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光拿稳BE剧本》 1、少年魔王 “三小姐,往前跑,不要回头!” 黎苏苏有意识的时候,猛然被人推了一把。 她脚下一滑,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十二月的天,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积雪,彻骨地冷,身上也疼。 快要撞到山坡下的树时,黎苏苏手腕上,凭空出现一个白玉手镯。 手镯流转着五彩的光芒,这股力量,堪堪稳住了她的身子。 黎苏苏头晕目眩,好半晌才缓过神。 入目是一片白茫茫的天地,她从地上坐起来,发现自己实在是狼狈。 身上的粉白袄子一片脏污,发髻散落下来,脚上绣鞋也掉了一只。 苏苏撑住树干,从地上爬起来。 她手上的玉镯里,传来一个小正太的声音,它一本正经地说:“主人,这就是五百年前的人间。” 天上还下着鹅毛大雪。 苏苏伸出手,雪花落在她掌心,转瞬被她的体温融化,空气中充斥着浓厚的灵气。 她苍白的小脸上,露出星星点点的惊讶。 五百年后的世界,将会到处一片黑雾,魑魅魍魉横行,灵气稀疏,少得可怜。 “叶夕雾愿意让出身体。”玉镯顿了顿,说道,“她说,她希望你未来,能从那个邪物手中,保住她的父亲和祖母。” 苏苏道:“你告诉叶夕雾,我答应她。” “穿越五百年,我没有灵力了,主人,我要开始休眠,有生命危险时,你再叫我。” “好。”她抬起纤细的手指,抚过玉镯。 手镯上的光芒黯淡下来,陷入沉寂。 苏苏闭上眼,原主叶夕雾过往的记忆,开始出现在苏苏脑海里。到底不是自己的身体,记忆断断续续,十分模糊。 叶夕雾是叶将军家的三小姐,也是叶家唯一的嫡女。 前段时间落了水,病得很重,久久不愈。她的祖母担忧她,带她去天华寺上香。 没想到,在庙里,叶夕雾和贴身丫鬟银翘,一同被山贼掳走。 叶夕雾和银翘,趁着山贼不注意,逃命下山。 主仆俩没跑多远,就被山贼发现。 苏苏穿到叶夕雾身上,刚好就是这一幕,丫鬟推开了原主,让原主逃跑。 苏苏脚上一阵疼痛,她低头看,脚踝肿得老高。 苏苏尽量忽视疼痛,开始找出路。 她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中,边走边掩盖雪地上的痕迹,她喘着气,没有停下脚步。 不知道山贼什么时候会回来,如果现在发现了她,她的处境绝对不会好。 一个弱女子,落到山贼手中,想也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她走了没多久,雪地里窸窸窣窣响起一阵脚步声。 苏苏连忙躲在一块石头后面。 果然,没一会儿,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出现在附近。 “废物东西,不过一个女人,你们还真让她跑了!”为首的人,喘着气,一掌打在手下的头上。 “大哥。”手下挨了打,却不敢反抗,不安地说,“我们的情报有误,那小妞不是什么富商的女儿,而是叶大将军的闺女。” 山贼头子脸上的横肉抖了抖,脸色也非常难看。 哪个山贼不怕朝廷的兵马? 他眸光变得狠戾:“既然这样,更要找到人,以绝后患。” “看老子做什么,还不去分开去找!” 苏苏窝在石头后面,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她皱起眉头,做好被发现的准备。 好在脚步声在她身边顿了顿,又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苏苏谨慎地等了会儿,没有动弹。直到他们没了动静,她这才看过去,雪地里脚印杂乱,山贼们已经不见了。 苏苏站起来打算离开,突然,一个掉头回来的山贼大喊道:“大哥,来人,那女人在这里!” 苏苏毫不犹豫,掉头就跑。 然而身后的山贼很快追了上来。 这具身体已经相当虚弱,苏苏眼前朦胧,雪地白茫茫一片,几乎看不见前路,她突然撞到一个人身上。 几支箭矢嗖嗖射向她身后,山贼应声而倒。 苏苏抬眸,看见一张清隽的脸。 少年一身白袍,几乎与雪地相融,他脸颊瘦削,漆黑的眸,显得有几分冷漠。 他皮肤很白,红唇乌发,漂亮得惊人,但因为一双平静淡漠的眼睛,并没有显得女气。 苏苏撞到他时,他一动不动。但在触及到她的目光时,他略微惊慌地转开眸。 少年扶住她,低声说:“对不起,三小姐,我来晚了。” 苏苏不明所以,只好摇摇头。 几句话的功夫,山贼们死的死,伤的伤,活下来的,已经逃命去了。 少年身后的士兵冲苏苏抱拳:“三小姐!属下来迟。” 苏苏想起那个推开自己,让自己先跑的小丫头,抬眸道:“银翘还在他们手中,请你帮忙找找银翘。” 少年黑眸看着她:“好,我让人去找。” 士兵们分散找银翘去了。 少年低眸,询问道:“你受伤了?” 还不待苏苏答话,他默默打横抱起她。 猛然被陌生少年抱起,苏苏有几分抗拒,她弄不清状况,一时半会儿不敢挣扎,抬眸打量他。 有个很大的问题。 她虽然有部分叶夕雾的记忆,但是她无法把人对号入座。 所以,眼前这位,到底是谁? 他怀里一点儿也不暖和,反而和冰冷的空气有得一拼。 苏苏在他怀里并不好受,冷得发抖,她想了想,说道:“我刚刚掉下山坡,撞到了头,记忆有些紊乱。对不起,我不认得你了……” 话音一落,少年眼里生出几分古怪之色。 这情绪并没有维持多久,他很快恢复正常,说道:“我叫澹台烬,三月前,我们成了亲。” 此话一出,苏苏身体一僵,不可思议地抬眸。 雪花落在少年发间,衬得他眉眼也如冰雪。 少年把她抱得更紧一些,轻声问:“三小姐,你冷吗?” 他黑眸乌发,看上去孱弱而无害。 见苏苏打量他,他安静垂下目光,显得恭敬卑怯。 苏苏身体更僵硬。 她抿紧了唇,掩盖住眸中情绪。 苏苏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孱弱漂亮的少年,竟然就是她的任务对象。 未来那个,动辄杀人,捏碎人魂魄的魔王。 她靠在他胸前,感觉到他颀长的身躯下,瘦骨嶙峋,骨头硌人。 瞬间,她脑海里,掠过上百种杀掉一个人的仙决。 这想法非常强烈,手几乎下意识,已经悄悄掐好一个暗杀的仙决。 然而什么反应都没有。 苏苏后知后觉想起,她现在是个凡人。 身体又冷又疼,换作原主,早就维持不了清醒,苏苏勉强撑到现在,已然到达极限。 她试图挣扎着离开这个邪物的怀抱,但她早已没了力气,下一刻苏苏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少年行走的步子顿住。 她晕过去后,他这才低眸,看着怀里的少女。 少女脸色苍白,这张平时张扬跋扈、惹人厌恶的脸,竟然在冰天雪地的衬托中,显出几分柔和圣洁之气。 他皱了皱眉,随即漠不关心地转开眸光,往山贼窝外面走。 没多久,叶将军手下的士兵,带回来了叶夕雾的贴身丫鬟银翘。 那丫头倒在雪地中。 澹台烬静静看着地上那具尸体。 银翘身上数十道刀伤,衣衫凌乱,腹部一个血洞,脸已经血肉模糊。 空气中弥散着浓烈的血腥气。 士兵问:“质子殿下,怎么处理?” 他只看了一眼,轻描淡写道:“死了啊,那就烧了吧。” 语气就如同轻飘飘地说,今年冬天这场雪,下得真大。 马车晃晃悠悠间,黎苏苏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了自己小时候。 她出生在五百年后,是第一仙门掌门之女。 本来是个金贵的身份,然而黎苏苏比较倒霉。 这事说来话长,她那个时代,邪魔当道。 简单来说,妖魔成了主宰,修真者和凡人,反而成了见不得光的存在。 谁也不知道那个邪物,到底是什么时候诞生的。但自从他入世以来,手段残忍,将仙门被打得节节退败。 起初还有不信邪的宗门,试图围剿他,后来这群修真者,被残忍地埋在了“万仙塚”,魂飞魄散。 无数仙尊陨落,剩下的宗门害怕了,只能躲起来苟延残喘。 自此,提起他,只觉得胆寒。 天空灰暗,魔气盖住灵气,无法修行。人间瘟疫肆虐,尸横遍野。 黎苏苏就在这样的世界长大。 现在这具凡人的身体累极了,黎苏苏竟然梦到了她小时候。 其实她许久不曾想起这个噩梦了。 彼时她刚刚化形,还是个小女孩,额心一点火红的朱砂。 掌门爹爹说:“苏苏不能出宗门,否则被妖魔抓住,就会把你丢给魔王。” 青衫仙尊指着第一个灵位。 “看见没,这是你大师叔,魔王杀的。” 又指向第二个灵位。 “这是你五师叔,魔王杀的,魂都散了。” 手移到第三个灵位,小萝莉苏苏严肃着小脸,认真点头,接话道:“我知道,这是二师伯,也是魔王杀的,死的时候连同他的本命法器,都一并被捏碎了。苏苏将来长大,一定为师叔师伯们报仇。” 掌门看着粉雕玉琢、浩然正气的女娃娃,欣慰地点点头。 然而苏苏到底还小,没过多久,她竟被一个叛逃的同门师兄,骗出宗门。 下一秒,她被妖魔抓住了。 妖魔们围着她,夸赞叛徒师兄道:“你干得不错,这个小女娃娃灵魂非常纯粹,灵魂石都亮了,魔尊必定重重有赏!” 叛徒点头哈腰,高兴极了。 他们把苏苏献给魔王。 魔宫鲜血汩汩,阴森昏暗,苏苏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周围妖怪们戏耍她,她怎样也打不过,逃不出去。 最后女孩急得化作原型,用翅膀盖住脸颊,嘤嘤直哭。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魔王,那个杀了她一堆师叔师伯的男人。 他很高,坐在王座上,周身萦绕着黑雾。 黑色的斗篷包裹着身体,仅露出的一双眼睛毫无感情。 魔王肤色惨白,他撑着下巴,睥睨着她。 魔宫灯火烧得“噼啪”作响。 小女娃被骗来魔窟,又后悔又伤心,抽噎得直打嗝儿。 “我特地来投靠魔尊,这是我送给魔尊的礼物。”师兄指着苏苏,讨好地笑。 然而下一刻,他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声音,血从他嘴角蜿蜒留下。 师兄就这样轻易地死了,苏苏悄悄移开翅膀,瞪大眼睛。 魔王伸出苍白的手指,拎起小女孩。 苏苏大眼睛里包着一泡倔强的泪,就是不肯落:“我可不怕你!” 她以为下一秒,就轮到自己了。 鼓足了勇气,引颈受戮。 魔王打量她许久,抬手把她扔回了衡阳宗。 谁也不知道,魔王为什么没杀苏苏,连苏苏也不明白。 若干年后,长老们占卜,决定挑选一个人,送到五百年前,弄清魔尊由来,阻止他觉醒,拯救苍生。 卦象转来转去,最后指着黎苏苏。 苏苏:“……”骤然有种即将奔赴大道的使命感。 梦里,一排灵位包围着苏苏,给她加油打气。 苏苏冲它们抱了抱拳,醒了过来。 她已然不在那片雪地,身下的床铺温暖,房间里萦绕着淡淡的暖香。 炭火烧得正旺,让她脸颊染上浅浅的绯红。 眼前一个十五六岁大的丫头,小心翼翼行礼:“小姐,你醒了。” 她扶起苏苏,喂苏苏喝了口水。 苏苏喉咙很痛,呛得咳嗽几声。小丫头脸色瞬间惨白,跪在地上:“小姐饶命,春桃不是故意的。” 说罢,便磕起头来,一声一声,撞得地面砰砰作响,不带含糊的。 显然怕苏苏怕得要命。 原主叶夕雾,性格乖戾,几近凶残。看看苏苏一个咳嗽,把人家吓成什么样就知道了。 苏苏摇摇头,尽量不吓到她,说道:“你起来吧,不怪你。” 春桃忐忑打量苏苏的脸色,换作以往,小姐身体不适,定不会轻饶了她。 她仔细观察小姐脸色,见三小姐确实没打算惩罚自己,春桃松了口气,连忙把茶杯放好。 “这是在哪里?”苏苏问道。 小丫头说:“已经不在寺里,回到了府上。小姐,你烧了两天。” 苏苏问道:“春桃,澹台烬呢?” 她随着修真界众人叫惯了“魔王”、“邪物”,现在叫魔王少时的名字好生疏。 春桃观察着她的脸色,小声地说:“质子殿下回府后,就在冰面跪着,春桃帮您监督着的,他绝对没有起来。” 苏苏诧异地看着春桃,什么?跪着? 脑海里零星闪过些许片段,苏苏总算想起来,是怎么回事。 这是原主在被山贼抓走前的吩咐。 苏苏昏迷了两天,也就是说,澹台烬在冰天雪地里,已经跪了两天。 苏苏想了想,问春桃:“你能给我一面镜子吗?” 春桃连忙递上一面铜镜,她悄悄看着三小姐,三小姐第一次用温和的语气和自己讲话哎! 苏苏打量着自己现在的身体,镜子里,映出一张青涩的脸,约莫十六七岁大。杏眼上翘,樱唇小巧,称不上绝色,偏向于邻家小姑娘型的好看。 苏苏试着一笑,瞬间带上几丝开朗快乐的味道来。 其实,苏苏的重点,并不是看原主长什么样。 她对着镜子打量许久。 久到春桃战战兢兢,忍不住问:“小姐,你在看什么。” 不会又在怨自己生得不如大姑娘有风情吧? 苏苏心想:师伯曾教她看面相,口为壬癸北方中,唇若丹朱势要长。齿白细多齐更密,自然平地作公王。 现在她一样不占,看这面相,注定活不过二十,是早夭之命。 苏苏很疑惑,虽说凡人的寿命不过须臾百载,但这具身体年龄还小,竟然注定会早死? 即便身体的人换成了苏苏,也丝毫没有改变的迹象。 那她未来到底是怎么死的呀? 不知道为什么,苏苏一下子,联想起外头跪着的少年魔王。 正道少女黎苏苏,猛然抬起眸。 淦! 2、罚跪 关于少年魔王为什么会被罚跪,苏苏接收到的记忆是这样的—— 半月前,原主叶夕雾和庶姐叶冰裳,一同掉入湖中。 结果,六皇子跳下去救庶姐,状元郎也跳下去救庶姐。不但如此,连原主才成婚不久的夫君,澹台烬,跳下湖也是游向庶姐。 最后还是原主的一个暗卫,见势不对,把原主捞了上来。 原主险些淹死,回来以后大发雷霆,她没法冲着六王爷和状元郎撒气,只好逮着澹台烬发火。 她让澹台烬去跪结冰的湖面,她什么时候原谅他,他什么时候才能起来。 惩罚还没实施,原主就受凉病倒,祖母带她和澹台烬去寺庙上香祈福。 谁知路上出了意外,原主被山贼捉走了。 现在回来,自然续上了惩罚。 苏苏揉揉心口,想出去看少年魔王罚跪。 这一定是她穿梭五百年时空的福利! 要是有聚影珠,她一定留一个影像带回去给师叔师伯们看看,他们修仙界扬眉吐气了啊! 澹台烬跪在冰面上。 前两日他回来,将军府管家笑吟吟道:“希望质子殿下,没有忘记三小姐的话。” 他一言不发,低眸敛目,过去跪在了结冰的湖面。 没一会儿,寒气让他的脸变得苍白无比。 今年冬天比以往都要冷,几个丫鬟从湖边走过去,窃窃私语道:“三小姐又在惩罚质子了呀?” “怎么才从天华寺回来,三小姐又让质子罚跪,质子太可怜了。” “嘘,小声些,你不怕三小姐啊。” 自从三小姐和质子殿下成亲以后,三小姐总是罚他。 谁都知道,三小姐心仪六皇子,厌恶极了质子殿下。 三小姐是叶大将军最疼爱的女儿,而质子澹台烬,是周国皇帝最讨厌的儿子。 质子在大夏国这么多年,连奴仆都可以欺辱他,更遑论最受宠的三小姐叶夕雾。 不待见一个人,不就随着心情,任意磋磨? 婢女们看澹台烬的目光,同情居多。 漂亮的少年平日里十分宽和懂礼,也没有半点架子。他身世本就可怜,如今还常常被这样折磨。 叶大将军哪怕知道了这些事,顶多教训爱女两句,就不了了之。 大雪覆盖了远处的青松,澹台烬咳嗽一声,寒气入肺,刺得呼吸带痛。 膝盖下的冰,冻得骨头生疼。 少年乌黑的发丝上,已然结出一层寒霜。 澹台烬跪了太久,膝盖几乎要失去知觉,他闷哼一声,撑住冰面,堪堪稳住身体。 冰上倒映出他的面容。 一张羸弱无害的少年脸孔。 他想起两日前,他把三小姐从山贼窝里抱回来的时候,叶家老夫人的脸都青了。 “这件事谁也不许传出去,如果让我知道谁的口中走漏了风声,叶家定不饶他!” 老夫人神色凌厉,眸中透露出浓浓的威胁。 随后老夫人又安抚地看向他:“府中嬷嬷检查过,夕雾身上衣物完好,定没有发生对不起你之事。” “祖母多虑了,我自然相信夕雾。” 老夫人看他一眼,满意地点头。 叶三小姐被山贼掳走的事情,就这样隐秘地瞒了下来,老夫人却依旧在查。 毕竟叶家卫队随行保护,多少年来从未出过这样的意外。 山贼为何会盯上他们家三小姐?这件事怎样想,都不太对劲。 凭那群乌合之众,完全不可能轻易将叶夕雾带走。 然而不管老夫人怎样查,都没有个结果,这件事只能归咎于意外。 苏苏来到湖边,一眼就看见了五百年后的罪魁祸首。 少年跪在结冰的湖面上,已经快撑不住了。 他脸色苍白,唇色不再鲜红,开始发乌。 觉察到有人在看自己,少年抬起眸,正好对上苏苏的目光。 少女披着雪白柔软的大氅,歪头打量他。 两人隔着湖面遥遥相望,澹台烬看见,她突然弯起眼睛笑了。 他从未见过叶夕雾露出这样纯粹干净的笑容。 不知道是满意府中冬日雪景,还是满意冰湖上他的狼狈。 苏苏身边的春桃,看得不忍心,用尽毕生勇气求情道:“小姐,质子殿下已经跪了两日,再跪下去,恐怕身子骨要坏了。需要叫质子起来吗?” 苏苏摇摇头,看戏看得正上头,只可惜没有聚影珠,她认真地说:“显然他坚强着,看起来还可以再跪几天几夜。” 春桃:“……” 三小姐认真的吗? 苏苏当然是认真的,她摸摸春桃的头。 你不懂,像你这样的小姑娘,要是出生在未来,听到他名字,都得吓晕过去,才不会同情他呢。 跪得半身不遂才好,看这邪物以后怎么变魔王! 她看澹台烬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拂袖走了。 见少女的背影消失在屋檐长廊下,澹台烬抿紧嘴唇,收回目光。 苏苏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才午睡起来,因着信佛,屋子里檀香袅袅。 苏苏进去的时候,屋里还站了一个豆蔻年华的青衫姑娘。 青衫姑娘原本在给老夫人捏肩膀,见苏苏进来,便停了手。 苏苏认不得人,没有做声,那姑娘倒是主动冲她点了点头,轻声喊:“三妹妹。” 原来是叶家庶出的二小姐,叶岚音。 苏苏颔首,打招呼道:“二姐姐。” 叶岚音没想到苏苏会回应自己,她心中惊讶,局促地看苏苏一眼,冲老夫人福了福身:“祖母,岚音明日再来陪你礼佛。”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点点头。 苏苏算是看明白了,原身在叶家是个小霸王一样的存在。 她来了,叶岚音就得给她让位。 自己喊叶岚音一声二姐姐,都让人家诚惶诚恐,忐忑不安。 所以原主平时是有多恐怖? 叶岚音一走,老夫人刻板的脸上,显得宽和了不少:“三丫头,过来让祖母看看,身体好了没?” 苏苏走过去,说道:“多谢祖母关心,夕雾的身体没事了。这些天,让祖母担心了。” 老夫人亲昵地点点她额头:“祖母年纪大了,没几年好活,你这丫头,就让祖母省点心吧。” 苏苏替老夫人捏着肩膀,道:“祖母身体康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娘呢,要一辈子护着夕雾。” “嘴上没个把门,胡说八道什么。”老夫人佯装训斥道,但眼里的笑意盖都盖不住。 叶将军的嫡妻,生下原主就去世了,叶将军没有娶续弦,老夫人便亲自把原主抱到身边养大。 自己养大的孩子,真是含在嘴里怕坏了,偏心偏得厉害。 原主这样跋扈,祖母的宠爱占了很大的因素。原主也精明,平日里歹毒归歹毒,讨好长辈很有一套。 大夏国推行孝道,叶将军是出了名的孝子,叶老夫人把叶夕雾看得和眼珠子似的,连带着叶将军也十分疼爱这个唯一的嫡女。 “寺庙的事,祖母已经封了下人的口,你自己也不要到处说。姑娘家名节为重。” 苏苏点头:“我知道了,祖母。” 在叶家,老夫人是真的疼爱原主。 想起原主的愿望,苏苏以后也会努力对老夫人好。 老夫人又道,“你也要懂点事,去宽一宽质子的心。妻子发生这种事,他心里难免有芥蒂。” 苏苏想起冰湖上罚跪的少年。 她又不会真的和少年魔王做夫妻,吃饱了没事干才去安慰他。 但是面对老夫人,她不能这样讲,只能点头:“夕雾知道。” 老夫人点头。 “祖母,银翘找到了吗?” 老夫人眼神闪了闪,笑着说:“那丫头啊,找回来了,没有受伤,祖母把她送去庄子了。银翘早就到了婚配的年龄,这次她勇敢护主,总不能再让她在府里耽搁。” 老夫人心里叹了口气,这些腌臜事,夕雾最好一辈子不要知道。 苏苏在老夫人背后,看不见老太太神情。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 “前段时间,宫宴上的事,祖母一直没说你。你大姐姐都出嫁了,你去为难她作甚?还和她一同落下了水,把自己也弄生病了。” “祖母知道,你以前心悦六皇子,可你大姐姐现在是六皇子侧妃,你也嫁给了澹台烬,听祖母的话,以后离六皇子远些!” 苏苏差点被口水呛到。 对,原主除了性格有问题,最严重的问题是,她喜欢自己姐姐的男人六皇子。 哪怕彼此成了婚都不死心,刁难陷害庶姐,一样不落下。 而澹台烬,则喜欢她庶姐。 多么厉害的关系,他们两夫妻,分别对人家两夫妻求而不得。 老夫人见她没吭声,以为她还想不通,恨铁不成钢地拍她的手背:“回答祖母的话。” “是,夕雾知道了。以后一定离六皇子远远的。”老夫人即便不说,苏苏也不可能和庶姐抢什么六皇子啊。 苏苏答应得太干脆,老夫人反倒起了疑。夕雾喜欢六皇子,就差到肝肠寸断的地步,怎么舍得放弃? “你这丫头,不会是哄祖母的吧?” 苏苏颊边抿出两个浅浅的笑涡:“当然不会。” 老夫人说:“证明给祖母看,不要再惩罚质子了,祖母听说,你让他去冰湖上跪着。外面这么冷的天,这是个小姑娘能做出来的事吗?传出去对你名声有损。” “他身份是不好,可到底成了你夫君,怎能往死里磋磨?以后收了心,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事。” 苏苏看老夫人坚持地看着自己,非要她点头不可。 她叹了口气。 “是。” 叶岚音走出老夫人屋子。 她的丫鬟巧儿连忙迎上来:“二小姐,今日怎么出来得怎么早?” “三妹妹来了。” 巧儿心中了然,酸道:“老夫人也太偏心了。” 见叶岚音没有阻止,巧儿继续说:“三小姐当着六皇子的面,推大小姐下水,老夫人都把这件事压了下来。” “以前都以为,三小姐会是六皇子正妃,没想到转眼六皇子纳了大小姐作侧妃。” 叶岚音眸色动了动。 是啊,谁都没想到,六皇子提亲,求娶的竟然是叶家庶长女叶冰裳。 叶冰裳到底是个庶女,不能做皇子正妃,只能做个侧妃。 可当时叶岚音远远看见,六皇子的眼里,全是对大姐姐的爱意。 想到此,叶岚音狠狠攥紧了帕子。 都是庶女,叶冰裳能被皇子这样爱重,自己却只能讨好老夫人,寄希望她将来给自己许一个好些的人家。 叶岚音心口堵得慌,直到看见冰面上的澹台烬,她神色终于缓和些。 连巧儿脸上,都露出了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 三小姐是将军府唯一的嫡女又如何,嫁给一个低贱如斯的质子,后半辈子,还有什么荣宠可言? 都知道,澹台烬六岁到大夏国为质,一直被囚困于宫里。 听说他给太监洗过脚,连狗食都吃过。 这样卑贱的人,或许连大字都不认得一个,哪里比得上文韬武略的六皇子半分。 嫁给他的第一个月,三小姐哭了许久,又发脾气又谩骂。 这两个月才稍微好了些,但也不把澹台烬当人看。 叶岚音用帕子捂唇,掩盖住嘴边的笑意。 大夏国推行武道,听说那个澹台烬,小时候根骨被毁,现在手无缚鸡之力。 孱弱不堪的少年郎,放在以前,她不可一世的三妹妹,怕是看都不会看一眼。 祖母总有作古的时候,一个连宫殿都没有的质子,到时候能给叶夕雾什么?叶夕雾这辈子还不是任人磋磨的命。 巧儿道:“听说质子都在冰上跪两天了,奴婢看他脸色,恐怕快要坚持不住。二小姐,需要给他一件披风吗?” 平日里,叶岚音十分喜欢施舍下人,在府中口碑很好。 温柔善良的名声,可比三姑娘叶夕雾得人心多了。 叶岚音有几分意动,她看向澹台烬。 质子的身份上不得台面,那张脸却着实长得不错,比她一个女子都精致好看。 叶岚音颔首,默认巧儿去做这件事。 她自己则站在凉亭之上,冲质子温柔颔首。 澹台烬也看见了府上的二姑娘。 巧儿拿了一件雪白的披风,小心踩上冰面,朝他走过去。 苏苏陪完祖母回来,就看见这一幕。 她二姐姐,正在对少年魔王献殷勤。 她踱步走过去。 “二姐姐,你做什么?” 叶岚音吓一跳,没想到苏苏出来这么快,自己被当场抓包。 她连忙说:“三妹妹,你别误会,我是想着天气这么冷,又开始下雪了,质子跪在冰天雪地里,万一出人命不太好,于是让巧儿给他一件披风。” 苏苏问冰面上的澹台烬:“你还能撑住吗?二姐姐给你披风,你要不要?” 苏苏作为正道曙光,实在讨厌这个未来造成三界动荡的坏蛋。 澹台烬看苏苏一眼,回叶岚音道:“多谢二小姐好意,在下不冷。” 这就是回绝了。 叶岚音心中有几分尴尬。 “既如此,不打扰三妹妹和质子了。”她也待不下去,带巧儿离开。 苏苏拢紧柔软的披风。 她低眸看着跪着脚边的魔王,杀了他可能是全修真界,上至数千岁、下至稚童,共有的愿望。 这也是苏苏从小立下的鸿愿。 他现在看起来不堪一击,少年时的魔王,脆弱得和婴儿一样。 全身上下都写着,我很好杀。 正道少女蠢蠢欲动。 苏苏艰难地压下了这份心思。 修真之人有灵根,正如天生魔物有邪骨。 长老们说过,如果不剔除掉魔王邪骨,即便杀了他,他依旧会吸食天下怨气而重生。 也就是说,杀他反而会让他更强大。 她要先找到剔除邪骨的办法。 澹台烬隐约觉察到杀气,他抬眸,少女已经转开了目光。 从他的目光,只能看见她半边脸颊,还有露在外面雪白的耳朵。 她的唇微嘟,似乎有种不满的情绪。粉粉的,小巧可爱。 这幅模样,与她的歹毒,倒是半点儿也不沾边。 澹台烬冷得没了知觉,身子轰然倒在冰面上。 高贵的少女顿了顿,没有看他,从他身边走过去。 他蜷缩在地上,视线里。少女粉白色绣鞋上,开了一朵朵粉嫩的桃花。 生机勃勃。 叶大将军晚上没回府,老夫人上了年龄,没什么精神,让众人在自个儿院子用晚膳。 苏苏沐浴后,春桃服侍她睡觉。 春桃给她散下头发,见她在灯光下眉眼十分乖巧,忍不住夸赞道:“三小姐的头发又顺又软。” 夸完一惊,生怕三小姐发火说她没规矩。没想到三小姐笑得眉眼弯弯:“春桃的头发也好看。” 另一个叫做喜喜的小丫头跑进来,冲苏苏福了福,声如蚊蚋道:“老夫人让人,把质子殿下送回来了。” 苏苏抬眼,果然看见澹台烬走进屋子里。 少年发上寒霜,一触到室内的温暖,化成颗颗水珠。 他带着外面风雪的冰冷气息,抿唇局促地看着苏苏。 现在还不到酉时,但因为天冷,黑得快,外面已经漆黑一片。 他一进来,空气似乎都静默了。 春桃和喜喜连忙道:“三小姐,奴婢们告退。” 春桃和喜喜阖上了门。 澹台烬嗓音低哑,问道:“三小姐气消了吗?” 苏苏毫不犹豫地摇头:“没有。” 他垂眸,漆黑如鸦羽的睫毛,盖住眼睛。室内的热度并没有让他好受多少,反而让他被冻伤的手脚,发疼发痒,变得通红一片。 苏苏看了一眼。 心里轻轻哼了一声,魔王才不可怜。 她治疗过折翼的雏鹰,生病的孩童,白发苍苍的老人。 但仙界第一准则,修真的姑娘,绝不可以同情一个邪物。 即便他看起来再脆弱。 3、照顾 苏苏一想起这个人未来在魔宫,拎着她打量的目光,她轻轻磨了磨后槽牙。 眼前的少年,看上去胆怯卑微,可苏苏才不信,魔王少时会是这样的心性。 大概率是装出来的。 无数尊牌位在她脑海里晃,还有残忍“万仙塚”,让人怒意翻涌。 苏苏从床下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有条血红的鞭子。 澹台烬看着鞭子,袖中的手指,缓缓收紧。 苏苏抬眼看他。 说起来挺变态的,原主这辈子最生气的事,莫过于嫁给了澹台烬,以至于每天晚上都要抽他一顿鞭子解气。 这已经成了惯例,一晚不打他,原主浑身不舒坦。 苏苏从来没用鞭子抽过人,但她不待见这个天生邪物。她并不认为所有的妖魔都是坏的,但眼前这个,未来绝不是个好的。 世间千万年,才会出一个天生邪骨的人。 他注定天煞孤星,其后会渐渐变得性情暴虐,连他自己也不能控制。 苏苏挥了挥鞭子,鞭子撕裂风声,冲少年挥了过去。 澹台烬没有闪避,鞭子抽在他胸口,他踉跄着退后一步。 少年一双漆如点墨的眸子,直勾勾看着苏苏。从他眼里,苏苏总算看见,隐藏得特别深的厌恶和痛苦。 就该这样。 正邪本就不两立。 苏苏学着原主每晚抽他的话:“都是因为你的存在,六殿下才不愿意娶本小姐,你怎么不去死!” 她又一鞭子抽在少年手臂上。 他闷哼一声,身体也跟着颤了颤。 澹台烬在冰面跪了那么久,身体已经微肿发疼。此刻两鞭子,抽在原本已经麻木的手臂上,把疼痛放大了无数倍,骨头都跟着一阵抽搐的痛。 苏苏拿着鞭子的手顿了顿,他似乎快撑不下去了? 到底凡人躯体,十分脆弱。 苏苏吸了口气,在心里念了好几遍清心咒。她看着自己的水嫩的手指,她的任务并不是杀了少年魔尊,而且,即便她要杀他,也该给他个痛快,不应该加以折辱。 从小爹爹教她,不能恃强凌弱。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修仙之人,决不能主动造业障。 苏苏压下为同门报仇的想法,她收起鞭子,说道:“今日我累了,看见你这张脸就烦。下次再让我知道,你和叶冰裳有什么牵扯,我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她把鞭子扔到澹台烬身上,自己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苏苏闭上眼,念了十来遍清心咒。稳住道心才发现,心里竟隐隐有些不舒服。 这是道心动荡的表现。 她不会逃避自己的错误,今晚沿袭原主的习惯折辱他,是她不对。 以后不会了。 澹台烬接住鞭子,他脸色本就虚弱,挨了这两鞭子,变得更加苍白。 他抬眸看着少女背影。 其实早已经做好被叶夕雾抽得半死的准备,但今天竟少挨了数十鞭。 澹台烬额上渗出一层细汗,勉强拿出被褥,在床下铺好。 脖子上有个东西硌得伤口一痛,他拿出来。 是一个早已褪色的平安符,平安符用黑线串着,常年掩藏在他衣襟之下。 烛光映照在他眼里,冷意散去些许。 澹台烬妥帖收好平安符,翻了个身,冬日的夜晚,外面狂风呼啸。 树影倒映在窗户上,像张牙舞爪的魑魅魍魉。 澹台烬骤然想起,两日前,那个身上中了无数刀的丫鬟银翘。 当时她尸体僵硬,神情痛苦,也不知道有没有后悔,选择让叶夕雾逃跑。 澹台烬眸中沉静,漆黑一片。 那时候丫鬟的尸体,还没冷透,她的血液染红了雪地,一路蜿蜒到他的脚下。 死不瞑目。 他漠然抬脚,跨了过去。 苏苏半夜睡不着。 邪物就在床榻下入眠,她再大的心,也不能就这样闭眼睡过去。 人间已经进入寒冬时节,冷风突然把窗户吹开,一股脑往屋里灌。 屋内炭火熄灭了。 原主成亲后,丫鬟们都不在里屋伺候了。苏苏自然也不会半夜把丫鬟叫起来关窗。 她忍了会,发现□□凡胎确实扛不住冷,于是掀开被子,去关窗户。 关好回来,路过地上的少年时,她觉察到他不对劲。 他呼吸浊重,整个人在无意识地发抖。 苏苏取来一盏琉璃灯,蹲在他身侧。 少年原本苍白的脸色,此刻变得通红。他没清醒过来,牙关却下意识紧咬。 好像出事了。 苏苏一惊,他可不能死。 她现在还没抽出邪骨,他一死,她的任务也就随之失败。一旦被弹出这个时空,修真界抱团等着完蛋。 苏苏犹豫片刻,伸出手,摸了摸他额头。 手下滚烫。 她收回手,凡人这样,恐怕得烧死吧? 苏苏完全没想到,五百年前的邪物,竟会这样弱。 可以伤可以残,但别死啊,否则邪骨会觉醒的。 苏苏连忙拿起桌上的茶盏,走出门外去。 她收集了几盏外面堆积的白雪,这才回来。 苏苏呵了口气,好冷啊。 她不敢耽搁,找了件衣裙,撕成布条,用布条包住白雪,敷在少年额上。 他身上还盖着秋日的薄被,冷得瑟瑟发抖。 苏苏把自己床上的被子抱下来,盖在他身上。 她盘腿坐在他身边,小脸恹恹。 想杀不能杀,竟然还得救。 咯咯……半夜往外面跑一趟,牙齿都在打颤,好冷…… 苏苏把大氅披身上,总算好受了些。 她还得守着澹台烬,为他换额上的冰雪退热。 