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修的是无情道》 第1节 ============== 《替身修的是无情道》 作者:神仙宝贝派大星 ============== 第1章 初遇 “在下名为仲献玉” 雪花稀稀落落地下着,不算太大,仍让人骨子里都透着一股寒意。 年关已过,但寒冬仍在。 按理来说,在这样的时节,人间不说萧瑟,也该是寂寥些的,可融星州却偏偏热闹得很。 正月初九,是民间的仙临灯会。 传说中,百年前,有天上的仙人下凡,途径融星州,降下福祉,庇佑融星州得了百年繁荣。 百姓为了感谢这位仙人,每年此日都会开展祭拜活动,又有人传言,那日下凡的仙人有两人,一男一女。于是久而久之,“仙临节”竟是演变成了“仙临灯会”,任由未婚少年、少女光明正大地结识、约会。 不过为了防止有人见色起意,所有进入灯会的人,需得佩戴一张面具,只有遇见心仪之人时,才能主动摘下。 “也不知道阿瑾这家伙跑到哪里去了……” 宁娇娇面上覆盖着面具,觉得有些闷。 她和阿瑾说好,两人若是有缘便一道游览灯会。倘若有一人遇见了心仪的男子,那便各自管各自的,谁也不去打扰。 如今腕上的碧玉珠子半天没有反应,八成是阿瑾这家伙被什么新鲜物什勾去了魂。 宁娇娇小小抱怨了几句,心中却是理解的。 她们在山中修炼了许多年,因着狐狸阿姐说不能随意沾染凡尘因果的缘故,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下山了。 宁娇娇手里捏着钱袋,突然停下了脚步。 “老板,要一串糖葫芦!” “诶唷,我哪儿算得上什么老板呀!”小贩口中说着不算,脸上却笑开了花,他麻利地取下一串糖葫芦,上面的糖泽泛着光,山楂又大又亮。 “二文银子,姑娘慢走——” 宁娇娇付了钱,左手举着糖葫芦,趁着走路的功夫,将半截糖葫芦伸进面具内,趁机便咬下一颗来。 麦芽糖很甜,恰到好处地中和了山楂的酸,令人食指大动。 宁娇娇忽然想起来。 自己上一辈子,也很爱吃山楂。 每逢下课,总爱到校门口找阿婆买上一串。 不要什么夹心糯米,也不要什么新奇的水果,只要最普通的山楂糖葫芦,最多撒上点白芝麻,味道就很好了。 …… 脑中的画面模模糊糊的,像是更了层雾,看不真切。 宁娇娇一边努力回忆,一边咬下了第二颗糖葫芦。 几朵细小的雪花黏在了她袖口那圈毛绒处,顷刻融化。 顺着温暖的灯火往上看,一弯明月如钩,将笼罩着记忆的薄雾划出了一条缝。 久违地,宁娇娇又忽然想起来,自己并非是这个世界的人。 一场车祸,将她带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花仙,遇见了很多很多的朋友。 前段时间,天上那些大人物似乎起了什么动荡,连带着山上的小伙伴也少了很多,后来狐狸阿姐先是封山,又是立了个什么阵法,最后终是陨落。 关于那段日子的记忆十分模糊,连带着上辈子的过往,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刻意阻拦。 不过宁娇娇向来佛系,既然被阻拦,她便也不去深想。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切顺其自然便—— “我不认识你!” 不远处河畔有个穿着黄色衣裙的少女惊慌地叫道,脸上有些粗糙的鲤鱼面纱都被扯掉了一半,悬悬地挂在耳朵上。 “什么不认识?你不是刘家二女,叫刘秀婷?你父母不是跟你说要在河畔等一位蓝衫男子,就是他们为你想看的未婚夫,过几日便要成婚?”那男子扯着嗓子就开始嚷起来,“你哥哥欠了我五十两银子,把你抵给了我,怎么现在想要不认账了?” “我没有!我哥哥不会的!”黄衫少女无比慌乱,急切地看向了自己的同伴,“阿李,你知道的,我哥哥他不会的!” 她的同伴松开了少女的手,迟疑几秒后,开口道:“可是、可是婷儿,我记得你兄长,最近因为进京赶考,确实问好多人借了银子……” 这话一出,那些原本想要上前的路人顿时歇了心思。 合着两家人是说好了的,说白了这就是人家家事,旁人管什么呢! 唯独宁娇娇本来还在犹豫,听见这话后当即转身朝那几人走去。 ——这是联合下套拐骗,以前法制节目中经常有! 来不及仔细思考脑中一闪而过的“法制节目”到底是什么,宁娇娇空余的手直接抽出系在腰间的软鞭,“啪”得一声抽在男子与黄衫少女之间,把三人都吓了一跳。 宁娇娇对那壮汉翻了个白眼,走到黄衫少女身边挽着她的胳膊:“你让我好找,不是说好了要在西市花灯见面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刘秀婷也不是傻子,起先被宁娇娇挽住时懵了一瞬,直到身旁传来好闻的花香才让她回过神来,鼓起勇气顺着宁娇娇的话往下说道:“我本来要去找你,谁知被这不相干的人拦住了。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紧紧抓着宁娇娇的手臂,指甲嵌在衣服上,留下很深的折痕,用力之大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宁娇娇没让刘秀婷放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转而对着壮汉继续叫嚣。 “识相点就赶紧离开,见好就收。否则等我家小厮家丁来了,可饶不了你!” 说实话,宁娇娇说这话不过是虚张声势,说完后自己心里也没底。 咳,大不了打一架,她隐蔽着些,不被人发现用了仙法引起骚动就好。 再说了,仙临灯会,本来就该有神仙嘛! 幸好那壮汉见宁娇娇身上的衣物不凡,生怕真得罪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嘟囔了几句浑话,便悻悻离开了。 本来陪在刘秀婷身旁的阿李,也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人群散去,宁娇娇扶着少女换了一处僻静些的地方,打算等她平复心情后再离开。 “诶,你别哭呀。”宁娇娇拿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她,由于一只手上还拿着糖葫芦,导致她如今的动作居然有几分慌乱。 刚才与壮汉对峙都不见她怕,此刻却像是真的急了。 刘秀婷本是难堪至极,见到面前帮了自己的小恩人这番动作,她反倒笑了起来。 小恩人一身锦绣绸缎,粉裙曳地,上面用金丝绣着开得繁盛的常花图样,一看就是个被保护的很好的大家小姐,让人无法生厌。 更何况,她刚才还救了自己。 “多谢恩人出手相助。”刘秀婷忽然对着宁娇娇行了一礼,“我身无长物,唯独绣工——” 说到一半,刘秀婷忽然住嘴,她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心中又羞又气,最后脸也涨得通红。 “怎么了?”宁娇娇不太明白她是怎么回事。 刘秀婷忸怩了一番,终于还是告诉了宁娇娇原委。 她本想将自己所绣的香囊相赠,却意外地记起自己的香囊连带着里面的银子,都被同伴阿李借故收好了。 现在阿李不知去向何处,刘秀婷自己也落得个身无分文的尴尬境地。 “这有什么。”宁娇娇思忖片刻道,“你可有什么要紧的、值钱的东西在客栈里?” 刘秀婷摇头:“本就打算今夜看完灯会便赶回去的,除了香囊银钱,别的都在身上了。” “你家是住在十几里外的刘家村?” “是呀,就是那儿,靠着宛溪河呢。” 宛溪河,距离宁娇娇所在的山林很近。 这么一想,面前少女也算是自己庇佑的村民啦。 “别担心。” 宁娇娇将自己手腕上的碧珠解下,连带着她的小荷包一起塞进了刘秀婷的手里。 “我不能要——” “没说给你。”宁娇娇敷衍道,“闭上眼睛,默念三遍自己家的名字,我给你表演一个魔术。” 刘秀婷只当是恩人年纪小,起了玩心,也放松下来,依言闭上眼。 一阵凉风起,刘秀婷忽然觉得鼻尖充斥着一股花香,这花香越来越浓,她一边默念着自己家的名字,一边分心辨认。 直到念到第三遍“刘家村刘二铁家”时,刘秀婷忽然想起,这是常花的花香。 她睁开眼,刚想笑着询问,却发现不知何时灯会喧嚣已然消失,呈现在她眼前的,赫然是自己最熟悉的屋舍炊烟。 刘秀婷瞪大了双眼,怔怔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掌中碎裂开得碧珠,和那个小小的荷包。 原来仙临灯会上,真的有神仙! …… 另一边,宁娇娇则有些疲惫,连糖葫芦都咬不动了。 她不是什么能够呼风唤雨的厉害大神仙,只是个小小的花仙,资质也不算太好,一次性用掉这么多法术,还多亏了阿瑾之前送她的储存灵力的瑾华碧珠。 若是阿瑾知道,估计又要责怪她。 宁娇娇不知道,在距离她不远处,有个白衣公子的目光始终流连在她的身上。 ……太像了。 白衣公子垂下眼眸,长长的睫羽遮住了眼中晦涩的情绪。 并非是长相有多相似,而是她的眼神,那神采飞扬的模样—— 实在是太像了。 不过白衣公子没有贸然上前,他不近不远地缀在宁娇娇身后,寻觅着一个恰当的时机。 第2节 “就是她!” 之前的壮汉张二带着兄弟在街上徘徊许久,终于又蹲到了粉裙少女,当即大喝一声,打算给她点颜色看看。 本以为是个什么大家小姐呢,他偷偷跟了半天,一个下人的身影都没看到! 张二在河边拦住宁娇娇,上下打量一番后,目露垂涎,嘴里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话。身旁的几个同伙也嘻嘻哈哈地起哄,闹得路人避而远之,根本不想去关注发生了什么。 宁娇娇懒得理他们,她此刻灵力耗尽,倒也不算太严重。大不了她当场投河,在水里强行回复一番,或是化为原形,让河中的鲤鱼伯伯带她回去也行。 不过,走之前,宁娇娇还是想给他留下点教训。 鞭子袭来,张二这次有所准备,徒手便要抓住软鞭。熟料宁娇娇一个翻身,软鞭缠绕在了他的脖颈处,不知哪儿来的的力气,便要将张二甩尽河里。 一切都计算的刚好,连张二的那群同伙也赶不及相助,眼睁睁看着张二即将落水。 熟料,偏偏这么巧,鞭子尾部挂蹭到了河畔的一棵柳树,减缓了速度,张二得了机会,握住柳树枝,一个翻身便想起来。猝不及防间,力气耗尽的宁娇娇被他拽得往前一个踉跄,险些就要一同跌入水中,甚至是被满脸□□的张三捉住—— 就在宁娇娇打算直接化形时,忽然觉得有人勾住了自己的腰肢,与此同时,腕上也多了一份不属于她的力气,宁娇娇只觉得自己轻轻一挥,张二就甩进了河里,脖子上甚至还有鲜血飞溅,在河面上染出了一小圈红色。 如此干脆凌厉的鞭法,绝不是她能够使出的。 宁娇娇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后知后觉是有人相助。 她回过头。 夜色拂过人间烟火,空中细雪散漫疏淡地落着,那人站在她身后,一袭白衣胜雪,愈发被衬得风姿卓然。 只一眼,宁娇娇就知道,刚才就是他帮了自己。 白衣公子的面上笼罩一张恶鬼面具,上面用浓墨混着朱红色的笔调,绘出来的模样极为骇人。 可偏偏,他又身穿一身白衣,鸦青色长发用玉冠束起,立在花灯下,暖黄色的灯火将他浑身清冷化作为一派温润清雅,占尽风流。 就凭这风姿,便能让人猜到面具下是何等不俗的容貌。 宁娇娇回过神,似模似样地对他抱了抱拳:“方才多谢出手相助。” 白衣公子默了几秒,被面具遮挡,看不见神情,就在宁娇娇打算离开时,听他开口:“那不知姑娘打算如何报答?” 声音有些闷,大抵是面具的缘故,可话中的笑意却清晰地传进了宁娇娇的耳畔。 报答? 宁娇娇有些懵,她再次回过头,下意识反问。 “你想要什么报答?” “我想要姑娘在此地停留几秒,多听我说一句话。” 声音温润,如同细雪中传来的一阵春风,听着就让人心生好感。 白衣公子一手搭在面具下,另一种手落在黑暗中,像是拿着什么东西。 几乎是在宁娇娇点头的同时,他揭开了自己的面具。 “在下名为仲献玉。” 下一秒,宁娇娇猝不及防间撞入了一双含笑的眼眸。 月光与灯火相融,路过人间烟火,将飘着细雪的夜晚晕染得无比温柔。 远处传来孩童肆无忌惮的嬉戏声,还有商贩大声的叫卖呦呵—— 而他并未发一言,只对她弯起了眉眼。 便胜过千言万语。 第2章 最大的花灯 把最大的花灯赢给你,你有…… 宁娇娇没忍住,视线在仲献玉的脸上停留了许久。 很难用词汇描摹,好似所有能被人用笔墨写下的词汇都配不上面前人的风姿,唯有一词“风华绝代”,倒是勉强可配。 光是一袭白衣,冷冷清清地伫立在哪儿,就好似尘世主动将那万千繁华悉数敛去,天地万物主动向他俯首。 他实在生得太好看,宁娇娇想到,就连山林中公认最出美人的狐族中,都没有人能比得过仲献玉。 尤其是那双眼眸,覆盖着霜雪又如同深渊般让人看不透,若是旁人得了这么一双眼,想必是极为令人害怕且不敢亲近的。 可仲献玉不同,他对着宁娇娇时,一直带笑。 不止唇畔,连眉眼都在诉说着他的愉悦,被金灿灿的灯火一照,赫然显露出了几分温柔。 清风为骨,明月作貌,一见即是惊鸿。 心脏又酥又麻,还带着些许不争气的滚烫。 宁娇娇下意识抬手想要摸一摸脸,觉得自己被面具遮挡的脸颊也在发烫。 她从来都觉得自己是天地间最漂亮的小花仙,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比她还要好看的凡人。 而现在,这个顶顶好看的凡人,唇边噙着浅笑,上前了两步,将本隐在暗中的左手伸到了宁娇娇的面前。 他的手也生得十分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肤色有些苍白,像是月光凝成。 而现在,这么漂亮的手里正举着一串糖葫芦。 糖葫芦顶端还少了两颗。 宁娇娇对上他的目光,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混乱中,她的那串糖葫芦似乎不知何时就被她顺手扔了出去。 “物归原主。”仲献玉声音清润,意有所指道,“那么,这算第二件事了,对吧?” 宁娇娇被美色所惑,接过糖葫芦,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点完头后,她才颇为迟疑地想到,“第二件事”是指—— “所以,我可以向姑娘要第二份报答了。” 仲献玉看向面前的小花仙。 外罩浅粉色留仙裙,用金丝绣着花样,发间插着一支常花簪,右边的金步摇流苏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发尾处用细细的缠绕,落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金蝴蝶。 很精致漂亮的小姑娘。 纵使面容尚且未曾得见,光凭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眸,便已胜过这时间许多。 还有方才那些事……她是个干净单纯、讨人喜欢的小花仙。 “虽然唐突,但不知可否有幸,得知姑娘姓名?” 仲献玉清浅一笑,温柔的眉眼将此间一切风雪都化作了溶溶月色。 这一刻,无论是街边的叫卖声,还是小儿嬉戏打闹声,哪怕是离她最近的溪水声……宁娇娇忽然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唯独听见了自己本该散在风声中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 “……我叫宁娇娇。” 宁娇娇隐居在山林之中太久,山林中的草木精怪性格大都随意,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几年——也许是几十年,甚至百年,没有如此正式地和人互通姓名了。 有了这个开头,接下来的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两人相约一起逛了灯会,彼此客套了几句后,却又一时沉默下来。 “刚才,真是多谢你了。”宁娇娇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开口,“不然我恐怕就要掉进河里了。” 为了避免尴尬,她主动走到了一个小摊贩前装模作样的挑起了花灯。 “我没帮上什么忙。”仲献玉走到她的身边,“多亏了宁姑娘机敏过人,才将那名陷入险境的无辜女子救出。” 宁娇娇:……? 电光火石间,她猛然间发现了不对。 “所以当时你也在场?”小姑娘面具下的脸皱成一团,“你后来,一直都在跟着我?” 仲献玉一愣,旋即明白了其中误会,失笑道:“宁姑娘误会了。” 他放下花灯,刚要开口解释,然而还不等他张口,周边人群忽然起了一阵巨大的喧嚣。 “嚯!这就是今年梧城的‘灯魁首’?真够气派的啊!” “是啊!听说是林家提供的——林家,你知道的吧,就那个京城的大皇商!” “不知道今年会便宜了哪个好命的家伙?” 周围人起了骚动,连带着许多人跑了起来,宁娇娇差点被撞到,多亏身边人及时伸手将她拉倒身侧护住。 “没事吧?”仲献玉微微皱眉,“抱歉,差点让你被他们撞到。” 鼻尖缭绕着对方身上的淡香,宁娇娇再多脾气也没了。 她望向了人群奔跑的方向。 仙临灯会最大的活动,莫过于在花灯上写下自己的心愿,然后看它升入空中。 传说中,在仙临灯会当夜放出的花灯也许被天上的神仙听见。 只不过,‘灯魁首’是什么东西? 像是看出了宁娇娇的疑惑,仲献玉轻咳一声,主动解释道:“‘灯魁首’就是各地花重金打造出来的最大的花灯,能者得之。据说越大的花灯,越能吸引到天上神仙的注意。” “什么神仙不神仙?”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走进了旁边的房舍,嗤之以鼻,“糊弄小孩子的玩意儿。”说完后,‘嘭’得一声关上了门。 仲献玉笑了笑,并未反驳,而是看向了宁娇娇:“宁姑娘怎么看?” 宁娇娇带入了一下,抽了抽嘴角,诚实道:“我觉得,如果天上的神仙真的能听见,怕不是会觉得很吵。” 上万人在同一时间一起叽叽喳喳地诉说心愿,怕是天上的帝君也受不了吧! 宁娇娇代入感极强,突生感慨:“若真能听见,天上的帝君就可怜极了,每逢今日向他许愿的人最多,那么多人诉说心愿,帝君的耳朵怕不是都要炸开了。” 仲献玉终于没忍住,低低笑了出声。 “怎么?”宁娇娇反问,“难道你也和那书生一样,觉得仙临灯会是假的?” “倒也不是。”仲献玉道,“我觉得分人。” “分人?”宁娇娇困惑地扭过头,“难道说一起放的花灯,有的人能被听见,有的人不行?” 第3节 此时,人流已经差不多用到了擂台前——今年灯魁首的获得方法很简单,比武竞争,赢者得之。 宁娇娇和仲献玉并肩而行,远远看去,前方人头攒动,灯火喧嚣,时不时还传来一阵叫好声,热闹极了。 “对。” “那什么人会被听到?” “这我也不知。”仲献玉停下脚步,侧首对她清浅一笑。 “不过如果是宁姑娘许愿的话,那天上的帝君一定能听见。” 这人实在是太会说话。 分明是一句漂亮的场面话,偏被他说得无比真诚。 宁娇娇噗嗤一笑,心中气恼更散了些,打趣道:“你还不如说你就是天上的帝君,我直接对你许愿好了。” 仲献玉弯起唇角,挪开视线,看向了前方人群中央。 “每年花灯的形态都不同,今年似乎是常花。” “常花!”听见自己的本体,宁娇娇眼睛一亮,踮起脚尖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常花常花,顾名思义,是一种在人间很常见的花,一年四季都有生长,即便死了一朵,也很快就有后来者前赴后继地生长,因此人们大都并不是很在意这种花卉。 凭借恢复起来的一丝灵力,宁娇娇终于看清了:“居然真的是常花!” 仲献玉反问:“为何不能是常花?” “因为常花太普通了。”宁娇娇歪了歪头,“比不上牡丹国色天香,也没有梅菊那么好的寓意,我以为凡间人大都不太在意这种花。” 确实如此。 宁娇娇无数次见到凡间人对常花嗤之以鼻,待遇和路边的狗尾巴草没什么区别。 本体是常花的她难免有几分郁闷。 “其实常花还有另外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很好听,叫做‘梦留别’。” 仲献玉收回视线,再次看向了宁娇娇,眸中深渊般的浓墨化去,眉眼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想不想要它?” 宁娇娇有些懵,一时没跟上面前人跳跃的思维。 “要什么?” “要灯魁首。” “当然想要啊。”宁娇娇停在人群外,一手撑在面具上,有些惋惜道,“可又拿不到。” 她是小花仙,若是也上擂台,岂不是以大欺小。 仲献玉失笑:“怎么会拿不到。”下一秒,他又将那恶鬼面具罩在了脸上。 “等我一会儿,不要乱跑。” 擂台上传来了主持者大声的话语:“倘若无人想——” “且慢。” 一道白影掠过人群,突兀地出现在了擂台上。 仲献玉道:“我想要灯魁首。” 语气没什么波澜,仿佛本该如此,听在旁人耳中却是无比挑衅。 周围一片哗然,有些胆大的甚至直接笑这小白脸不自量力。 单看身材,仲献玉也与他面前的浑身肌肉的莽汉相差太多,即便带着个恶鬼面具,怎么看却都像是个文弱书生。 那险些得了擂主的莽汉也未将仲献玉放在眼里,斜斜瞧了他一眼,口中‘啧’了一声,胡乱拍拍手:“行,那爷就陪你玩玩儿。”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令人大跌眼镜。 不止是差点成为擂主的莽汉——甚至有旁人不服气上台挑战,无一不是被白衣公子三招之内打下擂台。 仅仅三招,他甚至还游刃有余。 从惊诧到佩服,最后所有人心服口服,再也没有人想要上台。 “公子!” 就在仲献玉即将离开时,一名身着红裙打扮精致的少女跃上台。 “我实在很喜欢这盏花灯,不知可否买下?” 像是觉得有些突兀,红裙少女捏着自己的面具:“我……我可以摘下面具,我不会赖账的。” 显而易见,醉翁之意不在酒。 周围人有人认出这就是皇商林家的大小姐,瞬间明白了缘由,发出了善意的起哄声。 本来嘛,仙临灯会就是个浪漫的节日,不少男女因此结缘。 可惜这一次,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被人拦住了去路的仲献玉冷声:“不可以。” 少女显然没被人当众拒绝过,胸膛起伏,执拗道:“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 仲献玉忽而侧首望向台下左侧,语气蓦地柔软。 “她也很喜欢。” 下一秒,在众人的惊叹声中,仲献玉飞身下台,落在了一个身着金丝粉留仙裙、带着粉白色常花面具的女孩面前,伸手拂去了她发丝间沾染的几片细雪。 