭袈裟,目若星辰 “叮铃铛,叮铃铛——” 看着钱掌柜落荒而逃的样子,绮月轻轻不甚在意,转身正要离开,却不知从何处伸出一只手拽住她的手腕往边上的小巷里跑去。 “你是谁?”绮月疑惑地看着这名突然出现的男子,身体被他拽着奔跑,腕上仅存的金铃舞动,轻灵悦耳。 那人拽着她跑到巷中一处昏暗的地方,一手叉着腰半弓着身子大口喘气,一面断断续续地道:“我、叫我赭石就好。我们在酒馆见过的。” 那人抹了一把脸上的尘土,绮月想了一会儿才认出来,这人竟然是在钱娘子的酒馆里那名来送酒的年轻商客,一时间心中只觉得有些奇妙。 “你怎么在这里?”绮月好奇地看着他,那年轻人却有些羞怯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第2节 “黑、黑沙城已经没了。我、我想救你出城。”赭石的声音虽然透着腼腆,却是极为坚定。 “救我出城?”绮月听到这句,不由得笑了起来。她上前一步,逼得他退无可退,只能承受着她的目光。 女孩的声音似好奇,似嘲弄:“就凭你,救我出黑沙城?就算我跟你走,你又能带我去哪里?” “我……”赭石还没答话,巷子的深处便有人喊道,“喂!你们在那干什么呢,还走不走了!” “走、我们这就走!”赭石焦急地扬声喊了一嗓子,下意识伸手去拽绮月。 绮月下意识就要撇开他,却忽而心中一动,竟是没有立时将他撇开。 这年轻人看样子竟像是特意来就自己的,难不成这世间竟当真有这般为了救旁人而不顾自己安危的大善人不成? 许是见这人不顾危险进城来寻自己的缘故,绮月多少存了点相信的心思,亦或是想看一看这人究竟会不会为了救人而不顾自己呢? 巷子的尽头连接的是另一边的长街,街上挺着一辆两马的马车,看起来倒是宽敞。车辕上坐着一个浓眉汉子,正在挥舞着马鞭驱赶边上的民众。 “求求您了大哥,我这还有孩子,让我上去吧。”女人抱着孩子哭喊着上前,却被蜂拥的人群挤到了最后,跌坐在地上。 “我有钱!我有钱!让我上去!”衣着华丽精贵的男人挤了过来,举起一个包袱大声喊道。 “滚开。”浓眉大汉狠狠抽了一鞭子,朝那男人的包袱看了一眼,“你,上来!” 那男人闻言满脸欣喜,抱着包袱便要上去,身前却忽然横劈过来一柄长刀,吓得他脚下一软差点没摔下去。 “拿来。”大汉怒瞪他一眼。 “好好好。”男人打开包袱正要拿钱,却见身前长刀一转,刀刃直逼过来,当下一股子骚味便淌了出来。 “我说的是整个包袱。”那大汉嫌恶地看了他一眼,男人已被吓得尿裤子,哪里还敢多言,心中再有百般不舍,却也只是一伸手将包袱丢进大汉怀中。 赭石出身富庶之地,何时经过这等场景,当下脚下一软,好在有绮月反手拉住了他的手臂。 “为什么,他们都要离开吗?”赭石自言自语道。 身边的女孩瞧着他眨了眨眼,见怪不怪:“这有什么的。西疆本就是虎豹豺狼的乐土,黑沙城覆灭,如若不赶紧逃离,无论是下一任主君登位,还是被其他强国掠夺,男为奴,女为娼,一个也逃不掉。” “还不如趁着这个时候,逃到一个安定的国家或城池,日子多少好过些。”绮月望着那马车边逐渐聚集的人群道:“善君不收乱民,这是西疆的活命根本,若是黑沙已乱的消息传了出去,这些黑沙人便再没有机会投奔任何一个城池。” “怎么会这样……”赭石喃喃道。 “你不是西疆人吧?”绮月看了他一眼,“你这样的,在西疆可活不下去。” 赭石看了她一眼,突然解开了自己的斗篷,套在了绮月的身上。绮月还没反应过来,诧异地看着他。 看出绮月的疑惑,赭石解释道:“你身上是金铃姬的衣服,若是被人认出来,怕是会被为难。”他又弯腰不知从哪里捧了一把柴灰,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又往绮月的脸上抹了一把,这才放心地道:“这样应该可以了。” “咳咳咳。”绮月没想到方才这小子竟然突然伸手抹了自己一脸灰,冷不丁被呛了个正着,连连咳嗽之际,赭石已经拽着她跑了出去。 “大哥等等,我们来了。”赭石大声道,三步并作两步便跑到了车前。 “这位是?”驾车的大汉看起来似乎与赭石相熟,侧身让两人上车,却好奇地看了一眼绮月。眼下绮月灰头土脸的,穿着宽大的斗篷,帽兜罩住了整张脸看不真切,只让人觉得身量极小,像个瘦弱的小子。 赭石下意识将绮月挡在身后,那大汉还要上前来细看,里头却有人招呼了一声:“人来了吗,别磨叽了。” 绮月掀帘进去,这马车本已是宽松的,但这是对一个人而言的。眼下生生挤了数十个人,简直是无处下脚,车中味道更是浓郁得难以言喻。 “别挤了!别挤了!” 马儿奔跑了起来,马车也随之摇晃,一名挤在最边上的妇人哀嚎了一声,像是被踩到了脚。她站不大稳,下意识就要抓住什么东西,却一把抓住了绮月的帽兜。 “刺啦”一声响,绮月的斗篷被妇人撕成了两半,露出柔顺乌黑的长发,和雪白的颈项。 “刺啦”又是一声,像是有人踩到了她的斗篷,整个滑到腰际,露出一片白皙如雪的脊背。 “是金铃姬!”身后的人大叫了一声,绮月回过头,竟看到一个年纪不大的女人,她狠狠地踩着脚下的斗篷,仿佛示威般地朝绮月笑了起来。 “这种娼妇凭什么和我们一车!把她丢下去!”方才那名妇人接嘴道,说着便要来推搡绮月。 “住手!”赭石用尽全力想护住绮月,“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姑娘……” “什么无辜,这群金铃姬成天在那城主府里吃香的喝辣的,怕是快活得很。”那年轻女人嫉妒地瞟了绮月一眼。 “姑娘!”绮月被群起而攻之,众人推搡着要她下车,赭石焦急地叫着她,他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绮月忽然笑了起来,她已经被人推到窗边,她忽而伸出手,目露惊慌与柔软,仿佛在期待着来救他。 赭石下意识伸出了手,伸到一半的时候,却忽而缩了回去。 “你们说这个男的这么维护这个娼妇,是不是和这个金铃姬是姘头!我们把他一起推下去吧!”那年轻女人扬声道。 “没有!没有!你们胡说什么!”赭石转过身去,再也没有看摔出马车去的金铃姬。 少女艳丽的裙摆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隐约仿佛能听到少女身上铃铛声响起,回荡在黑沙城被火光照亮空荡街道。她跌落下去,被撕碎的斗篷裹住全身,落地上时滚了又滚,融进了黑沙城的灰烬里,消失不见。 马车已然消失不见,绮月趴在地上,她捂着胸口的位置轻咳了几声,黛眉微蹙。 “你可是受了伤?” 身后传来男人清朗温柔的嗓音,绮月裹紧了残破的斗篷,回过头去。 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身裹一袭灰白袈裟,眉目深邃,目若星辰,不着一缕发丝,在这冲天火光之下尤其显眼。 是一个清隽俊美的和尚。 第3章 与他 你离我有些太近了 “贫僧法号玄素,若有冒犯,还望施主恕罪。”和尚单掌向绮月微施一礼,声音清沉。 街道上一片死寂,偶尔有飞禽低鸣,野狗轻吠。焚烧后的街道上随着夜风飘飘洒洒的是漫天的灰烬,宛如一场烟灰色的雪。僧人穿着灰白僧袍,眉若远山,唇色浅淡,相貌是少见的清隽冷峻,气宇间却带着一丝柔和。他有着一双如墨色的眼,里面倒映着的,是面前的少女。 少女虽狼狈不堪,衣衫破碎脏污,但那如火红裙,却成为这天地间唯一的一抹艳色。 怎么,刚走了一个善人,眨眼间这是又来了一个?绮月心道。 她打量着面前的男人,他相貌生的极好,可惜了是个和尚。目光沿着男人挺拔的身材向下滑落,却停留在了腰间的一处。 那是一根一指宽的衣带,只是上头挂着一颗水蓝色的铃铛。绮月紧盯着那一颗水蓝色的铃铛,目光幽深而凌冽。 这个人的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个? “贫僧方才见施主从马车上摔下来,不知可有受伤?”玄素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以为她是被自己的吓住了,于是再度躬身来问。 “咳咳。”绮月收回目光,捂着胸口咳了两声,她看起来极难受,却仍艰难地想要站起来,却只能无力地摔坐回地上。 她轻轻摇了摇头,“多谢圣僧关心,奴家没事。”这方细声说着,又攥紧了破损的斗篷,只能勉强遮住一部分身体。 绮月听到一阵淅淅索索的动静,她正要抬起头,却被迎头套上了一件衣裳。那衣裳还残留着温热的体温,透着男子干净的气息,正是玄素身上穿的那件灰白袈裟。 “施主衣衫破损,如此多少方便些。”玄素一面道,“我观施主多少或有受伤,贫僧倒是略通医术,施主若也要出城去,可愿与我同行,也可照顾一二?”他说着,便朝她伸出手。 他的手像他的人,肌肤白皙,指节根根分明,看起来瘦削,却显得极有力量。 “圣僧。”绮月却忽然抬起头唤他,声音中夹杂着哭腔,“圣僧救我。” 玄素的神情不变,绮月垂眸继续道:“奴家是城主府中舞姬,名唤绮月,是趁乱偷跑出来的。若是被城主再捉回去,非要打死我不可。”她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显得楚楚可怜。 听到她此话,玄素微一沉默,继而柔声道,“黑沙城主已死,城中有人纵火,一片混乱,怕是无人能顾及你了。” 他神情平淡,目光温柔地看着她,“你先起来吧。” 绮月眨了眨眼,低低应了一声,将手轻轻放进玄素的掌心里。 他的手是温热的,不像她的,冰冷得仿佛不是活人。绮月起身便收回了手,四周隐约可听见夹杂着怒骂的哭声。 玄素将自己的手掌收回,掌中还残留着少女冰凉的温度,他不禁攥紧了几分,却越发放轻了声道:“眼下城中不大太平,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就听圣僧的。”绮月音色婉转,唇角勾起美丽的弧度来。 玄素的身子微微一僵。 到了下半夜的时候,黑沙城的风沙停了,转而下起了大雨。这在西疆是难得的甘霖,若是昔日的黑沙城,或可从中受益不少。 绮月站在黑沙城门口的时候回头去看,托这场大雨的福,城中的熊熊大火火势渐小,想来不久不至于全部燃烧殆尽。 “下雨了。”绮月本就穿的少,眼下已然被湿透了外头遮挡用的袈裟,外衣紧贴在她玲珑有致的曲线上,勾勒出万般风情。 偏偏她似乎不曾注意到这一点,竟凑上前来将那半截斗篷遮在头顶,为两人挡雨。“圣僧您也来一起躲躲吧。” “不用……”玄素看起来并不为所动,“前面有一处旧庙失修已久,或可临时避雨。” “那可真是最好了。”少女闻言雀跃起来,一面又担忧了起来,竟又上前了两步:“可是您这么一路淋着雨去也不好,难道……您是嫌弃奴家这斗篷破旧……可奴家……”她说得心酸,眼中几乎有泪水打转。 “不是……”玄素终于忍不住道,“只是你……离我有些太近了。” 她与他实在太近,衣裳又被雨水打湿,几乎如整个人贴着他身上一般。少女馨香温热的呼吸就喷洒在他的颈脖子处,眼下更是得寸进尺地黏了上来,他若是一偏头,便会碰到少女的脸颊。 “有吗?”绮月歪着脑袋看他,仿佛全无所觉。 玄素只觉得耳根子发烫,压低了脑袋加快脚步,心里只求离她远一些便好,一面嘴上倒是一贯的云淡风轻:“贫僧淋一点雨不碍事……” “哎呀。” 他听到身后人一声轻呼,又忍不住下意识偏头去看她,却看到少女站在雨水中的玲珑曲线,连忙回过头来,不敢看她。只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语气烦躁地问她:“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好像就是又扭到脚了……”绮月细声细气地说道,声音里透着点委屈。 第4章 破庙 与一个女人在这破庙深夜独处,怕…… 玄素见状不由得一怔,他快步走到她的面前,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少女的脚踝,果然见有些肿了起来。“你方才从马车上摔下来便伤到了脚,是我不好,让你走了一路,方才又扭着了,想来更严重了。” “没事的,我自己可以的……呀!”少女惊呼一声。 只见这和尚竟然忽然起身,想也不想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绮月有一瞬的疑惑,他们明明是初次相见,方才这和尚还一脸娇羞不经挑逗的模样,眼下竟是不顾男女大防,直接将自己抱了起来? “你的脚若是再受伤,会耽误贫僧的行程。”还不忘记为自己解释了几句。 绮月依偎在男子的怀里,她的耳边是他有力的心跳声,只要她想,随时都可以取他的性命。 “心脏的位置,此时却大大咧咧地摆在我的眼前,他是真的对我……完全不设防吗?”她听着玄素的心跳声,心里却想着,“这个和尚的心思,也太过纯善了些。亦或是,比那个叫赭石的年轻人还要虚伪呢?” 她伸手环住了男子的颈项,明显觉察到他的身子微微一僵。 “你……” “奴家只是怕又摔下来,给圣僧您添麻烦。”绮月抬起头,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里头是比任何人还要纯粹的明亮。 第3节 他只得闭口不言,任由怀中的少女抱紧了自己,闷声往前走。 玄素说的是旧庙,可当二人走到的时候,纵然是绮月,表情也不由得有些微微有些僵硬。 这只是旧庙吗? 只见眼前的小庙已然不知道荒芜了多久,不仅庭院中杂草丛生,便是主殿佛像上都挂满了蛛网,屋顶更是破了一个硕大的窟窿,说是破庙都是给面子。 “这里真的……能避雨吗?”绮月忍不住道。玄素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抱着绮月走进破庙中。 “西疆早已无人信佛,庙宇大多破败陈旧。”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大雄宝殿中的那尊佛像之上,“你看那佛像已然落满灰尘,更何况是这间庙宇。” 绮月顺着他的目光抬头去看,果见一尊落满尘埃的大佛,上面布满了斑驳脱落的痕迹,眼下只能隐约看出原来应当是尊金佛。 因着外头的袈裟给了绮月,眼下玄素正是一身灰白外衣,他用将绮月在一处干燥的铺着干草的地方放下,又放下包裹。 绮月这才发觉他的包裹上竟包了一层油纸,所以不曾打湿。 玄素寻出打火石,点亮了庙中烛火,待庙中明亮起来,倒是比方才那漆黑一片还四处钻风的样子要温暖上不少。 “我去找些干柴来,想来廊下或许有没湿的柴火。你的衣衫都湿透了……”玄素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有意又往外头走了几步,离她远了些,继而才继续说道,“还是及早烘干为好。” 绮月倒是没想到他竟想的如此周到,起身就要挣扎着站起来:“奴家也想帮上忙……”不想却被迎面而来的一个包袱兜了一脸。 “你本就受了伤,且先歇着吧,贫僧终归是男子,这点力气还是有的。”玄素背过身去,梗着脖子道:“包袱里有些干燥的衣裳,若是不嫌弃……可先换上,总比那湿衣好。”说着便往殿后去了。 绮月看了眼怀里的包袱,心道这和尚也有些奇怪,竟是这般信任自己。 “他倒是放心的很,也不怕我带着包袱跑了。”说着便打开包袱,果然见里头摆放着几身整洁的行头,想来应当是玄素的衣物。外头有油纸护着,穿上身想来能舒服不少。 待到她这边换完,玄素也抱了干柴回来。他将干柴在绮月的脚边堆成一个小火堆,燃起一簇温暖的火堆来,自己却坐在了远一些的地方。 绮月本就有内力护身,体质又普通女子要好上不少。反倒是玄素身体羸弱些,一坐下便打了几个喷嚏。 “圣僧坐的那么远,怎么烘得到火呢。”绮月坐在火堆边瞧他。不过一会儿,她身上换下衣物已然烘了个差不多,只是那和尚却只坐在一旁打坐,离她隔了不少距离,像是怕了她一般。 玄素沉心静气,却不理会她。 绮月嘟起嘴道:“圣僧离得那么远,可是怕我?可奴家不过一弱质女流,又能做什么呢。反倒圣僧若是生病了,那才是真的麻烦呢。” 她说着又看了他一眼,温暖的火光映照着少女姣好的面容,透着柔软的暖意来。 “贫僧只是打坐。”玄素开口解释道,却并没有睁眼的意思。 “嘶——”绮月轻哼一声。 玄素不由得睁开眼,只见那少女侧躺在地上,伸出手像是想去探不远处的柴火,却牵动了脚上的伤,强忍着疼痛却只是闷哼一声。 “别动。”玄素沉声出声。 绮月的脚确实是扭伤了,不过她习惯了这种疼痛,倒不觉得有什么。却不想刚才一本正经坐在那里,仿佛天塌下来都不动的男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睁开了眼。 