苏苏靠在床前,颇为生无可恋。 这都叫什么事啊。 早知道不抽他了。 澹台烬觉得自己快死了。 身体一阵冷一阵热,到处都疼。 他闭着眼,周身仿佛是无尽的黑暗与冰寒。 人都不想死,否则这些年的一切,算什么。 他知道自己不能睡过去,得自救。他努力想睁开眼,可是眼皮沉重,如坠了千斤。 他与这种痛苦抗衡许久,几乎快要放弃的时候,柔软的手指,轻轻覆在他的额上。 冰凉的触感,让他睫毛颤了颤。 然而稍纵即逝。 好在很快那人又回来了,额上再次一凉,没过多久,身上也温暖起来。 冬夜的屋子,他隐约闻到一股温暖的少女香。 他冷冷地想,怎么会有这种荒谬的错觉? 快天亮时,澹台烬总算退了烧。 少年闭着眼,也没发抖了。 苏苏把布条和化掉的雪都扔掉,抱着自己的被子,一头扎上床。 好困。 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春桃撩开纱账,伺候苏苏起床。 下人们最怕这个活,三小姐性格暴躁,有一次叫她起床的下人,甚至挨了三十板子。 春桃年纪小,性格又老实,总是被推来做这事。 她战战兢兢,唤了声三小姐,心都提了起来…… 少女迷迷瞪瞪从床上坐起来,春桃连忙给她穿衣裳。 三小姐揉揉眼睛,打着呵欠。 头上甚至翘起一根小小的呆毛。 春桃飞速抬眼一瞥,她第一次发现,三小姐的长相,原来这样软糯可爱。 春桃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好笑,连带着恐惧的心情也消散了不少。 整个过程,三小姐竟然一句话也没骂她。 苏苏半夜没睡,此刻被迫早起。 她朝塌下看去,澹台烬已经不见踪影,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 丫鬟喜喜等在外面,福了福身:“将军和老夫人,在等着三小姐用膳。” 苏苏点头。 叶家早膳饭桌上,苏苏左右看看,澹台烬不在这里。 她念及要监视着邪物,小声问起春桃。 春桃说:“小姐忘了吗?你不许质子殿下与你同桌,让他在下人房,和下人们一起吃饭。” 苏苏眨眨眼。 好吧,可以,这很强大。 苏苏暗中打量叶家一大家子人。 老夫人坐在主位,旁边英武严肃的男人,是叶大将军叶啸。 叶啸今年三十有八,蓄了胡子,看上去更显得端正严肃。 他死了嫡妻以后,这么多年并未再娶续弦。 用叶啸的话说,征战沙场的人,脑袋都拴在裤腰上,指不定哪天就马革裹尸,没必要再娶个嫡妻,让她担惊受怕。 话说得挺好听,但叶啸有三个小妾。 苏苏目光从三个姨娘脸上划过,三种完全不同的类型,各有千秋。 府中-共有四位公子三位千金。 除了苏苏是唯一的嫡出,其他兄弟姊妹,均为庶出,二公子母不祥,最为尴尬。 大公子和三公子是莲姨娘生的,莲姨娘是叶啸年少时的通房,比叶啸还大两岁,姿色普通,但是因着产下长子,她在府中地位很高。 平时老太太会让她帮着掌管府中中馈。 杜姨娘吊梢眼,眉眼带着一股小家子风尘气,她是二小姐叶岚音的母亲,也属她穿得最艳丽。 老夫人最不喜欢她。 至于最后一位,苏苏看过去,是府中的云姨娘。比起前两位姨娘,她看上去秀雅温柔,头上别着一支简单的发簪,整个人像一朵出水的荷花,带着难以言说的气质。 单这气质,就远胜另外两个姨娘好几筹。 她是叶冰裳和四公子的母亲,也最得叶将军宠爱。 虽然苏苏还没有见过叶冰裳,但看云姨娘就能猜到,叶冰裳是个美人。 一大家子,坐了满满当当一桌。 苏苏难免有几分鄙夷叶大将军,他们修真界,可没有小妾这种说法,只有唯一的道侣。 苏苏的娘亲死了一百年,爹爹依旧每日擦娘亲的骨笛。 有时候还边擦边抹泪。 当然,也有些不太好的风气,比如豢养炉鼎。这种事也只敢背地里做,说出来是为人不齿的。 人类不如修真者强大,反倒有三妻四妾的毛病。 “三小姐这是怎么了,病还没好吗,脸色这样苍白?”云姨娘这温和的一问,所有人都看向苏苏。 苏苏放下筷子。 她昨晚半宿没睡,气色能好到哪里去?但这事总不能拿出来说。 云姨娘不指名点到苏苏还好,一提到苏苏,叶啸放下筷子,不悦的睨苏苏一眼:“上次宫宴你和你大姐姐的事,传到了太后耳朵里,太后让你今日去宫里坐坐。” 苏苏咽下嘴里的小汤圆,叹了口气。 事情不是她干的,现在一堆锅却要她背着。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老夫人见不得心肝儿受委屈,立即道:“啸儿,夕雾还小,上次自家姐妹发生冲突,多有误会。再说了,大丫头也不至于和夕雾计较,你说对吗,云姨娘?” 云姨娘笑了笑:“是。” 苏苏从那笑容里,看出几分勉强。也是,自己闺女受了委屈,还得笑吟吟原谅凶手。 云姨娘心里肯定不好受。 “三丫头到时候进了宫,你多护着些。”老夫人对大将军嘱咐道。 叶啸叹了口气,也不敢忤逆老娘,点头:“太后宽宥,不会和小辈计较的,夕雾态度好些,这件事就过去了。” 老夫人拍拍苏苏的手,示意她别怕。 苏苏冲老夫人笑了笑,点头。有叶将军在,至少太后不会过分责备。 原主有这样的祖母,可真好。 饭后,苏苏上了进宫的马车,她心态还不错,用了叶夕雾的身体,也应当为叶夕雾解决麻烦。 既来之则安之,见招拆招嘛。 苏苏做好当背锅侠的准备,认命去接受狂风暴雨的洗礼。 一个丫头过来,福身道:“将军说,烦请三小姐等等。” 等什么? 很快苏苏就知道了。 没过一会儿,澹台烬从府里另一边出来。少年唇色苍白,看上去有种病弱的感觉。 他来的方向,与叶家大堂相反。 苏苏想起春桃的话——澹台烬在下人房吃饭。 苏苏试图从他眼里找出怨恨的情绪,毕竟昨晚自己那样抽了他。 可他直到走近苏苏,神色始终很沉静。 他抬眸,眼睛在她同样苍白的面容上,多停留了两秒,随即冷淡转开目光。 苏苏:咦,不是吧不是吧,这个人现在怎么不装卑微胆怯了呀! 4、讨厌吗 澹台烬道:“三小姐。” 苏苏心中戒备地看着他。 说来也好笑,澹台烬作为叶夕雾的正牌夫君,却只能喊她三小姐。 两个人成亲,完全是个意外。 原主知道,六皇子心悦自己的庶姐叶冰裳,她妒火中烧,想了个馊主意。 在宫宴上给庶姐下药,想让她清白被毁。 没想到,药没作用在脑满肠肥的尚书公子和庶姐身上,反倒作用在了自己和澹台烬身上。 让原主更觉得耻辱的是,澹台烬明明和自己一起中了药,但漂亮孱弱的少年,除了脸色潮红,别无反应。 最后还是叶夕雾忍不住,命令他帮帮她。 少年冷冰冰看着她,始终没有动。 他坐在角落,用一种冷静的目光,看这位千金身体扭动,低吟着拉扯她自己的衣裳。 碍于清白,原主不情不愿和澹台烬成了亲。 每当回想少年的目光,原主就觉得一阵耻辱。 他怎么可以那样! 用那种平静的、毫不动容的眼神,看着她。 所以这桩婚事,说白了,其实是叶三小姐自己弄出来的扑棱蛾子。 但这并不影响原主厌恶澹台烬。 苏苏也算和原主殊途同归。 原主嫌弃澹台烬不堪的身世,苏苏忌惮他身上足以灭世的邪骨。 苏苏问:“你来做什么?” 澹台烬看着她对自己的不喜姿态,哑声道:“将军说,太后宣我进宫,让我与三小姐一起。” “我爹说太后让你进宫?” “三小姐如果不信,可以问将军。” 苏苏见他神情不似作假,突然想通叶大将军的用意—— 为了让太后不动苏苏,又能给足太后面子,就推一个人出来受气。 澹台烬是最合适的人选,他身份尴尬而微妙,一个没有靠山的质子,还是苏苏名义上的夫君,如果去了,太后想着给六皇子长脸,澹台烬不死恐怕也得脱层皮。 叶大将军这是让苏苏随身带个出气包呢。 苏苏看着澹台烬,他脸色淡然,仿佛早就习惯了。看来他自己也知道,他的作用是什么。 苏苏想到自己的早夭之命,她干脆撑着下巴,问澹台烬。 “你是不是特别恨我们叶家啊?” 不说叶家,整个大夏国,都没有把澹台烬当人看待。 但现状已经如此,苏苏如果再来这个世界早点,倒是可以阻止一切发生。现在,却只能防着少年身上的邪骨觉醒。 他这样的遭遇,一旦觉醒,不仅叶家,三界都要遭殃。 她先试探一下,澹台烬内心有多阴暗。 澹台烬看她一眼:“没有。” 苏苏信了才有鬼。 天生邪物的觉醒,必定是用无数人的鲜血献祭。 “三小姐是不是特别讨厌我?” 苏苏没想到,澹台烬竟然有胆子反问自己。 她不用说假话:“是又怎么样?” “为什么?”澹台烬问。 他隐隐感觉到不同,以前的叶夕雾,嫌恶自己的身份。而现在的叶夕雾,他看见她冲春桃和喜喜她们笑。 “讨厌就是讨厌,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总不能告诉他,他未来是怎样一个存在吧? 澹台看她一眼,不说话了。 如果是以前的叶夕雾,绝不会回答他的问题,与他说话都嫌他低贱。 苏苏竟然从他神情中,看出很浅的茫然之色。眼前的少年,还不是多年后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魔王,他漂亮羸弱,没有一点儿攻击力。 连仙门的小师弟扶崖,都比他强悍些。 澹台烬透着几丝病气,前两日的折磨,让他去了半条命。 苏苏心想,澹台烬再跟她进宫,估计剩下的半条命都没了。 想想昨晚紧急给他退烧,她就心累,至今还没缓过来。 “你回去,别跟着我。” 澹台烬本身也没有为叶夕雾顶罪的心思。 但这件事,不该叶夕雾提出来。 这个女人嚣张跋扈,却最是爱面子惜命,按理说,她不是应该庆幸自己去替她面对太后吗? 苏苏见他不走,以为他不愿意违逆叶啸,只好激他道:“你一个曾经连太监宫女都能任意折辱的质子,进了宫只会给我丢人。滚回府里去,别妨碍了我见六殿下。” 这句话一出,苏苏从他眸中,罕见看到一丝冰冷的怒气。 澹台烬一字一顿道:“是我身份不堪,辱没了三小姐。” 这回他没再犹豫,再不看她,掉头回了府里。 全然没了之前的茫然之色。 苏苏还没到太后寝宫,就被人拦了下来。 一个劲装少女,手持鞭子,张开手臂挡在苏苏面前。 “叶夕雾,你前几日推我皇嫂下水,今日还敢来皇宫?” 少女柳眉倒竖,煞气凛然地看着苏苏。 苏苏心中疑惑。 这位又是谁?看着不像她传闻中温柔的庶姐啊。 春桃知道小姐撞了头,不太能把人对得上号,连忙小声提醒道:“这是九公主,六殿下的妹妹。” 春桃这样一说,苏苏瞬间了悟。 讨厌原主的人,不知凡几,这个九公主,却绝对算排得上号的。九公主受宠,脾气也不怎么好,天生和原主看不对眼。 以前原主想嫁给她哥哥,还曾放低姿态讨好她。 然而九公主对此不屑一顾,每每都是嗤笑,仿佛一眼就看透了原主的心思。 原主吃瘪好几回,脸上挂不住,再也不往九公主身边凑了。 但九公主特别喜欢叶冰裳。 之前叶冰裳嫁给六皇子,九公主还特地跑来羞辱原主一番,直把原主给气哭了。 这次,九公主也是来为叶冰裳鸣不平的。 “我六皇嫂身子弱,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竟然还推她下水。如果不是皇兄及时救她,她早就香消玉殒,六皇嫂善良温柔,不和你计较,我可不会放过你。” 九公主挥舞一下鞭子,鞭子抽在地面,发出凌厉一声响。 “叶夕雾,敢不敢与我比试一场。” 苏苏虽然锅多不压身,但她还是忍不住道:“既然是你六皇嫂落水,她都不说什么,你气什么?” 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吗? 苏苏是真情实感疑惑,但是九公主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脸色更难看。 “少说废话,你是不是怕了本公主?” 她脾气火爆,说完这话,鞭子已经抽了过来。 苏苏前面的小太监,连忙为苏苏挡住:“唉哟!九公主,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滚开!” 鞭子抽在小太监身上,苏苏抿紧了唇。 她平复一下呼吸,看着九公主摇头:“我不和你比,这是在皇宫,皇上和太后怪罪怎么办?” 这话一出口,九公主不屑地弯了弯唇。 谁都知道,大夏国崇尚武道。 开国皇帝,就是以武入道,此后不管达官贵人,还是平民子弟,都以武技强大为荣。 强者为尊,在大夏国就是最真实的写照。 叶大将军从未吃败仗,所以在大夏国地位那么高。 叶大将军的长子,据说也身手不凡。可这三小姐,资质平平,完全没有遗传到父亲风范,九公主自小习武,每每都可以把高傲的叶三小姐,抽得尊严扫地。 偏偏九公主不好得罪,叶夕雾想报仇都无能为力。 也是因为这样,叶三小姐对九公主又气又怕。 九公主听苏苏这样说,认定对方是怕了自己。 九公主道:“既然是本公主找你比试,父皇和皇祖母自然不会说什么,出了事本公主担着。倒是你,输了可别和叶大将军告状。” 她说着,又一鞭子抽了过来。 苏苏把一旁的小太监推开。 她算明白了,九公主知道她要进宫,特地等在这里,非得打她一顿,为叶冰裳报仇不可。 九公主打原主打习惯了,偏偏原主虽然恶毒,但特别倔强,从来不告状。 九公主见苏苏闪躲,翘起红唇:“来人,给叶夕雾一条鞭子。” 苏苏本来不想惹事,满目疮痍的修真界,讲究息事宁人。 但人间可不吃这一套,他们喜欢捏软柿子。 既然躲不过,苏苏干脆从地上捡了根树枝。 “不必,我用这个。”她将树枝横在身侧,少女穿着浅粉小袄,作防御姿态。 九公主给气笑了:“你这是在羞辱本公主?” 苏苏:…… 你说是就是。 “你一会儿可别哭。”九公主抖开鞭子,冲苏苏甩过来。 苏苏用树枝挡住,鞭子抽到树枝上,树枝直接被抽飞一截。 九公主鄙夷地笑了笑。 苏苏没说话,欺身迎了上去。 修真之路,本就该无所畏惧。原主怕九公主,苏苏可不怕。 她以树枝为剑,轻盈对上九公主的鞭子。 她的剑法是无极宗宗主所授,无极宗的剑,寒影淖淖,一剑可断山劈海。 叶夕雾身体里没有灵气,无法运行轻鸿剑诀,连剑意百分之一的威力也不能使出。 但对于苏苏来说,这就够了。 树枝灵巧绕过凌厉的鞭子,猛然逼近九公主身前。 鞭子本就是远战武器,突然被人近身,九公主一慌,手臂上被抽了一下。 疼得九公主鞭子脱手而出,下一刻,树枝抵在九公主脖子上。 恍然间,九公主甚至觉得,抵住自己脖子的,是一把锐利的剑。 她下意识后退,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宫婢连忙去扶她:“公主!” 九公主不敢置信,她被三招秒了! 苏苏收回树枝:“你没什么事的话,我就见太后去了。” 九公主脸色涨红,不可能!她怎么会被叶夕雾的树枝击倒。 以前哪次不是叶夕雾毫无还手之力?这一定是意外。 九公主不信邪,捡起地上的鞭子:“站住!” 鞭子刁钻地抽过来,显然就是冲人脸上去的。春桃一惊,连忙挡在苏苏面前。 倘若这一鞭子抽在春桃脸上,春桃当即就得毁容。 苏苏见九公主这样毒辣,也生了气。她拉开春桃,索性将手中树枝扔了出去。 树枝被鞭子打成两截,下面那截掉落在地,上面那截朝着九公主的脸飞过去。 九公主睁大眼睛。 眼看树枝要打中九公主的脸,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将树枝截住。 “皇兄!” 苏苏定睛看去,一个眸如寒星的玉冠男子,握住了树枝。 他身着天青色长袍,宽肩窄腰,袖子上绣了云纹,此刻正皱眉看着苏苏。 苏苏愣住,不可思议喃喃道:“大师兄……” 眼前的人,和她大师兄公冶寂无,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大师兄身上多了几分修真者的仁厚,眼前的男子更加俊朗。 “不知道小九是哪里冒犯了叶三小姐,三小姐要下此毒手?”萧凛冷冷问道。 苏苏听见他的声音,心里又甜蜜又苦涩,甚至泛出几丝绵绵密密的委屈感觉,眼泪都快绷不住了。 但这并非苏苏自己的情绪,大师兄对于自己来说,宽和温柔,她敬重他,如敬重兄长。 她怎么也不可能,出现这种想往他怀里钻的羞耻情绪。 显然是原主残存的情绪在作祟。 她一下反应过来,眼前的人,竟然是叶夕雾爱得要死要活的六皇子萧凛。 而苏苏的大师兄,在许久以前,就为了天下苍生,死在了仙魔大战中,据说是魔尊亲自动的手。 随后,他的爱人摇光仙子,也跟着殉了情。 见苏苏愣愣盯着萧凛,九公主当即跳脚:“皇兄,还好你来得及时,否则昭玉的脸,都要被这个女人毁了!” 九公主捂着被抽肿的手腕,委屈极了。 萧凛问:“叶三小姐有什么说的?” 他的目光微冷,苏苏被他看得难受。 跨越多年光阴,再次看到故人,然而以前疼她的大师兄,如今是别人的兄长。 他护着另一个女孩,冷冷与她对峙。 5、过往 九公主在萧凛身后,讥诮地看着苏苏,她最喜欢看叶夕雾在六皇兄面前出糗。 苏苏好郁闷,说好比试的后果九公主担着呢? 九公主这样出尔反尔的人,放在修真界,会被实力强悍的人杀人夺宝一万回。 春桃非常担心。 三小姐平日里最在乎六皇子的看法,每次六皇子冷言冷语,三小姐会被气得发疯。 这段时间,好不容易三小姐变得和颜悦色,回去指不定又要大发脾气。 春桃悄悄抬起眼看向三小姐,却没在三小姐脸上见到难过痛苦之色。 苏苏很快调整好了心态,五百年前,大师兄还不认识自己,他护着亲妹妹也情有可原。 跨越五百年时空,能再次见到已经陨落的人,苏苏觉得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大师兄为保护宗门而死,他是英雄。 苏苏想了想,对萧凛说:“不管殿下相不相信,我没有主动挑衅九公主,这里是皇宫,太后传召,我总不可能特地来堵住九公主欺负她。” 萧凛怔了怔,忍不住看苏苏一眼。 以往叶家三小姐,总是用一种痴迷到欲说还休的眼神看着自己,做了错事死不悔改,行事狠辣恶毒。 他的记忆里,叶夕雾长着一张丑陋扭曲的嘴脸。 萧凛自然知道,她恋慕自己到了疯狂的地步,但他每次见她,心里不断生厌。 今天却完全不同,她眼里很明亮。 眉宇坦然,身上小袄是粉白色,靴子在地上踩出几个小小的脚印。 过往的煞气和哀怨不见,他方看清,叶三小姐容颜并不可憎。 她眼里映着白雪,脸颊软软的,竟显出几分纯然。 听了她辩驳的话,萧凛看向九公主:“昭玉,你主动找叶三小姐切磋的?” 九公主眼里的心虚之色一闪而过,扯住萧凛袖子:“皇兄……” 萧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性格磊落,是个真正的君子,这件事既然是妹妹挑事,他自然不会再责备苏苏。 “本殿下先前不知,三小姐见谅。”他对苏苏说。 苏苏没想到萧凛会道歉,连忙摇摇头。 大师兄天下第二好,仅次于爹爹,怪谁也不怪大师兄。 在苏苏看来,原主性格不好,眼光却没得说。她大师兄光风霁月,正直坦荡,只可惜他陨落得太早。 先前萧凛那么讨厌原主,其实不是没道理,一来原主的确不干人事,二来原主死鸭子嘴硬,即便做了坏事,也理直气壮。 萧凛虽说向道了歉,对苏苏的观感却并没有转好。 毕竟那日他的妻子叶冰裳落水,实打实就是叶三小姐搞出来的幺蛾子,所以他只是冲苏苏淡淡一点头,看也不看苏苏,转身走了。 九公主没想到,以往只会发疯的叶夕雾,今日竟然不吵不闹,好好给皇兄解释。 眼看皇兄不会帮着自己斥责苏苏,她跺了跺脚,转身跑了。 “皇兄,等等我。” 萧式兄妹一走,苏苏回头,看见春桃在傻笑。 苏苏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春桃下意识回答:“这还是六殿下第一次对小姐服软呢。” 叶将军手握重兵,连皇帝也不会轻易动三小姐。 但芝兰玉树的六殿下,从不掩饰自己对三小姐的讨厌,以往每次都是沉着脸,冷冷将小姐训斥一顿。 最严重的一次,那时候大小姐还没出阁,三小姐想打大小姐巴掌,六殿下直接把三小姐甩开。 那一回,三小姐气得把房里的东西能砸全都砸了。 听春桃这样讲,苏苏也有些想笑。 春桃这傻丫头,也真是心宽,要知道刚刚九公主那一鞭子抽实了,春桃可就毁容了。 结果小丫头心里,还是在想自家小姐和六殿下那点儿爱恨情仇。 两人都已分别成婚,早就不可能。 萧凛平平静静说句见谅,春桃竟然可以高兴成这样。 原主以前是被讨厌成什么样子了啊? 想到小时候大师兄温柔为自己束发的模样,再想到大师兄很少厌恶一个人,而他如今对自己这具身体,非常不待见。 苏苏对自己如今在他人心中的印象,感到绝望。 太后留苏苏坐了一会儿,就放苏苏走了。 如叶大将军所说,太后看上去很是慈祥宽宥。 但苏苏并不这样想,九公主找苏苏比试的事,按理太后早就知道,可太后一个字也没提。 苏苏猜,或许九公主过来,是太后默认的。 毕竟假使九公主进展顺利,苏苏现在已经被抽得狼狈不堪。到时候太后安慰几句,反成了那个好人。 苏苏暗暗道,看来叶家树大招风,皇室已经对叶家不满了。 有时候别人对你宽宥,并非喜爱,而是忌惮。 以前常常有仗要打,萧家皇族需要叶大将军这个“战神”,但近几年国泰民安,皇帝稳坐高位,未免就对能威胁到自己的臣子不满。 苏苏虽没入世,对人间的规则懵懂,但这样的道理,她也能领会。 就是不知道叶大将军怎么想。 苏苏回宫的路上,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问领路的小太监:“你知道澹台烬以前住在哪里吗?” 小太监之前也知道叶家这位三小姐的脾气,为她带路都低着头,此刻猛然听到苏苏问话,连忙答道:“质子殿下以前住在冷宫。” “冷宫啊,可否带我去看看?” 小太监神色有些为难。 苏苏想到爹爹教的,来人间要懂得人情世故,于是拔下头上一根簪子递给他:“劳烦公公。” 小太监连忙道:“使不得使不得。”这位将军家的小姐不抽他就好了。 苏苏道:“没事,收下吧。” 小太监挣扎片刻,收好簪子,为苏苏带路。 没一会儿,苏苏看见了一处残败的宫殿。 “这就是质子殿下先前住的地方,叶小姐,奴才还要回去当差,冷宫荒凉,叶小姐切莫多逗留。”他收了苏苏的东西,便忍不住好心提醒一句。 苏苏点头:“谢谢你。” 小太监走了。 春桃也是第一次来冷宫,她看着杂草都三指高的院子,想到冷宫常常闹鬼的传言,忍不住抖了抖:“小姐,我们来冷宫做什么?” 苏苏走进来,也感觉到一股阴气。 但她现在是凡人之躯,什么也看不见。 “你要是害怕,在外面等我,我一会儿就出来。”苏苏对春桃说。 春桃连忙摇摇头:“我跟着小姐。” 三小姐地位何其尊贵,要是她出了事或者受伤,春桃也没命。 见春桃坚持,苏苏也没多说什么,拎着裙摆踏入冷宫。 她想了解澹台烬的过去。 千万年来,世间总共出过两个身怀邪骨的天生魔神。 第一位魔神出世时,无数上古神尊陨落,献祭自身万年修为,连神器也一一破碎,才将它消灭掉。 许多年后,第二个魔神澹台烬,横空出世。 但这时候的修真者,早已没有前人强悍,数万年来飞升成神的仙尊,少得可怜。 加上神器也没有了,他们根本对澹台烬毫无办法。 身怀邪骨,天生就是半神之魂,自洪荒以来,众神便无比忌惮。在澹台烬之前的那位魔尊,基本上灭了上古神物。 没有足够的参考,修真界完全不知道,魔王怎样诞生,为什么那么强大,死穴在哪? 修真界被魔军打得撑不住的时候,终于有人提出,用神器“过去镜”寻找办法。 众仙尊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捡回来“过去镜”碎片,好不容易修补好。 残败的镜子,却只能模糊看到最后的契机——五百年前的魔王原身,叫澹台烬,是个脆弱的凡人。 他的死穴、他堕落的原因,全都照不出来。 而且邪骨这个东西,毁灭肉身和灵魂都没有用,澹台烬肉身一死,十八年后,他肉身重聚,只会更加强悍。 简单说,杀他使他更强大。 众仙尊:…… 长老们愁坏了,眼看修真界快要撑不住,他们咬牙,决定献祭近万年修为,扭转乾坤。 占卜选人后,他们送苏苏回到五百年前,希望她抽出澹台烬的邪骨,从而彻底摧毁他。 没了邪骨的魔王,脆弱得不堪一击,再也不可能吸收天地怨气和邪气复活。 这是最后的办法。 想得倒是挺美的。 苏苏出发前,认真请教爹爹:“苏苏应该怎么抽出邪骨毁掉?” 青衫掌门咳了咳:“女儿你要自己想办法,了解他的过去,找到他最怕的东西,届时你娘亲留下的玉镯,应该能帮到你。” 说了当没说,所以到底应该怎么做? 仙门不靠谱,苏苏得自己想办法摸索。 苏苏不确定地想,了解一个人的过去,去他住过的地方,应该能找到不少信息。 冷宫中央,只有一口井。 苏苏走过去,蹲下看看,她一眼就看到井底,有几具森森白骨。 是口枯井,不知道多少年头了。 澹台烬以前原来住在尸骸扎堆的地方啊。 苏苏连忙对身后的春桃说:“你别过来。” 春桃不明所以,听话地点点头。 苏苏找了几块石头,在井边布了一个往生阵法,希望能帮助它们散去怨气,早些转生。 她没有灵力,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春桃觉得到处都阴森森的,她难以想象,质子殿下是怎样在这种地方长大的。 春桃越害怕,越忍不住四处看。 “小姐,那间房好像有声音?”春桃抖着嗓音说。 苏苏回头,朝着那间房走过去。 “小姐……” “没事的。” 苏苏推开门,灰尘扑簌簌地掉。屋内结满了蜘蛛网,苏苏呛得咳嗽几声。 一个老妇人蹲在墙角,眼神空洞,抱着身子在摇晃。 苏苏愣了愣,没想到这里还会有人。 她走过去,老妇人毫无知觉。 苏苏闻到一股馊味,是老妇人身上传来的。 “婆婆,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妇人毫无反应,充耳未闻。 春桃见是个活人,松了口气,不确定地说:“小姐,我听说,质子殿下被周国送来为质的时候,才六岁大,身边跟了一个照顾他的奶娘。” 但是一个小皇子的奶娘,来时顶多二十多岁,如今不过短短十四载,怎么会变成这幅枯槁的模样,像个六十岁的老太太,还疯掉了。 苏苏也愣了愣,这竟然是澹台烬的奶娘? 她在五百年后,也在动荡的世界,见过这样可怜的老人。但这个世界明明还没有魔王,怎么会有人变成这样? 这让她依稀觉得,自己还在之前的糟糕动-乱世界。 苏苏没说话,把老妇人头发上的蛛丝细细弄掉。 春桃不安地说:“小姐……” “我们出去吧。” 按理,最了解的澹台烬的人,应该就是老妇人,可她已经没了神智。 苏苏坐在轿子里,没有急着回去,她唤来一个宫女:“可否帮我找一个掌管冷宫的嬷嬷过来?” 日头正高的时候,一个紫衣嬷嬷,踏着厚厚的积雪走过来,给苏苏行礼。 苏苏问:“澹台烬的奶娘,为什么会疯?” 她依葫芦画瓢,给了嬷嬷一根金簪。 那种邪物,一定是连自己奶娘都不放过。 嬷嬷喜滋滋地收下金簪,她在冷宫捞不到什么油水,苏苏出手大方,嬷嬷一时间恨不得什么都抖出来,反正澹台烬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多谢叶小姐赏赐,这事老奴还真知晓一二。质子和那刘氏,十四年前来的冷宫。” “那时候的质子啊,长得可水嫩了。冷宫是个腌臜地方,宫里不少侍卫和太监,都有那种癖好……” 春桃脸色红了又白。 “刘氏护住了质子,自己却遭了殃。他们在皇宫本就没什么地位,老奴听说,他们没吃的,冬日没穿的时候,刘氏也会……” “行了。”春桃忍不住道,这些话她听得都心惊肉跳,怎么能让小姐听见。 “让她说,说说澹台烬吧。” “唉哟叶小姐,对于质子殿下,老奴知道得也不多。皇子们小时候爱玩闹,喜欢把质子叫去当玩伴,老奴偶尔看见质子,身上没一块好肉。” 她讲得隐晦,其实好几次,嬷嬷都看见过,他们把质子当畜生欺辱。 说到这里,嬷嬷戛然而止。 她猛然想起眼前这位,和以前冷宫那位是个什么关系。 嬷嬷心头讪讪,也不知道叶小姐对质子是什么态度,她就挑轻的讲了几句实话,应该没什么影响吧。 苏苏抿紧了唇,心里沉甸甸的。她没想到,刘氏变成这样,不是澹台烬害的。 她眼前骤然浮现少年精致漂亮的容颜,还有他目光中的沉冷阴郁。 怪不得挨打罚跪都不吭声,像个木头人,对他来说,可能这些都是家常便饭了。 “澹台烬出宫后,刘氏谁在照顾?” 嬷嬷惯会察言观色,斟酌了一下,见叶三小姐看上去没有恶意,说了实话。 “据说质子出宫前,给了浣衣局的赵嬷嬷些银子,让她给刘氏送些饭。” 然而那点儿钱,赵嬷嬷顶多想起来就给刘氏扔个馒头,喂狗一般。 苏苏说:“春桃。” 她从春桃手里接过荷包,拿出几锭金子,递给嬷嬷:“嬷嬷得空,也照看下刘氏,为她换身衣裳,擦洗一番。让她吃食也好些,倘若我下次入宫,看见刘氏养得不错,定会好好答谢嬷嬷。这件事别告诉其他人。” 紫衣嬷嬷笑得见牙不见眼,接过沉甸甸的金子:“叶小姐说的哪里话,您的吩咐,奴婢省得。” 等嬷嬷走远,春桃眼睛亮亮的,小声道:“小姐,你在同情质子殿下啊?” 苏苏板着小脸:“胡说,我那是同情澹台烬吗?我不过是念及刘氏勇敢护主,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她哪怕同情一只小蚂蚁,都不能同情澹台烬。 春桃捂着唇笑。 6、栽赃 刚回府,春桃就看见将军府前,站着一个双十模样的丫鬟。 那丫鬟瓜子脸,眉毛修得细细的。 见了她,春桃吓得连忙低下头去。 细眉丫鬟嗤笑了一下,挤开春桃,迎上前来:“小姐,碧柳回来了,碧柳扶你下车。” 苏苏掀开轿帘,看见一张陌生的脸。 听她自称碧柳,苏苏瞬间就明白了她是谁。 原主有四个贴身丫头,银翘被祖母送去庄子嫁人,这段时间跟在苏苏身边的丫鬟是春桃和喜喜。 但这两个丫头胆子都不大,在原主看来,太过木讷,愚钝至极。原主一向不太喜欢她们。 叶夕雾最喜欢的丫鬟,便是眼前这个叫做“碧柳”的丫头。 在原主的记忆里,碧柳聪明伶俐,办事利落,嘴巴也甜,深得她心。 苏苏摸不准,碧柳是什么样的人。 她思考间,已经被碧柳小心扶下车子。 春桃站在一旁,像见了老虎的小鹌鹑。 春桃怕碧柳? 再一看同样垂着脑袋的喜喜,苏苏明白了什么。 这个碧柳,看来真的在原主身边的地位不一般。苏苏才穿过来的时候,春桃动不动吓得磕头,这个碧柳在苏苏面前,却毫不拘谨。 主仆几人往府里走,碧柳道:“三小姐,碧柳有话要和你说。”她神色隐隐亢奋。 碧柳回头对春桃和喜喜道:“我和小姐说说话,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苏苏不动声色,她倒要看看,这个碧柳到底要做什么。 碧柳带着苏苏拐进一座假山处,从衣袖里摸出一张纸。 “三小姐,你看,碧柳找到了什么东西?” 苏苏展开纸张,上面有一张栩栩如生的美人图。 美人坐在荷花池旁,低头浅笑,不胜娇羞。 碧柳神色兴奋,满脸写着求表扬。 苏苏有点儿懵地看着这张画,所以这到底是什么? “小姐,你看落款。” 落款:庞宜之。 竟然是状元爷,如今的礼部侍郎庞宜之,上次火急火燎跳下去救叶冰裳那个。 如此看来,图上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说实在的,不愧是新科状元,画画功力真不错,寥寥几笔,叶冰裳风情无限。 碧柳:“小姐,你让我去大姑娘前年养病的庄子调查,他们果然有奸-情,那贱-货在和六殿下成亲前,就已经和庞大人暗通款曲了。” “庞大人还画了这幅画,以慰相思。” “庞大人上京前,让小厮烧了这幅画,但是小厮觉得可惜私藏了起来。碧柳幸不辱命,把这幅画买回来了。” 碧柳雀跃道:“小姐,六殿下看见这张画,肯定会怒不可遏,休了那贱-人。到时候,没了那贱-人,六殿下眼里的人,就会变成小姐!” 苏苏:“……” 你认真的吗? 苏苏算是明白了前因后果,之前原主和叶冰裳落水,六皇子作为叶冰裳的夫君,跳下去是情理之中。但庞大人跳下去,就耐人寻味了。 原主疑心这一点,便派出自己最“得力”的丫鬟碧柳去调查。 希望调查出庞大人和庶姐的奸-情,好让六殿下休弃庶姐。 “小姐,需不需要碧柳找人,把这幅画送到六殿下手中?” 苏苏把画收起来:“暂时不用。” 原主已经成了亲,苏苏完全没有搅和萧凛感情的想法。 而且,就一张画而已,顶多说明庞宜之倾慕叶冰裳,叶冰裳被人画下来,又不是叶冰裳的错。 