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仙门》 第1章 度化 正午的骄阳暴烈炙热,将大片土地烘烤得干涸龟裂,本该是麦收季节的田野间只余一片荒凉,既没有人烟,也没有任何农作物在生长。 因这百年难得一遇的旱灾,远近村镇也是一样的死气沉沉,既没有农人往来,也不闻鸡鸣狗吠,好好一个中原之地,竟好似西北荒漠一般。 就在这一片诡异的死寂中,一青一白两条人影忽然自远处出现,并在一眨眼间就到了镇外那条满是干涸血迹的石板路上站定。 “是这里吗?”一身白色锦袍的男子开口问。 他身边的青衣男子语气平淡:“路是你指的。” 白衣男子讪讪然清咳一声:“应该就是这里,不过怎么没一点儿活人气呢?” 青衣男子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人已经飘到了两丈开外,“这边。” 白衣男子忙跟了上去,两人往里行了约十丈许,忽然一齐驻足,接着向左一转,掠过两个小院,停在了一处大门洞开、围墙倒塌、院子里还冒着黑烟的大庄院面前。 两人都没说话,在门口站了一站,又一齐进大门直奔后院,在院中一棵一人合抱粗的老槐树面前停了下来。 “我上去看看。”青衣男子扔下这句话就飞身而起直上树巅,几息之后,他一手提着一个孩子从树上落了下来。 “果然在上面。”白衣男子笑道。 那两个被提下来的孩子都在八、九岁左右,穿着样式差不多的葛布衫裤,脸上手上都沾满泥灰,被青衣人提着后颈衣领,竟都老老实实的不曾挣扎,也不曾出声,显然是被青衣人制住了。 白衣男子伸手接过其中一个孩子,笑问道:“你们可是姓聂?” 那孩子一离了青衣人的手立刻挣扎不休,还扭头要来咬白衣人的手,白衣人不慌不忙,抬手按住那孩子的头顶,那孩子立刻动弹不得,却仍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倔强的瞪着他不肯答话。 白衣人还待再问,青衣人已经从袖中取出一枚青玉扣,并拉起他手中那孩子的手,用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摸出的银针用力扎出一颗血珠放到了青玉扣上。 那枚青玉扣原本暗沉沉的,看起来杂质颇多,但血珠一滚上去就消失不见,接着玉扣缓缓泛出微光,竟变得澄澈起来。 “没错,就是他。”青衣人反手收起玉扣,同时手上一松,那个被扎了一针的孩子终于叫嚷起来:“你们是谁?想做什么?” 青衣人抬起袖子在那孩子脸上一抹,露出孩子的本来面目,白衣人见那孩子唇红齿白,一双狭长凤眼十分眼熟,便笑道:“果然是。你姓聂是不是?祖上曾有一位祖宗自幼习剑、喜做游侠,二十多岁时被一位仙家道长度化而去,从此再没回来。” 孩子看着这两个行止奇特的人,显然有些惊疑不定:“你们怎么知道?” “你那位祖宗正是我们二人的师叔,他算到后人有难,特意叫我们来接你……”说到这里,白衣人看了一眼同伴,见他微微点头,就继续说,“去我们所处的神仙地界,修仙求道,你想不想去?” 孩子又仔细打量这两人,见穿白衣的斯文可亲、着青衣的正气凛然,且通身都确然带着些非同凡俗之气概,就软了口气说:“你先放开我表姐!” 白衣人诧异:“是个小姑娘么?”接着松开按着孩子头顶的手,那女孩子立刻冲到姓聂的孩子身边,牵起他的手,满怀警惕与戒备的望着白衣人。 “你们叫什么?”白衣人笑的和善,同时袖子一挥,两个孩子只觉一阵舒适的清风吹过,身上立刻清爽不少,再看彼此时,脸上的泥灰竟全都消失不见,现出彼此的本来面目,顿时惊呼一声。 青衣人早已不耐,不等孩子们回答,已经伸手再次揪住姓聂的孩子,就要转身离去,白衣人却忽然“咦”的一声,叫住他:“莫师弟,等一等。” 他抬头意带询问的看过去,只见同伴正蹲下去仔细研判女孩子的面相,接着还拉起她的手看了片刻,并面露失望之色:“可惜……” “怎么?”被唤作“莫师弟”的人问。 白衣人不答,站起身摸摸女孩头顶软软发髻,问:“你叫什么?你家里人呢?” 那女孩看看他,又看看被人提在手里的表弟,似乎意识到自己要被留下,大大的眼睛蓄满泪水,却硬是没有流下来,只哽咽着回答:“我叫夏小乔,我家人,爹爹娘亲,哥哥嫂嫂,都,都……”说到这她再忍不住,终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她一哭,姓聂的孩子也忍不住大哭起来,同时奋力挣扎,想挣开姓莫那人的手去找他表姐,“放开我!我哪里也不要去!我要和爹娘还有表姐在一起!” 两个孩子都放声大哭,白衣人顿时头痛的皱起眉,他师弟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说他自作自受,接着伸指点了两下,两个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 白衣人摇摇头,足尖点地飞身而起,在这个大庄院里巡视了一圈,不过片刻之间就回到了原地,两个孩子惊讶的忘了哭,都瞪着泪眼望着他。 白衣人轻叹一声,对同伴说道:“都已经死了,只剩这两个孩子。” 话音落地,两个孩子再次泪如泉涌,却只哭不出声,莫师弟好似浑然不觉,只说:“走吧。” 白衣人看着他拎起姓聂的孩子,眼睛望向已经奔过去想抢表弟的女孩夏小乔,跟同伴商量:“要不,把这女娃娃也带上吧,这里连个活人都没有,留下她,难道让她自生自灭?” “要带你带,带去了你管。” 见同伴没有阻止,白衣人就拉住夏小乔,止住她的挣扎仔细看了几眼,说:“孩子,我问你,你想不想和你表弟一起去?” 夏小乔懵懵懂懂,只知道这人极有本事,又不想离开仅剩的亲人,就含着泪点点头。 “可是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从此不是此间人,还要潜心苦修、一心向道,不能有半分偷懒、贪图安逸,你也不后悔吗?” 夏小乔眨眨眼,两颗泪珠儿顺着白嫩的脸颊滑落,“您能教我刚才那样飞起来的本事吗?” 白衣人摸摸她头上的丫髻,笑道:“那个简单,只要你想学,我就教你。” “好,我不后悔。” 年幼无知的夏小乔说完这句话,就被看似仙风道骨、温和无害的白衣人拎在了手中,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眼前已经换了一个崭新世界。 第2章 四极宫 树木葱茏,草色青碧,不知名的各式花朵开的争奇斗艳,还有阵阵幽香伴着清凉的风飘飘而来,有意无意撩拨着人的嗅觉。 夏小乔晕头涨脑的望着陡然大变的世界,正待发问,眼角余光就瞥见虹光一闪,转头看时,青衣人和表弟聂桐已经不知去向。 白衣人似是习以为常,手一抬,半空中忽然浮现一片巨大树叶,他提着夏小乔跃了上去,接着树叶随风升高,向远方飞速而去。 夏小乔跌坐在树叶上,不小心往下面望了一眼,只见大地河流、房屋树木都变得像画上画的一样小,且正飞速从底下一掠而过,顿觉头晕目眩,险些一头栽下去。 好在白衣人及时把她领子拉住,并塞给她一颗红色药丸,夏小乔吃了之后就昏睡过去,醒来时,人已经站在一处辉煌大殿前。 那大殿玲珑翘曲、斗拱飞檐,顶覆琉璃瓦、窗披黛绿纱,高处脊兽似可摩云,阔处四壁望之不尽。 夏小乔身在大殿玉阶下,只觉自己如蝼蚁草芥一般渺小低微。 “醒了?”白衣人微微低头看向呆怔的夏小乔,“这里是四极宫,我姓慕,号白羽,现在我要带你去见宫主。” 夏小乔将目光从大殿移到慕白羽身上,却发觉他似乎哪里不一样了。是了,本来梳的道士髻,现在已经是乌压压黑发散落,铺满肩背;眼睛更黑更亮,脸上更白更透,笑容矜持而高贵;一身朴实无华白衣,也已变成金线锁边、绣了玄武涉水纹的锦衣。 小女孩心底怯意更浓,就小小声问道:“桐表弟呢?” 慕白羽随意答道:“他已经进去了,走吧。”说完就牵起夏小乔的手,缓缓踏上玉阶,却并没有如夏小乔以为的那样走进大殿,而是在上了十二级台阶后,向左一转,从大殿旁边绕过去,又走过一段羊肠小道,到了一座古朴的木质小楼前。 小楼外面一个身穿蓝色道袍、头戴高冠的男子迎上来:“慕师叔回来了,师尊和莫师叔正在里面等您。” 慕白羽微笑道:“元和也回来了?我昨日走的时候还听说你有事出去了……”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进小楼,夏小乔亦步亦趋跟着慕白羽,因听不懂他们讲话,就悄悄打量那蓝袍男子,见他也是一样气度高华,只眼睛细长,笑起来格外可亲,他那身蓝袍似是织了银线在里面,走动起来有银光微现,袍角处还绣了一只振翅飞翔的青鸟。 小姑娘天生对精美衣饰在意,就在她盯着那栩栩如生的青鸟刺绣之时,他们已经进了小楼内。这是一间有点空旷的堂屋,里面没什么家具摆设,除了地当中一尊几乎比夏小乔还高、造型奇特的黄铜香炉之外,只在地上摆了两个半旧蒲团,也并没有人在这里。 夏小乔被牵着向里走,过了一道门,终于看见表弟聂桐站在里面,她立刻忘了其他,松开手跑过去,“桐表弟!” 聂桐听见声音,回过头叫了一声:“表姐!”却乖乖站在原地没动,只转头伸手等她过去。 夏小乔刚跑了两步,慕白羽已经走上前来,在她头上轻轻一拍,说:“且不忙,先拜见宫主。”他说着向上首坐着的人打招呼,“师兄,我们回来了。这孩子叫夏小乔,是聂家的亲戚,他们两家父母俱已被流民所杀,家里也被洗劫一空。我看这孩子与我有些缘法,就带了回来。” 夏小乔跟着看过去,见窗下摆了一张藤制矮榻,榻上盘腿坐了一个身穿藏蓝长袍、蓄着美髯的男子,想必就是宫主了。先前那位姓莫的青衣男子此刻正坐在他左手边椅子上。 宫主看不出有多大年纪,面貌瞧着似是比夏小乔的爹爹年轻些,可看人的目光却又像是隔辈的长辈。 她不敢多瞧,怯怯行了个福礼:“拜见宫主。” 宫主微微一笑,受了她的礼,对慕白羽说:“慕师弟自行安排吧,坐下说话。”声音并不高,也不威严,温和的就像是自家长辈。 慕白羽依言坐到另一边椅子上,对夏小乔说:“小乔还不快谢过宫主。” 夏小乔便又行礼拜谢,宫主段白鹿看着凡人女孩行了福礼,虽觉有些不伦不类,也并不多言,而是转头对旁边另一个师弟说:“聂桐这孩子留下吧,就拜入元和门下,如白回去跟聂师叔打个招呼,说我们一定会悉心教导。” 先带着聂桐回来的莫如白颔首致谢:“有劳师兄。”又转头对聂桐说,“孩子,该说的我都与你说了,快来拜见师祖师尊。” 聂桐看了夏小乔一眼,略有些紧张的抿抿嘴,圆圆的脸蛋上就出现两个小肉涡。夏小乔虽然年幼无知,却也知道拜师就等于是收入门墙,从此有了依靠,就对聂桐点点头。 聂桐这才上前几步向着段白鹿跪下行了大礼,又在莫如白指点下拜了师尊祝元和。 等他拜过之后,段白鹿就说:“元和先带着两个孩子出去休息,我与你两位师叔说话。” 祝元和恭恭敬敬答应了,带着夏小乔和聂桐出去,叫了外面候着的小僮儿送他们去小楼后面一间竹室里坐下。 小僮儿看起来有十二三岁,样貌清秀,谈吐文雅,一身灰袍虽无纹饰,但干干净净,看质料也是极好的。他对夏小乔和聂桐非常客气,带他们到竹室坐下后,不但给他们倒了香气扑鼻的清茶喝,还给他们拿了两碟点心来。 “多谢小哥哥。”夏小乔按照家里一贯的教诲乖巧道谢,“不知道小哥哥叫什么名字?怎么称呼?” 小僮儿微笑答道:“我是宫主身边服侍的侍僮,叫云针,不敢当两位师兄师姐别的称呼。” 夏小乔吓了一跳,觉得这小哥哥明明比自己大好几岁,还早到这里来,怎么反倒叫自己和表弟“师兄师姐”,就有些无措的回头看了聂桐一眼。 聂桐比她会装相的多,绷着圆团脸客客气气说:“多谢云针师兄招呼,你去忙吧,我和表姐说说话。” 云针点头告辞,聂桐从敞开的窗户看着他走远了,才松一口气,对夏小乔说:“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能修炼长生不老之术!我听带我们来的人——就是莫、莫师叔祖说,这里叫四极宫,是这什么修真界最大的门派,我家那位传说中的祖宗就在他们承影峰修炼,现下正在闭关,只因算到家中后代会出事,我又有仙缘可修炼,就派了他们去找我。” 夏小乔听得糊里糊涂,一双本来就又圆又大的眼睛瞪得更加滚圆,满怀天真的问:“那他们都是仙人吗?” “不是的。”这个问题聂桐已经问过莫如白,“我求他救活爹娘和舅舅舅母,他说他没有那样的本事,他们修炼是为了成仙,可还没有成仙。” “可他们已经很厉害了呀!那个带我来的人变出一个大树叶,就能带着我飞过来,他向我们挥挥袖子,我们身上就干净的不得了,这还不是仙人吗?”夏小乔眨巴着大眼睛说。 聂桐摇头:“那只是法术吧。带我来的莫师叔祖还能御剑飞行呢,你看见了吗?他抱着我站在一柄木剑上,我们就飞到了这里。” 夏小乔没有看见,她只看到虹光一闪,于是便有些艳羡的问:“御剑飞行好玩吗?你拜了师,也是要学这样的本事吗?” 聂桐其实在飞行的时候也是晕的,但他当着表姐的面却不肯承认,重重点了头之后,说:“表姐,你等我学好了,也带你一起飞。我师尊是宫主的大弟子,莫师叔祖说他很有本事,叫我好好学呢!” “那,那我呢?”夏小乔听了半晌,也没听见提到自己,不由问道。 聂桐也是一怔,随即又说:“你当然是跟我在一起了!” 可是话虽如此说了,刚刚却没人叫夏小乔也拜师,聂桐心里忐忑,忙转移话题,叫夏小乔喝茶吃点心,自己也端起了茶杯,这才发现杯中之茶色泽橙黄,却只有浅浅小半杯。他一口喝尽,感觉茶水清甜还带着鲜香果味,不由意犹未尽的咂咂嘴,略带惋惜看向杯中,却惊奇的发现里面竟然仍旧有小半杯茶水。 他把这个发现讲给夏小乔听,夏小乔就也试验了一次,发现那水果然喝之不尽,两个孩子一时都有些兴奋,将初到陌生之地的忐忑不安忘了个干净。 两个孩子一口一口的喝着茶,新奇的钻研着茶杯的秘密,直到慕白羽和祝元和一起找过来。 “走吧,小乔。”慕白羽笑微微的站在外面,“跟我去紫霞峰。” 夏小乔慌忙放下杯子走出去,看看慕白羽,又看看跟出来的聂桐,问:“我不可以留下来跟表弟一起吗?” 慕白羽笑道:“聂桐要跟他师尊修炼,你是我带回来的,以后由我教导,自然是要跟我走的。” 两个孩子都觉不舍,夏小乔犹犹豫豫不肯动,聂桐也赶忙拉住夏小乔的手,不想让唯一的亲人离开。 祝元和就上前一步,低头叫聂桐:“汝既入我门,从前凡尘中的亲缘关系都已了结,一切应以修真大道为先。何况小乔去紫霞峰也是为了修行,她不适合留在我青华峰修炼,你还不放手?难道要耽误了她么?” 聂桐似懂非懂的松手,慕白羽接着说道:“好啦,紫霞峰和青华峰相隔不远,以后也不是没有相见的机会,只要好好修炼,来日筑基结丹,自有你们相会的时候。走吧,小乔。” 夏小乔这才上前两步到了慕白羽身旁,慕白羽牵住她的手,由祝元和师徒送出去,到了大殿之外的台阶下,一个与云针同样打扮的侍僮引了一只体态优美的仙鹤过来,请慕白羽骑乘。 慕白羽带着夏小乔飞身落于仙鹤背上,向祝元和说了一句:“改日来紫霞峰喝茶。”就控鹤飞走。 夏小乔望着站在地上越来越小终于不见的聂桐,禁不住流了两行清泪在颊边,却始终不敢哭出声来。 慕白羽只当不见,向她指点飞越的山川:“小乔,你看,我四极宫有四座主峰,青华峰在东,你莫师叔的承影峰在西,南面是赤泽峰,北面就是我们紫霞峰了。” 夏小乔极目四望,只见青华峰远看郁郁青青、如一棵巨大挺拔的青松屹立于天地之间,在它对面的承影峰则只露出一片光亮如镜面的如削断壁,赤泽峰上红下灰,山峰顶部竟似还有赤红火焰在不断喷出。 至于直面他们的紫霞峰,峰如其名,从半山腰起就笼着一层淡紫色烟岚,让人看不见内中景色,直如美人蒙着面纱,不可尽观。 而他们所乘仙鹤恰好似一只调皮的飞虫,径直绕开面纱飞旋而入,稳稳落到了一处神秀洞府外的平台之上。 第3章 拜入师门 夏小乔双脚落于实地时,只觉脚下软绵绵的,头也有些晕眩,她不舍的看着白鹤振翅飞走,心神仍旧沉浸在刚刚那番奇异经历中。 “小乔,过来。” 被前来迎接的弟子包围着的慕白羽,还没忘了自己带回来的小娃娃,回头将她叫到身边去,介绍给大家:“这是我新收的弟子,叫夏小乔。小乔,这是你大师兄许元卿,二师姐林元静,你还有一位三师兄,现今正在闭关中。” 