下台时没有半分犹豫,让人不得不认定,这位白衣公子,是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了自己的心上人。 众人一面惋惜,一面也好奇,能得到这样出色郎君的青睐,这位女子又该是何等佳人? 灯火摇曳,仲献玉举着那盏灯魁首,立在了宁娇娇的面前。 宁娇娇都不用想,也知道仲献玉此刻一定是笑着的。 他笑时,总会微微垂下眉眼,长睫微微垂下遮住眉眼,好看得不得了。 很奇怪,分明是第一次见面,宁娇娇却像是从前见过他似的,对仲献玉总有股特别的亲近。 旁人好奇极了,不少人甚至想上前结识,可就在这时,城内响起了巨大的鼓声—— 时间已到,该放花灯了。 仲献玉笑了笑,极为顺手地花灯放进了宁娇娇的怀里,指了指上面绘得极为精致的常花。 “有没有开心些?” 宁娇娇蓦地抬头,四目相对,仲献玉对她眨了眨眼。 “走吧,我们去放花灯。” 就在他收回手的刹那,衣袖被人拽住。 仲献玉步伐一顿,困惑地看向宁娇娇。 近处传来了游人大声的欢呼,气氛极为热烈,宁娇娇脑子一热,终是不管不顾地开口。 “——你要不要,摘下我的面具?” 第3章 仙人 若是宁姑娘许愿,天上的神仙,是…… 宁娇娇性格十分慢热。 哪怕是当年在浮乌山林,狐狸阿姐也总是笑着打趣“这么多小仙小妖,唯有小娇儿是我花了最长时间拐回来的”。 平日里,除了修炼外,就在找果子与睡觉。在浮乌山林呆了百余年,宁娇娇最好的朋友,也不过一个阿瑾。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会与陌生人相谈甚欢的性格,更别提一见钟情了。 可是这句话偏又被她说出了口。 还不等宁娇娇反悔,一只苍白的手已经伸到了她的面前,宁娇娇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只觉得一眨眼间,她的面具已被取下。 仲献玉看着她,像是有一瞬间的慌神,而后又飞快地将面具罩在了她的脸上。 宁娇娇:“?” 宁娇娇:“……仲公子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嫌弃我长得不堪入目?” 说这话时,她不自觉地鼓起了腮帮子,腮边的碎发被微风吹起,鬓角上的金步摇晃了晃,气鼓鼓的模样煞是惹人爱,像是一只小小的河豚。 “当然不是。”仲献玉将一切看在眼中,垂眸轻声道,“你很漂亮,只是我很自私,不想让别人看见。” 甚至包括他自己,带着那些难以为人道的心思,甚至不敢细看。 宁娇娇本来还有些害羞,听见这话,当即笑得灿烂:“那当然!我本来就是浮乌……浮世三千中最漂亮的小花仙!” 她说得太快,虽然记得避开了‘浮乌山林’,却还是慌了神,莫名将‘小花仙’三个字说了出口。 仲献玉蹙眉,困惑道:“小花仙?” “不是——不是小花仙。”宁娇娇赶紧否认,绞尽脑汁想要圆回来,“我说的是,咳,小——” 见她是真的有些急了,仲献玉轻笑出声,“好了。”他转头望向了西面,那里有很多人都在放花灯,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看上去热闹极了。 “不逗你了,快去放花灯吧,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你的灯魁首。” 仲献玉将手递了过去,宁娇娇明显感受到很多行人路过她时打量的目光,犹豫了一下,终是选择拉住了他的衣袖。 “你刚才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说完?” “有。” 言谈间,他们两人已经步行至河畔,万家灯火的余晖在身后散尽,黑夜中零星的几点明亮,全部洒在了身前人的身上。 一身白衣,如今看来不觉得温润清雅世无双,反倒多了几分淡漠的寂寥。 奇妙的思绪于脑海中一闪而过,宁娇娇来不及抓住,随口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第4节 “因为——” 仲献玉顿了顿,舒展眉眼,驱散了那一闪即逝的冷色,含笑看她。 “因为我在等浮世三千中最漂亮的小花仙许愿。等她许完愿,我便告诉她,刚才我想说什么。” 一听便知,这是还在打趣自己刚才脱口而出‘小花仙’。 宁娇娇羞恼得红了脸,哼了一声,懒得和这个凡人计较,索性自己点燃花灯,看着它飘飘摇摇地飞到了空中。 不止她这一盏,空中早就浮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有的飘得低一些,像是下一秒就要落入河面中的月亮上,有的飞得很高,几乎要溶于墨蓝色的月夜中,像是真的能够飞进仙宫。 远远望去,漫天的花灯,好似银河繁星屈尊纡贵地降下凡尘。 宁娇娇被自己的幻想逗乐,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笑什么?” “没什么。”宁娇娇看着他扬了扬眉,“我许完愿了,你还不快说刚才想告诉我什么?” 仲献玉却不作答,反倒浅笑着问她:“敢问仙子娘娘许了什么愿?” 耳旁尽是游人喧嚣,夹杂着姑娘们的娇笑,还有些商户小贩趁着大家情到浓时,再次过来对人推销贩卖起了花灯。一时间河畔交谈不止,分外热闹。 两人慢慢走着,沿着河畔靠后,比起热闹的河畔中段,这里相对 宁娇娇横了他一眼,索性顺着他的话赌气道:“飞升!” “我许愿,当场飞——升——” 仲献玉再次怔了一瞬,而后唇边的笑意越扩越大,几乎到了掩饰不了的程度。 漫天星河下,还有许许多多的花灯在向上飞,企图凡人微不足道的心愿上达天听。 迎着宁娇娇带着点恼意的眼神,她身旁的白衣公子敛起眉眼,唇角微微扬起。 “好。” “……你说什么?” 宁娇娇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否则怎么会听见这人的声音竟带着些许九重天上梵音的威压。 短短一瞬,她似乎感到有些许纯正的神力缭绕在她的周围。 “我说,好。” 仲献玉抬起眼,带着笑意:“之前便想告诉你,我并非是普通凡人。” “方才提及那名女子,也并非是故意跟踪,而是感受到你用了灵力,故而追寻而来。” “可惜刚才每每想要和你解释,便被人打断,实在恼人得很。”仲献玉看着宁娇娇,微微扬眉,对着她眨了眨眼,“希望我现在解释还不算太晚?” 分明是温润清雅、风姿绝代的白衣公子,做出这样俏皮的神情,竟也没有半点违和,反倒让人觉得……分外惹人心动。 宁娇娇与他对视,几秒后,率先别看脸,转过身向后走了几步。 她一边走,一边漫无目的地看着周围的风景。 从左边光秃秃的柳树,顺着树枝看向了河流,又因为河面上的倒影,看向了满天飘着的星灯。 真奇怪。 明明已经不在看他,可仲献玉的模样却还在宁娇娇脑中徘徊。 那人的眸中沁着星星点点的光,比之漫天灯火星辰尤甚。 “怎么不继续问我了?” 脑海中浮现的脸的主人,此时正在她的面前。 仲献玉不知何时拿出了一把折扇,此时一段抵着下巴,挡在宁娇娇身前,含笑看她。 “宁姑娘就不好奇我是仙是妖,是神是魔?” “我管你是什么!”宁娇娇被他逗得炸毛,想起方才那一系列的事情,顿时气鼓鼓地瞪他,“看你骗人骗得这么顺手,八成是个修魔的吧!还是个骗了好多好多人的大坏魔吧!” 无论前世今生,宁娇娇教养极好,即便骂人,也骂不出什么难听的话。 此时她搜肠刮肚,也只在脑子里冒出了‘神经病’三个字,便再也没有其他。 但看着眼前风华绝代的白衣公子,这三个字又实在骂不出口。 宁娇娇只狠狠等了他一眼,转身又要走。 这是真生气了。 仲献玉微怔,快步上前伸手想要扣住她的手腕,宁娇娇自是不理他,低着头加快了脚步,然而恰逢一群年岁不大的孩子追逐打闹,不止是谁突然停下,‘呀’的大叫了一声,又边跑边指着天空对同伴到‘快看灯魁首!’ 小孩子没轻没重,有几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挥舞着手中的小鞭子,眼看着就要甩到宁娇娇身上—— “小心!” 仲献玉毫不迟疑地伸手将身前人拉入怀中,侧身挡在了她的身前。 猝不及防被拉入怀抱,宁娇娇鼻尖嗅到了一股极好闻的、带着冬日白雪的花香,她愣愣抬头,恰对上那人低垂的眉眼。 笑意浮在深不见底的瞳中,像是触手可及。 不等宁娇娇开口,那几个小男孩中的一个果然没控制好鞭子,‘啪’得一声抽在了仲献玉的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孩吓得尖叫一声,当即掉头跑得飞快。可是他跑得再快又如何能比得上神仙? 只不过眼下的重点不是这个。 宁娇娇下意识揪住了他的袖口:“你没事吧?” 仲献玉略迟疑了几秒:“没事。” 宁娇娇松了口气,转而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傻极了的问题。 既然对方都说了他不是凡人,当然不会因为这些而受伤。 甚至于,他刚才分明是可以躲过去的。 仲献玉看着又开始浮现出怒意的小花仙,无奈道:“即便要生气,也该告诉我,是为什么生气?” “你刚才为什么不躲?”宁娇娇拍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因为你生气了。” 树影斑驳,残缺的倒影落在了仲献玉的脸上,细细的雪花黏在鸦青色的发间,加之他又是一袭白衣,愈发清冷出尘似天宫仙人。 也愈发显得他寂寥落寞。 “我以为,我被他们打了一鞭子,你该高兴些。” 语调极轻,微微上扬,带着几分困惑。 他是真的这么认为。 宁娇娇气极反笑:“就算你该打,也该是我打,被旁人无缘无故打一下算什么?” 仲献玉思索了一番,点了点头,认真地赞同道:“那你打吧。” 宁娇娇:…… 他当我不敢吗! 短暂的沉默后,气急的宁娇娇当真抽出了鞭子。 作势扬起鞭子,仲献玉还是站在原地,不闪不避,目光澄澈地看着她。 扬起的鞭子怎么也挥不下去,宁娇娇试了三次,终是放弃。 “你这人怎么搞的?”宁娇娇掩饰般地大声质问,“你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生气?” 好像这样就能掩饰住她下不了手的事实一样。 仲献玉眼中浮现出些许笑意,“那请问宁姑娘,是为何生气?” 宁娇娇别开脸,半晌后,闷闷地声音传来。 “……因为你戏弄我。” “我?” “对!你明明也是个神仙妖魔,却偏偏不告诉我,还在我许愿要‘飞升’时取笑我——” 仲献玉蹙眉,第一次打断她:“我怎么取笑你了?” 宁娇娇双手叉腰,瞪着他:“我说要飞升时,你可还记得说了什么?” “我说——”仲献玉缓慢地眨了下眼。 “好。” 随着他话音落下,周遭忽然起了一阵风,不似冬日的寒风凛冽,反倒十分温暖,更让人惊异的是,其中蕴含着极其深厚、极其纯粹的灵力。 宁娇娇从没有见过这么纯粹深厚的灵力——不,甚至可以说是神力了! 并且,它们此刻正不要命地往她的身体里钻! 动静闹得有些大,不少游人看向了这里,一眼便见到浮在半空中的两人。 “娘亲!快开!”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大声叫到,“是神仙!真的是神仙!” 周围的百姓一听这话,顿时齐齐跪在地上,大喊着‘仙人庇佑’,场面极其壮观。 来不及思考底下的人在喊什么,电光火石之间,被灵力裹挟浮在半空的宁娇娇终于反应过来,极其愕然地看向了仲献玉。 月光下,白衣公子衣袍纷飞,愈发像是——不,他就是九重天宫上的仙人。 垂星灯火落入了仲献玉的眼眸,而灯火中,只倒映出宁娇娇一人的影子。 “我还说过。” “若是宁姑娘许愿,天上的神仙,是一定听得见的。” 第4章 天宫 她笑起来,也还算好看。…… 转眼间,宁娇娇已经在天宫住了百余年。 在百年间,从一开始震惊到匪夷所思,到如今习以为常。九重天宫人尽皆知,向来淡漠清冷的离渊帝君从凡间带回来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花仙,极尽宠爱。 第5节 对,是离渊帝君,而非什么“仲献玉”。 离渊……这名字倒也很好听,可惜读多了总带着一股孤寂萧索之感。 宁娇娇想到。 不过这样也很好,无论如何,这就是个天地间只要她才知道的名字了。 这么想着,宁娇娇又开心了起来。离渊不知道她为什么又开始笑,不过见她高兴了,心中也觉着松快。 他不喜欢宁娇娇,或者说,帝君离渊真正喜欢的人,不是宁娇娇。 “你也别总叫我宁仙子了,听着怪生疏的。” 彼时宁娇娇刚被带上天宫,对一切都还陌生,所熟悉的人唯有身边的离渊。 尽管他看起来那么高高在上,眼神如同冬日西刹海面上凝固的冰那样让人冷漠,身份更是尊贵无比,可宁娇娇仍是最信赖他。 毕竟是离渊将她带到天宫的。 “那我应该叫你什么?”离渊声音不大,音色很淡,听不出喜怒。 他到了天宫后,好像换了一个人一般。 宁娇娇倒也不怵他,想了想:“叫我娇娇,或者阿娇,都可以。” 以前狐狸阿姐喜欢叫她‘娇娇’,阿瑾和别的小伙伴总是‘阿娇’‘娇娇’混着叫。 “阿娇——这个名字不太好。”离渊道,“人间有个帝王,他的妻子名叫阿娇,下场不太好。” 说到这时,离渊对上宁娇娇好奇的眼眸,微微笑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不想也落到那样的境地。” 话中意思是在可怜那位女子,但他又说了‘我’,仿佛是在为那位帝王惋惜。 过往的记忆已经在宁娇娇脑海中模糊不清了,她只依稀记得似乎确实存在‘阿娇’,好像还是个人间的皇后,其余别的,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唔,那确实寓意不太好——那就不叫阿娇了,你叫我娇娇好了!” 离渊叫了声‘娇娇’,而后皱眉:“也不好。”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到了宁娇娇的身边座下。 宁娇娇正晃着用旭日彩虹搭起的秋千,穿着衣裙是取了不夜天的星河光辉所制成的银白锦缎——这样大的手笔,同样是出自于离渊。 也正是因为这么大的动作,才让九重天上传闻频出。有人羡慕宁娇娇走了大运,有人嫉妒宁娇娇,每看她一眼都在想,不就是个略微好看些的小花仙吗?她凭什么这么好命? 这些宁娇娇都知道。 她的修为在九重天上不值一提,可花儿天生纤细敏感,对于旁人于她的好恶,能一清二楚的感知。 除非是修为太高深,刻意遮掩。 脑中多了些思绪,宁娇娇没立即留意到身边多了个人。 “若是叫你‘娇娇’,听着与旁人没什么不同。” 淡漠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宁娇娇慌乱地抬起头,恰对上离渊犹如寒潭的双眸。 四目相对,离渊忽然轻叹了口气,“你看,就像现在,我叫你你都无甚反应。” 说这话时,他的唇角小弧度地勾起,语气温和带着些许玩笑。 此刻的离渊,倒是有些像是宁娇娇在凡间遇见时,那位温润公子的模样了。 两人离得近了些,宁娇娇又闻到了那股好闻的、仿佛裹挟着冰雪的香气,无比令人安心。她抬起头,忽然发现离渊的眉心处有个极淡极淡的花纹。 看不出是什么形状,只一闪,便散了。 明知道他只是开玩笑,可宁娇娇下意识顺着他的话接口:“那你想叫我什么?”她想到之前自己无聊,托阿瑾让念元带上来的画本子,里面男女主人翁肉麻的称呼,忍不住皱起一张脸:“娇儿,小娇儿?” 太肉麻了,光是念到这些称呼,她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看到她这般反应,离渊反倒轻笑:“有何不可?” 宁娇娇见势不妙当即打算起身离开,但比起离渊,她的修为实在不值一提,只见离渊勾住她的衣袖,轻轻一拽,宁娇娇便落到了他的怀里。 紧接着,含笑的声音便在耳旁响起:“——小娇儿?” 宁娇娇脸上瞬间被一片绯红覆盖,心如擂鼓,她偏不愿承认,嘴硬道:“好吧,就当我知道你叫‘仲献玉’的回报,你——平时无人时,随便叫我什么都可以。” 听见这话,离渊反倒怔了一下,而后松开了扣在她腕上的手,直起身,带着淡笑,微微敛眸。 “是该如此。” * …… 自从那日之后,宁娇娇已经很久没见到离渊了。 尽管他还是如往日一样,时不时叫人给她送些锦罗绸缎,或是八荒中罕见珍惜的宝物。 离渊本人,却始终没有露面。 宁娇娇百无聊赖地在月华宫的床上翻腾,她的宫婢们远远地退在旁边。 要说在九重天上有什么缺点,那一定就是宁娇娇不能如以往在浮乌山林中那样肆意奔跑,那么随意地与朋友玩耍了。 毕竟她算是得了机缘飞升,但浮乌山林中的那些小家伙却不能全被带上天宫来。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是有限制的。 世间万物皆有其命数,饶是九重天上的神仙,也不能仅凭心意将命运随意更改。 若是有机会…… 宁娇娇望向了殿外。 总是闷在殿里修炼确实没什么意思,自己也该出门逛逛了。 离渊没给宁娇娇下过任何禁足令,不过是她自己不太愿意出门。 一来是因为旁人打量的目光,虽然伤害不到她什么,也没得惹人心烦。 二来,则是因为宁娇娇是个修炼狂魔。 尽管因为当日凡间一诺,宁娇娇已经“飞升”天宫,但她的修为并不算稳定,因为在天宫这百余年间,大部分时间都被宁娇娇用来巩固修为了。 可惜她天资委实不高,否则单凭借这份心性与努力,再上一层指日可待。 “小娇儿别急。”离渊当日见状,曾安抚道,“你只管自己修炼,就算有什么别的事,也无需害怕。” 被宫殿顶端宝珠散发出的暖光遮蔽,离渊眸色越发深沉,似是想起了什么,又看向修炼许久却毫无进展的宁娇娇,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 “想那么多做什么。”离渊轻笑,语气轻松,带着些许安抚的散漫,“你可是我带上天宫的。” 确实如此。 由帝君离渊带上天宫,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欺负宁娇娇。 也正因如此,宁娇娇才要加倍努力,她不想自己被人看不起,更不想—— 宁娇娇偷偷抬眼,正对上离渊扫过来的眼神,那凉薄的眉眼一旦触及到宁娇娇,就好似被春风吹暖,变得无比温柔。 正如同离渊护着她一眼,宁娇娇也不想他因为自己而被旁人讥嘲。 …… 思及此,宁娇娇靠在宫殿通往外侧偏门旁,小声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虑,可是宁娇娇总觉得如今在天宫的日子太过美满,既不用她担心生死难关,也不用她枉费心机去像别的小精怪一样谋取机缘……美好的像是一场梦。 而她小心翼翼,努力地改变自己融入进这高高在上的九重天上,生怕这美梦如朝露易碎。 想起离渊之前提起让她得空前去找他,宁娇娇带上了刚制成的百花酿,头一次主动出门。 “仙子来此为何?” “我来找离渊……”在仙宫守卫北芙冰冷的眼神压迫下,宁娇娇声音越来越轻,终是吐出了两个字,“……帝君。” 每次面对这群血脉高贵的九重天仙女们,宁娇娇总有些不自在。 她们口中称她为“仙子”,状似恭敬守礼,可总让人觉得有哪儿出了差错。 北芙看着面前低下头的青衣小花仙,不屑地冷哼一声。 她出身北海,在北海谁不尊称一声“帝姬”?之后又师从天外天中云镜海的花同道君。天外天是何等玄妙之地,光是听着都令诸仙敬畏。 自从北芙到了离渊身边做事后,天然比旁人高上一截。 她天性骄傲,最是看不起这些依附于旁人的女子。 更何况,宁娇娇依附的,还是北芙往日里最爱戴、最崇拜的帝君离渊。 “帝君在殿内。”北芙高高地抬起下巴,甚至懒得多解释一句,又别开头去。 宁娇娇以为她是在给自己指路,刚打算抬脚进去,脖子上突然被冰冷的东西紧贴。 “我有让你进去吗?”北芙歪了歪头,乌黑的发丝绕着一根红色丝带,束在脑后,迎着宁娇娇茫然的目光,她恶劣一笑。 “帝君吩咐,除了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其中。” 宁娇娇一愣,下意识开口:“他——帝君没说过,我最近会来找他吗?” “从未提及。”北芙懒洋洋地开口,她收回手,看见宁娇娇眼中闪过的无措,不由嗤笑一声,小声嘀咕,“……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了,真当帝君把你放在心上了。” 北海帝姬北芙生性骄傲,从不屑于撒谎。 所以…… 离渊是真的从没和旁人说过她要来。 宁娇娇垂眸,藏在袖中的右手指甲紧紧嵌进了肉里。 只是一件小事,她安慰自己。 离渊身为帝君,协理六界大小事宜,诸事繁忙,偶尔忘记些事情,再正常不过了。 脑子里劝着自己要冷静,宁娇娇却半点不敢抬头,生怕对上北芙那双狭长的凤眼中流露出的讥嘲。 她们不太看得起她,她一直都知道。 知道后又能怎样?如同在凡间时那般肆无忌惮吗? 无非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第6节 她沉默地不发一言,低头转过身,打算离开。 北芙见此反倒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就打算这么走了?你就不怕我是瞎说骗你的?” 宁娇娇转过身,看着开口后似乎在懊悔自己多言的北芙,也对着她笑了:“不会的,堂堂北海帝姬还不至于在这些儿女情长的小事上撒谎。” 北芙微微一怔,不过这一小会儿功夫,宁娇娇已经走下了台阶。 唔,这小花仙灵力修为不高,眼力倒是不错。 北芙心想。 ……而且,她笑起来的时候,也还算得上好看。 第5章 少年禹黎 这一幕被循着宁娇娇踪迹而来…… 宁娇娇走下台阶,一步一步迈得极稳,努力维持着或许并不存在的威仪,目不斜视,想让自己尽量体面些。 就在这时,一道跳脱活泼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 “宁仙子是要去往何处?” 宁娇娇一听这不正经的口气,便知是又是那不太正经的姻缘仙君。 姻缘仙君,顾名思义,就是掌管姻缘的神仙,也是人间俗称的月老。 据说他本来容貌极其俊秀风流,饶是在天宫也能排的上名号,可后来下凡历了次劫,不知为何,便开始以白发老人的容貌示人。 苍老的容貌和格外年轻跳脱的声音让不少神仙极其违和,又不敢对这个全天宫资历最老的仙君加以置喙,加上连帝君离渊也不去管他,众仙只能极力避免与姻缘仙君接触。 但这些神仙中,不包括宁娇娇。 心中不自觉地松了口气,脚步也变得轻快,宁娇娇转身走向姻缘仙君,弯起眉眼:“姻缘仙君安好。” “诶呀,和我还客气什么!都说了叫我缘邱就好。”一身火红的姻缘仙君摆摆手,看也没看同样打算给他行礼的北芙,只对这宁娇娇笑嘻嘻道,“怎么今天突然想通了打算出门逛逛了?” 九重天上,除了离渊外,姻缘仙君缘邱是对宁娇娇态度最友善的人。 “反正闷着也是没事,便想来找离渊——帝君,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下意识的,宁娇娇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狼狈。 缘邱敏锐地捕捉到了宁娇娇话语中微微的停顿,再看看对面的北芙,哪里还有什么想不到的。 “他呀,忙得很,毕竟是当了帝君的人,事情多得是。我之前有次为了见他,足足在外面等了三天三夜才让他想起我这号人来。” 一边说着,缘邱还抓了抓自己下巴上的白胡子,颇有一副过来者的派头。 宁娇娇知道这是缘邱在宽慰她,心中感激,对着面前一副老态的姻缘仙君笑了笑。 “缘邱小仙若是有事,就先去忙吧。” 缘邱最讨厌别人说自己老,哪怕他变出了一幅老人家的模样,仍是要旁人称他为“小仙”。 “嘛,我来这儿也不是为了什么急事。” 缘邱果然开心起来,他收齐深沉的模样,笑眯眯地看着面前小花仙,索性调转脚步,走在了她的身侧。 “我们娇娇难得从住处出来一次,不想多逛逛?” 宁娇娇犹豫了一下,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 她出身浮乌山林,生长在九清长河,最是自由爱闹的天性,往日里闷在宫中,也不过是努力想要像那些高高在上的女仙们靠拢。 可就在刚才,就在与北芙短短几秒的对话中,往日里虚假的幻梦忽然被人毫不留情的戳破,龟缩在象牙塔中的宁娇娇忽然了悟。 活泼是粗鲁,文静是怯懦,天真是愚蠢……无论自己做什么,她们都觉得是错的。 并非自己做错了,而是在她们眼中,自己的存在就是个荒诞的谬误。 “我想逛逛。” 一直沉默的小花仙忽然在正殿宫外停下脚步,侧首看向了身旁的缘邱。 “缘邱小仙,你知不知道这九重天上可有什么种着花的地方?” “那可多了去了——不如你先说说,想看什么花?” 常花。 宁娇娇第一反应就是这个,毕竟是自己的本体,天然便带着一股亲近之意,可她张了张口,终究没吐出一个字。 常花之所以叫“常花”,就是因为它太过常见,虽然花茎脆弱,极容易因各种原因而死亡,同时又拥有极其强大的生命力。也许在它死时,一阵风吹过、几滴雨落下、亦或是身旁的孩童顺手拾起它扔到了别的地方——常花都能再次焕发生机。 原本宁娇娇爱极了这样的常花,也发自内心的为这样的特性骄傲。 但它太常见了、也太平庸了,在九重天上如此多的奇珍花卉中格格不入……亦如宁娇娇自己一样。 “不用特意看什么花。”宁娇娇答,“随意些,随意什么花都可以——哪怕不是花,只要风景好看——我就想去些没去过的地方。” “害,那还不容易,我知道一个好地方,你保准喜欢!” 缘邱眼睛一亮,合掌大笑,兴冲冲地拉住宁娇娇上了他那被装饰的花里胡哨的仙舟。 分明神仙都可以缩地成寸,或是直接乘云飞行,偏偏缘邱就是要与众不同,他的仙舟又大又华丽,完全不似别的仙人那样清高素雅,一路上招摇过市,惹眼极了。 不多时,宁娇娇落在了一片星空之下。 与天宫的巍峨庄重不同,这里环境清幽,宁娇娇抬头望天,只觉得天色分外一片雾蓝,里头像是有涓涓细流,时不时的泛着波光。 不像是天空,倒像是一条河流。 缘邱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小花仙,你头顶上的,就是划分了天外天和九重天的月落河。” 宁娇娇瞪大双眼,口中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惊呼,有赶紧压低了声音:“——这就是月落河?!” 别说九重天上了,就连她当初在凡间,亦曾听说过月落河的大名。 有老树精说,清河一滴水,可抵他们这些精怪千年修行,还有虎妖说,若是有幸能从清河中捞出一件宝物——哪怕是一枚石子,也是比得过凡人千军万马的神器。 连狐狸阿姐,也曾对宁娇娇感叹过月落河的浩渺神秘。 “月落河啊,不仅有很多珍宝,还是天上最尊贵的帝君的本源呢。”那时狐狸阿姐抱着那时小小的宁娇娇,“传说中月落河遍地珍宝,同样的,也十分危险,听说啊,只有帝君进入其中,才能免除一切伤害。” 宁娇娇抬起头,头顶上的月落河仍是那般深邃,像是蒙上了一层雾,让人看不真切。 河面泛着的波光,一丝一丝的漾在了宁娇娇的周身,偶尔有几缕划过了她的脸颊,浅淡如冰,偏又带着月色的柔光。 凉薄又温柔。 宁娇娇又想起了离渊。 “真漂亮。”她伸出手,接住了一缕飘荡下来的月色,隐约间觉得自己掌心的皮肤都变成了透明的似的。 “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挑的地方!”缘邱得意洋洋地挑眉,手掌一翻,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壶酒。 “来来来!此景此情,不喝点酒怎么能行?” 宁娇娇知他是好意陪伴自己,也不拒绝,而是笑着从自己的玉镯里取出了那壶百花酿,同样对着缘邱扬眉。 “酒杯用你的,酒喝我的!” 这表情,总算有点刚入天宫时的洒脱活泼了。 缘邱大笑,半点不与宁娇娇客气,两人喝着酒,谈天说地,缘邱夸赞当年这月落河的清河星屑瑰丽非常,将脚下这片普普通通的九重天荒地都映衬的分外不同,竟是显出了几分高贵来。 “……别看这片荒地现在不起眼,当年在清河星屑下,那可是熠熠生辉,连我都以为这地方要再出一个圣君了!”缘邱咂咂嘴,放下酒杯,“可惜后来到底没出,要是出了,在九重天劫时,虞央也——” 缘邱忽然停顿了一下,轻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向了宁娇娇:“说起来,你知道什么是九重天劫吗?” 宁娇娇明知他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若是以前的她定是要问出个究竟,但在天宫后,单纯了一百多年的小花仙也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倒是不太清楚,快给我讲讲!” …… 两人说了会儿话,缘邱还有些事,先走一步。宁娇娇没和他一起,而是打算留下来逛逛。 她躺在荒地上,抬头望着那看似触手可及,却遥远到无法触碰的月落河,忽然觉得这月落河和离渊真是相似。 哪怕是人间灯会上的初遇,也如同幻梦一场,而那位面如冠玉的白衣公子仲献玉终究只是一层虚伪的表象。 宁娇娇向来聪明,不然天资平平的她也不可能修炼至如今,然而许是刚才酒喝得有些多了,宁娇娇此刻不愿意深想。 她起身,踉踉跄跄地往回走,没有用任何法器灵力,仅仅踏在荒地上漫无目的地行走,像是一缕找不到家的孤魂。 百花酿度数不算太高,宁娇娇刚才喝得多,在缘邱走后,将一壶酒都喝了个精光,这也导致她如今站在原地,茫然地看向周遭忽然昏暗下来的天色。 ……这是哪里? 九重天上不都是光亮璀璨的吗?怎么还有这样的地方?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的花田里乱踩?” 就在宁娇娇茫然四顾时,身后传来了一道满含怒气的少年音,其中的不满和指责太过明显,宁娇娇被他吓得一抖,酒醒了一半。 她顺着声音回头,只见身后约三米处站着一个少年。 与天宫仙官们衣袂飘飘的仙气不同,少年内里是白衫,外面却罩着红衣,左肩上还有金甲暗纹,不过周遭太过昏暗,让人看不真切图案。 这一身装束不似高高在上的九重天仙人,到更像是人世间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 宁娇娇晃了下神,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脚下已经萎靡不振的花儿,耷拉着的花朵和沾满了泥泞的花冠,让她十分感同身受,甚至身上隐隐作痛。 这下,酒全醒了。 “我错了!刚才喝了点酒,没注意到这是你的花圃,实在太抱歉了!”宁娇娇果断认错,蹲下身,“你这里——咦,你这是人间的花?” 少年被她干脆的道歉弄得一愣,随后又见她毫不在意地蹲下身摆弄那些不值钱的花儿,心情倒是好了一些。 这小花仙打扮的像是天宫的人,又看着面生,大概是被哪位神仙顺手带上来的吧。 他随意扫了宁娇娇一眼,哼了一声:“你管我这是哪里的花?反正都被你弄得活不成了。” 话虽如此,少年蹲下身时摆弄花草的动作却十分小心,寻常的花草在他的手中好似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 宁娇娇见此,对他更添上了几分好感。 “我来帮你。” “不用!”少年一口回绝,斜了她一眼,“就你这低微的修为灵力能派上什么用场?别弄坏了我的花儿!” 俊美无比的脸庞配上神采飞扬的神情,让少年显得生机勃勃,分明四周昏暗,但好似周围都因他有了光亮。 第7节 宁娇娇被少年感染,神情放松,语气也变得活泼了几分。 “别小看我,我可是个小花仙。” “小花仙?”少年眼睛一亮,“那正好!我这边还有些花儿最近不知怎么回事,花瓣都开始干枯了,你快帮我看看!” “好啊,我叫宁娇娇,你叫什么?” “禹黎,你叫我禹黎就好。” 少年神采飞扬,少女活泼跳脱,两人一人手捧鲜花,一人施以灵力,伴随着昏暗的天色与远处月落河的点点星光,气氛无比美好。 远远看去郎才女貌,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 这一幕被循着宁娇娇踪迹而来的帝君离渊,尽收眼底。 他分辨不清缘由,抬起手抚在心口处,微微蹙眉。 很奇怪,忽然觉得心里很闷。 并非是如利剑刺心那种快意的疼痛,而是如同刀斧击撞击般沉闷的钝痛。 光是这一幕,竟是引得清心寡欲了千年的离渊又起了杀意。 第6章 为何忽然叫我帝君 离渊抿唇,控制住杀…… 离渊并非是完全忘记了与宁娇娇的约定。 只是相对于这些不值一提的约定,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况草木精怪皆为天地之纯净物,若能得之一二……以此来看,小仙倒是觉得陛下可以尝试招魂。” “招魂?”离渊顿了顿,忽然抬眸看去,“如何招魂。” 不知怎么,下面的人都觉得这句话含着彻骨寒意。 众所周知,所谓“招魂”,都是需要一个合适的容器的。 离渊语气淡淡,平静无波,然而底下提出这个建议的仙官奉存呼吸一窒,只觉得来自上位者的威压,铺天盖地的朝自己袭来。 仙官奉存浑身颤栗,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他本想接着说帝君身边的那个小花仙就很合适,既没有太强大的神魂会在招魂后出现排斥反应,同时又是世间草木自然所修成的身体,集有天地灵气,最是适合用以温养魂魄。 奉存本以为帝君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毕竟是万年来最年轻的帝君,想起高台上这位为了得到帝君之位而做下的事情,想起那些骤然逝去的幽魂,想起至今还被他囚禁在东荒之外辟地上的那个……提出这个建议的奉存越想越怕,控制不住的浑身抖个不停。 凡人皆以为九重天上的仙人无悲无喜、无忧无惧,殊不知如他们这般见过太多的仙人,反倒越是惶恐谨慎。 拥有的太多,一旦失去,一旦跌落,一旦从高高在上的仙人变成往日里正眼都不曾瞧一下的蝼蚁—— 那该是多么令人恐惧的事情。 奉存越想越多,他禁不住跪在地上,低下头,将自己惶恐不安的神情埋在身体的阴影中。 离渊敛眸,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仍是无悲无喜的模样。 他站在高位,俯视众人,方才将他们脸上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殿内气氛一时间降到最低点,一片寂静之中,来人的脚步就显得分外清晰。 “嚯,都这么严肃做什么”司管丹药的鴏常走进殿内,脸上仍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来来来,帝君大人,你要的丹药炼成了!还不来谢谢我?” 他一进来,底下的仙官都松了口气,尤其是之前提出要移魂的那位,看向鴏常时更是满目感激。 原来是鴏常仙人出关了! 这位可是与帝君大人关系匪浅,有他出面,自己想必不会有事了! 果然,离渊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收敛威压,淡淡扫了下面一眼。 “退下吧。” 众仙长舒了口气,齐齐告退,鴏常见此忍不住笑得更欢。 “你怎么把他们吓成这样?”鴏常将丹药交给仙侍们,瘫在一旁的凤尾软玉椅上,没个正型。 他们两个交情非比寻常,比寻常人亲近许多。饶是鴏常再不正经,离渊也不去管他,兀自垂下眸子翻阅案几上的文书呈报。 鴏常半点没把自己当外人,动作极其自然地抿了口桌上的茶,眉梢一扬,而后笑得花枝乱颤,直把一旁的小仙侍笑得红了脸。 离渊却看也不看他,仍在上首批阅。 “离渊。”鴏常笑完后,抬眸看向了离渊,“不就是提议让那小花仙作为招魂的本体吗?怎么?你这么生气?” 这个计划奉存曾与他商议过,当时鴏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让他呈报给帝君定夺。 离渊依旧端坐在上首,头也不抬。 “并未。” 也不知是在说奉存并未提起让小花仙作为招魂本体,还是说自己并未生气。 鴏常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杯,头顶的一小缕发丝随着他的动作一翘一翘,打量了离渊半后,陡然轻笑。 “奉存的计划曾与我提起过,确实不错。”鴏常意有所指,“更何况你我皆知,虞央有一魄在她身上,简直是上苍送来的温养魂魄的绝佳容器。” “不会有比她更合适的人了,你要——” 剩下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离渊望来的那一眼所迫,硬生生卡在喉咙。 漆黑的瞳孔犹如覆盖着冰雪,在敛去了一切笑意之后,如同冬日里冻结的北海,所有的喧嚣都被压抑其中,然而光是表面的寒冰就足以令人生畏。 仅仅一息之间,便收敛起来,但鴏常知道,这是警告。 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鴏常恍神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又有些想笑。 多久了。 多久没见过这样情绪外露的离渊了。 上首的离渊听他大笑,放下笔,语气很淡,“不要用这些手段。” 说这话时,离渊神情温和,脸上仍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只可惜并不直达眼底。 鴏常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离渊,或者说,这样的离渊才是他在上千年中熟悉的、高高在上的帝君。 只是,此刻离渊话中的含义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这些手段’?”鴏常颇有些难以置信,“什么叫‘这些手段’?离渊你——”你这个天生黑心肝的家伙和我说这些?! 更何况为了达到最终的目的,过程中偶有些牺牲属实再正常不过了。 离渊敛眸:“过了。” 他继续看向案几,仿佛只是随口一答。 鴏常静默了一瞬,看向了离渊,张了张口,却有什么都没说。 大概离渊自己都不记得,他有多久没用过刚才那样的眼神了。 太久了,就如同九重天上的长乐长生树一样,在帝君之位上呆的越久,喜怒哀乐便越发显得不那么重要,好似这些不属于神仙的情绪,完全可以被剥夺。 普天之上,谁不知道现任帝君离渊是一个可以弑杀亲父、囚禁手足的冷血之人? 鴏常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很好。若是离渊想开了,愿意放下那些混乱不堪的过往,哪怕选择的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花仙陪伴也不错。 作为他的朋友,鴏常也能放心些。 不过是费心思再弄些丹药,去延长那个小花仙的寿数罢了。 不过…… “帝君大人。”鴏常看向离渊,嘴角扬起一抹古怪的笑,“您这是,动了真情?” 桩桩件件,若非是真情真意,实在很难解释。 离渊本是垂眸看着案桌上的文书,听见这话时,反倒扩大了唇边的笑意,抬眸看向了吊儿郎当坐在那儿的鴏常。 “几年不见,你可真是越来越荒唐了。” 鴏常也笑了,他同样回望上首端坐的帝君。 白衣上绣着金色丝纹,嗓音清冽,整个人如同冰雪所塑。嘴角虽噙着浅笑,却不掺杂一丝红尘气,连骨子都透着看破世俗的冷意,不含半分温情。 看似温和,实则疏离至极。 谁也不相信这样的仙人会动情。 “可你舍不得她。”鴏常道,“哪怕是为了救回虞央,你却也舍不得你的小花仙去死。” 虞央是离渊近千年的执念,鴏常心知肚明。 不料却这段执念,离渊便再也不能更进一步。 在鴏常看不见的地方,离渊藏在衣袖下的手忽然紧握了一瞬。 ……是因为不舍吗? “并非如此。”离渊不想继续这个问题,他示意远处的仙侍将外面的人放进来,一边对鴏常道,“虞央喜洁。” “让她用一个凡间精怪之躯,恐怕太过辱没。”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离渊说得太过笃定,饶是鴏常也分辨不出他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两人的对话没有避着来人,一旁的北芙从进来时便憋了半天,实在没忍住开口:“可我看那个小花仙,也挺喜欢干净的。” 她脑子没有他们那么灵活,因此并不知道帝君和鴏常要做什么。只是现在一看见他们,北芙就想起那个小花仙安静离去时的背影,刚才又听见那些话,心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此言一出,不止是鴏常,连离渊都望向了她。 鴏常嘴角戏谑地向上翘着,动作夸张地往门外望去:“让本仙来看看——” 北芙涨红了脸:“你看什么!” 第8节 “看看今日是不是北海逆流,日月同天。” “你个短毛鸟又在瞎说什么!” 鴏常收回目光,一张俊脸上仍是满脸嬉笑,没个正行。 “怎么,难得听到北海小公主殿下为不相干的人说话,还不允许小仙惊讶一下?” 北芙涨红了脸:“怎、怎么!我只是实话实说!” 那时的离渊不置可否地一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 …… 然后,就是处理完一切事物,却从姻缘仙君缘邱那里得知,宁娇娇被他带去了荒地上看月落河。 再然后,就是眼前这幅情景。 离渊抿唇,控制住杀意,心中又陡然升起一股不快来。 就像是很早之前,还不是帝君的离渊打败了魔族大军,将对方大将的本命剑献上时,满心以为这次终于会得到父君的赞扬。谁知就在下一秒,他献上的战利品,就被对方随手丢给了身边幼童把玩。 那柄剑叫什么,离渊已经不记得了。如今他贵为九重天的帝君,要什么宝物得不到? 但那种刻骨铭心的不甘与屈辱,却如影随形,时不时变回出来嘲笑他曾经的难堪。 比如现在,来寻她时,自己还特意带着为她炼制的丹药。 可她却…… 于是离渊唇边划出一道嘲讽的弧度,握着木匣的手紧了紧,却没有再向前一步,只是站在原地。 “娇娇。” 简简单单两个字,传到宁娇娇耳中却让她悚然一惊,下意识从原地跳了起来,将手中的东西全部扔在了地上。 禹黎眼神微黯,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也拍拍手起身。 “真是稀客。” 宁娇娇敏锐地察觉到禹黎语气中极其强烈的嘲弄,虽不知原委,可生怕两人起了什么冲突,赶忙往前一步。 “怎么来这里了?”宁娇娇向离渊走去,笑得有点紧张,“是姻缘仙君让你来找我的?” “嗯。” 离渊扫了眼禹黎,正对上对方挑衅的笑意,他懒得搭理,而是转向了宁娇娇。 “不开心?” “嗯?”宁娇娇发出了一声气音,她已走到离渊面前,恰对上他漆黑的眸子,下意识否认,“没有啊。” “笑得这般刻意勉强,还说什么没有?” 离渊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好笑道:“就你这点道行,还在我面前遮掩什么?” 他开口时,长长的睫羽遮住了半个眼眸,嗓音偏又无比温和,令人听着便觉如沐春风。 不像是九重天上的帝君,倒像是凡间的有情郎。 宁娇娇习惯了离渊如此,离渊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是落在旁人耳朵里,无异于惊天之雷,让人心思浮动。 对方这么好言好语的说话,宁娇娇也不好意思继续发脾气,她本想转头和自己刚认识的朋友道别,却被离渊扣住了手腕。 稍微使了点力气,他便将宁娇娇半拢在了怀中。 下一秒,两人已经落在了祥云之上。 宁娇娇挣脱开离渊的禁锢,回身望去,偌大的荒地早已变成了一个小点,仿佛蚂蚁般大小。 连荒地都看不清,更别提人了。 “我只是想和他告别。”宁娇娇有些不适应地皱了皱眉,“帝君如此,是不是有些管得太宽了?” 离渊背对着她,言简意赅:“他不是什么好人。” 末了,他顿了顿,忽而侧过脸来。 此时正处于九重天与月落河的交接之所,明暗一线之间,空中光影的斑驳落在了离渊的身上,将这位九重天上最年轻的帝君更衬得风华绝代。 本该是无比瑰丽美好的一幕,偏偏祥云上的两人无一人在意。 “方才——” 离渊抿唇,不知想起什么,眼神忽而有些冷。 旋即他又轻笑一声,转过脸去,忽略心底涌起的冰冷与不适,仿若只是闲谈般提起。 “为何忽然叫我帝君?” 第7章 真情假意 不择手段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 宁娇娇恍然。 正如离渊口中不提,但永远在宁娇娇身边才是最放松的姿态,宁娇娇也只有在面对离渊时,才会拿出曾经在浮乌山林的肆意。 或许是那点小小的私心,她总是习惯性的忽视离渊‘帝君’的身份,正如他总是带着亲昵促狭地叫她‘娇娇’‘小娇儿’一样。 宁娇娇总觉得,离渊与当日在凡间为她赢来最大的那盏花灯的仲献玉,并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事实上,何止不同,简直天差地别。 只是这样的差别以前能忽视,现在却再也无法熟视无睹。 宁娇娇看着自己眼前这个面如冠玉、风姿卓然的仙人,忽地有些难过。 “叫帝君有什么不好?你本来不就是帝君吗?”