碧柳满脸写着可惜,但是也不敢违逆苏苏,只当小姐还有什么高招。 苏苏收好画,准备找个时间把这祸害玩意烧了。 她才出去,春桃一脸不安地来通知:“三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碧柳训斥道:“好好说话,慌里慌张,成何体统!” 苏苏皱眉,看碧柳一眼,对春桃缓和语气说:“你慢慢讲。” 春桃咽了口唾沫,道:“莲姨娘早上发现,库房里丢了很多东西,老夫人的玉观音不见了。一经查探,杜姨娘房里也失窃,她给二小姐准备的嫁妆少了大半。” “大公子的玉佩、四公子的例银,通通不见。现在,莲姨娘、杜姨娘,还有二小姐她们,正在厅堂审问……” 苏苏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们怀疑谁?” “质子殿下。” 苏苏皱眉问:“为什么怀疑他?” 春桃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苏苏,“有人在质子殿下的平安符里,搜出了一只私藏的耳坠……” 碧柳一听,愤愤道:“小姐,质子做了这么丢人现眼的事,简直给你蒙羞。” 春桃想说什么,念及碧柳在,最后还是低下了头。 苏苏看碧柳一眼:“事情结果还没出来,不要乱讲话。” 快闭上嘴吧,不然她忍不住想揍这丫鬟一顿了。 从小爹爹就教苏苏讲礼貌,明黑白是非。这个碧柳张口闭口“贱-人”、“奸-情”,好好说话有那么难吗? 苏苏听得浑身不舒坦,最让人生气的事,碧柳还明里暗里欺压喜喜和春桃。 苏苏怀疑,这个丫鬟唆使了原主做了不少事。 去破坏别人的感情,这是个好姑娘能干出来的事吗? 但苏苏现在也没时间料理碧柳,她对春桃说:“我们去厅堂看看。” 春桃连忙行了个礼,带路。 碧柳被苏苏警告不要乱讲话,呆在原地。她完全没想到三小姐会斥责自己。 按理说,小姐听到质子给她丢了脸,杀了质子的心都有了。 但三小姐竟然只让自己闭上嘴。 碧柳脸色扭曲了一下,看着前面春桃的背影。定是自己不在的时候,春桃和喜喜这两个小蹄子,给小姐说了自己的不是。 明日就是十五,想到什么,碧柳恍然,怪不得小姐没有狠狠唾骂质子呢,这时候质子确实不能出事。 碧柳连忙跟了上去。 苏苏还没走进厅堂,立刻有人给莲姨娘汇报:“三小姐回来了。” 此言一出,椅子上坐着的所有人,都齐齐看向澹台烬。 少年的手臂被扣押住,他抿唇,漆黑的眸看着地面,眼里又冷又沉。 苏苏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三位姨娘,莲姨娘坐在主位,两位姨娘分坐在两侧,二小姐叶岚音脸色难看地挨着杜姨娘坐。 除了他们,府里最小的四公子也在。 四公子今年才六岁,因着年龄小,将军宠爱,他整个人胖成了一颗球,窝在云姨娘怀里吃糕点。 除了下人,所有人都坐着,只有澹台烬站着。 倒是莲姨娘先道:“三姑娘回来了,来得正好,府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想必你也听说了。质子是你的人,妾也为难,三姑娘看,要不这件事,你来审?” 说着,她让出主位给苏苏。 莲姨娘虽然偶尔帮着老夫人主中馈,但她不过一个妾,苏苏是唯一的嫡女,她一进来,莲姨娘自然不敢再坐主位。 其余两位姨娘,也忙跟着朝苏苏行了个李。 叶岚音被杜姨娘撞了一下,脸色难看地喊:“三妹妹。” 苏苏坦然坐下,小厮连忙给苏苏倒了杯茶。 苏苏喝了口茶水,看向被扣住的澹台烬。 他衣衫被人扯乱,地上一个陈旧的平安符,平安符上有脚印,显然被人踩过。 澹台烬的目光,落在那个平安符上。苏苏进来,他毫无反应,连抬眸看苏苏都不曾。 “莲姨娘,既然先前是你们在审问,那现在便继续吧,我听着就好。”苏苏不想插手,她知道自己对澹台烬没有好印象,她掺和进来,难免有失公允。 此言一出,澹台烬倒是有反应了,他抬起头,冷冷看苏苏一眼。 “既然三小姐吩咐,妾便继续了。” “质子殿下,一来,这么多年,府中财务从未失窃。”莲姨娘看着白衣少年,言语中的意思很明确,而澹台烬来府上,不过三月,就有这么多财物失窃。 “二来,库房只有主子们能靠近。府中众人,都有月银,但是质子你……”莲姨娘顿了顿,没把话说明白。 众人却明白,澹台烬虽然也算府里的半个主子,但是将军府可不会给他月银。 一个敌国战败的俘虏,给口饭吃就算好了,还是看在他和三小姐关系的份上。 澹台烬抬眼,说:“不是我,我没做过。” 苏苏交叠的手指紧了紧,其实依她看,莲姨娘这些说辞太勉强了。 澹台烬在府里地位低下,因为原主对他的态度不好,他地位形同下人,去库房本就很难。怎么能凭猜测,就妄定一个人的罪? 再者,苏苏看少年一眼—— 额发遮住他阴郁的眼睛,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活在阴暗中的生物,暗沉不讨喜。 苏苏信澹台烬未来会暴虐杀人,但这种盗窃财物的事情,她觉得不是他。 杜姨娘语调尖锐道:“不是你,难不成还能是府里其他公子?质子,我们将军府好心接纳你,你就是这样回报的?莫不是从小没人教规矩,现在才手脚不干净吧?” 这话说得难听极了。 云姨娘怀里的四公子,跳出云姨娘怀抱,跑到澹台烬面前,踹了他一脚:“敢偷将军府的东西,我要让爹爹打死你!” 云姨娘连忙把四公子抱回来:“卓儿,不许胡言!” 澹台烬眼尾微微泛出猩红之色。 他冷冷重复道:“我说过了,不是我。” 因为杜姨娘和四公子的直白,和平审问表象,被击破得粉碎。 苏苏心里莫名堵得慌,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脑海里却猛地想到爹爹沉痛的脸。 青衫仙尊说:“这些年,我们修仙界无数尊者陨落,包括你大师兄,为了宗门,死在那邪物手中。苏苏,你是修真界最后的希望,此去五百年前,切勿心软。” 苏苏平复了下呼吸,反复告诉自己,澹台烬并非什么好人,这才忍下冲动。 莲姨娘摊开手,露出一只精巧漂亮的白玉耳坠:“那质子如何解释,身上的这一只耳坠?” 澹台烬看着莲姨娘手中的耳坠,紧紧抿唇。 苏苏也看向那只坠子。 莲姨娘:“碧柳,你来看看,这只耳坠,是三小姐的吗?若是三小姐的,倒是我等失礼了。” 当然不可能是,苏苏心想,原主讨厌澹台烬都来不及,怎么会把女孩子的东西送给他。 苏苏清楚,其他人也清楚。 苏苏想到什么,看向澹台烬。 她想,她知道这是谁的东西了。 澹台烬竟然贴身藏着,这点可怜又阴暗的心思,的确见不得光。 碧柳上前来认了认,道:“莲姨娘,这只耳坠不是我家小姐的。” “质子如何解释?” 澹台烬目光森然,没说话。 倘若先前,他眼里还带着些许愤怒,现在眸中就只有一汪死水。 莲姨娘对着苏苏盈盈一拜:“三小姐也看见了,质子不愿解释。” 叶岚音哀怨地道:“质子殿下,岚音平日里,没得罪过你。你可否将姨娘为岚音准备的东西,还回来?”那可是她的嫁妆! 她们竟然就这样轻飘飘的,将一个屈辱的罪名,安在了澹台烬身上。 苏苏觉得,这也太荒谬了。 澹台烬也明白了什么,冷笑道:“无话可说,任凭你们处置。” 苏苏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冷笑的神情,他的脊背挺得笔直,笑完之后,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线。 莲姨娘为难地说:“倘若府中下人偷了贵重财物,要打断双手,撵出府去。” 云姨娘皱着眉,忍不住轻声细语求情道:“莲姨娘,质子的身份,到底不同寻常,怎能用下人与他比较?” 莲姨娘说:“云姨娘误会了,妾不是这个意思,质子自然不同于下人。但既然犯了错,不论是谁,都应该惩处。三小姐,你看,让质子还回财物,再小施惩戒如何?” 如何? 不如何! 这些人都疯了吗?怎么可以这么草率! 苏苏实在忍不住了,她站在修仙界的立场,不该替未来的魔王说话。 只要他命还在,他不论狼狈成什么样,她笑吟吟看戏就好。 但不管过去多少年,即便长大了,她依旧是黎苏苏,那只从世间最干净的天堑仙池中睁开眼,俯瞰众生、眉间红羽的好奇小灵鸟。 她可以光明正大握剑杀了他,甚至将来一定会无情碾碎他的神魂,但她不能和别人一样,以污蔑折辱他为乐。 她不能明明睁着眼睛,却蒙上双眼,装作什么都不知。 苏苏站起来,脆生生道:“我不同意,他既然是我的人,那这件事我来查,一定给诸位姨娘和二妹妹一个交代。” 莲姨娘十分错愕,不是都审完了吗? 苏苏板着小脸,看向其他人:“怎么,有异议?还是对我不放心?” 莲姨娘立刻笑道:“不敢,我们自然相信三小姐 。” 苏苏捡起地上的平安符,走到澹台烬面前,塞进他手里:“东西收好了,再让人抢出来践踏,我都嫌丢人。你说不是你,那就最好不是你!否则我查出来……” 他抬起黑黢黢的眼睛,看着她。 “我亲自打残你!”她喘了口气,瞪着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凶得可怕。 她眼中明亮,胜过屋外十二月的冰雪。 澹台烬看着面前又凶又气的少女,无意识握紧手中脏污的平安符。 7、结春蚕 这件事最后的结果,便是澹台烬暂时被关了起来。 他被关在破落的东苑里,众姨娘和二小姐的意思是,防止销赃。 三小姐可以继续查,若真冤枉了他,到时候放出来便是。 苏苏对此表示随意。 丢失的东西,别的不说,有老夫人最爱的玉观音。老人家信佛,把那尊玉观音看得无比贵重,说严重些,都上升到信仰的地步了。 所以莲姨娘她们才这么急,想要找出是谁拿了东西。 苏苏到底只是嫡女,不是主母,她能重新查证,已经不容易。 关着倒也应该没什么,澹台烬不死就成。 第二日便是十五。 碧柳出去一趟,回来喜滋滋地给苏苏说:“三小姐,奴婢打听到,六皇子被封宣王,今日册封圣旨就下来了,皇上赏赐的府邸,就在离咱们将军府不远之处。” “将军收到了拜帖,想必几日后,会带小姐去宣王殿下府上,为他庆贺。” 苏苏反应很平静:“哦。” 碧柳说:“小姐,你放心,这次我一定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让叶冰裳那个贱蹄子无地自容。” 虽然苏苏目前还没见过那位庶姐,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人。 但对抢别人夫君这么兴奋,是不是有病呀? 苏苏实在不想看见碧柳,于是道:“你去询问一下,这次府里总共丢了哪些东西,分别都是谁丢的。” 碧柳只好不甘不愿出门,路过外面的春桃,她推了一把:“滚开,别挡道。” 春桃连忙让开。 碧柳很不高兴,对比做这些杂事,她更在意三小姐能否嫁给宣王殿下。 以前自己一提起六殿下,小姐目光含春,十分期待。她发现自己这次回来后,再说宣王的事,小姐不怎么上心了。 碧柳一走,苏苏拿出另一册清单。 这是昨晚吩咐喜喜整理的。 苏苏并不信任碧柳。 苏苏看下去,发现丢了东西的有老夫人、杜姨娘、二小姐,大公子、四公子,云姨娘也丢了几支金簪。 这个人倒是会拿东西,没敢拿将军和苏苏的,老夫人的玉观音和二小姐的嫁妆最值钱,值得铤而走险。大公子和云姨娘性格相对宽和,大概率不会计较。而四公子什么都不懂。 想了想,她唤来春桃。 “春桃,你可知道,二少爷和三少爷,最近在做什么?” 春桃摇头:“小姐,奴婢只知道,大公子最近和老爷去军营训练,二公子和三公子,奴婢不清楚。小姐想知道的话,奴婢和喜喜,这两天去打探一下。” 苏苏笑着点点头:“辛苦春桃了。” 澹台烬被关在东苑。 东苑处在风口,是整个将军府最冷的院子。 废弃了许多年,平时用来堆柴禾。 窗户是破的,冷风吹进来,让人遍体生寒. 澹台烬靠在角落,舔舔干涩的唇。 一直到晚间,依旧没人给他送饭,澹台烬神色平静。倒也在意料之中,这样的日子他也习惯了。 偶尔一两日不吃饭,人不会饿死。 冬日的夜空,没有月亮,外面寂静一片,又开始下雪了。 他抓了两把雪,吞咽下去。 胃里依旧难受得要命,澹台烬坐回去,拿出袖中的平安符。 本就有些年份的平安符,经过昨日的撕扯,已然破了线头。 他目光像一汪深潭,拂过被弄坏的地方。 心中有股恶意,从这个裂痕无限增长,少年轻轻吸了口气,勉强压下这股汹涌的情绪,重新将平安符放回怀里。 只可惜,她的耳坠弄丢了。 他闭上眼,靠着墙角休息。 得留着一口气,总不能窝囊地死在这个柴房里。他并不相信叶夕雾会帮自己,万一有什么意外,他也得自己从这里走出去。 半夜风雪交加的时候,澹台烬听见了门外踉跄的脚步声。 他睁开眼。 听脚步声,是两个女子。 黑夜放大无数感官,澹台烬听到细微喘气的声音。下一刻,一个披着白色披风的少女,跌入东苑之中。 她摔倒在地的时候,神色还有几分茫然。 隔着微弱的灯光,澹台烬看见地上略显得狼狈的少女。 碧柳放下被子和琉璃灯,连忙扶起摔倒的苏苏。 她不屑地看一眼澹台烬,瞥了瞥嘴:“质子殿下,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吧?” 说罢,碧柳关上东苑的门,离开了。 只留下苏苏和澹台烬,在这一方小天地中。 苏苏哆嗦着,靠在另一边的墙角。 她的手指紧紧抓住披风,脸颊绯红,呼吸急促。 澹台烬从角落站起来,朝她走过来。 “三小姐?” “你别过来。”苏苏喘着气说完这句话,外面下着雪,她却热得要命。 今夜才睡着,身体突然一股燥热,她睁开眼睛,觉察到自己身体不对劲。 这时候碧柳进来,小声地道:“今日十五,小姐是不是药效发作了,奴婢带你去找质子。” 苏苏抱紧被子,喘着气:“什么意思?”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碧柳道:“小姐你忘了吗?结春蚕的毒,每三个月发作一次,你的解药,被质子吃了。” 苏苏这才意识到,下药事件,没完没了。 结春蚕这种药,本质更像毒-药。取意“春蚕到死丝方尽”,吃下毒-药的一方,每三个月发作一次,与吃下解药的人,交合即可。 而吃下解药的人,只有第一天有春-药效果,其后正常。 据说这种药,是夷月族的失传秘药,以前的达官贵人,专门用来控制抢夺来的女子,让她们永远离不开自己。 原主恨煞叶冰裳夺自己心头之爱,于是不下普通的春-药,反而找来了令人窒息的结春蚕。 饶是贞洁烈女吃下去,也受不了。 原主想看叶冰裳离不开那个肥头大耳的尚书公子。 没想到这药,最后被自己吃了。 苏苏就说,为什么原主这样的身份,叶家因为名声,就让她嫁给一个质子。 原来是因为不得不嫁。 不嫁就死。 当然,结春蚕也可以忍,但是一次比一次难熬。 上回原主忍了半个时辰,这次苏苏得忍两个时辰。 她打坐了一盏茶功夫,全身湿透,痛苦不堪。 碧柳说:“三小姐,我还是扶你去找质子吧,你在他身边,会好受些。” 苏苏咬牙:“不,不!” 她又坚持了一盏茶功夫,最后整个人都快原地升天了,碧柳不由分说,把她扶来了东苑。 苏苏全身没力气,几乎被碧柳架着走,连意识都变得混沌起来。 她眼前光影幢幢,勉强还能分清面前人的轮廓。 认出他是那个罪恶的魔物。 唇上被苏苏咬出了血,她抱住手臂,勉强压制住了脱-衣服的冲动。 澹台烬明白了什么,他往日温顺无害的神色,一瞬间变得凉薄。 原来这就是她昨天阻止人把他打残的理由,是觉得他今晚还有用啊。 少年在她面前蹲下,轻轻拨开她汗湿的额发:“三小姐,你看上去很难受。” 苏苏紧紧闭着嘴,她真怕她一张嘴,发出什么不该发出的声音。 她觉得自己快被烧死了,而近在咫尺,就有一块冰。 苏苏说:“离我远点!”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叶夕雾心中那么喜欢萧凛,最后却连自尊都不要,让澹台烬帮帮自己。 这药太磨人了! 眼前的少年,歪了歪头。 琉璃灯下,少年显得弱气十足,神色无辜。 他的声音却并不是这么回事,音色是冷的,像在慢条斯理,敲碎坚冰:“三小姐能告诉我,你怎么了吗?” 少年身上的恶意,若有若无。 曾经的叶夕雾是什么心态,澹台烬现在便是什么心态。 他想看见昨日那束铿锵明亮的光,今日在他脚下,毫无尊严地辗转呻-吟,媚态横生。 她眼里的骄傲会被粉碎,做像他这样的、见不得光的蛆虫,求一个她瞧不起的人触碰她。 但他不会碰她,脏。 澹台烬靠在冰冷的墙面,连无害的神色都懒得做了,审视着她。 瞧啊,多可怜,白皙的肌肤变成了粉色,唇角也流下了鲜血。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变得朦胧,瞳孔渐渐失去焦距。 他凉凉地弯了弯唇。 少女瞳仁轻颤,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澹台烬好心地伸出手指,把她嘴角的血迹擦去。 “您看起来真可怜。”他冷冷地、轻声地说。 恬不知耻求他吧,该丑态毕露了,她这次,可比上次坚持得久。 澹台烬在心里为她默数,终于,在她眼瞳完全没有焦距的时候,他面前的少女不再固执,动了。 她抬起纤细的手臂,却没有如澹台烬想的那样,来拥抱他,少女反而盖住了自己脸颊。 她长睫闭上,比外面的雪花还要安静。 少女靠在窗前,外面的雪扑簌簌落下,她悄无声息,像长眠在了冬夜里,变成一只合翅颤抖的蝶。 琉璃灯照亮她周围。 雪花飘进来,落在她发间。 他冷眼旁观着,这诡诞又圣洁的一幕。 那种感觉又来了。 她在雪和光的交界处,而他依旧在自己这片黑暗里,他突然更加厌恶眼前这个人。 澹台烬用冰冷的手指捂住唇,不同于以往轻谑的厌恶,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让他发颤的厌恶。 这种窒闷的感觉,是从山贼窝那天开始的吧? 少年坐回角落,用蛛丝一般黏腻阴郁的目光,看了苏苏一夜。 她蜷缩在角落,毫无所觉。 清晨的光照进东苑,苏苏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她很疲惫,正如那个药的名字,像从茧里蜕变出来的。 掌下肌肉单薄瘦削,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在澹台烬腿上。 她蹭的一下坐起来,连忙远离他。 苏苏抓抓头发。 不是吧不是吧! 她昨晚忍得那么辛苦,就是为了不与魔物交姌。 难道她道心依旧不够稳,受不了药物,最后还是往魔物怀里扑了? 苏苏嫌恶至极,手上刚刚碰到他的地方,像有火在烧一般。她愤愤地看着脚下的邪物少年。 少年睫毛颤了颤。 澹台烬的睫毛,比苏苏这具身体的睫毛还要长。 如两片鸦羽。 他红唇乌发,透着一种羸弱的漂亮,整个人看上去苍白可怜。 苏苏不太想他睁开眼睛。 毕竟他醒过来的话,苏苏不知道讲什么好。难道解释说我每三个月,有吃一次春-药的癖好? 她紧绷片刻,发现他始终没有醒来。 苏苏松了口气,这才看见他面色苍白,嘴唇干裂,怎么看都不正常。 “澹台烬,醒醒。”邪魔都心思深沉,难不成他在装睡博同情? “再不醒我把你交给莲姨娘。” 她推了推他,少年依旧毫无反应。 苏苏蹲下来,手覆在他额上。这次体温不热,反而像触到一块冰。 苏苏木着脸:“……” 就算在人间养个小孩,也不会像他这样脆弱麻烦,动不动病弱得快要死亡。 她没在狭窄的屋子内找到水,只好先把棉被盖在他身上。 苏苏走出去,碧柳迎上来道:“小姐,你没事吧?” 苏苏睨碧柳一眼,自己昨晚虽然没力气,也不怎么清醒。但苏苏知道,她倘若在自己屋里,能坚持下去。 碧柳不顾她意愿,愣是把她弄到澹台烬身边来了。 她被碧柳的“衷心”,气得想笑。 “我记得,结春蚕是你给我的吧?碧柳,你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她不信这个丫鬟没问题。 碧柳说:“小姐,奴婢先前说过,我有个远房表哥,曾经和夷月族女子通婚。夷月族擅毒,结春蚕是他们的秘方。” “除了澹台烬吞下的解药,还能配出解药吗?” 碧柳摇头,神色有些几分不满:“只有唯一的药引,小姐,你不会怪罪碧柳了吧?碧柳也是按你的吩咐办事。” 苏苏说:“我不怪你,但从今天起,我也不留你。你去找莲姨娘,让她重新为你寻个去处。” 碧柳神色震惊,半晌反应过来,苏苏竟然在驱逐自己,她这才慌了,连忙跪下磕头。 “三小姐,求小姐不要赶奴婢走。” 这时候知道求饶了? 苏苏没理她,踏着积雪,离开东苑。 原本想留着碧柳观察一段时间,她总觉得这个碧柳不简单。 可碧柳阳奉阴违,随意进出主子房间就罢了,还经常欺负春桃和喜喜。 干脆赶走算了,派人跟着她,说不定也能发现些什么。 碧柳这种被原主宠坏的丫鬟,离开原主不管去了哪里,都够吃一壶。 苏苏没过一会儿又赶回来,还带了一个大夫。发热她大致知道怎么处理,可发冷怎么办? 角落里的少年,依旧是她离开时的姿势。 “先生,请您看看他。” 老大夫上前,替澹台烬诊治。 他早知道将军府三小姐残暴名声,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可到底医者父母心,作揖道:“这位郎君年纪尚轻,身体却如此衰败,多有痼疾,内伤良多。三小姐若不想要他的命,便多施与他一分怜悯吧。” 苏苏抿唇,坚定地摇摇头:“先生有所不知,他不是什么好人,您开药保他不死就行了。” 调理身体什么的,大可不必,这种邪物,他越多病痛越好。 老大夫叹了口气,说:“三小姐若只是要保他不死,老朽不必开药,他很久没吃饭,也没喝水才会这样,给他弄些吃食就好。” 苏苏万万没想到,澹台烬被关在这里,会没有饭吃,没有水喝。 她愣住,为什么会这样。 莲姨娘不是说,只把人关起来吗? 他们是故意的,还是……府里这样忽视澹台烬,早就习以为常。 他们忘记他是个人,也需要吃饭,需要喝水,需要呼吸。 一面无情无义地摆弄他,一面还讥嘲他不够坚强。 8、秘密 等苏苏和大夫走远了,澹台烬睁开眼睛。 没过一会儿,灰衣小厮拿了食物和水过来,见澹台烬醒着,小厮吓了一跳。 “质子,用膳吧。”小厮放下手中食盒。 澹台烬手臂撑住自己,吃东西。 小厮守在一旁,淡淡说道:“接下来几日,奴才会按时给质子殿下送饭,还请质子不要离开东苑。” 澹台烬说:“多谢你。” 小厮见眼前的少年态度谦和,声线清朗,一时间有些愧疚。 下人们有时候是故意这样对澹台烬的,毕竟他身份特殊,欺凌他有种别样的满足感。 但一想,眼前这个人,或许活得还不如他们这些好。 小厮忍不住说:“质子殿下,东苑的窗户破了,下午奴才带人来补。” 澹台烬不好意思微笑道:“不必麻烦了。” 小厮心道,质子心肠确实不错。被故意苛待,却没有怨恨他们。他没有提到三小姐,三小姐不让自己提到她,好在质子也没问,不然小厮也不知道怎样回答。 等小厮收起食盒离开后,东苑彻底安静下来。 雪地里飞来一只通身漆黑的乌鸦,盘旋在东苑上方。 将军府守卫森严,对于传信鸟禽十分敏感。倘若是鸽子,只要见到,一并射杀。 然而一只晦气的乌鸦,看见了顶多唾骂一句。 澹台烬推开窗。 他伸出手,乌鸦稳稳落在他手臂上。 少年眉眼依旧柔和,温柔地抚了抚漆黑的翎羽,乌鸦在他手上叫了一声。澹台烬抬起苍白的手指,捏碎了乌鸦的脖子。 它的头软软垂下去。 澹台烬慢条斯理撕开乌鸦的肚子,拿出一颗蜡丸。蜡丸捏碎后,他取出折叠好的纸条。 一目十行看完,他把乌鸦尸体从窗外扔出去。 少年眼睑垂下一片阴影,若有所思。 漆黑的鸟落在雪地里,很快,大雪掩盖了乌鸦的尸体。 苏苏回去的路上,遇到一个褐衣男子。 她反应了一会儿这是谁:“二哥,你等等。” 叶储风惊讶地回头,连忙道:“三妹妹。” “二哥这是要出府吗?” 叶储风不自在地看着自己靴子,道:“笔墨纸砚没了,我出府买些。” 苏苏打量着他。 眼前的男子眉眼清逸,看上去很是文弱。 将军府四位公子,这位二公子最没存在感。他是三岁那年,叶将军从乡下接回来的。 叶啸当时直接把小孩扔给管家。 “以后他叫叶储风。” 府里所有孩子都有娘,除了三小姐叶夕雾和二公子叶储风。 叶夕雾娘亲早死,而叶储风,则是叶啸打仗期间,行军路上在一个庄子养伤,几日云雨,那村里的寡妇给生的。 将军府中的人对二公子身世心知肚明,分外瞧不上他。 叶储风知道自己身份尴尬,在府中从来都只像个隐形人一般生活,六岁的四公子,都知道这个二哥怯懦可欺。 叶储风性格孤僻,以前只有叶冰裳与他关系好些。 苏苏在心里嘀咕,叶冰裳的人缘也太好了吧。 宣王和庞宜之就不提了,叶储风这样沉默寡言的人,竟然也和叶冰裳处得不错。 苏苏对这个庶姐,越发好奇。 叶储风被苏苏拦住,脸上很是不安。 他垂下头:“三妹妹有什么事吗?” 苏苏点头:“上次夕雾不小心害得大姐姐落水,心中不安。听说宣王过几日便要搬出宫,来宫外的府邸住,我想备一份礼物,给大姐姐赔罪。二哥,我听说你以前和大姐姐关系不错,你知道她喜欢什么吗?” 叶储风连忙摆手道:“三妹妹误会了,我和冰裳妹妹也只是偶尔说说话,并不知道她喜欢什么。” 苏苏看他神情就知道,他觉得自己是来找茬的。 整个将军府都知道,大小姐嫁给了三小姐的心上人,而三小姐是个歹毒记仇的。 苏苏很无力,她说:“既然这样,我也不耽误二哥了。” 叶储风冲她拱手,正要离开,苏苏动了动鼻子。 “你身上什么味道?” 叶储风脸色微变,不自在地推开像只小动物嗅来嗅去的苏苏。 “三妹妹……” 见他尴尬得面红耳赤,苏苏也不好为难他,只好道:“对不住,可能是我闻错了。” 苏苏心中疑惑,这个味道确实很熟悉,到底在哪里闻到过呢? 叶储风已经不见人影。 苏苏有心想问问玉镯中的器灵,但是它依旧在沉睡,苏苏只好作罢。 春桃小脸红扑扑地跑过来:“小姐!” 她小心翼翼问:“我听喜喜说,小姐没让碧柳在身边伺候了?” 苏苏点头。 春桃忍不住笑起来。 苏苏偏头,春桃连忙摆手道:“春桃不是、不是想说碧柳姐姐坏话,也不是嫉妒碧柳姐姐,而是……而是……” 春桃的脸涨得通红,半晌才说:“碧柳姐姐这段时间没在小姐身边,春桃和喜喜,都觉得小姐变了不少,我们害怕小姐又变回去。”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慌张解释:“奴婢不是说小姐以前不好……奴婢……奴婢……” 苏苏看她结结巴巴,都要急哭了,忍不住道:“没事,我没有生气。” 虽说自己的改变和碧柳没什么关系,但是以前碧柳没少唆使原主,是真的。 春桃和喜喜的担忧也没错。 “二公子和三公子那边,有消息了吗?” 说到这个,春桃连忙道:“回小姐,奴婢问过管家了,他说二公子和三公子这段时间经常出门,尤其是二公子,有时候早上出门,晚上才回来。” 苏苏很惊讶:“出去一整天?” 春桃点头:“但是奴婢不知道两位公子在做什么。” 苏苏觉得自己直觉没错,这个叶储风就是有问题。今天是买笔墨,往日呢?总不可能天天缺笔墨纸砚。 想了想,她让管家找来几个乞丐,分给每个人一锭银子。 “你们分别帮我看着二公子和三公子,他们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奇怪的地方都给我说。”她小手一挥,十分豪迈,“做得好的,再赏一锭金子。” 乞丐们眼睛放光,连连道谢。 “三小姐放心,任何风吹草动,小人都会留意。” 苏苏心想,师叔们说得真不错,三界都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看着架势,别说鬼推磨了,磨推鬼都办得到啊。 果然,没过两天,就有个小乞丐跑来汇报。 “三小姐,小人看见二公子这两天,每日都会去一个别院,别院外面种了几树梅花,有个很漂亮的黄衣女子住在里面,二公子早上去,晚上才会离开。” 苏苏若有所思,所以她那个隐形人一样的二哥,竟然在玩金屋藏娇? 她如约给小乞丐一锭银子。 不一会儿,另一个乞丐也来领赏。 “三公子昨日出门,和陈尚书家的公子,先去酒楼吃了饭,随后一同进了赌坊。” 苏苏眨眨眼。 赌坊啊,是她想的那样吧? 看来二哥三弟,皆有秘密。 苏苏还没来得及追查这两件事,叶大将军告知她,明日宣王生辰,届时他会带苏苏一同过去。 宣王早已成年,这次有了封号,搬出皇宫,趁着生辰宴请大臣们。 当然,他做得比较低调,并没有大肆操办。 皇帝正当壮年,几个皇子便只能低调做人,越平庸越好。 叶啸斜苏苏一眼:“这次给老子老实些,再敢闹出什么事,你祖母都护不住你。见了你大姐姐,记得赔个不是。” 还真是全天下都觉得苏苏会往六殿下身上扑。 苏苏无奈地说:“爹爹放心,女儿知道。” 苏苏倒不觉得叶将军在维护叶冰裳。 昔日叶冰裳未出阁,和三姑娘发生什么,都是叶家关起门来的事。如今叶冰裳嫁给了宣王,叶家总得给予一定尊重。 上次原身把人推下水,无数双眼睛都看见了。 萧凛性情虽温和,但是人家一个皇子,叶家总不能视皇家的脸面不见,萧将军只让苏苏赔个不是,已经是不咸不淡的处理方式了。 表面看在维护叶冰裳,其实何尝不是在维护苏苏。 难得见家里的小魔女听话,叶啸纳罕看了好几眼,哼了声,这才没有继续数落她。 沉吟片刻,叶啸说:“把质子带上。” 如今两人成了婚,于情于理,苏苏去宣王府邸,质子同行较好。 苏苏看将军爹一眼,叶将军也是不晓得他们四个间精彩的关系,才这么淡定。知道以后,估计得跳脚。 苏苏对于即将见到叶冰裳,非常期待。 她只从别人口中听说过这位温婉漂亮的庶姐,还有无意中看见的那副娇羞画像。 想想澹台烬藏起来的那只女子耳坠,苏苏托着腮,兴许她这次抽取邪骨的任务,关键点在叶冰裳身上。 春桃和喜喜一大早就把苏苏叫醒。 苏苏坐在镜子前,两个丫鬟如临大敌。 喜喜拿出一件轻盈漂亮的紫色衣衫,忐忑地问:“小姐看这件如何,这是锦绣坊精心为小姐做的。” “漂亮是漂亮,可是喜喜,这是秋天的裙子,现在是冬天。”她□□凡胎,扛不住冷的。 喜喜心想,小姐以前出门见六殿下,别说冬日穿秋衫了,就算穿夏衫,小姐也会哆嗦着穿出去。 有大小姐的场合,三小姐就像一只斗志昂扬的小孔雀,生怕落了下乘。 以前都是碧柳在帮小姐打扮,这次换成春桃和喜喜,两个丫头生怕自己笨手笨脚,审美不行,落了三小姐面子。 见她们犹豫不决,苏苏手一指:“那件吧。” 她指着一件妃色的袄裙。 看着就暖和。 春桃笑眯眯道:“这样也好,免得冻着小姐。” 喜喜手巧,疏好发髻后,道:“小姐,院子里红梅开得很漂亮,奴婢给你绘个花钿吧。” 苏苏还没画过人间的花钿,她非常好奇:“好呀。” 于是喜喜便细心地在苏苏眉间,画了半枚精致的梅花。 苏苏看着额间的花朵,稀奇地摸摸。 她自己的本体,生来额间便有一点鲜红的朱砂。 美艳不可方物。 这半枚梅花,让苏苏觉得亲切。 春桃夸赞道:“三小姐真漂亮!” 苏苏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叶三小姐的长相,带着几分纯然气息。 不够妩媚,但是非常有灵气。邻家小姑娘的脸,显得十分活泼,配上一身妃色冬袄,像个软乎乎的雪团子。 苏苏看习惯了,倒是觉得这张脸非常可爱耐看。 她走出去,发现外面依旧在下雪。 喜喜嘟囔道:“今年冬天,怎么日日下雪啊。” 春桃连忙给苏苏披上披风,赞同地点点头。 苏苏走出门,看见将军府前,站着一个颀长纤瘦的影子。 少年穿着绀青色的衣裳,站在大雪前。 他身上的衣裳,倒像是秋衫,单薄地勾勒出瘦骨嶙峋的身体。 雪花落在他鸦黑的睫毛上,独属于少年的精致感,让春桃和喜喜,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春桃有几分呆滞,质子殿下长得可真好,要她说,比起宣王殿下也不差呢。 叶大将军不喜坐马车,在前面骑马。 澹台烬第一次看叶三小姐冬日出门穿正经的冬袄,兴许是因为暖和,少女脸颊带着浅浅的粉晕。 她和春桃她们走在一起,眉眼柔和,带着笑,难得显出几分与年龄相符的稚气。 澹台烬冲苏苏伸出手。 苏苏看了眼那只修长苍白的手,唇角笑意淡了几分,无视他,自己上了马车。 