夏小乔不知底细,糊里糊涂的叫人,紫霞峰一众弟子却都已经惊呆:师尊(峰主)上次收徒到现在总得有百多年了吧?这些年多少人想拜入门下都不可得,这小丫头看着就一个未曾修炼的凡人,又没甚出奇之处,怎么就得了师尊(峰主)的青眼? 慕白羽却不多说,牵着夏小乔的手进了自己洞府,叫其余人散去,只留了两个大弟子,然后命夏小乔正式跪下拜了师,就算是他紫霞峰峰主慕白羽的亲传弟子了。 “元静旁边的离云洞还空着吧?就把小乔安顿在那里,起居上,元静多照顾一些。我这次出去,心中忽有所感,要闭关推演,元卿,峰内诸事,还有小乔的课业,都交给你。” 慕白羽交代完,就让林元静带着夏小乔出去,自己留下许元卿交代了一些琐事后,即闭关不再见人。 夏小乔什么都听不懂,也不敢多问,牵着二师姐林元静的手出了慕白羽所居洞府,沿洞前石阶向下走。 林元静的手不像慕白羽的那样温热,反而有些微凉,夏小乔悄悄抬头看了她一眼,见这位师姐生的十分美丽,柳眉秀目,琼鼻樱唇,肤色白如美玉,还泛着莹润光泽,只是不苟言笑,好像一个玉雕作的人儿似的,没有活人气息。 自从到了这里,好像随便一个人都样貌出众、气度不凡,山川景物、衣食住行也都是夏小乔从所未见,她一个没出过远门的小丫头哪能不胆怯?又见林元静不好亲近,自是不敢开口,就这样随着林元静下了二十八级石阶,然后在一处平台向右一转,又下了十级台阶,穿过一片结满硕大水蜜桃的桃树林,到了一个岔路口。 “从这里过去就是我住的兑和洞。”林元静脚步不停,指着右手边那条石板路说,“有什么事可以遣人和我说,或者自己来找我。”话语声如敲击冰面,冷而脆。 夏小乔小声回道:“我记住了,多谢师姐。” 林元静没有回应,带着她沿左边曲折石子路向前走,期间路过一片梅林、一片芭蕉园,终于到了一处洞府前。 “这就是你以后居住和修炼的洞府。”林元静松开手,语气平平的说道。 夏小乔仰起头,见这洞府整体隐于山中,外面只留一个祥云形状的门,那门看起来似金非金似木非木,也不知是何材质,门上没有匾额,只在顶端镌刻了一个与大门形状相同的祥云图。 这扇门浑然一体,也没有门环,夏小乔正想着不知怎么打开,林元静就叫她站到门前去,把手掌印在门上,片刻之后,大门一分为二,向内打开。 夏小乔吓了一跳,不禁后退两步,无措的看向林元静。 “好了,你已经是这座洞府的主人,以后进出只要想着开门,门就会自己打开,别人是不能擅自出入的。等你学了禁制之术,再另设禁制好了。” 林元静说着走过来,与夏小乔一起走进洞中,陪她到处看了看。 这座洞府十分之大,看起来比夏小乔自家在镇上的三间正房打通都要宽敞。 一进门是一个圆形的大厅,厅中四壁辉煌,彩绘着各式仙女图,有散花的、有舞剑的、有嬉戏的,每一个都花容月貌、栩栩如生,一阵清风吹来,仙女所穿衣裙竟也似在随风飘动。 与四壁的辉煌明亮不同,大厅棚顶竟是一片宁静夜空图,夏小乔仰头细看,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竟觉间或有星子在闪烁。 更奇异的是,这洞内明明没有窗子,也没有点灯,内中竟丝毫不显昏暗,反而明亮的一如外面天光正盛之时。 出生在小富乡绅之家的小姑娘也算有些见识,却在这样奇特的洞府中看得瞪着大眼睛、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师叔,夏师叔,巽生洞弟子程均奉师命拜见。” 一个男声在门口响起,夏小乔终于回神,并立刻看向身后的师姐林元静。 “进来。”林元静应了一声,又对夏小乔解释,“巽生洞就是大师兄所居洞府,程均是大师兄的弟子。” 这话讲完,一个十四五岁的圆脸微胖少年就走了进来,他先恭恭敬敬的向林元静和夏小乔行了礼,然后对夏小乔说:“夏师叔,师尊吩咐弟子程均来听您吩咐,看您想怎么布置洞府,需要什么东西。师尊另外还挑了两个侍僮供您使唤。” 九岁的小姑娘哪里经过这等阵仗?夏小乔立刻无措的看向林元静,林元静就问:“人呢?” 程均回头向门口招了招手,很快两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梳双鬟的少女就走了进来,并分别向林元静和夏小乔行了礼。她们穿着和云针一样的灰袍,圆脸的叫扫雾,尖下巴的叫融霜。 “小乔年纪还小,刚入修真大道,只怕日常需要之物与凡人差不多,桌椅床具、铺的盖的、衣服鞋袜样样都要,你师尊既派你来,想必你一贯办事得力,就交给你吧。” 林元静把布置洞府的事交给了程均,就把夏小乔先带回自己那里,叫人照顾她吃了东西,又安排她睡了一觉。 这大半天来,夏小乔先是经历家破人亡,又偶遇得道高人,被带到一个陌生奇妙的地方,可说目不暇接,心中觉得如梦似幻,总是踏不到实地。这会儿放她一人躺下歇息,才觉真的疲累,几乎是头一沾枕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了许久,夏小乔迷蒙中似看到双亲和兄嫂隔着一条河远远望着她,都面带笑容,她发现自己站在河对岸,又慌又怕,想过河去找家人,河水却深不见底、流速湍急。 正焦急间,对岸的亲人渐渐隐去,只余一片朦胧白雾,夏小乔急得哭叫一声,从梦中醒了过来。 林元静听见声音过来时,看到的就是小女孩抱膝低低哭泣的画面,她微微蹙眉,越发搞不清师尊在想什么,但还是走上前坐到女孩身旁,不太自然的伸出手轻拍小女孩的后背。 夏小乔感觉到林元静的手,立刻抬起袖子擦干了脸,抽噎着忍住泪,向林元静解释:“让师姐见笑了,刚刚做了个梦,我、我家人今天都、都……,”说到这她又要流泪,拼命忍了半天才忍住,满怀期盼的仰头问,“师姐,要是我真的能修炼成仙,可以救回我父母兄嫂的性命吗?” 林元静像是没看到她可怜巴巴的样子,面无表情回道:“我也不知道,等你修炼成仙再说吧。我又没有成仙。” 这话*的,夏小乔听了,先是失望,转念一想,又觉得师姐很有道理,就握着小拳头说:“我一定要成仙!” 林元静不置可否,叫了侍僮来服侍夏小乔洗干净脸,将她送回了离云洞。 此时的离云洞已经焕然一新,大厅内铺了洁白的长毛地毯,冲着门的方向摆了一张雕花坐榻,上面铺着锦缎坐褥,两侧不远处还各有一个高几,几上各放了一支长颈玉瓶,瓶里插着凝露含苞的花儿。 在坐榻左侧墙边摆了一个半高不高的弧形博古架,架子上摆置了些夏小乔从没见过、也不知名称的玩物,还有许多玉质简牍累积放着。 博古架外面是一张矮足长几案,案上摆了文房四宝、算筹龟壳铜钱等物,案后则只放了个青色蒲团。 “夏师叔看着缺什么再告诉弟子,弟子即刻就办。”陪着的程均一点也不因夏小乔是个小孩子就敷衍塞责,态度恭谨而周到的说道。 夏小乔颇有些受宠若惊,小声道谢后,又跟着林元静进去里间。原本空旷无一物的里间卧房此时已经摆好了家具,床、衣柜、梳妆台等样样俱全,刺绣精美的纱帐、锦缎做的被褥……,连衣物都已准备好,林元静拿起来在夏小乔身上一比,大小竟合适的很。 “唔,做的不错,可见是用心了。”林元静终于开口夸了一句。 程均脸上露出点笑意:“都是弟子该当做的。” 卧房和起居大厅收拾好了,已足够夏小乔使用,至于里面的修炼洞室,她一时半会儿用不着,且修炼闭关时本就不需浮华外物,自然无须布置。 到此,林元静觉得自己任务已经完成,嘱咐两个侍僮好好照顾夏小乔之后就离开了。程均多留了片刻,替他师尊转达了请夏小乔明早去巽生洞学艺的意思后,也告辞离去。 第4章 解惑 夏小乔送走了人,看着洞府的门关上,一时有些无措,自己坐到榻上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来时,见两个侍僮一左一右站着,忙说:“两位姐姐坐下来说说话吧。” 扫雾和融霜齐声说道:“不敢当。师叔有事尽管吩咐。” 夏小乔一个没入门的小孩子,今天被不知多少人叫了师叔,对这里的称呼实在有些糊涂,就开口先问了称呼上的禁忌。 其实扫雾和融霜二人也很为难,修真界侍僮皆是侍者奴仆,但又不好如凡人或世家一样称呼主人公子小姐,四极宫不成文的规矩,便将辈分高修为深的男修称作真人真君,女修称作仙子,至于小一辈的弟子们则统称师兄师姐。 可眼前这位虽是刚入门的弟子,辈分却高,程均这辈的弟子都叫师叔,侍僮们哪里还能再称呼师姐?但要是像对林元静那样称呼仙子,却又不伦不类,两个侍僮权衡之下也只能叫她师叔了。 夏小乔问明白了这中间的缘故,就入乡随俗的接受了这个称呼,反正只是为了称呼方便。她家中原本也有婢女的,知道两女其实就跟婢女差不多后,也不再叫姐姐让她们不安,而是直呼其名字,将自己的疑问一股脑抛了出来。 比如:“巽生洞怎么去?学艺要准备什么?学的是什么?大师兄凶不凶?你们也都修炼吗?会不会飞?” 扫雾、融霜面对这一串问题,相视一眼后,一起笑了出来。 笑过之后,扫雾答疑解惑:“明日奴婢们送您去巽生洞,至于学什么,奴婢等也不得而知,师叔只凭元卿真人安排就好。” 她这边解说着,另一边融霜已经端着一个托盘送了一杯茶上来:“要说准备,也没有别的好准备,只这三清茶是要喝的。” 夏小乔接过那黄澄澄琉璃杯,低头要喝时,发觉这茶正是自己白天喝过的那一种,顿时欣喜的说:“原来这叫三清茶呀,我在宫主那里喝过一次,又香又甜,怎么喝也喝不完!”她说着正想再试一试这个能不能喝完,融霜已经上前一步阻止。 “师叔等等,是奴婢考虑不周,既然师叔已经喝过,这一杯还是不要喝了。” 夏小乔不明所以:“怎么啦?” “这三清茶是给初入道之人清除*凡胎内污秽之气的,不可多喝。”融霜笑着接过琉璃杯,“奴婢另给您倒一杯桃汁吧。” 等融霜端着三清茶退下,扫雾又说:“喝了三清茶,排泄之物可能格外气味难闻些,师叔不必太在意,若是觉得身上汗味重,可去内观洞泉水中沐浴。” 她说的内观洞,就是卧房里面连着的闭关修炼用洞室。夏小乔之前只站在门口往里面望了一眼,觉得里面黑幽幽的,并不知道里面还有泉水,闻言大为惊奇,请扫雾带路往里面去看了一眼,果真在最里面洞室的角落还有一处隐蔽的泉眼。 修建洞府的人因地制宜,直接用发着微蓝光芒的光滑石头在上面造了一个汤池,那些石头十分奇特,发出的光芒照亮了这一片角落不说,还让这里多了些旖旎之意。那汤池也造的不小,足可供两个成人在内沐浴泡澡。夏小乔看泉水极为清透,蹲下去试了试水温,竟是温热适宜。 “师叔现在要沐浴么?”扫雾站在旁边笑吟吟问道。 夏小乔摇摇头:“一会儿吧。你再给我说说师兄师姐们、还有师尊的事好不好?” 扫雾点头应了“是”,陪着夏小乔回到外间厅中,轻声细语的为她介绍:“咱们紫霞峰是四极宫四大主峰之一,位在正北,上下弟子主修法阵符箓,更辅以占测天时、望气观星、推衍天机,峰主白羽真君犹擅此术。” 由扫雾口中,夏小乔知道了如今四大主峰峰主都是同辈,她今天见过的宫主段白鹿主掌青华峰,那座恢弘大殿正是四极宫的主殿太乙殿。段白鹿和她师尊慕白羽是真正的同门师兄弟,也就是说,夏小乔的师祖正是四极宫上一任宫主。 “那莫、我该叫莫师叔是吗?”夏小乔想起那位青衣人,好奇的提起来,“师尊说他在承影峰,还说我表弟的祖宗也在那里。” 扫雾答道:“是。承影峰主修剑道,四极宫上下无论哪一峰、主修哪一法门,都是以气入道,吸收天下灵气为己用,唯有承影峰是练剑在先,以剑气入道。剑修多是苦修,须得意志极为坚忍的人才能修成,所以承影峰的弟子最少,可他们也最不好惹。师叔说的那位祖宗可是姓聂?” 夏小乔忙点头:“是的!” “那一定是凭虚真君了。承影峰向来不与别的脉系有纠葛,一般一师只传一徒,只在凭虚真君这里破了例。据传当日玄谌老祖去下界游历,偶遇凭虚真君,感其天分超卓、又能潜心苦修,便破例收了他做关门弟子。” 夏小乔听得入迷,却又想起一事,插嘴问道:“可是我听长辈们说,聂家那位被仙人度走的祖宗,已经是好几辈之前的,起码到现在得有、得有两百年?” 扫雾微笑道:“应是不止两百年了,我记得峰主要随如白真君去下界之前,似乎曾说过,当日凭虚真君拜入玄谌老祖门下时,他还不足百岁……” 夏小乔听得目瞪口呆:“这样说的话,师尊他……他现今……” “虽则修士们无意细算寿数,但奴婢们无事之时还真的演算过,峰主今年大约有三百又二十岁了。” 夏小乔吓的差点滑到地上去,“三、三百多么?可、可是师尊他看起来,看起来……”她想说看起来不过二三十岁,可细想想又觉得绝不止这个数,顿时就说不出来了。 “这便是修炼的好处了,虽说渡劫成仙永生的千万年也未必有一两个,可活个几百上千年、永葆青春、驻颜有术还是可以做到的。”扫雾说起这些的时候,满脸艳羡。 夏小乔就好奇的问她:“那你今年多大了?” 扫雾知道她想什么,笑道:“十五岁。奴婢资质粗陋,于修真一道实难有成,能在紫霞峰做个侍僮,已是感谢上苍投了个好胎了。” 夏小乔更加好奇,追问之下,才知道想在四极宫做侍僮服侍修士们也不是谁都行的,像扫雾、融霜都是家中世代在四极宫为仆从,她们又生的样貌出众、伶俐敏捷才能入选。 外界之人其实十分羡慕扫雾、融霜他们这样世代在四极宫为奴的家族,只因四极宫不像外面那些世家一样等级森严,如果世仆家族中真有天分高、根骨合适的孩子,是可以优先选入门下做弟子、正式踏上修真之路的。 只是扫雾、融霜两个恰好属于平庸的大多数,她们天分不佳,几与凡人无异,若是不能入四极宫,只怕连真气都凝不出来,只能如凡人一样碌碌无闻的活着。 但入了四极宫就彻底不同,虽是服侍人的侍僮,但只要跟对了主人,得了指引,再假以外力丹药辅助,至少能修炼到练气期圆满,若是得了主人欢心,愿意不计代价帮她们筑基,那就更是让同侪艳羡不已的机缘了。 只这些话却不好对面前的小主人说,扫雾简单介绍了一下她们的身份,就不着痕迹的打听夏小乔是怎么让慕白羽首肯收徒的。 “咱们四极宫名望极高,门内英才辈出,又占尽灵秀之地,天下修士少有不想入门的,只是门内各峰峰主宗师皆眼界甚高,非天资卓绝者难入法眼。就拿咱们峰主来说,上次亲自收徒都已经是一百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真难得师叔您得了峰主青眼,想必师叔定有过人之处。” 夏小乔糊里糊涂就被带了回来,根本不知就里,听了这话就不好意思的说:“我只是个小孩子,哪有什么过人之处?不过是师尊不忍心留我一人孤苦无依,我表弟也不肯丢了我自己走,师尊才把我也带回来的。” 扫雾却不肯相信,头一个,他们修真界修士去下界历练,首先得有机缘,再次要受天道制约,不能随意使用法力,更不可擅结因果,带人回来这种事,必定是此人与仙道有缘才可;第二个,就算峰主极难得动了恻隐之心(这点儿扫雾就极难相信,修炼到峰主那份儿上的人,早已冷心冷性,且世事皆有因果,峰主怎会为此就心软),又顾虑那聂家的孩子,也并不需要自己收入门下做弟子,完全可以留在青华峰那边做个内门普通弟子嘛! 不过看这小姑娘懵懂的样子,显然什么也不知道,扫雾想着不管怎样,峰主亲口说了收夏小乔做弟子总不会错,又让她住了这离云洞,可见还是极为看重的,说不得这小姑娘来日就有什么天大的机缘,自己也能跟着鸡犬升天呢。 想到这,她就笑着提点夏小乔:“原来如此,师叔真是福缘深厚,不过峰主对师叔的青眼有加,师叔可千万要记在心上。奴婢多一句嘴,五年前四极宫开山门遴选弟子,有一位天资卓异、弱冠之年便已达练气中期的修真天才,又生就阴阳眼,能看百年气运,也不过是由峰主做主,拜在元卿真人门下而已。” 第5章 巽生洞 夏小乔虽然年纪小,却一贯聪明伶俐,到了这陌生之地,也提起了全副心思来,是以很快就听出了扫雾的言外之意:那样的天才都只是拜在许元卿门下,却把她这默默无名的小姑娘收为弟子,可见确实对她是极为看重的。 由这件事,夏小乔又想到聂桐拜的师尊是祝元和,自己却被与宫主段白鹿同辈的慕白羽收入门下,但明明聂桐才是他们要找的人……,夏小乔一时不确定起来,就小心探问:“咱们四极宫的辈分也是按字号排的?师尊他们是‘白’字辈,师兄、我们这一辈是‘元’字辈,对吗?” “正是。不过道号要等筑基之后,才由峰主或宫主赐予,那时还要办正式的拜师典礼。” “原来如此,多亏有你提醒!”