宁娇娇努力撇去心头的酸涩,强迫自己不去看他,硬邦邦地开口,“他们都这么叫你,我就叫不得了?” 她明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 离渊定定地看着眼前人,直把宁娇娇看得有些心底发毛,面上强撑着不露怯,心底却在犹豫要不要开口添补上几句。 “自然是能叫的。” 清冽如冰泉般的声音传入耳畔,宁娇娇下意识想要开口辩驳些什么,离渊却率先转移了视线。 与此同时,他也松开了原本紧握着宁娇娇的手。 “离渊!”行动比思考更快一步,宁娇娇不顾已经到了天宫外,在那些人惊愕的眼神中,一把拽住了离渊的衣袖。 离渊回过头,就看见小花仙盯着他,执拗而认真地开口:“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刚才有些生气,不是故意要和你生疏。” 说这话时,她的眼睛起了层薄雾,将总是亮晶晶的黑瞳仁遮蔽,如云中窥月。 依旧很漂亮,但离渊不喜欢。 他总觉得,小花仙就应该是肆意活泼的,哪怕娇纵些、出格些,都没关系。 但不该是这样的,这般小心翼翼,实在不像是凡间那个单纯灵动的小花仙了。 见她主动服软,离渊眉梢微动,睫羽间的冷意不知不觉消散了许多。 “现在呢?”离渊牵过宁娇娇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还生气?” 若是鴏常在此,定然会讶异帝君离渊何时变得这般好哄,竟是轻易就被宁娇娇一个眼神便捱了过去。 “已经不怎么生气啦。”宁娇娇摇摇头,“本来觉得是你忘记了与我的约定,现在想想,你毕竟是帝君嘛,忙起来,偶尔忘记些事情,倒也正常。” 嘴上这么说着,眼睛里确实明晃晃地写着不服。 离渊失笑。 两人已至天宫殿内,这里是宁娇娇的住处,她不喜欢太多陌生人在旁,因此仙侍并不多,大都在门口守着。 宁娇娇的脾气总是十分浅显好懂,比如现在,她心里仍是憋着气,连茶也不给他倒,自己一个人走到了窗旁,对着外面的两头白孔雀发起呆来。 说什么不生气了,分明还是气得很。 离渊也不恼,手腕翻转,下一秒冰玉茶壶中便盈满了金枫玉露茶,修长的手指捏着其中一个杯子,白衣仙君缓步走到了穿着青色衣裙的小花仙旁边。 “赔罪茶。”离渊将茶递到了宁娇娇唇边,“喝了我的茶,便不许再生气了。” 声音温润,又带着一丝绵软,不似九重天上的帝君,反倒像是人间窝在主人怀里撒娇的猫儿。 宁娇娇再多的气也消了,她斜睨了离渊一眼,终是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声。 “好吧,那我这一次,就不记在心上了。” 离渊笑着看她喝完了茶,摇头道:“这只是第一件事。”迎着宁娇娇不解的目光,他抿唇浅笑,“第二件事,便是伸冤。” “伸冤?”宁娇娇被他拉着走到了紫玉桌前座下,一边反问,“有谁胆大包天,竟然敢冤枉我们九重天的帝君大人?” “那胆大包天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离渊坐在宁娇娇对面,拉过了她的手,下一秒,宁娇娇细嫩的掌心中便出现了一个木匣。 就在宁娇娇不解之时,木匣应声而开,其中赫然呈着一颗如菩提莲子大小的丹药。 通体乌紫,光滑的表面泛着金光,饶是放在珍品多如牛毛的九重天宫里,也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给我的?” “当然是给你的。”离渊道,“延长寿命的丹药,我还能给谁?” 宁娇娇面上覆上了一层薄红,“你又嘲笑我的修为!” “并非如此。”离渊看着她,垂下睫羽,遮住了眼中晦涩,“娇娇,我希望你能陪我长长久久。” 用她滋养虞央的魂魄是真。 希望宁娇娇能活下去,也是真。 这句轻叹低沉得仿佛呢喃,连将它说出口的主人都下意识希望它消散于空中。 宁娇娇没听见离渊的话,但也知道这不可多得丹药是离渊为自己制造的,她抬手挠了挠脸,只觉得面颊滚烫。 原来真是自己冤枉了人。 “我错了。”这次的道歉真心实意,“是我误会你了。” 离渊眉梢微动,嘴角向上扬起些许弧度,将手往前一摊:“我的酒。” 第9节 宁娇娇轻咳一声:“喝完了。” “喝完了?”离渊抬手揉乱了宁娇娇的头发,“看来我家养的小花仙不止胆大包天,还是个偷酒贼。” 宁娇娇辩驳:“我可不是偷酒,酒本身就是我酿的!” 离渊似笑非笑地睨了宁娇娇一眼,一手撑在桌面上抵住下巴:“也不知是谁拉着缘邱老儿喝闷酒,还偏偏挑在月落清河下——” “我才不是喝闷酒!”宁娇娇当即纠正,“是缘邱小仙拉着我去看风景,我才去的。” 都说到这儿了,宁娇娇自然又想起了刚才她生气的缘由之一。 禹黎。 离渊抿着唇笑,并不说话,只看着自己对面的人。 他皮相生得太好,好到仿佛独得上苍钟爱,连一丝瑕疵也不肯落在他的身上,清隽飘逸,温和中透着疏离,像是上弦之月,皎洁清冷,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可月永远只高挂于空中。 千秋万代,亘古不变。 宁娇娇看着看着,便转移了目光,然而猝不及防间,却被不知何时起身的离渊扣住了手腕。 “他不是什么好人。” 离渊开口,连那人的名字都不想提。 若说宁娇娇最讨厌离渊那点,便是他现在独断专行,却又不说明原因的样子。 她皱眉,想要直接收回手,却不料手肘撞击到了一旁盛放延寿丹的木匣。 ‘咣当’一声,木匣倒是没被撞翻,反倒是突然弹出来了一个夹层。 夹层中摆放着一个极其精致的软垫,软垫上放着一双跳脱。 并不是什么法器,宁娇娇没从它身上感受到一丝灵力。 正是如此,她才讶异,这东西似乎只是个凡间普通的碧玉镯子? 她想要询问离渊,却在看见他的神情时,蓦地闭上了口。 坐在宁娇娇对面的白衣仙君衣袂飘飘,看似不染尘埃,眼中却凝结了一层她窥不透的寒霜,将睫羽都融成了化不开的冰。 有那么一瞬间,宁娇娇觉得离渊好似整个人都坠入了深渊。 直觉告诉宁娇娇,这个深渊,她进不去。或者说,除了某个特性的人外,旁人都被离渊排斥在外。 离渊的恍神只是一瞬间,下一刻,他对着宁娇娇笑道:“是鴏常——他之前在闭关,因而你还没见过他。” “这家伙最喜欢凡间的物什,我托他帮忙带些小东西,不曾料到这家伙竟是把东西放在了丹药木匣的夹层里。” 离渊摇头,轻叹:“还好娇娇你反应快,否则险些毁了我一番心意。” 这话半真半假,宁娇娇没察觉到不对,而是心想,这位名叫鴏常的仙人相比与离渊关系很好。 她极少听见离渊用这般亲昵的话语提起旁人。 就在宁娇娇神游天外时,手腕上忽然一阵冰凉,她懵懂地抬头,就见对面面如冠玉的仙人对她一笑,这一笑将他身上的清冷冲淡,更又比对着旁人时耐心许多。 “在凡间毁了你的镯子,眼下赔你一对。”离渊嗓音温和,看着宁娇娇时的眼神也带着干净透亮的笑意。 这样的他,就像是在凡间初遇时的那个白衣公子,清冷独绝,世无其二。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离渊伸手,将玉镯套进了她的手腕,“还喜欢吗?” 冰凉的触感激起皮肤上本能的颤栗,宁娇娇却眼睛一亮:“喜欢!” 这镯子通体碧绿,品相极佳,即便不是法器,也是个罕见的美玉。 更何况,宁娇娇到天宫后,为了与女仙们靠近,也很少穿凡间喜欢的那样活泼明亮的色彩,多是青衣白袍,配这个镯子,倒是正好。 见她笑得眉眼弯弯,离渊便也笑了。 刚才的话半真半假。 假的是这镯子并非是为了给宁娇娇赔罪而存在的。 当年离渊还不是帝君,只是个总被人忽视的天帝之子,某一次,他与虞央一起偷偷下凡,对方看中了这个普通的凡间之物,离渊便将其买下赠予了虞央。 这件事的结尾并不是很欢喜,很多仙官都知道,加之时间久远,因而如今也没有什么人提及。如今不知怎么,倒是被鴏常找到,送还自己。 恐怕连鴏常也没想到,自己真的会没检查一番,便将木匣递了出去。 至于真的部分,则是…… 离渊垂下眼眸,睫羽如蝶翼轻颤。 “你若喜欢与他玩耍,倒也算不得什么。” “只是我与此人关系不是最好,你与他一道时,少提及我些,否则破坏到你们的情谊,反倒不美。” 迎着宁娇娇担忧的眼神,离渊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手掌落在小花仙的头顶,带着一股安抚的纵容。 “别怕,过去有些小纠葛罢了,本就不应牵扯到你,今日是我太过冲动了。” 宁娇娇眨着眼睛看他,眉目弯起:“多谢帝君。” 这一声‘帝君’却又与之前不同,带着撒娇似的欢喜,显然很感谢离渊的体贴。 宁娇娇确实很喜欢禹黎,对方精通花草一道,性格跳脱,与他在一道玩,会让宁娇娇有种回到浮乌山林的错觉。 离渊看着一脸单纯小花仙,对方笑得灿烂,他蓦然觉得有些恐慌,竟是一时间不知这样是对是错。 这样全然的信任离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拥有过了。 但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本该直接说明原委,再不济也该限制宁娇娇与禹黎往来,然而看到了那对玉镯,电光火石之间,离渊却又有了另外的注意。 他知道,宁娇娇从不是喜欢与人为难的性格。有了自己这一番话,下次禹黎再来找她,宁娇娇绝不会直接拒绝。 倘若……离渊垂眸。 若是能借此将其一网打尽,倒也是件幸事。 夜色朦胧,迷雾般地笼罩着上空。 离渊已经离开了宁娇娇的住所,他久违地登上了揽月池,看着月色,久违地没有想起故人。 乌黑的瞳孔中苍茫一片,隐约却倒映着小花仙干净澄澈的笑。 她笑得眉眼弯弯,脸颊旁绽着两个小梨涡,看着分外灵秀动人。 那时她笑,他便也对着她笑。 笑得好看,笑得温润,笑得如灵山山巅上霜雪初霁般赤忱。 心下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 离渊面无表情,嘴角缓慢地扬起一抹嘲讽的笑。 也许鴏常说得对,自己的心生来便是黑的。 而不择手段,更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 …… 日复一日,转眼间,宁娇娇的两百岁生辰就要到了。 这一次,最为厌烦宴请之事的帝君离渊一反常态,竟是主动下达圣令,要宴请九重天之上的所有仙官。 一时间,几乎所有年轻一辈的神仙都对那个陪伴在帝君身边、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破例的小花仙,产生了史无前例的强烈好奇。 第8章 “生辰贺礼” 若是有朝一日,我与他……… 宁娇娇本人对此倒是没有太大触动。 她不是个喜欢在那些宴会中,与陌生人交际的性格,因而听离渊说要帮她办个生日宴时,只是胡乱点点头,心中却没有半点惊喜雀跃,反倒有些遗憾。 对于她们这些修道的草木精怪而言,山间的日子过的太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除了修炼就是修炼,外界的变化极少能影响到浮乌山林。 不过尽管底下的小精怪不太在意,可是每逢整岁,狐狸阿姐却都会备上不知从哪儿得来的一桌美味,将人聚齐,再奉上贺礼。 很有仪式感,宁娇娇脑中忽然冒出了这个词,她怎么也找不到出处,想了想,便将其归之于前世所剩的、为数不多的回忆之一。 “宁仙子好!” 左手边树丛里忽然窜出来了一个人,他的动作太过突兀,吓了宁娇娇一跳。 这人长相不差,虽然比不过离渊和禹黎,但生得一张娃娃脸,瞧着变讨人喜欢。他身上穿着一袭深蓝色锦袍,以金丝缠腰,头上戴的金冠更是耀眼夺目。 一身金灿灿的,无比吸引人眼球,整个人好似行走的金子。 宁娇娇眨眨眼,想起来这人是东海龙王最喜爱的小儿子,名叫祈乐,似乎与离渊带着点姻亲关系,因而她倒也见过几次。 “仙君安好。”不管是谁,男人就叫仙君,女人就叫仙子,反正宁娇娇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诶呀,仙君什么仙君,叫我宁仙子叫我祈乐就好。”祈乐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又凑近了些,仔细打量着宁娇娇,带着惊叹,“宁仙子是要往哪里去呀?” 这动作放在别人身上兴许会让人觉得冒犯,但由祈乐做出来,非但不让人觉得唐突,反倒带着些许孩童似的顽皮。 “我随便逛逛,不做什么事,不过看看风景而已。” 祈乐睁大了猫眼,看上去格外兴奋:“仙子可要人作陪?早前便听说仙子喜欢赏景,我们东海的景色虽不比天宫壮丽辉煌,倒也别有一番滋味,仙子不如与我同去?” 宁娇娇实在应付不来太过热情的人,连忙摆摆手:“不用不用,我不过是随意逛逛,仙君不必放在心上。” “诶呀,都说了不要叫我仙君——” “祈乐!” 随着一声暴喝,北芙气势汹汹地来到了两人之间,直接隔断了祈乐在宁娇娇脸上流连的目光,转而直接上手拧着祈乐的耳朵。 “你这个不思进取的家伙在天宫也敢乱跑?!” “疼!疼疼!姐!手下留情!” “留什么情!本公主看你就是欠教训!” 祈乐堂堂东海龙王之子,居然在北芙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这一幕太过滑稽,宁娇娇憋着笑,上前劝了几句。 好不容易将人劝住,临走前,祈乐仍不甘心,偷偷对着宁娇娇挤眉弄眼,险些又被北芙揍了一顿。 第10节 “这臭小子就是不安生!” “小孩子心性罢了。”祈乐对她只有好奇的打量,宁娇娇看得分明。 北芙当即否认:“才不是呢!”她上下打量了宁娇娇几眼,一身曳地月色长裙,手腕上带着翠碧色的玉镯,面容出落的愈发绝色,在天宫的这些时日又为她凭添上一份清冷脱俗,尤其是那双眼睛,看人时温软又带着诚挚的笑,极其讨人喜欢的。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可若能皮与骨兼具,岂不是更好? 北芙拉住了宁娇娇的手,目光控制不住的在她脸上流连,忽然有些明白自己那个没出息的堂弟为什么明知道宁娇娇时帝君的人,还盯着她不放了。 放眼三界,也极少能找出这般美人了。 宁娇娇被北芙看得莫名,眨巴眼回望:“北芙姐姐,我身上可是有什么不妥?” 这些年她与北芙关系越来越好,对方主动提出让她叫声‘姐姐’,并放眼要在北海罩着她。 北芙轻咳一声,难得有几分尴尬:“世人皆知,我们龙族最是喜欢金银珍宝。” 不等宁娇娇开口,北芙接着解释道:“除去这些外,还有一点。” “就是美色。” 北芙飞快地说道:“所以那小子才喜欢缠着你,八成是觉得你好看,龙族就是这样,看到喜欢的、好看的,边非要据为己有才罢休,否则便会心心念念,萎靡不振许久。” 宁娇娇‘唔’了一声,半边身子挂在了北芙身上:“那公主殿下看上我,是不是也只看上了我的美色?” 北芙扬眉,高傲地抬起下巴:“不然呢?” “那娇娇真是好伤心呀。”宁娇娇故意用极其矫揉造作地语气说话,一边假惺惺地抽出帕子在眼角擦拭眼泪,“等到娇娇没有这般好颜色的时候,岂不是色衰而爱驰?到时候公主殿下有了新人,恐怕再也听不到我这个旧人哭——” 北芙被她做作的语气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少来这套!” 她一面摆手让宁娇娇停下她的表演,一边有忍不住害怕真把这小花仙说哭了,觑着眼偷偷打量着宁娇娇的神色,见对方果然是表演,才彻底松下了一口气。 这口气松下后,北芙想到自己方才居然在担心着没心没肺的家伙,又涨红了脸。 “你该少看些人间话本子了!小心我到时候告诉帝君去!” 这么多年相处,宁娇娇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当即戏也不演了,抱着她胳膊笑道:“别生气别生气,我永远和阿芙公主殿下天下第一好。哪怕您真的因为我丑了,不要我了,我也要天天堵在你们北海海口找你玩儿。” 北芙脸皮抽了抽,到底绷不住,笑了出声。 “行了行了,就你会说。当年刚到天宫时,你那副怯生生的样子,我还以为又是个不入流的,谁知道你这么能耐!” 宁娇娇想起自己刚上天宫时的样子,也忍不住笑着摇头。 那时她为了提高修为,深居简出。谁知到让北芙误会她是个不靠自己修炼,只知道投机取巧的人间精怪。 她是离渊的手下,又很崇拜如今的帝君,故而少不了对宁娇娇这个‘破坏’了离渊完美形象的人有几分怨言。 谁知后来有次宴会,有几个女仙酸溜溜地说北芙‘好好地北海公主偏要做个天宫将领’‘九重天上怕是无人敢娶’。 当时宁娇娇着实听不下去,她本身也不是什么善于隐忍的性格,连帝君离渊她也敢发脾气,更何况是几个不相干的女仙? 于是宁娇娇当场反嘲了几句,其中更有‘人家住在海边都没你们管得宽’‘不开口前,倒也以为你们是什么正常神仙’等金句,恰好被北芙听见。 同为天宫女仙中格格不入的存在,一来二去,阴差阳错的,性格、身份差异巨大的两人倒是变为了朋友。 “我有事在身,不能陪你多逛了。”临走前,北芙凝眸看着宁娇娇,想起偶尔在赶去正殿时听见的只言片语,犹豫着,终究提醒了一句。 “月落河下的那片荒地实在太过偏僻,你若想看风景,不如拿着我的短刀去北海,海底虽然没有什么草木花草,却有珊瑚旋涡……况且,有我的短刀作为信物,他们也不会怠慢你,岂不比在那荒地舒服多了?” 北芙没有说太多,毕竟有些话听得零碎,她也云里雾里。 往日里,北芙甚至从来不把离渊与鴏常的讨论放在心上,他们脑子转得快,北芙懒得想那许多计谋,她只管打架。 当年那场为离渊夺得天帝之位的帝君之战便是如此。 只是现在宁娇娇是她的朋友,北芙不想让自己的朋友吃亏。 “放心吧。”宁娇娇心中升起暖意,“我来这里,帝君是知道的。” @泡@沫 北芙闻此也松了口气,安心离开了。 两人告别后,宁娇娇没有多想,再次踏入了月落河下的那片荒地。 周遭的环境仍是一片迷蒙的昏暗,零星闪烁着点点的光,宁娇娇熟门熟路的找到了那间外表荒败的屋子,敲了敲门:“禹黎?在——”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门就被推开了。 禹黎仍是那身白袍红衣,对着宁娇娇打了个哈欠:“你怎么来的这么早?” 少年靠在床边,星星点点的光模糊着照进屋内,更将他俊美张扬的五官衬得深邃。 也许是很久没和人说话,他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非但不让人觉得刺耳难听,反倒无端带着一股慵懒,像是一只吃饱餍足后懒洋洋地窝在自己地盘上打滚的猫儿。 只不过,他的屋子有些简陋就是了。 “不是说好今天一起研究能不能将常花水中种植吗?”宁娇娇没有拍了拍手里的工具,“我可是特意找人要了北海的海水来呢!” 禹黎被她逗笑:“不急。”他说,转而随手向木桌上一捞,接着极为顺手地将东西扔到了宁娇娇的怀中。 宁娇娇接住了东西,冲他挥了挥:“无功不受禄?” “生辰贺礼。”禹黎言简意赅,“你可以打开看看。” 宁娇娇也不与他客气,抬手便开始研究机关。 据说禹黎曾惹怒离渊,被他惩罚轻易不能离开这片荒地,别人也不能轻易进来,再加上木匣上特有的纹路,宁娇娇一眼就看出,这木匣是禹黎亲手所制,其中的机关精巧更是他自己的设计。 宁娇娇当然能用法术直接将盒子劈得粉碎,只是这样便没有了本该有的意趣。 她索性放下手中的东西,专心坐在桌旁解锁起来,禹黎也不做别的事,坐在了宁娇娇对面,专心看她解锁。 “你怎么知道最近我要过生日了?” “那人闹出那么大动静,九重天上根本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禹黎轻嗤了一声,手指搭在桌面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你就这么来找我,他真的不拦你?” 宁娇娇抽空抬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不拦。”她继续低下头,专心地解锁手中的木匣。 “他还让我在你面前少提他,免得你从此再不理我,破坏了我们两个的友情。” 禹黎撇撇嘴,懒得扯出虚假的表情:“假好心。” 无论真情假意,禹黎不否认自己在宁娇娇面前愈来愈不加以掩饰。 小花仙太好又太单纯,没那么多复杂心思,在九重天这个人人恨不得给自己脸上套三层面具的地方,美好直白、灿烂热烈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禹黎专心致志地用目光描摹小花仙的眉眼,一片静谧中,眼看着宁娇娇就要揭开最后那个暗扣,他忽然开口。 “若是有朝一日,我与他……”禹黎顿了顿,意识到什么,唇边扬起一抹恶意的笑,换了只手成撑住下巴。 “宁娇娇,你会怎么选?” 外头的人陡然顿住了脚步。 巧了,这个问题,他也很好奇。 第9章 占有欲 禹黎眼神一眼不落地随着宁娇娇…… 禹黎语气轻松,带着漫不经心,仿佛问出这个问题的他,只是一个因为不甘友人与自己的敌人关系好,而闹脾气的少年。 宁娇娇并非察觉到异样。 离渊从未对她说起过这段往事,禹黎自然也乐得不提,于是导致宁娇娇对两人关系有着错误的认知。 眼下,当宁娇娇听见这问题时,并没有当回事,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随口敷衍道:“那就要看你们闹到什么程度了——反正你们两个我都打不过,到时候一定先躲得远远的,别被伤害无辜才好。” 禹黎听见这孩子气的话不由笑了出声。 他处在房檐的阴影下,一半的脸庞被窗外的点点萤火照亮,另一边被屋内的昏暗模糊,萤火闪烁,界限并不分明,禹黎神情微动,整个人都充斥着矛盾的美感。 正如离渊对禹黎了如指掌一样,禹黎同样对这个异母兄长有着非同一般的了解。 帝君离渊。 想起这四个字,禹黎冷笑。 看着光风霁月、清冷出尘,好似对一切都不在意,实则控制欲极强,对于喜爱的——无论人还是物,都定要控制在手中,才会觉得安心。 离渊放宁娇娇来无非是两种原因。 第一种,他根本不在乎这个小花仙,只是把她当做一个可有可无的解闷万物,所以无所谓让宁娇娇来这里,更无所谓她与自己的关系亲近与否。 至于第二种…… 那便是离渊太喜欢这个小花仙了。 正是因为喜欢,他才会有所顾忌,才会小心翼翼。 甚至放下了自己所有的高傲,愿意设身处地地为对方考虑。 禹黎说不清自己更希望是哪一种。 若论起他这么多年的筹谋,自然是第二种对于他的计划更为有利,若是能抓住九重天上最深不可测的帝君的弱点,那之后的所有简直手到擒来。 可他真的是这般想得吗? 禹黎闪烁着目光,又落在了宁娇娇身上。 “……打开了!” 宁娇娇欢呼一声,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匣子里的腰坠,放在掌心仔细端详。 是一个凡间香囊的样式,小巧的布面上用红线绕着浅粉色的常花图样,捏起来软绵绵的,隐约还有花香弥漫。 “好精致的香囊!”宁娇娇赞叹道,直接将礼物取出,在了腰间比划着,一面问道,“你怎么会想到送我腰坠?” 禹黎耸耸肩:“不是你说喜欢常花的香气,但又不能时时刻刻闻到吗?” 宁娇娇迟疑地看了眼手中的腰坠:“这是你亲手做的?” “是啊。”禹黎对着宁娇娇摆摆手,“嘴里说着喜欢,那怎么不带上?难不成是嫌弃我送的礼物简陋?” “才没有!” 宁娇娇急忙否认,她自然知道以禹黎如今的处境能做到这些,已经属实不易。 下一刻却瞥见了禹黎嘴角弯起的弧度,宁娇娇当即明白,举起手中凝聚的小团灵力,危险地眯起眼:“——你又在戏弄我?” 随着话音落下,那团小小的灵力已经向着禹黎所在的方位投掷。 第11节 禹黎飞快地闪身,双手抱臂,得意地扬起眉眼:“谁让你次次上当?” 宁娇娇翻了他一个白眼,再也懒得理他,而是兴致勃勃地在一面巨大的石墨镜前比划着自己新得到的礼物。 禹黎嘴角的弧度降低了些,仍是弯着,他是真的在享受这一刻的轻松。 很单纯的朋友,简单的礼物,还有鼻尖缭绕着让人心安的花香—— 花香? 哪里来的花香? 禹黎神经紧绷,装似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一圈屋内,在瞥见右手边还未来得及完全消散的花瓣时,蓦地怔忪。 是常花花瓣。 方才,宁娇娇作势要打他,却不是真的灵力,而是凝聚了自己体内的常花花灵,是她的本命之法。 所谓本命之法,就是操控自己本体的灵法,好控制、攻击性强,却无比珍贵。 小花仙修炼有多不易,禹黎是知道的。 不仅是不易,甚至可以用艰难来形容。 她的根骨不算差,心境也绝非是那种愚昧自扰的庸人可比拟,却不知为何,偏偏在修炼一道上无比艰辛。 越是艰辛,本命之法越是珍贵,哪怕一丝一毫都不该被浪费。 太蠢了。 禹黎垂下眼眸,忽而开口:“你没事浪费本命之法做什么?” 宁娇娇还在摆弄她的腰坠,闻言,不在乎地挥挥手:“不然伤着你怎么办?” 话一出口,她便觉得有歧义,连忙补救:“我的意思是,我天资不高,操控灵力的本事太差。”说到这里,宁娇娇挠了挠脑袋,脸颊有些发烫,“虽然修道多年,可悟性不行,连刚修炼不到百年的小狐狸都比我强。” “我怕我用灵力,是真的会伤到你,自然用本命灵法更稳妥些。” 禹黎缓慢地眨了下眼,看着又低下头去的宁娇娇,重复道:“太浪费了。” 他一边又一遍的告诉自己,只需要逢场作戏,心中更是特意她单纯到愚蠢,却又忍不住沉沦于小花仙弯起的眼眸。 全无恶意,也没有任何同情和怜悯,仅仅是作为朋友。 单纯、干净的朋友。 好像他还没有从云端坠落深渊,还是曾经那个骄傲天真的天帝之子。 连禹黎也不知道自己在期盼得到怎样的回答,可他心中却有一股难以名状的野望如春草般滋长—— “不浪费。” 宁娇娇眼皮子都没抬,随口道,“给你用灵法不算浪费。” 不浪费。 禹黎控制不住地扬起唇角。 那一瞬间,禹黎忽然明白了自己心中疯长的野望。 比起第二种更有利于计划的猜想,情感上,他更喜欢自己的第一个推测。 正如同,比起窗外闪烁着的幽夜萤火,禹黎更喜欢屋内散落的花香。 令人无比放松,心安到好似…… 禹黎眼神一眼不落地随着宁娇娇的身影移动。 好似飘摇许久,终于觅得了归处。 * 毕竟有离渊这层渊源在,宁娇娇并没有在荒地呆太久。 往常,但凡宁娇娇去一次荒地,回来时离渊一定会第一时间出现。 宁娇娇将其理解为一种别扭的表达爱意的方式。 然而这一次,离渊却一反常态的没有立即出现。 宁娇娇坐在秋千上,突然想起离渊似乎也与龙族有些渊源在。 北芙曾提到的龙族的特点。 贪婪、喜爱珠宝,以及—— “占有欲极强。” 第10章 心跳  这一次,率先心动的人不是宁娇…… “你生气了?” “不曾。” 那人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冽淡漠,不染半分世俗尘埃。 于是宁娇娇更加笃定。 “你生气了。” 倘若不是生气,他绝不会用这种对待旁人的态度来对待她。 是的,宁娇娇一直认为,自己在离渊心中,就是不同的。 如若不是特殊,离渊又怎么会给她准备那么多珍宝丹药,又怎么会对她说出那么多的温柔话语,又怎么会为了她一次又一次的破例? 长久来,宁娇娇在离渊这里得到的特殊待遇,让她愈发沉沦,也愈发完全的、赤诚的交付自己的真心。 眉眼如凝霜雪,说话时垂着眼,小指勾起藏于掌心。 他一定是生气了。 “嗯。” 果然,这一次离渊没有否认,他站在宁娇娇身前几步的地方,眸光下垂,落在她的腰肌。 “你又去找他了。” 伴随着这句话落下的,是一阵几乎快要控制不住的威压。 殿门口的仙侍们顿时跪了一片,唯独宁娇娇没受到半点影响。 并非是她不怕,而是离渊的威压独独绕过了她。 她是特殊的。 心中浅浅的窃喜飘荡四散,缭绕在心脏,转而又进了五脏六腑,欢喜得暖了心扉,连血液都变得滚烫。 少女的爱意就是这么简单炽热,或许显得天真莽撞,却不掺杂半分虚假。 此时只要离渊一句话,哪怕让宁娇娇粉身碎骨,她也不会多做犹豫。 她是干净的。 离渊撞进那双澄澈的眼眸,头一次退却。 “你若真的介意我去找他。”宁娇娇说,“那你便与我说清,从此以后,我就不去荒地了。” 禹黎是她在天宫难得相投的朋友。 可离渊却是比朋友还要重要的人。 他是宁娇娇来到这陌生九重天上的唯一缘由。 说这话时,宁娇娇一点一点地掰开了离渊藏在衣袖下握紧的手。 他总是这样,哪怕生气也不开口,整个人好似没心肝的草木。 长久的伪装,连离渊自己都曾错认心绪,自以为早已无情,波澜不惊。 只有宁娇娇知道,每每有了情绪,离渊总会下意识勾起小指,藏在衣袖中。 离渊垂眸看她的动作,也不阻止,仍由她动作。唯独在纤细的手指即将离开手掌的刹那,一股不容抗拒的灵力忽然出现,强势又温柔地绕在了宁娇娇身后,迫使她跌落进了离渊的怀抱。 “我确实不想让你去找他。” 离渊将宁娇娇摁在怀中,这样她就看不到他晦暗难明的眸光。 无人知晓,在听见禹黎问出那个问题的瞬间,离渊的心脏猛地一沉,整个人都僵直在原地,恨不得想要逃离,却又没有什么时候比那一刻更心甘情愿地留下。 禹黎想知道答案,他亦然。 只是宁娇娇没有正面回复,越是如此,离渊越是心绪难平。 宛如一潭死水的心境终是被投进了一粒石子,分明是尘埃般微不足道的大小,却荡起一层又一层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尤其是看见宁娇娇收下了禹黎的礼物,还对他笑。 她怎么可以对旁人笑。 …… 离渊身负上古苍龙血脉,在血液里便流淌着的占有欲。 分明理智清晰地告诉他,这个画面就是禹黎故意让他看见的,可离渊还是无法克制自己升起的滔天怒火。 一个小花仙而已。 即便他当场将她带走,用鲛人泪织成的白纱蒙上她的眼睛,让她看不见别人;即便他把她锁在只有自己才能去的揽月台,让那些不相干的人再也看不见她的笑;即便…… 险些失控。 只不过最后,仅存的理智让离渊离开了那片荒蛮之地。 “……但这是你的自由。”离渊再次开口,嗓音带着些许暗哑,“我说过,这是你的选择,我不会干涉。” 有那么一瞬间,对着小花仙闪亮亮的双眸,就连离渊自己都觉得整件事无比荒谬。 但他不会改变。 生如棋盘,落子无悔。 离渊正是靠着这股近乎偏执的顽强和狠劲,从不被天帝看中的儿子,变成现在九重天上无人看忤逆的帝君。 第12节 事实证明,他所做下的决定,哪怕有所牺牲,结局却都是好的。 不过顷刻间,离渊便调整好了情绪,他又变成了那副温柔纵容的模样,对着宁娇娇浅笑:“把眼睛闭上。”见她缓慢地眨了下眼,似是没反应过来,离渊笑着抬手遮住了她的双眸。 睫毛轻颤,离渊掌心时不时刮过痒意,如同姻缘仙君那里乱作一团的红线,扰人的同时又带着红尘的缱绻。 宁娇娇被离渊挡住了双眼,连带着周遭的声音都为之一寂——八成是他又用了什么高级的法术,宁娇娇想到。 她并不怕,和离渊在一起有什么值得怕的呢?宁娇娇只是有些担心,离渊对她太好,若是又将一些珍宝赠予,恐怕接下来一段时间,自己的日子又不会太平。 说是担心,也不过是被强行裹上了忧愁的蜜糖。 “我们要去哪儿?” “去看看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隐约感受到有凉风吹过她的身侧,不过须臾,宁娇娇边听见耳畔传来离渊含笑的声音。 “到了。” 宁娇娇懵懵懂懂,尚未反应过来。 离渊见小花仙还是紧闭着眼,小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袖,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心中之前隐藏着的怒意,不知不觉中,早已消散无踪影。 他垂眸,贴近了宁娇娇,压低了嗓音,含着笑问她:“还不睁开眼?” 酥酥麻麻的痒,从耳垂传入心间。 不用照镜子,宁娇娇也知道自己此刻定是红了脸,她睁开眼,先是悄悄往身侧那边瞥去,不经意间恰巧撞入了对方满含着笑意的眼瞳。 如若鴏常在此,定时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冰雪消融,眼角眉梢写尽温柔,好似九天之上的仙君终于亲自走下高台,愿意为一人沾染上满身尘埃。 谁见过这样的帝君离渊? 或许离渊自己没见过。 正因为没见过,他永远也不知道,在面对宁娇娇时,自己的神情有多么纵容与温柔。 “你看我做什么?”离渊牵起她的手,“你往前看。” 宁娇娇依言望去,瞬间被眼前的画面惊得说不出话来。 月落清河下,大片大片的常花盛开,偶尔一阵微风拂过,将嫩粉色的花瓣吹得摇曳,来去轻摇,如水般流淌,头顶月华光辉散落,更为这普普通通的常花花海增添上了几分独属于九重天上的缥缈,如烟似雾。 九重天上,谁不知道,帝君离渊最是厌恶那些花花草草? 就连鴏常也曾诧异,离渊会将一个小花仙带上天宫,还曾疑心莫不是离渊被人蛊了去? 在知道了宁娇娇身上的玄妙后,鴏常才放下心来。 饶是如此,作为帝君离渊最信任的人,也是公认在离渊面前最为放肆的人,鴏常也从不在他面前提起花草之事。 连鴏常都不敢,更别说别的神仙了,虽然离渊未曾明令,他们却连提都不敢提, 偌大的九重天之上,唯独离渊做得出,在月落清河下的荒蛮之地,开满鲜花。 不知不觉中,宁娇娇已经松开了离渊的手,独处于一片花海之中。 宁娇娇轻轻开口:“这是常花?” 离渊浅笑:“喜欢吗?” 喜欢吗? 怎么可能不喜欢。 在九重天最尊贵神秘的月落清河下,种下了一片花卉,不是什么珍奇异宝,而是普普通通的凡间之花。 一场盛放,独赠一人。 何等奢靡,又何等浪漫。 “真漂亮。”宁娇娇仰起头,“这么珍贵的月华落在一片普通的常花之上,不知会引起多少人嫉妒。” 话是这么说,只是她语气活泼顽皮,其中的炫耀得意根本不加以遮掩。 离渊笑着摇头,笃定道:“你喜欢。”他走到了宁娇娇身边,“只要你喜欢。”离渊说,“在我心里,常花就是最珍贵的花。” 宁娇娇看向他,本来想玩笑几句,却在触及离渊脸庞时,恍了下神。 猝不及防间,她好似跨过时空,隔着山川湖海,远远的看见了另外的场景。 盛放的鲜花,神秘的天河,寂寥的少年。 …… 好像…… 宁娇娇迟疑地低下头,摊开手掌,勾起小指。 好像,在很早很早之前,她也曾与人勾指起誓,将盛大花海赠予一人。 “我以前并不喜欢花。” 一片寂静中,离渊突兀开口。 宁娇娇转头看他,隔着花海他第一次没有回望,而是仰头看着月落清河。 月落清河,是帝君离渊的本命河。 星光倒映在离渊的眼眸,如一泓化不开的寒潭,如不见底的深渊。 天色苍茫,仿佛将一切寥落。 “上一任天帝是我的父亲。”离渊语气平静,“他并不爱我的母亲,娶她不过是为了得到龙族的支持。” “不过幸好,我的母亲也不爱我的父亲。” “她也不爱我。” 说到这里,离渊像是谈起了什么极为高兴的事,唇边漾开了一抹笑意,他看向了宁娇娇,弯了弯眼眸。 分明是在笑,却被哭还令人心酸。 宁娇娇说不出什么让他不要逞强的话语,她知道这是离渊努力维持着的骄傲和体面。 远远看去,白衣仙君站在一片粉色常花花海中,好似皎洁明月终于跌落红尘。 于是她穿越过重重迷雾般的花海,走到了离渊面前,主动抱住了他。 “离渊。”宁娇娇仰起头,主动在他唇边印下一吻。“他们不爱你,是他们的错。”小花仙抿唇,执拗开口,“但我爱你。” 这是宁娇娇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袒露自己的心意。 懵懂天真,一字一心动。 她不想抬头,不忍心看离渊唇边的笑意,因此错过了那一瞬间离渊眼中猛烈地挣扎。 简单的话语却撕裂了一切虚伪,将所有看似高明的算计都衬托的无比低劣丑恶。 “……我的母亲,她喜欢上了一个魔族。”离渊拥着她,复又抬起头看着月落清河,“而我的父亲,喜欢上了九重天上的百花仙子。” 他忽然想告诉她,想告诉她所有的事。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我才知道,那百花仙子与魔族有所纠葛。” “再后来,我成了天帝。”离渊又重复了一遍,“我杀了我的父亲,囚禁了所有反对我的人,成了天帝。” “宁娇娇,不必心疼我,我已经是天帝了。” “是我赢了一切。” 宁娇娇双手撑在他的身前,抬起头,认真道:“我知道,离渊是最厉害的。” “但是你受伤了。”宁娇娇掰着手指算,“我看过你背上被鬼火灼伤的痕迹,有三道,当时一定很疼。” 离渊看着小花仙认真计数的样子,又想笑了。 是真正的笑,笑意直达眼底。 何止三道?当年为了争一口气,他上过魔族战场,去过凌宇深渊,进过无妄之海…… 太多了,数不胜数。 别人讥嘲他,轻蔑他,没有人信他,没有人爱他。 没关系,他会为自己挣一条路出来。 “只是疤痕而已。”离渊说,“早就不痛了。” 宁娇娇摇头:“但当时疼。”她想起浮乌山林中的往事,语气都变得低落。 “这样的痛,是在记忆中的。哪怕身上的伤疤好了,可记忆还在,回忆时便永远觉得痛。” 不过很快,宁娇娇又打起精神来。 “不管没关系!现在我知道这件事了,那我想起时也会痛,这样便能帮你分担一些啦!” 哪有这么算的,离渊失笑。 他垂眸看向怀中人,正对上她亮晶晶的双眸。 毫无保留的、干净温柔的眼。 总是空荡荡的胸腔中,好似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一下又一下。 离渊怔忪。 总是习惯将一切掌握的他,第一次发现了无法控制的东西。 是心跳。 这一次,率先心动的人不是宁娇娇。 第11章 梦留别 一场好梦,经年留别 “常花之所以叫常花,正是以为它普普通通,十分寻常。” 宁娇娇看着面前如烟似雾的花海,雀跃地在其中旋转,又对离渊笑道:“不过我知道它为什么还有个别名啦!” “别名?” 第13节 “对啊。”宁娇娇停下蹦蹦跳跳的样子,对着离渊笑嘻嘻道,“叫梦留别嘛!这么好看,如一场幻梦,倒是配得上‘梦留别’这个名字!” 乍一听见这个别称,离渊整个身体僵直,原本搭在常花上的手指骤然紧缩,硬生生将粉嫩的花瓣拽了下来。 “……梦留别。”他低声呢喃,如同要消散在花海中。 再次抬眸时,宁娇娇便发现离渊眼中再次盛满了她看不懂的情绪,翻腾似怒海,喧嚣似深渊。 该是何等压抑又颠沛的情感,才能让离渊这样能笑着谈起父母往事的人,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呢? 宁娇娇下意识停住了看花的动作,直起身大着胆子问:“这名字有什么渊源吗?” “梦留别。”离渊垂下眼眸,语气平静地不起一丝波澜,“一场好梦空去,留不住,徒增离别。” 指尖还残存着方才花瓣碾碎的汁液,无比冰凉。 “这么好听的名字,居然是这般伤感的含义。”宁娇娇无意识地感叹道,“也不知道当初取了这个名字的人,该是什么样子的心境。” “应该是失去了,很爱很爱的人吧?” 离渊没有再开口,也没有否认。 他低着头,修长的手指搭在花瓣上,轻柔地拂过。 风吹月落,星沉花海。 谁又知道这片花海下,曾埋着怎样的风月呢? …… 离渊送给宁娇娇的生辰贺礼,远不止一片花海。 “小阿元?!” 宁娇娇惊喜地看着出现在自己殿门口的人,快步上前,声音中是抑制不住的愉悦。 “你怎么到九重天上来了?!” 被叫做‘小阿元’的少年年纪不大,看上去比宁娇娇还小些,只有凡间十五六岁少年的模样,穿着一身银甲,稚嫩的脸上透着不外表不相符的英气,整个人看上去意气风发。 少年表情瞬间垮了下:“宁姐姐!别叫我小名!叫我念元!” 宁娇娇笑弯了眼,叫了声“念元”而后才想起有什么事情被她遗忘,轻咳一声,脸上的表情瞬间变成标准的客套假笑,看向了一旁的仙官:“这是……?” “这位仙长与您有些渊源,故而帝君吩咐,将人带来给您见见。”领着念元来的仙官脸上挂着笑容,态度十分客气,“等您聊完,在下便再将念元仙长带去述职。” 宁娇娇点点头,脸上笑意不变,道了声“劳烦了”,便挥挥手让门口的小仙侍将人送了出门。 一转头,就见念元满脸崇拜地看着她。 “宁姐姐,你刚才那笑容——”念元竖起拇指,“一个字‘绝’!太绝了!” 宁娇娇好笑道:“怎么就绝了?” 念元思考了几秒,形容道:“有点像狐狸阿姐当年面对白头山的那只鸟时露出的表情。”小家伙单手抵在下巴上,状似思考,“唔,就……真的像是那些老狐狸了!” 宁娇娇翻了个白眼,反手一个巴掌拍在了他的头上。 念元捂着脑袋‘嘿嘿’的傻笑,心中却是放松了些。 刚才的宁娇娇太有气势,面对仙官时一问一答,不卑不亢,举止妥帖至极。大概她自己都不知道,但印在念元眼中,却让他愈发不安。 本来突然来到九重天上,就已经让这个没有接触过太多外界的小散仙心中惶恐了,好不容易遇见了熟人,还不等他放下心来,却发现原本熟悉的姐姐完全换了个模样。 刚才的宁娇娇在念元眼中,如水中花,清雅高洁,却又远得很,轻易不敢触碰,唯恐消散。 就像是九重天上的所有仙人一样,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幸好……幸好现在他熟悉的宁姐姐又回来了。 两人一边说着话,宁娇娇一边引着他往里面走,到了宫殿的后院中,一泓清水旁放着一张桃木桌,远处挂着星泉瀑布,如同银河倾斜,凌空而悬,瑰丽异常,美不胜收。 念元眨巴着眼睛,直白地夸赞道:“这里真好看!” 宁娇娇故意逗他:“比浮乌山林还要好看?” 念元果断回答:“那还是浮乌山林好看——不、不是说宁姐姐这里不好看,只是浮乌山林是不一样的。” 念元放下了手中常花形状的糕点,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认真道:“浮乌山林的风景,是顶顶好看的,在念元心里也是最好看的。” 宁娇娇垂下眼眸:“我明白的。” 她也是这般认为的。 往日里尚且无知无觉,偶尔还会觉得浮乌山林不过是一亩三分地,哪里不得上外头的世界来得热闹繁华? 唯有分别,才晓得它的好来。 不过…… “念元,你不在山里修炼,怎么上了九重天?” 念元放下茶杯,诚实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之前本在山中玩耍,在小溪边看见有条小蛇受了伤——宁姐姐你是没看到,那伤口可吓人了,一直淌着血,哇,我都不知道蛇居然能流这么多血——哦对了,那小红蛇也吓人——说起来,我第一次看到还有蛇是红色的——而且她都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还有力气用眼睛瞪我……” 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聒噪。 往日在浮乌山林便是这样,念元分明修为最高、天资最好,却因为沉迷修行不通俗事,像是个小书呆,硬是被她压了辈分,管他们这些人叫起‘哥哥’‘姐姐’来。 那时的宁娇娇初来乍到,无法无天,对什么都不当回事,只觉得自己天资聪颖,隐隐约约还记得自己是个穿越者,自视甚高。 后来狐狸阿姐知道了这事,还把她和阿瑾臭骂了一顿。尤其是出了这个主意的宁娇娇,被罚在山崖底下思过十年,不许出山。 宁娇娇一开始不服气得很,直到狐狸阿姐将这事告诉她,宁娇娇才知道,在修道一途上,因果缘分极其重要,倘若硬是逼着旁人认下,怀恨在心,日后必有祸端。 幸好念元真的是个小呆子,知道了一切原委后,居然还觉得没什么不妥,反而很是高兴无亲无故的自己多了个姐姐,索性便认下了这层关系。 “……我只想着要帮她包扎,又不知道她原本是个女仙!” 宁娇娇走了会儿神,便听见念元委委屈屈地嘟囔着这话。 她心中咯噔一下,连忙问:“你对人家做了什么?!” “没什么啊。”念元茫然地抬起头,似是不解宁娇娇忽然如此激动,“我就是帮她处理了一下伤口——那时候她还是蛇形,我又是第一次帮人处理伤口,还是这么吓人的……” “停停停!”宁娇娇赶忙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所以你到底是做了什么?” “我把她浑身上下都包起来了。”念元挠了挠脑袋,“呃,看起来有点像人间的蚕宝宝?其实我觉得挺可爱的……但她化形后非常生气,打了我一顿就走了。” 说到这儿,念元耷拉下脑袋,低落道:“兴许是真的有点丑吧。” ……何止是有点。 宁娇娇光凭自己的脑补都能感觉到对方的愤怒。 好好一条妖娆的美女蛇,硬生生被这傻小子包扎成了一条蚕宝宝,这是何等憋屈! 不过对方打人这一行径,也委实过分了些,好歹念元还是帮她处理了伤口。 可别是真的结了仇了。 宁娇娇不抱希望地追问:“你可有问过她的名字?” 出乎意料,念元先是摇了摇头,而后点了点头:“我没问过,但我知道她的名字。” 宁娇娇眨眨眼:“她主动说得?” 念元乖乖点头:“对。”想了想,他补充道,“是打完我之后,告诉了我名字,她才离开的。” 这可真是奇了,打完人还告诉对方名字,这是生怕对方不来寻仇? 还是说,根本是靠山太多,后台太硬,所以有恃无恐? 宁娇娇思忖着,嘴上顺着念元的话问道:“那她叫什么名字?” 念元眼睛一亮,语气雀跃:“她叫北芙!” 宁娇娇手一抖,差点把茶杯掀翻。 “我听人说她是九重天上的女将军,特别厉害,还是天外天圣君的门徒!”念元满目憧憬,又开始喋喋不休,“据说她现在在荒地领兵,我好像也要被派往荒地,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她……” 宁娇娇:“……” 她沉默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你,有没有,当着北芙的面,说她是一条蛇?” “啊?”念元挠了挠脸,迟疑道,“这个,不能说吗?” 好。 很好。 堂堂北海龙族的帝姬被人说是条蛇。 念元没被对方打死,都要算北芙人美心善。 宁娇娇心累地挥了挥手,告诉了念元北芙是龙族帝姬,也不管对方能不能接受这么多信息,一股脑儿将所有需要的知识全部灌进了他的脑子里。 