春桃飞快看了眼质子。 少年收回手,垂下眼睛,和往日一样逆来顺受,跟着三小姐上了马车。 一路上无聊,苏苏瞪着澹台烬。 邪物真是神奇,说他坚韧吧,他动不动就一副快死的模样,可说他病弱吧,他又像荒地里的杂草,很快就恢复过来。 她抱着一个毛茸茸的暖炉,澹台烬的手就放在膝盖上。 苏苏看一眼他通红的指节。 她心里惦记着要了解邪物过去,于是不情不愿地问:“你手怎么了?” 澹台烬很意外,少女竟然会主动和自己说话,他抿了抿微皲裂的唇角,回答道:“冻疮。” 然后他便看见,少女眼里带上星星点点幸灾乐祸的笑意。 她很快意识到这样不好,懊恼地把情绪收了回去。 苏苏板着小脸:“你不怕冷穿成这个样子,是为了见心上人吗?” 见叶冰裳倒是用心。 9、庶姐 澹台烬默默藏住冻伤的手指。 “我不知道三小姐什么意思。”他低声道,“我只有这些衣服。” 苏苏想到他目前的情况,略微尴尬地哼了一声。 的确,叶府只要他不丢脸就好,并不会管他冷不冷。 少年安静待在马车角落,看着马车上的香炉,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苏苏心想,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自己怎么也不会相信,五百年后魔宫王座上的残暴男子,与眼前的阴郁少年是同一个人。 她毕竟亲眼见过魔王杀人,干脆利索得像捏死一只蝼蚁!可是眼前的澹台烬看起来,别说杀人,连杀条鱼都困难的模样。 身为邪物,竟然会没用到让手生冻疮! 他怎么回事的啊。 苏苏本来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朗朗大道,修真者应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他倘若一直这幅模样,苏苏真怕自己以后抽他邪骨,散他魂魄时会心软。 看起来是小事,但是对于修真者来说,一旦对他心软了,再杀他便会影响道心,在大道上止步。 苏苏的梦想是要成神,成为上古真神那样的存在。 所以她必须要坚守道心,时时刻刻记住他的真面目。 苏苏下定决心,说道:“澹台烬,你抬起头,用冷漠阴森的眼神看着我,然后捏住我下巴。” “三小姐?” “我让你做你就做,不许问为什么!” 少年似乎很犹豫,抬起了头,却始终没法进行下一步。 苏苏急得腮帮子鼓了鼓,催促道:“你是不是个男人呀,霸气点啊!” 话音刚落,少年原本怯懦的目光,瞬间变得冷漠无比,他黑色的眼珠冷冷盯着她。 指尖苍白的手,顺势掐住了少女的下巴。 他虽瘦弱,却本就比她高出不少,此刻低眸冷漠地看着她。眸中苍冷,隐隐透着残忍之色。 苏苏小巧的下巴在他冰凉的指腹上,一时恍惚,差点吓得要拔剑砍他。 我剑呢我剑呢? 澹台烬就这样凝视了苏苏几秒,在她瞪大眼睛的时候,仓皇收回手,不安地道:“三小姐,是这样吗?” 暴戾可怖的感觉瞬间褪去。 苏苏:“……” 是的,你可真是做得太好了。现在别说什么没饭吃、没衣服穿、生冻疮,眼前的少年就算死马车里,或者从马车上跳下去、再被马蹄踩个粉碎,苏苏也不会再动恻隐之心。 邪物终归是邪物,他终有一天,会变成未来那个只知道杀戮的怪物。 刚刚那一幕,简直是本色出演。 她决定了,今后一旦有同情魔物的迹象,就让澹台烬来表演一番残暴魔王上身。 这样道心简直会变得坚不可摧。 砍都砍不动。 澹台烬见眼前的少女神色从紧张到缓和,他袖子下的手,掐住她下巴的地方动了动,随即狠狠碾住自己泛红的手指。 冻伤的地方,又痛又痒。 他使的力气很重。 直到感受到手上裂开一条口子,鲜血快要涌出来,他才眸色暗了暗住手。 两个人折腾这么一通,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宣王府。 苏苏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刚刚自己上前找了个吓,现在满心不想和他待在一起,连忙跳下马车。 马车旁边要准备过来扶苏苏的春桃吓了一跳:“小姐!” “我没事。” “叶三小姐的身体,这么快就好了?” 带着讥诮笑意的声音响起,苏苏抬眸看去,一个玉冠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他五官端正,身上带着书卷气,但却一眼能看出他和酸腐的文人不同。 男子眼里满满的不羁之意,仿佛给他条鞭子,他不介意抽得苏苏满地打滚。 苏苏心里猛然浮现一个名字:庞宜之。 风骨不凡,满身刺头的礼部侍郎啊。 虽然他对自己非常不友好,但苏苏想起那副寥寥几笔就传神的画作。不得不感慨,这个人挺厉害的。 她小时候咬着指头,和同门小孩在一块儿学写字,没少被批评。 掌门爹爹点着她额头无语地说:“生得这么机灵,怎么学个东西这么慢。” 所以对人间的状元这种生物,苏苏很是尊重。 她点点头:“谢谢庞大人关怀,我已经好了。” 庞宜之嗤笑:“三小姐身体壮硕如牛,自然好得快。倒是害了别人,至今风寒未愈。” 苏苏:…… 她向才子抛出橄榄枝,但是才子握住橄榄枝开始抽她。 竟然说她壮硕如牛? 她要收回橄榄枝,叶夕雾也是可爱漂亮的小姑娘好么!庞宜之讽刺人,简直都不摸着良心讲话的。 苏苏收起笑容,看他一眼:“庞大人说,大姐姐风寒未愈?” “叶三小姐明知故问。”庞宜之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苏苏歪头道:“大姐姐是宣王侧妃,我这个做妹妹的,都不了解她的身体情况,庞大人一个外男,怎么对她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不知道的,还误以为庞大人是个浪荡子呢。” 庞宜之收起眼里的轻谑,冷冷点评道:“牙尖嘴利。” 少女冲他眨眨眼睛。 就许你欺负人么?原主做得不对的事,苏苏会一一弥补道歉,但是原主和自己,可都没有伤害过庞宜之。 她没必要对一个百般厌恶自己的人,忍气吞声。 两个女孩子的恩怨,他一个毫无关系、心偏得不像话的大男人,掺和进来做什么。 这时候叶将军也看见女儿和庞宜之说话。 叶啸走过来道:“庞大人,在和小女说什么?” 庞宜之移开视线,轻轻一笑:“叶大将军,本官和三小姐不熟,只是打了个招呼。” 庞宜之又看了眼刚下马车的澹台烬,语焉不详道:“倒是质子殿下,许久不见,看上去单薄了不少。” 澹台烬目光定定落在庞宜之脸上,道:“庞大人看错了。” 庞宜之笑了笑,对叶将军抬手:“叶大将军请。” 叶啸本就手握重权,也没推辞,率先进了府,庞宜之紧随其后。 苏苏看一眼澹台烬:“你认识庞宜之?” 澹台烬摇头,说:“不认识。” 苏苏心想,骗谁呢。不说别的,情敌之间,总知道对方的存在吧。就算不知道,那天大家一起跳下水,也在水里见了一面呀。 他既然不想说,苏苏也不会在这样的场合追问。 宣王府今日很是热闹。 六殿下萧凛,一直是大夏国的传奇人物。 先说家世,他的生母是皇后,而皇后娘娘是太后娘娘的远方侄女。 帝后大婚以后,皇后一直未育有子嗣。 皇帝等了几年,见后宫单薄,不得不撤了后宫的避子汤。后妃们陆陆续续怀孕。 皇后急坏了,但肚子就是没动静,直到二十八岁时,才诞下嫡皇子萧凛。 嫡皇子身份显赫,来得珍贵不说,当时上一任国师,当场批命感叹:“六殿下前途不可限量!大夏国运,与六殿下相连啊。” 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别说皇后把这个儿子看得跟命似的,皇帝和太后,都忍不住重视起这个孩子。 哪怕不说身份,单说性情和能力,萧凛文武全才,君子端方,容颜更是如谪仙。 他十七岁时,皇帝有心考校,让他和那年的武状元比试,结果武状元没有打过他。 有人猜测,六殿下如今及冠,恐怕身手已经跟叶大将军不相上下。 当然,叶啸肯定不会和萧凛打,但这并不影响六殿下无所不能、神仙般的形象。 如果问京城的未婚女子,最想嫁的是谁,百分之九十九都会含羞带怯地点名六殿下。 也因此,叶冰裳嫁给萧凛的时候,几乎全京城姑娘的梦都碎在了那一晚。 其中碎得最彻底的,就数原身叶夕雾,差点没气疯。 皇帝迟迟没立太子,这次反而册封萧凛宣王,众人心里都清楚,这并不代表皇帝不看重六殿下。相反,自古以来,过早册封的太子,没几个登上帝位的。 捧杀,不外如是。 几条最凶恶的狼争夺,最厉害的,才能坐上帝位。皇帝这是不想让萧凛早早成为众矢之的。 臣子们都是聪明人,心里有了计较,宣王殿下萧凛的生辰宴,众人很是给面子。 苏苏走进去,宴席上已经坐了不少人。 作为叶大将军的家眷,苏苏和澹台烬,坐在叶大将军后方。 这种场合,叶家庶女叶岚音便来不了。 苏苏忍不住朝主位上的男子看去,萧凛在和一个臣子讲话。 苏苏撑着下巴。 身为凡人的宣王,和大师兄还是有几分区别的,大师兄公冶寂无,眉眼更加脱俗,说是惊为天人也不为过。 澹台烬顺着苏苏的眸光看过去,看见了宣王。 他淡淡收回目光,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樽,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丝竹声响起来之前,宣王府的婢女,扶着一个少女走了出来。 萧凛原本清冽的神色,骤然变得十分柔和:“冰裳,来。” 女子把微凉的小手,放进萧凛手心。 两人相视一笑。 不用任何人说,苏苏便认出了不远处那女子是谁。 几日前的画中人似乎一瞬间活了过来。 她披着雪白的狐裘,肌肤白皙,垂眸间温婉娇羞。 女子发上系了一条简单的青色绸带,漂亮得柔弱而典雅。 叶冰裳的容颜,多一分太艳,少一分太素,刚好担得起闭月羞花之貌。 从她一出来,毒舌的庞宜之眼里别说刻薄,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只剩下几分怅惘和向往。 在场臣子的家中女眷,看着叶冰裳,无意识咬唇绞手绢。 这位庶姐杀伤力可真大,苏苏心想。 春桃紧张极了,生怕三小姐又生气。对比起女子风情十足的大小姐,三小姐脸蛋还带着几分没长开的婴儿肥,可爱有余,风情不足。 然而春桃一看自家三小姐,三小姐正咬着一颗草莓,黑白分明眼睛盯着大姑娘看,纯粹只有好奇。 春桃:……咦?三小姐竟然这么平和? 春桃哪里知道—— 五百年后,三界之中,有位女修会漂亮得令神魔见之失神,狐族都心驰神往。 天生灵胎的小女修,那是人间千万年,都不会见到的绝色。 哪怕那个世界,已经动-乱不堪,但八荒之中,连才出生的魔族都知道,比美色,连上古陨落的神女,都不会比得上衡阳门那个鲜少出宗门的小女修。 她叫黎苏苏。 他们还曾特别猥琐地推断过—— 魔王不杀苏苏的缘由,该不是看出幼年小萝莉是个潜力股,准备等她长大了抢作炉鼎吧? 苏苏对着自己本体,那张自带圣洁气息的祸水脸一百年,怎么也不可能被叶冰裳的脸惊艳。 修真界颜值水平普遍高得不像话,比叶冰裳好看的女修能找出不少。 苏苏看看失神又落寞的庞宜之,想起什么,她下意识看向身边的澹台烬。 少年垂着眸,觉察到有人看自己,疑惑地对上苏苏的目光。 苏苏无趣地转开眼。 好吧,本来以为身边的邪物少年,也会盯着叶冰裳目不转睛呢。 结果他如此克制。 是不是怕她揍他呀? 叶冰裳如今是萧凛后院唯一的女人,在萧凛身后坐下,她冲着叶大将军温柔颔首:“爹爹。” 叶啸点点头,虎目一瞪身后吃草莓的小女儿。 “夕雾!” 苏苏嘴巴里咬着半颗草莓,连忙咽下去。 知道知道!背锅赔罪嘛,她已经很熟练啦! 苏苏站起来,冲着叶冰裳福了福身,不好意思地说:“对不住,大姐姐,前段时间宫宴上,夕雾不该推你。夕雾在这里给你赔罪,请你原谅。” 叶冰裳愣了愣,随即笑道:“不碍事,咱们姐妹之间打闹,我知道三妹妹不是有意的。” 她温柔的水眸打量着苏苏,欣慰地道:“三妹妹长大了。” 她这样宽和,倒是出乎苏苏意料。 貌似原主厌恶无比的大姐姐,人还不错? 念及此,苏苏心中的疑窦散去几分,愧疚倒是更真切了。叶冰裳确实带着病容,妆容之下,隐隐能看出来她身体不适。 果然,其后席间,她偶尔用手绢掩唇,低低咳嗽。 丫鬟小慧扶住叶冰裳道:“娘娘,你就这么轻易原谅叶三小姐了,那日她明明是故意……” 叶冰裳皱眉低声道:“小慧,不可多言。” 小慧讪讪闭上了嘴。 还没出阁的时候,三姑娘就经常欺负大姑娘,现在大姑娘有了靠山,却还是对三姑娘步步退让。 叶冰裳低低叹了口气,看着叶大将军身后的妃色袄裙少女,也愿三妹妹是当真长大了吧。 10、耀眼 萧凛性格并不高调,所以他的生辰宴,谈不上多有趣。 伶人上台奏乐跳舞之后,便只剩下大臣们相互寒暄。 就在这时,一个哈哈大笑的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白衣玉冠,腰上配了一块色泽通透的玉。 “六弟生辰,本王来迟,还望六弟切莫生气。” 他虽笑着,眼里却并不是这么回事。 坐在主座的萧凛,原本温和的脸色,见到他,冷了几分。 萧凛站起来:“四哥。” 原来是赵王。 苏苏悄悄观察这个赵王,他脚步略微虚浮,眼底泛着浅浅的青黑,眸光锐利。 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之人。 赵王的身份也不一般,他母亲是皇帝最宠爱的贵妃,贵妃母族势力强大,未来的皇位之争,他是萧凛的最大对手。 赵王萧慎在另一个主位坐下,他微眯眼睛,视线落在叶冰裳身上:“裳侧妃,多日不见,怎么愈发楚楚可怜,这小脸苍白的,让人见了便怜惜。莫不是六弟待你不好?” 他言语带笑,目光却不怀好意地在叶冰裳脖子和衣领处徘徊。 叶冰裳不自在地移开目光,眉间染上浅浅的不悦之色,她礼数充足,起身行了一礼。 “望赵王殿下切莫拿妾身开玩笑。” 赵王勾起唇,鹰隼一般的目光,仍是盯着叶冰裳看。 萧凛已经沉下脸,他重重放下酒杯。 “四哥,本王的家务事,就不劳四哥费心了。” 赵王咂咂嘴,见神仙般的人物萧凛生气,倒是不敢继续下去。 这个六弟性情宽和,不惹还好,真要惹到,不会有好果子吃。他移开目光,想到什么,饶有兴致地看向叶家这边。 “叶三姑娘竟也在。” 赵王见了苏苏,眼里燃起几分兴趣。 他对这位三小姐的印象停留在以前,一个泼辣任性,蛇蝎心肠的小姑娘,可今日的叶三,眉间一点灼人的花钿,竟有种别样的风情。 如果说叶大小姐是开得俏丽的莲,这位三小姐便是初初绽放的芍药。 刚成熟的少女,青涩又诱人。 叶家两个姑娘,倒是生得不错。 苏苏没想到,自己吃个瓜,最后这个赵王,竟然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上。 他的目光黏腻,让人很不舒服。 苏苏倒也淡定,她对赵王道:“臣女给赵王殿下问安。” 随即她恶趣味地往澹台烬身后一藏。 走你!坏胚魔头,面对赵王去吧。 澹台烬愕然地看着身后的少女。 她一本正经回望他。 澹台烬眸色不定,看她一眼,代替她对上了赵王视线。 赵王诡谲一笑。 “质子,好久不见,在将军府生活,可有比冷宫好?” 苏苏觉得,这个赵王就像横着走的自大螃蟹,不仅好色,戾气还重,逮住谁都要怼几句。 宴会自他出现,整个氛围都变了。 澹台烬说:“多谢赵王关心,将军府很好。” “那就好,本王倒是相当惦记质子这个幼时玩伴。”赵王撩开衣袍,腿微微分开,神色暗含着讥笑轻蔑。 澹台烬面不改色颔首,敬了赵王一杯酒。 赵王挑眉,很是意外。 这个卑贱的战俘质子,当初从他胯.下钻过去的时候,手握紧了泥巴,手背上青筋鼓起来。 如今他暗示这件事羞辱质子,澹台烬反应却十分平静。 有意思。 苏苏听见这话,心里不觉紧了紧。她想起上次宫中嬷嬷的话,皇子们似乎常常以玩弄澹台烬取乐。 赵王对澹台烬做了什么? 她忍不住看向澹台烬,试图看出什么来,可只能看见少年瘦削的侧脸,他长长的睫毛敛住黑瞳,平和得过分。 眼看和乐融融的宴会,因为赵王变得冷凝起来。一个胖胖的大臣笑着道:“下官前段时间从大夏边境回来,得了一样很有趣的东西,不知道两位王爷和诸位大人,有没有兴趣一同赏玩。” 赵王身体前倾道:“哦?李大人可不要用平庸的东西糊弄本王,拿出来看看。” 李大人笑道:“下官不敢。”他拍了拍手掌,下人抬了一个巨大的方型物件进来,它被黑色的绸布盖住,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李大人走过去,掀开黑布。 笼子里面,郝然趴着一只威武的狮子。 众人面面相觑。 庞宜之道:“李大人,狮子虽不常见,可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李大人这是何意?” 李大人笑得眼睛缝都瞧不见了。 “诸位别着急,好戏在后面。” 他从身上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盒。 打开玉盒盖子,将玉盒扔进铁笼之中。 苏苏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紧紧盯着那盒子。 盒子里飞出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蜂。 “此乃赤炎蜂,别看它小,单就这一只,狮子都不是它的对手。” 话音刚落,狮子警惕地站起来,那只通身火红的蜂,竟然直接冲进了狮子耳朵里。 狮子开始狂躁地撞击笼子。 李大人挂着微笑,下一刻,狮子抽搐地倒在地上,它的头竟炸裂开来,浆液溅了一地。 而先前指甲盖大小的赤炎蜂,如今已变成壮年男子的拳头大。 众人瞪大眼睛。 女眷们脸色难看,用帕子挡住眼睛,胃里不适。 苏苏猛然放下筷子。 哪里是什么稀奇东西,这赤炎蜂,分明是妖物。 妖物怎么会出现在人间? 果然,下一刻原本和蔼憨厚的李大人,面目扭曲起来:“诸位看够了热闹,如今就安心下黄泉吧!” 变故顷刻发生,狮子铁笼下,猛地窜出数十只赤炎蜂。 赤炎蜂冲向人群,尖叫声不绝于耳。 叶大将军也不由变了脸色,拔出佩剑,开始驱赶朝这边飞来的赤炎蜂。 都看见了这玩意的威力,让它钻进身体,哪里还有活路。 萧凛反应更快,一剑斩在赤炎蜂身上,回头命令道:“保护侧妃娘娘离开!” 手下连忙护着叶冰裳走。 叶冰裳握住萧凛的手,颤声道:“王爷。” 萧凛说:“走!” 他扯下自己身上的大氅,裹住叶冰裳,把她朝婢女一推。 侍卫们连忙护着叶冰裳离开。 苏苏也知道,麻烦大了。本以为人间太平,结果参加一场生辰宴,竟然看见不该出现的东西。 叶大将军纵然武功不错,可到底是个凡人,哪里见过奇怪凶残的赤炎蜂。 赤炎蜂灵活,叶啸十分吃力。 场上惨叫声源源不断,赤炎蜂冲破人体,变得越来越大。 眼看一只赤炎蜂,就要钻进叶大将军头颅,一柄雪亮的剑,将赤炎蜂斩成两半。 叶啸回头,看见一双漂亮凌厉的眼睛。 “夕雾?” 苏苏也管不了将军爹爹怎么想,她手腕一转,挽了个剑花,横在身前。 “爹,我们得赶紧走。” 等赤炎蜂越来越大,就更不好对付。 叶啸心里一沉,倒也迅速分清轻重缓解,往门外退去。 这玩意,远非人能应对的。 近十只赤炎蜂横冲直撞,苏苏好不容易戳死了一只。 一回头看见叶将军已经撤退到大门边,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转头发现澹台烬不见了。 苏苏:“……!” 她心里一慌,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她也不用活了,三界也快凉了。 就回头一瞬,一只赤炎蜂朝她飞过来。 手腕猛然被人捉住。 苏苏惊讶地喊:“大师兄!” 萧凛皱眉,不明白眼前的叶夕雾为什么这样喊自己。 “愣着做什么,快走!”他虽不喜叶三小姐,却也不会见死不救。 萧凛的剑光,和他本人的谦和姿态完全不同,他的剑隐隐带着寒芒,分光掠影,迅疾冷厉。 赤炎蜂见他不好惹,竟不敢往他身边凑。 纷纷逃离。 苏苏猝不及防被萧凛救下,她心里感动,大师兄从来没变过。 王府的暗卫们上场,局面缓和不少。 但是依旧有赤炎蜂吸取人体力量,越长越大。 苏苏握着剑,也顾不上自己,朝混乱的人群里走。 她心里焦急,澹台烬呢?去哪里了! 该不是真出事了吧! 眼见前面一个男子,被一只婴孩大的赤炎蜂逼在角落,苏苏想也没想,旋身刺了上去。 轻鸿剑诀被她运用得淋漓尽致,那只赤炎蜂被斩下翅膀和脑袋。 苏苏这才看见险些遇害的人是谁。 男子惊疑不定看着她。 原来是庞宜之。 庞宜之文采斐然,却不擅武。 他讷讷看着苏苏,昔日毒辣锋锐的口齿,此刻有些不听使唤:“你……你……” 少女额间漂亮的花钿已经狼狈得花掉,可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漂亮得惊人。 像燃烧起来的色彩。 苏苏扁扁嘴:“庞大人还不快逃命!” 盯着她看什么!她脸上开出了一朵花儿吗? 庞宜之神色复杂,转身要跑。 苏苏突然拉住他袖子:“等等,你看见澹台烬了吗?” “质子啊——”他低眸,看见一张脏兮兮的小脸,殷切抬眸看着自己。 少女握着剑,双眼明亮执拗。 庞宜之心中猛然一跳,拨开她柔软的手,移开目光:“没看见!” 叶冰裳被暗卫护着往王府里面跑。 他们一行人穿过假山,丫鬟突然尖叫一声,叶冰裳回头,就看见赤炎蜂从丫鬟身体里冲出来,狰狞朝自己扑过来。 侍卫们急了:“裳侧妃!” 他连忙去挡,可惜从没遇见过这种怪物,身手完全失去了作用。 侍卫瞪大眼,赤炎蜂已经穿过了他的身体。 眼见赤炎蜂飞过来,侍卫们一个个倒下,护着叶冰裳的暗卫也不知所踪,叶冰裳被石子绊倒,摔倒在地。 她心中惊恐又绝望,难道今日真要死在这些怪物的围攻下? 眼前这只怪物,竟然有成年男子半个身体大!光是看着她都要吓晕了。 叶冰裳苍白着脸色后退。 下一刻,她身前出现了一席绀青色的衣摆。 叶冰裳惊讶地抬头,还未看清来人,她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少年抬手,抓住庞大的赤炎蜂。 方才张狂杀人的赤炎蜂,被他握住触须,竟开始惊恐发抖。 澹台烬歪着头,笑了一下。 他慢声低语道:“杀谁不好呢,你不该动她。” 他皲裂开的右手,握紧它的触须。 鲜血碰到赤炎蜂,它尖声叽叽怪叫着,顷刻化作一滩恶臭的液体。 澹台烬脸上笑意消失,冷漠地看着地上火红的液体。 他回身,轻轻抱起假山旁的女子。 叶冰裳靠着少年肌理单薄的胸膛。 澹台烬把叶冰裳送到湖边柳树旁放下,拉起她纤细的右手,在她手腕抹上自己的鲜血。 他不紧不慢做完这一切,这才放心地往回走。 或许他可以回去看看,赵王还在不在。 赵王不是怀念儿时的“温暖”吗?他不介意帮助这位殿下,重温自己曾经的心情。 至于叶夕雾,他淡淡地想,那种情况,或许死了罢。 澹台烬路过慌慌张张逃命的人群,昔日他低眉顺眼,模样怯懦。如今轮到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神情慌乱,四处奔逃。 看见一个官员,把自己的夫人推向赤炎蜂,他忍不住嗤笑一声。 有什么作用呢? 果然,赤炎蜂杀了惊恐的夫人以后,不过几秒钟的功夫,将官员也杀了。 澹台烬靠着红色梁柱,看这一片人间地狱。 空气中血腥味蔓延开,令他愉悦地眯了眯眼,浓烈的血腥气钻到肺部,他呛得咳嗽两声,嘴角的弧度却高高扬起。 澹台烬透过树影,看见了眉目如谪仙的青衣男子,不知疲倦地提剑保护人群离开王府。 宣王啊。 澹台烬心里转过许多想法。 但下一刻,他唇角的笑滞住,澹台烬怎么也没想到,以为早已被杀死少女,会出现在不远处。 她头发散落下来,额间的花钿晕开,小脸上甚至也沾上了几丝嫣红色彩。 很奇怪,看上去半点儿也不显得狼狈。 哪怕再熙熙攘攘的人群间,一眼便能让人看见她的存在。 少女提着一把剑,剑芒迎着日光,那光芒耀眼温暖得灼人。 她一路走,一路救人。 他听见她焦急地问救下的人:“你看见澹台烬了吗?” 大臣连连摇头。 她接连救下许多人,大家都摆手。 澹台烬冷冷看着她。 他手指触碰过她的地方,再次升起奇怪的滋味,又痒又痛。 少年急促地喘了口气,抬脚踩住一只正在杀人的赤炎蜂。 “去,杀了她!”澹台烬说。 11、脱险 赤炎蜂在他脚下,不敢挣扎,它觉察到少年身上传来的血肉味道,蕴含着让人垂涎的力量,但是另一种威压感,让它只能匍匐在地。 并且深深恐惧他。 澹台烬松开脚,赤炎蜂朝着苏苏而去。 苏苏身姿轻灵,但是力气不够大,剑砍在赤炎蜂身上,它们外壳过于坚硬,碰撞出“铮”的一声,她还需要吃力地再补上几剑。 苏苏不明白,为什么周围原本攻击其他人的赤炎蜂,突然全部掉头朝她袭击。 现在的赤炎蜂,早已不是才放出来的模样。 杀过不少人的它们,身形巨大可怖,锋锐的口器,令人胆寒。 一只她勉强能应对,可是突然五六只围攻她,苏苏不得不开始狼狈地闪躲。 若她还是仙体,掐一个决便可以解决这些怪物,可惜她现在是凡人之躯,转眼便危险横生。 她先前救过的人,见她陷入可怕的困境,吓得撒腿就跑。 澹台烬眼睛微眯,嗤之以鼻。 这就是炎凉的世态,不堪的人心。他试图在苏苏脸上找到愤怒,可是什么都没有。 少女粉白的披风已经掉落在地,她袄裙上也沾满了泥。 然而她眼睛依旧干净澄澈,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些逃跑的人,专心致志对付着眼前的怪物。 澹台烬眼中蒙上一片阴翳。 为什么她不生气,那些背叛者,不是该死吗?一种难以控制的怨恨之感在心里升起。 从他把叶夕雾抱出山贼窝,她撞到脑袋以后,就变了不少。以前的叶夕雾,自大残暴,令人生厌。 现在这个,却完全不同。 她像山涧流下来的水,轻快澄净,却斩不断、击不碎,光看着她,骨子里的阴暗,便开始一点点啃噬他的骨头,让他战栗。 现在,她已经没了利用价值。 这个愚蠢的女人,想把结春蚕下到叶冰裳身上。 澹台烬当时本想让叶夕雾和那个脑满肠肥的男人滚在一起,想到她的身份,他干脆自己吞了另一剂药。 果然,他顺利摆脱了皇宫那个地方。 既然她那日没被山贼杀死,便今天吧。 叶啸之女死在王府,不是个很好的结局吗? 澹台烬看了眼自己的手背,狰狞青筋清晰可见,血液流动,让他的心脏都开始亢奋。 苏苏的剑已经被赤炎蜂的外壳震落,她险险避开攻击,不得不往密林深处逃去。 她试图借由林木间的缝隙,来挡住赤炎蜂庞大的身躯。 可惜它们横冲直撞,悍不畏死,把树木撞倒,跟了上去。 澹台烬从转角走出来,他冷冷看了一眼她消失的方向,朝王府外面走去。 苏苏闷头狂跑。 她不用看也知道自己如今多狼狈,几只庞大的赤炎蜂跟在她身后追。她不敢把这些怪物往凡人堆里带,只好往偏凉的树林跑。 赤炎蜂指甲盖大小的时候,倒是很可爱。 但是任何东西,当它变得巨大的时候,就狰狞可怖了。 它们眼睛像灯笼,里面流转着暗红色的光,口器还长着锯齿。 叶夕雾的身体娇弱,苏苏好几次差点被石头绊倒在地。 她咬紧牙关,根本不敢停下来。 但是它们依旧很快追上了她。 苏苏已经没了剑,她借力树干翻滚,避过一击。 下一刻,另一只赤炎蜂试图撕碎她的身体。 苏苏心中一紧。 手腕上的镯子光芒乍现。 “小主人!” 赤炎蜂被定住。 苏苏激动得想哭:“勾玉!”它可算醒在了关键时候,再来晚点,她就一命呜呼了。 勾玉也很震惊:“凡间怎么会有这种妖物。” 而且一群追着它的小主人。 很不正常啊。 勾玉语速飞快道:“我暂时定住了它们,小主人快跑。” 苏苏也不废话,掉头就跑。 勾玉指挥道:“前面有个坑,小主人你跳进去,用积雪和落叶盖住自己,遮住气味。赤炎蜂眼神不好,往往靠气味找人。” 果然,不远处有个坑,苏苏毫不犹豫往里面一跳。 她也不顾脏不脏冷不冷,飞快用积雪和枯枝盖住自己。 勾玉愧疚道:“对不起小主人,我不能帮你用灵力杀了它们。” 它的灵力丝毫不敢浪费,否则将来便无法带着苏苏,穿越回五百年后了。 苏苏一边快速埋自己,一边乐观地安慰它:“谢谢勾玉,我没事。” 那些赤炎蜂慢许多拍追上来,失去了她的踪影和味道,很是茫然,乱转了好几圈,飞远了。 苏苏吸取上次的教训,许久没敢动弹,直到勾玉说:“小主人,它们离开了。” 苏苏这才扒开积雪,从坑里爬出来。 她手脚冰凉僵硬,呼呼喘着气。 勾玉只觉醒了片刻,又敛住光芒,再次进入休眠状态。 积雪化在苏苏脖子里,她冷得瑟瑟发抖,折了段树枝撑住身体,吃力地往外走。 还没找到澹台烬呢。 将军府的人,可不会在这种场合拼死寻他。 他死,和她自己死,都是任务失败,没有什么区别。 只希望少年魔王命硬些,别被喽啰妖物给杀了,撑住她找到他。 短短时间,宣王府便成了人间炼狱。 澹台烬走出宣王府,还没找到叶啸,突然被几个紫衣侍卫按住。 他眸中一暗,却挣脱不开。 紫衣侍卫们掳了人,往另一处掠去。 华丽的轿子上,雕刻着九头鸟,脸色难看的赵王,头发凌乱坐在里面。 赵王气急败坏对一个白衣男子道:“虞卿,这小野种就是那个大周的战俘,你要问什么,就问吧!” 白衣男子握着折扇,笑吟吟一拱手:“多谢殿下。” 赵王摆摆手,惊恐感还没消退。 如果不是他的门客虞卿反应及时,带人护着他撤退,他就要被那些鬼玩意穿透脑袋了。 他可不是萧凛,有出神入化的武功。那种情况动作慢点,绝对跑不掉。 尽管如此,他死了一群死卫,这才逃出来。 这损失让赵王心疼得不行。 “质子殿下,在下虞卿,冒昧把质子请过来,想问质子几个问题。” 澹台烬敛住阴冷的神色,看着虞卿道:“你问吧。” 虞卿笑盈盈道:“如果在下没猜错,这赤炎蜂,是从你们周国皇宫流出来的吧。” 澹台烬困惑地道:“容先生说的,我一概不知。” 少年垂眸,声音轻轻的:“我六岁就来了大夏为质,今天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些怪物。” 虞卿审视地打量着单薄的少年。 “那么在下能否知道,质子是如何从宣王府中逃出的呢?” “我一直躲着,后来跟着宋大人的家眷逃出来。” 虞卿皱眉。 眼前的少年脸上还带着几分畏惧之色,他的话也毫无漏洞。难道这个周国质子,真是一颗没用的废子?对周国皇室那些腌臜事,一概不知吗? 赵王突然站起来,一脚踹在澹台烬肩膀上。 肩膀一阵钝痛。 “敬酒不吃吃罚酒,知道什么,立刻全部告诉本王。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们周国,已经准备向我大夏开战。” “你一个废物东西,本王碾死你,比碾死一只蝼蚁还容易。” 赵王抬脚,暴虐地踩住澹台烬地上的手指。 赵王武功不行,施刑和虐待人,却很有一套。他脚下一用力,少年骨节响动,竟是生生被他踩碎了指骨。 虞卿挑眉,倒也没说话。 这时候,哪怕澹台烬是无辜的,但是赵王损失那么大,如此狼狈,必定要找人撒气。 澹台烬的脸,紧贴着雪地。 赵王踩碎他手指那一刻,他闷哼一声,眸中黑雾森森。 澹台烬痛恨自己这具身体,如此无力。 他生来血肉奇特,邪物怕他,他一滴血,便可以杀死怪物。 然而他自幼不能习武,根骨奇差,连赵王这种渣滓,都打不过。 倘若还在宣王府中,他动动手指,就可以让赤炎蜂杀死赵王一行人。让赵王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然而此刻,他弱小得、真如赵王口中的蝼蚁。 赵王需要发-泄,一想到那些可怕阴暗的东西,是从周国出来的,他阴森森地看着足下的少年,怪笑了一声。 这小杂种,还是周国皇子呢。 然而只配匍匐在他脚下。 “本王看质子这些年过得不错,今日在宴席上,气度不凡。本王险些不认得你,质子是个忘了旧情的人,本王可不是。” 赵王双腿分开,撩开衣袍。 “质子想走,也简单,本王帮你回忆一下,幼时的质子,是什么模样。” “跪着爬过去,本王今日便放你回将军府。” “否则……”他诡谲笑道,“六弟的府上死了人,可不关本王的事。” 