夏小乔不由拉住扫雾的手,“我表弟其实是拜在祝师兄门下,我、师尊……,我真是无以为报。” 早已送了桃汁给夏小乔、一直站在旁边静听的融霜适时开口:“师叔知道峰主的看重之意就好,却也不用太以为念,要回报峰主厚意,师叔只须一心向道、全力修炼即可。” 夏小乔重重点头,感谢了两个侍僮的提点,自己进去内观洞在泉水里清洗了身体,换了新衣服。之后休息了一会儿,她忽觉腹痛内急,进去卧房旁厕室方便时,果然酸臭味不同寻常,把她自己都熏得险些吐出来。 方便完,夏小乔身上倒是觉得神清气爽,见到两个侍僮却不免不好意思红了脸。 “师叔不必在意,初入道之人难免有这个时候,凡间食物多有消化不尽的,污秽之物淤积体内不利修行,好在师叔年纪尚小,体内淤积之物不多,每日一盏三清茶,辅以灵泉沐浴,至多三日,也就清除干净了。” 听了融霜的解说,夏小乔这才松口气,自己去照镜子时,果然觉得脸上更清透了些。 此时已到傍晚,扫雾取来晚餐,夏小乔吃过后就早早睡下了。这一觉倒是比下午时安稳,她没有再梦见死去的亲人,起来后,精神也比昨日好得多。 扫雾两个服侍她起身,想给她换一身粉色新衣,夏小乔却想着她刚刚家破人亡,父母兄长几重孝在身,虽入修真门,却一时一刻也不敢忘父母养育之恩,就在一堆锦绣新衣里点了颜色最淡的荼白色。 那身衣服做的很是朴素,质料柔软,非绸非缎,织了菱形暗纹,袍角跟其他衣服一样绣了玄武图。融霜见她选这套,拉住还要再劝的扫雾,挑了一双青色缎面鞋给夏小乔穿上。 换好衣服,对镜照了照,倒也简单大方,夏小乔拒绝了扫雾要给她双鬟上插珠钗的提议,请融霜带路,去巽生洞找授业大师兄许元卿。 融霜、扫雾都没想到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凡人小姑娘还挺有脾气和主见,当下谁也不敢多说,由融霜在旁引路出了离云洞。 路上融霜有心解释:“……奴婢等生在修真界,又是四极宫世仆,故而向来不论凡礼,主恩、师恩皆大于亲恩,是以一时思虑不周,没想到师叔还要服丧,请师叔责罚。” “这怎么能怪你们?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懂得这些,只记得当初祖母故去时,娘亲是给我们穿了孝的,我知道修道就等于是做了出家人,可我……”夏小乔说着就觉得难过起来,但她又不想给别人看见自己哭,也不希望自己一会儿见到大师兄时红着眼睛,让人觉得她是个爱哭的小孩子而不喜欢她,就强自忍住不说了。 融霜那里则在惊讶夏小乔竟把修仙等同于修道,还以为是出家人,本想解释给夏小乔听,又顾虑到自己的身份,谨慎的咽了回去,想着反正元卿真人会教导的,自己又何必多嘴?就转了话头,给夏小乔介绍起峰内各洞方位和沿途景致。 “……咱们紫霞峰八大洞府以八卦方位排列,峰主居乾位,居高居首;元卿真人所居巽生洞位在西南,其次是元坤真人所居坎明洞,与咱们离云洞恰好隔了整个山体。是以,您要去巽生洞,须得绕一个圈子才能到。” 融霜带着夏小乔出离云洞、过芭蕉园,从梅林中小路向西穿行,梅林中有正在摘梅子的灰袍仆从,看见她们过来纷纷行礼。等走到梅林边时,还遇见几个身穿棕袍的男弟子向夏小乔行礼,口称师叔。 夏小乔心里惊异不安,面上倒还强装着镇定,点头答礼后,在弟子们的目送中踏上一条石板路。 她到底还是个小孩子,虽然想装出派头来,却忍不住偷瞄身后那些在她走过之后开始窃窃私语的弟子,谁料走着走着,前面突然窜出一只活物来,吓的夏小乔“啊”的一声,就躲到了融霜身后。 那活物听见这一声,也吓了一跳,噌地一下跳到路边树后躲了起来。 “师叔莫怕,这是豚鹿,很温顺不伤人的,您昨晚吃的蒸饺,就是豚鹿肉馅儿的。”融霜忙解释。 夏小乔从融霜身后探出头,看见一头与她差不多高、长了淡褐色毛皮的鹿也正从树后探头探脑的看她们,那豚鹿胖乎乎的,皮毛不算好看,头顶一对鹿角却很威武。 “是这样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鹿。”夏小乔不好意思的从融霜身后走出来。 融霜带着她继续向前走,笑着说道:“咱们紫霞峰草木繁盛、灵气充裕,因而各种植物动物也生长的格外好些,像豚鹿、兔子之类更是随处可见,另还有些珍奇异兽、灵草仙花散于各处,对修行是极有益处的,师叔刚才遇见的那些师兄们有空就会去搜寻。” 两人说着话走到一处山洞门口,融霜说:“从这里穿过去,再经过一片紫枫林就到了。” 她说完率先走进去,洞内立刻亮起光来,夏小乔跟着进去,发现这是一条很长的甬道,头顶和两侧墙壁都是光滑削平的山体,地上铺了一块块尺许长的青砖,前面望不到头,回头看时,也看不清身后来路景象。 可说也奇怪,甬道明明很长,夏小乔却只走了二十步就看到了出口,她和融霜一起踏出洞口,前面果然是一片长着紫色叶子的枫树林,身后甬道洞口就像山体上自然形成的洞穴一般,完全看不出是个穿山而建的甬道。 夏小乔把自己的疑问告诉融霜,融霜也有点惊讶:“师叔竟然记得走了多少步?” “是啊,这是我的习惯。”夏小乔有点不好意思,“从出得洞门,走到这里,我的步数一共是两千两百一十二步。” “可咱们中途还说话了呢,还与师兄师姐们打了招呼……” “唔,我都记着呢呀!聂桐倒是会数着数,别人和他一说话就忘记了,但我不会。”夏小乔想起往日一起读书的时光,不由眯眼笑起来。 融霜有点惊奇:“师叔果然有过人之处。”她心里终于对夏小乔有了点儿敬畏,就更加恭敬的解释说,“这甬道有个名堂,叫做‘流星赶月’,是咱们紫霞峰第一任峰主施展无上神通建造而成。此道原本约有五里多长,经老祖神通加持,无论是谁从此经过,只须二十步便都能走出来。” 夏小乔啧啧称奇,不住回头看那越来越远的洞口,直到转了弯再也看不见。此时她们二人也已到了巽生洞外面,程均正等在那里,他今日穿了一袭艾绿色镶白边广袖袍,因个子不高又胖墩墩的,这一身就半点出尘仙气都没有,看起来只像个装模作样要出家做道士的少年了。 程均见她来到,立刻迎上前行礼问候,又请夏小乔进去巽生洞中。 巽生洞洞内的布局与离云洞大不相同,一进门也是个会客厅堂,却四四方方,摆设也规规矩矩,还挂了些字画,好似夏小乔家里的堂屋一样。 程均没有在此停留,而是带着她进去左面一扇门,到了一间小一些的书房,请她在蒲团上入座稍等。 夏小乔就有些紧张的坐下来等,许元卿倒是很快就出现在书房里,笑着问夏小乔休息的好不好,住的习不习惯,还说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都可以和大师兄说。 “多谢大师兄,离云洞里一切都好。师尊对小乔的恩情,小乔无以为报,也多谢师兄费心。”夏小乔垂手站着,恭恭敬敬回道。 小女孩脸上圆润,肤色白里透红,又眉清目秀,看起来十分可人疼,偏偏她还要做大人模样,一脸的正经,这让许元卿觉得好笑之余,又对面前这个小女孩多了几分喜爱。 他抬手摸摸小女孩的发髻,笑道:“不必如此拘束。师尊收你入门,确实恩深似海,不过这也是师尊与你有缘,我们修士常讲因果机缘,若非你是个福泽深厚的孩子,又怎能遇上师尊有这番奇遇?” 说完这话,许元卿就遣退闲杂人等,叫夏小乔跪到蒲团上,他从书案上一个朴素木盒里取出一个乳白色鹅卵石交到夏小乔手里,说:“握紧它。” 夏小乔依言握紧,几息之后,许元卿说:“松开手指吧。” 夏小乔就摊开手,发现那块鹅卵石竟变了颜色,且是一种从中心往外扩散的渐变色,中心为黄,越扩越浅,渐为绿色,至石头尖尖两端时却又根本不曾变化,仍为乳白色。 “大师兄?”夏小乔满脸好奇望向许元卿。 许元卿接过鹅卵石放回盒子,说道:“这是测试弟子资质的遴仙石。” 第6章 入门修炼 “那我……”夏小乔见许元卿神色没什么变化,可见自己资质平平,却又到底想问个清楚。 果然许元卿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天分虽然要紧,可修真界天分好的修士并不少,能在修真成仙大道上走的长远的,却并不是只有天分就行。长路漫漫,你要道心坚定、不为外物诱惑沉沦,更要勤奋坚韧、苦心孤诣,比所有人更刻苦。小乔,你能做到吗?” 夏小乔仰头望着许元卿充满温柔神色的褐色眼珠,鼓着小脸重重点头:“我能!” 许元卿似乎很高兴,转身在夏小乔对面的蒲团上盘腿坐下,说:“小乔,你的资质你自己心中有数就好,不要与外人提及。现下我要代师父教诲:一,凡我四极宫弟子,不许结交邪魔、残害同道,不许恃强凌弱、仗势欺人,不许偷鸡摸狗、巧取豪夺,这三大戒律,你可清楚?” “清楚。”夏小乔回道。 许元卿点点头,继续说:“二,凡我紫霞峰弟子,须得友爱同门、互帮互助,不得与别脉弟子争强斗狠,务必勤修自身,你可清楚?” 夏小乔再次清晰回道:“清楚。” 许元卿略微有些严肃的神色立刻被微笑取代:“好了,以上都是必得交代的师门规矩。你好好坐下吧。” 夏小乔依言坐下,许元卿继续说:“你本是凡间人,于修真界一无所知,师尊交代我要细细讲给你听,只可惜我要替师尊掌理峰内庶务,我们修真界又掌故甚多,一时难以尽数,所以给你列了一张书目——小乔读过书吧?” “读过,我五岁时由爹爹亲自开蒙教导的。”夏小乔先是挺直腰板回了这句,又有些迟疑的问,“就是不知修真界的文字与我们的一不一样?” 许元卿道:“修真界与凡人界远古时也算一脉相承,因此日常读写也以汉字为主,我叫程均给你把书送过去,你看时若有不懂的可以问我。现下我先把修炼法门说与你听。修真界有句俗语,‘大道三千,殊途同归,皆可证得金仙’,说的就是修真者有无数法门可入道修炼,且只要修成正果,自能成仙飞升。” 夏小乔听得入神,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许元卿,听他继续讲下去。 “我四极宫弟子以法修为主,入门修习《先天元气功》,化天地灵气为丹田真气,真气凝结后,则正式步入练气期;待修得丹田气满、贯通周身气脉,有脱胎换骨之感时,则筑基成功,这修真第一步,才算是踏得坚实。自筑基往后,又有融合、金丹、元婴等等阶段不一而足。 “除法修外,我四极宫只有承影峰是以剑修入道,剑修者,以练剑为主,剑气凝成实质之日,可化入丹田,是谓剑气入体,之后以剑气炼剑心,以剑心炼仙剑,仙剑练成人剑合一,即可挥剑划破苍穹、成仙飞升。你表弟聂桐的远祖凭虚真君如今就在闭关炼仙剑。” 这些神话故事都没讲过的神术就在身边,夏小乔自是万分好奇,“那莫师叔呢?” “莫师叔在入下界之前已炼剑心有成,也是难得的天才了。”许元卿笑着回答完,又回归正题,“在四极宫外,另有佛修、儒修、体修等法门,与我四极宫齐名的问心寺就是佛修。法修以外的修士虽然数量不多,却往往藏龙卧虎,日后你出去历练之时,遇上这样的修士可要以礼待之。” 夏小乔从小跟着父亲学的都是仁义礼智信,这一点自然是答应的爽快。 许元卿又说:“除此之外,另有些邪魔之辈潜藏于修真界中,如妖修、魔修之类,遇上他们作恶,我辈修道之人自然要惩奸除恶,妖修还罢了,遇上魔修千万不可手软。不过这都是以后之事,待你下山历练之前,师兄再与你详说。现下师兄先传你《先天元气功》。” 当下夏小乔就由许元卿教着盘腿打坐、五心向天,依照心法口诀行功吐纳,可是没想到才开始,就遇到一个大麻烦,夏小乔不知道丹田在哪里,心法中提及的穴位经脉,她也完全不懂。 “是师兄想的不周全了。”许元卿摇头苦笑,“该当先教你认穴位的,可惜你二师姐也闭关了……”他沉吟了一瞬,对忐忑不安的夏小乔说,“这样吧,我安排我身边的侍童集翠先教你认穴,她虽是侍僮,却已有练气中期修为,这等小事不在话下。另外你读书时若有不懂之处,也尽可问她,等你记熟穴位,师兄再教你功法。” 夏小乔难免失落,却还是乖巧的答应下来,等许元卿把集翠叫进来。 集翠是个非常美貌的女子,看起来约有二十多岁,长发披于肩背,只在颈后用绿丝带打了个漂亮的结子束起,穿的衣服是和融霜等人一样的灰色道袍,灰袍宽宽大大的穿在她身上,却硬是多了些绰约风姿。 许元卿叫集翠进来先给夏小乔行了礼,然后把事情交代给集翠,叫她送夏小乔回去,先住在离云洞,等夏小乔学会了认穴位,集翠再回来。 于是夏小乔回转时,身边就又多了个侍僮,她低声跟融霜解释了一番,融霜本来有些忐忑、深怕主人身边又多一个侍僮的心就安定许多。回头再一细想,集翠可是元卿真人身边的得力之人,怎么会屈就于离云洞? 不由笑自己患得患失,忙打起精神陪着回到洞中,又与扫雾一起收拾了厅堂旁一间暗室给集翠住。 此时许元卿说的书也已经送到,集翠一句废话没有,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卷经络图,就开始给夏小乔详解各处穴道、经脉,并在讲解的同时,伸指一一在夏小乔身上点出,助她辨认。 夏小乔这才知道大师兄的用意,以及他为什么提到二师姐也闭关了,刚刚那点儿不自在被羞愧取代,并立刻全神贯注的认起了穴位。 她们这一天除了看经络图认穴位没有做别的事,到傍晚时程均还送来一个成人大小的人偶,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看着竟很像真人,上面还标注了穴位经脉。 “这是师尊特意命人赶制的。”程均最后说道。 夏小乔再三道谢,之后更用功刻苦,到晚间,还是扫雾和融霜再三催促劝说,她才肯回去睡下。 让所有人惊讶的是,第二天吃过早饭,集翠和夏小乔复习昨日认过的穴位,她竟一丝儿错都没有的全部认了出来。 “呃,我就是,从小记性好些。”发现三个侍僮都惊异的望着自己,夏小乔忙低声解释。 集翠本来以为自己被打发到离云洞教一个凡人小孩认穴认经脉,还得陪她读书,没有几个月恐怕是回不去巽生洞的,这期间自己不能服侍真人,还要被其他侍僮抢了先,又耽误修行,面上虽不显,心里却满是不情愿。 没想到这小姑娘竟有这样的好记性,集翠有心试一试她的记性到底有多好,就拿了许元卿交代夏小乔要看的第一本书《四极述略》,问:“师叔昨晚睡前是不是拿了这本书看?” 夏小乔点头,集翠又问:“看了多少?” “看到书签夹着的那里。” 集翠翻了翻,发现夏小乔已经看了三分之一,就随口发问:“四极宫开山立派祖师是谁?” “颜素上仙,原名王歆。” “颜素上仙四大弟子,也就是后来的四大峰主都是谁?” “大弟子、青华峰峰主郑永擎,二弟子、承影峰峰主程永苍,三弟子、紫霞峰峰主任永驰,四弟子、赤泽峰峰主崔永星。” 三个侍僮全都震惊当场,要不是知道这小姑娘昨天才刚到修真界,几乎都要以为她早对四极宫故事烂熟于心。 集翠不信邪,又问:“至今为止,四极宫有几人成功成仙飞升?” “有见证的渡劫成功飞升者有八位,另还有五位在渡劫前夕失踪,但之后不久天有异象,疑似有人渡劫成功。”夏小乔如数家珍的答道。 集翠继续问:“四极宫开山立派至今多少年了?” “三千七百四十九年。” “修炼到渡劫期的真君有多少位?” “包括渡劫成功的上仙,一百零三位。” “四极宫山门开时,共有多少级台阶?” “一千四百四十级,每十二级为一层,共一百二十层,能凭自己本事上得一百层者即可入四极宫为弟子。” 这下子集翠也问不下去了,扫雾和融霜都是又惊又喜,齐齐说道:“师叔这是有过目不忘之能啊!” 夏小乔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算吧,我爹娘说,我只是记性比旁人好些。” 这是好些?三个侍僮都只当是夏小乔自谦,却不知道夏小乔的父母都是安分守己之人,又格外疼爱夏小乔,不*儿为盛名所累,所以对她过目成诵的本事闭口不谈,也从来不告诉夏小乔,只对她和别人说是她记性比常人好些,且能刻苦,所以才读书快。 不过不管三个侍僮对此事有什么误会,夏小乔的学业进度是格外快了起来,不过三日,她已经把所有经脉穴位记熟,集翠报给许元卿时,他都不肯相信。 第7章 引气入体 许元卿亲自考了夏小乔一回,小姑娘全都准确的答了上来,他也很是惊喜,当下就把心法教授给了夏小乔。 