反正这家伙就是书呆子,过一会儿理清了思路,一定能接受的。 处在宫殿中的宁娇娇不知道,念元见到北芙后,两人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冷场,念元急着打破这可怕的氛围,看着北芙的红色铠甲,眼睛一亮。 北芙被他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原本有些心软,难得反思自己之前是不是下手过重,就听念元感叹道—— “原来殿下不是红蛇,而是一条红龙,好厉害!” 北芙:…… 我!看!你!是!在!找!死! * 九重天上的日子如流云便逝去,很快就迎来了宁娇娇的生日宴。 意外的是,在生辰宴当天,宁娇娇收到的礼物,远比她预料之中的还要多。 除了离渊、念元、姻缘仙君、北芙这些熟悉的人外,鴏常、司丹仙君等人居然也托人送来了贺礼。 还有司管锦布的月茹仙子,甚至是往日与她不太对盘的一个女仙都派人送来了礼物。 宁娇娇摇摇头,挥去心中不知何时升起的阴霾,对着窗外的流云飞星发起呆来。 这些天,她脑子总有些混沌,隐隐约约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 不仅如此,宁娇娇最近还总是想起曾经的往事。 画面中有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有期末考结束后拉着朋友欢呼的雀跃,还有一群少女聚在一起,手里捧着个蛋糕似乎在给谁过生日,下一秒,大家又用手端起盘子里的奶油,闹作一团…… 桩桩件件,那些宁娇娇曾以为再也想不起来的画面,愈发清晰。 第14节 北芙撩起月光珠帘就看见宁娇娇捧着茶杯,对着天空发呆,整个人傻愣愣的,与她那个书呆子弟弟有的一拼。 “晚上就是你的生辰宴了,倒时候有的你忙的。怎么不趁着现在出去玩玩,反而躲在这里发呆?” 北芙直接在宁娇娇对面坐下,毫不客气地夺过她的茶杯,杯壁触碰到掌心,如同寒冰:“茶都冷了,你还打算怎么喝?” 一边说着话,北芙将宁娇娇的茶温好,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拿起桌上的糕点咬了一口,嘟囔道:“平日里照顾帝君倒是妥帖,怎么放到自己身上,连个茶也不晓得热……” 北芙想起什么,放下糕点:“对了,问你的话还没回呢!”她又问了一遍:“不止今日,怎么你这几天都不出去玩了?莫不是还在忙着修炼?” 她知道宁娇娇很在乎修为的事,但这种东西除去天资根骨外,委实要看机缘。 机缘未到,便是再努力,也是付之于东流。 “啊。”宁娇娇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终于回过神,“外面有些吵闹,而且他们看我的眼神总是有些古怪,我不太想出去。” 北芙万万没想到宁娇娇会说出这样的话,愣了几秒,小心翼翼地开口:“你都知道了?” 宁娇娇拿起糕点的手一顿,并没有抬眸,只低低应了一声。 “啊,我就说,他们肯定瞒不过你。”北芙表情错乱了几秒,转而又镇定道,“不过娇娇你别担心,虞央都已经……这么多年了,帝君愿意将你从凡间带回来,一定是喜欢你的。” 真正听见这个名字,宁娇娇心中所有的慌乱反倒定下。 “你能和我讲讲,虞央吗?” 她摩挲着杯壁,抬起头看着北芙,弯了弯嘴角。 笑容不似平常那样软萌无害,反倒多了些别的东西,让北芙一时间有些错认。 小花仙本就容貌不俗,又在九重天上呆了这么久,刚才那笑如同常花初绽,艳绝无双,摄人心魄。 实在相似。 北芙忽然想起了某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圣君,只是对方常年在天外天隐居,并不出门,又哪里会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凡间小花仙的亲戚呢? 那位深居简出,连她其实都记不清那位的容貌了。 比起旁的人,倒不如说宁娇娇与那位曾经的三界第一美人更相似些。 北芙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混乱,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反倒是看见了桌上常花状的糕点,似是想起了什么。 “我记得你本体是常花?” 宁娇娇点了点头。 北芙犹豫了下,终究狠了很心。 “虞央当年也很喜欢常花。” “她曾与帝君一同在九重天观花,后来,帝君还为它们取了名字。” 说到这儿,北芙顿了顿,她脑子不好,实在记不清那些风花雪月的往事。 “叫、叫什么榴花——” “梦留别。” “对!就是梦留别!”北芙终于想起了名字,下意识露出了笑意,过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看向了对面出声的人。 原本带着笑意的宁娇娇再也没了笑,整个人如同刚从寒潭中起身,脸色白得吓人。 梦留别,梦留别。 一场好梦,经年留别。 北芙放下茶杯,慌了神:“喂!小花仙?娇娇,娇娇——你别吓我啊!” “我没事。” 宁娇娇回过神努力扯出了一个笑意,却比哭还令人难受。 “北芙,你能再和我说说,关于虞央的事情吗?” 第12章 她回来了(修) 最后的画面,是那人举…… 北芙本想拒绝,却在对上宁娇娇的眼神后,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总是盛满了天真笑意的眼睛,此时空荡荡的,再没有如星光般璀璨的活泼,整个人都好似失去了魂魄。 直将北芙看得心酸不已。 头一次,北芙心中对离渊生出了些许不满。 原本宁娇娇是多么活泼快乐的一个小花仙啊!北芙知道的,哪怕那些女仙背地里笑她粗野,可实际上,却也是羡慕的。 若能做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鸿鹄,谁又愿意做被关在金笼之中只会婉转歌喉的鸟雀? 可就是这么一个快乐肆意的小家伙,却被九重天逼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娇娇……”北芙动了动嘴唇,头一次放下身段,低声劝道,“你别问了,这不过是些往事罢了,现在虞央身死,帝君……总之,一切都过去了。” 一切都过去了。 怎么会过去呢?若是真的过去了,为何连一句‘帝君爱得是你’都说不出口? “你不用说,只需回答我的问题。”宁娇娇开口,声音意外的冷静,“虞央,是不是喜欢穿浅色的衣服?” 北芙没有太多纠结:“是。” “她是不是,性格也很活泼?” 这一次,北芙回答的慢了些,她看了眼宁娇娇,避开了对方执拗的目光,终究是回答道:“……是。” 而后,北芙生怕宁娇娇多想,连忙补充道,虞央是当年的三界第一美人,身负鲛人血脉,容貌异常美丽,更加上性格开朗活泼,也很爱笑,与谁都不曾为难,九重天上,朋友极多。 越说越错。 宁娇娇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昏昏沉沉中,好似魂魄都飘出了身体。 往日里所有被她忽略的细节,此时悉数记起。 怪不得九重天上的人知道她的本体是常花后,都露出了那种了然的神情。 怪不得九重天上的仙侍,总是给她准备些颜色浅淡的衣服。 怪不得…… “她的长相。”宁娇娇顿了顿,终究是问出了这句话,“我长得,是不是也像她。” 不是她像她,而该是她像她。 “娇娇!”北芙打断了她的问话,一手摁在她的肩膀上,一手抬起了宁娇娇的下巴。 眼前的小花仙眼神没有了焦距,失魂落魄的模样太过骇人。倘若在放任下去,迟早是要走火入魔的。 北芙看着她,忍着心中酸涩,一字一顿道:“不要再想了。” “我父王总说,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其实北芙从来不赞成这样的活法。 她一身红鳞似火,从来是极其骄傲肆意的,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可此时,北芙却忽然明白了父王的话。 她希望小花仙也不要问了。 再问下去,北芙不能对朋友说谎,可知道了真相后,痛苦的却也只是宁娇娇一人而已。 宁娇娇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北芙:“你和虞央关系很好吗?” 小花仙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她的目光有多么脆弱。 好似倘若北芙承认,她便要彻底破碎开。 因而北芙想也不想地回答:“不好。”她摊摊手,毫不介意地告诉了宁娇娇,“北海关系混乱,她的父亲与我母亲有些往事在。早些年她还在的时候,我便最是讨厌她,还因此闹了好多次。” 倘若不是最后两人都站在如今这位帝君离渊的阵营,恐怕更是有的折腾了。 “对了,说了这么久的话,你是不是还没来得及看看收到的礼物?”北芙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拉过宁娇娇冰凉的手,凑到了那堆积成山的礼物旁,“快快快!来看看都收到了什么好东西!” 宁娇娇知道她是好意,此时也没事可做,又不想出门,更是不想见到离渊,便依言拆开了几个贺礼。 姻缘仙君送了她美酒和红线,鴏常送了她可以改变容貌、收敛气息的丹药,念元托人送来了亲手打造的小匕首……其余还要有些不算熟悉的仙人们,也都各自送上了礼物。 宁娇娇看着看着,倒也回过了神。 是了,谁还没有个过去呢。 她安慰自己,更何况虞央之事究竟如何,她也只是从旁人口中听说。倒不是宁娇娇不相信北芙,而是感情一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除非是离渊亲口告诉她,否则便更不该相信旁人口中的往事。 离渊对她的好不是虚的,对她的用心更做不得假,她又何必仅仅为了一些过往,将如今的幸福全盘否定? 如今是非尚未有所定论,她又何必庸人自扰? 宁娇娇摩挲着不知哪个仙长送的暖玉,渐渐地,掌心有了温度。 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事,安慰着自己,苍白的脸上终于又有了血色。 北芙觑着身旁小花仙的神色,见她终于缓了过来,心中大石落地,终于也松了口气。 “看那些家伙的礼物做什么!”北芙抬起下巴,满脸骄矜,阻止了宁娇娇想看下一个礼物的动作,转而指着一旁最大、最醒目红色贝壳状礼盒,“快来看看本公主送你的东西!” 北芙手腕小小一番,那礼盒便悬浮在了她的掌上。 宁娇娇知道这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心中暖洋洋的,脸上的神色更加温软:“好好好,先看我们公主殿下的。” 这笑容娇憨灿烂,宛如人间三月在山林中开的漫山遍野的花儿,落在北芙眼中,更是艳色无双,最是动人不过。 远比那所谓的“三界第一美人”来得好看的多。 北芙毫不掩饰自己的偏心。 在她心中,宁娇娇是自己的朋友,并非是那等逢场作戏的泛泛之交,而是难得的真心朋友。 “还不打开看看?”北芙扬眉,亲手将礼物送到了宁娇娇的掌心。 宁娇娇也不和她客气,伸手接过。 光是礼物的外壳就已称得上流光溢彩,惹人惊叹,阵阵如火般的光华顺着外头的日光在宁娇娇眼中闪烁,盒子外壳触手坚硬却并不冰凉,反而带着一股日光下海水的柔软。 在北芙的连声催促中,宁娇娇打开了贝壳。 第15节 不止北芙是用了什么法子,只见这斗大的贝壳内居然还盛满着北海的海水,在一片静谧的幽蓝之中,躺着一颗色泽温润的珠子。 这珠子如珍珠大小,并不算大,乍一看就仿若是普通的珠子,可它竟不是纯白的色彩,而是如烟雾似得,半透明的颜色。 宁娇娇拿起了珠子,随着她的动作,原本衬在贝壳内的海水顷刻间化作了一条水蓝色的链条,直接绕在了她的脖颈处。 “这是——” “是流魂光婴珠。” 宁娇娇先是惊了一瞬,而后下意识推脱:“我不能要!” 不是她矫情,实在是此物太过珍贵,几乎已经到了绝品珍宝的地步,人人趋之若鹜。 修道之人皆知,北海龙族有四大至宝,甚至还有凡间修士戏言“得一北海宝,刀山火海炼狱走一遭,亦有命一条”。 意思就是,凡是得到了这四件珍宝中的一个,无论你要去刀山火海那般危险的地方怎么折腾,也能多一条命在。 这东西的珍贵无需多说。 宁娇娇马上做出了判断:“你比我更需要。”她分析道,“如今你驻守荒地,魔族那边恐怕还不安分,你带着它——” 接下去的话全部卡在喉咙,只因北芙竖起一根手指,竟是直接封闭了宁娇娇的嗓音。 “行了,我就当你默认了!”北芙起身,眉梢微扬,下一秒她手中便出现了一根红色软鞭,“你看,我都收了你的礼物了,你为什么不收我的?难道是不把我当朋友?” 宁娇娇被她说得无奈,值得点头,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示意让北芙赶紧帮她解除了灵咒。 北芙看着小花仙被她困得说不出话,却还无奈的笑,心中蓦然生出了一股被纵容的得意。 在北海的时候,父王从来只会对她严格要求,定下一个又一个目标,而母亲则是流连花丛,爱着她那一个又一个貌美年轻的情人。 “你说如果我今天不帮你解开这咒语,你岂不是就要在生辰宴上一言不发。”北芙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睛越来越亮,一阵小旋风般冲到了宁娇娇的身旁,拉着她的袖子不放手。 “假如你不说话——!啊,那岂不是所有人都会以为你生病了!这样的话,你就可以提前离开生日宴,然后我再将你带去北海玩……” 北芙越说越兴奋,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绕得宁娇娇头疼,甚至在某一瞬间怀疑对方是不是被念元那个小书呆给附身了。 “……到时候我带你去看海底的烈焰珊瑚海,那里还住着一群鲛人,啧,虽然我不喜欢他们,但不得不承认鲛人的容貌在各大种族中实属上乘,到时候再令他们跳个舞,我们姐妹一起欢欢喜喜过个生辰,如何?” 宁娇娇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不等她思考北芙会不会又来一句“权当你默认了”,就听身侧传来了一道清冽的声音。 “不如何。” 两人齐齐转头,转角处,赫然是那抹熟悉的身影。 身姿挺拔,风姿独绝。 光凭一个眼神就足以勾人心魄。 除了帝君离渊还能是谁? 离渊看到了一袭红衣的小花仙,原本漠然的神色顷刻间被感染上了俗世的余温,他看着宁娇娇,下意识弯了弯眉眼,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没有动。 他在等。 等待对方如以往一样,飞奔而来,如一朵坠落的花儿,撞进自己的怀中。 然而离渊等了片刻,却不见宁娇娇有任何动作。 他不自觉地蹙眉,转向了北芙:“怎么了?有谁惹你们生气了?” 话是这么说,眼神却始终停留在宁娇娇身上。 北芙心中叹了口气。 她脑子不好,从来不喜欢纠结这些情情爱爱,见状立即道:“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先行告退。” 倘若她在这里,那小花仙定是会不好意思的。 北芙寻的借口都无比敷衍,偏偏离渊好似听不出来似的,点点头放她离开。 “生气了?”离渊浅笑着于宁娇娇身旁落座,看着闷闷不乐的小花仙,“总该告诉我缘故吧?” “没什么缘故。”宁娇娇闷闷地开口。 “当真没有?” “没有。”宁娇娇攥紧了袖口,将袖口都捏得皱皱巴巴。 离渊好笑地看着她的动作,眼看着宁娇娇越捏越紧,几乎要把自己的十指指缝间磨出血痕来,终是轻叹了口气。 “没有便没有,你又折磨衣袖做什么?” 离渊伸出手将那衣袖从宁娇娇手中解放出来,不等对方抽回手,又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片冰冰凉凉的布料,覆在了宁娇娇的手上。 宁娇娇斜了她一眼:“这是什么?” “融雪丝甲。”离渊面不改色,好似刚才用的不是上好的疗伤珍宝,只是个普通凡物。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接,离渊一顿,霜雪般寂寥的眼眸中瞬间被笑意覆盖,再次开口时,他声音也染上了笑。 “我们娇娇可是最漂亮的小花仙,最漂亮的小花仙可不能有一双布满伤痕的手。” 他的动作强势而不容拒绝,这一刻,宁娇娇忽然又想起了北芙对龙族“追求美色”的评价,忽然没忍住,笑了出声。 离渊抬头,扫了她一眼,轻声道:“终于笑了?” 嗓音清冽,如碎玉散落冰泉时溅出的水花,散漫又冰冷。 一边说着话,两人步入了天宫正殿。 一路上,无数人明里暗里朝宁娇娇投来打量对目光,极为好奇这样一个一而再再而三令冷心冷情的离渊帝君破裂的女子,究竟是何等绝色。 宁娇娇倒也没让他们失望。 一袭红衣银绣,裙摆上从腰际开始用银丝金线绣着凡间灯火,一直到裙摆散开。 眉眼精致如画,眼尾透着些许妩媚,眼神却很干净——整个九重天上,都难寻的干净。 确实是个绝色佳人,所有人都这么想。 直到酒过三巡,最是热闹非凡的时刻,帝君手腕上忽然起了一道红丝,原本众人还以为这是两人间的情趣,正想要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却见那红线直直地指向了殿外—— 铺天盖地的白色水雾不断地凝聚,不断地分散,亮得如同日光般刺眼,最终形成了一个人影。 看清了那人影的模样后,不少九重天上的老仙们瞠目结舌,接连撞翻了酒杯而不自知,狼狈失态至极。 可此刻,却没有人计较他们的失礼。 因为最上头的那人同样失态至极。 “……虞央。”他低声道,不顾帝君威仪,径直走下了高台。 众仙俱是将这一幕看得分明,却没有任何人敢上前阻拦。 他们知道,此刻,在离渊眼中再是也瞧不见旁人的。 “你终于回来了。” 宁娇娇听见他这么说道。 随后,她看见他牵起虞央的手,看见他带着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愉悦笑意,将虞央带到高位。 从始至终,离渊都未曾再多看宁娇娇一眼。 宁娇娇坐在左侧,低着头,好似这样一切的难堪就与她无关。 可终究,她还是忍不住,迟疑着,偷偷抬起头望向那对璧人。 宁娇娇想,这一刻在旁人眼中,自己一定是无比狼狈,明明都已经胜负分明,她却还在痴心妄想。 殿内一片喜气洋洋,在大红的灯火下,从来冷清的白衣仙君,身边也终于有人作陪。 他们郎才女貌如此般配,在万众瞩目的高台之上熠熠生辉,连最挑剔高傲的北芙帝姬言谈中,也觉得他们是天生一对。 是青梅竹马,是互相扶持,是挚友,更是天地间最般配。 可是…… 宁娇娇歪了歪头,一时间尚未来得及察觉到心痛,而只觉得荒谬可笑极了。 脑中闪过了许多画面,有盛开在温柔月落河下的,大片大片永开不败的常花花海,有那些珍贵的延寿丹,有耳畔低叹的亲昵言语,有凡间雕刻精致的大花灯—— 最后的画面,是那人举着糖葫芦,浅笑着问自己“不知姑娘打算如何报答?” …… 这些,又算什么呢? 宁娇娇呆呆地低下头,顺着虞央周身未曾熄灭的光芒,怔怔地摊开了自己的左手。 腕上还戴着离渊送的双跳脱。 她迟疑着,抬起头望向那对璧人,心脏一声嗡鸣,细细密密的疼痛如同一把软刀子,时刻不停歇地挂蹭着五脏六腑,硬生生要把血肉全部挂下来才罢休。 宁娇娇终于迟缓地感觉到了疼痛。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还是那对镯子,只是原先的柔情万丈,此刻悉数化为了不尽深渊,如恶鬼般正对她发出无情的嘲笑。 自己……又到底算什么呢? 第13章 逃离 宁娇娇,你有没有想过……入魔?…… 脑子里浑浑噩噩,乱成了一团。 宁娇娇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宴会。 别看她外表柔软,仿佛只是一个娇弱的小花仙,可其实宁娇娇骨子里最是要强。 不然她也不会在被带上九重天宫后,还那么拼命的修炼,甚至比在凡间之时,还要刻苦。 左不过,是为了争一口气。 可现在,眼前的一切分明是在告诉她,无论做得再多也是无用。 好好的一场生辰宴,硬生生变成了一出闹剧。 宁娇娇勉励维持着自己最后的体面,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第16节 偌大的宫殿空无一人,仙侍从来只是在外驻守。 小花仙扑在床上,将脸埋在臂弯中,却半天流不出一滴泪。 巨大的悲伤席卷了全身后,整个人好似被掏空了心神,宁娇娇不觉得悲伤,只觉得茫然。 她看清了虞央的脸。 很漂亮,无愧于“三界第一美人”的称号。 同样是一袭白衣,穿在虞央身上飘飘若仙,如芙蓉出水,绝色难求。 宁娇娇庆幸自己今日穿了红裙,却又嫉妒她能站在离渊身边,两人看上去那样的般配。 衬得她像是个滑稽可笑的拙劣赝品。 无需更多的言语,只需离渊一个眼神,宁娇娇便知自己早已一败涂地。 垂下眼眸,目光不其然间又瞥到了手腕上的双跳脱。宁娇娇先是一怔,发了狠地拼命想要将它取下来,却半天都褪不下去,连失了灵法都是无用。 向来,在被送给她之前,这对镯子被人保存的极好。 宁娇娇怔怔地往下手腕,抬起头又看见了宫殿上闪烁着夜明珠。 是离渊从鲛人族那里得来的,只因她多看了一眼,便将其送到了她的寝宫。 宫殿中无处不是他留下的痕迹,几乎每一件物品的摆放都能从中窥见两人过往的甜蜜,此时却徒留无声的难堪。 倘若如今有人在此,想必会发现宁娇娇的眼神空洞的吓人。 她心中唯有一个想法—— 逃离…… 逃离这里…… 宁娇娇仓皇起身,踉踉跄跄地向外走去。 * 正殿中,终于相聚的几人还在叙话。 离渊终于控制住了自己难得起伏的心绪,就见虞央又走到了他的身边,迟疑着开口问道:“所以你们是利用那小仙子生辰宴为契机,动用了西落仙府的转生石,才将我魂魄重聚?”说着话,虞央神色懊恼,“我初醒来,只顾着拉着你们叙话,不仅利用了她,还无端扰了她的寿宴,明日是该亲自去赔罪的。” “不必。”离渊开口,言简意赅,“你如今神魄未全,先呆在正殿之中,用紫金日光疗伤。” “至于她……” 离渊顿了顿,到底没有将宁娇娇身上的有虞央一魄的事情说出。 “不过一个寿宴而已,她不会计较。” 缺了一个生辰宴,往后还有无数个机会,自己再给她补回来就是。 虞央心中觉得这样不对,但既然离渊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反驳,只能迟疑着点了点头。 对于离渊的冷心冷清,鴏常早已习惯。 倘若真是个心热的人,又怎么能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又将血缘上的亲弟弟囚禁呢? 