虞卿叹了口气,怜悯地看着地上的少年。 澹台烬面无表情。 过了许久,他从地上爬起来。 赵王笑道:“就是应该这样,质子从小到大,都是个识时务的人。你可要记得,以前不听话,你那奶娘,伺候本王的手下们,生生去了半条命。” 澹台烬垂下头,指尖惨白,眼里淬了两块阴暗的冰。 那些令人作呕的记忆,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里。 挣扎、哭喊、哀求……伴随着肆意的笑声。 他像地上一滩烂泥,赤红着双眼看他们作恶。 无用的反抗…… 澹台烬闭了闭眼,正要动。 一个雪球,猛然狠狠砸在赵王脸上。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赵王被砸得后退一步,脸上碎了一滩雪,他脸色难看,阴沉地朝一旁看过去。 澹台烬也抬起头。 雪光尽头,一个全身狼狈的姑娘,愤怒得快要燃烧起来。 她拄着树枝,像握着天底下最锋锐的宝剑,毫不遮掩地对上赵王目光,气得脸色涨红。 “赵!王!”苏苏咬牙道。 我淦你祖宗! 12、想开点 赵王长这么大,从未被人打过脸。 “叶夕雾,你竟然对本王动手!”萧慎很快认出了她是谁,脸色都快扭曲了。 赵王性子暴虐记仇,如果先前还对苏苏容貌感兴趣,此刻恨不得折磨死她。 她竟敢打他! 他要让一群人玩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来人……” 站在一旁的虞卿,也十分意外。他跟着赵王这么多年,自然也识得苏苏身份。 虞卿饶有兴趣地看一眼苏苏,拦住赵王。 他面上忧虑地规劝道:“殿下息怒,她是叶啸唯一的嫡女。” 赵王俨然快要失去理智,他眸光阴毒:“本王今日要她死!” 苏苏怕他才有鬼。 破壳而出这些年来,苏苏怕过许多事,她怕人间正道沧桑,怕稚童老人挨饿,怕同门灰飞烟灭。 但她唯独不怕这世间渣滓! 她听得清清楚楚,赵王对澹台烬和他的奶娘做了什么。她第一次能理解,为何每个身怀邪骨的人,最终都会成魔。 若身处地狱,善良和软弱不可以保护自己,自己便化作刀刃,又有何不可? 别说澹台烬,她听见那些话,都想杀了这个赵王。 苏苏抿紧嘴唇,弯腰扶起地上的澹台烬。 出乎意料,少年的体温比她还冷。 他漆黑的瞳,直直看着她,此刻倒映着她的模样。少年的双眼幽深,看不出情绪。 苏苏看见了方才那一幕,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干脆轻轻给他拍身上的积雪。 她小声在他耳边说:“放心吧,赵王不敢杀我们,我爹就在不远处。” 澹台烬仍是定定看着她,半晌垂下眼睛。 “嗯。” 他声音又低又哑,苏苏只当他被羞辱,情绪不好。 她冷笑地看着赵王:“萧慎,我称你一声王爷,你还真当自己可以随意践踏我叶家之人。别说是你,就算换作萧凛,也得掂量掂量。” “我叶家忠君爱国,忠的可不是你这样的人,我爹爹征战沙场二十年,也不是为了让叶家受你这份折辱!澹台烬是我夫君,你辱他,等同辱我。你无故辱我,还不许我反抗么?” 赵王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虞卿心里有几分幸灾乐祸,他轻咳了一声,帮着添了把火:“望王爷三思。” 今日这件事,本就是赵王动手在先。而且叶三小姐这幅狼狈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弄的。 大夏兵权都在叶啸手中,谁人不知,大夏十余年安稳,全靠叶啸。 要是唯一的嫡女出了事,叶啸气性上来,真的反了,萧慎想做皇帝都没得做。 皇帝尚且忌惮叶家,萧慎但凡聪明点,就知道叶夕雾不能动。 没看六殿下萧凛虽然也不喜叶夕雾,可是从来都只对她视而不见吗? 虞卿见赵王依旧咽不下这口气,低声道:“王爷,即便你要教训她,也不能在明面上,咱们改日找机会。” 赵王被拉住,理智总算回笼,他挤出一个笑:“误会而已。”脸上被砸的地方,拉扯着痛。 赵王目光阴恻恻的。 苏苏道:“自然是误会。” 下次还敢!她早晚还找机会抽赵王这个大王八羔子。 看着苏苏和澹台烬离开,赵王捂住通红的脸,气得狠狠踹了一脚轿子。 “叶夕雾!本王不会放过你!” 苏苏心里也没底。 她其实不确定叶啸走没走,叶大将军这个便宜爹爹,常年征战在外,鲜少关怀几个子女。 原主记忆里,叶啸用兵如神,一杆长-枪舞得虎虎生风。 然而比起关注娇弱的女儿,他更热衷训练资质不凡的长子。 苏苏带着澹台烬走了没多远,看见了脸色难看的叶啸。 她松了口气,好在虎毒不食子,叶大将军没有丢下她。 叶啸皱着眉:“夕雾,你去了哪里?” “爹爹,我被人群撞开,与你们走散了,幸好逃了出来。”苏苏说。 叶啸上下打量她一番,心中还在为宴会上的事诧异。 夕雾确实学过剑术,可她今天的表现,就算是长子,也比不上她。如果不是小女儿,恐怕他今天得葬身宣王府。 然而这里不是问话的好地方,想到里面那些怪物,叶啸说:“先回去。” 他心里沉甸甸的,妖物现世,恐怕大夏十余年安稳不再。 要变天了。 春桃见了苏苏,红着眼眶道:“小姐,奴婢以为你出事了,呜呜呜……吓死奴婢了……” 苏苏好笑又感动:“放心吧,你家小姐福大命大,不会这么容易死的。” 喜喜哽咽着,捧来暖炉和披风,把苏苏围得严严实实。 苏苏实在狼狈,白嫩的手全是划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方才只顾着逃命,没觉得疼,冷到麻木。现在暖和下来,才觉得一阵刺痛。 周身暖和,她好受不少。 澹台烬在角落,沉默不语。 从离开赵王以后,他就分外安静。 少年连往日的柔弱可怜都不再伪装,脸部线条冰冷,一如外面十二月的冬雪。 不知道他心里是屈辱更多,还是憎恨更多。 苏苏看向澹台烬的手。 他的指骨被赵王踩碎,无力地垂着,血肉乌青发紫。 未来惊天动地的大人物,这一年,只能在人间万般苦楚中沉浮。 苏苏憎恶他未来的所作所为,然而想到冷宫中疯掉的妇人,心情难免有些复杂。 她在心里一遍遍念清心咒。 让自己不要同情他,不要去想他过往遭遇了些什么。 马蹄哒哒声中,苏苏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魔王到底是怎么觉醒的? 过去镜看不到前因后果,那么,澹台烬是被人杀死、还是意外死亡?总不可能想不开自己不想活了吧! 最后一种可能……看着少年阴郁的侧脸,苏苏整个人都不好了。 澹台烬脸上没有露出疼痛之色,显得十分麻木。 他冷冷地想,叶夕雾之所以帮他,一定是觉得他丢了叶家的脸。 她中了结春蚕,无论如何都得保住他的命。 他等着叶夕雾同他算账。 就像以前一样,嘲讽他是个没用的废物。 如他所料,少女果然倾身过来。 但她并没有骂他,反而犹豫地解下腰间的玉,系在他身上,说道:“这个给你,赵王见了它,总会忌惮些。” 这是叶三小姐出生那年,皇帝御赐的,彼时叶大将军还在沙场,叶三小姐才出生便没了母亲。 皇帝可怜她,赐了这样一块玉。 也是身份的象征。 苏苏说:“赵王再如何阴毒,几十年后不过照样一捧黄沙。说不定命差劲点,活不到那时候。你现在或许不能做什么,但一定要活得比他久,再久一点。过往只是过往,人活着,要永远向前看。” 她干巴巴地安慰道,希望澹台烬无论如何,得想开点。 他想不开,三界众生都会陷入炼狱。 澹台烬抿紧了唇,苏苏靠过来那一瞬,他身体下意识绷紧,想离她远一点。 少女馨香,弥散在整个马车内,让人无处可逃。 他的手指无意碰到了那块色泽莹润的玉。 分不清是暖是凉。 从澹台烬的角度看过去,少女脸上脏兮兮的,墨发散落下来,被化掉的雪打湿。 她毫不在意地擦擦脸蛋,手上全是伤痕,因为手背白皙,血痕显得非常狰狞。 她为什么会受伤,澹台烬再清楚不过。 他盯着她的发旋,心中萦绕着无尽的嘲讽。 多么愚蠢。 这样蠢的人,也难怪运气会这般好,还能活着回来。 他想像以前一样,作出柔善可怜的模样,说些对她感恩戴德的话。 这都是他最擅长的。 可是今日,他嘴唇动了动,眼里依旧是冷的,一如骨子里的凉薄。 澹台烬放弃般闭上眼,索性不再看她。 苏苏休息了两天,总算修养回元气。 澹台烬依旧被关在东苑,天愈发冷,苏苏让人给他送两床被子去。只等府中二公子和三公子再次出门,就真相大白了。 想到他那双手,她狠下心,没让大夫去治。 立场不同,不能有多余的同情心。 这跟豢养奴隶没什么两样,不管残不残,只要活着就可以。偶尔苏苏心里也会不太自在,随后一想到那些灵位,绵绵不绝的尸山,整个人又可以了。 苏苏担心那日自己斩杀赤炎蜂,会让叶啸起疑,于是早早打好腹稿,等着叶啸叫她过去问话。 谁知道叶啸根本没有回府,这两日都在外面。 府里情势莫名紧张起来,一种惶恐的氛围,包围了大夏皇城,早晨吃饭的时候,杜姨娘说:“将军两日没回府了,那怪物,当真像外面传的那样厉害?” 叶岚音说:“姨娘问三妹妹,三妹妹不是见过吗?”她看向苏苏,脸色不好,还在为自己嫁妆失窃的事恼恨。 苏苏点头:“确实厉害,所以这段时间,大家少出门。” 杜姨娘道:“我听说,那东西是从周国流传出来的,周国培养那些怪物,会不会又想……” 想开战。 十多年前,周国惨败,送来皇子澹台烬为质。 如今的周国,今时不同往日,休养生息,兵强马壮,水草丰美,而大夏冰雪覆盖。周国本就对大夏虎视眈眈,周国突然攻打边境不无可能。 杜姨娘这番话,让众人都有些忧虑。 毕竟真要打仗,叶家的男人,会第一个上战场。 老夫人不悦地打断杜姨娘:“内宅不要妄议。” 总不能还未开战,就闹得人心惶惶。 这样微妙的局势下,最直接的影响,便是府中对澹台烬的议论。 下午春桃焦急地道:“三小姐,那些下人说质子是灾星,还说周国如果和大夏开战,将军会第一个斩下质子首级,这是真的吗?” 春桃很担心,在小丫头看来,质子是小姐夫君,她怕这样的事发生。 苏苏写字的手顿了顿。 她第一次体悟到,有人想安稳活着都这样难。 连苏苏这种不懂凡间战争的人都明白,两国开战,澹台烬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对于周国来说,他是颗被抛弃十多年的弃子,对于大夏来说,他是个毫无尊严的俘虏。 她如果不想办法救他,就一定要在他出事之前,想办法抽出邪骨。 13、报复心 苏苏之前对抽邪骨的事情,毫无头绪,赤炎蜂一事,倒是给了她启发。 上一次仙魔大战,距今已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年。 仙尊们陨落无数,但是妖魔被尽数镇压在荒渊,封印在结界里面。 自此人间安稳。 修真者功成身退,元气大伤。每过百年,仙山才会收资质极佳的弟子。 苏苏来之前,问过爹爹—— “我可以去找五百年前的爹爹求助吗?” 青衣仙尊叹了口气:“不可,五百年前我在闭关,恐怕几十年后,才会出关。” “那我可以去找娘亲吗?”对此,苏苏很期待,她没见过自己娘亲。 青衣仙尊难得沉默:“你寻不到她。” 他这样说。 苏苏再追问,爹爹却不愿多讲了,神色带上一丝哀愁。 爹娘都找不到,苏苏却不能寄希望于同门。 一来这时候仙山关闭,修真者不会来凡间招弟子,苏苏根本去不了仙山;二来她即便说了实话,有人愿意相信她,但他们也没有抽取邪骨的办法。 如果有,五百年后何至于陨落呢? 苏苏唯一的希望,在于镇压荒渊的那只神龟上。 神龟活了数万年,兴许只有它,知道抽出邪骨的办法。 神龟沉眠于荒渊,但如今既然有妖魔从荒渊里逃出来,神龟必定苏醒! 她只要到达荒渊,便可以知道方法了。 苏苏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毕竟邪魔跑出来,并不是好事,这意味着,封印松动,连邪魔们都觉察到,他们的魔神即将苏醒。 尽管他们现在还找不到澹台烬。 五百年后三界动荡,说不定就是从此刻开始的。 封印松动,神龟醒来,是抽出邪骨的希望,也意味着危险开始。 如此,更不能让澹台烬在这时候死亡,他一死,邪骨苏醒,到时候邪魔冲破荒渊,就没她什么事了。 苏苏想了想,喊来管家:“你可否帮我买些符纸和朱砂来。” 管家很诧异:“三小姐,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妖物现世,府里备着辟邪的东西,总是好的。”苏苏道,“记住,符纸要百年以上的桃木制成,朱砂要猛兽之血。” 苏苏没灵力,但好在学过画符。 管家很为难,见苏苏坚持,他只好点点头:“我帮小姐去找找。” 他一走,小乞丐来禀报:“小姐,三公子又去了赌坊!” 苏苏给他一锭银子:“谢谢你。” 她戴上面纱,带着春桃去了小乞丐口中的赌坊。 苏苏在对面的茶楼里坐了一会儿,果然见三公子叶哲云同尚书公子勾肩搭背出来。 两个人脸上的笑容分外灿烂。 赌坊老板模样的人送走了他们,过了好一会儿,苏苏叮嘱春桃留在原地,这才出去。 她找到赌坊外面招揽生意的小哥,歉意地说:“烦请小哥通传一声,我来替叶三公子偿还剩下的赌债,你看看这些够不够。” 她拿出几锭金子。 小哥诧异地说:“姑娘,三公子的赌债,前几日不是已经还清了吗?” 苏苏心里了然,想到莲姨娘估算的失窃财物价格,又道:“我以为前段时间叶三公子的六千两银子,不够还给贵坊呢。” 小哥挠挠头,很是不解:“三公子只欠了五千两银子,前段时日已经还清。” “这样啊,是我记错了,那我不叨扰了。” 苏苏本来还不确定东西二公子还是三公子拿走的,现在倒是明白了,是叶哲云。 六七千两银子的东西,她那三哥也不知道换了多少钱。 看他毫不心虚的模样,想来不知道后果多严重。或许,他知道后果,但是觉得一切有澹台烬帮他扛。 春桃也明白过来,愤愤道:“三公子太过分了,连老夫人的玉观音都拿走!还栽赃给了质子殿下。幸好小姐查清了事实,不然质子殿下得受不少罪。” “打断手吗?”苏苏想起上次的话。 春桃摇头:“不一定,但如果是质子殿下,莲姨娘一定不会放过他。” 莲姨娘看着和善,但下人们都知道她佛口蛇心。 春桃问:“小姐,现在怎么办?” “先回府吧。” 苏苏才到将军府,喜喜急忙迎出来:“三小姐,你可算回来了,老夫人发现玉观音不见,气得心口疼,莲姨娘挨了训,为了安抚老夫人,要拿质子出气呢!” 苏苏也知道这件事瞒不了多久,连忙和喜喜去厅堂。 但是这回心里有数,她半点儿也不着急。 又是上回那个场面,只不过这次老夫人和二三公子都在,叶储风低眉顺眼坐在椅子上,努力减小存在感,叶哲云则吃着葡萄,幸灾乐祸地看着澹台烬。 老夫人捂住心口,对澹台烬道:“你若是不把玉观音找回来,将军府容不得你!” 苏苏连忙搀扶住老夫人:“祖母,您消消气。” 她也知道玉观音对老夫人的重要性,要说多值钱倒是不至于,但是那东西是通慧方丈未圆寂前,亲自赠予老夫人的。 意义非凡。 莲姨娘道:“三小姐,你也看见了,质子做了此等腌臜事,总有人得负责。” 苏苏帮老夫人顺着气,有些想笑:“那依莲姨娘看,偷了玉观音和二姐姐嫁妆的人,该如何惩处呢。” 莲姨娘叹了口气道:“质子只要说出玉观音的下落,那便从轻处罚,打三十板子罢。” 三十板子,好一个仁慈,若是身子弱,就去了半条命。 叶哲云嬉皮笑脸道:“三妹妹,姨娘已经十分仁慈,你不会舍不得吧?” 此话一出,澹台烬看向苏苏。 苏苏支着下巴道:“三哥说什么呢,我当然不会舍不得。” 澹台烬抿了抿唇,眼神骤然沉了下去。 莲姨娘说:“质子,你还是快些说出玉观音的下落吧。” 澹台烬冷冷地说:“不知道。” 叶哲云咬着葡萄,煽风点火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祖母,姨娘,是不是应当从重处……” 澹台烬看向叶哲云,漆黑的瞳,仿佛深不见底的漩涡。叶哲云难得心里一怵,讪讪闭嘴,没再添油加醋。 莲姨娘见老夫人阴沉着脸,连忙道:来人,把质子……” “等等!”苏苏说。 莲姨娘不悦道:“三小姐,上次妾身信任你,这才拖了那么久,这次你不会还要包庇质子殿下吧。” 她心里十分不满,叶夕雾是老夫人的心尖儿,老夫人自然不会责备,老夫人只会指着自己骂。 “我当然不会包庇谁。”苏苏笑着说,“姨娘,你说得对,犯了错的人,必须狠狠惩处。” 苏苏苦恼地说:“三十板子啊,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莲姨娘心里撇撇嘴。 这种丧门星,死了说不定还好些,也就叶夕雾不知道检点,招惹了这么个玩意回来。 “三小姐说笑了,家有家法。” 苏苏了悟地点头:“既然莲姨娘都觉得没事,那就把三哥拖出去吧。”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莲姨娘震惊道:“你说什么?”叶哲云可是她的儿子! 苏苏说:“拿走东西的是三哥,他全部拿去还了赌债呢,莲姨娘,不会换作是三哥,你就要包庇了吧?” 叶哲云脸色大变,站起来:“叶夕雾,你可不要胡说八道,东西就是那个野种拿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简单,夕雾也怕冤枉了三哥,不如三哥坐着,祖母派一个人,去如意赌坊问问。三哥一个月月钱,不过几十两银子,事情很容易真相大白。” 老人脸色难看,揉着眉心抬手:“赵福,派人去问问。” 莲姨娘见叶哲云脸色煞白,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她的镇定全部消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膝行至老夫人面前:“老夫人,三公子年轻气盛,只是一时糊涂,求您网开一面放过他吧。” 叶哲云也噗通一声跪下了:“祖母,都是李尚书家公子带我去的,我再也不敢了!” 老夫人跺了跺拐杖:“莲姨娘,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啊!” 莲姨娘抽泣道:“三公子会把玉观音找回来,妾也愿意补上二小姐的嫁妆。” 苏苏眨眨眼,提醒道:“家有家法,不过,既然犯错的人是三哥,那就从轻处罚,打三十板子,便罢了。” 莲姨娘脸都要绿了,开始磕头:“使不得啊,三公子自幼身体弱,三十板子,会要了三公子的命。” 她现在后悔莫及,提起三十板子的事。 叶哲云腿也开始颤抖:“祖母,祖母,我知错了。” 苏苏捻起一颗葡萄:“莲姨娘,你不是说三十板子没事吗?怎么澹台烬受得,三哥受不得,这是什么道理?” 莲姨娘流着泪厉声道:“三小姐,妾跟你无冤无仇,你何故如此对三公子。” “可是澹台烬又招谁惹谁了呢?”苏苏毫不退让。 老夫人盯着莲姨娘,说:“够了!” “莲姨娘在自己院子里好好反省两个月,赵福去把玉观音赎回来,至于叶哲云这个不孝的混账,去祠堂里跪两天,不许任何人给他送吃的!” 这样的惩罚,让莲姨娘松了口气。虽然这样冰冷的天气,跪两天很难熬,但是儿子总算没有受别的苦楚。 老夫人到底念着叶哲云是她亲孙,只让叶哲云反省。 苏苏震惊地看向老夫人,老夫人神色疲惫,让人扶她离开。 竟然就……这样? 换作澹台烬,今天会丢半条命。 是叶哲云,竟然就只跪两天。 她一直相信的,似乎摇摇欲坠。爹爹明明说,世间虽有不平事,可是只要我们愿意捍卫,总会有个好结果。 苏苏到了人间才发现,原来人和人之间,同人不同命,生来就不公平。 她握拳看向澹台烬,没想到少年分外平静,略显讥诮地勾了勾唇。 仿佛这种结果,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成了习惯。 他知道,他生来和别人就是不同的。 夜半,叶哲云一个人待在祠堂。 他躺在莲姨娘偷偷让下人送来的被衾里,辗转难以入睡。 这么冷!他怎么睡得着! 拿玉观音之前,叶哲云就想过,推给澹台烬就好了。都怪叶夕雾,凭空插一脚,不然他怎么会遭这样的罪? 他心中恨恨,随即又嘲讽地想,还不是不能把他怎么样。 骤然,风雪停了,呼呼的风声,一瞬十分安静。 叶哲云起先没注意,直到窗柩上飞进来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 乌鸦用红色眼珠子,森然盯视着他。 叶哲云被它看得毛骨悚然,扔了个苹果打它:“滚!” 乌鸦飞走了。 奇怪,大冬天,怎么会有红色眼睛的乌鸦,让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随即,窗户猛然被撞开。 一群红眼乌鸦飞进来,疯了般啄食叶哲云的血肉。 叶哲云惨叫一声,往门外爬去:“救命!救命!爹……” 他跌跌撞撞,全身是血。 跑出祠堂,摔倒在廊下。 视线里,出现一双男人的靴子,叶哲云惊恐地喊:“救命,快赶走这些怪物……” “哈啊,真可怜。”来人叹息般,轻声怜悯地说。 等三公子全身是血晕了过去,少年逆着光影,露出苍白的唇。 他眼尾泛红,带着同情之色。 随即弯起眼睛,不可抑制地低低笑起来,仿佛看见愉悦至极的景象。 红眼乌鸦还在争先恐后啄食叶哲云。 澹台烬觉察不对劲,转头,便看见了一个穿着粉衣披风的少女。 少女拎着一盏灯,站在风雪中,抿唇看着他。 他收起脸上的笑容,黑瞳变得冷沉。 乌鸦们四散而逃。 14、邪骨 “你在做什么?”苏苏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 廊下的少年冷冷弯唇:“你不是都看到了吗?”他虽然在笑,可是声音里没有笑意,反而用冰冷戒备的眼神看着苏苏。 似乎在斟酌苏苏看见了多少。 苏苏全看见了,以至于现在的心情惊恐又复杂。 她提灯的手微微发抖,白日里叶哲云被轻轻惩处,苏苏当时虽震惊,但什么都没说。 毕竟老夫人庇佑叶哲云,同时,老夫人也庇佑过原主,对于老夫人来说,他们是孙子孙女,澹台烬只是个外人,所以偏心无可厚非。 人非圣人,苏苏扪心自问,就算在自己心中,爹爹和同门也比其他人重要。 她不怪老夫人,但也不会轻易放过叶哲云这个混账。 一想到他此刻应该在洋洋得意逃过一劫,而澹台烬被关在东苑那么久,苏苏决定给他一个教训。 她夜半醒来,打算去祠堂,吓吓叶哲云,让他明白做了亏心事,半夜需怕鬼敲门。 没想到看见了眼前这一幕,再来晚半步,叶哲云会被啄食到只剩一具骨架。 红眼乌鸦四散开去,苏苏惊疑不定:魔王竟然这时候就觉醒了? 难道过去镜显示有误?明明说他只是个凡人啊! 她心脏扑通狂跳,深深吸了口气。 好不容易混乱的头脑冷静下来,苏苏才看清目前的景象,叶哲云趴在地上,生死不知。 而衣衫单薄的澹台烬,站在寒冷的夜风里,似乎没有要过来弄死她的打算。 咦? 她仔细一看,才发现澹台烬沉着脸,心情很糟糕的模样。 他嘴唇苍白,如果不是刚刚险些见他杀了人,此刻还以为他是无辜迷茫闯进祠堂中的。 没有血瞳,也没有魔纹,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凡人。 再一想到刚刚那些红瞳乌鸦,都是连化形都做不到的低等妖物,苏苏明白过来—— 原来还没觉醒啊,依旧是个凡人。 她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也随之放松。 苏苏走过去。 澹台烬用漆黑的瞳,紧紧盯着苏苏。他并不后悔今晚来杀叶哲云,唯一后悔的,便是不够谨慎,被苏苏看见自己驱使妖物这件事。 都被她看见了啊…… 他袖中默默滑出一把匕首。 苏苏反应迅速,足尖一挑,那把匕首脱落开澹台烬的手,落在雪地中。 少年阴森森看着自己。 苏苏:“……”原来不仅没觉醒,还是个战五渣。 苏苏彻底放心,走过去三两下把澹台烬捆起来。 他的手被苏苏的披风带子反剪住,声音很低,却带着满满不甘的恶意:“要么杀了我,要么我将来杀了你!” 苏苏哼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脸:“老实点吧你。” 他别开头,用一双冷漠的眼看着苏苏。 仓冷的白雪,少年乌黑的瞳,看上去怪可怕的。 但无论怎样看,一想到他被一招撂倒,苏苏就想笑。 她没憋住,噗嗤笑出声。 澹台烬冷冷盯着她。 她还在笑:“不好意思啊……” 见过他呼风唤雨,手指都不用抬就杀人,如今澹台烬被她的披风捆住,想把她碎尸万段,却没有爪牙的模样,让人莫名愉悦。 苏苏不再理他,去看叶哲云伤势。 她扶起叶哲云,探了探鼻息,还好只是晕了过去。 叶哲云身上流的血多,看着可怖,实际都是皮外伤,甚至血已经止住了,他晕过去,更大的原因是被吓的。 澹台烬是想慢慢折磨死他,但没有来得及。 叶哲云虽混账,却也罪不至死。 苏苏把祠堂里的被子抱出来,扔在叶哲云身上,可别没被澹台烬杀死,被冻死了。 她不再管叶哲云,就这样,让叶哲云长个教训。 少去欺辱人,万一欺辱到一个比自己还坏的人呢。 她忙活一阵,轻轻喘着气。 回眸便看见,澹台烬不知道什么时候,盘腿坐在廊下,用嘲讽的目光看着她。 明明和之前是同一副面孔,苏苏生生从现在的少年身上看见了几分冷冰的残虐感。 她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不但不脆弱,还热衷于用残忍的手段杀人。 他报复心极强,性格也极端。 叶哲云陷害他,他便要叶哲云的命。 苏苏见他柔弱感不在,适应力良好,问他:“你自己走,还是我把你拖回去?” 他嗓音冰冷沙哑:“你不喊人?” “我喊什么人?哦,你怕我告诉爹爹呀。”苏苏在他面前蹲下,瞬间明白过来澹台烬的顾虑。 前两日宣王府的事,让整个大夏国草木皆兵。 皇上开始召集世间的除妖师和道士,大肆搜捕出逃的赤炎蜂和隐匿在大夏国内的妖物。 如果这时候澹台烬被发现会驱使妖物,一定逃不过死的下场。 澹台烬沉默不言,冷冷看着苏苏。 他目光像吐着信子的毒蛇,不怀好意。 苏苏毫不怀疑,他现在一定在想,如何在被人发现之前,悄无声息弄死自己。 可惜,世上一切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无效。 正如五百年后,修真界无论如何都杀不死魔王,五百年前,还未觉醒的澹台烬,也不能把苏苏怎么样。 苏苏自然不会把澹台烬的事情说出去,不但如此,她暂时还得保护好他,然而理由不能告诉他。 她下意识摇摇头说:“我当然不会说出去,我还中了结春蚕,所以不会让你死。” 他薄唇翕动,冷冷吐字:“不知羞耻。” 苏苏也反应过来,那个药需要她做什么。她脸蛋微微发红,毕竟作为修真界才成年的姑娘,把交合说得这样理所当然,有点儿尴尬。 但总之,她不会和魔物交姌就对了。 她略微气恼地瞪着他说:“你要不要走,不走你就待在这里吧!” 和叶哲云待在祠堂,天一亮,都不用苏苏出卖,他就可以从容赴死了。 澹台烬扫了眼她绯红的脸蛋,移开目光,站了起来。 看着少年走在前面的身影,苏苏松了口气。 好在不管经历了什么,少年魔王依旧想要活下去。 苏苏扁扁嘴:活下去,为祸苍生。 叶哲云一大早被发现身上带血在祠堂外面。 春桃道:“小姐,到处都在传,三公子说自己看见了妖孽,莲姨娘都快哭晕过去了,说要等将军回府,让道士来看看呢。” 果然,下午叶啸回来,也听说了这件诡异的事。 比起天资聪颖的长子,叶啸很是看不上叶哲云这种纨绔,但府里出现妖孽,无疑挑动了叶啸敏感的神经。 叶啸问叶哲云:“你真看见了?” 叶哲云发着烧,要死不活地点头道:“爹,我发誓,我没骗人。那些乌鸦眼睛都是血红的,还会发光!您看儿子,儿子身上全是伤……” 叶啸皱眉,说:“闭嘴,让人去找个道士,或者除妖师,声势小些。” 外面风风雨雨,声势太大,对叶啸也不好。 叶哲云全身都痛,后怕道:“我、我还看见了一个驱使妖物的人。” 叶啸更加严肃,能驱使妖物,显然比妖物还要棘手。 苏苏闻言,也提起心来,不会真被叶哲云看见了吧? 她悄悄看一眼澹台烬,少年面色平静,镇定自如。 “他……很可怕……好像是一团黑影,比房梁还高,声音阴森森的,长着血盆大口!”叶哲云哆嗦着说。 澹台烬讥讽地弯了弯唇。 苏苏:“……” 这个牛吹得不错,果然非常叶哲云。她都想捂住叶哲云的嘴,都这副模样了,还胡说八道不尴尬吗? 没多久,府里来了个白须白发的道士。 道士看上去仙风道骨,先给将军和老夫人见了礼,又问:“公子是在何处看见的妖物?” “在祠堂!”老夫人说。 道士点点头:“贫道去看看。” 老夫人连忙道:“慈鸿真人,这边请。” 苏苏凡人之躯,看不出道士的道行,她其实还挺好奇凡人道士如何抓妖孽的。 慈鸿来到祠堂,叶家亲眷都紧张地跟了上去。 谁都怕将军府真有妖孽,危害到自己的命。叶哲云说得那样夸张,现在人心惶惶。 慈鸿拿出一个罗盘,围绕祠堂绕了两圈,语气沉重道:“贵府的确存在妖物。” 苏苏心中怀疑,老道士真会捉妖吗? 慈鸿说:“给贫道准备黑狗血,朱砂,还有染了三公子血的衣物来。” 连忙有人去办,没多久,道士开始作法。 澹台烬靠着雪枝,冷冷看着慈鸿。 大冬天,叶哲云穿过的衣物猛然烧起来。 灰烬飞上天空。 “看来这妖孽,道行不浅,还藏在府中。”慈鸿道,“现在贫道要找出这个人。麻烦诸位上前来。” 首先是老夫人,手心被画了一个繁复的符号。 道长摇摇头。 其次是叶啸和几位公子,再然后,轮到了叶岚音和苏苏。 二小姐叶岚音紧张得直咽口水。 苏苏伸出手,老道在她手心画了个符号,摇摇头。 说实话,苏苏没见过这么庄严的仪式,修真之道,至繁至简。 轮到了澹台烬,苏苏看过去。 澹台烬伸出手,嗓音清润:“劳烦道长好好看看。” 慈鸿依法画符。 澹台烬偏头,无辜笑道:“道长可是看出什么了?” 慈鸿依旧宝相庄严,摇摇头。 澹台烬收回手,眼里满是讥讽。 慈鸿越排查,额上的冷汗越多。到了晚上,喜喜突然来禀报说:“道长找到妖孽了!” “在哪里?”春桃连忙问。 “后山,据说是将军以前猎回来的一只花斑豹作恶!” 春桃松了口气,露出笑容:“找到了就好。” 苏苏趴在案桌上,无言以对。 她轻轻磨牙,以为是道友,还想拜托慈鸿帮忙送个信给神龟,没想到慈鸿是神棍。 真正的邪物,此刻正倚在窗前,看着窗外盛开的梅花。 灯下他眉眼隽秀,红唇凉薄。 苏苏心想,今晚得把他绑起来! 这两日都是这样过的。 偶尔她半夜醒来,觉得后脑勺凉凉的,一睁眼便看见一双带着血雾的瞳,冷冷盯着她。 什么是天生邪骨?数万年才会诞生一个这样的存在。 那便意味着,无论如何,他一定会走向血.腥的路。杀人和凌虐,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无法被感化,只能被剔除,谁都无法扭转。 没过两日,宣王府也出事了。 大夏朝廷上下人心惶惶。 据说,六殿下那位倾国倾城的侧妃娘娘,在两日前,陷入昏迷,如何也唤不醒。 苏苏想到那位温柔的病美人庶姐,也有些为她担心。 夜半,苏苏梦中不安,突然惊醒。 她猛然看向床下,果然,少年不见踪影,地上只有一团凌乱的绳索。 15、梦魇 宣王府中,萧凛抱着紫衣罗裙女子,问塌边的人:“裳儿如何?” 白衣男子折扇一阖,笑眯眯道:“情况自然是不妙,我说师兄,你这宣王做得够倒霉,才迁府,先是赤炎蜂围攻,后你的侧妃被魇魔缠上,流年不利啊。” 萧凛没有动怒,温声道:“虞卿,我在和你说正事,怎样把裳儿从梦魇中拉出来?” 虞卿啧了一声:“师兄,你也太高估我了,要知道,当年在不照山,你学剑道,我学除妖,你剑道继承了老头的精髓,我除妖么,却学得不怎么好。我这次从赵王府里赶过来,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在帮你啊。”赵王恐怕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奉为座上宾的门客,是宣王萧凛的师弟。 萧凛叹息一声:“师父的储物玉给你。” 虞卿忙道:“当真?” 萧凛也不废话,取下腰间一块看起来普通的玉,扔给虞卿。