和尚的脸色不大好看,看起来像是有些气恼的样子:“脚伸出来。”他将手一摊,放在她的脚下。 绮月有些莫名,却还是从裙底伸出了脚。 玄素也不看她,竟伸手握着她的小腿,将她的脚拽到了自己的面前。眉头却皱得更厉害了,“分明伤的这么重。”说着便从包袱中取出一只小方盒来,里头竟是用于治跌打的药膏。 这么巧的吗?绮月的内心有些意外。 他跪坐在自己的身前,微微低垂着脑袋,专注地为她上药。温暖柔软的指腹划过她的伤处,隐隐作痛,却又好像是一阵火烧般的灼热温度。 绮月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和尚对自己竟然真的这么上心?他为了什么呢?美色吗?还是……她看了一眼男人腰间挂着的铃铛。 “施主为什么一直看着贫僧腰间的铃铛?”玄素忽然抬起头,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我们金铃姬腰上也会挂着铃铛。”绮月笑了笑,从容不迫:“却不想西疆圣僧的腰间也会挂着个铃铛。” 玄素低垂着眼眸,将那颗铃铛塞进腰带里,沉默地阖上药盒,“上好了,今夜就好生休息吧。” 这么好使?绮月瞧了瞧自己的脚踝,不过确实是冰凉了许多,也没方才那么刺痛了。 “不知圣僧为何会来这黑沙城?”绮月问。 “路过而已。”玄素又远远地坐了回去,闭着眼答。 “路过吗。”绮月低声道,复又问玄素,“听闻圣僧玄素,又有佛子的美名。上可通晓天地,下可手掌乾坤,可是真的吗?” 少女亮晶晶的眼里透着好奇,玄素忽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看的绮月有些摸不着头脑之时,却又忽然闭上了眼。 他神色如常道:“看到如何,看不到又如何?” “若是看到,那……”绮月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到庙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嘈杂之声。 “哎你们看那里,那里是不是好像有火光?”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声,听起来让绮月感觉有几分熟悉。 “好像……是一间破庙!快进去避避雨。”一个男人的接了话。 “等等,好像,是不是有人在?”说话的人听起来年纪大些,倒是比前两个迟疑了不少。 “管他的呢,一间破庙罢了,我们这么多人,还能把我们赶出去不成!” “对,对——!” 绮月听着外头说话的人,听起来就人数不少,约莫十数个的样子。不过这些人倒不像是一路的,反而像是半道上临时搭伙的。她看了一眼玄素,只见他呼吸平稳,依旧坐在原地,动也不动。 那一行人蜂拥而进,不一会儿,除开中间漏雨的地方和绮月玄素这边,不大的破庙里便挤满了人。方才说话的那个年轻女子,进庙便大声抱怨起来。 绮月眸光微闪,没想到还是个熟人。 那一行人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火堆边取暖的玄素和绮月。或许是绮月此时长发披散,又穿着一身显然是男子的外衣,又或者是玄素这一身袈裟着实是太过于引人注目。走在最前面的人大叫一声:“哎你们看,这有个和尚,还有一个女人。” 绮月看过去,果然就是方才在马车上故意踩住自己斗篷,又伸手狠狠推了自己一把的年轻女人。 “这是哪门子的和尚,依我看,与一个女人在这破庙深夜独处,怕不是个淫僧吧。”那年轻女人斜睨一眼过来,满脸的不屑。 第5章 重生 杀了你,西疆就太平了。 “阿芝,莫要胡言。”年轻女人身后走出一名男子,看起来衣着整洁,倒是个讲究人。 他上前来向绮月与玄素的方向拱手道,“不知法师可是这寺中的……额。”男子想了想,瞧着这四面漏风的破庙,也实在说不出个“主持”来,只得轻咳一声,“眼下外面风大雨大,不知可否让我等几个借住一宿?” 左右又是个假情假意的虚伪人。绮月不屑去看。 “崇山你跟他们讲什么大道理,这里不过就是荒郊野岭的一个破庙,无主之地。你看着上头这么大的窟窿,还借宿呢,风都避不了。”阿芝偏头不看两人,态度傲慢得很。 “阿芝!”崇山恼怒地大喝了一声,阿芝委屈地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走到了一遍,倒是不吭声了。 绮月并没有理会他们,只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里的湿树枝捣弄着火堆,让火势又旺了些。 那些人都是浑身湿冷地过来,走进来身上的衣裳还在滴着水,眼下看着那温暖的火,恨不得将那两个人推开自己坐过去才好。 “那位施主说的有理,此地是无主之地,贫僧也不过是过路之人。”玄素神色平静如旧,开口缓声说道,“诸位若要避雨,还请自便。” “那便多谢法师了。”崇山恭敬地向玄素躬身行了一礼。 绮月对这些人没兴趣,只是可惜了,原本是一个和身边的这个和尚独处的好机会。 这一行人虽不多,却也不少,只可惜一个个的都惦记着别人,竟就这般眼巴巴地望着绮月这处的火堆,就着湿漉漉的地面坐着。倒是刚才说话的那个崇山,前后忙活了一圈,捡了些干燥的柴火来,可惜似乎是没有打火石,束手无策地站在原地。 “贫僧这里有打火石,施主可拿去用。”玄素开口道。 崇山闻言欢喜地走了过来,一面道:“这可真是多谢法师了。” 绮月一直坐在火边,她的衣服已经烘得半干了,全身温暖,脚上的伤也舒服了许多,动也不想动。 她安静地打量着对面的那一行人,只见他们都很狼狈,却坐在原地只等着捡现成的,眼睛都死死地盯着自己这边,仿佛要把自己和玄素撕碎一般。 崇山快要走近的时候,绮月微微皱眉,把手边的打火石丢给他。崇山倒是怔了一怔,仔细看了一眼少女,拿着打火石回去了。 那一行人面前的火虽然是升起来了,可惜却只有小小的一堆。若无绮月面前的这一堆,倒也说的上是难得的温暖了。 可惜眼下有了金玉在前,如此微弱的火焰,又有这么多人眼巴巴地盼着,实在有点杯水车薪。 “法师……”其中一个年长些的老者忍不住站起身道:“您看我们这边有十数个人,还有上了年纪的,火却不够旺,不知可否分几个人去您那边取暖?” 破庙里一片安静,只有外头愈发大的风雨声呼呼作响,绮月看了一眼玄素,他仍在原地打坐,又仿佛是睡着了,并没有回答老者的请求。 那老者轻叹一口气,又慢吞吞地坐下了。 火光温柔,绮月烤得全身暖烘烘的,体内内力行了几个周天。她轻抚胸口,不知在什么时候,竟然就这么倚着身后的围栏半阖着眼睡了过去。 而几乎是绮月睡着的一瞬,身边的和尚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看了她许久,思绪却忽然被拉扯到隔世的那一段噩梦之中。 * “你……要杀我!” 身着灰白色僧袍的少女脑袋光洁,不着青丝。 她双眼赤红,任由胸前鲜血汩汩而流,染红整片衣襟,却只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男子,“为什么,是我拼死将你救回来,你却要杀我!” “杀了你,西疆就太平了。”男子持剑而立,似笑非笑地看她,眼中是无悲无喜的空,“念儿,你说我们这样的人,还能有来世吗?” “别叫我念儿!”少女牙咬切齿地道,仿佛要将这两个字从自己的脑袋里甩出去,“我是绮月,从来就不是你眼中的那个空念。” 对不起。他轻声一叹,手中长剑却猛地被一道极大的力量牵动。 男子猛地抬起头来,却见少女双手握住剑刃,任凭一双手鲜血淋漓,用力地洞穿了自己的胸膛。 “玄素,我欠你的这条命,今天还给你。” 她的眼中淌出嫣红的泪来,铮然杀气在刹那间朝他席卷而来,涤荡天地。 * “是我不好。”玄素忍不住伸手触碰她乌黑的长发,却又迅速地收回了手,如墨色般的眼眸深处是难掩的痛楚,“又让你遇到我。” 这个在将来,会将整个西疆搅得天翻地覆的女人,此刻却如此安静地躺在他的身旁。 玄素何曾见过这样的她,这一次,他故意来的这么早,不知道能否改变她注定的命运。 “只是这一次……”他轻叹,将剩下的话悉数藏进了心里. 第6章 闯祸 她悄无声息地靠近他,伸出了手……… 绮月醒过来时,才惊觉自己竟然就这么毫无警惕地睡着了,这是极其少见的事情,因此她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好在大家看起来都累了,四周一片安静,只有火星子偶尔的“噼啪”的细碎声响。她看向边上的玄素,他呼吸平缓,仍保持着打坐的姿势,像是一直没有动过。 第4节 绮月的腿有点麻,她睡梦之中内力自行运转,眼下脚上的扭伤倒是没那么痛了。她查看着脚上的伤势,心里想着也不知这个和尚哪来的那么好的伤药,忍不住便好奇地朝他看去。 她撑起身子轻轻往玄素的方向靠近了些。他的肌肤比女子还要白皙,睫毛长而浓密,宛如两面小扇子,落下淡淡的阴影。那精致的五官,淡红的唇瓣,看起来纯净美好,如神子一般。 瞧上去这么干净美好的人,竟然真的会存在于西疆这种鬼地方。难不成这男人还真的是浊水里的一朵仙葩? 绮月眨了眨眼,她的目光落在男子腰间的腰带之上,那颗不大不小的铃铛此刻因着他的坐姿出现在了腰带外头。她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呼吸匀称,仿佛正在睡梦中。 她悄无声息地靠近他,伸出了手…… “嘶——别乱动!小贱人,你给我安静点。” “唔、不——不要!” 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对男女的声音。绮月警觉地收回手,微微眯起眼睛,往声音的来源处看。 只见对面的角落里,一个女人被按倒在地,被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压在身上,捂住了嘴。双手偶尔伸出来一点,又被按了回去,正在艰难地挣扎。 绮月紧缩的瞳孔缓缓散开,她只是歪着头瞧着那角落里的男女,却并不出声。 “你在……” 玄素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低声问她。他的声音有些喑哑,却被回过头来的少女伸手捂住了嘴。 “嘘——”少女的食指放在朱红的、有些干裂的唇上,眼睛亮晶晶的,绚烂的火光映照其中,让玄素的心忽然跳漏了几拍。 “唔、唔唔——”另一边的墙角,已经传来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哭腔。 绮月看着玄素,他的神情依旧是那么平淡,目光沉静,仿佛什么都入不得他的眼。 “圣僧。”绮月的声音极小,她甚至凑得更近了些。几乎附在他的耳边,“我听到那边有动静,是闹老鼠了吗?” 少女的眼神清澈而明亮,眉眼中透着担忧和恐惧,流淌着只属于少女的娇柔。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绮月,又轻轻摇了摇头,说了声:“那不是老鼠。” “救、命——崇山!你说过会保护我的——” 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声终于压抑不住,绮月这回是真听清了,竟是那个叫阿芝的女子。 那哭喊声响彻整个破庙,可是仍然是一片的沉寂,仿佛所有人仍在沉睡。 绮月饶有兴趣地环顾一圈。 不,并不是所有人都在沉睡,而是所有人,早已醒了过来。 “你们帮帮我,救救我,救救我!”阿芝喊道,“崇山!崇山!”觉察到周边的人放任男人的恶行,阿芝越发绝望。 而男人意识到周围人的放任,越发变本加厉起来。衣物被撕碎的声音伴随着女人的哭声,刺激着男人的神经。 “他们在做什么?”绮月眨着眼,仿佛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玄素偏过头避开她的目光。 “她好像在哭呢。”绮月又跟着他转到另一边,眨巴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寸步不让。 “嗯。”他无可奈何,低低应了一声。 “她在哭,为什么那个叫崇山的男人不去救她。”她说话的声音微微扬起,不大不小,却正好能让庙中的所有人听清。 “绮月。”玄素避开了她明亮的目光。 她的眼睛是干净的,明亮的,仿佛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可是她的唇瓣微微勾起,带着意味不明的味道,让玄素一时之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是奴家说错话了吗……”少女的身子轻轻一颤,水润如黑玉般的眼睛可怜地瞧着他,宛如一只被抛弃了的小猫儿。 许是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阿芝忽然放大了嗓门:“救命!法师救命啊!” “她是在叫您吗?”绮月歪着脑袋看他,“您要去救她吗?” 这一挪动却摇响了身上的铃铛,只听得“叮铃铛”一声脆响。 “金铃姬!”那一声铃音,却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湖边的一株稻草,阿芝大声喊道,“她、她貌若天仙,是我们黑沙城的绝色美人!你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哎呀。”少女满脸懊恼,她惶恐地攥紧了玄素的衣袖,怯懦地躲到了他身后的位置,“我好像闯祸了。” 第7章 佛子 他、他是圣僧!是佛子玄素! “我、我在马车上见过你!对!”女人大声说道,她忽然看到了被绮月丢在一边的破烂的斗篷,语气变得肯定起来,“就是你,那个斗篷!我认识那个斗篷!你就是城主大人的金铃姬!” 绮月没想到她还真的是认出自己了,不过……她看了一眼玄素。 和尚神色无恙,只是缓缓地抬起头来。 早有人一直注意着他们这一边,玄素之前一直低垂着脑袋,看不清脸。现在站了起来,整张面容清晰地暴露在所有人眼中。 “他、他是圣僧!是佛子玄素!”老者哆嗦着说道。 那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所有人听到。 “他是……圣僧玄素?”人们慌张地看向玄素,脸色惨白。 “罪孽,我们是罪孽的。”有人在说。 “我们冷眼旁观,我们是恶徒的同谋。佛子玄素,会看透我们的灵魂,让所有的罪孽无处遁形,让我们永受阿鼻地狱之苦,再无生途!”有人在哭。 “怕什么!不过是一个和尚!”有人大声喊道。 “和尚?”有人尖叫:“他是圣僧玄素!勘破乾坤,可掌控天下众生命运的佛子玄素!” 老者忽而泪如泉涌,跪在地上,朝着玄素的方向叩拜:“求佛祖,恕我罪过。求佛子,恕我罪过!” 随着这吟诵声起,所有的人都满含泪水,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与他一同吟诵。这祈祷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与风声一起,回荡在这小小的破庙里。 “这是……邪教吧?”绮月哪里想到还能碰上这样的场面,心里觉得有趣又神奇,这些人在玄素面前,好像都疯了一样。 这就是圣僧玄素的“力量”? 玄素坐着不动,绮月这才发现自己还攥着人家的袖子,当下便松开了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攥得那样的紧,就好像……真的很害怕一样……害怕?只有有退路有依仗的人才有资格害怕。这么奢侈的情绪,她怎么可能拥有?绮月用力摇了摇头,将脑袋里那一瞬间纷杂的思绪甩了个干净。 玄素若无其事地弯腰拿起放在脚边的包袱,慢慢地收拾好,包裹好,背上。 “雨停了,天快亮了。”他慢慢地说,“你要继续和我一起走吗?” 他的神色是那么平静,就好像,四周发生的一切和他没有关系一样。 绮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弯唇笑了起来,欢快地道:“好啊。” “那就走吧。”玄素平静地往殿外走去。 “都是你,都怪你!”有人指着施暴者怒骂,“你是罪恶的化身,你是魔鬼的化身!你一定是故意的,故意要害死我们!