夏小乔把心法记得几乎倒背如流,经脉穴道也烂熟于心,可她按照许元卿教授的方法打坐修习,却始终感受不到周围的灵气,吐纳调息了好几天,丹田内也没有任何波动。 “不要心急。”许元卿语气温和,笑容真挚,“修真本就是一条逆天之路,其中艰难坎坷无数,最忌心浮气躁。你现在年纪还小,难以全神贯注入物我两忘之地本是寻常之事,师兄这里又人来人往的,不利你入定,这样吧,这几天你就留在自己洞府里修习心法,我尽量抽空每日去看你一次,有什么疑惑,到时你再问我。” 夏小乔只能乖乖答应回去,开始闭门修炼。第一天时,她几乎除了吃饭排泄都在打坐,到晚上睡觉前也要在床上盘腿而坐默练心法,虽然依旧没有进入大师兄所说的“物我两忘”之境,却发现在早起和临睡前的时光更能全神贯注、心神合一。 于是夏小乔就给自己排了个修习时刻表,每日早起先打坐一个时辰,然后吃早饭、看书、午睡,起来后继续看书,到下午,许元卿会派集翠来教她认写灵符,傍晚时许元卿还会亲自过来问她的功课。 吃过晚饭后,夏小乔就会回到卧房再次开始打坐修行,让人沮丧的是,每每她真的到了一种“置身茫茫宇宙、身边除了充盈灵气丝丝渗透外别无他物”的境界时,她就睡着了……。 她这么练了三天,每晚都是如此,于是小姑娘就算再羞愧,也忍不住向师兄问计了,“大师兄,其实……我这几晚……都觉着已经快到物我两忘的境界了……” “那很好啊!”许元卿笑着称赞,“小乔如此刻苦,必定能有收获。” 夏小乔红着脸摇头:“可我每到那个时候,就……就睡着了……” 最后三个字几乎低不可闻,若非许元卿是个金丹期的修士,换个凡人恐怕都未必听得见,“这没什么,”他听完不觉莞尔,却仍温和的开解夏小乔,“许多修士入门时都是这样的。” “大师兄也是吗?”夏小乔本来低下去的头立刻抬了起来,一双大眼睛还闪啊闪的看着许元卿。 “我倒没有。”许元卿说了这四个字,见小师妹又低下头去,就又解释,“我父母都是修士,父亲本是外八峰弟子,母亲出身世家,故而我自生下来就能化用灵气。” 这样一比,夏小乔更觉自卑了,许元卿似是知道她的心思,抬手摸了摸小师妹的头,温言细语的慰抚:“但如我出身的人,修真界万中无一,不是大师兄夸口,能让师尊收为座下大弟子,大师兄怎能没有点过人之处?” 夏小乔认识许元卿十余天,每次见面,他都是一副谦谦君子模样,不管是对她还是对普通侍僮,从来都和颜悦色、温存可亲,如今突然说出这番话来,半点不显傲慢可厌,只有理当如此的矜持。她不由仰望大师兄英俊的面孔,由衷崇敬起来。 “所以小乔真的不必妄自菲薄,凭虚真君初到修真界时也不过就是个凡人剑客,半点不知修炼的法门,你看他现在的修为,才两百多岁,已能叱咤修真界。只要勤学苦练,总能有所进益。”许元卿最后说道。 得了这番鼓励,夏小乔修炼更加刻苦,虽然晚间依旧是练着练着就睡了过去,但早上醒来却每每觉着更神清气爽,身体也越来越轻捷,如是练了半个月,她终于第一次清醒着到达了物我两忘境界。 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她知道自己是闭着眼的,但是却能看到四周幽光浮动,她像是与幽光一起漂着,又像是仍旧坐在床榻上,她极缓慢极缓慢的呼吸吐纳,幽光就在她吸气时被吸入肺腑,进而散入经脉,被气息带着奔流入气海。 夏小乔感到丹田渐渐热起来,心里不由一喜,却在几乎同时就从那个奇妙的境界里醒了过来,两眼睁开,她不由懊恼的抬手捶了一下床板,却立刻引来外面值夜的融霜的询问。 “师叔?” “啊,没事儿,你睡吧。” “师叔还在修炼?时候不早了,您也睡吧,您还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太晚睡。” 夏小乔闷声答:“知道了,这就睡。”她颓丧的躺倒在床上,无限留恋刚刚那美妙的感觉,却知道自己今晚是别想再进去了。 好在她每天忙碌着修习各种身为修士要会的技法,到这会儿已经疲倦至极,所以也没有颓丧多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且非常自然的在觉得睡到饱足时醒来,睁眼看到圆盘计时法器,倒比往日融霜叫她起身时还要早半个时辰。 这个圆盘计时法器据说是她三师兄赵元坤造出来的,用了一个黑磁石盘做底,上面摆了一金一银两根长指针,上面等分了十二个刻度,代表十二时辰,金针每动一个刻度,时间自然是过了一个时辰,银针每动三个刻度,则表示恰好过了一刻。 据扫雾说,赵元坤在上面施了法诀,两根指针都走的精确无比。 夏小乔对那位传说总有奇思妙想的三师兄很好奇,不过据说他已经闭关好几年了,什么时候出关,谁也说不好。兴许一两年,兴许还要五六年,反正在修真界,这种闭关太常见了。 想到这里,夏小乔盘腿坐好,开始呼吸吐纳,希望自己能再次进入物我两忘之境。小姑娘专心致志运行心法,很快就觉得丹田内似乎有些波动,并且有微弱气息随着心法运转开始向经脉流入。 夏小乔心中杂念全无,不知不觉间,似乎自己已经能看到有微弱的光点在丹田附近流转,接着她就发现自己再次看到了身周漂浮的无数幽光,那些幽光不停被她吸入,随着心法运转归入气海,渐渐连成一线,并与最初那点点微光融合在一起。 当连成一线的幽光沉入气海时,夏小乔也缓缓睁开了眼睛,并惊讶的发现扫雾、融霜都守在门口,正关切的望着她。 “师叔感觉如何?” “啊?感觉很舒服,”夏小乔伸直腿动了动,“腿都没有那么麻呢!还有,好饿啊。” 两个侍僮一起笑出来,扫雾上前说:“师叔这次行功可是大有收获?” 夏小乔重重点头:“嗯,我终于看到灵气啦!” 融霜笑道:“真是可喜可贺,不枉师叔一番辛苦修炼。饭食奴婢早已取回来了,师叔快去用吧!” “现在什么时辰了?”夏小乔有点糊涂,侧头看了一眼圆盘后,惊讶的说,“都这个时候啦!难怪我这么饿!”从她起来运功到现在,竟然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还多! “是啊!可见师叔今早行功顺利,连时辰都忘了。”扫雾笑吟吟的服侍夏小乔穿外衣,又帮她梳好头,给她擦净了手脸,殷勤备至的伺候她出去吃饭。 融霜从不和扫雾争,她先出去把仍温热的饭菜摆好,又给夏小乔倒了一杯她爱喝的七星莓汁。七星莓是修真界特有的一种野生果子,这果子虽然口味酸甜多汁、果肉丰富,却没什么灵气灵力,因此修士们不大留意,倒是灵鸟长腿鹄最爱吃。 紫霞峰上就有一片七星莓树,低阶弟子和侍僮喜欢把果子采回来制成果汁喝,既解渴,又省了那一颗一颗吃的时间。 夏小乔喝过一次七星莓汁后,就喜欢上了这个味道,融霜记在心里,七星莓汁就成了离云洞常备之物。她还曾拿了几个七星莓果给夏小乔看,那果子比夏小乔在家吃过的葡萄大一圈,外皮是紫红色的,吃起来味道也不错,就是果皮微涩、还有籽,倒不如喝果汁更爽口。 于是夏小乔坐下后就先喝了一口七星莓汁,顿觉胃口大开,接着挟了一块青菜饼吃。 青菜饼色泽金黄,切成均匀的一口可以吃下的小块装在青瓷碟子中,看起来好看不说,吃起来更是外酥里嫩、口齿留香。据融霜说,这青菜饼是用长腿鹄的蛋和在面里,又撒了切碎的水灵灵的小青菜,最后用灵谷油煎制成的。 除了青菜饼,今天食案上还摆了清拌的笋尖、山菌兔肉羹、水煮同心菜和清蒸涧鱼。 同心菜是修真界特有的一种野菜,通常是两根长茎长在同一个心形蜷缩叶片上,煮熟以后很有嚼劲,且自带咸味,这东西口感一般,夏小乔并不很喜欢吃,但是融霜说,这是大师兄交代她每日必吃的东西,对她长身体有好处,于是夏小乔每次都乖乖吃掉一小碟。 倒是涧鱼的味道要好许多。涧鱼是一种生长在紫霞峰深涧中的鱼,形状很是凶恶,还长着尖尖长长的獠牙,喜欢吃其他鱼类和不小心落到深涧里的小动物。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这种鱼的肉质才会比较特别,不像一般鱼肉的鲜嫩、入口即化,反而结实弹牙,很有嚼劲,当然味道倒还是鲜美的。 而且涧鱼的鱼肉是一种有利修行的食物,日常食用能让人更耳聪目明,所以也在夏小乔的每日必吃食谱之中。 饭后夏小乔如常看书、练习书写灵符、午睡,等吃过午饭,陪读的集翠就上了门。 第8章 讲古 集翠听说夏小乔运功终于有了进展,像是见得多了,并不似融霜扫雾一般惊喜,只简单恭喜夏小乔一句,就进正题,要看夏小乔今日练习写的灵符。 夏小乔在凡间时,因聂家有信道的习惯,曾经见过道士给聂桐的护身符,是用丹砂写在黄纸上的。修真界的灵符却又不同,灵符发挥效用的关键在法力,是以用什么写、写在什么介质上都无关紧要。夏小乔平时练习一般都在平常所用的白纸上书写,墨用的是峰内自制的紫芨墨。 紫芨是紫霞峰特有的一种野草,外观无甚出奇,汁液呈紫色,有特殊香气,且颜色一旦染到手上身上就很难被洗净,因此峰内弟子常萃取紫芨汁液染布、制墨、做花笺。 掺了紫芨汁液的墨,气味馨香,写出来的灵符透着紫色光泽,更能一眼看出哪里写的不连贯。 集翠检查过夏小乔昨天的课业,又指出几张写的不好的,重新教夏小乔写了一遍,等她都写对了,才笑着说:“师叔果真聪颖过人,元坤真人当初随元卿真人习练灵符,足足用了半年才全部学会,您这才用了多久,就学了一半了。” “三师兄也是跟大师兄学艺的吗?”夏小乔好奇问道。 “是。不过元坤真人最不耐修习符箓,他总是记不住怎么一笔写下来,每次写的灵符都乱七八糟,元卿真人叫他写个除尘符清一清洞府,结果元坤真人写了张聚沙符扔出去,顿时就把整个洞府都塞满了。” 夏小乔和两个侍僮一起嘻嘻哈哈笑出来,“三师兄这么有趣呀!” “这种事情可多了,等元坤真人出关,师叔总有亲眼见着的时候。元坤真人那座洞府,水淹火烧,一样都没少过,要不是身为紫霞峰入室弟子不会符术太过丢人,估计元坤真人早就放弃学符箓了。”集翠笑吟吟说道。 讲完赵元坤的趣事,集翠跟夏小乔各自喝了一杯七星莓汁,开始温习她昨天看过的书。 根据许元卿给夏小乔的书目,她入门后看书的顺序从《四极述略》开始,先了解本门历史,然后读《修真界大事记》、《修真世家兴衰更替与传承》、《四方全览》了解整个修真界,现在夏小乔已经看完了《四极述略》和《修真界大事记》,集翠正照着后者记载给她具体讲解那些震动修真界的大事。 “修真界自有记载之日起,就是以法修修士为主,早年间处于领袖地位的宗门——就是这里提到的北冥山翼宿派也是法修大宗,翼宿派鼎盛时期,门下弟子有十万人众,挂在外门的弟子更是不计其数,其中不乏入世为官做宰者。这些人仗势欺人、为非作歹,造下无数业障,翼宿派却睁只眼闭只眼不严加约束,终于招致灭门之祸。” 集翠指着大事记中写着“九月初八,翼宿派长老墨无花分神大典,魔尊曲文轩带领四大护法闯入北冥山,毁神迹池、烧神龙宫,杀翼宿派掌门封无穷、长老墨无花、曲无商及到场宾客,翼宿派覆灭”的一条记录给夏小乔讲古。 “据传曲文轩本是凡人,他父祖皆为极东之国高官,后被翼宿派弟子陷害致死,连妇孺也未能幸免。曲文轩落入深海,被当时的魔尊所救,从此入魔道修行,四百年后,成为魔尊的他带人回来灭了修真界第一大门派。当时修真界震动,如丧家之犬的翼宿派弟子四处活动,希望能激起修士们同仇敌忾之心,团结起来向魔修报仇。 “可是翼宿派从前行事太过霸道,抢夺资质好的弟子、欺压其他小宗小门派不说,对佛修、儒修等其余法门修士也多方打压,认定他们不是正道,是以当时翼宿派土崩瓦解,额手称庆的修士不在少数。也因翼宿派此等作为,使得其他各宗各派仅能自保,并无一人能挺身而出、与曲文轩一战,因此修真界修士只能眼睁睁看着魔修肆虐。” 夏小乔托腮听集翠侃侃而谈,等她说完这一段喝水,就满是钦佩的说:“集翠姐姐真厉害,这么多事情都记得清楚。” 集翠微微一笑:“哪里及得上师叔过目不忘?奴婢不过是听元卿真人讲得多了,才记住的。是以翼宿派的覆灭同时意味着整个修真界走入低谷,能人前辈大多陨落,北冥山灵脉被毁,无数前辈上仙留下的传承从此不复得见,直到颜素上仙横空出世——就是后面这一条,道魔决战。” 她显然对这一段事迹非常熟悉,又因涉及到本门祖师,讲起来格外抑扬顿挫、铿锵有力。 “颜素上仙法、剑双修,为人又公允侠义,那些年从魔修手下不知救出多少正道修士。上仙心胸又格外宽广,对其余法门修士一视同仁,常常与他们互通有无、比试证道,结交下无数道友。魔修自是不肯甘休,故意选在上仙造访问心寺时下战书,并放下豪言,要连‘包庇’上仙的问心寺一同剿灭。 “问心寺是修真界佛修圣地,寺内佛修僧众平素少在外界行走,几乎与世无争,颜素上仙深感自己连累了问心寺,就提出与曲文轩在东海之滨决战,免万年神寺遭损。曲文轩为人高傲,听说有个后辈竟敢点名向他邀战,当时轻蔑的说‘就先杀你喂我的坐骑’。 “却不料到决战当日,颜素上仙第一招就以剑气激起数十丈高巨浪,巨浪化形巨龙,将曲文轩那头火麒麟坐骑直接卷进了深海……啊呀,我一讲起这个来就停不住,这样*只怕要说个一天一夜了。” 集翠惊觉自己越说越远,摇头笑着扯回话头来,“总之,颜素上仙与曲文轩大战了整整一天,始终未分胜负,东海之水却被法力激荡的倾覆而下,几乎要淹掉整个极东之国。颜素上仙停手罢战,对曲文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道魔双方终于停战和谈。之后颜素上仙手创四极宫,与重新入世的问心寺一同提携各门各派,使我正道各法门都发扬光大,此涨彼消之下,才有道魔两界这几千年的平静局面” 夏小乔听得如痴如醉,对颜素上仙更是崇敬到五体投地,“祖师真是神仙人物,可惜不能亲眼见到祖师风采……” “等师叔筑基后,正式在太乙殿行拜师之礼,自然就能见到颜素上仙的画像了。”集翠笑道。 这段讲完,集翠又把后面几件大事大略讲过,许元卿就来了。 夏小乔自己说了早上的运功进展,许元卿听了也很高兴,伸手握住夏小乔的手,夏小乔只觉一阵暖流从手部经脉涌入丹田,整个人顿时暖暖的很舒服,许元卿却很快就松开了手。 “不错,只要能引灵气入体,就有真气凝结、贯通经脉之日。不过这只是漫漫修真长路上的第一小步,小乔以后还是要刻苦修炼才行。”许元卿笑微微的叮嘱。 夏小乔知道自己刚入门,丝毫不敢懈怠,就乖乖答道:“师兄教诲,小乔记住了。” 她这般乖巧,许元卿更加高兴,手一翻拿出两颗桃子,“喏,这是师兄奖励你勤奋练功的。” 那桃子分外眼熟,夏小乔道过谢接过来,惊奇的问:“外面桃林的桃子不是都落了吗?师兄这是哪里来的桃子?” “师兄私藏的,小乔不要说出去啊!”许元卿弯腰冲夏小乔眨眨眼,手一翻又凭空出现一支开得正艳的桃花,还说,“小乔来得晚,没赶上桃花开,这一支送你插瓶。” 夏小乔又惊又喜的接过来,集翠却忍不住说:“真人真是的,您要什么没有?偏偏喜欢自己藏这些,没听说谁家真人青囊里还装着鲜花果子的。” 许元卿很好脾气的回道:“你不懂,自己藏的才有趣味。而且这时候拿出来奖励小师妹,不是正用得着?” 他说着对夏小乔顽皮一笑,夏小乔也不禁跟着笑出来,往日面对这位待人和气的授业大师兄,她总是崇敬尊重为先,这一番见他竟有这样一面,不觉多了许多亲近之意。 许元卿又给夏小乔指点了一下运功法诀就带着集翠离去。夏小乔深受鼓舞,从此每日早晚刻苦练功之外,还很快就把灵符的基本用法全部学完,之后的八宫六十四卦、五行相生相克与法阵的基本变化,就都不是集翠能教她的了,夏小乔又开始每天往巽生洞去上课。 许元卿见她天资聪颖,不但学得快,还能举一反三,就一块把四象二十八宿也都教给了她。 这修真界似乎有学不完的新本事,小姑娘每天全情投入在各种闻所未闻却充满趣味的课业里,不知不觉就在世外仙境一般的紫霞峰过了三年。 第9章 沮丧 朝阳爬上树巅,将万丈光芒一股脑播撒出去,很快就驱散了山间朦胧雾气。乾辰洞前,许元卿、林元静和夏小乔师兄妹三人并排而立,程均则落后一步站着,共同等待师尊(师祖)紫霞峰峰主慕白羽出关。 夏小乔不知别人怎样,她自己是很有些忐忑的。入门三年,她由大师兄悉心教导,住最好的洞府、食用最有利修炼的食物,却在功法上始终进展缓慢,到现在吸收到气海的灵气也不足以凝成一线在经脉中运行一个周天,修真者的入门境界练气期,对她来说,竟好似渡劫一般遥远。 也不知师尊出关之后,听说自己没什么进益,会不会生气。 