虞卿手忙脚乱接住,喜笑颜开道:“哎呀,师兄的妃子出事,虞卿帮忙义不容辞。” 说罢,虞卿收好玉,敛住玩笑之色:“魇魔不同于小妖物,我现在甚至找不到它藏于何处。以我的道行,没法收服这种邪物,但是,想唤醒侧妃却并不是没有办法。” “侧妃之所以醒不过来,是因为迷失在梦境之中。只要在规定时间内,将她唤醒,便无碍。” “但是,进入魇魔的梦境中,首先得勘破自己的梦境,才能拯救别人。倘若无法唤醒她,进入梦境者,也会死在梦中。如此,师兄可愿一试?” 萧凛毫不犹豫点头:“好。” 虞卿上下打量萧凛一眼:“你真喜欢这位侧妃?竟然把老头的至宝给了我,还愿意冒险救她。还是说,你天生的正义和责任心作祟,今日不管换了谁,你都愿意救。” 萧凛认真思索着虞卿的话,道:“不是有时间限制吗?少说废话。” 虞卿哈哈大笑:“原来你也会动怒啊,这侧妃生得确实不错,难怪温和如玉的师兄会动恻隐之心。话说回来,你当真那么讨厌叶家的三小姐?我看那姑娘挺有趣的,你是没看到,她上次胆敢揍赵王。” 玩笑归玩笑,虞卿得了宝物,开始迅速布阵。 “侧妃脖子上有条红线,等红线移到耳后,无人可救。所以你要在红线蔓延之前,将她唤醒。”虞卿沉声叮嘱道,“切记,魇魔的梦魇中,一花一世界,均是由人内心最害怕最渴望的东西构成。” “不论发生什么,师兄都要坚守本心,走出自己的梦境,才能进入你侧妃的梦境,把她带回来。” 萧凛握着剑,肃然点头:“我明白。” 虞卿双手飞速结印,闭眼念决,额上渗出细汗。 折扇悬空而开—— “进!” 与此同时,宣王府十里处的郊外,一个黑衣少年走在树林中。 树林黑雾环绕,少年踩在积雪上,嘎吱作响。 他伸出手,苍白的指尖,已经被黑雾包裹。他握住那片黑雾,黑雾在他掌中挣扎。 澹台烬舔了舔唇,一种饥饿感,从胃部升起。 黑雾似乎觉察到什么,争先恐后从他指尖逃出去。树林深处,一双比灯笼还大的眼睛出现,空气中回荡着它的声音。 “岂有此理!” 区区凡人,竟然妄图吞食它的魔气。 澹台烬可惜地看着魔气消失,他对上空中那双可怖的眼,淡淡道:“把她放了。” 魇魔森然道:“你在和我谈条件?你拿什么来换?” 它声音浑厚,振聋发聩。暗红色的眼睛,打量着面前看上去瘦弱不堪的人类少年。 眼前的男子身上,有一种令它垂涎的气息,梦魇从荒渊的缝隙中逃出来,本就饥肠辘辘,如果不是因为它只能在梦境中杀人,早就扑过去把澹台烬吞噬了。 澹台烬偏头:“条件?你以为我在你和谈条件?”他捂住半边脸,听到什么笑话般,低声笑起来。 魇魔垂涎地说:“把你的灵魂给我,我就放了那个女人。” 澹台烬弯唇,轻声说:“好啊,来取。” 魇魔的雾气,转眼就包裹住了他。 苏苏赶过来,刚好看见这一幕,头皮都要炸了,扑上去拽住他。 “澹台烬!” 澹台烬站在黑雾中回头。 他不耐烦说:“放开。” 苏苏抓住他:“你疯了?进入这怪物的梦里,你怎么出来!” 藏书阁的图书上有记载,魇魔由欲望和执念而生,心中欲望沟壑越深,越难走出梦境。 只有内心纯洁无瑕,心坚定的人,才能不被魇魔诱惑。 澹台烬是魔王,魔王怎么可能无欲无求?澹台烬这行为,说好点,是为美人折腰,说难听点,就是找死。 主要是他死便死了,有本事就不要复活啊,魇魔根本吞噬不了邪骨,澹台烬的肉身,倘若真的葬身在魇魔的梦境中,三界众生得跟着玩完。 澹台烬看着抓住自己那双细白的手。 苏苏一面避开雾气,一面试图把他拽出去。 她脸憋得通红,见澹台烬眼中淡漠,忍不住怒骂道:“你精虫上脑吗?叶冰裳再好再漂亮也是别人的妻子。你这个神经病!” 澹台烬冷声说:“她是我的。” “去你的!”苏苏恨不得一剑戳死他一了百了。 澹台烬低眸看着苏苏,她始终不愿松手,黑雾擦过少女细嫩的肌肤,她脸色越来越白。 他看着她与自己紧紧相握的那只手,柔软又坚韧。落在他眼中,碍眼极了。 见魇魔铁了心要吞噬它未来的主子,苏苏动了火气。 一群煞-笔! “重灵开光,紫意玄雷,给我劈!”她袖中飞出一张匆忙画好的符。 黄符中窜出一条手臂粗的紫色雷电,朝着魇魔劈去。 魇魔没能吞噬到澹台烬,很恼火,还多了个搅局的凡人女娃娃。 紫雷劈开雾气,魇魔分外恼怒,片刻后,又迅速重聚,桀桀笑道:“都入梦来吧。” 澹台烬黑瞳看着苏苏,那只玉白的小手,依旧握住自己的手指。 她大眼睛黑白分明,唇几乎咬出了血,瞪着他,一副快被他气死的模样。 连骂人都这样富有朝气啊。 澹台烬突然很烦躁。 黑气侵蚀苏苏前,他冷声说:“滚。” 他把她的手指掰开。 苏苏被推出黑雾,她跌坐在地上,被澹台烬硬生生掰开的手指疼得要命。澹台烬是真不在乎会不会掰断她的手指。 魇魔的眼睛猛然凑到她面前。 “来得正好,一个都别走!”它嗅了嗅苏苏脖颈,贪婪地喟叹。 铺天盖地的黑气,转眼包围了苏苏。 苏苏醒来时,一个青衣男人脸色沉重地看着她。 她惊讶地道:“爹爹?” 青衣仙尊点头:“苏苏,澹台烬死在梦魇中,你任务失败了,勾玉把你送回了五百年后,魔神已然觉醒。” “怎么可能……”苏苏喃喃道。 仙尊叹息:“许是天命如此吧。”他眼里划过一丝悲伤,扶起苏苏。 “魔神的手下,已经包围了衡阳仙山。苏苏,你随扶崖走。” “爹,那你呢?” 仙尊摸摸她头发,道:“爹与衡阳共存。” 话音刚落,一个浑身鲜血的弟子,闯进来,哭得悲切:“掌门,扶崖师兄……他……他……” 苏苏抬起眼睛,宗门之外,一个白袍的少年,仙剑深深插入大地,他闭着眼睛,以捍卫的姿态盘坐在宗门前,身体开始寸寸消散。 苏苏跌跌撞撞朝他奔过去:“扶崖!” 扶崖消失的身体,融入守山大阵,加固了衡阳宗的结界。 她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面。 身边的同门说:“都怪黎师妹,唯一的机会给了她,她却让宗门变成这样。扶崖师弟为了帮她谢罪,竟以身殉道……” “该死的是她。” “对,该是她!不该是扶崖师弟!” 苏苏没能抱住那具消散的身体。 恍惚中,少年还未完全消散的灵魂似乎睁开眼,冲她苍白地笑了笑。 “师姐,还能看见你……真好……” 不,不该是这样的。 同门说得没错,是她没能把握住最后的机会,死的不该是扶崖,应该是自己。 三界毁了,扶崖死了,爹爹也会为了衡阳宗殉道…… 苏苏捡起扶崖的剑。 剑气如虹,映照出少女如花似玉的脸,她满脸泪痕,朱砂灼灼。 有人在她耳边叹息道:对,也如扶崖一般,殉道好了。 至少可以让衡阳宗多留存片刻。 她抬起冰冷的剑,让剑凌空,刺向自己…… 剑避开苏苏的身体,刺入身后的黑雾,苏苏叱道:“我信你个鬼!” 黑雾尖叫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 黑雾被剑气划破,转瞬消失无踪。 苏苏擦干净脸蛋上的泪。 她灵台一只火红小巧的灵鸟,骄傲地叫了一声。 幻境顷刻破灭。 苏苏松了口气。 大道至纯,无欲则刚,无惧明澈。 然而,现在去哪里寻澹台烬和叶冰裳呢? 刚这样想,身体猛然被人推了一下。 “姚医女,你还在发什么呆!娘娘快生了,产婆让你准备的剪刀和热水呢?”一个绯衣丫鬟,狠狠瞪着苏苏。 苏苏看向自己的手,少女的手不见,取而代之,是一双带着褶皱泛黄的手。 她竟变成了一个中年妇人,还是一名医女! 眼看丫鬟的脸色越来越差,苏苏下意识道:“稍等,我立刻送过去。” 丫鬟说:“你再这样心思恍惚,倘若柔妃娘娘或者小殿下出了事,皇上定不会放过你!” 苏苏道:“是,是!” 不知道什么时候,苏苏左手边,出现一盆热水和剪刀。 她心中虽然疑惑,却利索地拿起东西,跟着丫鬟走。 丫鬟合掌,碎碎念:“老天保佑,娘娘一定要顺利诞下一个小皇子!” 天上雷声轰鸣,将天穹震得嗡嗡作响。 苏苏抬头,看见天边黑云聚集,像一团挥之不散的邪气,到处萦绕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屋檐下的燕子,被惊得飞来飞去。 宫殿之上,天穹的颜色,几乎快压抑成了墨汁。 一个明黄色龙袍的男人,脸色焦急地等在外面。 苏苏抱着热水,心惊肉跳。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16、薄情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苏苏进到屋内,看见几个产婆围着一个穿亵衣的女子。 女子模样美丽,额上全被汗水浸透,眸色痛苦。 “娘娘!你坚持住!” 产婆们也是满头大汗,苏苏手中的热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接过去。 她被挤出人堆外,只能看着事态发展。 “这可怎么办?”一个产婆焦急道,“柔妃娘娘早上发动,这都傍晚了,还没生出来。” 床上的柔妃早没了力气,嘴里含着参片,她坚持着用了会儿力,最后还是昏迷了过去。 鲜血顺着她光裸的腿,蜿蜒流下。 纵然苏苏没见过生孩子,也能猜到,这种情况下,昏过去意味着什么。 果然,产婆们脸色都白了。 有人迅速做出决定:“去告知皇上情况……如今,保大还是保小……” 没一会儿,外面传来皇帝震怒的声音。 “混账东西,没用的废物,给朕保柔妃,要是柔妃出了什么事,你们都给朕陪葬!” 苏苏看向柔妃高高隆起的肚子。 心知这孩子恐怕保不住了。 然而出乎意料,正当医女和产婆们要动手的时候,柔妃醒了过来,她双眼迷离,嘴里喃喃道:“皇儿……我的皇儿……” 柔妃潸然泪下:“求你们,保我的孩子!” 所有人神情悲恸,苏苏心里也一阵难过。 皇帝下令,自然只会保柔妃。 突然,产婆惊喜道:“娘娘,用力!我看见孩子的头了!” 柔妃嘴唇哆嗦着,咬牙! 产婆喜道:“孩子出……” 下一刻,产婆们突然一声尖叫。 苏苏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样大的响动,让外面等候的皇帝踹门而入。 皇帝定睛看去,只见被鲜血晕开的床榻上,一个男婴躺在血泊里。 他睁开乌溜溜的眼睛,手中拽着柔妃的肠子。 男婴似乎好奇手中是什么物什,温热,柔韧,扯不断。 他张开嘴巴,咬了咬。 男婴露出森冷乳白的牙齿。 而床上的柔妃,大睁着眼睛,已然咽气。 产婆和医女颤抖着跪了一地。 “皇上……皇上……这……” 这小怪物生出来没有啼哭过一声,还长了牙齿!指甲更是穿破了柔妃的肚皮! 苏苏几乎瞬间明白了这是谁——竟是澹台烬! 她万万没想到,阴差阳错,到了澹台烬的梦境中,还见到了他出生这一幕。 小魔物感知到自己被放弃,于是果断杀了母亲,想要出生。 皇帝看着柔妃的尸体,突然拎起男婴,将他狠狠摔在墙上。 “怪物,你这个怪物,去死!” 地上的男婴被这样摔,却没断气,大口大口的血从他嘴里吐出来。他吚吚呀呀,吹起血泡泡,竟快活地咧起嘴。 这幅天真又无辜的邪物模样,骇人至极,产婆尖叫一声,吓晕了过去。 澹台烬嘴角沾着血,漆黑的瞳,对上苏苏的眼睛。 苏苏和男婴四目相对那一刻,空间一阵扭转。 等到再站稳的时候,有人小声在她耳边道:“也是苦了你,那小孽障还要你去收尸,扔在冷宫那么多天,尸体都臭了罢……” 言语间,宫女已经离开,苏苏独自站在一扇宫门外。 她犹豫片刻,推开门,看见枯草旁,丢弃着一个破破烂烂、沾满血污的襁褓。 原来柔妃毙逝以后,澹台烬被人扔在了这里。看样子,已经好几天了。 苏苏走过去。 她知道,这显然是了解魔神过去最好的机会。 襁褓中,“小魔物”十分狼狈。 襁褓沾满泥巴草屑,他露在外面的胳膊,全是蚊虫叮咬的痕迹。 还有擦伤,摔伤,一张脸脏得看不清模样。 没人给他换尿片,襁褓里弥散出来一股臭味。 澹台烬死死抱着一只死去的灰老鼠,眼睛紧闭着。 老鼠血,一半沾在他嘴上。 苏苏总算知道,他一口母乳也没喝,到底是怎样活下来的。 老鼠想吃他,反而被他捉住,当作食物。 他小小的身体在颤抖,抱着死老鼠,像是抱住这个世界唯一的希望。 那只老鼠已经发臭了,澹台烬依旧舍不得扔。 男婴仿佛明白,没有人养他,没有人会照顾他。 他伤得很重,此刻嘴唇发乌。 苏苏的心情难以形容。 短短时间,她见证他的残忍,又见证了他的可怜和脆弱。 这种矛盾的心态,从她穿越到五百年前起,就一直存在。 如果有选择,让她在童年就杀了他,苏苏知道,自己一定会动手。 然而邪骨只要存在,魔神便永生不灭。 杀不杀由不得她选择。 她蹲下去,正要把他拎起来,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苏苏连忙躲起来。 只见那日的绯衣宫女,红着眼睛走进来,抱起澹台烬,泣不成声:“我可怜的娘娘,小殿下……小殿下……” 宫女哀泣着哭了许久,最终咬唇,抱走了孩子。 苏苏若有所思,这大抵是柔妃最衷心的宫女,一面憎恨澹台烬害死柔妃,一面念及这是柔妃最后的血脉,柔妃宁愿自己死,也要保住孩子。 这才把澹台烬捡了回去。 苏苏刚想跟上去,下一刻,头晕目眩。 她认命地想,又要强制换场景了。 苏苏再醒来时,一个四五岁大的孩童,跪在地上。 宫女说:“来呀,再学一声。” 男童歪头,乖巧叫起来:“汪!” 宫女们捂着唇笑。 有人扔出去一串糖葫芦:“喏,捡吧。” 男童飞快跑过去,把糖葫芦捡起来,低头咬在嘴里,也不在乎上面的泥。 绯衣宫女怒气冲冲出现:“你们在做什么!” 宫女们瘪嘴,四散开去。 绯衣宫女含泪拉起男童,怒而不争道:“殿下,你怎可这样?咱们虽然失势,可你是主子,你竟然学畜生叫,还给奴仆们下跪!” 澹台烬抬起小脸,乖巧地道:“兰安姑姑,她们说我学狗叫,就给我吃的。” 他咬碎嘴里的糖渣,把糖衣咬得咯吱响。 兰安愤怒道:“殿下,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自尊!” 澹台烬疑惑道:“什么是自尊?” 他瞳孔漆黑,脸上没有半点屈辱之色。兰安心里一惊,猛然明白,眼前的男童,天生缺乏羞耻心。 兰安嘴唇翕动:“就是……她们在耍你的意思……” “是吗?”澹台烬偏头,褪去眸中天真,冷静地问,“不是要给我吃的?” 兰安:“不是。” 澹台烬咽下嘴里的糖渣,舔了舔唇:“这样啊……” 苏苏此刻作为一只小奶猫,站在假山上,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过了两日,湖里发现一具宫女的尸体。 正好是让学狗叫的宫女。 她身体发胀,尸体浮起来,丑陋可怖。 苏苏用猫爪子抱住脑袋,这倒底是什么见鬼的梦魇啊! 兰安拉着烛光下的小男孩,颤抖着唇:“殿下,是、是你做的吗?” 澹台烬歪头:“我做什么了?” “殿……殿下……” “为什么三皇子和五皇子,有人伺候,有书念,我没有?”男童打断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问。 兰安苦涩道:“因为,咱们无权无势,没有依仗。” 澹台烬沉思片刻,冷漠道:“他们也没有依仗的话,是不是我和他们就一样了?”只要他们也没了母亲,大家就都平等了。 兰安捂住唇,大惊失色后退两步。 “你!” 澹台烬说:“你在怕我?” 兰安勉强笑道:“殿下误会了。” 男童低下头,眼中茫然不解。 苏苏万万没想到,兰安走后,她会被澹台烬捉住。 男孩的手瘦骨嶙峋,他拎住她的后颈,作为小奶猫,苏苏毛都要炸了。 “我发现你了。”他说。 下一刻,澹台烬松开手,把她摁到一个小鱼干前。 “吃。”他命令道。 苏苏心想,我傻了我才吃。 然而附身的小奶猫,已经凭着本能,不受控制地舔起小鱼干。 苏苏在心里一边流泪一边绝望。 没多久,她的猫身抽搐着,没了气。 澹台烬平静地把小猫埋了。 苏苏身体被迫离开,这一次,她不知道自己附身了什么,竟无法动弹。 雷雨夜,门被人推开。 兰安把小男孩推了进来,崩溃大哭道:“我错了,我不该救你,不该求皇上念旧情,留你一命。你不是柔妃娘娘的孩子,你是个怪物!” “兰安姑姑?” “闭嘴!”兰安歇斯底里,“你竟然试图……鸩杀三殿下!” “他没吃。”澹台烬想了想,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他不是没吃吗?姑姑别生气。” “那是因为我阻止了他!”兰安颤抖着唇道,“我教不了你,从此以后,你自生自灭吧。” 澹台烬笑容消失,抬眸:“你也要背叛我了吗?” 兰安没回答,推开他,消失在雷雨中。 澹台烬盘腿坐在蒲团上。 雷劈开天幕,露出男孩冷静苍白的脸,他动了动脸部的肌肉,试图露出一个天真无辜的可怜表情。 下一刻,他又恢复成冷漠的模样。 俯视着他冷漠的样子,苏苏猛然意识到,他半点也不在乎。甚至可能在想,兰安背叛了他,也该死。 原来所谓天生邪骨,竟是这样的。生来嗜血暴戾,为了生存不择手段。 他缺乏同情心、怜悯心、不明白什么叫做羞耻。 或许……苏苏出神地想,他并不懂爱和感情是什么,天生凉薄。 这才是为何,爹爹说身怀邪骨,永远不会被感化。 兰安对他那么好,养育他,他看向兰安的眼神却冷淡且毫不在意。 兰安不要他,他没有不舍,只有被惹怒的不悦,漆黑的瞳显得十分沉郁。 闪电照亮屋子,澹台烬冷不丁看见高台之上,有一尊琉璃神女像。 琉璃明澈通透,神女长发及腰,裙裾层层叠叠,眉间一点朱砂。 她执着剑,显得勇敢又圣洁。 他一眨不眨盯着琉璃神女看了许久。 苏苏毛骨悚然。 随后,他竟然开始往高台上攀爬,爬到一半,他摔了下去,被木屑划出三寸长的血痕。 他若无其事爬起来,继续朝她靠近。 苏苏都快尖叫了:你不要过来啊! 反复几回,最后,她终于被澹台烬握在了手中。 他用沾满鲜血的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稚弱的嗓音低声道:“好漂亮。” 长发朱砂。 执剑勇敢圣洁的神女,黑暗被划破后,惊艳得不可方物。 他看着掌心的琉璃神女,用沾满鲜血的手,着迷地把她身上涂满自己的血。 苏苏感受着他冰冷的手指,整个人都不好了:“……”神经病啊! 所以她现在的身体,到底是个什么? 17、破碎 那天以后,兰安再也没有回来过。 苏苏被摆在周国的偏殿里,每日傍晚,澹台烬会回来睡觉。 他睡在地面上,有时候看着窗外的月光,有时候睁着漆黑的眼珠子,一眨不眨看着她,却再也没有触碰她,反而把她放得远远的。 如果不是那日他说漂亮,苏苏甚至觉得,他极度讨厌自己。 最让苏苏难受的是,小破孩任由他的血沾满她全身,完全没有擦一擦的打算。 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忘记了。 好在苏苏现在无知无觉,只盼着赶快恢复人身,把澹台烬踢出梦境。 虽然待在梦里,可以了解更多关于邪骨的事。 但在现实中,倘若天亮了,苏苏还未唤醒澹台烬和叶冰裳,他们几个就都得死在梦里。 被困在琉璃中,苏苏非常焦急。 然而她不是梦境主人,澹台烬的灵魂并非她能掌控,只能像一片飘在水里的浮叶,随着梦境的发展走。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一个小男孩的声音,满怀恶意在门外响起。 “对,扔进去,弄死那个小孽种。” “咦,等等,那是什么?” 门被人推开,苏苏看见一个约莫七八岁大的锦衣男童走进来。 他拿起案桌上的“苏苏”,喃喃道:“这是什么,好漂亮……” 苏苏现在对“漂亮”两个字,半点好感都没有,这个小孩不会也来涂一遍血吧?澹台王室一家子疯批吗? 男童小心翼翼捧起她,催促道:“小全子,打水来。” 他把澹台烬涂在苏苏身上的血洗去,眼里的光越来越亮。 “小全子,你认得她吗?”世上真有这般模样的少女吗?光一个琉璃雕像轮廓,就让人移不开眼。 比他母妃都好看许多倍。 小全子摇头,不安道:“三殿下,咱们快走吧。他……他就快回来了。” 澹台明朗这才想起正事,脸上阴狠起来。 “哼,东西扔进去,咱们走。这东西本殿下带走了,肯定是孽种去其他地方偷的。” “是。”太监连忙把竹娄往破旧的宫殿中一扔。 苏苏看见,竹娄里密密麻麻爬出毒蛇和蝎子。 而澹台烬的确马上就要回来了。 苏苏有点着急,澹台烬不能死在梦境里。她有心想挣脱如今的处境,然而澹台明朗已经带着她走远了。 苏苏惴惴不安。 小魔物不会真被害死了吧? 梦魇制造的是恐惧与执念。 苏苏恐惧仙门没落,怕同门陨落。而澹台烬……恐惧的是什么、执念又是什么呢? 她被澹台明朗带走,到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宫殿。 苏苏一看就知道,这位皇子十分受宠。 住的穿的,不知道比澹台烬好多少倍。同皇子比起来,澹台烬更像个小叫花子。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响动。 宫殿门被推开,黄昏下,一个小小瘦弱的影子出现在门口:“澹台明朗,我的东西,还给我。” 澹台明朗愤怒道:“谁放这个小畜生进来的!” 澹台烬不语,手中拽着一条毒蛇,朝澹台明朗走过去。 澹台明朗到底是个小孩,吓得后退了一步,呵斥周围的人:“狗奴才!都死了吗?还不拦住他!” 太监们捉住澹台烬,毒蛇也被抢走丢开。 苏苏看见,小孩被按在地上。 澹台明朗走过去,恼怒地抬脚踩住澹台烬的脸:“你不过一个野种,野种什么都不会有!你要这个?” 澹台明朗拿起琉璃。 澹台烬的黑瞳,安安静静,落在兄长手中的琉璃上,专注得像个容易被吸引注意力的单纯小孩。 “好啊,那就还给你。”澹台明朗突然松开了手。 苏苏最后的余光,看见地上的小孩,被太监们死死按住,他眼尾泛着红,冷冷盯着琉璃像。 琉璃碎在澹台烬眼前。 那一瞬变得很漫长,苏苏甚至看见澹台烬瞳孔收缩,随即空气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苏苏寄身的神像碎裂,她的灵魂终于能够出来。 还未来得及欣喜,下一刻,空间一阵扭曲,她失去了知觉。 澹台烬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他表情还算平静,没有丝毫愤怒之色。 在太监和澹台明朗的嘲笑声中,澹台烬突然伸出手,捡起碎在眼前的琉璃碎片,面无表情吞了下去。 锋锐的碎片划破他的喉咙,他维持着匍匐在地的姿势,哑着嗓音低声笑。 梦境之外,黑色的雾气惊骇地四处逃窜。 却一缕都没跑掉,尽数被吸入地上乌发红唇的男童身体里,澹台烬身体抽搐片刻,眸中漆黑。 镜像中人物惨叫着,被无形的力量撕碎, 澹台烬站起来,梦境在他身后,寸寸碎裂。 苏苏发现自己光着后背,趴在床上。 背上火辣辣的疼。 她动了动手指,发现能支配身体了。之前在医女、宫女、小猫、琉璃的身体中,她仿佛被捆住手脚,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展。 与其说进入了澹台烬梦境,不如说像个看客。 然而此刻,她有种自己活过来了的感觉。 一个埋怨的女声说:“红豆,让你别往皇上面前凑,这不,挨皇后娘娘的训了吧。这十来鞭子下去,你背上留疤怎么办,以后如何嫁人?” 苏苏:这又是什么地方?澹台烬呢? 女子却并没有给她解释的打算:“我还要去承乾宫当值,一会儿紫璎来给你上药,你好好养着,别想不开。” 苏苏点头。 等宫女模样的人一走,苏苏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去照镜子。 梦境怪诞,且变化莫测,她现在又到了哪里? 镜子里,映照出苏苏现在的身体,是个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似乎叫红豆。 只不过背上的伤痕,看着委实吓人。 门被人推开,苏苏还来不及穿上衣裳,裸露的背后正对着门外进来的人。 是个紫衣服的女子,女子猝不及防看见她光裸的背,愣了片刻,随即脸上染上尴尬的红晕。 对方垂眸,移开目光,抱拳低声道:“抱歉,在下不是故意的。” 苏苏不确定地喊:“紫璎?” 女子点头,依旧没抬头,准备守礼地关上门。 苏苏说:“等等!请你帮我上药吧,我够不到。” 女子沉默片刻,摇头:“既如此,我帮姑……红豆找人来上药。” 苏苏隐约感觉到,眼前的人和其他人不同。 眼前的女子,怎么看怎么违和,像个谦和的君子,一种熟悉感扑面而来。 这么明显的个人特色,就算是角色扮演,也完全不贴合啊。 苏苏有个大胆的猜测—— 苏苏试探地喊:“宣王殿下?” 萧凛抬眼看她,触及到她的背,礼貌移开目光:“抱歉,你是?” 苏苏连忙忍住痛把衣裳拉好,高兴地跑过去:“我是叶夕雾!” 终于看见一个能带给她安全感的正常人了! 苏苏简直不要太感动。 在上一个梦境中,她感觉自己快要被玩废了。担惊受怕又惊悚。 萧凛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总之我不是自愿进来的。王爷,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这是冰裳的梦境,六年后的夏国。”萧凛皱起眉头,烦恼地揉了揉眉心。 苏苏十分惊讶。 这证明,澹台烬也从梦里走出来了,所以她才会来到下一个梦境。 没想到会是叶冰裳的梦。她在这里,那澹台烬呢? “王爷,你唤醒她了吗?” 萧凛摇头,他苦笑着说:“冰裳不愿意醒过来。” 什么?萧凛竟然无法唤醒叶冰裳? 这一定苏苏经历过的,最尴尬的梦。 她看着莲池亭中妖娆娇笑的女人,有点儿想扶额。 身边的萧凛倒是分外平静。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萧凛已经在梦境中已经待了一段时间,从起初的惊讶、难为情,到现在变为平静淡然。 叶冰裳梦境中的时间,是五年后的大夏国。 苏苏和澹台烬的梦,都是噩梦。 然而叶冰裳的梦,说是美梦也不为过。 在这里,萧凛已经登基,成为皇帝,册封叶冰裳为皇后。两人琴瑟和鸣,民间对善良温婉的皇后,特别拥护。 直到前段时间,美梦出现变故—— 梦中的萧凛,把叶夕雾也收进了后宫。 苏苏:…… 这什么奇葩梦境,叶冰裳的恐惧竟然是这个?怕自己、亦或者说原主叶夕雾,抢走她的夫君? 此刻“叶夕雾”正坐在“萧凛”腿上,娇笑着喂他吃葡萄。 苏苏咳了一声,严肃着小脸,给身边的萧凛说:“宣王殿下,那个不是我,你明白的吧?” 萧凛垂眸:“嗯,我知道,梦镜皆是虚幻。” 两个人达成共识,姑且就没有那么尴尬了。好歹现在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再不想办法走出梦境,现实中天一亮,大家都得完蛋。 “殿下,你试过唤醒她吗?” “才来的时候,我给她说过,这是一场梦境,但是冰裳认为,我在胡言乱语。” 对于苏苏他们来说,这个梦境虚假,他们才踏进来,可是对于叶冰裳来说,她已经真实地在这里生活了五年,且和“萧凛”有了一个小皇子。 不愿意离开也能理解。 看着萧凛头疼的模样,苏苏想了想:“殿下,我有个办法,不知道行不行?” 18、他的愤怒(含入v通知) 苏苏说:“魇魔布置梦境,不外乎两种,一种为噩梦,需要克服心中的恐惧,消除执念与胆怯。倘若深陷梦中,便会被引导自戕。” “另一种,则是美梦。让人沉溺于美梦中,不愿苏醒,越陷越深,叶冰裳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萧凛颔首。 苏苏便继续道:“想要唤醒一场美梦,需要让她觉得,这不再是一个美梦,而是一个需要她逃离的噩梦。但是这种办法比较残忍,所以你好好考虑一下。” 萧凛挥了下手,空中出现一只蝴蝶。 蝴蝶大半身子都被染成了红色,只有翅膀还剩下原本的白色。 “时间不多了。”萧凛看着蝴蝶说,“等蝴蝶彻底变成红色,天就亮了。按照你说的做,结束这个梦境吧。” 苏苏看了眼那只虚幻的蝶,显然是除妖师给他引路的东西,没想到萧凛还认识除妖师。 萧凛玲-珑心窍,领会了苏苏指的什么办法,无需苏苏出主意,他说:“晚上我伪装成刺客,带着信物去刺杀冰裳。我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现在的身份是皇帝的婢女。” 说到“婢女”两个字,萧凛似乎有几分无奈,但他性情温和,情绪调整得也快。 “我会佯装失手,暴露身份,让她以为是皇帝要杀她。” 苏苏点头,她的意思也是这个。叶冰裳不愿意走,肯定是认为,梦中的皇帝“萧凛”还爱她,会回到她的身边。 要让叶冰裳离开梦境,需要她难过死心。 苏苏忍不住好奇问道:“殿下,你现在,真的是个女人吗?” 别怪她怀疑。 萧凛看上去太“高”了,而且他举手投足,都和这张明丽的脸蛋不符合。苏苏怀疑他男扮女装。 萧凛见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 那双眼里,完全不见昔日的爱慕之色,反倒有些莞尔调皮。 萧凛的心情突然有些复杂,他如实说:“我附身的确然是个女子。”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在别人梦里,不能选择自己身份。如果可以,萧凛更想附身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皇帝”,直接告诉叶冰裳,让她梦醒就好。 苏苏点头,表示理解。 她还附身了小猫和医女呢,更是乱七八糟。 天一黑,萧凛换上了夜行衣。 他这具身体高高瘦瘦,脸一蒙,是个很飒的剑客“姑娘”。 苏苏也利落换好衣服:“我和你一起去,发生什么事,我还能接应。” “可是你受伤了。” 苏苏动了动脊背,认真地说:“不疼了!毕竟这是别人的身体,我感觉不到多少疼痛。” 听她这样说,萧凛点头。梦境变幻莫测,这种时候,有个同伴,比没有好。 他一转身,苏苏疼得龇牙咧嘴。 她捂住背,连忙跟了上去。 这种时候可不能拖后腿。 到皇后的宫殿前,萧凛突然转身,苏苏疑惑道:“怎么了?” 萧凛说:“三姑娘,你疼得这样厉害,就不要逞强了。” 苏苏摇头:“不疼,真不疼,不信我给你来一套……” 萧凛轻轻叹息一声:“既如此,你在宫殿外面,给我放哨,倘若出现什么意外,你及时通知我。可否?” 他语气虽温和,却也不容反驳。苏苏仿佛又看见了百年前的大师兄,说有师兄一日在,便不会叫小师妹去拼命。 后来他真的为了守护他们陨落。 苏苏揉揉眼眶,说:“好。” 萧凛悄无声息往叶冰裳宫中去。 苏苏不解,她哪里露了破绽呢? 一低头,她看见月光下自己的影子,明白了漏洞在哪。萧凛心细如发,苏苏实在没想到他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还好萧凛是个君子,没有拆穿她让她尴尬。 苏苏认命地蹲在草垛中,集中精神放哨。 她本以为,梦境充满漏洞,计划应该很好成功才对。然而看见一个人影走过来,苏苏警铃大作。 来人身高颀长,脸颊瘦削,微微凹陷。 他脸上敷了很厚一层粉,显得唇额外红,整个人身上透着一股阴柔之气。 苏苏对这个人有印象! 在现实中,他是西厂厂公加春!叶爹经常讽刺,说他是个阉贼奸臣! 可是一个厂督,怎么会半夜出现在这里? 想到还在里面的萧凛,苏苏心中一咯噔。刚要给萧凛传递消息,加春狭长的眼,便看了过来。 苏苏暗道不好,她反应迅敏,轻巧一躲,正好避开加春的掌风。 苏苏身后的树颤了颤,竟隐隐有要倒的趋势。 加春功夫高强,苏苏受了伤,心知不是他的对手,她当机立断,把手中的几颗小石子打在窗前,通知萧凛情况有变。 加春抓住这个破绽,化掌为爪,扣住了苏苏肩膀。 她反腿一踢,灵巧得像只蜻蜓,翩然从他掌下滑了过去。 本来以为这个虚晃的动作逃不掉,没曾想眼前的厂督对敌经验似乎并不丰富,下意识避开她回击那一瞬,竟被她挣脱开来。 厂督眼睛微微一眯,动了杀意。 这次他不再抓人,干脆一支袖箭冲苏苏射了过去。 苏苏躲闪不及,眼睁睁看着那只袖箭朝自己肩膀而来。 下一刻,一只手握住袖箭。 