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你们要做什么!”施暴者站了起来,他自己心里也极度恐惧,却想不到众人忽然将矛头指向了自己,一时间慌张失措,“我不知道他是圣僧,我、我——你们也没人拦我啊!对!他,他一定是假的!那个什么圣僧,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身边还跟着个女人。” 玄素听了这话,他脚步微滞,却没有说话。他只是回过头来,平静地看了众人一眼。 “……说的也是啊。圣僧怎么可能身边跟着个女人呢?” 人群中有几人犹疑,下意识抬起头想去看玄素,却恰巧撞见他回眸的那一眼。 那眼神,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描述,似怜悯,似慈悲,好像天下苍生尽在他的眼中,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若是那大殿上的金佛睁开双眼,只怕也不过如此。 “佛子玄素在此,你这妖魔还敢妖言惑众!”有一人扑上前来,将施暴男子狠狠扑倒在地。 “杀了他!杀了他才能赎罪!” “杀!杀了他!杀了他!” 十数个人一齐向男人涌去,他再也无力反抗,只留下凄惨至极的哀嚎和求饶。 “呜呜呜呜——”阿芝蜷缩在人群之外的角落哭泣,她低声啜泣,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来到玄素面前,拽住他的衣角。 实话实说,这个阿芝确实长得不错,这么哭得梨花带雨,倒是让人生出些许怜惜来。 绮月心中这么想着,又瞧了瞧玄素,想看他打算如何。 第8章 不同 难不成,他是当真不在乎?…… 玄素看也不看,毫不留情地将阿芝的手甩开,眉间紧锁:“这位女施主,还请自重。” 绮月忍不住笑了一声。阿芝听入耳中,越发羞恼,便指着她道:“你连这个金铃姬都让她跟在身边,我、我好歹也是良家女子……” “是啊,所以像你这样的良家女子,怎么能跟着一个金铃姬跑来跑去呢?”绮月弯下身俏生生地看她,看起来纯然无害,“我家圣僧都叫你自重了,你怎么还这么不检点呢。” 玄素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绮月的注意力正放在阿芝的身上,并没有觉察。 “谁要跟你这个金铃姬跑来跑去啊!”阿芝见她胡搅蛮缠,越发气恼,正忍不住开口骂她。 谁知绮月竟是猛地一抬脚将她踹倒在地,居高临下地笑眯眯道:“你踩落我的斗篷,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既然有了你的崇山哥哥,便快滚去找他才是。” 绮月的力道不小,虽没用内力留她一命,却也足以疼的她大半个月动弹不得了。阿芝捂着伤处,却死死咬着下唇,怨毒地盯着面前的两人。 “好了,我们走吧。”玄素声色淡漠。 绮月走出破庙的小门,她依旧能听到庙内嘈杂的声音。待到走远了些,那声音才渐渐听不见了。 * 灼热的阳光洒在黄沙覆盖的土地上,连泥土都变得烫人。绮月的嘴唇干裂出血,眼下他二人已在这荒无人烟的荒漠里走了好几日。好在路上的时候遇到驼队,绮月将身上累赘的首饰卖了个干净,换了身清爽干净的衣服来。不然若是一路穿着那脏衣服,只怕还要更难受些。 绮月的脚上眼下已然好了大半,只是胸口却疼得厉害,想来是在黑沙受的那一掌,果然非比寻常。 她看着前面人的背影,忽然加快步伐跟上他,软软地问道:“圣僧为何对我是金铃姬这件事情……不觉得惊讶?” “并无不同。”玄素却只是答。 他的意思是……自己是一个普通舞姬还是金铃姬,并没有不同吗?可是……黑沙城的金铃姬是黑沙城主的玩物,这是整个西疆无人不知的事情。 难不成,他是当真不在乎? 绮月心中好奇,继续道:“可是金铃姬是主人的……” 她话说到一半,却忽然有一只水袋递到了绮月的面前。她抬起头,玄素却只是将水袋往她怀里强行一塞,回过身继续往前走。 她下意识打开壶嘴去看,这水虽然不多,却也足够解渴,让她舒服不少。他们的水本就不多,绮月本以为最后一点已经被玄素喝完了,没想到他竟然还给自己留了一些。 第5节 “圣僧您……” “以后不要说什么‘主人’。”前头的人僵硬着身子道,“也不必叫贫僧什么‘圣僧’,以法号称呼便是。” 他的脚步不紧不慢,虽然嘴唇同样干裂,但皮肤依旧光洁如雪,看起来倒是比绮月好了不少。 绮月闻言眉梢微挑,忽然有些莫名的欢愉,娇声叫道:“玄素。” 少女的嗓音本就天生娇媚柔软,这两个字自她唇齿间吐出来,竟透出几分别样的风情来。 “你。”玄素忍不住道,霎时竟有些想反悔了。 “你什么你?”仿佛是看透了他的想法,少女突然脚步轻巧地轻跃一步,跳到玄素的面前,“圣僧?” 本还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眼下倒是知道了。玄素偏过头去不看她,心里有些恼怒,面上却无假作无事,只是绕过她径自走了过去。 “你也可以叫我绮月。”少女的尾音上扬,听起来心情不错。 玄素没有回答,可是绮月却隐约觉察到,在自己说出这句话之后,他的心情仿佛莫名低落了许多。 “怎么了?”她不解地问道,“是奴家的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没等到玄素回答,前方的不远处出现了一名中年男子坐在马车的车辕上,看起来像是等候了有一会儿。 “二位且慢!”那男子看到两人前来,竟当即自车辕上跃下,迎上前来,“这位,可是玄素法师?” “正是。”玄素道,“不知施主是?” “好险上来问过。”那男子喜笑颜开道,“大人叫我邢二便是。我乃是归无城主派来的,正是为了前来迎接圣僧,若是错过了就不大好了。”说着又看向绮月,目露疑惑。 玄素显然并没有解释的意思,绮月也不是个多事的人,自然懒得多说。不过邢二显然是个办事妥帖的,见玄素无意解惑,自然也就不自寻烦恼了。将马车拽上前来,便对二人道:“二位请上马车。” 归无城的人? 绮月心生好奇,没想到玄素竟会与归无相识,便跟着他上了马车道:“原来你是打算去归无的。” 这黑沙城距离归无不过几日脚程,又是正巧在去往归无的必经之路上,若是需做补给,倒是个合适的落脚点。 他没有说话,像是默认了她的说法。 绮月偷瞄了坐在对面的男人一眼。这归无城在西疆极为有名,倒不是因为强大亦或是繁荣,而是因为归无城的城主,是个女子。 第9章 归无 贫僧只是来还一个恩情罢了。…… “邢二爷回来了。” “邢二爷好!” …… 自从进了归无城中之后,一路上便不停地有百姓向邢二招手问好。邢二不过是归无城主的一个下属,便在这归无城中有如此的威望。再看这城中,沿街的市贸繁荣,百姓们面上都是宽和的神情,纵然不是丰衣足食,也必定是安居乐业的。 许是绮月的目光过于露骨,玄素硬着头皮问她,“你一直看着贫僧做什么?” 绮月瞧了眼面前男子僵硬的身体,倒是觉得稀奇,她扑哧一笑地道:“奴家不过是好奇,传闻中归无城主性情孤僻,不喜男子,又怎会与你相识?难不成,出了家,便不属于男子了吗?” “这位姑娘。”外头的邢二听了马车里的动静,闻言笑道,“您说的那是宫里的太监。” 绮月大笑出声,一面笑一面道:“竟是如此,谢谢邢二爷指点。” 玄素忍不住偏头不愿看她,素来平淡无波的脸都黑了几分。 这一声邢二爷叫得爽朗,倒是让邢二生出几分好感来。他本就是个粗人,在玄素这等玄而又玄的人物面前多少总是有些拘束的。加之绮月又生得美貌,本以为如城主大人那般是个冰雪美人,没想到倒是个爽利人,一时间也放开了许多。 “姑娘说笑了。”邢二挠着头憨厚地笑了起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两句,绮月倒是都接了话茬。 邢二见状,忍不住问道:“听姑娘口音,倒像是南边来的,不知怎的……” 他话没说完,绮月却也能听出一二,约莫是好奇玄素为何与自己一个女子一同罢了。于是收敛了笑容,露出一番愁容来:“奴家是从黑沙出来的,无处可去,好在有圣僧大人可怜窝……” “是我不好,提起姑娘的伤心事了。”邢二不大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也不好再细问了。 约莫两炷香的时间,只听得邢二“吁”了一声,勒住了马儿,像是到了地方。 绮月掀帘一看,只见此地却不是想象中的城主府邸,而是一处林间的小屋,怪不得最后的一段路显得颠簸了许多,竟是进到了林中。 玄素见怪不怪地下了马车,举止间倒像是常客。 “玄素,好久不见了。”林间站着一名年轻女子,她回过身来,宛然一笑,缓缓对来者道。 “聂城主。”玄素弯下腰,竟极为恭敬地行了个礼、 聂晴云站着受了玄素的全礼,继而将目光放在玄素身边的少女身上。这少女穿着布衣麻纱,像是驼队商人家眷的衣裳,但相貌极其出众,纵然荆钗布裙,也难掩其风姿。 在聂晴云打量着绮月的时候,绮月也在打量着她。 只见这位西疆传奇的女城主一袭黛色青衫,她梳着单螺髻,长发收拢在脑后,手拿一柄小铲,袖子挽在小臂上。如果说绮月是少女的美,那么她便是成熟女性的美,端庄优雅,仪态万千。 “这位是?”聂晴云的目光停留在绮月的身上。 “奴家绮月,久闻城主大名。”绮月看着聂晴云,眸光微亮。 虽然早有听闻归云城聂晴云的名字,还以为能在西疆这地方统领一方的女子,纵然不是如男子般体魄强健,也当是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人物,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美丽温柔的一个女子。 “姑娘说笑了。”聂晴云微笑着道,“想来你们一路上风尘仆仆,先好好休息一下吧。”她说着看向邢二,柔声道:“阿二,先将二位贵客带去府中。” “是大人。”邢二道。 马车绕着林子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绮月发现原来方才那片林子就在城主府的后头。 虽然是城主府,但也与别的城主府邸有所不同,曲径通幽,暗香浮动,倒是一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绮月好奇地四处张望,只觉得处处都新奇。 “姑娘请,这边是您的房间。”邢二指了指东面的厢房,又指向西面的厢房对玄素道:“原本这便是给大人留的住处,四下清静,也无人叨扰。” “请邢施主代贫僧多谢聂城主。”玄素正要作揖,却被邢二拦下了,只听他连连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我不过是城主大人的一个侍卫罢了。你们且好生休息着,晚些会有人来引二位去前厅用膳。”转而便离开了。 “曲径通幽,闹中取静。”绮月环顾一圈,若有所思地道,忽而又小跳一步探出个脑袋拦住玄素,“圣僧,你与这位貌美如花的聂城主……嗯?” 绮月有意打趣他,玄素却不见半点羞恼,摆手将她轻轻推开,径自进了屋里:“贫僧只是来还一个恩情罢了。” “恩情?”绮月一手捏着下巴,眨巴着眼看着和尚的背影。 不过这两个人,一个风光霁月,一个圣洁如莲,确实不太能想象出有什么男女之间的交情。 罢了罢了,此时与她又有什么关系。绮月将这些细碎的心思从脑袋中甩了出去,转身进了屋内。 不得不说女子心细如发,聂晴云注意到绮月身上衣衫不大合体,便备好了全新的换洗衣裳,沐浴的水也已温好。毕竟准备的仓促,虽不能说有多么合身,但总比绮月从驼队买来那身大几号的衣裳要合适。 正在此时,外头忽有响动,绮月透过小窗去看,只见玄素从东厢房走了出来,而在客院的门前,站着一名男子,赫然是邢二。 “邢施主,不知可有何事?”玄素见到邢二,心中也是不解。 “大人,我们城主有请。”邢二恭敬地道。 玄素抬眸一看,只见聂晴云便站在门外,目光温和,遥遥地朝自己看过来。 * “昔年一别,不想已是现在了。”聂晴云一声轻叹,她仰起头看向天空,似恍若隔世。 二人走在府中莲池边,玄素比聂晴云慢了半步,慢慢地缀在她的身后,隔了个不近不疏的距离。 “聂城主的救命之恩,玄素一直没忘。”玄素声音淡漠,如是说道。 聂晴云闻言忍俊不禁,笑着看向他:“你倒还是如那时一样,竟是丝毫未变,可惜我已然不是当初的小聂医仙了。” 玄素没答,倒是聂晴云像是难得见着故人,话也多了些,继续道:“说起来,你怎会与一女子同行,倒是让我好生惊讶。” 玄素避开她探究的目光,语气平淡:“碰巧罢了。” “你玄素的世界,竟还有什么碰巧?”聂晴云摇头大笑,“这话你唬别人还行,唬我就说不过去了。不过我可是要提醒你,那女子看起来可绝非普通女子。” 玄素却不吭声。 “也罢,这是你的事。你这次出来,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聂晴云摇了摇头,正色道:“实不相瞒,这次我是有事相求于你。” 玄素倒是没想到,她竟然会有事相求,一时目露疑惑。 “城中近日异常,像是有诡物作祟。”聂晴云冷声道。 第10章 女孩 下一瞬便能要了这男子性命。 虽不知玄素那日与归无城主究竟说了些什么,但绮月倒是问过一次玄素,玄素却只是若无其事地看了她一眼,说了句“风水不好”。 “风水不好便风水不好……盯着我看是几个意思。”绮月纳闷地嘟囔了几句,也就无心再做打探了。 不过这归无城主待客周到,绮月便在这归无城中歇上几日,也未尝不可。 绮月在府中休息了几日便多少有些耐不住性子,连着几日四处闲逛,都要将这偌大的归无逛了个遍。 这几日归无城中不大太平,总有衣衫褴褛的流民前来,治安也一日日乱了起来。可不知为何,绮月心中总有几分诡秘之感,仿佛这城中真如玄素所说的“风水不好”,隐隐有什么不对。 她这头正漫无目的地四处看着,那边却有一中年商人向她招呼。 “上好的胭脂嘞~快来看看嘞~” “哎呦这位姑娘。”那卖家见她看拉过来,便连忙高声呼喊道,“这是我从黑沙进来的流霞膏,色泽妍丽鲜艳,特别好看。” “黑沙的流霞膏?”绮月目露诧异,不由得上前端详。 那卖家做了许久的生意也没几个客人,见她捧场,脸上皮肉笑作一团:“不瞒姑娘,这可是黑沙上好的胭脂,若是姑娘喜欢,还可以便宜些。” “黑沙的流霞膏不是黑沙城主府中的玩意吗,怎地会流到外头来?”绮月手中把玩着一盒,俏生生地看着那卖家。 若是碰上旁人或许不知道,可绮月又如何不知。这流霞膏可是黑沙城主的心头好,用于女子身上,不仅红润自然,且会随着使用者的一举一动袅袅生香。纵然是在城主府中,有资格拥有这等好东西的人,一只手也数得过来。 “我瞧姑娘面生,没想到还是个懂行的。”那卖家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边上的黑沙城这几日据说被人屠了城,连夜放火烧的那叫一个干净。姑娘可看到这几日城中的流民多了起来,这些都是黑沙逃难来的。” “纵然如此。”绮月将手中胭脂盒子打开,只见盒中胭脂色泽鲜艳,色如流霞,确实是正宗的流霞膏,“这也不该是普通流民该有的东西。” 这块流霞膏的成色极好,就算是在黑沙城里也是极少见的,只有几名金铃姬拥有过。 偏偏那几名金铃姬……绮月目光微沉,心中道:她们难道没能逃出去吗? “看来姑娘是个识货的人。”那卖家闻言凑上前道:“不瞒姑娘,这正是我特意收来的。” 绮月从荷包中取出一粒金子,那卖家登时眼前一亮,正想伸手去拿,绮月却笑眯眯地又收了回来:“我用这一粒金子,买你的流霞膏,但你必须要带我去找卖你这块胭脂的人。” 第6节 “这……”那商家看了眼自己死气沉沉的摊子,心道这一日也不一定能卖出这么粒金子。只是他看了一眼绮月,虽不知道这么个小姑娘要见流霞膏的卖家做什么,但随随便便便能拿出一粒金子的人,也许手里还有更多。因而假作心疼地对绮月道:“可我这摊子还要摆一会儿的……”言下之意还是想要从绮月的手上贪出更多来。 绮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从袖中取出一颗洁白莹亮的明珠,那卖家登时眼睛一亮,就差贴上去一辩真假了。 “走,我这边带您去见那个人。”说罢欢欢喜喜地收了东西便走,连摊子都不要了。 这人领着绮月走到一处破旧拥挤的小巷中,一面高声叫道:“歌丫头,有人找你。” “叔,你怎么今日这么早便收摊了。”那卖家一叫唤,便有一名扎着双丫髻的小丫头从不远处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这是?” “喏,就是她给我卖的流霞膏。”