而且说是囚禁……鴏常打了个寒颤。 将亲弟弟的神魂放在幽冥神府中,美其名曰留了他一条命,实则将对方折磨得不人不鬼。 也就是离渊,才能做到如此狠心。 不然他得不到这帝君之位。 倒是北芙抬眸看着离渊,板着脸,没给这个自己一直崇拜的帝君大人一个好脸色。 她向来如此,喜怒哀乐都放在脸上,从来懒得掩饰。 “行了,人也见了,剩下的你们自己解决吧。”北芙厌烦道,她利落起身,对着几人摆了摆手,看也不看虞央,只对离渊行了个礼。 “荒地那里缺不了人,诸位回见。” 她起身,出了正殿后却没有直接离去,反而转了个方向,朝着宁娇娇的住处飞去。 啧,还不知道那痴心的小花仙是何等伤心呢。 * 月落清河下,荒地上仍是一片荒芜。 禹黎随意抬眸瞥了一眼,诧异道:“宁娇娇?” 少年当即放下酒壶,口中仍是不正经的语气,“哟,你不是生辰嘛,听说那人给你弄了个生辰宴,将四海八荒有名有姓的家伙都请过来了,热闹非凡,你怎么——”有空来我这片荒凉地? 话音未落,却在禹黎看清宁娇娇的模样时戛然而止。 原本活泼娇憨的小花仙眼神空洞,笑也不笑了,身上分明是穿着大红色绣银纹的锦裙,却不见一丝人气,徒留一片烈火焚尽后的悲哀。 整个人像是刚从炼狱忘川海出来似的,一片孤零零的死寂。 “你……你的手腕怎么了?”禹黎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些什么,反倒率先发现了宁娇娇腕上那粗粗一圈青紫的痕迹。 小花仙肤色白皙,更衬得那圈伤痕无比刺眼。 禹黎记得,往日里宁娇娇最是爱惜自己的一双手,将自己一双手上的皮肤养得无比娇嫩。 冰凉的双手被另一双手紧握,属于人体的温度传来,宁娇娇呆呆地抬头,正对上少年精致好看的眉眼。 禹黎比她还要焦急,匆忙将她拉进自己的小屋内,摁在了椅子上,又急匆匆地将仅剩的疗伤药品悉数拿了出来,从一个白色瓷瓶中用指腹粘上了一点药膏,极其小心地涂抹在了她的腕上。 “往日不是最爱惜自己这双手的吗?怎么今日这么不小心?等留了疤,看你还敢不敢说自己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小花仙!” 原本宁娇娇尚未来得及难过,却在听到了禹黎这句玩笑话后,突然控制不住的落下泪来。 不是那种梨花带雨的哭法,也不是嚎啕大声的发泄,宁娇娇只是坐在简陋的木椅上,泪水无声的往下流,顷刻间便流了满面。 禹黎从没见过有人能哭得这般惨烈。 小花仙好似忘记了所有的事,只记得哭。 “谁欺负你了?!”禹黎握紧了拳头,隐在暗中的眼睛渐渐染上了血红,“……是不是他!” 宁娇娇根本没听清禹黎的问话。 从始至终,她的胸口好似堵了一口气,唯有现在,眼泪流了出来,她才终于不那么难过了。 禹黎见她只记得哭,起身走到了小花仙的身边,坐在对面凝神看了她半晌,忽然道:“罢了。” 灯火摇曳中,他起身,走到了宁娇娇的身边,忽然一把搂过她,将她摁在了自己怀中。 胸前冰冰凉凉的,也不知道这小花仙是憋了多久,才敢这样肆无忌惮的流泪。 禹黎无声地叹了口气。 泪水模糊了视线,冲散了一切景色,宁娇娇才缓过了神,又被禹黎的动作惊住。 今日受到的惊吓实在太多,情绪大起大落,宁娇娇甚至一时间没来得及挣脱。 “他不要你,我要你。” 下一秒,只听禹黎凑在她耳畔,压低了声调,带着些许迷魂似的亲昵蛊惑—— “宁娇娇,你有没有想过……入魔?” 第14章 那些好也做不得假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花…… 北芙没能见到宁娇娇。 她皱着眉,脸上的神色愈发难看,周遭的仙侍被她的威压笼罩,吓得瑟瑟发抖。 不愧是常年领兵在外的北芙帝姬,跪在地上的仙侍抖着手心想,这周身的气息,仿佛下一秒就要杀人了似的。 北芙问道:“你们可知宁仙子去了何处?” 众仙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具是茫然,最后竟是齐齐摇头:“小仙不知。” “宁仙子一向不喜欢有人在旁跟着,因而帝君只令我们都守在殿外。”其中一个小仙侍大着胆子上前一步,犹豫了下,补充道,“宁仙子出门前,是往南面去的。” 宁娇娇往日对他们极好,更不想九重天上的某些仙官一样仗势欺人,别的小仙侍都很羡慕他们能够在此当值。 方才宁娇娇回来时,整个人失魂落魄,小仙侍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担心得很。 “南面……” 北芙低低重复着这两个字,一时间也没了头绪。 难道是娇娇想去找她?毕竟北芙驻守的荒地确实在南面。 可她明明是知道自己被帝君留在殿中,若是要找自己,更应该等在寝宫中,又为什么要去南边的荒地? 正当北芙思考之时,殿外又来了一人。 “北芙?你愣在这儿做什么。” 鴏常挑起眉毛,手中还摇着一把折扇。 也亏得他五官俊俏,做起这样的动作也不让人觉得造作,反而显得极其风流。 “你管我在这儿做什么?”北芙抬起下巴,眼神高傲,“倒是你,怎么从正殿跑出来了?不陪着那谁叙旧了?” 鴏常一听北芙这口气就知她心情不好,约莫又是因着虞央的缘故。 说来也是奇怪,北芙与虞央分明有着血缘关系,依照鴏常的眼光来看,也都是秉性极好的女仙。谁知两人却天生不对盘,一旦遇上便是火花四溅,甚至到了两看生厌的地步。 若非虞央当年……恐怕今夜北芙都不会忍着叙旧了这会儿时候,早就要闹起来了。 “我是奉帝君之命来此。”鴏常敛起嬉闹的神色,“不过既然宁仙子不在——”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片行礼问好声,鴏常下意识回过头,就见他要寻的小花仙从门口走来。 看见了她的脸后,就连见惯了美人的鴏常都有一瞬的恍惚。 太美了。 甚至和号称“三界第一美人”的虞央都不分上下。 她仍是一身红衣,头上的金丝绕发冠已经卸下,发丝有些凌乱,却丝毫不扰她带给人感官上的冲击。 是个让人看了一眼,就无法忘怀的美人。 第17节 宁娇娇的五官不算是极为艳丽张扬,但胜在精致,眉宇间既有些许妩媚,眼神中的天真却又能将其压制,好似在红尘中滚了一圈,却没有惹上半分尘埃。 从某种程度上,鴏常甚至觉得宁娇娇和离渊给人的感觉十分相似。 鴏常恍了下神,虽然不过几秒,却被宁娇娇敏锐地捕捉,她轻笑了一声,走到了鴏常身边问道:“鴏常仙人寻我,可是有事?” 别的不说,小花仙淡淡扫来的那一眼,可真是像极了离渊。 鴏常敏锐地察觉到宁娇娇话语中淡淡的厌恶,明白自己是被迁怒,苦笑着摇头:“不曾,无非是过来看看罢了。” 想他风流鴏常仙,居然也有被女子如此嫌弃的一天。 鴏常不想留下来讨嫌,对着宁娇娇拱了拱手,“既然小仙子有友人相邀,小仙也不打扰了。” 最后一字落下,鴏常已然转身,动作潇洒,丝毫不拖泥带水。 前脚鴏常出了殿门,后脚宁娇娇的手就被北芙紧紧拉住:“娇娇,你去哪儿了?”北芙顿了顿,同样瞥见了宁娇娇腕上覆着的药膏,眼神一凝,“怎么受伤了——这药膏倒是不错,不过放得太久,药效有限,等我回去给你送盒最好的来。” 宁娇娇心中一暖,她缓缓开口:“不碍事。” 北芙张了张嘴,没有反驳。 确实是小伤,而且给宁娇娇敷药的那人所用也确实是珍品,一切看起来都还算正常。 “方才去了哪里?”北芙硬邦邦地开口。 这话出口,忽然觉得自己口气有些冷硬,连忙道,“我不是质问你,只是刚才没看见人,有些担心。” 她完全不提正殿的一切,生怕勾起宁娇娇的伤心事。 宁娇娇见状,本是面无表情,却忽得弯唇笑了,娇艳动人,如芙蓉面,似乎和以往那样,却又有什么不同了。 “放心吧,我没事,不过去南边荒地逛了逛,散散心而已。”宁娇娇道,“手腕上也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恰遇一熟人,问他借了些膏药。” 北芙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直到宁娇娇拉着她坐在了里屋,还抬手给她倒了杯茶后,北芙才反应过来—— “南边的荒地?”北芙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又赶紧压下,声音中却仍满是困惑,“你说的,可是月落清河下的那片荒地?” 再往南去,便是她驻守的神魔边境,宁娇娇没有手令,是进不去的,更无论散心了。 宁娇娇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见状,北芙脸上的神色更加难以置信:“怎么可能?!荒地之所以为荒地,正是因为其人迹罕至,更何况那是月落清河下的荒地,那可是——”她顿了顿,大抵是顾忌宁娇娇的心情,没提下文。 北芙不提,宁娇娇也能在心中将她的话补充完整。 那可是帝君离渊的本体之源,怎么可能有人能在其下生存? 宁娇娇收拢了一切思绪,闲聊几句后,试探性地问:“我听人说,帝君还有个弟弟?” “有是有,但最好别在他面前提。”北芙摇摇头,见宁娇娇精神似乎好些了,多说了几句,“天宫皆知帝君他——总之,帝君与那人关系恶劣,早就将他的神魂关在幽冥神府里啦。” 宁娇娇额角一抽一抽的疼,藏在袖子里的双手握拳,勉强冷静下来,搪塞了北芙几句,将她送走。 也幸好是北芙,换做其余任何人,哪怕不刨根问底,也要想尽方法去探究一二。 从始至终被她忽略的细节和线索,一一在脑中浮现。 禹黎和离渊两人互相厌恶至极,仅有的一次见面也是剑拔弩张,恨不得一剑令对方魂飞魄散。可就是这般恶劣的关系,离渊却让禹黎住在他的本命之源下,纵使再厌恶他,却也没直接将他扔进幽冥地府。 原先宁娇娇以为禹黎便是传说中被离渊囚禁的弟弟,可现在听北芙的话,显然并非如此。 宁娇娇心中一团乱麻,脑中又回想起了禹黎的身影。 在禹黎问出了那句话后,宁娇娇直接拒绝了他的提议。 她想也不想,好似心中对此早已有了答案。 “我不愿入魔。” 禹黎也不强迫,若无其事地将药递给她,又给了她三片雪白的羽毛,据说只要在羽毛上写上要去的地点,便可以去往任何地方。 宁娇娇本不想要,却听禹黎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就当是帮我保守秘密的封口费。” 宁娇娇垂下眼眸,攥紧了手指:“好。” 随着这个字落下,两人都有些沉默,空气都好似要被冻结成冰。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让从来生活环境单纯的宁娇娇身心俱疲。 或许她真的就是个不堪大用的废物,最喜欢的事情就是逃避,一时间面对这般多的变故,宁娇娇根本反应不过来。 禹黎看着小花仙呆愣的表情,看着看着,不知被什么逗乐,少年牵起唇角,精致的五官在幽暗灯火下,多了几分不羁的邪气,竟显得有些妖冶。 “走吧。”他提起了房间里唯一未熄灭的灯火,“我送你出去。” 那盏灯有些旧了,外壳上描绘着的花样倒是莫名让宁娇娇有几分眼熟。 还不等她想起是在哪儿见过,身旁的禹黎忽然停下了脚步。 “还记得那日我问你的问题吗?”禹黎开口,他没有转头,而是对着眼前的一片荒地,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 声音不似平常那般鲜活,多了几分冷意。 “我曾问你,我和离渊,你会选谁。” “而你问我,我们会闹到什么程度。”禹黎微微侧过脸,面容轮廓只剩下一片晦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 “兵戎相见,一生一死。” …… 宁娇娇恨不得今天的一切从未发生。 她的脑子里太乱太乱,一会儿是大殿上众目睽睽之下的难堪,一会儿是方才禹黎晦暗的眸光,一会儿又变成了刚刚复活的虞央正对着她笑,而离渊看也不看自己,只站在虞央的身旁。 恍然间,宁娇娇忽然想起一件事。 从她被离渊带到九重天上后,旁人从来只叫她‘宁仙子’。 她像是一朵毫不起眼的野花,突兀地出现在这繁华高贵的九重天宫,更没有任何身份,也没有任何名分。 可往日里,离渊对她的好,对她的纵容,对她的温柔也全然做不得假。 宁娇娇有自知之明,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花仙,有什么资格让堂堂帝君费尽心机,与自己虚与委蛇? 她想不明白。 但这次她绝不再装聋作哑,一定要弄个清楚。 胸腔中好似有一抹火光被点燃,宁娇娇再也等不及了,她迫不及待地去了离渊所在的住处,却只得到一句话。 “帝君大人去往凡间了。” 凡间? 宁娇娇捏了捏袖中的羽毛,心一横,直接跟了下去。 @泡@沫 第15章 雪天与他 哪里来的傻花仙,怎么不去看…… 人间灯火如昼,嬉闹喧嚣声不绝于耳。 小贩的吆喝叫卖声就在不远处,零星夹杂着几声孩童的啼哭,还有些车马喧嚣……一切的一切,都那样熟悉而陌生。 宁娇娇站在城门外,只觉得恍若隔世。 细雪纷纷落下,如同春日里四散飞扬的柳絮。宁娇娇抬起手,仍由几片雪花飘落到她的掌心。 雪花刚落到掌中便化了,微微泛着凉意,也正是这凉意提醒着宁娇娇,她已再次来到人间。 宁娇娇唇边漾开了一抹笑,听着这热热闹闹的人间叫卖,心头终于松快了些。 “姐姐?姐姐?” 直到对方连着喊了三声,宁娇娇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叫她,她当即回过头,却见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大约七八岁的年纪,圆滚滚的裹着厚厚的棉衣,粉雕玉琢的,煞是可爱。 他快步跑到了宁娇娇的面前,如同一大团雪球,宁娇娇赶忙蹲下,生怕对方摔跤。 “这个东西给姐姐!姐姐别哭啦!”小孩子奶声奶气地说道。 宁娇娇错愕,下意识伸手摸了下眼角,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开始流泪。 说来也是好笑,她曾经最是爱笑爱闹的性子,除了和阿姐撒娇时掉过几滴泪,后来即便浮乌山林惊变,宁娇娇也是咬牙扛着,再没哭过。 到了这九重天上,短短不到百年,竟像是要将以前的泪都流尽似的。 那小孩见宁娇娇不说话,嘟着嘴,不由分说地将手中的香炉塞到了她怀中,旋即转身跑开,像是生怕宁娇娇追上他将东西还回去似的,临走前还不忘对宁娇娇挥了挥手,“姐姐再见!” 转眼间就见小孩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宁娇娇莫名其妙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服饰,这才反应过来,恐怕在常人眼中,自己穿得实在是太过单薄了。 所以那孩子,大概是觉得自己在因为太过寒冷而哭泣? 不过…… 宁娇娇蹙眉,她总觉得那孩子的身上,有一股令她感到极为熟悉的气息。 另一边· 小孩走到了暗处后,原本面上的天真无邪顷刻间消失,他扯了扯嘴角,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淡淡开口。 “都做好了?” 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突兀地出现了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细看下他的左脸上还有暗红色的魔纹,蔓延至脖颈处。 “属下已经吩咐过他们,确保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小孩垂下眼帘,面上全是与他年级不符的冷漠,“很好,那就按计划行事。” 黑衣人犹豫了下,到底是没有开口询问他的主人为何非要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下凡走这一遭。在听见主人的吩咐后,立即应声离去。 旁人都走了,偌大的山上便剩下‘小孩’一人。 他所处的位置正在在山的半腰处,小孩转过身,穿过枯枝残叶,对着一片雪色遥遥相望。几秒后,他的视线下垂。 雪色的尽头是人间灯火,火红的灯火像是要将黑夜点燃,人群熙熙攘攘,偶尔也会随着风雪飘来几声大声的叫好,小孩——不,此刻他的外貌已经变为了少年。 少年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凝结着霜雪,眼神冷淡的让人遍体生寒。 分明有千万种方法让空中漫天纷飞的雪花避让,可少年却动也不动,任由雪花降落在他的身上。 第18节 游离在红尘外,漠然到仿佛脚下的尘世皆与他无关。 就在这时,也不知少年看到了什么,嘴角忽然上扬,形成了一个极其好看的弧度,瞬间驱散了周身缭绕着的寒意,如同春日暖阳融化了一切冰雪。 他微微侧首,仿佛想到了什么,扬起唇角,下一秒就消失在了原地。 …… 又是一年正月初九,是凡间的仙临灯会。 宁娇娇谢过告诉她这些的老人,不着痕迹地将银两塞进了老人背后的背篓中中,这才转身离去。 同样的灯火喧嚣,同样的热闹非凡,冷清的也只有她一人而已。 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不知为何,真到了凡间,宁娇娇反而没有那么想找到离渊了。 倒不是不想问个清楚,而是她开始害怕,害怕对方口中说出的话,会破坏仙临灯会这样美好的时刻。 这是他们最初的相遇,无论如今是怎样,宁娇娇都不希望曾经的美好沾染上任何阴霾。 可若一切皆如她所愿,天底下,便不会有那么多伤心事了。 “离……故渊故渊!”一道女声传来,那女子语调雀跃,想必心情极为欢快,“快快快!来付钱!我要这个!” 紧接着传来了男子的轻叹,低沉的嗓音暗含着无奈:“知道了,你慢些,别又走丢了。” 虽是叹息,却满是纵容。 “这次才不会呢!你别小看我了!” 女子带着一张锦鲤面具,笑着侧首与身旁人说了什么,而后才 那男子的声音一出现,宁娇娇便是怔忪。她近乎本能地想要躲避,四下张望,藏在柳树后,确认不会被对面人看见身形后,才小心地伸出头看去。 是个卖花灯的小摊子。 一盏盏明亮的灯火前,站着一对璧人,俱是身着素白衣裳,在热闹的灯会中非常引人眼球。 女子的身影她未能第一时间认出,可那男子她却再不会错认。 是离渊。 宁娇娇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躲避,分明已经吞服了鴏常所赠的能够收敛气息的丹药,按理来说,不会轻易被人发现,可宁娇娇仍是下意识躲避,不想让旁人看见自己的身影。 大抵是怕他人瞧见自己的狼狈。 无论前世今生,宁娇娇骨子里都是极为倔强要强的。 分明下凡时想着要问个清楚,可此刻宁娇娇竟有些胆怯。 她不知自己该用怎样的身份上前,又该用怎样的语气开口,更不知自己该如何出现——在那样一对璧人面前,突兀出现的她,一定会像是美玉上的瑕疵,无比狼狈。 往日里从来活泼肆意、自信飞扬的小花仙终于明白了胆怯的滋味。 宁娇娇靠着柳树,看着熟悉的河流,慢慢地蹲下身。 雪落在了她的肩上,宁娇娇却半点不想躲避。 她紧握着方才那孩童赠予的手炉,好似这样才能汲取一丝暖意。 皑皑白雪,越下越大,顷刻间便要将落满宁娇娇的身体。 这一刻,宁娇娇头脑前所未有的冷静。 她的身体好似被分为了两半,一半被各种各样激烈的情感充斥,拼命地想着离渊,另一半却在冷静的分析着眼下的处境。 从目前的处境看来,离渊与虞央关系匪浅,且对她一定是有所求的,只是不知所求为何。 天大地大,此刻宁娇娇竟是找不到一人可以诉说。 北芙无论如何,心中还是向着离渊的;念元虽然到了九重天上,却远在边境;阿瑾因着早年的伤痛,早在之前便寿数已尽,重新投胎…… 宁娇娇抬头望着天,心想这样也好。 没有人陪伴她,雪还在。 从现在开始,每一缕飘下来的雪,也许都是上天对她仅存的垂怜。 谁知下一秒,头顶上便投来了一阵阴影,竟是有人执伞,在片刻为她将一切风雪抵挡。 那人身穿红衣,外头罩着黑色锦袍,头上绕金丝冠,虽然脸上带着面具,却半点不妨碍他的俊逸,后方的灯火投来,映在了他的身上,越发显得此人身姿挺拔,一举一动间,占尽风流。 见宁娇娇回望,黑衣人手上动也不动,眼中闪过笑意,语气却带着些许漫不经心。 “哪里来的傻花仙,怎么不去看看花灯,反而一个人在柳树后淋着雪?” 第16章 他总是得到最好的 欲生妄,妄生执,执…… 这人出现的太过突兀。 宁娇娇眨着眼看他,仍是屈膝抱腿的动作,并不起身。那男子也不在意,只是将头低得更低了些,鸦青色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从肩头滑落,垂在脸侧,他的目光一直不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宁娇娇。 风吹过,霜雪落在了黑衣人的肩头,他却仍维持着撑伞的动作,甚至将伞面更向宁娇娇的方向倾斜,像是根本没发现自己的肩头落满了白雪。 黑色锦袍上的暗纹流淌着金光,暗红色的里衫更与白雪相配,整个人的打扮张扬至极,若是换个人来穿,定时要被人嘲笑,可配在黑衣人身上只让人觉得 “怎么?又呆住了?”男子曼声道,他的语调慵懒,总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滋味,“还真是个傻花仙——” 他的故意拖长的语调被宁娇娇打断,她眨了下眼:“我是不是认识你?”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宁娇娇会冒出这句话。 他想过也许宁娇娇会问自己是谁,会问自己为什么知道她是个小花仙,甚至想过也许宁娇娇会对自己的身份生疑。 唯独没料到,她竟是一语道破天机,就差直降将自己的身份点明。 黑衣人先是一怔,随后脸上的笑意越扩越大,他低低笑了一声,旋即问道:“那你可要将我脸上的面具摘下,看个清楚?” 不过短短一瞬,他已做好了一切的准备,熟料,小花仙定定地看着他,几秒后,轻轻摇了摇头。 “不必了。” 出乎意料的回答,黑衣人再次怔忪,心中忽得涌起一股不甘,他问道:“为何?” “我朋友与我说过……” “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趁着对方愣神的几秒,宁娇娇从地上一跃而起,拍了拍袖子上沾染到的雪色。 动作果决,全然不似方才落泪时的迷茫。 “多谢公子赠我这片刻遮蔽。”宁娇娇道,“眼下雪已经小了些,我还有事要做,就不继续劳烦公子了。” 小花仙向前走去,动作轻巧至极。 拒绝他的态度,也表现得极为分明。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发展,他看着宁娇娇向前走,始终没有回头,眼看着就要消失在茫茫人海。 