苏苏看过去,黑衣的萧凛,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宫殿中退出来,握住了袖箭,护住自己。 苏苏松了口气。 “赶紧走!” “想走?”阴柔又沉冷的声音响起,下一刻,加春勾起一个恶意的笑容,拍了拍手掌。 许多影子,悄无声息出现在月光下。 加春看了眼苏苏,说:“抓起来。” 苏苏被捆得严严实实,扔在地上。 好在萧凛最后关头逃出了包围,他本要救苏苏,苏苏果断把他推开了。他如果留下,两个人一个都走不了。 萧凛在外面想办法破除梦境,总比一起身陷囹圄好。 桌子前,加春在喝茶。 他嗓音带着阉人独有的尖利,只不过他低声讲话时,不太明显:“说吧,你们打算对皇后做什么?” 苏苏怒瞪着他。 他拎起苏苏,握住她脖子,面无表情说:“你们想杀她?” 八-九不离十,不过也不是真杀就对了,只是吓唬。 苏苏喘不过气,干脆一口咬在他虎口上。 加春没松手,任她咬着。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憋死的时候,加春突然松开手,苏苏滑落在他脚边,剧烈咳嗽。 她视线里,是一双绣着云纹的靴子。 苏苏缓过气,忍无可忍,直接点破他的身份:“澹台烬!再不唤醒她,我们都出不去。” 眼前的“加春”,似乎听见了什么笑话。 “不,是你们出不去。” 只要他想,这种阴邪的地方,他就能出去。 听他这样说,苏苏也就能确信,眼前的人是澹台烬无疑,而且不知什么时候,他也认出了自己和萧凛。 而且听他的意思,是打算把自己和萧凛困在梦境中,他带着叶冰裳出去。 这到底是是个什么糟心的情况? 苏苏和萧凛成了同盟,澹台烬打算困死他们。 苏苏背后的伤还没好,被绳子勒得特别疼。她忍不住蜷缩起身体,试图减缓痛苦。 澹台烬没看她,用指节敲了敲桌子,几个人影进来。 “去,找出另一个刺客,杀了。” 命令完,那几人迅速消失。 随即那双靴子慢慢走到她面前,他停了许久。苏苏甚至在想,他下一个动作是不是亲自动手把她也杀了? 她的下巴被人抬起。 眼前出现一张放大的,惨白的脸。 “他抛弃了你,你不生气吗?”澹台烬阴阳怪气道。 苏苏被他掐住腮帮子,冷笑道:“总比你这个变态好。” 说出这句话,她明显感觉到澹台烬周身的气氛变得冰冷。 “我不如他。”他声音低得仿佛听不清,片刻后,又扯了扯唇,“不会。” 他淡淡地说:“你看着吧。” 苏苏被他抱起来,绳子勒得苏苏闷哼一声。抱着她的人脚步一顿,过了会儿,他拿了把刀子过来,把绳子割开,留了一截,捆住她的手。 随即是苏苏的衣裳。他用刀子,直接划破了苏苏背后的衣服。 “澹台烬!你干什么?” 澹台烬打量着她背上交错的伤痕,血已经黏住了衣服。她似乎觉得在他面前露出肌肤分外耻辱,脸都气红了。 澹台烬握住那把刀,打量她血淋淋的脊背。 苏苏趁他出神,暗中默念咒语。 一张黄符飞速出现在空中,她斥道:“定!” 黄符定在澹台烬脸上那一瞬,苏苏翻身而起。 她跨坐在他身上,狠狠掐住他脖子:“想杀我?你以为附身加春就了不起吗?你这个战五渣,还不是不会对敌!” 他冷冷看着她,黑眸中染上一丝薄怒,手中的药瓶,一瞬间让他觉得极其耻辱。 好在这个姿势她也看不见他另一只手中的东西。 他想捏碎这个东西,可惜已经动不了。 少女凑近的眼分外璀璨,似乎在嘲笑他方才的失神。 她琥珀色的眼睛,明亮到快要燃烧。因为偷袭成功的得意,让她两只眼睛弯成了漂亮的月牙。 苏苏以牙还牙,咬牙切齿地掐澹台烬,准备掐回来个爽。 他脸色变红,呼吸急促,一眨不眨看着她。 没吭声,也不求饶。 濒死的时候,他胸膛剧烈起伏,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她,不肯移开一秒。 苏苏接触到他的眼神,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想到这个疯子大抵不怕疼。她也不掐他了,干脆夺过他的匕首,用来对着他。 还好黄符本就克制邪物,竟然随苏苏到了梦境中,不然这次恐怕凶多吉少。 苏苏拍他的脸,道:“喂,吭声,定住了你而已,又没不让你说话。” “我要杀了你。”他冷声说。 她笑着说:“好啊,你来。” 他不讲话了,眉眼阴郁。 苏苏敏锐觉察到他很生气,可这疯子不是一向心理素质特别好吗?澹台明朗踩他脸,他都不生气,现在又是在气什么? 19、糖豆 苏苏也懒得探究他为什么生气, 有人质在手,一切就好办多了。 但是不能一直定着澹台烬,定身符的效果只有半个时辰, 等时间一过, 完蛋的就是自己和萧凛。 苏苏从他身上下来, 开始翻找“加春”的东西。 澹台烬动不了,就用阴冷的眼神一直看着她。 果不其然,“加春”这种身份, 什么阴毒的药都有。苏苏拿起一瓶绝命散和一瓶临时散功药,捏开澹台烬的嘴, 给他喂了进去。 “解药我收着, 你也看见自己吃了什么,一会儿我把符咒打开,你带我们走出梦境。”她哼道, “别耍花招, 不想死就少干损人不利己的事。” 澹台烬不吭声。 苏苏把符咒揭开, 她经历过澹台烬的梦境,知道这人挺惜命的。小时候靠着死老鼠都想活下去, 一定不会甘心死在一个梦境中。 “走,和我一起去找萧凛。”她戳了戳他。 果然, 澹台烬动了。 他的确不想死, 一时的失神造成了如今不利的后果,既然已成定局,他不动声色,开始在心中盘算其他办法。 萧凛看见苏苏和澹台烬的时候,十分意外:“三小姐?你没事吧。” 苏苏摇头:“没事。” “他……”萧凛皱眉看向“加春”。 苏苏道:“他是澹台烬,之前有些误会, 大家没有认出来,现在误会解开,澹台烬决定和我们齐心协力,一起出去,对吧?” 她胡说八道,又威胁地戳戳澹台烬。 澹台烬冷笑一声:“对。” 萧凛说:“原来是质子殿下。” 萧凛倒是没有想到,苏苏和澹台烬竟然都在梦境中。他对澹台烬倒是没有恶意,萧凛到底不是萧慎,澹台烬自幼在宫里生活就不容易,萧凛偶尔看见,还会帮他一把。 “王爷,现在情况怎么样了?”苏苏问道。 “其实昨晚,我已经成功了。刺杀的时候故意失手,让冰裳看见了‘皇帝’的信物,她知道了我是皇帝派来的人。” 萧凛此话一出,苏苏十分意外。 既然成功了,为什么叶冰裳依旧不愿走?难道他们猜错了,她最执着的,并不是萧凛的爱吗? 萧凛说:“看来这个办法行不通。” 苏苏想起什么,笑眯眯看向澹台烬:“你的办法呢?” 澹台烬睨她一眼,也扯起嘴角笑了:“当然比你们的有用。” 许是他用着“加春”的身体,苏苏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的笑容不怀好意。 然而白蝴蝶只剩下一点没有变红,证明现实世界已经快黎明,再想别的办法俨然来不及了,他们只能相信澹台烬。 澹台烬慢条斯理踱步到御花园。 宫女追着一个小男孩喊:“太子殿下,你慢一点儿,别摔着了!” 男孩穿着锦袍,看上去三四岁的模样,虎头虎脑的,玉雪可爱,追着花园里的蝴蝶跑。 萧凛看见小男孩,有几分失神。毕竟这是梦境中,叶冰裳和“他”的孩子。 小男孩追着蝴蝶,最后,突然撞到澹台烬腿上。 他摔倒在地,眼中蓄了一泡泪。 澹台烬低眸,不动声色打量他。 随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单手拎起了小男孩。 宫女看见澹台烬的动作,噗通一声跪下:“加春大人,太子不是故意的,请让奴婢带太子回去。” 小男孩在空中蹬着腿,也意识到来者不善,吓得哇哇直哭。 苏苏终于知道澹台烬想做什么了:“你要杀了这个孩子?” 澹台烬冷冷地说:“不是你们想出去吗?反正他都是假的,杀了又有什么关系。” 说着,他把小孩往萧凛怀里一扔,萧凛下意识接住,小太子在萧凛怀里颤抖,看也不敢看澹台烬。 “既然是你的种,自己动手吧。” 萧凛低头看怀里的小太子,小太子害怕地抱住他。 萧凛下意识道:“不可。” 小太子不断抽泣,看上去可怜极了。 苏苏也觉得头疼,问澹台烬:“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澹台烬靠着假山,居高临下看着她:“就这个办法,怎么?下不了手?” 见苏苏和萧凛都不动,澹台烬冷声道:“妇人之仁!” 在澹台烬看来,这十分可笑,世上怎么会有人因为别人,宁肯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走过去,掐住小太子脖子。 孩子被他举在空中,澹台烬面无表情,手不断收紧。 萧凛皱眉,却也知道澹台烬说得没错,这个孩子是假的,甚至是魇魔的魔气幻化而来,如果再犹豫,所有人都会葬身这里。 澹台烬手一使力,原本脸色青紫的孩子,化作黑烟,消散在空中。 苏苏看一眼澹台烬,他顶着加春的脸,显得十分冷漠。 杀了魇魔梦境中的小太子,几个人往叶冰裳宫殿中去。 萧凛沉默地走在前面,显然梦境小太子的消失,让他心情沉重。 苏苏靠近澹台烬,刚想说话,澹台烬率先冷淡地开口:“怎么?要怪我心狠手辣,无情无义?” 苏苏十分诧异,她摇摇头,小声说:“没有,我只是想谢谢你。” 如果不是澹台烬,她和萧凛不一定能下决心破梦境。 澹台烬看她一眼,道:“既然这样,解药给我,我不做别的,肯定带你们出去。” 苏苏想了想,从兜里拿出一个瓶子,递给他。 澹台烬没想到她会这样轻易给自己,他想,愚不可及,等他吃了解药,他定会…… 然而解药入口,他才觉得不对。 红色的糖豆在嘴里化开。 苏苏笑着仰起头,问他:“甜不甜?” “你耍我?” 他的唇被糖豆染红,惨白的脸扭曲了一瞬,苏苏忍俊不禁,摇头:“我没说给你的是解药,再说了,出去梦境以后,你身上的毒药自动就解了。既然不痛不痒,你就暂且忍忍吧。” 见澹台烬眸色冷凉,牙齿咬着糖豆,一副想杀人的模样,苏苏压住笑意说:“别吐出来啊,吐出来影响你的形象。” 他恼恨抬手,把糖豆一扔,苏苏轻松接住瓶子。 她跑到前面去,欢快地道:“王爷,你要吃糖么?” 好东西就要大家分享。 萧凛失笑,他耳力好,自然听见了苏苏和澹台烬的对话,虽然不知道他们之前发生了什么,但这样的三姑娘,并不讨人厌,反倒十分可爱。 连带着方才被迫杀掉梦境小太子的压抑也消失。 “不必,谢谢三姑娘。” 到达叶冰裳宫殿前,澹台烬想了想,拿出一纸空的诏书,丢给萧凛。 “写,废后诏书。” 萧凛抬眼望去,上面竟然真有“皇帝”玺印。 看来澹台烬早有离开的打算,即便不与他们一起,他也能找到叶冰裳,脱离梦境。 萧凛心中升起警惕,澹台烬此人心智和才华不低,又杀伐果决。倘若某天他顺利回到了周国,便是夏国的劲敌。 萧凛垂下眼睛,用自己的字迹,写了一纸废后诏书。 叶冰裳在缝小太子的衣衫。 她望着窗外的海棠,有几分出神。 身旁的宫女愤愤道:“娘娘,皇上昨夜又歇在了那贱蹄子宫里,您才是正宫,皇上如今却待您越发冷淡,奴婢们瞧着,心里都不是滋味儿。” 手上的针刺破指头,叶冰裳含在嘴里,垂下目光。 “娘娘!”宫女慌张道。 “无碍。”叶冰裳脸色苍白,勉强笑道,“切忌,以后不可这样说皇上。皇上九五之尊,雷霆雨露,均为君恩。” 手指上血晕开丝绸,宫女给她处理伤,嘀咕道:“娘娘您就是太善良了,一点脾气都没有。” 叶冰裳盯着那一滩血,没有讲话。 昨夜被刺杀的事,她没有给任何人说,“萧凛”的那块令牌,至今在她妆匣中躺着。 她嘴角含着笑,继续为儿子做衣裳。 宫女笑道:“等太子长大,他一定能懂娘娘的苦心,加倍孝顺娘娘。” 话音刚落,一个宫女连滚带爬进来。 “皇、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他……被人杀了!” 话音一落,叶冰裳脸色大变,她扔下手中衣物,怔然道:“你说什么?” “奴婢亲眼所见,就在御花园中……” 叶冰裳拎起裙子跑出去,就对上了澹台烬一行人。 宫女颤抖着说:“就、就是他们……” 澹台烬看一眼叶冰裳,干脆利落道:“念。” 一个小太监摊开圣旨,把废后诏书读出来。 叶冰裳腿脚一软,脸色苍白,萧凛脚动了动,到底按捺住,没有安慰她。 被废后,夫君变心,儿子死了……对于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天大的噩梦。 叶冰裳闭了闭眼,睫毛不停颤动。苏苏一直看着她,生怕叶冰裳想不开寻死,然而叶冰裳比自己想象的,坚强得多。 她接了诏书,含泪轻声道:“妾……遵旨。” 苏苏心里觉得怪怪的。 自己见扶崖身死道消,宗门岌岌可危,险些崩溃,想化作守山大阵守护宗门。 可是叶冰裳受了这么大的打击,竟然还能平静接旨。 仿佛一个千依百顺的女人,不论“皇帝”对她做了什么,她都可以接受。 苏苏先前没遇见过这样柔顺的女人,她心想,如果自己的孩子被伤害,不说别的,就算是死,也要打爆那人狗头。 红色的蝶飞到他们面前,如今,只有翅尖一点没被染红,天快亮了。 萧凛扶起叶冰裳,温声道:“冰裳,醒醒,这都是梦,全是假的。” 叶冰裳推开他,摇头道:“不,不是梦,是真的。” 萧凛皱眉。 苏苏总觉得哪里不对,一回头:“澹台烬呢?” 萧凛也看到,原本在不远处看着的澹台烬,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苏苏也管不了澹台烬,跑到叶冰裳面前:“你醒醒,再不愿意走,大家都得死在这里。这样的情况,你为什么还愿意留在虚假的梦境里?只要离开,什么都会好起来,六殿下在现实中等你!” 叶冰裳咬唇不语。 六年时间,她是大夏国最受爱戴的皇后,这怎么可能是一场梦呢? 夫君爱她,她还有可爱的皇儿。虽然小太子出事了,可是……万一陛下回心转意,他们还会有孩子的。 叶冰裳摇摆不定,苏苏急坏了。 眼见蝴蝶身上最后一点白被染红,别说苏苏,萧凛脸色也沉重下来。 难道所有人,都要被困在梦境中了吗? 下一刻,一团猖狂大笑的黑雾出现在叶冰裳身后。 时间到了,魇魔来收取最后的果实。 它的雾气刚刚触碰到叶冰裳,一个肤色惨白的男子,凭空出现在魇魔身后。 澹台烬的手,穿破魇魔心脏的位置,握住一颗黑色的魔丹。 苏苏眼睁睁看着,魔丹离体,魇魔身上的黑气,争先恐后朝澹台烬涌去。 他不躲不闪,竟然全盘接收。 澹台烬打量着刚到手的魔丹,弯了弯唇。 苏苏:……! 原来他非要进梦境,不仅是为了心上人,还为了这颗魔丹,怪不得会这样配合,原来是为了引出魇魔本体。 魇魔不是普通魔物,它的魔丹不弱,澹台烬要的,是无上的力量。他从小便不能习武,被人□□,他享受杀人和欺负人的快感,但他自身的实力并不够。 他竟然从还是个凡人开始,便是个修炼疯子! 倘若有人告诉他,你死一死,封印就会解封,他定毫不犹豫就去死了。 苏苏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她反应很快,扑过去:“给我!” 澹台烬冷冷看着她,这次早有预防,后退几步,梦境碎裂。 苏苏最后的余光,便是他毫不犹豫吞下了那颗魔丹。 她简直气得想捶墙,还是被他给吃了!给吃了!吃了! 给我吐出来啊喂! 梦魇一死,黑雾肆虐,苏苏碰不到他,被弹出了梦境。 树林中,天光大亮。 树枝被苏苏昨夜的奔雷符劈开,空气中弥散着一股焦味。 苏苏从地上爬起来,看见了另一边晕倒的澹台烬。 她摸摸背,离开了“红豆”的身体,伤痕不见,半点儿都不疼了。 苏苏抓住澹台烬的衣服,咬牙道:“混账,你给我醒过来!” 身下脸色苍白的少年,在她摇晃下,幽幽转醒。 他睫毛又长又黑,染了清晨的水汽,显出几分脆弱无辜,完全没有梦境中那副疯狗气质。 苏苏晃他:“魔丹呢,你真吃了?吐出来啊你这个变态!” 澹台烬摸了摸被她触碰到的肌肤,非常奇怪的感觉,少女靠得太近了,身上的冷香缠绕着他,让他很不舒服,那种窒闷感又来了。 他抬起手,对……杀了她,他应该杀了她。他有预感,如果不杀了她,未来她一定会坏自己的事。 想到如今得了魇魔的力量,他眸中冷然,抬起手,黑雾出现在指尖。 然而黑雾在他指尖凝聚一瞬,还未成型,便瞬间消散。 苏苏自然看见了这一幕:“欸?” 澹台烬脸色一僵。 怎么会这样,他明明吞了魇魔的力量,怎么会还是个没用的废物? 苏苏也懵了,不管是修仙还是修魔,的确可以夺舍他人的力量,变成自身力量。 这种方法纵然进步飞速,可却是歪门邪道,鲜少有人会选择,因为渡劫时会遭天谴。 因果循环,生生不息。只有疯狂的魔修,会不惜代价,不怕因果,踏上这条路。 苏苏原本也怕他吞了魇魔的魔丹,变得像梦中那般肆无忌惮,然而黑雾在他手中,还未凝聚,便偃旗息鼓。 苏苏看着身下少年阴郁的眼睛,突然有点儿想笑。 这…… 身怀邪骨,纵然天生就有无上的力量,可这股力量是封印的,未觉醒的魔神,不能修炼、不能习武、没有灵根,看上去非常废。 澹台烬走歪门邪道,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身体里早已有世上最强悍的邪骨。 他本就是数万年来,最强大的存在。魇魔的力量,汇入他的身体,如同水珠入海,半点儿波澜都不会起。 只要邪骨一日不觉醒,他就没办法变成恐怖的魔神,夺取再多的魔丹都没用。 苏苏露出一个明快的笑容,她掐住他脸蛋:“质子殿下,想杀我是不是?你倒是动手啊!” 他握住她手腕,恼怒的情绪,隔着清晨的薄雾,苏苏都能感觉到。 她偏不松手,用自己沾满泥的小脏手,在他脸上疯狂揉。 边揉边抱怨:“让你非要进梦境!让你惦记别人的妻子!让你觊觎坏东西的魔丹!” 澹台烬眼神都快杀了她。 少年哑声说:“叶夕雾!从我身上滚下去!” 苏苏一巴掌按在他额上:“你说我就要听吗?我昨天说不要进梦境,你怎么不听,你知不知道,我们差点在魇魔的梦境中团灭了!” 他冷冰冰道:“你自己要跟上来,我即便死了,又关你什么事?” 苏苏揉他脸的动作顿住。 她松开手,脸上的笑淡去,扶着树站起来。也不再说话,往树林外走。 澹台烬看着她的背影,抿紧唇。 苏苏倒没有生气,只是突然觉得,她和澹台烬计较是非对错挺无聊的,一个生来就无法辨别好坏的人,本就无法指望什么。 清晨怪冷的,她抱紧胳膊,身后的脚步声,让她知道,澹台烬跟在后面。 失踪一夜,她得赶紧回府。 叶冰裳和萧凛,想必现在也已经醒来了。这次不是没有收获,好歹看见了澹台烬的一段过去,也知道了他无法夺舍力量。 澹台烬走在苏苏身后,心情糟糕极了,这具无能的身体,让他有种毁灭一切的冲动。 太阳初升,前面的少女身着金色的襦裙,阳光照在她裙摆的金线上,流光溢彩。 她抱住胳膊,似乎有点儿冷。腰身纤细,墨发上还狼狈着沾着草叶。 他直直盯着她,她却一次都没回头看他。 他莫名抬手,摸了摸自己被弄脏的脸,眼瞳漆黑。 等他再找几颗魔丹,或者仙丹,他一定要让她消失! 回府前,苏苏在街上看见一个眼熟的人影。 白衣男子低着头,脚步匆匆。 叶储风? 他怎么在外面。 苏苏猛然想起前段时间小乞丐的话—— “二公子每日清晨出门,在一处宅院,待到黄昏才会离开……” 还有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到底是什么呢? 苏苏想了想,跟了上去。 20、朱砂 苏苏跟着叶储风, 到了一处安静的院落。 如小乞丐所说,院子里面开了漂亮的红梅,枝丫探出府邸, 延伸至府外, 看上去十分清雅。 叶储风看见院落, 加快脚步,关上了门。 苏苏嗅了嗅,她似乎又闻到了那股若有若无的味道。 门被关上, 她绕着院落环视一圈,捋起袖子, 往上攀爬。坐在墙上时, 她才看见澹台烬正看着自己。 苏苏这才想起他:“你跟着我做什么?” 澹台烬一双漆黑的瞳望着院落,没有讲话。 苏苏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难不成这个院子, 有什么让澹台烬垂涎的邪物? 她看他一眼:“我警告你, 不许过来!” 魇魔那个事, 她小命都差点交代在那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万一澹台烬还要搞事情,她头都大。 然而她的警告完全无效, 自从那夜看见澹台烬用乌鸦杀人, 他装都懒得装,本性暴露无疑。 澹台烬翻上院落的墙,直接跳下去。 苏苏脑仁都疼,她连忙跟上。 院子里如果真藏着什么东西,她那个文弱的二哥,估计危险。 可惜她现在身体里没有灵力, 管家买来朱砂和符纸以后,她统共就画好两张可以用的符,一张奔雷符,一张定身符,全交代在魇魔那里了。 越靠近屋子,奇怪的香味越浓郁。 院落很大,叶储风径自去了主屋,澹台烬往右而去,推开了右边的屋子。 他们动作很轻,没有奴仆,也就没人发现他们。 隔壁传来苏苏二哥的声音。 “翩娘,抱歉,今日我来晚了些。” 另一个娇俏的嗓音笑着说:“无碍,是府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叶储风:“出府时遇见了大哥,他同我说了会儿话。” “你大哥同你说什么?”女子娇滴滴问,“让你好好念书,或者跟着他习武?难不成这天底下成大事者,只有武将和书呆么?” “自然不是。”叶储风的声音很无奈,“只不过科举考试即将开始,大哥叮嘱了几句。” 女子不高兴地说:“你要考试,是不是就不来看我了?” 叶储风连忙摇头:“自然不会,你才是最重要的。你若不喜欢,我便不考了。” 女子笑声如脆铃:“你可真是个傻子。” 苏苏琢磨,她二哥哥文采斐然,在读书一行,的确很有造诣。也因此,叶储风经常被文不成武不就的叶哲云针对。 叶家四个男丁,老大擅武稳重,老二习文内向,只有老三不成器,吃喝嫖赌样样都沾。至于四弟还小,有些刁蛮,但说不准长大后是个什么性子。 苏苏万万没想到,她热爱读书的二哥哥,竟然会为了一个女子,不考科举。倘若让祖母知道,打断他的腿都算轻的,他可没有莲姨娘这种娘亲为他求情。 隔壁传来一声娇呼,随即是打闹的声音。 冬日的院子分外冷清,像一个小世界,声音便也听得清楚。 什么东西被拂在地上,女子清脆的笑声更响亮。 苏苏听见了粗喘声,随即是女子咿咿呀呀的□□,似欢愉,似痛苦。 澹台烬眼中浮现出一股厌恶。 苏苏脸上露出茫然之色,她自灵泉诞生之初,就鲜少有人给她科普两性知识。 也不能指望衡阳掌门一个正派男人给小闺女讲黄色。 男女调和,阴阳双修,她倒是在藏书阁中看过。 可惜以修炼为主的书籍,大抵都是晦涩正经的文字,教科书级别的修炼模板。 苏苏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大师兄带自己去后山捉灵兽。 时缝春季,那两只灵兽,一雌一雄,耳鬓厮磨。 扎着两个流苏丸子头的小萝莉苏苏,循着声音,好奇地看过去。 “大师兄!这里有两只!” 公冶寂无御剑过来,看清林木中场景,如白玉般的脸,瞬间红了个透。 他捂住小姑娘眼睛:“非礼勿视!” 随即带着苏苏,慌忙御剑而逃。苏苏还是第一次见大师兄跑得那么快,耳朵都红透了。 自那以后,大师兄鲜少去后山,捉灵兽的事,渐渐落在了小师弟扶崖身上。 苏苏后面回过味,才明白灵兽大抵是在交合。 但是人类表达爱意的方式,和灵兽可太不一样了,因此当空中的香气越来越浓郁,苏苏完全没往这方面联想。 反而灵光一闪,她终于知道了哪里不对劲! 媚香! 这竟然是狐族独特的媚香!里面那个女子,竟然是只狐妖! 她二哥啊! 听她二哥喘得痛苦,不会正在被狐妖戕害吧? 苏苏刚要往外跑,去救她二哥,胳膊被澹台烬握住。他神色古怪:“你做什么?” 苏苏压低声音:“你别拉着我,隔壁是一只狐妖,我二哥肯定出事了。” “出事?”他轻声咀嚼着这两个字。 澹台烬盯着她,突然恶意一笑:“不尽然,你现在闯进去,你二哥才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苏苏不解地看着他。 澹台烬从袖中拿出一把峨眉刺,只不过这峨眉刺模样很奇怪,比寻常的武器小得多,以至于他藏在袖中,也没人发现。 不知道那峨眉刺是什么做的,也不见他如何使力,墙如同纸一般,轻而易举被戳出一个洞来。 澹台烬回头看见一双清澈的眼睛,心中邪意肆虐。 “好好看清楚。” 苏苏趴到洞前,定睛看过去。 只见书桌上的笔墨纸砚落了一地,叶储风抱着一个女子,将她压在书桌上。 女子双眸迷离,红唇开合,修长的脖子高高仰起。 黄衫之下,她雪白的腿缠着叶储风,像娇弱无依的菟丝花。 而她文弱的二哥一反常态,如痴如狂,像是疯狂的野兽,埋首在女子怀中。 “翩娘……翩娘,我心悦你……” 澹台烬冷笑地看着苏苏。 期盼她面红耳赤,下一秒大惊失色地转过来。 她那双明澈如琉璃的眼睛,染上污秽之色,一定很精彩。 可是前面的少女趴在洞前看了好一会儿,半晌镇定地把那个洞堵上。 她仰头,就对上了澹台烬冰冷恶意的眼睛。 苏苏奇怪地说:“你看我做什么?” 澹台烬盯了她半晌,隔壁的淫词浪语还在继续,可少女面不改色,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黑暗中盛开圣洁的花。 仿佛在她眼中,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澹台烬冷冷道:“不知羞耻。”仿佛羞辱她能让他奇怪的感受好受点。 苏苏不以为然,一本正经给他科普:“自上古洪荒以来,不论妖魔、仙神、凡人,阴阳交合,子嗣绵延,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三界生灵,得以生生不息。” 所以有什么好羞耻的? 她早知道凡间对女子更为严苛,普通凡人,看见这一幕,估计羞愤欲死。 苏苏一瞬间领悟了澹台烬的想法,这魔物竟然想看自己羞愤欲死? 她瞪着他,就算害羞,也是对着心爱的男子害羞,对着个冰冷无情的邪物,她疯了才捂脸害羞。 明明是他天生缺乏羞耻心。 苏苏伸出手:“把你的峨眉刺借我用一下。” “你想做什么?” 苏苏认真说:“我去戳死隔壁的坏狐妖。” 她可不是在观摩叶储风和狐妖活色生香,而是在看狐妖是否害人。 苏苏知道,有些妖修炼不易,也不害人,这种妖是好妖。但有些妖物会害人,迷人心智,吸□□气。 里面的黄衫狐妖,便是后者。 叶储风的精气、甚至阳寿,狐妖都在掠夺。她不是一只好妖。 照这个速度下去,不出三月,叶家就可以给叶储风收尸了。 澹台烬冷冷说:“不借。” 不自量力。 里面那只狐妖,一看就道行不浅,她即便拿着峨眉刺,也讨不找好。虽然不知道叶夕雾何时会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是就凭她,绝不是狐妖的对手。 苏苏心里其实也知道,自己恐怕奈何不了狐妖,贸然惊动她,万一她伤害叶储风,那才得不偿失。 她也就是看不下去狐妖吸食叶储风的精气,才想借到峨眉刺先救人。 如今看来,还是从长计议比较好。 苏苏悄声走出门,冲澹台烬挥了挥手,做口型:“走呀——”趁狐妖沉迷交合,没有觉察他们两个。 澹台烬看着面前的墙,神色莫测。 苏苏知道,恐怕他打起了狐妖内丹的主意。 她拽住他袖子,拉着他往外走。 得了魔丹,还想要妖丹,也不怕日后天道八十一道劫雷,把他劈成飞灰。 两人一同站在阳光下,苏苏松了口气。 路过宣王府,苏苏说:“也不知道叶冰裳醒来没有。” 澹台烬看着那块牌匾,漆黑的瞳无比专注。 苏苏觉得,他对叶冰裳还真是特别。如果让叶冰裳在小时候就感化他,说不定他后来不会变成魔神。 然而凡人寿命短短数十载,他躯体老去死去,邪骨依旧是深入灵魂的东西,他会重复天煞孤星的命运,在下一世,仍然会苏醒。 所以还是抽出邪骨最可靠了。 苏苏突然问:“她知道你喜欢她吗?” 澹台烬低眸,对上苏苏好奇的眼睛,他抿唇:“不知。” 苏苏问:“你一定要她吗?” 他不答,然而黑瞳幽冷,苏苏便明白了答案。 他心中并无世俗观念,也没有是非,别说叶冰裳已经嫁给了萧凛,就算叶冰裳孩子满地跑,澹台烬心中依旧没有那个概念。 如同小时候,他疑惑地问兰安,羞耻是什么? 越长大,他越会伪装,跟着别人学习应有的表情。然而灵魂里,他依旧是自私冷漠的少年魔神。 和他讲道理没有用,他甚至潜意识认为,叶冰裳属于他,即便放在宣王府,也只是“寄养”。 等他一有能力,就会拿回自己的东西。 苏苏挡住他看宣王府的视线,一字一顿道:“不可以!” 她明明白白告诉他:“你也知道,你真要和她在一起,只有一个条件。” “除非我和宣王都死掉。” “当然,即便宣王死了,她爱的也不一定是你。所以,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澹台烬收回视线,看着眼前的苏苏。 他黑瞳森冷,突然一笑。 似嘲讽,也似毫不在意。 就连苏苏也不知道,本来想逼他知难而退的话,在未来某一日,竟会一语成谶。 澹台烬要何物,就算踏着天下人的尸骨,也不在乎。 更别提,萧凛与她。 然而这个道理,她明白得太晚了。 没过两天,便进入了一月。 大夏国的一月,依旧银装素裹,冰天雪地。 苏苏开始悄悄找除妖师和道士。 那只黄衣狐狸有些道行,从荒渊缝隙中逃出来的妖,普通除妖师对付不了。 因为悬赏金开得很高,府中陆陆续续有除妖师和道士前来。 然而苏苏一看,很是失望。 这些人和先前来府中跳大神的道士,没什么两样,除了能说会道,没什么真本事。 偶尔有两个不错的,却远远比不上狐妖。 苏苏很焦急,也不知道叶储风能撑多久。恰好今日黄昏,遇见了叶储风,他唇色苍白,见了苏苏,他礼节性行了一礼,打算离开。 眼前的男子气质儒雅,看上去沉默寡言,与同狐妖在一起时,判若两人。 苏苏没有直接劝他,反而道:“二哥,最近府中不太平,祖母打算去临远观求平安符。大哥随爹爹在军营,三哥在养伤,四弟年龄还小,所以,祖母让你带兵随行。” 叶储风愣了愣,心中讶然。 只因在叶府,他毫无存在感,不论好事坏事,皆与他不沾边。 这次叶老夫人怎么会想到他? 想到院落中那个姑娘,叶储风感到十分为难。 那个娇滴滴的姑娘,他去晚了些,她都会发脾气,若陪着祖母去道观,不知道要多少时日。 苏苏倒也没撒谎,叶老夫人确实担心妖物现世,叶啸沙场悍勇,但是妖魔之力,再神勇的凡人,也无法对抗,所以打算去道观求符。 苏苏只不过恳求老夫人把随行的人,加上叶储风罢了。 老夫人下令,叶储风不得不走。 能拖一天是一天,苏苏心想,好歹等她找到靠谱的除妖师。不然还没有对策,叶储风提前油尽灯枯就完了。 等老夫人和叶储风一走,苏苏想起,魇魔梦境中,那只引路的蝴蝶。 萧凛肯定认识靠谱的除妖师。 她眼睛一亮,给萧凛写了一封信。 “春桃,你把这封信,送到宣王府上。” 春桃十分为难:“小姐,你还喜欢宣王殿下啊……” “说什么呢,这次是正经事。” “可是小姐,宣王还住宫中的时候,你经常送香帕、糕点、书信,全部被宣王殿下拒之门外。殿下之前还说,凡是小姐让人带过去的东西,统统烧掉。” “……”苏苏也没想到,自己黑历史这么多。 “这样,你把这封信送给大姐姐,就说是家书。” 只要叶冰裳看见,萧凛便应该知道了。他是大夏嫡皇子,定会重视妖物作恶一事。 这回春桃收了信,郑重点头:“小姐放心,奴婢一定送到。” 苏苏百无聊赖,干脆画符。今后要遇到的事不少,能准备一些是一些。上次在魇魔的梦境中,多亏那张符纸,苏苏再次领会到,有力量自保的重要性。 管家找来的朱砂和符纸并不多,苏苏不敢浪费,摆了引灵的阵法,用毛笔沾了朱砂,开始画符。 灵力不够,她失败了一次又一次,朱砂落下,符纸无风自燃。 她也不气馁,并不为失败而低落,重复画符的动作。 注意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苏苏回头,就看见澹台烬,他背后的皑皑大雪,少年眉宇清冷,不知道在那里看了自己多久。 这两日苏苏鲜少看见他,也不知道他又做什么坏事去了。 她也有自己要忙的事,譬如狐妖,譬如想办法接触镇守荒渊的神龟。 他出现以后,苏苏嗅到空气中浅淡的血腥气。 她心里不太开心,但也知道,很难阻止。 苏苏想了想,干脆说:“你想学画符吗?” 闻言,澹台烬皱眉。 