那卖家朝那小丫头努了努嘴,对绮月道。 此刻的绮月却并不在他的身上,反而只是环顾四周。这是一间极为狭窄的小巷,家家户户的门前撑起晾衣的架子,衣裳挂在上头。眼下正是白天,巷中虽也吵嚷,虽也人多,可绮月却有一种微妙的危机感,她的直觉正在叫嚣着让她离开这里。 “你从哪里得来的这块流霞膏?”绮月蹲下身来问那女孩。 那女孩也不怕生,一双水灵的眼睛瞧着绮月,“我忘记了,我是从家里拿的,原来这个叫流霞膏呀。” 绮月眉梢一挑看向站在一旁的卖家,那卖家倒是有恃无恐地瞪了一眼那小女孩,吓得她后退了一步。这种欺负小女孩的人,绮月懒得搭理,只伸手一抛,将那粒金子丢给他。 卖家却不满意,皱着眉头问:“那颗明珠呢?” “明珠?”绮月微微一笑,“这小姑娘都不认识这流霞膏,你骗我在前,还有脸要明珠。况且就你的生意,一粒金子足够你一个月的生计了,还不知足?” “我劝你速速将那明珠交出来!身上有什么好东西,统统都拿出来!要不然不要怪我不客气!”见绮月不从,那卖家登时神色一改,就要上前来拿捏住绮月。 绮月冷哼一声,只见她倏地站起身来,指做弯钩,下一瞬便能要了这男子性命。 第11章 乱巷 你当真一直是一个人住的? “姐姐不要!”那小女孩忽的冲上前来狠狠地撞上绮月,却被她身上运转的内劲弹了回去,摔倒在地上。不过也多亏这一撞,让那男子逃过一劫。 “你、你这个疯子!”那男子恶狠狠地道,仓皇逃去。 左右不过是个普通人,绮月也不在意,她转而看向那女孩,女孩摔得脸色发白,右腿蜷缩起来,一手摸着小腿。 “姐姐……不要伤害他。”歌丫头的眼里有泪光在打转,却还惦记着方才那个男人的安危。 绮月蹲下身看了一眼她的脚,道:“你的腿折了。方才那人分明有意出卖你在先,你为何要救他?” “他并不是有意出卖我。”歌丫头摇了摇头,目光明亮,“那块胭脂确实是我托叔拿去卖的,他将您带来见我,您也并无意伤我,怎么能说他是出卖我呢。” 绮月闻言不由得看她一眼,这丫头说话时目光平和,倒像是真的全然不在意,“你怎么知道我无意伤你?” “若是有意伤我,您如此厉害,早在见到我时便可以将我捉走了,又为何还要信守承诺将那粒金子付给叔?”歌丫头说着摇了摇头,“叔家里生活不易,难免贪婪了些,我代他向您道歉。” 这女孩心地纯善,又自有一番自己的认知。如此下来,绮月倒是也懒得再问。只是伸手将她错节的脚踝巧力一扭,重新正了骨位。 “谢谢姐姐帮我治伤。”歌丫头小脸惨白,咬着牙撑下那剧痛,脚踝的伤倒是好受了不少,便知道绮月是在为自己治伤,“那块流霞膏想来定然是姐姐相识之人的东西吧?可惜我家中只有这一块。” “无妨,也不过是个萍水相逢之人,算不得认识。”绮月看着女孩咬着牙半天站不起来,便伸手将她扶起,“不过你这脚一时半会儿倒是走不了路。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那歌丫头眼睛一亮,仰着头看着绮月,“姐姐您……愿意背我吗?从来没有人背过歌儿。” “走吧。”绮月无奈,让女孩爬到自己的背上来。 归无城虽繁华,却也有拥挤杂乱的贫民巷。这一路上吵吵嚷嚷的都是生活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倒是让绮月有些新奇。 “最近这里的人多了起来,都是黑沙来的流民。”歌儿在她背上叹气道,小小年纪却如此老成,“我们城主大人是个好人,给了他们七日的时间逃进来,七日后便要禁止他们入内了,也不知还有多少黑沙的人在外头无处安身。” “竟是如此。”绮月想起聂晴云的模样,确实是西疆难得的仁善之人。 西疆对于流民的态度素来都是拒而不收,一方面是西疆诸城之间本就相互倾轧侵占,收留他们反而会被认为是与其他人抢城,另一方面西疆贫瘠,本就水粮有限,流民越多,自身的生存就越发困难。 想不到聂晴云,竟然会开放七日归无,让那些流民进来。倒是让绮月说不出是敬佩她的仁善,还是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到了。”随着渐入小巷深处,歌儿轻声道。 女孩从她身上下来,自己扶着墙走近屋里。绮月细细打量了一圈附近,这一片与外头不同,是一派安静无声,仿佛没有人居住。但邻里之间又挂不少衣物,看起来并不像全然没有人的样子。 绮月走上前细看,只见邻家挂在外头的衣物上,已然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姐姐?”歌儿好奇地看向她,“你怎么了?” “你家附近……都没有人居住吗?”绮月没有看她,反而微微眯起了眼睛。 “应该是没有吧。”女孩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有些腼腆地笑了起来,“大家都说歌儿生了病,不太能记事。” 绮月忽然感受到一种极其微弱的危险,却足以让她不由自主地脊背发凉。 这里分明是居民最密集的巷子,房屋拥挤不堪,可奇怪的是,人却并没有那么多,甚至显得有些空荡。 绮月走近附近的屋舍里,有的还挂着衣服,上头已经落了一层灰。有的桌上还有未收拾的茶盏,蜡烛烧到最后一滴,就像是有人曾经口干起夜,点了蜡烛倒了茶水,却忽然因什么缘故走开了,再也没有回来。 而最奇怪的,是这个小丫头家中。 她年纪看起来不大,却是一个人居住。这虽也没什么,但门后却放着几双成年男女的鞋子,屋内物件皆放在成年人惯用的位置。若是这小丫头当真是一人居住,又为何会如此。 “姐姐,你怎么了?”歌儿好奇地看向她。 绮月站在门口没有进屋,她只是看着那屋内的女孩,轻声问:“你当真一直是一个人住的?” “我……”歌儿低哼了一声,像是脚踝扭伤的地方又疼了。“歌儿无父无母,一直是自己一人居住,幸有巷中的大娘大叔照顾罢了。” 女孩看起来面色如常,甚至还有些悲凉。 第12章 月光 却听得“嘭”得一声巨响,院门被…… “姐姐也是孤儿,很小的时候娘亲便死了。”绮月笑着揉了揉女孩的脑袋。 “那姐姐的父亲呢?”歌儿抬起头问她。 却见面前人的脸色骤然便冷了下来,笑容收敛,按着自己脑袋的手指不自觉用上了力道。 “姐姐——疼。”歌儿的头皮被她按得发疼,不觉声音中已有了哭腔。 忽而一阵风穿堂而过,只听得“叮铃铛”几声清脆的铃声骤然响起。绮月蓦地抬起头往屋内望去,只见那小小正堂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挂着一串金色腰铃。 绮月几乎是跑一般地进屋内,将那串金铃拿在手中,细细一看,铃铛上写着一个精致的“琼”字。 “琼玉?”她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金铃。 这枚铃铛的主人,正是当时决定和她一起毁灭黑沙的十名金铃姬中的一人,也是黑沙城主曾经最宠爱的姬妾琼玉,想来那块流霞膏也是她的。 难道她在这里住过? 绮月环顾四周,心中诧异。她们都只想逃得越远越好,可归无离黑沙并不算远,她究竟为何滞留于此?而此刻,人又去了哪里? “姐姐可要喝杯茶再走?”女孩虽然一瘸一拐地,却仍是给绮月倒了一盏茶,又皱起眉头来,“哎呀,茶凉了。我……我,我这就去给姐姐烧水去,姐姐等等歌儿。” “不必了。”绮月答道,“这串铃铛是哪来的?” “歌儿不知道,或许是哪天从路上捡的吧,我不太记得了……”歌儿看了一眼绮月手里的铃铛,又抬眼怯懦地看着绮月,仿佛生怕被她觉察到一般,又迅速移开了目光。 她毕竟还是个孩子,有长期独自生活,难免有些可怜。 就算有什么妖蛾子,单凭这么一个孩子还伤不了自己。 绮月轻声叹了一口气,她最见不得孩子伶仃一人,于是便弯下腰拎起搁在一旁的水壶。 “姐姐?”歌儿诧异地看着她的动作,却被一只温柔地手掌覆在了头顶,那温暖的力量从掌心传到她的身上,让她有些安心。 “就你这个小瘸子。”绮月咧嘴笑了笑,两手将臂上长袖挽起来,“我去给你烧水,不然你用什么给我冲茶。”说完转身便往外头去。 正在此时,忽然听得外头一阵嘈杂,脚步声杂乱,像是来了不少人。 绮月唯一皱眉,警惕地看向门外,却听得“嘭”得一声巨响,院门被人一脚踹开,轰然倒地。 那丰神俊秀的仙人般的男人,便站在门框之外半步的地方。 “绮月姑娘!我来救你!”玄素的身后忽然窜出一个人,正是邢二。 只见他提着大刀就要冲上来,谁知却见到绮月这副模样,一时间大眼瞪小眼,“扑通”一声被门槛拦了个正着。他晃晃悠悠地扑了进来,又一脚踩在边上的青苔上,脚下一滑,脸朝地直直地摔倒在地上。 “嗷!” 一声痛嚎,惊起飞鸟一片。 * 待到收拾完一地的狼藉,邢二一手揉着左半边屁股,一面哭丧着脸,时不时还哭嚎几声。歌儿站在边上怯生生地捧着茶汤,瞧着邢二那粗莽的模样和小心翼翼的动作,心里又害怕又觉得有趣。 “圣僧您怎么过来了?”绮月烧开了水,倒了一杯热水自己喝了一口,一面问坐在桌子边一本正经的和尚,“您不是在查‘风水不好’的事情吗。” 玄素不动如山,他如同往常一样,面色平淡,“不是说过了,称贫僧法号便是。”却不回她的问题。 他既然不说,她索性也不问。绮月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谁知一只白玉般指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径自将她刚喝过水的茶杯拿到那淡红的唇瓣边,正要饮下。 “哎圣僧,那是绮月姑娘刚用过的杯子!”邢二探头看了一眼,大声嚷嚷了一句。 玄素手上动作一顿,他似乎怔了一怔,半晌才回过神来,又将杯子放下了。 绮月挑眉瞪了邢二一眼,将那只杯子拿过来,自己仰头饮下。 “姐姐用过的杯子怎么了?”歌儿好奇地看了看两个人,又抬头问邢二。 “嘿嘿。”邢二摸着自己的脑袋笑了笑,哄她道:“小姑娘瞎好奇什么!” “哦。”歌儿嘟着嘴不大高兴。邢二伸手问她要茶壶,她却故意一扭身子,撇过去不给他。 “你这小丫头片子!”邢二倒是被她这别别扭扭的模样逗笑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绮月纳闷了,忍不住问他。按理说归无城可不算小,他找着自己,就算是有城主的人帮忙,有这么容易吗? 玄素回:“外头路过,看到你的。” 绮月闻言看了眼外头乌泱泱挤着的一片铁甲将士,看起来都是归无城的守军。有些汉子见她探究地看过来,都或低头或侧目地避开了她。 她忍不住朝外努了努嘴,“圣僧您路过……都要带这么多人的吗?” 有这么巧?就算是路过,她刚才可是一直关着院门的,这人是从哪看到自己的? “办事的时候路过。”或许是玄素自己也觉得有些说不过去,又闷着脸补充了一句,可耳根子显然已然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邢二瞅了瞅这个,又瞧了瞧那个,只觉得这两个人,感觉不一般。 待众人散去,绮月非要留在这里,玄素拗不过她,竟也陪着她在歌儿家过夜。 邢二留了两个守门的人,自个儿撅着屁股回了府里去上药。 第7节 因着歌儿的脚受了伤,行动不便。绮月虽能给她正了骨头,但毕竟没有草药,一时间难免疼得厉害。到了夜里泡了热汤,小姑娘洗漱后,便沉沉睡下了。 绮月今日早已觉察到这小丫头处处透着诡异,当下便是故意留宿在她的家中。眼下暮色刚落,月色降临之际,整个归无陷入一片宁静,只有隐约间遥远的人家里传来低沉的狗叫声。 忽而听到门外一阵细碎的响动,她猛地睁开眼,正要起身,却见有人掀帘进来。 “你……”她正要说话,却被那人快步上前,捂住了嘴。 接着月光,只见那人,竟是玄素!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他行动怪异,绮月随着他悄无声息地起身,两人轻轻推开屋门,只见那铺着如水月光的院子里,站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正是白日里的歌儿。 第13章 夜中 这和尚平日里看起来身材清瘦,实…… 绮月不禁皱眉,见歌儿仿佛梦魇般浑浑噩噩地推开院门,抬脚就要跟上去,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拽住,差点摔了一个踉跄。 她怕惊扰了歌儿,忍住惊叫咬着唇闷哼一声。四周一片安静,只有身后男子温暖的体温包裹着她,鼻翼间是他身上缭绕的檀香,混合着庙宇中佛像前香炉灰的气息。 绮月才发觉这和尚平日里看起来身材清瘦,实际上却很有料。因着一只脚踩在门槛上,她的头顶恰巧抵住了他的下颌,他却仿佛毫无所觉。 “不止是她。”男子极轻的声音响起,轻缓的气息落在她的头顶,有些暖洋洋的,又有些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什么?”绮月小声地回他,却抬起头,状似无意地,一双水灵的眼眨也不眨地瞧着他。 玄素冷不丁低下头,下颌磕在了少女的额头上,不大不小的一声闷响。绮月被这么猛地一撞磕花了眼,泪水一下子就从眼眶里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 “玄!”她哪想得到这个臭和尚会突然低头,痛的忍不住叫出声。 院门被开启的动静滞了一瞬。玄素猛地用手捂住绮月的嘴,强行让她把后半个字吞了回去。 只见歌儿一步一动的,却是闭着双眼,呼吸又轻又长,仿佛还在睡梦之中。她的行动极为僵硬,像是一个被人牵着线的木偶人,一步步地往屋外走去。 等到女孩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玄素才把怀中的人松开,绮月猛地咳了几声,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是将她抱在怀中的,一时间竟怔在原地。 “咳咳。”绮月没好气地道,“臭和尚,你差点没把我闷死。”说着便是一顿忍不住的咳嗽。 她怕惊扰了没走远的歌儿,因而也不敢咳嗽得太大声,一张小脸忍得通红,哪里还顾得的在玄素面前装模作样,没一时气急把他宰了都算她心善。 “刚才你为什么不让我跟上去?”她看了眼外头,歌儿看起来已经走远了。 “我……”好在眼下月色并不大明朗,玄素只觉得自己的脸上烧得厉害,说话时便强作镇定地道:“方才我是说,这样的状况,不止她一人,你看门外。”他说着便往门外示意。 方才注意力全在歌儿的身上,绮月此刻被玄素一说才注意到,只见那外头似有几道人影摇摇晃晃地经过。 “他们……都是。”她心中凝重,难不成除了歌儿这个丫头……还有很多人都是这样的状况? “你在这里好好待着,等到天亮了,邢二施主自会来找你。”他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身后的人却牵住了他的衣袖。 玄素回身去看,只见那身材娇小柔弱的少女站在小屋里,寡淡的月光洒落在她的脚下,宛如一面波澜不惊的水面。她长发披散,中衣外只套了一件淡薄的外衫面前避体,那双眼角微微上挑的狐狸眼,半妩媚半天真地看着自己。 “我……一个人,我害怕。”绮月的眼中水灵灵的,不知是月光还是泪光。 玄素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轻声道:“走吧。” “嗯!”少女重重地点了点头,让玄素不觉想起来小时候庙里的那只小山猫。 那时候……它也是这样的,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瞧着自己,眼睛里是全然的纯净与信任…… “快走吧。”玄素下意识避开了她的目光, 两人走到巷道中,才发现只见原本空荡的小路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奇怪的人。这些人零零散散地站在各自的屋门前,皆是双眼紧闭,呼吸极轻,一举一动极为僵硬,一步步地往巷子外走去。 绮月与玄素相视一眼,果然都在对方的眼中探究到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们看起来……和歌儿一样。”绮月的声音极轻,语气透着些许凉意。 “不错。”玄素小声回她,两人只远远地缀在那群人的身后,“聂城主托我办的就是此事。近日里城中频频有百姓莫名消失,却不见人报案,此中蹊跷,我寻了几日,没想到竟被你撞上了。”