夏小乔上一次见师尊慕白羽还是在两年前,那次慕白羽匆匆出关,似乎是因为什么事情,他根本没顾得上夏小乔,跟许元卿交代了两句就离开了,足足过了两个月才回来。 回来后,慕白羽又一直闭关,直到今日一早,许元卿派程均去叫夏小乔过来候着,她才知道师尊今日要出关。 在紫霞峰生活了三年,夏小乔已经知道像自己这样修炼三年还没入门的,在四极宫基本就属于资质最差的了。最近连扫雾都露出几分失望来,也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抢着上前来服侍,倒是融霜一直没什么变化,劝她不要心急,说厚积薄发的修真者也多的是。 夏小乔默默在心里叹气,希望师尊不会对自己太失望。 刚想到这,眼前的乾辰洞就有了动静,洞府大门忽然打开,一个白衣少年跨步出来,向着他们抱拳行礼:“师尊,二师叔,四师叔,师祖已经出关。” 许元卿点点头,带着两个师妹和徒弟们往里走,夏小乔则好奇的偷偷打量两眼那个少年。 当初她初入门就听扫雾说过,师尊曾做主让一个天才少年拜在了大师兄门下,之后也一直由师尊亲自教导,她从来没有见过。眼下这白衣少年从乾辰洞出来,又称呼大师兄为师尊,显然就是那位姓辛的弟子了。 恰好他们几人进去时,白衣少年就跟在夏小乔身后,她偷偷瞟了几眼,很快就与那白衣弟子对上了眼,并惊奇的发现他竟然生了一双异色瞳孔! 啊,是了,扫雾曾说过他天生阴阳眼,夏小乔知道自己惊讶的神色一定落入了这名师侄的眼中,就不好意思的收回目光,脑子里却还一直不停回想少年那一黑一银两只眼珠,直到前面师兄师姐站定,她才回过神。 几人一起行礼拜见师尊——修真界礼仪不似凡间繁琐,若无大事,见师尊不论男女都只需抱拳在胸口微微欠身即可,夏小乔从小学的万福礼在这里是从来不用的。 “好了,都坐吧。”坐在上首宝座中的慕白羽仍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头发也如常披散着,“元坤还没有出关?” 许元卿答道:“不曾。弟子前两日还去他洞府门口转了转,没见有什么异常,想来他也快出关了。” 慕白羽微微颔首:“嗯,正好,阿燃已成功筑基,赶得上今年的入门典礼,若是元坤也能出关,那就再好不过了。” 许元卿早就看出大徒弟的境界提升,闻言微笑道:“多赖师尊悉心栽培他。” 夏小乔这才听明白师尊说的已经筑基的“阿燃”就是刚刚迎接他们的少年,她不由更加沮丧,再次偷看一眼立在许元卿身后的阴阳眼少年,越发惴惴不安。 慕白羽随后问了许元卿几句峰内日常事务,包括几位与慕白羽同辈、散居紫霞峰各处的真君们的近况,最后才问许元卿自己的修炼情形。 “你结金丹也有些日子了,进益不甚如人意,恐怕是琐事太多牵累的,等这一次入门典礼办完,你也出去历练历练,看能不能有所收获。” 许元卿谢过师尊,慕白羽就转而问起林元静的近况。 林元静前两年也时常闭关,最近一年因为正在修习一门阵法,便常在西面一处山谷出没,据说伤了不少飞禽走兽,夏小乔前两天“带着”弟子们去挖灵药还差点闯进去。 “……有几处变化正要向师尊求教,弟子参详许久也不得要领。” 许元卿从旁插话:“弟子惭愧,法阵一道不如师妹精深,虽去瞧了,却一直没帮上什么忙。” 慕白羽道:“这等事你就不要揽在身上了,你们师兄妹各有所长,法阵一道你是不如她,但符箓一道,我紫霞峰、不、四极宫年轻一代弟子中,又有谁及得上你?何况你修为精深,元字辈里,除了元和师侄,谁能与你相提并论?” 原来大师兄这么厉害呀!夏小乔悄悄感叹,又见师尊说完这番话,大师兄只似带愧意的笑了笑,便更加佩服大师兄的宠辱不惊。 “元静不用急,等我得空,再与你一起参详阵法。”慕白羽说完这话,目光终于转向夏小乔。 当初那个梳双鬟、两颊圆润饱满、眼带怯意的小女孩如今已初初有了少女模样。长发在头顶结鬟、簪了宝石花冠,额头饱满光洁,双眼黑亮有神,肌肤胜雪、颊带红润,整个人似春日里抽条的柳枝一样,纤长了许多。 慕白羽就伸出手说:“小乔,过来我看看。” 夏小乔心说来了来了,却又不敢不听师尊的话,忙起身走到慕白羽座前,又行了一礼。 慕白羽叫她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番,皱眉问许元卿:“小乔还没凝结真气?” “是。”许元卿站起身,只答了这一个字,就没有再多说。 夏小乔惴惴不安,怯怯看向师尊,只见慕白羽微蹙眉头,却又很快展眉说:“倒也不急,小乔还小呢。好了,你们先都回去,今日先这样,元卿留下。” 大家齐齐应是,许元卿回头对程均嘱咐了一句,等出了乾辰洞后,程均就赶上夏小乔说:“小师叔,师尊说,叫我们按原本的安排,带弟子们去挖灵药。” 她点点头,又问:“大家在哪等?” “弟子叫他们去离云洞外等着。” 夏小乔就转身对师姐林元静告辞,林元静是仍要去演练法阵的,闻言点点头,淡声嘱咐:“不要再走错路了,可不是每次都运气那么好,我能及时拦住你们。” 夏小乔不好意思的低头,她最近正好背完了《灵药图鉴》,许元卿就安排她跟着去挖灵药的弟子们一同进山林去认,上次正是她第一次去。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那天大家运气也还不错,都有所收获,有的弟子还挖到了比较珍奇的灵药,临要回来之前,夏小乔突然发现一株图鉴上提及的珍稀程度二等的灵药聚还草。 聚还草是炼制聚还丹的主要材料,聚还丹则能在修士步入筑基期之后加速真气聚合,更快融合天地间灵气,起到事半功倍之效,在修真界是比较珍贵的丹药了。 第一次出去挖灵药就见到聚还草,夏小乔的运气不可谓不好,她当然想采到手里仔细观察,可是聚还草的珍奇之处就在于自带灵性,一察觉有人,立刻望风而逃,极难采摘。 夏小乔当时自是紧追不放,谁知追着追着,就差点追进了林元静正在演练的阵法之中。 “师姐放心,这次我们不去西翼。”夏小乔红着脸说。 林元静常年冰着一张脸,也不爱说话,闻言微微点头,脚步一动,飞快离去了。 夏小乔正要叫程均一起走,程均却侧身冲着她身后说:“恭喜大师兄筑基有成。” 她惊讶的回过神,发现那异瞳少年果然就立在她身后不远处,正跟程均回话:“多谢师弟。” “那师兄忙吧。”程均显然跟这位师兄也不熟,点了点头就看向夏小乔,“师叔?” 夏小乔忙应道:“嗯,我们也该回去了,别让他们等急了。”又略带点别扭的对异瞳少年说,“恭喜你啊,辛师侄。” 少年微微躬身,回道:“多谢师叔。”然后就目送着夏小乔和程均离开。 直到转过了弯感觉不到少年的视线了,夏小乔才悄悄松口气,问程均:“辛师侄叫什么名字?” “叫辛燃,燃眉之急的燃。不过如今大师兄已经筑基,入门大典之时,师祖和师尊定是要赐下道号了。”程均略有些羡慕的说。 夏小乔常去巽生洞,和程均很熟,就安慰他说:“我听大师兄说你也很勤奋,进益很快,不要着急,很快你就也可以练气圆满而筑基了。” “多谢师叔吉言。”程均倒也没有太在意,反而笑眯眯的说,“其实弟子知道自己与大师兄资质相差甚远,大师兄三五年达到的成就,弟子可能至少得十年八年,没法子,只能以勤补拙了。” “你这也叫拙,那我叫什么了?”夏小乔叹气,“好歹你也入门了,我却还在门外看着呢。”她是真的忧愁,师尊虽然什么都没说,她却觉得师尊一定极为失望。 程均忙说:“师叔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师尊常说,像师叔这样聪慧的,他可有几十年没见过了,难得师叔品性又好,肯勤奋刻苦,来日必定能有所成就。师祖留师尊说话,想必也会细问师叔的情形,到时必定有所安排。” 听说大师兄这样夸她,夏小乔心里的沮丧便消了不少,又觉得程均的话有道理,师尊既然收了自己入门,就一定不会不管的,便给自己鼓劲说:“你说得对,我应当加倍刻苦不辜负师尊和大师兄的期望才好。” 小孩子的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夏小乔脚步轻快起来,与程均回到离云洞前,点好了人数,就一起出发去紫霞峰东翼采灵药去了。 第10章 挖灵药 这一次与夏小乔和程均一同去挖灵药的弟子共计十名,都是和程均一辈的,年纪有大有小,大的已经三十多,小的和程均差不多,十几岁,不过也比夏小乔大。 十名弟子,六男四女,其中有两个男弟子上次就与夏小乔一同去挖过灵药,而且貌似运气不错,收获不小。于是这次集合出发之后,就一直跟在她左右奉承。 夏小乔平日里常接触的人只有巽生洞的弟子,跟其他弟子都不熟,应付的颇有些吃力,后来程均看不过去,走上前解围,打发了那两个男弟子去前面探路。 “师叔累了吧?”看着那两个弟子走了,程均笑问。 夏小乔鼓着两腮呼出一口气,悄声说:“其实我都不大记得他们的名字。” 程均就介绍说:“那个高个儿穿深蓝服色的是刘鹏师兄,半山腰柏下洞元唯真人的弟子,矮一点穿赭黄袍子的是秦敏师兄,北峰头照影洞元临真人的弟子。” 他说的这两位都是紫霞峰原来那些脉系传下来的弟子,夏小乔这三年跟着大师兄读书学艺,也听他讲了些紫霞峰历代传承情况。 据说在师尊之前的两任峰主,都是观气运、推衍天机的天才,可也因一心穷究天意,导致功法修为荒废,上一任峰主甚至没能结成元婴即因耗费心血而陨落。 当时紫霞峰群龙无首,几位修为高的真君都一心修炼,无意插手峰内上下琐碎事务,有心争峰主的,却又各方面资历不够,最后还是时任四极宫宫主的渡虚老祖做主,让自己的关门弟子慕白羽接掌了紫霞峰。 慕白羽执掌紫霞峰近百年,不是没人质疑他名不正言不顺,但慕白羽偏生就下功夫钻研了紫霞峰几样看家本事,并且每一样都胜过了同辈中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个,于是理所当然的,现在紫霞峰内最繁盛最风光的就是他门下这一系。 像夏小乔这样的到现在都没有入门的小姑娘,按辈分享受的一应供奉已经比程均提到的那两位同辈真人要好得多,往下的再传弟子们就更不用想了。 这些弟子或多或少有些特长天分,被收入门中后,却没有夏小乔这样的好机遇让大师兄手把手教导,而是多凭个人修行,谁修到了筑基,才真正成为师尊的亲传弟子,能够由师尊教导着更进一步,享受门内给予的更多支持。 但要凭自己修到筑基,却又并不是那么容易。门内按份例发放的灵石、丹药根本不够用,这些弟子们就只能结伴出去抓些低阶灵兽、挖一些灵药拿去赤泽峰换丹药,或者自己下山时去集市上卖掉换灵石。 他们的窘境,夏小乔早就听说过,不过许元卿对此的态度很冷淡。因为他觉得归根到底是那些收徒的真人不负责任,收徒不过是为了多些人使唤,并且借用一下他们的专长,却不肯花心思教导,到了还是要许元卿这管实事的操心。 据说半山腰有位真人收了二十多个徒弟,到现在只有两人筑基成功,许元卿就说:“要不是师尊来掌理紫霞峰,照他们这般折腾法,紫霞峰早就没落到四大主峰之末、被外八峰赶上了!” 一想起这些,夏小乔再同情这些弟子,也不想多管闲事了,反正大师兄说过,不要被他们沾上。 于是之后她就交代程均替她挡着,自己落后几步,和那几个女弟子一起走了。 四个女弟子都是第一次和她这么近距离说话,都显得有些拘谨,只有一个大着胆子和夏小乔对答了几句,说她们四人都是第一次出来挖灵药,请夏小乔多指点照顾。 夏小乔比这四个女弟子矮了一截,功法也稀松,却被要求指点照顾他人,自己都有点心虚,却又不能不答应,并在到了目的地之后,也一直与这四个女弟子伴在一处。 这次的地点是程均选的,东翼一个小山谷,路好找,又不太深入荒野,没有大型灵兽猛禽出没,因此常有弟子过来挖灵药。 不过这样一来,这里的灵药自然就没有那么好找,一行人在山谷里转了大半个时辰,都没太大收获,几个女弟子更是都有些累了,干脆肩挨着肩坐下来休息。 夏小乔倒没觉得累,仍旧兴致勃勃的在几个女弟子不远处转悠,希望自己能发现一些别人没发现的灵药,哪怕是最常见的也好,她只为了辨认,无所谓珍贵不珍贵。 抱着这样的念头,她一手举着小铲子挡开荒草,一手拿着根树枝在草根处拨弄,仔仔细细的找灵药。找着找着,她眼前忽然一亮,在一个肥厚草叶下面发现了一株通体淡红、锯齿形叶片、中间还抽了穗的灵药樱苋草。 樱苋草叶片可用来炼制凝神定气的丹药,种子可以入药治内伤,是一种不算珍奇但很好用的灵药,夏小乔立刻挥动铲子连根把樱苋草挖起,并用草纸包好放入自己的青囊。 青囊是修真界每个修士都要随身携带的一种法宝,夏小乔第一次从许元卿手里接过那个巴掌大的小锦囊时,怎么也不肯相信这就是能让大师兄随手就变出来各种好东西的法宝。 可是那么一个小锦囊放到她手心,她按照大师兄教的咒语念过之后,锦囊竟随之缓缓融入手心,就此消失不见! 然后大师兄就给了她一袋雪花梨让她放进去,夏小乔依言动了一下心思,那袋梨果然就不见了,接着大师兄叫她再拿出来,夏小乔刚心思转动,手上顿时一重,多了一袋梨。 她当时新奇极了,试了好多东西,都能随心存取,又好奇追问许元卿为何会如此,她本以为她法力低微,是不能用青囊的。 “上次我不是叫你剪了一缕发丝么?这青囊就是用你的发丝和冰蚕丝相融后用灵力编结而成的,青囊的青字,也有取自青丝之意。是以青囊实则与你早有联结,使用时无须法力,只要心动意转即可,旁人也绝无可能抢夺你青囊中之物,除非命丧身殒,否则青囊不会现身。” 而且青囊还有一个格外的好处,那就是新鲜果子放进去,不管过了多久拿出来,都不会失水或腐烂,永远都是最初的鲜嫩模样,夏小乔受许元卿影响,青囊里放的最多的就是各类新鲜果子。 不过现在又不同了,她出来采摘灵药,以后青囊里肯定也会多出很多有用的东西,夏小乔深受鼓舞,继续往前找,很快又找到一小片樱苋草,都挖出来包好放进青囊后,她又发现了一株很常见的灵药铁灰莲。 铁灰莲长得很像夏小乔在凡间时常见的车前草,叶片形状几乎一模一样,不同的是,铁灰莲的叶片极大,只需两片并排展开,即可完全挡住夏小乔的身形,而叶片颜色也如其名一样呈铁灰色。 这种灵药用处极广,多为中和药性的辅药使用,并不值钱,据说拿出去卖基本是论斤称的。不过夏小乔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还是很感兴趣的亲自上前去挖。 这株铁灰莲生长的极为茂盛,夏小乔提着铲子去寻根部时,整个人随即被叶片掩住,再不露分毫。她先没顾得上这些,可她吭哧吭哧挖了好一会儿,还是挖不断根部,已经觉得手酸,便想回头叫人帮忙,谁知就这么随手一撩叶片,她细嫩的小手立刻被叶缘划了一道口子。 殷红鲜血随即涌了出来,还有一些沾在叶片上,随着叶片的晃动向下流去。夏小乔痛呼一声,正想干脆自己转出去,不碰叶片了,却不知为何身边陡然刮起一阵腥风,她转头去看并没发现什么异常,身后却已传来弟子们的惊呼。 发生什么事了?夏小乔快跑两步绕开铁灰莲,终于看到了外面不远处的弟子们,却见他们皆是满脸惊恐,程均脸色煞白,却仍在手里握着一根手杖冲了过来。 她下意识要回头,却在一瞬间感觉到腥风更加剧烈,同时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黑影极速向她冲来,并在夏小乔没来得及有所反应时,就抱着她飞上半空,落在一棵树上。 “砰”一声巨响后,夏小乔原本站立的地方已变成一个焦黑的大坑,大坑之上,一只巨大黑鸟正愤怒的喷出火焰。 夏小乔吓了一跳,不待尖叫,耳边已传来一道男声:“抓紧了呆在这里。” 夏小乔下意识抓紧树干,接着感觉肩上一轻,那道黑影已经跃离大树,同时扬手打出一枚暗器,直直飞向黑鸟,黑鸟振翅飞起躲避,那暗器却滴溜溜转着紧追不放。 黑鸟干脆冲向底下惊呆了的弟子们,黑影却手一抖,一道道鞭影铺天盖地袭向黑鸟,让它无处可去,接着暗器追到,“啪”的一声炸开,将黑鸟尾巴上的毛都燎出了火苗。 黑鸟愤怒的尖唳一声,不顾鞭影直冲向黑影,并从口里喷出一大蓬火焰来。 夏小乔此时已经看清黑影是个头发蓬乱、胡子长了满脸的黑衣男子,他凭空站在半空,手中鞭子像是胡乱甩动,却把左冲右突的黑鸟打得羽毛纷纷落下,还要出言奚落:“你一个乌鸦成了精还想装凤凰?