苏苏在心里数数,果不其然,数到五,他走了过来。 上次的梦境,倒是让苏苏了解他不少。他没有怜悯心和感情,但他喜欢力量和杀伐。 他会仰着脸,认真问兰安许多问题。 那时候的小魔物,甚至可以称得上虚心。 后来兰安不要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学会伪装和示弱的。 两人相对而坐,苏苏说:“你看好啦!” 她蘸了朱砂,一笔一划,极为流畅,落在符纸上。因为是个简单符咒,这次很快完成,朱砂微微发亮,符纸也并未燃毁。 “你要试试吗?” 澹台烬接过毛笔,他极为聪颖,只倒着看了一遍,落笔却丝毫不差。 然而朱砂并未发亮,反而透着一股暗黑的光泽。 符咒在他面前燃起,灰烬散落在空气中。他放下笔,抿了抿唇角,眼里冷了不少。 苏苏愣了愣,想来仙与魔,本质就不同。 他的力量本就来源于黑暗,用仙咒自然行不通。即便她教他的,并不是攻击符咒。 这可能就是他固执想要力量的缘由。 苏苏想了想,把自己刚刚画好的符咒放在他掌心。 “第一次画符,是比较难。但是符咒,你也可以使用,要试试吗?” 澹台烬看着掌心的符咒,再看看眼前笑吟吟的少女。 “嗯。” 她把咒语教给他。 澹台烬在心中默念一遍,黑瞳一眨不眨看着面前的苏苏。他见过她符纸的威力。奔雷符若是打在人身上,会没命。 她难道不知道他并不是什么好人吗? 刚刚得知的消息,让他心中发冷,讨厌这个世上的一切东西。他几乎是满怀歹毒,使用了这张符咒。 然而符咒在他掌心,却并没有变成一道紫雷。 暖光散开,符咒变成一幅美丽的画卷,山顶的雪,白色的翎鸟,瀑布和落叶,日光与蜿蜒的藤蔓…… 兔子羞怯地围着他,土拨鼠好奇地探出头。 溪水从他手上流过,涤去血腥味。 他看见老人和孩子在树下纳凉,蓝天白云,苍茫人间。 他怔住。 幻景之外,少女明眸带着笑望着他。 她眉间蹭上一点朱砂。 他漆黑的瞳盯着她,手指蜷紧。因他一动,画卷顷刻破碎。 21、所爱 苏苏问道:“好看吗?” 这个小法术是她小时候, 向往外面的世界,掌门拿来哄她的,让她轻而易举可以看见万物生长的美丽, 免得顽皮跑到宗门外去。 原本并不需要以符咒为媒介, 然而苏苏现在没有灵力的情况, 做什么都得依靠外物辅助。 澹台烬没有吭声。 他皱紧眉头,冷冷看她一眼,符也不学了, 径自起身往外走。等他的背影消失在大雪中,苏苏低声道:“莫名其妙。” 澹台烬不学就不学吧, 他走了, 她才好画攻击性符咒。 画几十张符,才勉强成了两三张。苏苏收好符咒,春桃也回来了。小丫头眼睛亮亮的:“小姐, 奴婢已经把信交给大小姐了。” 苏苏点头, 那现在就等宣王殿下的回音了。 叶冰裳打开苏苏的书信。 丫鬟小慧道:“娘娘, 三小姐竟然还往府上送东西,真是不知廉耻。您的身体还没养好, 这东西给奴婢吧,奴婢拿去烧了!” 叶冰裳摇摇头:“三妹妹在信中说的正事。” 小慧:“正事?三小姐谎话连篇, 依奴婢看, 她肯定是想寻个由头见王爷。您千万不能相信她。” “可……万一是真的呢?” 小慧恨铁不成钢:“三小姐那个样子,怎么可能会把心思放在正事上。王爷不上她的当,她这才想从您这里入手。” 叶冰裳脸色苍白,捂着唇咳嗽起来。 自从上次离开魇魔梦境,她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萧凛心疼她,还特地从宫中请了太医来为她医治。 她纤长的玉指掩唇, 黛眉微蹙,反倒增添了几分病弱的美丽。 叶冰裳垂下睫毛:“不论如何,这封信得给王爷,不然就成我的不是了。小慧,你把三姑娘的信,送到王爷那里去吧。” 小慧不情不愿接过书信,刚要说什么,眼睛亮了亮。 对啊,这是三姑娘的东西,只要交给王爷的人,说是三姑娘带来的,这封信自然就会和以往一样,被处理掉。 王爷不可能会看见。 小慧福至心灵,也不再打扰侧妃,福了福身:“奴婢这就去。” 她走远了,叶冰裳轻轻支撑起下颔,看着窗外的雪景,睫毛落下一片阴影。 苏苏始终没能等到萧凛的消息。 而明日,就是叶储风和老夫人回来的日子。苏苏如果想做什么,最好赶在叶储风回府之前。 苏苏让人赶制出一柄桃木剑,割破手指,在上面加了好几道仙法。 虽然她没有了灵力,但是聊胜于无。 狐妖逃出荒渊,应该受了重伤,这才靠吸食人的精气聊伤,自己并不是没有机会。 苏苏知道这事有风险,所以她特地提前画好传送符,万一打不过狐妖,她可以跑嘛。 她做好准备以后,苏苏问春桃:“澹台烬呢?” 春桃道:“奴婢没看见。” 喜喜说:“早晨质子殿下好似出门了,现在还没回来。” 苏苏很惊讶:“你们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她这几日沉溺做武器无法自拔,根本就没注意澹台烬的动向。 喜喜:“奴婢也不清楚,小姐要不问问管家?” “算了,我有事,先出门。万一澹台烬回来,你们让侍卫看住他,别让他再出门了。” 魔丹被他吞吃就算了,倘若澹台烬还要打妖丹的主意,真让人头疼。 苏苏独自出门。 她挑的正午,虽是冬日,阳光却正盛。这个时间,多少能克制妖物。 因着装备齐全,她换上简练的衣裳,背后背上桃木剑,袖子里揣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符纸。 有些有用,有些非常鸡肋。 她身上还有一个从道士那里买的银铃法器,坠在腰间,叮铃作响。 萧凛坐在马车上,从她身边路过时,险些没认出她。 少女头发高高束起,周身挂满了奇怪的东西。 倒是一张迎着阳光的脸,分外有朝气,从骨子里投出灿烂的味道。 萧凛以前见她,三小姐是一只恨不得所有人都看她的花蝴蝶,如今的三小姐,倒是变了不少。 她不再拘泥于皮相衣着,反倒十分吸引人。 尽管她穿得奇奇怪怪,可是一双灵动的眼睛,和漂亮的脸蛋,让街上不少公子驻足看过来。 她自己却没有注意,专心想着什么的样子。 萧凛想起今日朝堂上的那件事,澹台烬恐怕……萧凛心中有几分叹息。 “三姑娘。”他开口道。 苏苏回头,就看见了马车上的萧凛,她完全没想到,会在去对付狐妖之前遇见他。 她心中燃起希望,很是高兴:“王爷。” 萧凛道:“三姑娘怎么在这里?” 他算是一问就问到了重点,苏苏连忙小声把狐妖的事情,和他说了一遍。 萧凛本想和她说质子的事…… 如今听到狐妖,他神色愈发凝重。 “三姑娘怎么先前不与我说?”萧凛语气略微责备,一个闺阁姑娘擅自去降妖,她到底知不知道危险。 苏苏愣了愣,她明明让春桃送了信去宣王府中,可是宣王竟然完全不知道。 她心中掠过一个惊讶的猜测,但是到底没有说出口。毕竟叶冰裳不愿自己和萧凛接触,情有可原。 苏苏说:“是我不好,王爷,如今你知道了,可有熟识的除妖师吗?” 萧凛说:“你且等等。” 他招来一个侍从,低声说了几句话。侍从点头离开。 随后萧凛带着苏苏上了一个茶楼,没多久,一个白衣男子赶过来。 “萧凛,我格你老子的,你把老子当什么人了,隔三差五就有破事,给你说,老子是赵王的人!赵王的人!” 苏苏惊讶地看着虞卿。 虞卿看上去斯文温柔,没想到开口这样暴躁。她先前就在赵王身边看见过虞卿,没想到这人私下和宣王竟有往来。 虞卿慢半拍注意到苏苏,脸色一僵。 萧凛给他倒了杯茶,仿佛完全没听到他刚刚骂自己的话,温和道:“师弟,请坐。让三姑娘给你讲讲情况。” 苏苏干巴巴重复了一遍狐妖的事。 虞卿挑眉:“狐妖?书本里吸人精气那种?” 说来他虽然学除妖,然而在此之前,人间的妖物,全部被封印在深渊之下,所以虞卿相当于学了个空气。 上回入侵魇魔的梦境,还是虞卿第一次和真正的妖魔交手。 萧凛:“你能对付吗?” “行不行,得试试才知道。等我回去准备几日……” 苏苏连忙说:“不行。” 叶储风明日就要回来,万一狐妖率先动手,她二哥就没了。 萧凛对虞卿道:“我也赞同今日去,狐妖现世一日,百姓多几分安危。” 虞卿翘着腿:“这回有什么好处?” 萧凛扔给他一把通体黑色的匕首。 虞卿眼睛一亮,收起匕首,依旧臭这脸哼道:“走吧,带路。” “三姑娘给我们指条路就好,别怕,你回府去吧。”萧凛说,除妖一事,去的人在精不在多,否则去再多人,都没有帮助。 苏苏知道,“大师兄”处于好心,责任心和保护欲很重。 可是依她所见,眼前这个除妖师虞卿,虽然有点本事,可是对敌经验并不丰富,他们就这样过去,容易吃亏。 她坚持要跟上。 “要么我不告诉你们地方,自己去。要么你们带上我。” 萧凛皱眉。 虞卿笑道:“我同意你去。” 最后一行人来到狐妖的院落。 红梅依旧开得灼灼,香味却淡了不少。三人提高警惕,进入院落,却没有发现狐妖踪影。 虞卿突然说:“城里近日有不少人失踪。” 他语气轻松,几人心里却很沉重,尤其是苏苏。她猜那些人,大概率是狐妖掳走的。 没有叶储风的供给,狐妖抓了其他人。 “现在去哪里找她?”萧凛问。 虞卿从袖中拿出一个罗盘,罗盘指针疯狂旋转。虞卿咋舌:“乖乖,还是个大妖啊……” 最后罗盘停下来。 虞卿说:“跟着罗盘的方向走。” 同一时间,窗前的少年,黑瞳注视着他们离开。 他身后的黑衣人,犹疑地问:“殿下?” 澹台烬说:“我知道了。” “那您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回周国,夫人在渡口等您,事不宜迟,属下建议您今晚就走。”黑衣人语气激动,“晚了恐怕来不及,您留在这里会有危险。” 澹台烬盯着苏苏等人背影,嘲讽呢喃道:“不自量力。” 黑衣人没听懂:“殿下,您可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 “没有。”澹台烬冷声说,“今晚就走。” 黑衣人很是高兴:“属下卧薪尝胆十四年,终于等到殿下了。” 澹台烬也弯了弯唇。 烈日当空,难得在冬日有这样好的天气。只可惜,夏国的百姓,也就这几天好日子过了。 不知道战神叶啸的血,是不是比普通人要热?溅在脸上,又是怎样一种感觉? 他手指抵着额,低低笑出声。 脸上轻蔑,却又自厌。 苏苏觉得,带个除妖师的确方便。如果自己只身过来,还真找不到狐妖。 此时,三人屏息蹲在竹林外。 一个精巧的竹屋里,传来阵阵香气。 苏苏低声提醒道:“是媚香,少吸一些。” 狐妖的媚香吸多了,会迷人心智的。 虞卿倒了三颗药丸出来,分给大家。苏苏吃下去,发现果然闻不到浓郁的媚香了。 虞卿凭空从储物玉中拿出红线。 一头递给萧凛,萧凛会意,点点头。 虞卿脚步轻巧,开始围着竹屋布置红线。 苏苏有些惊讶,虞卿竟然在布阵,还是威力不少的落魂阵。 所谓落魂阵,地阵十二,其形正方,云主四角,冲敌难当,其体莫测,动用无穷,独立不可,配之於阳。[1] 虞卿以步计算,布置得极为精准。 苏苏没想到五百年前,虞卿没有拜入仙门,竟然也会这个阵法。 只可惜,他们人不够,统共三个,无法主四角。 虞卿绕回来,让苏苏握住另一条线。 他自己踏入阵中,手上掐诀,几柄银色小剑凌空出现在他身后。 “灭!” 小剑飞速朝着竹屋而去。 下一刻,竹屋炸开,毫无所觉的黄衣女翻滚出来。 她衣衫裸露,意识到了危险,眯眼看向众人。 她的身侧,几个男子赤-裸着,双目呆滞,脸上潮红。还有两个,已然断了气息。 还有人不死心地去摸妖狐,凑过去吻她:“美人,美人……” 狐妖一脚踹开他,冲虞卿道:“怎么,小哥也想和奴家颠鸾倒凤?” 她衣衫也不穿,萧凛皱眉别开头。 倒是虞卿,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啧啧有声:“果然是狐妖……” 身材有料啊。 狐妖声线妖娆,但看上去,却分外清纯。 她跺了跺脚,娇滴滴往虞卿怀里靠,抱怨道:“你刚刚弄疼人家了。” 虞卿弯唇:“那在下可得给美人好好赔个不是……” 他张开双手,欲接住妖狐。 手指抬起那一瞬,苏苏和萧凛明白他的意思,同时收网。 红线亮起,飞速凝聚成网,朝狐妖过去。 落魂阵起了作用,让她无法动弹,红线将她紧紧裹在里面。狐妖的笑消失,冷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苏苏心道不好,冲虞卿喊:“快让开。” 虞卿反应迅速,往地上一扑。 只见妖狐身后,凭空生出七条黄色尾巴。 红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寸寸断裂。 苏苏拉起来虞卿:“你这红线不是缚妖线吗?” 虞卿险些被狐妖尾巴抽到,呸出一嘴泥:“老子哪来的缚妖线,那是仙山的牛鼻子们才有的东西。” 苏苏凝噎:“……”看到七尾妖狐时,她也很绝望,这可怎么打? 妖狐看向苏苏,道:“原来还有个小丫头。敢暗算我,我生气了哦。” 她尾巴暴涨,冲着几人抽过来,苏苏带着虞卿后退,避开了妖狐攻击。 她祭出桃木剑。 袖中的符冲着妖狐而去,三张黄符散发着耀眼的光。妖狐嗤道:“这个倒是有点本事……” 可惜,不是仙体,又能奈她何? 奔雷符朝着妖狐劈过去。 妖狐用爪子生生挡了这一击,转瞬皮开肉绽。 另外两道,把她的尾巴劈得焦黑,空气中隐隐传来肉香。桃木剑困着她,让她只能不停躲避。 萧凛拿出一条金色的绳子,套住狐妖的手脚,将她捆在树上。 趁着这个时间,虞卿也开始不要钱的似的,掏出储物玉中的东西朝狐妖扔。 狐妖被劈头盖脸砸了一通,爪子和肩膀开始流血,脸都气红了。她吸食这么久的精气,几乎全搭在了这里! 她怒斥一声,挣开绳索冲着苏苏扑过来。 萧凛拔剑出鞘,对上了狐妖的利爪。 他剑术卓绝,区区凡人,竟和妖狐打了好几个回合。 虞卿拉着苏苏:“草草草,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跑。” “萧凛还……” “他自己知道跑!”虞卿说罢,率先逃命。 苏苏也知道,倘若是四尾五尾狐,他们今日还有胜算,七尾只能暂且逃命。 她跟着虞卿跑。 没多久,萧凛也追了上来。 妖狐被惹怒,不愿放过他们,飞身追来。 而此刻,前面竟然是一滩沼泽,虞卿都想骂娘了:“这运气太背了吧!” 妖狐哈哈大笑。 妖狐把玩着自己的头发:“既如此,奴家倒是可以给你们一个有趣的死法。” 她抬起尾巴,三人被她打落沼泽。 妖狐横躺在岸上,七条尾巴晃荡,看他们沉下去。 她看向萧凛:“可惜了,如此好看的男子,竟不能与你春风一度。” 萧凛面不改色,稳住身子,尽量不沉那么快。 虞卿就不太镇定了,疯狂骂狐妖。 “你这种臭男人,我可不喜欢。”狐妖美目一眨,“反正你们都快死了,让我看看,你们喜欢什么样的类型,妾来满足你们一番。” 她伸长尾巴,落在虞卿身上。 虞卿咒骂声停,看着狐妖,渐渐出现迷恋之色。 狐妖摸摸自己的脸,娇笑道:“哦,原来喜欢娇俏活泼的女子啊。” 她转向萧凛,萧凛沉着脸。 狐妖的尾巴扫过:“这女子倒是挺美,她是你的妻子?可你的心中,责任和保护占了太多,她的地位,可不够呢。” 她的尾巴落在苏苏脸颊上。 片刻后,狐妖笑起来:“有趣,有趣,你竟还没有心上人。这样纯粹的人啊,我许久没有见过了……可惜,你今日注定死在这里。” 苏苏感觉自己在不断下沉,沼泽很快到了她下巴处。 她咬牙,试图凝神用仙术御风。 倘若成功,他们三个倒是有生机。 狐妖百无聊赖,变成叶冰裳逗萧凛玩。萧凛神色渐渐温柔不少,狐妖声线也变得温柔,竟成了叶冰裳的声音。 狐妖得意地看一眼苏苏,苏苏试图叫醒萧凛,可惜没用。 渐渐的,苏苏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早知道从荒渊跑出来的竟然是七尾狐,打死她都不来!叶储风招惹了个什么大妖啊! 她手指艰难地动了动,御风决!快啊! 狐妖玩得尽兴,突然“咦”了一声。 彼时,太阳落下去了。 竹林中,渐渐走出一个黑衣少年,他墨发红唇,缓步走过来。 苏苏瞪大眼睛—— 澹台烬! 狐妖看着他,露出一个笑容。 “真好看。”她捂住自己肩上的伤,舔舔唇,“你来帮我疗伤吧。” 澹台烬弯唇:“好啊。” 他嗓音低哑,勾得狐妖蠢蠢欲动。 “让我来看看,你心悦的,又是谁呢?” 她步伐妖娆,一步步朝着澹台烬走过去。 狐尾触到澹台烬脸颊前,被少年抬手拽住。 狐妖娇笑一声,欲看他心中所爱。 片刻后,狐妖的笑不见,转而露出疑惑之色:“你……” 少年冷冷道:“怎么样,看见了吗?” 狐妖讳莫如深看澹台烬一眼。 “怎么可能……” 在少年袖中的峨眉刺滑出之前,狐妖娇笑道:“我可不陪你玩了,喏,他们可要快死了,三个人你只来得及救一个。后会有期!” 狐妖睚眦必报,想到把自己劈得皮开肉绽的紫雷,飞身离开之前,她冲苏苏弯唇一笑,一滴精血弹入苏苏眉心—— 那个令她好奇的少年,就由这个纯白的姑娘,来试试味道吧。 狐妖变成一只黄色小狐狸,转瞬消失在丛林中。 澹台烬走向沼泽。 如狐妖所说,三个人都情况垂危,沼泽快要没顶,萧凛和虞卿被狐妖弄晕了。 少年靠着沼泽坐下。 苏苏闭气,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 澹台烬完全没有拉他们的打算,苏苏猜,他依旧想要狐妖内丹。也许,他一直跟着他们,准备螳螂在后。 可惜看见是七尾狐妖,他临时收了手。 苏苏嘴巴陷在沼泽里,不能讲话,只好冲他眨眼—— 好歹你做个人,拉一个出去吧! 澹台烬黑瞳凝视着她,依旧没动。 苏苏干脆闭上眼,她之所以不太慌,其实是袖中还有一张杀手锏传送符,然而传送符也需要灵气驱动。 她刚刚攒够了灵力,可以带同伴离开了。 澹台烬不救便不救。 传送符飞到空中,沼泽中的萧凛和虞卿慢慢消失,然而半晌后,苏苏还在沼泽里。 苏苏:……! 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不能被传走? 突然,她想到狐妖走前弹入自己眉心的精血! 她现在沾上了妖气,传送符却不传妖物! 想到这里,苏苏再次看向澹台烬。 少年眸中含着讥诮之色,好以整暇地打量她。 苏苏心想,她打死也不求他,因为她知道,求了也没用,大不了她唤醒勾玉。 这点骨气还是有的,除非苏苏自己想死,不然谁都不可以弄死她! 少女一言不发,安安静静,任由沼泽将自己吞没。 澹台烬眼中的笑意渐渐消失,染上冷淡的恼怒之色。 太阳落下,天快黑了。这是他离开夏国的最后时限。 澹台烬冷冷地看着苏苏发顶,转身就走。 可真是令人生厌,牺牲自己去救别人,宁死也不求他。 他走了好几步,身后突然传出来响动。 狼狈的少女被一股力量从沼泽中推出来。 她趴在地上,不断咳嗽。苏苏十分惊喜,这种时刻,御风竟然成功了?! 人的潜力果然无穷。 然而一抬头,看见澹台烬,她诧异地说:“你竟然还没走?” 她沉了那么久,以为他早离开了。 澹台烬脸色一变,他冷笑着,用峨眉刺抵着她的颈部,说:“你都没死,我怎么能走。” 22、告白 苏苏见识过峨眉刺的锋利, 她抬起头,避免肌肤被划破。 “我现在很累,不想和你打。”苏苏说, “狐妖说不定会回来, 你确定要待在这里?” 说罢, 她想推开峨眉刺。 澹台烬刚要说什么,却见苏苏眸色一变,神情有几分呆滞。 她眨了眨眼, 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瞳孔竟泛起些微妖异的紫色。 澹台烬骤然想起狐妖离开前, 弹入苏苏眉心的那一点精血。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对未知向来警觉, 刚准备制住她,发现手中的峨眉刺被苏苏握住。 下一刻,他冰冷的手背上, 贴上来一张脏兮兮的小脸。 白雪反射的光, 让澹台烬看清她的眸光。 她清澈的眼睛里, 此刻倒映着他的某样。 苏苏专注地看着他,眸中温柔欢喜而虔诚。 澹台烬冷笑道:“中了妖术, 真是恶心。” 千年的七尾狐,精血能是什么东西, 想也知道。 澹台烬不想同苏苏耗, 既然她醒着,想杀她几乎成了不可能。 已经入夜,既然拿不到狐妖的妖丹,他就应当赶紧离开,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至于苏苏,她会怎么样, 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他才要起身,手中的峨眉刺被少女夺走,下一刻,苏苏把他扑倒在地。 少女按住他肩膀,浅紫色的瞳漾出笑意。 她反手用峨眉刺抵住他,低声在他耳边道:“澹台烬,你这么弱呀?还是说,你对我毫无防备?” 澹台烬说:“你找死!” 他黑瞳幽深,一条花斑小蛇出现在她身后,澹台烬冷笑一声。 小蛇悄无声息,朝着苏苏扑过来。 澹台烬冷眼看着,既然不清醒,那就去死吧。他唇角扯出一个快意的笑,不论是谁,濒死惊恐的时候,都会丑恶不堪,她也一定不例外。 苏苏似乎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毒蛇,她按住少年肩膀,紫眸中,笑意愈发浓郁。 在他冷淡的视线中,她猝不及防捧住他脸颊,低下头去。 脸上被柔软一触的时候,澹台烬还来不及收敛神色中的恶意。 苏苏背后的小蛇却猛然僵住,没人控制它,它狼狈地从枝干上落下来,不明白为什么冬眠的自己出现在这里,逃命似的往洞穴跑。 苏苏趴在澹台烬胸膛上,突然笑出声。 她笑声清脆,在一月的冬夜里,让竹林似乎都温暖起来。 澹台烬脸色难看极了。 他眸中杀意肆虐,她突然紧紧抱住他脖子,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 “你弱也没关系,以后我保护你。” “滚!”他反手掐住她后颈,恨不得就此掐死她。 少女紫眸光华流转,明明是妖异的颜色,到了她脸上,却并不邪恶,反而平空多了几分绮丽。 苏苏的下巴抵在他肩上。 声音又轻又温柔,冬夜静谧,倘若仔细听,还能听出几分羞赧之意。 “不滚,我喜欢你。” “闭嘴!”澹台烬几乎要把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手下用了力,打算把她从身上扯下来。 他心里从来没有这么多骂一个人的词汇,□□无-耻!自甘下-贱!荒淫肮脏…… 她就和那只狐妖一样脏! 不过一滴精血,就变成这种模样。 苏苏脖子都要被他掐断了,她勉强仰起头,有点儿无奈。 偏她忍不住想笑。 两个人身上现在都沾着沼泽上的泥,她手撑在澹台烬胸膛上,微喘着气,抱怨道:“喂,你再掐,我真的死啦。” 脖子上的手顿了顿,她看见澹台烬嘴角浮现出了一丝冷笑。 苏苏的手,轻轻放在他脸上—— 她亲过的地方。 “澹台烬,你别喜欢叶冰裳了,你喜欢我吧。”她笑起来,有点儿不好意思,然而小姑娘鼓起勇气,红着脸说,“她不爱你,都是别人的妻子啦。我会很爱你的,我以后不让你吃苦,也不让人欺负你,还给你生很多个孩子,你说好不好?” 下一刻,她被少年从身上掀开。 他唇色苍白,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恨的。 “你做梦!” 苏苏揉揉撞痛的手肘。按住心口,觉得这突如其来的爱意太过澎湃,她完全克制不住。 她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的一个人,飞蛾扑火般,想朝他靠近。 然而她还未过去,几枚冷冰冰的箭矢落在她脚下,苏苏对于危险的本能还在,连忙后退几步,跌坐在雪地上。 只见竹林中,陆陆续续出现好几个黑衣影子。 他们跪在澹台烬面前:“殿下,属下来迟。” 为首的人瞥一眼苏苏:“要杀了吗?” 澹台烬低冷淡地看着苏苏。 少女脸上茫然,带着几分委屈看他。 他心中怒意翻腾,干脆说:“带走!” 黑衣人惊讶道:“殿下?”他们回周国,怎么可以带一个陌生的少女一同离开? 澹台烬冷冷弯唇,说:“她是叶啸唯一的嫡女。带上,必要时候,杀了她,震慑叶啸。” “殿下英明。” 双拳难敌四手,这群黑衣人武功高强,苏苏很快被绑了起来。 狐妖精血消散,她眸中的浅紫色一点点淡去,最后晕了过去。 等一行人消失在丛林中,黄衣狐妖迈步走出来。 它舔着自己的爪子,口吐人言:“真是有趣。” 它那滴精血,会让人真心认为,眼前人是挚爱,还带有淫邪作用。然而那丫头竟然只是亲亲澹台烬,还欢喜告白,说要保护他。 这样简单又炽烈的爱,换作任何一个人,纵然是短暂的假象,恐怕都会心动。 可惜了,她对着的是那个黑衣少年。 叶冰裳看见落在院子中的萧凛,连忙跑过去,道:“王爷,你怎么了?” 萧凛睁开眼睛。 空中有细微响动,萧凛抬手,把叶冰裳护在身后。 下一刻,虞卿从空中掉下来。 虞卿砸了个严严实实,直接痛醒了。 他“嗷”一声:“小爷的腰!” 叶冰裳见他从空中落下来,吓了一跳,轻轻拉着萧凛的衣服,不安道:“王爷,这是怎么回事?” 萧凛愧疚道:“下朝之时,遇见了些事,害你担忧了。” 叶冰裳轻柔一笑:“侍卫长给妾身说了,王爷平安就好。” 她看向虞卿:“这位是?” 萧凛也不瞒她:“我的师弟,虞卿。” 虞卿好不容易稳住了龇牙咧嘴的神态,见了叶冰裳,折扇一开,又恢复成了翩翩公子的模样。 两人相互见了礼。 “虞卿,你去大堂等等我。”萧凛说。 虞卿知道,萧凛有事要说。师兄这个侧妃娇滴滴的,上回魇魔的事,把她吓得不清,想来萧凛怕吓到她,准备私下和自己讨论七尾狐妖。 虞卿一离开,萧凛对叶冰裳道:“来。” 他牵了她的手,到亭中坐下。 天幕变成了墨蓝色,府中的灯笼还亮着。 萧凛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盒,温柔道:“打开看看。” 叶冰裳打开,锦盒中跳出一只小巧可爱的小木鸟,然而小木鸟,竟然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 边飞边歌唱。 叶冰裳愣住,惊讶地看向萧凛。 萧凛相貌性情,都如谪仙,实在难以想象,他也会有这样的心思,专门讨好她。 萧凛低咳一声,说:“前几日在宫中,看见九妹妹有这些精巧的小玩意,她说女孩子都喜欢。所以我也去寻了一只来,你喜欢吗?” 叶冰裳笑着点头。 萧凛说:“抱歉,自娶了你,很少陪着你。” “王爷的心意,妾身都明白。”叶冰裳轻声道,“妾身要的不多,能和王爷长相守足矣。” 她嫁的是文韬武略的夫君,自然不可能终日困在后院。 而且萧凛的后院,没有通房,也没有侍妾,皇城不知道多少女子,羡慕叶冰裳。 “裳儿,”犹豫片刻,萧凛还是叮嘱道,“近日少出门,倘若想出去,让暗卫陪着。” “发生什么事了吗?” “周国皇帝驾崩了,现在登基的,是周国三皇子。” 叶冰裳微微瞪大眼睛。 萧凛道:“新皇野心勃勃,在边境屯兵。没多久,恐怕要打仗了。” 虞卿喝了口茶,咋舌道:“终于肯来应付我这个孤家寡人,你再不来,老子要坐到油尽灯枯了。” “让师弟久等了。” “行了行了,别来那一套,你那侧妃睡了?” 萧凛点头。 虞卿打量着萧凛,坏笑道:“你该不会床上也是这幅死板无趣的模样吧?” 萧凛嘴角噙着笑,看他一眼。 虞卿举起手:“行了行了,我不乱说。话说出来,我们不是在沼泽里吗,怎么回到了你府上?我险些以为,今天得死在那里。” “不是你带我们回来的?”萧凛问。 “我哪有那本事!” 那是谁,就不言而喻了。虞卿说:“叶三怎么不见了?” 萧凛摇头,脸色凝重。 虞卿:“许是逃脱了,她都有本事送走我们,自己肯定也离开了。” 萧凛依旧不放心,让人去悄悄打探,叶三小姐是否已经回府。 “七尾狐怎么办?我先说,我对付不了,谁爱去谁去,我再也不去!” “自然不会再让你去。”萧凛说,“现在能对付狐妖的,只有一个人。师弟,还得劳烦你,去寻季师叔。” 虞卿磨牙道:“季老头都归隐了,我去哪里找?” 萧凛喝了口茶,温和一笑。 “可是,蓉师妹不是喜欢你吗?她总能带你找到她爹。” 虞卿呸了一声:“老子才不去见那个小辣椒。” 好不容易躲开,跑到皇城给师兄的对家皇子当门客,多有排面啊,他才不想和野丫头满山跑抓野鸡。 萧凛挑眉,不再勉强他。 师弟的毛病,蓉师妹打两顿就好了。两顿不行,多打几顿总能好。 虞卿说:“真要打仗了?” 萧凛点头。 “周国这新皇,倒是有胆色。可是澹台烬不是还在我朝为质吗?新皇不怕我们杀了他弟弟?” “帝王家本就无情。”萧凛说。 “也是,听说周国的皇子和公主,都要被新皇杀光了。” “父皇今日,已派人去捉拿质子。” 虞卿翘着腿,想起险些从赵王裆下钻过去的少年,说:“这人挺惨的,也没什么能力。赵王讨厌他讨厌得要命,估计未来这斩下头颅之事,赵王恨不得亲自动手。” “不,父皇没有找到他。”萧凛郑重说,“师弟,不能轻敌,澹台烬是个狠角色。” “你是说,他提前跑了!”虞卿神色古怪,见鬼一样。周国那边的消息,明明今日才传来,澹台烬的消息,竟然比他们还快。 萧凛点头,今日本来想和苏苏说,没想到来不及。她知道这个消息,不知是什么感受。 “他能出得去夏国?一个从小在冷宫长大的质子,他哪来的势力?” 萧凛道:“我也不知。” 所以,这才是那个人可怕的地方。 冬夜,渡口的风很大。 苏苏被绑住,醒过来的时候,眼前一片黑暗,身边的人立刻推了她一把:“老实点。” 是个女子的声音。 苏苏回忆起狐妖精血入体后发生的事,有几分生无可恋。她咬牙,可恶的七尾狐! 她竟然和澹台烬告白,还亲了他! 现在想起当时热烈喜欢澹台烬的感觉,简直毛骨悚然好么? 更严重的后果,就是她现在被五花大绑,眼睛也被蒙住,连到了哪里都不知道。 苏苏听到风声,觉得他们现在处于一个风口,女子推着她往前走。 走了不知道多远,一行人停了下来。 周围扑簌簌跪下,激动地喊:“殿下!” 苏苏不知道被谁踢了一脚,被迫跪下。她沉住气,虽然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显然,现在的情况很不好。 苏苏努力降低存在感。 熟悉的脚步声踏在雪上,有人道:“殿下,夫人在等你。” 没多久,一个女声唤道:“殿下!” 她似乎逆风走来,声音被吹得零零碎碎。 “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澹台烬说:“没事。” 女子看向被蒙着眼睛的苏苏:“她是……” 苏苏听见澹台烬冷漠的声音:“叶啸的嫡女。” 女子喃喃道:“竟然是那老贼的女儿,这可是一份大礼。” 随即想起什么,女子复杂地说:“妾听说,殿下好似和叶三小姐成婚了。” 倘若真把苏苏带回周国,她一定活不了,不论死在谁手中,都无可避免。 “死得其所就好。”澹台烬说。 苏苏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的声音比冬夜的风还冷。她叹了口气,好在狐妖精血给的感觉,不过一时,否则她要是真青睐他,不知道该多难过。 她还算冷静,分析自己的情况。 这么多人恭敬地喊澹台烬殿下,肯定不是夏国的人,难道……是周国的人。 周国的人想做什么? 很快,苏苏被带上船,她心中沉了沉,明白过来。 澹台烬恐怕是要回周国,他要回,她作为敌国大将军的女儿,可不能去! 还有,那个稳重的女声,又是谁? “殿下,叶三小姐关在哪里?” 澹台烬脚步顿住,回头看苏苏。 少女脸颊的肌肤瓷白,眼上一条黑色缎带,反而衬得她沉静不少。 她唇色红润,看上去倒不是被吓坏的模样,真是怎么看怎么讨人厌。 他坐在椅子上,冷冷看了她几秒钟。 属下见澹台烬半晌不讲话,不得不重复问一遍。 “殿下,三小姐……” “随便。”他厌烦开口,“问我做什么。” 苏苏意识到船快开了,在被人拉走之前,开口道:“澹台烬,我先前说的话,你别当真,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 他神情冷淡,一言不发。 苏苏没听见他讲话,心道,是她想多了,都知道狐妖擅迷人心智,他应该也不会在意。 跨过门槛那一刻。 澹台烬突然冷声开口:“把她扔仓库,最脏、最冷、最臭那间。” 苏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