他说着冷不丁瞟了绮月一眼。 “你这是什么意思?”饶是情景如此,绮月也忍不住有些无语,“你这是说我倒霉,还是说我运气好?” 玄素没回答,不过眼中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你不是和尚吗,怎么连官差的活都抢过来干了。”绮月忍不住嘟囔道。 两人一路缀在那几人后头,渐渐走出了归无城区的范围,到了近郊。 四下一片荒芜,只有暗淡的月亮挂在漆黑的夜幕上,路只是一条小路,两边都是泥泞的田地,前几日正巧下过雨,走起来湿漉漉的。 “这里是哪里?”绮月从未来过归无,因此也并不熟悉。没想到热闹的归无,到了夜里竟然还有这么一处偏僻的地界。 玄素目光冷淡,轻声回道:“归无因为聂城主心地仁善,故而除了主城区之外,还留了一些村落在城中,也受归无的庇护。只是到了夜里,未通大路,难免荒芜。至于这里……” 他抬起头,目光微冷,遥遥看向越来越近的村落。 “这里是……言村。” 绮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村落的方向一片黑暗,仿佛整个村子已然陷入了沉睡。 而伴随着那梦游般的几人逐渐靠近村口,借着惨白的月光,她才看清,只见村口那乌泱泱的一片,竟然是站了一群人! 第14章 言村 她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的耳廓,像是…… 纵然是绮月,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言村,也不由得有几分脊背发凉。她忍不住往玄素的方向靠近了些许,这一次倒是真的心里有些害怕。 言村在西疆是一个传说。以言为名,却并不是说话的村子的意思。与此相反,是一个不说话的村子。 在西疆,这样的村子并不止这一个,而是大多分布在各个城池的城外,在城内的倒是极为少见。因为一个村子的人都不会说话,所以往往并不会有人注意。 “为什么,村子口站了那么多人……”绮月忍不住道。 幽凉夜风吹过,冻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玄素其实比绮月更早注意到村口的人。 他们虽然零零散散地站着,可毕竟是那么一大帮子人,看起来尤其可怖。 远看那些人虽看不大清楚,却仍可见他们其中的一些人衣衫褴褛,看起来像是逃难而来,想来就是那些失踪的流民。而另一些人虽也是麻衣粗布,但显然整洁干净,应是久居在此地的居民。 “嘘!”玄素忽然示意她噤声,横臂将她往怀中一拽揽入怀中,往下轻轻一跃藏进了边上的田地里。 绮月刚要开口,却目光微凝,她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来自他们过来的方向。 只见黑夜遮掩之下,一群人缓步走来,一眼看过去约莫有十数人。 这个和尚的耳朵,有这么灵吗? 绮月还来不及细想,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只听到轻微的一声脆响,在这一片寂静中显得尤为醒目。 该死!绮月心中暗骂一句。 那群人恰巧走到了二人的面前,绮月屏住呼吸,掌中内力凝聚,只待有任何异动便要起身一战,却忽然被身边的男人按住了脑袋,压得是更低了。 身边风平浪静,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脑袋上的大掌也松了力道,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挪开了。绮月下意识抬起头,只见那群人竟然仿佛没听到一般,直愣愣地朝村口的方向走了过去。 “你知道他们听不见?”绮月附在玄素的耳边小声问道。 她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的耳廓,像是一片翠鸟的羽毛轻挠了一下,有些莫名的痒。 玄素不自觉地退开一小步,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只是猜的。” 方才在那歌儿的院中,他们的动静并算不得小,歌儿却只是微微顿了顿。他只是推测他们或许听得到,却并不会被声音所吸引,因此赌上一赌罢了。 若是仔细说起来,确实是猜的,因此也不必与绮月细说。 “那你是怎么知道在我们后面还有一拨人的?”绮月远远看着哪些人走远了些许,不由地问道。 玄素默了默,朝村门口瞥了一眼,“他们都站在那里,一直没有动,总不可能是等着我们吧。” 绮月没想到竟然就这么简单……她还以为这个和尚是深藏不露呢。不过他这个说法,倒也还说得过去。 “我受聂城主所托之事的源头,或许就在这里。”玄素的目光冷了下来。 归无虽然比不上那些强盛的国家和城池,但受聂氏一族庇佑,绝非一介普通小城。 这个村子里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我要进村去。”玄素忽然低声道,“村子里可能比外面还要危险,你就藏身在这里,等到天亮了,想来便安全了。” “不行。”绮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让他丢下自己,更何况她本也有进村的想法,当下便想也不想地拒绝了,“我一个弱女子在这里,若是出了什么事……”说着便微微颔首,不肯再看他。 玄素拿她没有办法,心中不解她为何执意要一直跟着自己。 正要开口再劝她,却见绮月猛地抬起头,一瞬间,目光冷冽如刀,几乎让他以为是错觉。 “那些人呢?”她素来娇柔的声音,带着些许寒意。 玄素闻言便往那村口处看去,只见方才还站着黑压压一片人影的地方,不知在什么时候,忽然一个人也不见了。 “我们进去。”玄素压低声音道。 绮月注意到他说的是“我们”,心中一动,脚下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他。一面小声地问:“圣僧您不打算丢下奴家了吗?” 少女说得可怜巴巴,让玄素难免有些哭笑不得。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身边的她,女孩的身上还穿着自己的外衣,腰间有些松垮,隐约露出里头的中衣来,玄素的目光微微一滞,连忙移开了眼睛。 等二人靠近村子的时候,才发现村中的屋子里,竟然空无一人。 “等等。”绮月忽然道,她听到附近好像有轻微的动静,怎么了 “别……别过来。”房屋黑暗的角落里,传来女孩低沉的啜泣声。 二人朝声音的方向走过去,只见黑暗之中,蜷缩着一具小小的身影。 竟然是歌儿! “姐姐!”看到绮月,歌儿眼睛一亮,小小的人儿从黑暗里猛地站起身来,飞扑一般地跑过来抱住了绮月。 “你怎么会在这里?”绮月身子没动,她只看了一眼玄素,轻声问道。 她可没忘记,他们两人就是被歌儿吸引到这里来的。 “不瞒姐姐……”歌儿心思细腻,觉察到绮月疏离的意味,便松开了紧抱着她的双臂,低头抹了抹眼泪,“我其实,就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第8节 第15章 子母 我问你,你腰间挂的那串水蓝色铃…… 根据歌儿的说法,这个村子之前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子,大家安居乐业地生活在一起。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些人开始不说话了,逐渐整个村子的人都仿佛失去了声音。她太害怕了,便逃到了归无的贫民巷里,居住下来。 女孩说话时怯懦而无助,绮月蹲下身轻轻为女孩梳理脏乱的发丝,眼神中流露出一种玄素从未见过的专注和怜惜。 “你知道村子里的人都去哪里了吗?”绮月温柔地问她。 她对于这名女孩的情感让玄素觉得有些许奇怪,毕竟前世她一直都是嬉笑怒骂、洒脱不羁的模样,从未展现过这样温柔的一面。 歌儿低声啜泣了一阵,好歹止住了哭声,这才抽抽搭搭地道:“姐姐,我知道村子里的人都在哪里,歌儿可以带你们过去。” “绮月。” 女孩走在前面,玄素轻轻拽住了绮月的衣袖,目露警惕,却见她朝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随着两人逐渐深入村中,夜色浓重如墨。忽然见那昏暗中浮现出一点微光,继而是星星点点的微光在二人的眼前绽开。 穿过一条小路,前方豁然开朗起来,有人在高声唱颂。 只见那是一个空旷的宗庙前,高台之上站着一名白袍男子,手持禅杖,神情淡漠。而高台之下,站着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正是方才出现在村口的人们。 “那些消失的人想来都在这里了。”三人藏身在一件破屋的暗处,玄素神色凝重地道。 “要救下这么多人,可不是个容易的事情。”绮月漫不经心地悄声道。 她在人群中张望,却不知为何,并没有见到熟悉的身影。 难道琼玉并不在这里?绮月心中忽然升起一丝诧异,这一路过来,实在太巧了。 正在此时,面前的女孩忽然身体僵硬起来,绮月体内内力涌动,玄素的反应却更快。 “小心!”他大喝一声,身体下意识便挡在了绮月的身前。 女孩忽然暴起,双瞳呈赤红色,一刀狠狠地捅了过来。玄素一掌拍向那女孩,将那其击飞出去数尺远。可离得实在太近,锋利的刀还是划伤了玄素的右手手臂。 “玄素!”绮月惊叫一声,声音中还含着难解的复杂情绪。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突然挡在自己的身前? 她早已对那女孩心怀戒备,内力悄然运起,绝无法重伤于她。可她万万想不到,这个笨和尚竟然会为自己挡下这一刀。 “咦?” 原本密集的人群不知在何时分开了一条道,白袍人从高台上缓步走下,神态轻松,却在看到两人之时有微弱的讶异。 “奇怪,怎么会是两个人?”他看了一眼玄素,目光落在他光洁的脑袋上,神情越发奇怪起来,“怎么会有个和尚?” “你究竟是谁!”绮月为玄素匆匆包扎伤口止血,目露不善。内力在周身浑然运气,四周掀起不易让人觉察的微风。 “别紧张。”白袍男子笑了笑。 他招了招手,原本身受玄素一击的女孩却忽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到他的身边站定。 “乖孩子。”白袍人目光温柔,为女孩梳理鬓间的乱发,目光中不掩宠溺,“向二位介绍一下,吾乃言者,是这个村子的主人,这是我的妹妹,歌者。” “阴阳子母蛊。”玄素往前一步,挡在绮月的身前,“你用自己的亲妹妹做子蛊,简直是禽兽不如!” 玄素此言一出,绮月才恍然大悟。 阴阳子母股,顾名思义,蛊母为阳,子蛊为阴。为蛊母者,可控制子蛊,再有子蛊将无数蛊虫感染至正常人的身上,便可通过操控子蛊,控制无数的人。 怪不得那些人一个个都神态僵硬,五感全失,想来已经为子蛊所控制,沦为言者的玩物。 “禽兽?”言者展颜一笑,他生得眉目清秀,虽比不得玄素,却也称得上一句好看。“飞禽走兽,有何不好?法师的比喻,可不大到位。” “贫僧无意与你做口舌之争。”玄素目光一厉。 言者却笑容更浓,“那不知这位姑娘,可愿与吾闲聊几句呢?西凉的,昆月公主。” “我已不姓昆。”绮月目光微凛,“而且,我也并不想与你闲聊。” “那看来,你是不曾怀疑过,令堂,究竟是怎么死的了。”言者慢悠悠地道,转身正要离开。 “等等!”身后的人忽然叫住了他,“你……知道些什么!” “若是感兴趣,不妨跟我来。”言者说着,往宗庙的方向走去。 “绮月。”玄素忽然叫住了她,因为大量的失血,他的脸色已然有些发白,“不要去。” 绮月默然退开半步,“我问你,你腰间挂的那串水蓝色铃铛,是从何而来?” 玄素微微一怔,不知她为何忽然提起这个,“我……” “算了。”绮月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想知道了。” “你还真的是一个好人。”她忽然扬眉一笑,“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玄素看到她的笑容,恍若隔世。曾经她也是这样的笑颜如花,然后将他甩开在身后,独往地狱。 他忽而一本正经地抬高了声音,对言者道,“我与她一起去,你不介意吧?” 言者的脚步微微一顿,回头看了两人一眼,缓缓道:“当然不介意。” “你……”绮月没想到他忽然来这么一出,当下没好气地道:“你跟过来做什么!” 谁知这和尚竟一改往日做派,一手捂着伤口,面色苍白柔弱地看着自己,轻声道:“我受了伤……这里的这些人行动僵硬,已经被他控制了,我继续留在这里很危险。” “……”绮月瞪着眼睛看了他半天不知该说什么。 他怎么如此无耻,竟然学她平时胡搅蛮缠!但是那一刀确实是为她受的……这个笨和尚! 绮月心中忍不住骂道。 第16章 西凉 你生的真好看,就是可惜没有头发…… 宗庙之中倒是亮堂,四周点着几排红蜡烛,有些已经烧尽了,蜡油滴落在石板地面上,留下淡红色的痕迹。 歌者目光木讷地站在一边,如同一个人偶。言者上前点燃烛台上熄灭的蜡烛,又躬身拜了三拜,神色间倒是带着几分神圣的意思。 “你刚刚说我母亲的死因,是什么意思。”绮月声似薄雾,带着几分透骨的冰凉。 “说起来,昔年的西凉可是一代繁盛之地呢,不知有多人神往。”言者负手而立,并不回身看她,只是继续道:“传说中西凉多美人,西凉王妃绛云夫人与公主昆月,更是举世罕见的绝色,如今一见,果然与那些庸脂俗粉不一样。” 言者说的时候目中一片向往,而玄素却注意到绮月的脸色却越发难看起来。 前世的时候,他只知她是令整个西疆闻风丧胆的妖女,却并不知她竟是那位名满天下的西凉公主。 月氏王为夺双姝出兵西凉的风流轶事传遍西疆,而玄素虽有耳闻,却不曾注意过。那时候绮月在他身边,也从未表现出半分的异样。 等等……黑沙与西凉一直交好,但在其与月氏的交战中倒戈月氏。那时她出现在黑沙,难不成是为了替西凉复仇?那黑沙的那场灭城之火,又是否与她有关? 玄素本就是个聪明的人,眨眼间便想到许多,前后因果联系起来,许多原本不曾注意过的事情也变得清晰起来。 “我其实真的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少女歪了歪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公主殿下。”言者笑了起来,“世界上的东西都不是触手可及的。您想知道的事情,总得付出一些代价。” “你想要什么?”绮月问道。 “只要你能救她,我就告诉你。”言者的目光落在妹妹歌者的身上。 绮月心中不解,但玄素却一眼看到了原因。 “她是一个阳寿已尽之人。”他低声道,“怪不得用子母蛊,你是用自己的命为她吊命吧。” 言者倒是没想到这个和尚倒是真的有几分能耐,不似那些招摇撞骗的酒肉和尚,因此多看了他几眼,心里觉得有些面熟,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不错。”他点了点头道,目光热切地看着绮月,“全天下,只有你能救她了。” 救……一个注定要死的人?玄素心中似乎隐约想起了什么。 “不可能。”绮月斩钉截铁地道,“我救不了她。” “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言者闻言目光一厉,宗庙外忽然一阵骚动,几乎是转眼间,那些被控制的村民便一个个动作僵硬地蜂拥而至,将整个宗庙围困起来。 绮月心口的伤并没有好,当下一动内力,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可她却连眉头都不皱下。袖中有数根无色的丝线蜂拥而出,银铃乍响,无风而动。 前世的时候,玄素曾无数次见到她内力之深厚,几乎是无可匹敌。可眼下却隐约觉得,比起那时天下第一的武功,眼下还要差了不少火候。 言者速度极快,指作弯钩朝绮月袭来。而绮月却不避不让,手中丝线舞动,一根根柔韧无比,若不细看,却又难以觉察。 两人一时间难分高下,绮月胜在行云流水下手果决,步步夺其生机。而那言者却不知是哪来的邪门歪道,招法乱的看不出流派,却招招致命。 玄素右臂受伤,帮不上忙,只将那些被控制的村民阻在门外。 只听得“嘭”得一声响,绮月与那言者各退半步,那言者浑身是血,看来并没有在绮月手上讨到好处。