就你这两口火,都不够小爷烤只鸡吃的,再不滚,小爷连你一起烤了!” 那黑鸟似乎终于有了惧意,返身向那株铁灰莲飞去,黑衣男子看它不走,一时好奇追了上去,谁知黑鸟落地不过须臾,又随即振翅飞起、不再盘桓,直接往高处飞走了。 第11章 三师兄 黑衣男子徐徐落地,手一挥,铁灰莲挺立的叶片立刻四散倒下,接着他弯腰低头,“咦”了一声后,从土中扒拉出一枚西瓜大小的长着斑纹的蛋来。 “三师叔!您出关了!”程均回过神,第一个冲过去,“幸亏您来得及时!” 三师兄?这个不修边幅看不出年纪的人是三师兄赵元坤?犹自坐在树上的夏小乔惊讶万分。 “是程均啊,我刚出来,正想放放风呢,就闻见这里味道不对,哎,那小丫头还在树上呢!”赵元坤把硕大的蛋往程均手里一塞,自己飞身而起到了树干上,伸手拎起夏小乔的领子就把她拎了下来。 程均小心翼翼捧着蛋给两人介绍:“三师叔还不知道吧,师祖新收了四师叔做弟子,四师叔,这位就是三师叔元坤真人。” 夏小乔忙行了一礼,说:“多谢三师兄救命之恩。” 赵元坤非常惊讶:“师尊又收徒了?”说着把挡在眼前的蓬乱头发撩起来,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夏小乔,“还是个这么小一点儿的小丫头?奇怪。” 夏小乔很想问问哪里奇怪,碍于初次见面,不好开口,只能忍着。 其余弟子此时也都纷纷上前来见礼,赵元坤摆摆手:“好了好了,你们在这做什么?怎么惹了这只正孵卵的大鸭子?” 在场诸人的脸上都一起浮现出一种一言难尽的神情,只有夏小乔天真的纠正:“三师兄,那不是鸭子吧?我刚学过《修真界禽兽图录》,那好像是一只炎鸱……” 孰料立刻引来一通教训:“知道是炎鸱还不快跑?傻呆呆站在那,想给它填肚子啊?”赵元坤的手指都快戳到夏小乔额头上了,“别说你一个刚入门的小丫头,换两个筑基期的弟子在这里,也不过是给它加餐的,知不知道?” “我只是没看见它……”夏小乔缩着脖子解释。 赵元坤还要再说,程均立刻上前解围,把那颗蛋送上前,问:“三师叔,这颗蛋?” “给她给她。”赵元坤冲着夏小乔摆手,“血都滴进去被里面的雏鸟吃了,还不趁机让它认个主?不然你们以为那大黑鸭子为什么这么生气?不过这玩意儿虽然长得丑,打起架来还蛮管用的,飞的也快。” 他说话语速极快,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已经拉着夏小乔那只受伤的手按在了蛋上,并且随手拿一把小刀在她已经止血的伤口上割了一刀,鲜血顿时再次涌出,在那颗硕大而其貌不扬的蛋上流成一道血线。 夏小乔忍着痛没出声,眉毛却已经皱在了一起,眼见着蛋壳上的血迹像被蛋壳吸收了一样渐渐消失,又不由惊诧。 “好了,每隔一个月放点血喂它,等它出壳后,你想怎么折腾它都行,收起来吧。”赵元坤松开手,随意在脏兮兮的黑袍上擦了擦,就摇摇晃晃的往外走。 夏小乔忙依言把蛋收到青囊里,程均手一空出,立刻拿出伤药给她,叫女弟子来帮忙给夏小乔处理伤口,并说道:“要不今天先回去吧?这里灵药长得不好。” 大伙都无异议,程均就在交代了一声后,快步去追赵元坤,夏小乔草草包好手掌,跟在后面,远远听见程均在大声说:“三师叔,师祖今日出关还问起你,你要不要……” “不急不急,我先去洗个澡收拾一下,你先跟你师父说一声。”这一句话说完,赵元坤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位三师兄,还真是,特立独行。夏小乔默默想道。 一行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去,路上难免都垂头丧气,夏小乔觉得是自己牵累了大家,就有些不好意思,忙把自己挖到的灵药拿出来分给几个女弟子。 程均就劝她:“这也不是师叔的过错,谁知道那只炎鸱怎么傻乎乎的选了那样一个地方孵蛋?幸好三师叔及时出现,不然小师叔你有个什么损伤,弟子都不知怎么跟师尊交代。” 其余弟子也都说只是这次运气不好,怪不得谁,正纷纷说着,前面开路的男弟子秦敏忽然惊喜的叫道:“夏师叔、程师兄,快来看!这里有好多灵药!” 程均忙快步上前,见秦敏和刘鹏两个在前方一个岔路里面发现了许多灵药,忙招呼大家去挖,又问他们怎么找到的。 “呃,其实,”刘鹏挠挠头,“其实我们回来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走错了路,想从这个岔路口岔回去……” 程均抬头四顾,这才发现走的不是来时的路,他不由失笑:“好吧,也算是因祸得福,快去采药吧!” 弟子们都忙着去采药,夏小乔手受了伤,不能动,就跟在弟子们身后辨认草药,程均则为防万一,四处走动巡视,免得弟子们遇到危险。 大半个时辰过后,这一片灵药能采的都采挖完毕,大家兴高采烈往回走,秦敏就喳喳呼呼说:“其实咱们出来挖灵药,空手而归都是寻常事,但弟子这两次同夏师叔出来,却都运气极好,上次还有位师姐采到了瑞草呢!” 弟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夏小乔都没在意,只悄悄问程均:“三师兄一贯是这个样子吗?他今天说我奇怪,我哪里奇怪了?” “这个……,弟子也不知。三师叔倒是一向我行我素,他有时候说话,弟子是听不大懂的。不过三师叔为人甚好,平素从无架子,只要有难处被他遇上,他总是肯伸手管一管。” 程均说完,看夏小乔似乎还有些在意似的,就又说道:“其实三师叔特别直爽,有些话不过是随口说的,小师叔完全不必放在心上。” 夏小乔也不好意思再让一个晚辈不停开解自己,就笑着点头:“你说得对,不过我可真没想到三师兄是这个样子,师尊师姐闭关出来,模样都一如往常,也没一个像是,像是三师兄这般……” 说到这个,程均也忍不住笑:“是啊!三师叔就是符术法诀稀松平常,总是记不住怎么用,他又不喜欢有人服侍,整个坎明洞只住了他一人,所以他每次闭关出来后,都是这副样子。” 夏小乔想起集翠说过的话,想象一下万一三师叔想使个自清诀,用错成注水符,把自己弄成落汤鸡也挺可笑的,禁不住笑出了声。 于是程均就这么一路说着赵元坤的轶事,把夏小乔送回了离云洞,其余弟子则多在半途就与他们分手,各回各家了。 “程师侄你快回去吧,说不准大师兄要找你呢!”夏小乔到了洞府门口就催程均回去,程均应了刚要走,就觉身后突来一阵清风,接着一黑一白两个人影已经立在了身后。 “师尊,三师叔。”程均立刻对着两个人影行礼。 夏小乔此时也看清了来人,许元卿穿着早上那件象牙白织鹤影长袍,另一边则是个头发整齐绾起、样貌俊朗的青年,一身如墨长袍上毫无纹饰,要不是脸颊上胡茬青色痕迹明显,夏小乔还真难想象这就是刚才那个野人般的赵元坤。 她刚开口叫了一声:“大师兄……”许元卿就已经快步走上前拉过她受伤的手低头检视,“怎样?伤的要不要紧?” 没等夏小乔回答,赵元坤就从后面吊儿郎当的说:“大师兄越来越像个老妈子了!不过是皮外伤,能怎么样?程均肯定给她上过药了,保准明天早上起来,一丝儿伤痕都看不出。” 他不说话还好,他一开口,许元卿立刻冷了脸回头斥责:“有你这样做师兄的吗?即算是要让那炎鸱蛋认主,也不用拿着刀在她伤口上再割一刀,起个主从契不就行了?” 赵元坤不自在的侧转身:“我这不是头一遭做师兄么?再说我要是记得那什么契怎么用的,还至于给她放血吗?” 夏小乔:“……”感觉好像莫名被坑了呢?! “你就不学无术吧!”许元卿没好气的说完,转过头面对夏小乔时又立刻恢复了平日的温和,“走,进去师兄给你看看伤。” 夏小乔忙请两位师兄进去,又叫扫雾融霜上茶招待客人。 许元卿不叫她忙,按着她坐下,自己动手打开包扎着伤口的绷带,刚要仔细查看,一只通体乌黑、金瞳竖耳的小猫突然无声无息跳到了夏小乔膝上,并伸出舌头想去舔她的伤口。 许元卿立即伸手揪住小猫颈部皮毛把它丢了出去,接着手一动,拿出一个玉质小瓶子,从里面倒出些带着薄荷香气的液体来清洗夏小乔的伤口。 黑猫轻巧落地,发出一声恼怒的“喵喵”声,夏小乔忙说:“小黛不许闹!” 闲着的赵元坤看黑猫有趣,袖子一挥就把黑猫抄到了手里,并用力在猫身上揉搓了几下,说:“这是哪里来的小猫?紫霞峰还有这等没灵性的畜生?” 小猫挣扎着不停“喵喵”叫,扫雾就上前解释说:“这是师叔自己捡回来的,听说是山脚大榕洞一个弟子养的灵宠生的,可猫儿却无灵性,所以那弟子就把猫扔了。” “唔,它叫什么?小呆?” 夏小乔看小黛金色眼珠一直盯着自己,似乎希望自己去救它,就出声说:“是小黛,黛螺的黛,三师兄你放它去玩吧。” 许元卿这里给夏小乔清洗干净了伤口,重新上药包好,并摇头说:“那么大人了,还是招猫逗狗的。” 赵元坤这次松手放了小黛走,他自己却闲不住,起身在厅中转了一圈,就把目光定在了顶部的星宿图上,“师兄你最近观星了吗?” “这是每日功课,怎会不做?” “唔,那你应该也看出异常了吧?” 异常?夏小乔疑惑的望向许元卿,很想知道最近星象有什么异常。 第12章 挫折 许元卿包扎好就放开手,在扫雾端来的水盆里洗了洗手,对赵元坤说:“我已经跟师尊禀明此事,师尊说会留意。”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夏小乔,“小乔今日就好好休息吧,只别忘了晚间行功,明日如何,我再叫程均来传话。” “大师兄……”夏小乔还是忍不住好奇,她跟许元卿又熟悉亲近,就问出了口,“近日星象有何异常么?怎么我没看出来?” 赵元坤立刻笑了一声:“你这小丫头,要是连你都能看出来,那这普天下的修士就都能看出来了。” 夏小乔羞愧低头,许元卿立刻说:“元坤!不许欺负小师妹!”又和声安抚夏小乔,“你才入门,看不出也是寻常,这事本也与我们四极宫无关,你不必放在心上,师尊自会想法应对。” 这话初听没什么,细一想却又不是那么回事了,既然与四极宫无关,为何师尊还要想法应对?夏小乔有心追问,却也知道大师兄这样说了,就不会再跟她讲详情,只能点点头,不再问了。 “我和你三师兄还要去见师尊,你自己好好休息吧。”许元卿看夏小乔乖巧,就笑了笑,习惯性的伸手摸她的头,“今天没吓着吧?” 夏小乔摇头:“其实最开始我都没看见那炎鸱鸟,三师兄把我带到树上后才看见的。” 许元卿一笑:“那就好,那蛋就先放着,隔半月用针刺手指,放十几滴血涂上去就行。”交代完这句,他就叫赵元坤走。 赵元坤应了一声,看着许元卿先往外走了,他才神情别扭的走到夏小乔面前,把手往夏小乔跟前一伸,接着一个挂着红绳的黑色玉哨就在夏小乔眼前飘来荡去。 “呐,别说师兄不爱护师妹呀,这是师兄给你的见面礼,外面遇上危险了,吹一声。” 夏小乔好奇的接过来,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睛问:“吹一声,三师兄就能听到吗?” 赵元坤哼道:“听不到,但能把禽兽吓跑,不信你吹!” 夏小乔狐疑的把玉哨放到嘴边吹了一下,没声,她眼睛瞪得更大了,秀气的眉毛皱起:“三师兄是不是又在逗我?” 看着小姑娘撅起了嘴,赵元坤立刻哈哈大笑:“猜对了!小丫头挺聪明嘛,现在再吹。” 夏小乔脾气再好,这会儿也忍不住露出点恼意来,“我不吹了!” “哈哈哈,还生气了,来吧,吹吧,这次师兄不逗你了。” 许元卿就站在门口看着,这会儿也微笑插言:“小乔吹一下试试,他要是再骗你,师兄揍他。” 赵元坤不服气的回头说:“回头咱俩打一架试试,你打得到了,再说揍我。” 夏小乔生怕两个师兄较真,还真的动手,忙再次吹了一下哨子,这次哨子终于发出一阵极细极动听的响声。 “这是师兄我自己做的,声音传的极远,遇上急事,你就用力吹一阵长音,师兄听见了就来救你。”赵元坤满意的说完,看到夏小乔低头研究哨子,头上黑发软蓬蓬的,就也伸手上去摸了一把。 他手劲大,又揉搓了一下,松开手时,夏小乔的发髻都乱了,她无奈的抬头:“三师兄!” 赵元坤再次哈哈大笑:“原来有个师妹挺有趣的。” 说完他就扬长而去,许元卿无奈摇头,安抚夏小乔:“你三师兄就这脾气,人倒是极好的,谁敢欺负你,只管告诉他,他会替你出气。” “大师兄真爱说笑,谁敢欺负我呀!”夏小乔听得笑起来。 许元卿道:“紫霞峰是没人敢欺负你,出了紫霞峰,保不准就会遇上不长眼的。好了,你休息吧,师兄先走了。” 夏小乔把他送出门外,看着他们师兄弟消失在路上,才回身进去。 小黑猫立刻跳到她面前,抬起头委屈的冲她喵喵叫,夏小乔忙蹲下去用没受伤的手在它头上摸了摸,说:“好啦,小黛,没事的,三师兄是和你玩,他就是有点没分寸,别怕。” 扫雾在旁听见,就劝道:“师叔在家说这话倒也没什么,出去还是要对元坤真人尊重些……”她还要多说,融霜已经上前来打岔,“师叔累了吧,换身衣裳去睡一会儿可好?还是先用饭食?” 夏小乔看也没看扫雾一眼,仍旧蹲着逗小黛,懒洋洋的回融霜:“暂且不想吃,我要进去歇歇。”说完就站起身往里走。 小黛也先一步蹦跳着进了内室,扫雾还有点委屈,看向融霜说:“我还不是一心为了师叔?” 融霜摇摇头,没说话,跟进去帮夏小乔宽衣,服侍她上了床,又放下纱帐,然后才悄悄退了出去。 夏小乔仰躺着发呆,其实并没什么睡意,也没觉得很累,只是这半天的经历让她感觉心里疲惫。 紧张了许久,师尊却只看了她一眼问了一句;猛禽到了身边自己却毫无所觉,若非三师兄恰好出关赶上,后果不堪设想,她自己出事还在其次,若是冲上来想救她的程均也有事,她有什么脸见大师兄? 大师兄对她越好,夏小乔越惭愧,大师兄在紫霞峰算得上日理万机,自身还要修行,今天师尊也说大师兄一直没有进益,他花了那么多功夫在自己身上,自己却毫无寸进,怎么对得起他? 还有扫雾,其实也不能怪她那样说,三师兄有本事,又是自己的师兄,自己说他没分寸,虽是玩笑话(真心话),可在她们看来,也许就是她夏小乔不识抬举呢? 说白了,她们还是觉得她不配跟大师兄三师兄相提并论吧? 才十二岁的小姑娘深深感到疲惫,她默默翻了个身,开始不由自主的思念起父母兄长,眼泪也不知不觉就掉了下来。 她怕外面的扫雾融霜知觉,也不敢动,就默默侧躺着流泪,连眼泪也不擦,就这么落了一枕头。 夏小乔专心的暗暗哭泣,也没察觉小黛什么时候钻进了床上,等她发觉时,黑猫儿已经趴到了她脸前,并用两只前爪搭着她的手,一双金色眼睛正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喵。” 夏小乔抬手摸了摸小猫的头,小猫扭头躲开,她再伸长手去摸,小猫再躲,她就干脆把手伸到小猫下巴那里去摸,果然小猫很快就觉得舒服开始呼噜起来,还翻过了肚皮。 夏小乔破涕为笑,起身给小猫抚摸起肚皮,陪小猫玩了一会儿,她也就不想哭了,到末了怅然叹一声,也只有叫自己加倍努力而已。 她不想叫人看出来,自己进去泡了会泉水,把脸洗干净了,才穿好衣服出去吃饭。 这一日许元卿放了她假,夏小乔也没心思看书,就自己坐在内洞运行内功,却屡次想要在气海凝结真气向经脉运行都没成功。 这样一来,她出去吃晚饭时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扫雾以为夏小乔是故意摆脸色给她看,等夏小乔吃完,就一副忠仆模样凑上前解释:“师叔容禀,奴婢既有福分来服侍师叔,自然是一心为师叔着想。元坤真人虽爱玩闹,却本领高强,师叔若是能与元坤真人交好,以后自然有不尽好处……” “扫雾!”夏小乔再好脾气,听到这里也要恼了,“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和三师兄是同门,本就该当如手足兄弟一般亲近,我也从无半点不尊敬三师兄的意思,更加不会为了要什么好处就非得去奉承三师兄!” 她平素对两个侍僮都和颜悦色、很是尊重,此刻突然疾言厉色,扫雾自然无法接受,当即就红了眼圈说:“奴婢也是一片为着师叔的心,师叔难道以为修真界也如凡间一般么?什么手足情谊,修仙修的是自身,便是师徒又怎样?谁不是为了飞升大道?” 