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然我就把你的好妹妹做成人干,塞进你嘴里给你当肉干吃。”绮月手中的无色丝套在言者项上,轻轻一拽,便在其颈项间划出一刀血色伤口,足见其锋利。 “咳咳。”言者轻咳两声,全然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我自知打不过你,早已在你身上种下子蛊,你……等等,你为什么没有反应?” 绮月微昂下颌,整个人显得傲慢而高贵,那种出身皇室的矜贵态度,对言者来说却是最大的侮辱。 “原来你早就打算在我身上种下子蛊控制我。”绮月笑着道,“怪不得你一直有恃无恐。” “不可能,不可能!”言者双眼的眼球从眼眶中爆出,神色狰狞,“没有人能够逃脱子蛊的控制……” “说吧,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事情的。”绮月并没有什么耐心听他念叨,并从怀中拿出那枚从歌者家中顺过来的金色腰铃,“还有,这枚铃铛,你可曾见过?” 言者的脸色微变,忽然大笑起来,“那个蠢女人,哈哈哈哈哈——她已经死了!母蛊反噬,我用她喂了蛊虫,你若是想见她,便去黄泉相见好了!” 绮月忍不住抬手,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几乎是瞬间言者的脸上便起了一道赤红的巴掌印。 你这个畜生! 蛊虫反噬之痛难以消解,唯有喂之以人的血肉,将其饲养,才能勉强存活。 言者控制的子蛊能够感染数量如此之众的人,必定绝非普通蛊虫,琼玉若是当真被他喂了蛊,还活着的几率可以说是极其渺茫。 绮月还想再问,却见言者的嘴边淌出一丝鲜血,再一细看,他竟是早已生了自尽的心思,咬舌自戕了。 宗庙外的村民失去控制,纷纷如葫芦串似的一连串地倒在地上,一直站在一边的歌者也身体一软,骤然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玄素上前来正要说话,却被绮月猛地一掌推开。 只见她双目赤红,紧紧攥着胸口处的衣料,目光却有些涣散,看起来有些不太正常。 “绮月……” 第9节 他正欲唤她,忽然听见她袖中银铃大响,无色丝如有生命般缠上他的身体,却并没有伤他。绮月指尖一勾,便将他绑到了自己面前。 她双目迷离,眼中带笑,唇瓣微扬。伸手挑起他的下颌,宛如欣赏世间最美丽的物品。 “你生的可真好看,可惜就是没有头发。” 第17章 缠情 以前的绮月虽然也百般引诱自己,…… 少女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绯红,眸若琉璃,眼波流转中仿佛有万千光华在其间绽放。 “我感觉有些热。”说着便轻解罗裳,将外衣褪到脚边。 眼下天光已然渐亮,她本就只穿着他的一件外衣,里头便是中衣中裤,清晨的光穿透她的衣衫,几乎能看到少女玲珑的身线。 眼见着她还要再脱,玄素的耳根子都红透了,如何还猜不到她眼下情状有异。当下也顾不得许多,欲要从那无色丝中挣脱出来。 谁知绮月忽地靠近,轻如蜻蜓点水的吻落在了他的唇边,玄素整个人几乎呆在原地。 前世今生,辗转两世。以前的绮月虽然也百般引诱自己,可却从未做出如此僭越之事。他整个人脸红得仿佛一只被煮熟的螃蟹,若是此时绮月还清醒,一定会觉得很是新奇。 好在玄素及时找回理智,趁着这一瞬的松懈,一记手刀劈在她的脖子上,绮月毫无防备,登时便晕了过去。 身上的无色丝失去内力的依持,自行收回少女的袖中。她整个人柔弱无力地倚在玄素的身上,身子热得可怕。 她的身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只能先将她带回去。 玄素将人打横抱起,这小姑娘看起来娇小玲珑,没想到身量更是轻如纸片。他的脑子里有些乱糟糟的,胸腔里的一颗心更是“嘭嘭”跳得厉害。 等到玄素走到城门口,已然是气喘吁吁。守门的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竟看到圣僧大人怀里抱着一个少女回来,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差点没惊掉下巴。 “圣、圣僧大人!”守门的将士磕磕巴巴地道。 立马便有机灵的人叫了马车过来,边上离得近的将士见状,便要过来帮忙。 玄素却并不假于人手,自己将怀中少女放进马车的榻上,怀中的温暖一空,骤然冷了几分下来。 “回城主府。”玄素道,说罢便往车辕上一坐,并不打算坐进马车的样子。 将士们面面相觑,其中一名年轻的将士忍不住道:“那马车挺宽敞的,大人您不一起坐进去吗?” 却见素来神色淡漠的佛子耳根泛红,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咳咳。”方才那名找来马车的小将轻咳一声,打破了当下的尴尬,“你们几个哪那么多废话,没见着大人着急呢吗!你——”说着便踹了一脚其中一人,“跑一趟去,把大人送到城主府去。” “哎呦!”那名将士轻呼一声,惹得众人纷纷大笑起来,仿佛忘记了方才一瞬的尴尬。 玄素沉着脸,看起来并不大好惹的样子,只是耳朵上的红晕,却透露了他此刻并不平和的心迹。 马车速度极快,看来那小将仔细看过的,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城主府里,倒是一路畅通。 等回了院中,这一路上绮月早已半梦半醒,眼下玄素要去抱她出来,便整个人如一株藤蔓般缠在了玄素的身上。 府中人只当是没看到,却又忍不住往这边偷瞄。 玄素只感觉面颊发烫,口干舌燥,实在是说不出话来,只能硬着头皮把人抱进了院内。 聂晴云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副情景。 只见那个记忆里素来一副风轻云淡的男人此刻面颊烧红,身上挂着一个少女,满脸的无可奈何。 “这是?”聂晴云微一挑眉。 “聂城主,劳烦你帮忙看看,她不知怎么突然就这样了。”玄素见到聂晴云,简直像是见到了救星,连忙对她道。 “看来你被这个小姑娘,折腾的确实是不轻。”聂晴云忍不住笑道,“你竟然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倒也难得。” 一面说着,一面便将绮月扶了过来。手往她的手腕上一搭,面色却忽而严肃了起来。 “她可曾受过什么伤?”聂晴云问道,“她的脉象驳杂,想来应是受过内伤,长久不愈,又妄动内力。” “受过伤?”玄素微微一怔,摇了摇头,“我并不清楚。” 聂晴云白了他一眼,手刚想拿开,却忽然觉察到绮月的体内似乎有一丝暴虐的气息。这一次,她的脸色是当真难看至极。 “她可是中过蛊?”聂晴云问。 “没错。”玄素闻言又点了点头,“她应当是中了阴阳子母蛊的子蛊,可是却不曾有反应……” “当然没反应。”聂晴云差点被气笑了,“那是因为她的身体里,有另一种蛊虫寄生,名叫缠丝。与她几乎是同生共死,那子蛊一进去便被吃掉了。” “缠丝蛊?”玄素微微皱眉,显然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聂晴云心中了然,意有所指地道:“缠丝蛊,坊间又名春情蛊,或许你多少知道些。” 玄素的脸蓦地便红了。 “那不是……”一种用于催情的蛊虫吗?绮月的身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第18章 离开 玄素对她,似乎有些太在意了…… “这缠丝蛊在她体内不知养了多久,亦或是发生了什么未知的变异,已然变成了一种极其厉害的蛊虫,堪称蛊中之王也不为过。”聂晴云道,看着这小姑娘年纪并不大,竟受过如此多的苦楚。 “怪不得她中蛊后却并没有反应……”玄素恍然道。 “也不知她究竟是什么人。”聂晴云轻叹一声道,“玄素,我与你相识这么久,还从未见过你对谁如此上心过。剩下的事情你也帮不上忙,先去休息吧。” 说罢,便示意身边的侍女搭把手,将绮月从玄素的手上扶了过去。 * 绮月悠悠转醒之时,已然是这一日的黄昏时分。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城主府的客房中了。低头一看,胸前的伤已然被人处理过,衣裳也换了一身。身体虽然还有些酸软无力,却好受了许多。 房门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进。 “哎呀,姑娘您醒了。”那侍女看起来面生,不过确实穿着城主府的侍女衣裳。 她欣喜地上前来,手中端了一碗汤药,“奴婢是城主府里的侍女小桃,姑娘您已经睡了半日了,这是城主大人亲自为您熬的药,您快趁热喝了吧。” 绮月接过碗来,低头抿上一口便皱紧了眉头,脸上写了几分不想喝的意思。 于是便端着碗状似无意地问:“我是怎么回来的?” “这……”小桃说着便八卦地看了她一眼。 当时玄素抱着她进来的时候,小桃也是围观群众之一。也正是因此,她才自告奋勇想来看看,这位让佛子大人那般的神仙人物谪入凡间的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眼下一见,自然是再无需多言。此等容貌,想来也只有佛子大人那样的人才能配得上吧。 “姑娘您受了伤,是被圣僧大人抱回来的。”小桃压低了脑袋道,见绮月没了动静,又好奇地想抬起头偷瞄她几眼。 绮月坐在床榻上,微微怔了怔。倒不是因为玄素的缘故,而是她并不记得自己那时受了什么伤……难道是…… 她的脸竟微微涨红了起来,她还从未在外人面前发作过身上的蛊毒。 “姑娘您怎么了?”小桃好奇地问她。 绮月闷着头一昂首把汤药灌了下去,然后轻咳了几声道:“没事,喝太快,呛着了。” 我问的又不是这个……小桃腹诽道,但面前这位可是客人,又和圣僧不知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件事,小桃又忍不住好奇地偷偷看绮月,见她看起来像是个和善的好人,便小声问道:“姑娘,听闻昨日圣僧大人问我们城主要了老一大批人马去贫民巷那个地方救人,就是为了救您吧?” “救人?”绮月心不在焉,一时没听明白小桃在说什么。 小桃见状,便越发无法无天起来,竟是继续道:“就是昨日,邢二爷找您找不到,只找到个街边的商人说是见过您。圣僧一听便急了,听人说事查到一半便着急忙慌地跑了回来,一听了您不见了,便什么事都顾不得了。” 绮月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从母亲死后,她便再也没有被如此呵护过,这样的感觉对她而言,太陌生了。 怪不得昨日玄素带着邢二来找自己的时候,带了那么大一批人马。她当时只以为……当真是办事路过。 是啊,他那么着急的神色,又怎么可能真的只是路过呢。 为什么?绮月不明白。玄素对她,似乎有些太在意了,甚至于有些奇怪了。 这一瞬间,一路上许多的画面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来,他确实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关心着自己。 小桃正说着,便听外面一阵响动,玄素在问,“我可以进来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叫自己绮月的呢……分明上一次她让他叫自己的名字,他还不情不愿的样子的。 “你进来吧。”绮月温声说。 “你有没有好一点?”玄素问道,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下意识避开了她的目光,“对不起,我一直不知道你……受了伤。” 绮月愣一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胸前的伤,“没什么,本来就已经好了大半了。”她自己心中也放松了些许,却也不知为何生出几分失落的情绪来。 本来就是……难不成他还能问自己什么好一点…… 小桃看看绮月姑娘,又看看佛子大人,清了清嗓子道,“姑娘这碗汤药是大人亲自熬得,还望圣僧大人督促姑娘趁热喝完,奴婢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忙,先退下了。” 小桃一离开,绮月只觉得屋子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她觉得自己更热了。 “我、我其实不太记得。”绮月忽然小声道。 玄素的目光顿了顿,继而恍若无事一般,坐下来从她的手上接过药碗和勺子,“你身子还没好,我喂你吧。” “啊、好。”绮月身子僵硬地,点了点头,却被他塞了半勺汤药进口,不由得轻“嘶”一声,“好烫。” “对、对不起。”玄素显然是很少伺候病人的,当下便手忙脚乱起来。 柔软的指腹自少女温软地唇瓣划过,两人目光相对,同时怔在了原地。 “我还是自己喝吧,药要凉了。”绮月率先回过神来,将药碗从玄素的手里抢了过来,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屋子里重新陷入安静,玄素沉默地看着绮月喝药的模样,竟是有几分享受这样的日子。 * “师父,念儿帮您上药吧。”娇美可人的少女纵然光洁着脑袋,也难以掩盖其艳色。 那时她已经是他的徒儿空念,一双眼澄澈明亮,言语时神采飞扬。 她倾身上来,伸手就要将他肩上的衣领扒下来。 “念儿!”他羞恼地道,按住了她的手,“你若再要如此,为师就……” “师父要如何?”她笑嘻嘻地瞧着他,水灵的眼睛里带着调侃的笑意,“师父难不成,又想撂挑子不干了不成?那你便休了我这个徒儿呀。” 第10节 “那不叫休,只有休……”玄素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妻?”空念眨巴着眼,嫣然一笑。 * “玄素?” 她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扯回来,“你怎么了?我刚刚和你说的,你听到了吗?” “什么?”玄素有些懵懂地回过神来。 “我……没事。”绮月笑了起来,“我说我的药喝完了,你看。”她说着把手中的药碗倒了过来,给玄素看。 “那……那你今日先好好休息,我先走了。”玄素将婉拿过来,起身便拔腿快步离开了,好像有什么在背后追他似的。 绮月看着他的背影,笑容渐渐收敛。 她刚刚说的是:“玄素,我可能,要走了。” 第19章 弥城 我要去找她。 是夜,明月凄冷,落在寂静的院落里。 绮月睁开眼,穿好衣衫,推开屋门,院子里的人已经等了许久。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绮月的面色冰冷如玉,音色微冷。 “少主人,您在外面太久了,大人担心了。” 来者是一名黑衣女子,她没有回答绮月的问题,只是冷言说道。 绮月闻言冷哼一声,“纵然你不来,我也有话要问他。”说罢便要走出门去。 忽然,她脚下一顿,又转身回到房中。 黑衣女子等她再次出来时,便见她身上多了一件灰白色的外衣,披在肩头。 看起来,像是男子的衣衫。 第二日清晨的时候,玄素从睡梦中惊醒,他仿佛已经有所觉察一般,匆忙披上外衣便往绮月住的那边厢房里去。 “绮月,你在吗?”他用力敲了敲门,门里却是安静一片。 “大人,怎么了?”小桃听到外头的动静,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走了过来。 玄素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屋门,只是问她道:“你有没有见过姑娘出来?” “啊?”小桃愣住了,支支吾吾地道,“应该……没有吧。” 城主大人明明让她在这里守着绮月姑娘的,谁知道她竟然睡着了……昨天怎么就这么困呢?小桃心里想着,纳闷地挠了挠头。 玄素抬脚破门而入,只见屋内空空荡荡,哪里还有绮月的身影。 难道哪怕他提前找到她,依旧改变不了她的人生吗。那上天让他知道了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难道这是他命中注定的劫难,生生世世也无法挣脱。 玄素微微阖上了眼,转身便往屋外去。 “佛子大人,您要去哪里?”小桃见他有些不对,大声问道。 “我也要走了。”玄素脚步微顿,回眸笑着道,“我要去找她。” * 三个月后,弥城。 “琴夫人,琴夫人!”粉衣少女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拦住了前头的女子,“我家主子正在调息,若是冲撞了,便是告到大人那边,您也是讨不到什么好处的。” “我可是大人最宠爱的女人,你这小贱蹄子,就算是你家主子都不敢这么和我说话!”琴夫人瞥了她一眼,抬手就要一掌打过去,却忽然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 明亮的日光之下,只见一根无色的丝线不知何时缠上了她的手腕,划出一道细而深的伤口来。 “你说谁不敢?” 殿门推开,传来甜美娇媚的嗓音。 只见少女梳着凌云髻,面上覆着深蓝纱幔,只露出一双明亮澄澈的眼睛。黑色的外衣里头是墨蓝色长裙,裙尾用金丝勾勒出青鸟振翅的图案,脚上踏着一双芙蓉花的绣鞋,绣工更是精巧绝伦。 “主子。”粉衣少女见了人便眼睛一亮,小跑着到了自家主子跟前,“奴婢都跟琴夫人说了好多遍了,她非要来找您,奴婢拦都拦不住。”小姑娘委委屈屈,眨巴眼看着她。 “好了小枝,我知道了。”绮月将她鬓间的落发挽到耳后,“我今日想吃百食斋的芙蓉糕,你去帮我买来吧。” “是,主子。”小枝说着便要离去,却被琴夫人身边的丫鬟拦住。 “等等。”那丫头年纪不大,跟在琴夫人身边久了,倒是如她一般养出了娇蛮的脾性,“你家主子分明就在这,偏你这小丫头为难我们夫人,眼下还没向我们家主子道歉,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道歉?”小枝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当下便羞恼地道,“分明是你们不讲道理,我都说了主子在调息还非要硬闯……” “好了小枝。”绮月打断她道,“去帮我买芙蓉糕来。” “主子……”小枝委屈地还要再说,绮月却微微摇了摇头,小枝气得嘟着嘴埋头便气呼呼地往外走,谁知“咚”得一声撞了个闷响。 “哎呦。”小枝撞得脑袋疼,抱着脑袋眼泪汪汪地抬起头,却见面前是一副青铜铠甲,当下便慌了神,对那青铜将士身后的人行礼道:“小枝见过纡大人。” “大人——” 这厢小枝的礼还没行完,身边却有一道人影哭哭啼啼地窜了上来,将她往边上一推搡,娇滴滴地福身道:“大人,您上哪去了,琴儿找了您好一阵子呢。” 那人年纪约莫三四十岁,身材挺拔健朗,若非鬓角已有花白颜色,单看那剑眉星目的俊朗面容,倒是要以为是个二十余的年轻人。 他的目光只在琴夫人的身上略略扫过,继而落在站在不远处的少女身上,面色严厉地道:“绮儿,你不好好在屋里修养,在此作甚?” 绮月垂眸道,“是琴夫人找我不知有何事,我听着外头吵嚷,便出来了。” “嗯。”听了绮月的话,他这才又将目光回落在琴夫人的身上,目光温柔地道,“你又是来此处做什么呢?” “回大人的话。”琴夫人目露激动,脸上挂着嫣然的笑容,“琴儿听闻绮小姐受了伤回来,便带了上好的伤药来看望,可谁知小姐身边的这个小丫头不知好歹,非要把我拦在外头。” “哦。”纡闻言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如此说来,你倒是一派好心了。” 琴夫人听着他温柔的嗓音,脸上发烫,心里头更是百般欣喜。 眼前的这个男人,便是弥城的现任城主,整个西疆称之为“纡大人”,纵然是如月氏般强大的大国也要让他三分薄面。 琴夫人只是一座小城献上来的美人,彼时她在那边陲小城还算得上是美人,可放在这美人遍地的弥城,就有些不够看了,因此一直也没能讨得纡大人的欢心。 那一日弥城来了个绝色美人,日月光辉之下,她们这些女人都被挤兑成了萤火之辉。琴夫人本是心中害怕此女独占大人的宠爱,听闻旁的人说她回来时受了伤,便觉得是个良机,或可做些手脚。 谁知眼下,竟被纡大人撞上了个正着。 纡大人看了看面前人手里的膏药,看了好一会儿,忽而抬起头看向这娇滴滴的美娇娘,面露笑容,“这伤药好用吗?” 第20章 于言 邢堂的堂主于言,却是一个温文尔…… 琴夫人有些受宠若惊,这还是她进府以来头一次能与纡大人说上这么多的话。当即便娇娇柔柔地回道:“这是妾身家中带来的上好的伤药……” “好啊。”纡大人打断了她的话,温和地道,“那我就先帮绮儿收下了,你这番好意我替她领了。” 绮月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琴夫人连忙亲自将药瓶献上,“多谢大人,若是绮小姐用得好,只管差人来我这要便是。” “你先回去。”纡笑着轻抚她的脸庞,惹得琴夫人脸蛋绯红,“等我得空了便去看你。” “是,大人。”琴夫人心中欢喜的很。 没想到竟然意外讨得了大人的喜欢,今日得了大人青眼,如此一来在府中她的日子也能好过上不少呢。不过这个绮小姐……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大人竟待她如此之好。 绮月可没有错过这女人眼中掠过的一丝嫉妒,不过她并未放在眼中。 西疆女子求存不易。委身于人,这是她们的生存之道,绮月虽不与之苟同,却也并不因此就轻看她们。纵然是黑沙的金铃姬中,不也有那十个血性女儿。 不过,她虽自忖与她们并不是一路人,也不愿去和她们掺和那些争风吃醋的勾当,但大多数时候只要没有危及自己的人,便少有理会。 眼看着那琴夫人带着丫头趾高气昂地离开,活像一只斗赢了的孔雀,绮月只是看了一眼便回过身来。 她并不看纡大人,而是将还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小枝扶了起来,柔声道,“去给我买芙蓉糕吧。” “那个琴夫人才没有这么好的心呢。”小枝低声嘀咕,见自家主子冲自己轻轻摇头,于是不情不愿地嘟囔着离开了。 就剩了绮月与纡二人,纡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绮月转身欲要离开,却被身后的人唤住了。 “绮儿。”纡冷声道,“先前念在你身上有伤,你虽私自离城,也不曾罚过你。眼下既然已然能出门了,便自行去邢堂领罚吧。” 绮月脚步微顿,回身单膝跪在纡的面前,面无表情地道:“是,义父。” * 邢堂。 “你这是何苦呢,跟他服个软的事情罢了。”于言弯腰为她脊背上触目惊心的伤悉心上药,一面道:“说起来大人还从未舍得让你受如此重罚,你究竟是犯了什么事?” “私自出城。”绮月平淡地道。 “私自出城?”于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不愿说就不说好了,犯不着用这种由头来糊弄我。要是这种理由都能上一百鞭刑,你早就被我打死八百回了。” 绮月并不愿再多言,为自己穿好衣衫,仿佛全然觉察不到疼痛。 弥城邢堂,是令整个西疆闻风丧胆的人间炼狱。传说没有邢堂问不出的话,也没有刑堂堂主折不断的骨头。而众人不知的是,邢堂的堂主于言,却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白衣书生。 绮月与于言相识的早,那时候的他还只是邢堂的一名普通酷吏,而绮月也只是一个刚被捡回弥城的柔弱孤女。于言下手从不留情,更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子能让人生不如死,对绮月也是如此。 可不知为何,他总是在她受刑之后,私下为她上药疗伤,也因此绮月虽然满身是伤,却从未真正伤到筋骨。 “你身上的缠丝蛊比以前安分了不少,看来这一次你倒是颇有所获。”于言将手放在一旁的铜盆里洗净了鲜血,又用雪白的帕子沓干了,随即丢在一边。 绮月微怔了一瞬,不过于言却并未觉察,径自说道。 “对了,方才你受刑的时候,据说你那小丫鬟捧着百食斋的芙蓉糕来寻你,眼下应当已经在门外等了你好一会儿了。”他慢条斯理地端起搁在一旁的茶盏,茶水温凉,正是他素日里喜爱的口感。 绮月推开铁门去,果见门口的石阶上坐在一小姑娘,怀里抱着一包油纸,听到开门的动静,便连忙站起身来。她一见到绮月,登时眼中便有泪花在打转。 “主子,怎么刚才受鞭刑的时候,也不见你喊疼呢。”小枝用力眨了眨眼睛,主子都这么坚强,她可不能给主子丢人。 “喊什么疼?”于言从铁门里走出来,笑容文雅。 若非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文弱书生。 小枝吓得一个激灵蹦到绮月的身后去,只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怯生生地看着于言。 第11节 “你知道她怕你,还非要吓唬她。”绮月莞尔,宛如春日花朵绽放,温暖如故,“让你买的芙蓉糕呢?” “芙蓉糕都冷了……”小枝更难过了,哭丧着脸可怜兮兮地把怀中的油纸包递给绮月。 “没事的。”绮月接到手中拆开来,里头的糕点不仅冷透了,甚至已经碎得瞧不出本来的模样。 可她并不介意,就着零碎的糕点吃了起来。 小枝看着自家主子的容貌,只觉得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惊艳至极。心中欢喜又高兴,只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老天爷,今生才能跟这么一位人又好又长得漂亮的主子。 “主子,您到底为什么得罪了大人呀,大人不是您的义父吗……”小枝心中想着,却见主子脸色一变。 她这才惊觉自己刚才发呆之下,竟然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义父?”绮月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眼。 第21章 重光 那人一指勾起她的下颌,强迫她抬…… 华彩之下,是漫天的绚烂灯火。夜幕降临,弥城也就陷入了满城笙歌燕舞的狂欢中。 此时的城主府中,更是歌舞升平,远远便有少女清亮的嗓音传来,歌声靡靡,搔得人心痒痒。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怎么才来。” 绮月刚走到前殿的后院,便有见府中管事的嬷嬷匆匆迎上来,挽着她便往前边去,“今天来的客人可是天大的贵客,大人指明了要你伺候着,方才叫过去的几个,那位客人是一个也不满意。” “一个也不满意的,我家主子去了就能满意了?”小枝不大高兴地嘟囔道,顺带还颇不给面子地丢了一个白眼。 “是我来晚了。”绮月柔声道,“却不知是哪来的客人。” 管事嬷嬷脸色微变,但这死丫头再怎么也是绮月的人,便是她也不敢多说什么,于是只得尴尬地笑了笑道:“来的是月氏人。” 月氏人…… 绮月目光微凝,心中暗道:月氏与弥城一狼一虎各据一方,向来少有干涉。为何月氏会来人到弥城?难道……自己当初私自刺杀那个人的事情,被月氏发现了? 她心中暗暗思忖,撇开嬷嬷,只让小枝候在外头,独自一人进了殿内。 殿上众人饮酒作乐,中间的台子上几名舞姬妖娆起舞,气氛却并不轻松,一时间也并无人注意到绮月的出现。 “哎呦,这不是我们的绮小姐。”琴夫人本就坐在一旁无事,精心打扮了许久,谁知纡大人并没有多看自己几眼,心中郁闷得紧。正打算出去透透气,却与绮月撞了个正着,当下便阴阳怪气地挤兑了起来,“怎么这会儿才过来,可是没人通知您吗。” 绮月并无意与这些人起争端,因此选择直接无视,从她身边走过。 琴夫人身边的一名女子,看起来与她关系不错,见状便道:“你怎么回事,琴夫人与你说话呢,你是聋了吗?” “玉儿你别说了,这位可是大人跟前的红人,咱们惹不起。”琴夫人轻轻拽了拽那人的衣袖,却并没有当真阻拦的样子,不过是摆摆架势。 “什么红人。”果然那位玉夫人便乐了,“我刚在门口听管事的妈妈说了,就是个伺候人的玩意,还不如我们呢。” “怎么可能?”这下倒是轮到琴夫人诧异了。 白日里所见,大人确实是对此女不错。可若真如玉夫人所言,那此女不过是弥城中一个伺候人的小小使女,人尽可夫的东西,远不如她们来的金贵。 难不成,她当真只是一个使女?说起来府中都称她为“小姐”,却不是夫人,如此不伦不类,倒是确实有几分奇怪。 绮月自殿中边上走过,绕过人群来到主座旁,纡一袭玄色盛装,身侧坐一美人,正娇柔如水地半个身子趴在他的身上。 她自顾自地落座,却听到场下有人高声道。 “久闻纡先生训女有术,府中女子皆是色艺双绝,眼下一看,不过尔尔。” 纡的面色不大好看,想来已是被嘲弄了好一会儿,难免有些脾气。 台上舞姬闻此言,纷纷惶恐不已,不成步调。 正值此刻,却有人从下首站了出来道:“大人,妾身愿抛砖引玉。” 绮月好奇看了一眼,竟是琴夫人。 见她的目光投过去,琴夫人随即挑衅地回以一眼。绮月不大感兴趣,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帘。 这一幕似乎激怒了琴夫人,于是她站在台上,抱琴而立道:“不过只妾身一人,恐怕不能让诸位尽兴,早闻绮小姐舞艺非凡,不知可愿为妾身的琴音伴舞。” 绮月这么一被点名,众人虽然不认识她,但顺着琴夫人的目光,却也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个“绮小姐”说的是谁。 纡眼神微顿,目光在绮月身上打转了一圈,又望向琴夫人,隐隐不悦。 可琴夫人却并未觉察。在她看来,如玉夫人所说,绮月不过是个使女,这些使女除了美色惑人,根本上不得台面。更何况她屡次轻视自己,也该给她点厉害瞧瞧。 再者,此次机会难得,若是能讨得纡大人的喜欢……甚至于那位的喜欢…… 琴夫人的目光隐隐落在月氏一方。 纡将台上女子的神情尽收眼中,面色平和。而绮月熟悉纡的一举一动,自然知道这位琴夫人只怕是惹恼了纡。 她这个“义父”最是要脸面,哪里忍得了如此朝三暮四的女人,只怕是活不久矣。 绮月心中轻叹,从座上站起身来,“夫人盛情相邀,绮月不得不从。”说罢便缓步上了台子去。 琴夫人不亏以“琴”为名,确实有着一手不俗的琴技。只见她的手指轻拢琴弦,拨弄出三两音符,一首轻快灵动的曲子便如潺潺流水般自她的手下倾泻而出。 她猜得不错,绮月并不擅舞,甚至并不会任何琴棋书画的玩意。 绮月……从来就只会杀人。 她目光微厉,落在一处。 “好。”清脆的掌声拍响,男人声音清亮,朗声道,打断了琴夫人的琴声。 “好琴声。”他原本懒散地倚在椅背上,眼下已坐起身来,一手支着下颌撑在扶手上,眼神是同样的一种漫不经心,“你——,过来。” 琴夫人心中惊喜,起身抱琴正要上前,却见一只酒盏朝自己飞来,碎在自己的脚下。 若她方才再进一步,只怕眼下双脚已然是血肉模糊了。 男人微微皱眉道,“谁让你停了?” “我……”琴夫人还想再问,却看到男人眼中的杀意,惶恐之下,只得又瑟缩着抱琴坐了回去。 “我是说你。”他指了指站在一旁的绮月,“你过来。” 绮月站在原地不动,她早已看到了他。 月氏的野王,尉迟重光,那个本该是自己刀下亡魂的畜生,眼下竟然活生生的,坐在这里。 “过去。”纡并不看她,只是正襟危坐,目光直视前方地道。 “是。”绮月顺从地转过身,压低了脑袋,勉强抑制住心中的杀意,一步步朝尉迟重光的方向走去。 那人一指勾起她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来,笑着道:“好久不见。” 那张脸生得鬼斧神工,英俊非凡。若说玄素的相貌如谪仙降世,那此人便是尘世中的帝王,每一个眼神都写满了直白的征服欲和侵略性。 “怎么,野王殿下是见过我们绮姑娘?”纡身边的女人笑嘻嘻地道。 第22章 夜宴 我的小月亮,你为什么要跑呢…… 绮月目光有一瞬间的冷冽,继而又恢复了惯有的乖顺。若非野王一直盯着她看,恐怕还要错过了这样有意思的一幕。 “当然……”他捏着少女的下颌,仿佛是在端详一件精致美丽的贡品。 女孩白腻的肌肤上逐渐起了一道红痕,他却只觉得好看极了,“没见过。只是没想到这位绮姑娘,竟是与昔年艳冠西疆的西凉王妃绛云,生得如此相似。” 女子看了一眼身边的纡,见他无意接话,于是继续说道:“殿下喜欢便好,我们绮姑娘哪比得上昔年艳冠一时的绛云夫人。” 