这次连融霜也听不下去了,立刻上前拉住她斥道:“扫雾你是不是糊涂了?这都说的什么浑话?还不给师叔赔罪?” 扫雾被融霜一说,也觉得自己话说过了,忙跪下认错赔罪。 “起来吧,不必如此。”夏小乔反而冷静下来,面上一片平静,说完也不再理会两个侍僮,径自进去睡了。 两人相视一眼,都以为夏小乔这脾气发了也就算了,却没想到第二日程均来见夏小乔,她第一句就是让程均把扫雾带走。 第13章 师尊的教诲 夏小乔平常脾气极好,和扫雾融霜相处更是从来没有主人的架子,所以她既然开了口,就必然是扫雾犯了大错,程均立刻就冷了脸看向扫雾,却没想到他还没开口,扫雾先扑通跪下剖白。 “师叔息怒!程师兄容禀,奴婢真的是一心为师叔好……” “住口!”程均板起脸来一声断喝,“这是哪里来的坏习气?谁准你插嘴了?你倒把自己看得高,什么时候轮到你为小师叔好了?出去候着!融霜也出去。” 他疑心夏小乔受了委屈,当着这两个侍僮的面不敢说,就把两人一起遣了出去,自己上前问:“师叔慢慢说,可是扫雾奴大欺主,让师叔受了委屈?” 夏小乔刚刚也被他突然的发作吓了一跳,她怕弄巧成拙,忙说:“没有没有,我就是不喜欢她多嘴……” 她本来还想细细解释,没想到程均立刻说:“原来如此,那弟子这就打发她走,另给师叔补一个听话的来,融霜还可用吗?” “融霜很好,其实也不必再补另一个来了。”夏小乔忙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我这里也没什么事,起居和小黛有融霜在照顾足够了,人多了反而烦恼。” 程均没有勉强,转而说起自己来的目的:“师尊命弟子来传话,请师叔好好收拾一下,去乾辰洞见师祖。” “啊?见师尊?你怎么现在才说?”夏小乔吓了一跳,“早知道就先叫你说,免得为琐事耽搁时辰。” 程均笑道:“师叔不必急,这会儿估计师尊正向师祖回话呢,您晚些去也使得。” 夏小乔听说要见师尊,哪里敢耽搁,立刻把融霜叫进来帮她更衣、重新梳头,程均则告辞出去,带了噤若寒蝉的扫雾离开。 融霜小心翼翼,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很快就给夏小乔收拾好,送了她出门。 夏小乔早已识得路途,自己到了乾辰洞前,洞外守着的侍童见她到来,立刻向里禀报,并请她进去。 进得门去,夏小乔就看见许元卿、赵元坤正站在师尊慕白羽面前听他讲着什么,在慕白羽侧面还站着异瞳少年辛燃。 “……你们能看出这些变化已十分难得,元坤更是进境非小,我这里给你留的法宝,看来是该给你了。”慕白羽说着手腕一翻,掌心突然出现一面镜子,镜子镶嵌在镂刻了繁复花枝的铜丝架子上,镜中却似有波光闪动,一晃一晃的照人眼,“这面浮幽鉴能演化星辰变化,鉴别气运消长,还可做防身之用,你拿回去自己慢慢钻研吧。” 赵元坤看着那面镜子却像是不太情愿:“师尊这是给我准备的?莫不是师姐不要,您才给我的吧?” 夏小乔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想到三师兄在师尊面前还敢贫嘴,她可是见到大师兄和师姐都对师尊恭恭敬敬的呢! 更没想到的是慕白羽竟也不恼,还笑骂道:“兔崽子,师尊给你好东西,你还嫌东嫌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转的什么念头,不就是嫌这浮幽鉴太花哨,不衬你元坤真人的潇洒英豪气么?一句话,要不要?” 赵元坤立刻伸手接了过来,并行礼说:“弟子谢师尊的赏!” 许元卿忍俊不禁:“你这是皮痒了,非得师尊骂你几句才舒坦。” “我看他也是该紧一紧皮了,”慕白羽似笑非笑看了赵元坤一眼,“正好元静少个给她试阵的人,你这就去吧,我昨日跟她一同参详了几种新变化,你去试试身手。” 赵元坤哀叹一声:“师尊这不是要我的命嘛!我哪懂阵法啊?师兄教我六十四卦的时候,因为我记不住变化,差点没打断我的腿,您要罚我就直说嘛!” 慕白羽目光一凝:“还不去?” 赵元坤立刻老老实实告退,走之前路过夏小乔,还说:“小师妹,要是师兄午间还不见踪影,你可千万跟师尊求个情,不然你就再见不着我了。” “快滚!”慕白羽立刻斥道,“别带坏了你小师妹。” 从进来起就处在惊讶中的夏小乔,到这会儿还没回过神,她还以为师尊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呢!哪里想到乾辰洞里也能有如此家常的一面?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还是许元卿向她招手:“小乔过来。” 夏小乔忙走上前站定行礼,慕白羽微微点头:“手上的伤好了吗?” 没想到师尊也知道了这事,夏小乔更不好意思了,微微低头说:“劳师尊垂问,都好了。” “我看看。”慕白羽伸出手,夏小乔忙把手伸出去,手上的伤口果然已经消失无踪,慕白羽拉着她的手看了几眼后松开,问,“那个炎鸱蛋呢?” 夏小乔忙从青囊中把蛋取出来送到慕白羽面前,慕白羽并没有接过去的意思,只看了看,说:“好好收着吧,按时喂它点血,也别心急,没有雌鸟孵,这雏鸟要破壳,还得时候呢。” 夏小乔应了,把蛋收起来,就听慕白羽又笑微微的问她:“来紫霞峰三年了,想不想你表弟?” “想。”夏小乔迟疑一瞬,还是说了实话,“也不知道表弟修炼的怎样了。” 其实这三年她有偷偷问过许元卿,但许元卿事务繁忙,很少往青华峰去,就算去了,也是有事,没空闲聊,或者根本没碰见也很忙的祝元和,所以她只知道聂桐在青华峰过的还不错,详情就一概不知了。 慕白羽听夏小乔老老实实答话,就满意的一笑,说:“我就知道你还惦记他呢,今日我正好要往青华峰去一趟,你和阿燃随我一同前去。” 夏小乔喜出望外,忙答应了,又听慕白羽交代了许元卿几句话,就一同往洞外去。 此时洞外平台上已经有侍僮牵着两只鹤在等,慕白羽依旧是带着夏小乔上了同一只鹤,辛燃则随后骑上另一只,慕白羽轻拍仙鹤优美的后颈,接着仙鹤就张开翅膀,陡然飞了起来。 从紫霞峰飞向青华峰,感觉又不相同。青华峰远处看着郁郁葱葱,除了那座大殿依稀可见之外,只余一片苍翠的绿意。 “听元卿说,你最近有点心急。” 夏小乔正全副心神看着这少见的震撼美景,耳边却忽然传来师尊的说话声,忙收敛心神,恭恭敬敬回道:“是弟子资质粗陋,全无进益,还累得大师兄耗费许多心神,心中羞愧……” 慕白羽接道:“我倒没看出你这孩子心事这么重。你才多大?十二岁吧,二十岁没入门的也所在都有,不提别人,你三师兄二十五才练气有成,若非在三十岁时遇见了我,他连筑基都是妄想。现今你已身在我门下,再想这些岂不是徒增烦恼?” 夏小乔诺诺称是,又好奇问道:“师尊,三师兄三十岁才入门么?” “是的,你三师兄与旁人不同,他出身微贱,小时候受过很多苦,遇见我之前,修炼全凭他自己,你到修真界虽不久,也该听说过散修的日子有多难过吧?你再看他现在,想得到这些吗?” 夏小乔诚实的摇头,并第一次对赵元坤升起钦佩之意,“真是看不出来。” “我收弟子,一看天资,二看心性,三看有没有缘法,后两点反而要比第一点重。除了你大师兄外,你们师兄姐妹三人,天资都算不上好,但你们都心性坚韧,与我有格外的缘法,所以我才收你们入门。你年纪还小,不知道,修真大道上,先陨落的往往是天资超卓的那些人,因为天资高,就意味着他从小高人一等,且路途通顺,这样的人一旦遇上挫折,最易生心魔,此后沦落也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慕白羽声音淡淡,身在高空耳边都是呼啸风声的夏小乔却始终能听得一清二楚,她知道这是师尊特意借机教诲,忙应声:“师尊教诲,弟子记住了。” “修真之路便是如此,既要有进取心,又不可太过执着,不能因有寸进而狂喜,也不可因胶着不前而失了心境平和。我本想着你年纪还小,让你师兄教导着慢慢修行,等大些了再和你说这些,没想到你这孩子倒如此要强,也好,早与你说明白这些,你也能比旁人多一分通透。” 夏小乔很是羞愧,除了应声,再不知道说什么。 慕白羽也没有再多说,眼看着青华峰已近在咫尺,他就拍了拍夏小乔的肩膀,说了最后一句:“放下思虑,就当师尊是带你来走亲戚。” 话音落地,仙鹤也已在平台上停了下来,夏小乔轻轻呼出一口气,定睛看时,在平台上迎候的却是祝元和,他身后站着一个半大少年,正探头探脑看过来,不是聂桐又是谁。 第14章 久别重逢 聂桐长高了一些,也壮实了,双眼晶亮、神采飞扬的,穿一身宝蓝袍子,站在他师尊后面冲着夏小乔挤眉弄眼,一副恨不得立刻冲过来拉她说话的样子。 夏小乔很想笑,聂桐以前就是这样子,每次两家人见面,大人在打招呼,他就站在大人腿边挤眉弄眼的,恨不得立刻拉住她一起说话。 幸好慕白羽和祝元和很快就寒暄完毕,一起往里面走去见宫主段白鹿,两人都知道这俩孩子久别重逢,急着说话,祝元和就笑道:“聂桐替师尊招呼你夏师叔和辛师兄吧,可千万要好好招呼啊,要是你夏师叔不高兴,我唯你是问。” 聂桐立刻变成苦瓜脸,其余人却全都笑起来,夏小乔也把腰板一挺,对祝元和说:“祝师兄太客气了,我不用招呼,您快去忙。” 祝元和哈哈大笑,抬手摸了摸夏小乔的头,陪着慕白羽先进去了。 聂桐皱着一张脸引路,把夏小乔和辛燃带到了他们初来时喝过茶的那间竹室,他很会装相,弓着腰说:“师叔请坐,这位是辛师兄吧?久闻师兄天资高绝,近日已成功筑基,真是可喜可贺。” 辛燃也客客气气说:“都是师祖和师尊教导有方,我才能有今日。” 夏小乔和她这位师侄也不熟,并不知道他的性情,也就没接话,辛燃知道他在,夏小乔和聂桐不方便说话,就主动说想出去走走。 聂桐忙找了个侍僮给辛燃带路,等他们走了,他才长舒一口气,坐倒在椅子上说:“我都不敢看他的眼睛。” “有什么不敢看的?也是一样的眼睛啊,就是颜色不太一样而已。”夏小乔在聂桐面前也放松许多,想什么就直接说什么。 “那是你见得多了,我冷不丁一看见他,真有点害怕,据说他这阴阳眼能知过去未来,是不是真的?” 夏小乔诧异:“你听谁说的?没这回事吧!我只听说可以看气运,过去未来也太夸张,其实我也只见了他两次,辛师侄一直跟师尊闭关修炼,他由师尊教导,我跟着大师兄学艺,之前都没见过。” 聂桐听见这称呼就咧嘴:“表姐真是好运气,你怎么让慕师叔祖收你为徒的?” “唔,我那天跟着师尊回去,他就直接收我了,我也不知,师尊说我与他有缘法。你在青华峰怎样?祝师兄待你好么?跟师兄弟相处的好吗?有没有见过凭虚老祖?” 聂桐被她一连串问题问的晕乎乎的,“还没见过呢,听说老祖一直闭关。我挺好的啊,表姐你呢?在紫霞峰有没有人欺负你?” “怎么会有人欺负我?我师兄师姐都待我极好,我这三年一直跟着大师兄学艺,大师兄为人极为耐心,连师侄都照顾着我,就是我自己不争气,到现在也没凝成真气。”她说着就叹了口气,但随即想起来时师尊说的话,很快就又昂起头说,“不过我不灰心,会继续刻苦练功的,你也是哦!” “这有什么好灰心的?我也是才入练气期,师尊还夸我呢!我也是由师兄带着多些,不过师尊每隔十天半月会问我的功课。” 夏小乔想起以前一起读书,聂桐总是偷懒,就笑眯眯的问:“有没有因为不读书、偷懒被师兄打啊?” 聂桐立刻说:“当然没有了!” 夏小乔斜眼看他:“真的?” “……真的,师兄从来不打人,不过就是考校的时候,免不了要罚……” 夏小乔很好奇:“罚什么?怎么罚?我三师兄说他背不出六十四卦的变化,差点被大师兄打断腿,虽然他八成是玩笑话,但应该也是受罚了的。” 聂桐扭扭捏捏不肯说,夏小乔追问半天,他才不情愿的说:“罚我们去给仙鹤清理粪便。” “……仙鹤还有粪便?”夏小乔大吃一惊,那么美的仙鹤,还会有粪便? “当然有了……虽然不怎么臭,但还是很脏的,有些绿绿的,呕,清理完,饭都不想吃了。” “不可以用符术清理么?” “我还没学符箓呢,你已经学了吗?” 夏小乔点头:“我入门就学写灵符了呀!啊,你们青华峰不一样,不太在意这些小技,是吧?” “也不是不在意,师兄说入门须得先打好基础,尤其我这样年幼的,早早把基础打好,以后学别的也事半功倍。” 两人交流了一会儿这三年来学的东西,发现两边真是完全不同,聂桐三年来,除了和夏小乔一样读了一些了解修真界历史和现况的书,就是在苦练功法。 这样一比较,夏小乔又觉得释然了,聂桐比她在功法上花的苦功多,比她早入练气期也不奇怪。 分享过彼此的学艺生活,辛燃也在侍僮的陪同下回来了,聂桐请他进去坐,又竭力找话题跟他聊:“听说师兄是上次开山门收徒时入的紫霞峰?” “是的,八年前。” “那么师兄就是还未到而立之年就已筑基?” 辛燃始终神色淡淡,似乎谈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我今年二十八岁。” 夏小乔:“……”这个少年师侄已经二十八了?!啊对,之前扫雾说过,当初师尊做主替大师兄收徒,那个生就阴阳眼的天才弱冠之年已达练气中期,现在二十八,倒是对得上,只不过……这修真界的人还真是不能从外表看年纪啊! 聂桐也很惊讶艳羡,只是他惊讶的是辛燃果然资质不同凡响,不过转念一想,辛燃是紫霞峰峰主慕白羽亲自调/教的,而他们青华峰本就还有一位更逆天的存在,他这份惊讶艳羡也就慢慢消了,只笑着恭贺。 辛燃一直是宠辱不惊的态度,也不爱说话,聂桐跟他客气几句,见他言语简练,就也不勉强,径自与夏小乔说话,只是辛燃就算不声不响坐在那里,也让人无法忽视,总觉得不太舒畅。 好在很快就有人来叫辛燃,说是宫主要见他。 辛燃去了片刻,又有人来找夏小乔,说是白羽真君要告辞离去,聂桐忙送她出去,两人路上依依惜别,互相说了些勉励的话,夏小乔还不知不觉红了眼珠。 谁知见到慕白羽之后,他却不是要回紫霞峰,而是要去祝元和那里喝茶,聂桐特别高兴,跟在后面一起去了祝元和的住所。 祝元和不像是紫霞峰一干人住在洞府,他现在日常要代宫主处理事务,所以住在青华峰西首一处楼阁里。那楼阁装饰并不华丽,但处处精致脱俗,里面来来往往好多侍僮服侍着。 进去坐下后,祝元和打发聂桐回去练功,又把闲杂人等遣退,却只和慕白羽说些新近得知的逸闻趣事,并没谈起什么正事,夏小乔不免觉得奇怪,正悄悄思量,外间忽然有人走了进来。 因没人通报过,这人进来时也悄然无声,等夏小乔发觉时,人已经站在了屋子当中。 “师叔,大师兄。”来人声音低沉,还带着点不顺畅,像是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一样。 夏小乔一惊,抬头望去时,只见一个身穿灰袍的少年立在当地,他身量很高,却十分清瘦,灰扑扑的毫无纹饰的袍子挂在他身上,更显得他单薄如纸。 慕白羽和祝元和却似是毫不意外,祝元和还微笑着说:“元廷来了,坐,师叔听说你出关了,顺路过来看看你。” 那个叫元廷的少年依言坐到了祝元和身边椅子上,正与夏小乔面对面,夏小乔也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 少年面色苍白,像是久不见天日,一双眼睛就跟他袍子的颜色一样灰暗,要不是他目光转动,曾与夏小乔对上视线,夏小乔还以为他是盲人。 其实这少年样子生的不错,五官也都称得上俊美,只是他气质特异,脖颈上还有几道深深的血痕,露在外面的双手也有伤,看起来格外狼狈,就让人怎么也难觉得他美貌了。 “这两年你长高了不少。”在夏小乔悄悄偷看对面少年时,慕白羽也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只是怎么这样瘦?你还不到辟谷的时候,该吃东西要吃。” “是。”少年简单应道。 慕白羽也没有再说,转头叫夏小乔:“这是你段师伯的关门弟子,也是我的亲侄儿,慕元廷,是你师兄。”又对慕元廷介绍了夏小乔。 这是师尊的亲侄儿?宫主的关门弟子?可他怎么如此狼狈?还穿那样一身衣服?夏小乔满心疑惑,却仍是听话的站起身行礼叫人:“慕师兄。” 在她之后,辛燃也来拜见师叔,然后他们两个就被遣了出去等着。 