女子名叫景儿,因美貌而被人看中,献给纡,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女人,也一直深受宠爱。 她看到这位绮姑娘的时候,也有一瞬间的惊艳。她在弥城这么多年,却不知为何从未见过此女,若是细细端详,只觉得她还与自己有两分相似。 只是显然,绮姑娘的容貌,更要出色不少。 没想到他身边竟还有一个藏得这么深的女人……景夫人心中暗笑,好在看起来此女并不得纡的喜欢,不然也不会被如此轻而易举地送给月氏人了。 “喜欢。”尉迟重光将绮月往怀中一拽,一双铁臂将她困在怀中,坐回座上,“有美如此,本王满意的很。” 绮月避开他赤裸直白的目光,只恨当时没能一刀宰了他。 台上的琴夫人一曲弹罢,俏脸绯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眼下众人的目光都在绮月的身上,她反而是替她人做了嫁衣。 “你还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下去。”新来的几个女孩中,琴夫人最不乖顺,景夫人自然也没得好脸色给她,当下便冷声道。 “我……”琴夫人还想再多说几句,却见座上的纡目光冷淡地朝自己看来。 仿佛自己只是一个失去了价值的物品。 “琴儿,快下来。”与她相好的玉夫人挤了过来,站在台下小声唤她。琴夫人这才如大梦初醒一般,恍惚地走下台去。 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绮小姐,为什么会得到野王殿下的青睐,她不就是生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吗! 一场荒唐结束,众人虽然心中遗憾没能见到二美斗艺这般大饱眼福的景象,但见野王难得拥美入怀,纷纷不敢造次。 于是酒宴继续,也无人再提及所谓献艺之事。 酒宴正酣,尉迟重光举杯痛饮,又将壶嘴送到绮月的唇边,笑容慵懒地低声道:“那时便想着将你如此拥入怀中,只是不知今日你是否又要刺本王一刀。”他看穿了她的想法,手中壶嘴硬生生地塞进绮月的口中。 “没想到你还能活着。”绮月被强迫地将壶中酒水饮尽,旋即将脑袋撇开到一边,冷声道。 他的力量极大,双臂如同上刑的夹棍一般,将她死死困住,无法动弹。 “本王也没想到,你也还能活着。”尉迟重光意有所指地看向她的胸口,手中还沾着少女胭脂的壶嘴探进她的衣领间,撩开大半。 绮月眼中厌恶难掩,他却越发来了兴致,“受本王一掌还能活命的女人,确实不多。” “你若是再敢碰我,我就把你碎尸万段。”绮月寒声道。 少女话语中的杀意,让尉迟重光相信,若是自己惹恼了她,她决计不会顾及弥城与月氏的关系,将自己除之而后快。 “本王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尉迟重光好奇地道,“刚才倒是没骗你,你生的确实很像西凉王妃,难道……你是西凉遗民?” 绮月偏过头去不想看她,她腕上五色丝微微散开,取他的项上首级不过是一念之间。 尉迟重光酒过三巡,眼眶微红。不知他是有意无意,竟忽然伸手握住绮月的手腕,正巧按住了她腕上蠢蠢欲动的五色丝。 “你不说就算了,我听他们刚才叫你绮,就叫你阿绮好了。”尉迟重光将绮月从怀中推开,径自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袍,径自往外头走去,一面道,“走,陪本王出去透透气,里头闷得慌。” 说罢便一把将绮月拦在怀中,放在不知情的人眼中,还以为是何等甜腻亲密。 “琴儿,别看了。”玉夫人袖子底下的手轻轻牵了牵琴夫人的衣袖,示意她回神。 第12节 “为什么……玉姐姐,你是不是看错了。”琴夫人咬牙切齿地道,满面的不甘心,“她如果只是一个低贱的使女,凭什么能得到野王殿下的喜爱,大人也偏爱于她。” “好了琴儿。”玉夫人愁眉苦脸地道,“你呀,就别想了。” “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使女而已……”琴夫人收回目光,但心中的记恨,却始终不曾平息。 * 晴天的夜里,弥城的夜空星光璀璨,运气好些的时候,或许还能见到漫天的银河与星海。亭台楼阁间,远离嘈杂的前殿,夜风穿堂而过,是难得的静谧。 “没想到你们弥城这种地方,竟然也能看到银河。”尉迟重光站在檐下仰起头,感慨道,“虽然美丽,不过还是月都的更好。” 话音刚落,绮月腕上无色的丝线悄然而动,几乎只在一个眨眼间,柔韧的丝线便缠上了尉迟重光的脖子。 他却仍然仰头看着夜空,仿佛并不在乎自己的死活,“这里四下无人,确实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绮月确实想杀他,但眼下,显然她并不想让他死的那么简单。 “当时娘……西凉王妃,真的是自缢的吗?” “……当然啊。”尉迟重光顺从极了,他重重点了点头,低头看她,以至于颈项间的锋利的丝线硬生生勒出了一道血痕。 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忽然靠近了绮月,两人鼻尖相对,呼吸温暖了彼此的鼻尖。若是远远看去,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野鸳鸯相依相偎。 “原来是你啊……”他终于想起了她是谁,“我的小月亮,那时候,你为什么要跑呢?” 男人目光灼灼,带着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炽热,瞬间将她裹挟。 第23章 昆月 尉迟重光,是你自寻死路。 十余年前,月都。 月氏王缠绵病榻已有数月,西凉求和,献上西凉王妃绛云与公主昆月,以示求诚之心。 兄长阙京亲征,王庭只余二皇子重光一人监政,自然便是由尚满十岁的他来处置此事。 小小孩童负手而立,严肃地站在大殿之下,俯身看着那两位传说中的西凉绝色。 年长的那个约莫二十余岁,黛眉绵长如远山逶迤,一双墨玉般的眼眸明亮美丽,挺翘精致的鼻翼,淡红艳丽的唇瓣,宛如早春里盛开的花朵,绽放着积攒了一个冬日的美好。 而年纪小的那个,许是还没有长开,虽也精致美丽,但多少有些相形见绌。独一双琉璃般干净澄澈的眼睛,让人难以忘怀。 “西凉也真是丢人,竟当真直接把妇孺送上门来。”身边的侍从不屑地说道,“还是所谓的王妃和公主呢,也不过是一件好看的物什罢了。” 绛云夫人的身子挺拔如松,她娇美而坚强,笔直地站在那里,与她的女儿一起,却半点不像个俘虏。 后来,绛云与昆月被分开,月氏王将绛云单独关了数日,而昆月则被月氏的二皇子重光看管着。 重光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姑娘,昆月和月氏的女孩们不一样。她的世界干净而美丽,好像从来不曾被污染,不像那些月氏女孩,一个个地为了进入王室,甚至可以爬上他的床。 或许是因为,她本就是王室吧,另一个国的王室。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你已经好多天没吃东西了,会饿死的。”重光朝身边人使了个眼色,便有侍女鱼贯而入,将一碟碟精致的餐点摆在昆月的面前,“这是玉桃酥、松子糕、枣泥酥饼、翡翠酥酪、薏米山茶甜汤……”他一道道报着菜名,自顾自地念叨了一炷香的时间,也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 昆月抱膝而坐,整个人团成小小的一团,不知为什么眼眶里有泪光在打转。 “怎么了?”小重光慌了手脚,“可是本皇子准备的东西你都不喜欢吗?” “父王……不要我了。娘亲也不要我了吗……”昆月本就是在西凉王宫中娇养大的孩子,被献到月氏,又与母亲分开,心中早已生出了种种委屈与恐惧,眼下见到如此多的好吃的,忍不住便哭了出来。 “我记得你叫昆月对吗?”小重光拿着帕子上前,别扭地塞进了女孩的手中,“不要怕,你看这是月氏的月亮,是不是和西凉的月亮一样圆?”说着便指了指外头的明月。 “嗝。”小昆月收了哭声,瞄了眼外头的月亮,瘪着嘴哭得更厉害了,“可是我离开家的时候……月亮还没圆呢呜呜呜——” “哎呀你别哭了。”小重光束手无策地原地打转,“本皇子的意思是呢,你看无论是什么地方,月亮都是一样的,所以都是一样的,你不要害怕,你也像小月亮一样,无论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再说了,有本皇子在呢。” 小小的男孩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女孩眨巴着眼,终于停止了哭泣。 “你让我觉得恶心。”绮月迎上他的目光,唇角勾起冷笑。 “恶心?”尉迟重光闻言歪着脑袋,笑了起来,“我只是想得到你而已,像我的父王,想得到你的母亲一样。” “你不是想知道你母亲的事情吗。”尉迟重光脸上的笑容越发浓烈,“美丽的绛云夫人,西疆第一美人,被扒光了吊在城墙上三天三夜,难道还不足以让她羞愧到自我了断吗?” “你闭嘴!”绮月用力一收丝线。 就是他,就是他!她的全部理智,在此刻近乎崩溃。 她永远无法忘记那一日,那一日小小的昆月来到重光的殿门前,见到了那个男人。 那个曾经强健敏捷,如今疾病缠身的月氏王。他弯下腰问他的孩子,“重光,若是有一个人不听话,怎么办?” “那就打碎他的骨头。”男孩昂首挺胸地站在,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笑容。 “怎么样才能打碎她的骨头呢?” “自然是羞辱,无法忍受的耻辱。”男孩思考了片刻,抬起头来兴奋地大声道,“那就扒光了他的衣服,把他吊在月都的墙头,让所有人看看不听话的人,是什么下场!” …… 如果有一百次机会,她会选择将她凌迟一百次。把于言那里所有的酷刑,统统让他“享受”一遍。 “说起来,那时候那几个黑沙的金铃姬,也是你的人吧。”尉迟重光的声音已近嘶哑,他身前的衣领已然被鲜血濡湿,脸上却是残忍的笑容,“你猜猜,被我杀掉了几个呢?” “尉迟重光,是你自寻死路。”绮月心中的怒火已近临界,手中丝线一勾,下一个瞬间,便能剜掉他的脑袋. 男人的速度更快,他掌风如刀,竟是生生凭借蛮力将绮月手中的五色丝,寸寸震断。 “咳咳。”尉迟重光按住脖子上的伤口,咧嘴一笑,“真好,差点就死了。” “你这个疯子。”绮月失去武器,还要再出手。 却见他身体放松地倚在身后的圆柱上,笑着看她,“你是看到……绛云的水音铃了吧。” 绮月的目光逐渐冷了下来,他果然知道些什么。 母亲真的是自缢而亡的吗?纵然是羞辱折磨,母亲那么多的苦难都忍了过来,为什么会那么果断的自杀,把她一人留在月都苟延残喘。即便是母亲当真因羞愧自缢而亡,可是她从未见到母亲的尸体,为什么? 而让她开始怀疑一切的,正是一直被母亲贴身带着的那枚独特的月色铃铛,出现在了玄素的身上。 第24章 要她 被野猫挠了一爪子罢了 “水音铃乃是母亲贴身之物,你如何知道。”绮月脸色微冷,周身肆虐的杀气让周边的温度都凉了不少。 “贴身之物?”尉迟重光挑了挑眉,“你母亲的衣服可是本王亲自脱的,本王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你!”绮月盛怒之下,就要再出手,面前的男人却笑着瞧她。 “绛云夫人是不是自杀的本王不知道。”尉迟重光仍然像小时候一样聪明,轻而易举地就能将她变成囊中之物,让她奈何不得,“但是本王将她从墙头上带回来的时候,她可是活得好好的,那枚水音铃也还给了她。” 绮月目光微凝,以尉迟重光的骄傲,还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欺骗自己。如果当真如她所说,当年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水音铃又为何会流落出去,便成了一个难解的谜题。 如果那时候直接问玄素的话……说起来,也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 不知道为什么,绮月并不是很想再见到那个笨和尚。 或许只是单纯的不想见,亦或是其他的什么…… 如果,他真的和母亲的死有什么关系呢。 尉迟重光一直紧盯着面前的少女,自然不会错过她眉眼间那一瞬的动容。 他眉眼弯弯地看着她,双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小月亮,你在想什么?在本王面前,你的小脑袋里,只准想着本王。” 尉迟重光俊俏的脸上笑容满满,绮月抿紧了唇瓣,紧紧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如果想知道当年的事情,恐怕还是要去月都走一趟才行。 少女身上的杀气渐弱,尉迟重光忍不住凑近了她,一双桃花眼迎上她冰冷的目光:“怎么,你又改主意不杀本王了吗,那可真是可惜了。” “野王殿下,您怎么到这儿来了,难为妾身绕着园子转了好一圈呢。”景夫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长廊中,她身姿婀娜地走了过来,仿佛不曾看到绮月一样。 尉迟重光站直身子,离开了绮月,从善如流地道:“夫人怎么寻到这来了。” “哟,殿下那脖子上,可是受了伤?”景夫人一眼便瞧见了尉迟重光脖子上的伤痕,那血口可不小,又在那么致命的位置。 “被野猫挠了一爪子罢了。”尉迟重光满不在意地道,说话间余光瞥了一眼低头乖巧站在一边的绮月。 说来也奇怪,小月亮在这弥城倒是有些意思,下人们认识她,但纡身边的这些女人,却一个个的都没见过她似的。 “野猫?”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来,那怎么可能是野猫挠的,但既然野王自己都这么说了,景夫人自然也不多说什么,只是道:“倒是府中招待不周,伤了殿下。” “无妨。”尉迟重光冷哼道,“走了,本王也透完气了。”说着便一伸胳膊,径自将绮月揽入怀中。 绮月刚要挣扎,男人温暖的胸膛却贴上了她的脊背,灼热的气息在她的耳边慢悠悠地道:“小月亮,你若是再不老实,就永远别想知道你那位美人母亲的死因了。” 绮月的身子微微一僵,终究还是停下了挣扎。 * 回到宴上,众人已是酒过三巡,东倒西歪,或躺在身边美人的怀中,或趴在桌案上,或左拥右抱倚背而坐,各有不同。 纡眼眶微红,却依旧坐得笔直端正,琴夫人与玉夫人二人各坐一侧,正乖巧地为他沏茶。 景夫人的脸色不大好看。怪不得出来寻他们二人,原来是没了去处,绮月心中暗道,看来自己是错过了一出好戏呢。 “殿下方才去了哪里?怎么独自与美人快活去了,也不叫上我们一起。”边上一名月氏臣子看起来与尉迟重光的关系不错,眼下喝得是脸色涨红,半醉半醒地上来伸手正要拽住绮月的衣袖。 绮月微微皱眉,尚未开口,却见尉迟重光将自己往身后一拽,与那醉酒的臣子隔开了,笑着地对他道,“薛大人有些多了。” “是的是的。”马上便有与这薛大人交好的臣子上来,满头冷汗地将他拽开,两人一同跪在地上,“任军不胜酒力,出口妄言,还望殿下恕罪。” “既然不胜酒力,那便早些下去休息才好。”尉迟重光面色不变,那臣子却越发畏惧忐忑,足可见其在月氏积威久矣,“怎么,可是纡城主没给你们安置好吗?” 纡本就乐得看他们内斗,眼下见祸水东引到了自己头上,当即不得不出声道:“景儿,还不快去为诸位大人安置好。” “是。”景儿看了一眼他身边的两个女人,心中再如何气不过,也只得福身应下。 “说起来殿下要的千年赤桐木已经为您备好了。”纡朗声道,“明日殿下回去月氏,一同带回去便好。” 赤桐木是弥城独有的树种,又称长生木。若是以赤桐木与千年玄冰打造雪玉床,据说可祛百病,续命健体。这东西绮月只知道纡的藏库里还有最后一棵,没想到竟然会愿意给月氏。 也不知月氏付出了什么好东西,让他连棺材本都愿意拿出来。 “多谢纡城主。”尉迟重光拱手一礼,继而抬起头道,“除此之外,本王还想问纡城主讨要一物。” “殿下但说无妨。”纡朗声道。 “本王要……”尉迟重光眉眼弯弯,用力将绮月推在地上,右手一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