夏小乔和辛燃被带到外间亭子里,左右无事,夏小乔就悄悄问辛燃:“你知道师尊有这个侄儿么?” “听师祖和师尊提过。” “唔,我总觉得慕师兄怪怪的。” “慕师叔乃天降奇才,两年前就已筑基。”辛燃平平说完这句,见夏小乔没有反应,就又解释,“他今年方才十八岁。” 第15章 爱闲聊的师侄 夏小乔目瞪口呆,并大受打击,“十八岁?” 辛燃点点头:“对。不过修真界许多年没出过这样的奇才了,至少在四极宫已经有几百年没出过了,是以宫主和师祖都对慕师叔看重非常。” “可他样子……为何如此狼狈?” “听说慕师叔不但天分高,用心也专一,除了修炼不在意其余琐事,常常废寝忘食,却又不喜欢有人服侍,师祖对此还有些烦恼。” 原来如此,这位慕师兄和三师兄倒有点像,不过三师兄虽然闭关时样子不修边幅了些,可应该不会忘了吃东西吧?不对,三师兄现在还要不要吃东西了? “辛师侄,你知不知道你三师叔现在还要不要吃东西了?” “三师叔已达融合中期,可辟谷不食,不过听说三师叔嘴馋,常自己动手捉了飞禽走兽烤来吃。” 原来三师兄说的烤来吃是认真的!不过,“辛师侄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还喜欢听人讲这些?” 辛燃忽然转头直视夏小乔,并指着自己眼睛说:“我看到的。” 他神情非常认真,夏小乔当即吓了一跳:“你……你真能看见?” 辛燃认真的看了夏小乔一会儿,忽然一笑:“你们果然都这样想。”并再次指向自己的眼睛,说,“看不到的,没来四极宫之前,还能看到些魑魅魍魉,到了这里之后,地方清静,又有师祖教我掌控它们,连那些也看不到了。这些事我都是无意间听别人说的。” “……无意间听了的,还会记在心里?” “不知不觉就记住了。师叔不是也过目不忘么?” 夏小乔摇摇头:“不算吧,我要认真看过才能记得住,哪像你听了这些也全都记着啊!” “嗯,也不是全都记着,觉得有意思的就记住了。” “其实你就是喜欢听还喜欢聊闲话吧!”夏小乔跟这位师侄聊的熟了,她又是长辈,语气上也就随意起来,还伸手指着辛燃说,“我有个表姨就是这样!她大字不识,也不会算账,平常有点事就得来求我娘,可要说起十里八村的大事小情,就没有她不知道的!” 辛燃脸上一僵:“师叔这是在骂我长舌妇么?” 夏小乔马上捂嘴,又解释:“不是不是,我就突然想起那个表姨了。”又忙转过话头,“哎,辛师侄,你以前都看过什么样的魑魅魍魉啊?” 辛燃仍旧一脸正经:“师叔真想听么?” “想听啊。” “哦,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我从小就能看见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又因为眼睛长这样,父母特别不喜欢我,就把我单独关了起来。我五岁那年,睡着觉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挣扎着醒来,就见到一团黑雾正罩在我脸上方。那黑雾非常浓稠,还带着腥臭味,中间隐约凝成一张可怕的脸,脸上生了三个黑洞洞的眼睛和一张血盆大口,是真的滴着血,一点一点的落到了我脸上……” 夏小乔听得入神,有点害怕的用双手紧紧揪住自己衣襟,谁知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拍上了她外侧肩膀,夏小乔吓的一声尖叫,整个人原地跳了起来,并迅速回头去看,身后却什么都没有。 她惊魂未定,外面守着的侍童也冲进来问怎么了,只有辛燃仍镇定笑着,并对侍童说:“没事,我师叔胆小,被大青虫吓着了。” 侍童闻言往地上一看,果然看到一只手臂粗细的大青虫在地上蠕动,忙上前挑走,并向夏小乔道歉。 这个会装样子的师侄绝对是报复她刚刚将他比作/爱说闲话的表姨!夏小乔僵着脸打发走了侍童,掐腰指着辛燃说:“好哇,你,你故意吓我是不是?信不信我叫大师兄打断你的腿!” “弟子跟师叔开个玩笑而已,师叔不会这么小气,认真罚弟子吧?”辛燃仍旧笑微微的,一双异色瞳眸却闪着调皮的光。 夏小乔已不似先前,跟他聊了这一会儿,早没了生疏感,也敢直视他那双眼睛了,于是手一翻从青囊里拿了条柳枝出来,寒着脸指着辛燃说:“刚才不是还我呀我的么?这会儿就‘弟子’了?你说你,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跟我装小孩子讨饶?行,我不告诉大师兄,但还是得罚你,手伸出来。” 辛燃叹气,状似委屈的伸出手,他手掌不似一般男子那样宽厚,手指还纤长,白白嫩嫩的倒似个女子。夏小乔本来有点下不去手,但眼睛转到他脸上时,却见他脸上一副胸有成竹样,似乎料定了自己不会动手,她一狠心,啪的一下抽在了辛燃手上。 “啊呀,痛。”辛燃脸上神色不变,口里也很懒散的喊了一声痛。 夏小乔本来只想打他一下意思意思,表示一下身为师叔的威严,找回点面子,却没想到这位师侄竟是如此表现,她本来不气的也有点气了,就又用力抽了辛燃一下。 谁知辛燃继续敷衍的喊:“好痛。” 看着他连变色都没有的手的夏小乔:“……”再抽一下! “师叔,你不累么?”这次辛燃连喊痛都不喊了,“你想不想听师尊的事?” 夏小乔手里举着柳枝,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这个师侄怎么性情如此奇怪啊?! “师叔知道师尊的出身么?” “嗯,听大师兄提过,说他父亲是外八峰弟子,母亲出身修真世家。”夏小乔不知不觉就收起了柳枝,回答道。 “唔,那师叔知道师尊的父亲是哪一峰弟子吗?不知道吧?是狮头峰!听说师尊的父亲当年是修真界有名的美男子,想跟他结道侣的不论男修女修,排起队列来能绕着狮头峰排五圈!” ……这位师侄,你这样堂而皇之的在你师叔面前谈你师尊的父亲的艳事,真的合情理吗???还不论男修女修,为什么会有男修!!! 夏小乔目瞪口呆的模样逗笑了辛燃,他正兴致勃勃的要讲下去,慕白羽出来告辞了。 “下次有空,再讲给师叔听。”辛燃收起笑容,最后说道。 夏小乔:“……谁要听啊!” 慕白羽出来时的脸色却不如来时好看,夏小乔和辛燃迎上去后都自然的肃了神色,向祝元和告辞后,又骑鹤回了紫霞峰。 落地后,夏小乔就被慕白羽打发回去,她有点惴惴,不知道师尊因何事不悦,回去的时候也有些心事重重,却没想到到了自己洞府,门一开,许元卿、林元静和赵元坤竟然都坐在里面,可怜的小黛还正被赵元坤按着揉搓肚皮。 “大师兄,二师姐,三师兄,你们这是?” “回来了。”许元卿笑着招手,“快过来坐。今日正好无事,你三师兄也出关了,我就邀大伙一聚,借你的宝地,可好?” 夏小乔忙说:“小乔当然是求之不得,只是没什么准备……” “不用你准备,师兄都准备好了。”许元卿一边说一边指了下他们每个人身前的几案。 夏小乔这才发现他们面前的几案上早已摆满各式珍馐佳肴,她依言到林元静旁边的几案后坐下,就听赵元坤问道:“可见到姓慕那小子了?” “元坤!师尊也姓慕。”许元卿立刻出言提醒。 “这有什么,谁敢说师尊是小子?” 赵元坤手一松,小黛喵呜一声窜出去,直奔夏小乔而来,夏小乔忙伸手接住,把小黛抱进怀里安抚,听赵元坤继续说道:“那小子姓慕,算是占了大便宜了。” “怎么三师兄很不喜欢慕师兄么?” “这么说你还是见到他了?”赵元坤问。 夏小乔点头:“是啊,慕师兄看起来有点……狼狈。” 许元卿接话说:“这是常事,不必在意。” 赵元坤也说:“他也就是生在四极宫才能活到现在,不然何止是狼狈。” “到底怎么回事呀?我听辛师侄说慕师兄是天降奇才,已经筑基了呢!三师兄的话,是什么意思?” 赵元坤刚要回话,许元卿已经抢了先:“阿燃跟你说的?” “是呀,我也没想到他看起来不善言辞,竟然这么喜欢聊闲话。” “聊闲话?聊了什么?”许元卿追问。 夏小乔想起两人最后聊的,不免有些尴尬,忙掩饰说:“还说了三师兄嘴馋,爱捉飞禽走兽烤了吃。” “说我嘴馋?这小兔崽子,好像他没嘴馋吃过我烤的野味似的!”赵元坤撸撸袖子,“看我下次见他不打断他的腿。” 夏小乔立刻说:“师兄替我多打几下!” 许元卿诧异:“怎么了?阿燃对你不敬?” 夏小乔忙摆手:“没有没有,他就是说鬼故事吓我……” 赵元坤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还好意思说,一个做师叔的被师侄吓了,打不过还要找师兄帮忙。” 一直没出声的林元静忽然万分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只要有赵元坤在,想说几句正经话都难。” 清凌凌的声音落地,乱了的话头很快就回归正轨,许元卿先给夏小乔解释:“元廷师弟确实是数百年难得一遇的修炼奇才,可人无完人,他资质超绝,为天道所不容,是以从小到大历尽波折,出生时即遇雷劫,他母亲因此而陨落,父亲也元气大伤。” 第16章 天煞孤星 这……不就是凡间下界所说的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么?夏小乔心里这样想,却并不说出来,只问:“既如此,当初慕师兄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还不是幸亏有师尊及时赶到,帮忙布下法阵才扛过雷劫,救了他们父子一命。”赵元坤接话,“从那之后师尊的兄长闭关调理,这孩子倒全丢给了师尊,你说像不像话?” 夏小乔慢吞吞说:“要我说,疏不间亲,慕师兄既是同门,又是师尊亲侄儿,你还是少说几句吧。” 赵元坤却不认同:“你这话就不对了!谁疏谁亲?我入师门一百二十余载,大师兄和师姐比我更早得多,我们对师尊的心,不比那小子强?我一看见他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就生气。” 夏小乔还是莫名其妙,归根到底,慕元廷怎么样,或者师尊怎样照顾侄子,都与他们这些做弟子的无关啊!她有了疑惑,习惯性的望向许元卿,等大师兄解惑。 “师尊回来时,面色怎样?”许元卿没有回答,反而问道。 “脸色不太好,好像不太高兴。”夏小乔如实回道。 许元卿便点点头说:“便是如此了。师尊每次去见过元廷,回来都要郁郁许久……” “还可能会匆忙外出,给这位‘资质逆天’的慕师弟满世界找法宝去。两年前就是这样吧,师兄?”赵元坤插嘴问。 许元卿轻叹一声:“那时元廷师弟眼看练气期圆满,师尊人在闭关,却隐隐察觉到一份不同寻常的波动,师尊卜了一卦不太好,但因是血亲,无法推衍的更细,便匆匆出关。那次是我随师尊去的,见到元廷时都吃了一惊,只因他身在何处,何处便会隐隐聚集雷云,连段师伯都无法可想,只能叫元廷师弟暂缓练功。” “方才筑基就会有雷劫?不是说到结金丹时才会有么?”夏小乔大吃一惊。 赵元坤嗤笑道:“有什么稀奇?他降生时都被雷劈过了,筑基可比出生值得劈吧?” 许元卿无奈:“元坤,你少说几句。” “怎么?我在这里还不能说了?”赵元坤冷哼一声,“依我说,他再天才又如何?天道不容他,难道要押上我们整个紫霞峰?我看他这邪门的劲儿,就算师尊出尽全力,也未必能护着他结成金丹,没准儿要连青华峰也搭上半个才行,就不知祝师兄肯不肯。” 扯到青华峰了,许元卿就不能再容着赵元坤说下去,立刻板了脸说:“有些话在哪都不能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当万无一失,难保不隔墙有耳!再说这等话,就罚你陪你师姐演练三个月阵法!” 林元静听见这话,脸上竟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来:“这个好,我就缺个使唤的人。” 赵元坤对着师尊和大师兄都不见服软低头,却对着这位师姐立刻认怂:“别别别,师姐别吓我,让我多活几十年吧。咱们言归正传,小乔,总之你记住,这个慕元廷就是个天生霉运在身的人,谁挨着他都没好事。他原本拜入段师伯门下时,就住在段师伯居所后面不远,那本来是个气运旺盛、灵气聚集之地,自他住过去之后,连段师伯亲手种的碧玉情昙都不开花了,说是灵气不够。” 碧玉情昙是《灵药图鉴》里排在前列的珍稀灵药,是以夏小乔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瞪大了眼:“段师伯还懂得怎么种碧玉情昙?图鉴里说,赶在开花时用无根之器将花儿采下来保存好,可给将死之人吊命,能重聚真气保住性命,是真的吗?” “慕元廷父亲的命就是靠碧玉情昙保住的。不过这花儿两百年才开一次,种养极难,还被慕元廷耽搁了一次,估计段师伯那里也未必有存货了。”赵元坤十分可惜的说。 “唔,那么慕师兄到底是怎么成功筑基的?最后雷劫没来?” 赵元坤摇摇头:“师姐还怪我,明明是这丫头东拉西扯,到现在才问到点上。” 许元卿斥道:“不许欺负小师妹。”又向夏小乔解释,“两年前师尊为了保元廷师弟筑基,亲自远赴西域,寻到了一种佛家法器,可隔绝内外,他将这法器罩住了准备筑基的元廷师弟,又亲自在旁护法,最后法器全毁,师尊也受了伤,元廷师弟才渡过此劫,顺利筑基。” 夏小乔听得咋舌不已,又疑惑:“既是两年前的事,怎么我一点不知道呢?青华峰有雷劫,我们这里也该看得到啊!” “他练气期升阶都能引起天降大火,师尊怎么还会让他在青华峰筑基?”赵元坤再次插嘴。 许元卿接道:“师尊把元廷师弟带去了承影峰断崖下深渊,那里可吸附一切声光,是以雷劫虽至,不知情的人却都无法察觉,也免得伤及无辜。只是师尊受的伤却不轻,闭关将养了一年才痊愈,我们对此事深为担忧,也是为此而起。 “元廷师弟的面相就是亲缘断绝之相,师尊很难不受他牵连,他气运又格外奇特,难以言说、无力更改,若是他不修炼还好,越修炼到后面,唉,会发生何事,谁也不知道。” 林元静接道:“我早说了,想永绝后患,最好就是趁还能打得过,偷偷去杀了他。” 夏小乔:“……”师姐为什么平时不言不语的陡然就这么凶残?! “我也觉得师姐的主意好,可是师兄不让啊!”赵元坤不知何时已经歪倒,懒洋洋的接话。 夏小乔弱弱接话:“可那是师尊的侄儿啊,也与我们同为四极宫弟子,这样不好吧?” “侄儿算什么?他又不是师尊要生的?再说了,师尊自小入四极宫,与慕元廷的爹能有多少情分?不说别的,至少这一百年他们都全无来往,师尊连他什么时候结了道侣要生孩子都不知道!” 可就算是这样,那也是亲人啊,夏小乔心里这样想,却觉得三师兄可能未必会理解,师尊不是说三师兄小时候过的很惨么?也许他根本没有亲人,或者亲人对他不好,他才会这样想。不过似乎修真界的人就是比他们凡间人心肠冷,夏小乔默默想道。 林元静说:“我们左右不了师尊,唯一能做的就是斩草除根。” 许元卿皱眉:“说得容易,之后呢?谁能承受得起师尊的怒意?” “那就别操心这事,凭师尊怎么做,做弟子的听着就好。”林元静说完这句,自己倒了杯酒,一仰脖干了。 许元卿没说话,赵元坤冷哼:“听着,好啊,听着,反正我什么也不会去为那小子做,喂个狗还能听几声叫,逗着它跑几圈呢,他?生就白眼狼的样子,哼!来,小黛,叔叔喂你吃鱼。” 他说话的时候,夏小乔正端着七星莓汁喝,一听见“叔叔”两个字,“噗”的一下就把汁水喷了出去。 许元卿本来早就习惯赵元坤满嘴胡说八道,却没想到夏小乔被他逗得喷了,他怕小师妹呛到,忙起身过去轻拍夏小乔的背,还随手递给她一块绢帕。 夏小乔很不好意思,脸涨得通红还不停咳嗽,一边擦嘴擦脸,一边说:“我没事,大师兄。” 小黛偏还要在这时候捣乱,喵呜一声就跳上了几案找吃的,另一边林元静正说赵元坤:“你跟一个畜生攀亲戚,以后离我远点。” 赵元坤答得干脆:“得令!”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许元卿压低声音在夏小乔耳边问:“师尊可有跟你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