在他自己都未曾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经追了上去,仍是将伞撑在宁娇娇的头顶,迎着对方的目光,他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姑娘要做什么事?不如带着在下一起。” 怎么会有这般无赖的人?分明刚才她已经拒绝得如此果断,对方竟然还能黏上来。 宁娇娇看着面前人,试图从他全脸唯一露出来的眼睛里,寻觅到他是在玩笑。 显然不是。 “我知道你是小花仙,我也知道今日此处有九重天上的仙君降临。”黑衣人尾调上扬,短促地笑了一下,“说起来,这仙临灯会,还是因九重天上的仙人而命名的呢!” 宁娇娇没有回头,却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黑衣人也不在意,继续道:“传说,当年还不是帝君的白衣仙人曾与同伴下凡,途径融星州时,路见不平,出手帮助了被人欺凌的少年,于是便有了这‘仙临灯会’。” 平铺直叙,语调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这与宁娇娇的认知有些出入,她忍不住小声反驳:“明明是仙人降下福祉,才被称之为仙临灯会的!” 黑衣人轻笑了一声,带着几分气音:“真是好骗的小花仙。”不等宁娇娇反驳,他又道:“起先不过是为了救人,降下福祉才是之后的顺便,可那少年仙君开始所想的,也仅仅只是为了救人。” 宁娇娇心中一刺。 仙临灯会的来源竟是如此么? 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无力之感,离渊在他人口中津津乐道的过往,都是自己触摸不到的曾经。 “那位仙君的同伴,如今有的司管丹药,有的驻守边境……”黑衣人想了想,“都在九重天上威名赫赫,唯独一位美人身亡,曾惹得如今的帝君大人好一番伤心,念念不忘。” 宁娇娇顺着他的话想到,黑衣人口中‘身亡’的人,大抵就是刚刚复活的虞央。 “……那位美人可是恋慕帝君大人已久。”黑衣人慵懒道,“听说还有一位掌管着边境之君的北海帝姬——啧,若非是绝对的信任,帝君大人又怎会让旁人管理边境?”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只不过宁娇娇听得刺耳,她硬生反驳:“自然是因为那位帝姬品行端方,能力超群,资质能够胜任。” 黑衣人扬眉:“这并不矛盾。” “不过听起来,你与那位帝姬有些渊源?”未及宁娇娇开口,黑衣人又戏谑道,“那不如猜猜看,倘若有朝一日你与她的帝君大人对立,这位帝姬是会帮你,还是帮如今这位帝君大人?” 语气随意至极,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提。 这话问得诛心,宁娇娇却神色不变,连脚下的脚步都未曾放慢。 早在黑衣人说起北芙时,她就开始往前快走,企图摆脱。 换句话说,宁娇娇压根没仔细听黑衣人的话,只想赶紧把这人甩开。 可也不知怎么回事,黑衣人偏偏就是跟准了她,并非跟得很紧,只是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 既不冒犯,也摆脱不掉。 终于,宁娇娇忍不下去了。 “天上地下,你知道这么多。”在一家酒楼前,小花仙站定,扭头反问,“那你又是谁?” 黑衣人闻言,收起了手中的折扇,笃定道:“你不信我?” “我为何要信你?”宁娇娇反问,她的目光坚定又明亮。 黑衣人怔了片刻,匪夷所思:“我方才说了这么多,你就一点都不信?” 他不相信。 第19节 凡是活物,皆有其欲。 欲生妄,妄生执,执若再生,便为心魔。 她心中的执念便是情,自己方才明明—— “你知道我是谁,我却不知你是谁。换句话而言,就算我认识你,大抵也是萍水相逢的泛泛之交。” “既如此,我又为何要相信你口中的他们,却不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小花仙曾有一瞬间的动摇,但她很快清醒。 无论离渊亦或是旁人,哪怕是虞央——若是自己单凭他人三言两语便产生怀疑,又对他们是何等不公? 灯火阑珊,映照在小花仙身上,只是她眼中的光亮,却能将一切人间灯火都映衬的薄如蝉翼。 黑衣人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心中的火焰愈加燃烧得旺盛。 不甘与怨气交织,带着无法熄灭的嫉妒与从来的渴望。 凭什么? 凭什么那人总是能得到最好的? 人人赞他,慕他,敬他,甚至如今可得赤子之心真诚以待—— 却对自己弃之如履。 可自己又有那点比不上他? “别想那么多。”黑衣人别开视线,“我只是个四处游历的小散仙罢了。”他变了语气,不再是那种故弄玄虚的调子,轻快道,“闲话到此为止,花灯节就要开始了,不如一起去看看花灯?” 不等宁娇娇再次开口拒绝,黑衣人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了唇边。 “我不摘面具。”黑衣人道,“你也暂时别去找你要找的人。” “就我们两个——这次,我带你去看花灯,好不好?” 最后那三个字,尾调上扬,带着几分气音,仿若是在乞求,无端令人心软。 …… “你就这么和我出来,当真没事吗?” 虞央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手中刚从摊子上买来的煎饼果子,一边不着痕迹地暗示离渊。 她早已在两人周身布下了隔音诀,确保此时的对话不会被旁人听清。 在路过的行人眼中,只是一对有情人在街边眉目传情地叙话罢了。 “会出何事?”离渊微微蹙眉,“我走前,已经将一切布置妥当,所有的一切尽在掌握。” 尽在掌握? 虞央看了他几秒,咽下了口中食物,轻声问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她听了片刻,像是不知该如何往下说,终是咬牙道,“你真的对自己……真的用了那法子?” 离渊顿了顿,青白色的衣袖下,倏地双手握拳习惯性地将小指藏在自己的掌中。 他没有回答。 到底曾是多年好友,见他如此,虞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只叹了口气,摇摇头:“当年不是你的错,实在是我们谁也未曾料到,那阵法其中竟然——” “是我的错。”离渊眼神蓦地一冷,打断了她的话,“当日是心性不定,被那魔物钻了空子,这才令你……身死。” 最后两个字吐字极轻,轻得在刚出口的瞬间便能融于风雪之中。 可惜结界之内没有风雪,虞央将他的话听得分明。 “所以你便想将那魔气彻底从你体内抽出?”虞央皱眉,旋即否认,“不、远不止这些……” 当年的离渊是最清雅绝尘的仙人,引得九重天上无数仙人恋慕,那时的他是皑皑白雪,是高山仰止,却绝非如今这样,即便牵起唇角做出笑意,也拒人于千里之外。 仿若无妄之海中化不开的千年寒冰。 “离渊。”虞央放下了手中的吃食,认真叫了声自己老友的姓名。 “你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 第17章 往日不可追 空中除了漫天雪色,还有一…… 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虞央却管不了那么多,兀自盯着离渊的眼睛。 离渊微扬眉梢,反问道:“你觉得,我做了什么?” 虞央闻言,上下打量起眼前的好友。 他们太多年未见了,虞央想,比起当初,现在的离渊变了太多太多。 他太冷了。 冷心冷情,用虞央的话来说,简直像是千年寒冰成了精。 即便唇边笑意温柔,也从不抵达眼底。 从前的离渊才不是这样。 从前的他喜欢花,喜欢草,喜欢鸟兽,热爱着大自然中的一切,甚至闲来之时还爱对着花儿讲话。 那时的离渊唇边笑意温柔,便是真的温柔。 一袭白衣,温润如玉,配上一柄折扇,每每他们一起下了凡间,他都是最惹眼的那个,不知成了多少人的惊鸿一瞥,从此以后春闺梦里,再难相忘。 所以—— “——你在逼出魔气的同时,剥离了自己的感情?!”虞央简直要被自己的揣测吓了一跳,尤其是见离渊眉目敛起,并未否认时,更是恨不得跳进他的脑子里将他摇醒。 “你在做什么?!离渊!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你抽离了所有情绪,便没有了对天地万物的感知!”虞央快被离渊气疯了,连手中买的臭豆腐凉了,都忘记放入储物袋内,“更何况,你还会——” “我知道。” 离渊难得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眼睛却看也没看虞央,他侧首,遥遥望着天空。 漫天雪色,飘飘摇摇,像是要湮灭一切人间过往。 到底是多年好友,纵使虞央再想掰开他脑子看看是进了多少水,才会做出抽取自己感情的事,也不会对着这样一个‘残废’出手。 冷静下来后,虞央倒也有些明白了离渊的选择。 当年天帝之位的更迭并不算是平稳,光是谈论起那场神魔大战,都能令不少知情的老仙噤若寒蝉,浑身颤抖。 血流成河,伏尸百万。 彼时喜静爱洁、厌恶打打杀杀的离渊,被天帝最宠爱的小儿子算计去了神魔边境。 一次算计成功后,那小王子竟还不满足,居然勾结魔族企图刺杀当时在神魔边境驻守的离渊。 本来这计划根本不可能成型,谁知离渊的亲生母亲恋慕着当年的魔尊,甚至满口胡言,不惜将污水泼到离渊身上。 在权力与欲望的交织下,一切阴谋竟都不显得荒谬。 来自亲生母亲的背叛实在令人猝不及防,分明是离渊打了胜仗,却被天帝于正殿当众羞辱,硬生生夺回了兵权。 一时间天宫谣言四起,蠢蠢欲动的魔族当然借此机会想要大干一场。 饶是如此,当年的天帝竟还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时的离渊在被父亲、弟弟、母亲接连算计后,不仅没有消沉,反而凭着一股狠劲,再不听令,不声不响地将气焰高涨的魔族大军杀得溃败。 也是在那最后一战中,已身受重伤的离渊轻信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他以为对方还对自己有那么一丝亲情爱意,却因此中了魔族的圈套,误引魔气入体,错手杀了一直支持他的好友虞央。 确实是他的错。 …… 虞央没有再说话,她看向了离渊。 离渊仍没有回望。 当年的战争结束后,离渊甚至不敢回想。 在这场战役中他实在失去了太多,亲友师长,生离死别,几乎成了离渊的心病。 更何况,除了他之外,还有千千万万个‘他’。 离渊身上的魔气并非没有别的法子除去,只是等得太久了,而他却等不及了。 那一场神魔大战将让凡间沦为战场,草木凋零、人丁稀落。 再次踏入凡间时,全然没有了往昔的繁华喧闹。 哪怕时隔近千年,离渊仍记得那时的情景。 有踏足于血海企图度化妖魔、却终被心魔所困的僧侣。 有试图救人,却连累亲生女儿同患时疫的医者。 有被妖魔啃噬到的血肉模糊的母亲…… 直至如今,离渊仍能清晰地想起那个普通的凡人,她死前眼睛睁得大大的,瞪着不远处地板翘起的暗道,殊不知被藏在其中的孩童早已没了声息。 还有那些以血肉之躯抵挡妖魔灵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凡人。 这样的人,何止千千万万。 他们死前不甘的呐喊,一直在离渊缭绕在心头。 九重天上的仙人大都高高在上,目下无尘,就连离渊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他会这般偏爱人间。 但离渊知道,自己作为三界至尊,作为新一任的天帝,乱局未定,百废俱兴,他不能如此耽于私人悲欢。 他更不该如此。 所以离渊选择了速战速决,在抽离魔气时,他剥离了自己的情绪,以至于能使自己更为冷静地计划一切,不再感情用事。 哪怕会对他的修为道行有所损伤,哪怕会让他损失了魂力,哪怕有仙人因此质疑他行事狠辣、不顾骨肉亲情、德行有亏,哪怕—— 也在所不惜。 …… 第20节 “你是天帝,比之旁人本就不同,再加上你分离出的情绪应该是最激烈的时候。”虞央停留了几秒,对着离渊道,“作为你的分\身,想必也是极其厉害的,若是对方化形反噬,可就真是麻烦大了。” “离渊,你要早做准备,若是出了什么事,后悔都来不及。” 她离开了太久,并不清楚离渊剥离了自己身上多少情绪,只以为是最激烈难过的那些——光是这些,虞央想想,都觉得惊骇。 或者说,离渊身边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我有分寸。”离渊神色淡淡,绝口不提如今情状,虞央只道他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能将你救回,便已了了我一桩心事。至于其他……”离渊看着雪,忽然笑了,“人生如棋局,落子无悔。” 他所做下的决定,便从不会后悔。 虞央被离渊弄得没了脾气,索性也不再多提,而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清后眼角一抽,倒是颇有些奇怪。 “你在看雪?” 竟是不知,如今离渊还有这等闲情雅致。 哪怕是从前的温润贵公子,也多是见他喜爱活物,未曾见到他对这般天地间的死物如此动情。 离渊应了声,嘴角噙着一抹极淡极淡的浅笑,弧度不大,却远比之前对着虞央,多了几分真意。 虞央取笑:“你看着雪时,可比看我温柔多了。” ……温柔? 离渊顿了顿,没有说话。 随着影子的强大,但凡他稍有情绪,都会被影子汲取,有时甚至是带着强烈感情的记忆。 也就是说,离渊如今,是不会轻易有情绪的。 至于温柔—— 离渊觉得奇怪,他轻轻摇头,迎着虞央不解的目光,还是没有开口。 他刚才并不是在看雪。 今天是仙临灯会。 空中除了漫天雪色,还有一盏盏的红色花灯。 这花灯鲜活,明亮。 带着令人心动的天真。 “说起来——离渊,有件事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虞央转着自己手中刚买来的编制首饰,对着身旁人挑眉。 “关于那日生日宴的前因后果,你是当真不打算告诉那位宁姓女仙?” 第18章 狭路相逢 离渊径直往那两人所在的地方…… 街市喧嚣· 之前黑衣人说要跟着她一起看花灯,宁娇娇还没来得及拒绝,便被对方当做默认,强行跟在了身边。 不过宁娇娇并不讨厌就是了。 之前那句问话并非虚言,宁娇娇是真的觉得他有几分熟悉。 她看着那个牵着自己衣袖,在摊贩前时不时停下脚步的黑衣人,心中再次缭绕着那股奇怪的熟悉感。 好似两人曾朝夕相处多日,但宁娇娇也确定,自己所认识的人中没有这样的人物。 按理来说,与此人性格最相近的就是姻缘仙君缘邱,和被困在荒地上的禹黎了。 可缘邱小仙似乎与凡间有仇,言谈间从未显露过对凡间的眷恋,更别提会特意下来凡间捉弄自己了。 而禹黎,他亲口说过是不能这般轻易的离开荒地的。 宁娇娇看似随意地拢了拢袖子,实则满心困惑。 排除所有的不可能……自己身旁的黑衣人究竟是谁? “给你。”就在她思考时,黑衣人将手中的伞往她手中一塞,“我去去就来。” 下一秒,他转身跑向了一个摊贩。 宁娇娇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在摊贩前流连的身影,黑衣人像是也有所察觉,回身看向她,似乎是笑了一下,隔着雪色与灯火,宁娇娇看不分明。 然而就在下一秒,他便再次出现在了宁娇娇面前。这次宁娇娇看得很清楚,他确实在笑,不带半分阴翳晦涩,是她许久未曾见过的、属于少年人的灿烂笑意。 面对这样的笑容,和毫无恶意的人,宁娇娇也被感染似的,再也无法对他冷着脸。 黑衣人似乎察觉到了她态度的软化,走得更近了些,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 “给你!” 宁娇娇垂下眼看去,是一盏绯红色的常花花灯。 她没有立即接过,而是又抬起眼看向了黑衣少年。 背后是万家灯火阑珊,花灯散发出的光是那么亮,哪怕面前少年穿着黑衣都无法隐匿,鸦青色的发丝沾染上光晕,整个人好似变成了一团火,浑身都散发着最炽热的温度。 这样的温度,上入九霄,下至玄冥,皆不能得。 唯有人间可寻一二。 黑衣少年见她不接,将手中的花灯更向前递了些。 “怎么了?”他歪了歪头,“不喜欢吗?” “不喜欢。”宁娇娇停留了几秒,才硬邦邦地说道,“都是骗小姑娘的东西。” 话虽这么说,她的眼神却一眨不眨地看着被塞到手中的常花形花灯,手中的伞面更是不自觉地向黑衣少年倾斜。 小花仙总是这般心软。 黑衣少年见此笑得更欢,遽然间,他身体前倾,躲到了伞下,惯性使然与宁娇娇靠得极近,她甚至能闻到少年身上那股清冷的香气,不似离渊身上稠墨般的沉郁,而是带着些山林草木的肆意明快。 ……怎么好端端,又想起离渊了? 黑衣少年发现了宁娇娇的走神,眼中的笑意隐去,不由分说地将手中的花灯塞进了宁娇娇的手中,替换了她撑着的拿把伞。 “你明明就很喜欢。”他道。 花灯手柄处还残留着上一任主人的余温,宁娇娇握着,冰凉的手心传来冬日里难得的温度。 丝丝入扣,如烟如雾,从掌心钻入心底。 宁娇娇突然不想问那么多了。 哪怕就这么一瞬也好,她想,就当是自己偷来的时光。 “你叫什么?”宁娇娇舒展了眉眼,语气难得轻松,“你都知道了我是个小花仙,从始至终,我却不知道你的姓名。” “况且,既然说了要一起看花灯,连姓名都不知道,也未免太过生疏。” 黑衣少年侧过脸问她:“你想叫我什么?” 还有这种问法? 宁娇娇一愣,白了他一眼:“你穿得那么黑,以我来看,就该叫‘小黑’。” 这名字简直太过随意,不是宁娇娇说,只是往村口那么一喊,也许会跑来十条八条的狗。 她甚至做好了少年生气的准备,熟料少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语气认真, “好,那我今夜就叫小黑。” 宁娇娇:“……” 她久违地感到了无奈,却并非是过去无可奈何的妥协,反而觉得浑身上下都松快起来。 这样的松快,是百年间从未有过的。 两人并肩而行,黑衣少年脸上尚有面具遮挡,宁娇娇的面容却任何遮蔽。 饶是她施了些障眼法在上面,窈窕纤细的身姿仍是引人注目,加之有黑衣少年在身旁,两人的服装一深一浅,分明是矛盾的色彩,看上去却般配极了。 黑衣少年走在她身边护着她,高挑的身影乍一看有些单薄,此时却能牢牢遮蔽了路人好奇的目光。 两人走得近了,原本毫无交集的影子随之交叠在一起,黑色的影子顺着光线蔓延至人海,又似能顺着人海蔓延到天涯。 影子越来越淡,人却始终没有分开。 “你以前可还来过仙临灯会看过花灯?” 听见这个问题,宁娇娇的眼神一瞬间变了,但她掩饰得很好,不过几秒就恢复了正常:“来过的。” 那时的她还没有被带上九重天宫,只是一个凡间浮乌山林中普普通通的小花仙,阿瑾的寿数也还未尽,两人约着一起出了山林。 谁知一出,便再也没有了回头路。 宁娇娇视线落在了身边的黑衣少年身上,微微错开,看向了他身后的卖糖葫芦的小摊贩。 然后,她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 “那次看了花灯,吃了糖葫芦。”宁娇娇露出了浅笑,脸颊旁漾开了两个小小的梨涡,“还拿到了灯魁首。” 那时,她的身边也不知道九重天上的帝君叫离渊,只有一个刚认识的白衣公子,他说自己叫仲献玉,衣袂纷飞间有清冷出尘像极了画本子里得道飞升的仙人,眉宇间噙着万年霜雪,却唯独对她笑得温柔。 有些人穷极一生,也不过是想要求得‘唯独’二字。 …… “关于那日生日宴的前因后果,你是当真不打算告诉那位宁姓女仙?” 虞央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一张芙蓉面上难得有些严肃。 离渊将脸侧向了她的方向,旋即半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情绪,嘴角上扬,看似温柔至极。 路过的人乍一看,只以为这对有情人在说着什么情话。 “她不必知道。” 虞央扬眉,反问道:“为何?” “她年纪太小,没必要。”离渊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 倘若解释,势必要提起往昔的遭遇。 第21节 这些事情太过于沉重,没必要让她知道。 小花仙本身性格天真直率,那离渊便希望她永远这样下去。 而且,宁娇娇身上还有虞央的一魄在,之后如要剥离,必须让她心性稳定,不被外界所扰,才能保证其本体无恙,不受伤害。 “更何况,此次牵扯到魔界之事,越是让旁人以为我厌弃了她,她便越是安全。” 藏在袖子里的小指轻轻勾起,抵在掌心。 虞央正悄悄施法将手中的团子加热,听闻离渊这样说,倒是有些不确定自己之前的揣测。 本还以为离渊将感情悉数抽离,不过见他竟还有心思考虑去护着那小花仙,想必还没有到那步田地。 虞央想了想,没有再多说。 这是人家的事情,她作为好友,也不便多加置橼。 不过等一切事了,自己倒也是该去给那小花仙道个歉,毕竟在生日宴上那一遭,放哪个女子身上都不舒服。 离渊抬眼扫了虞央一眼,展开折扇,轻笑道:“你最近别去找她,免得引人注意。” 端得是一副翩翩公子的做派,口中却说着最无情的话。 “知道了知道了。”虞央早就习惯了这家伙表里不一的算计,“我一定安安分分吸引火力,绝不给你的小花仙招惹麻烦。” 其实还有些话,离渊未曾说出口。 他本想接着宁娇娇来消除‘禹黎’这个不稳定的因素,所以刻意放任她与禹黎亲近。 一切很是顺利,皆如他所愿。 可如今到了最后一步,眼看着就要成功,离渊却反悔了。 他不会承认自己心生悔意,即便实际就是如此。 离渊不想看到小花仙对别人笑,哪怕他最近已经几乎感知不到情绪的存在,可每每想起小花仙在荒地的笑,心中都会发闷,连带着桌上的文书都看不下去。 所以,当虞央复活后,他才会另生一计,索性将事情闹到最大,引蛇出洞。 而利用小花仙引诱禹黎率先出手的计划,早在不知何时就被离渊搁浅。 离渊总是告诉自己,对着小花仙温柔不过是为了她身上的魂魄,不过是出于利用的弥补,不过是欺骗,不过是为了达成最后目的的卑劣手段。 世间真情假意千万种,谁又真能分辨得清呢? …… 两人此次来凡间未曾可以隐藏行踪,有心之人一探便知。 虞央平静地扮演着出头鸟的角色,与身旁的离渊有说有笑,势必要让所有人知道自己与离渊关系匪浅。 两人本就是多年好友,情非泛泛,这对虞央来说,并不算困难。 “那边的花灯不错,过去看看?” 不等离渊应声,他的眼神划过某处,一个画面与他擦肩而过,离渊蓦地转身回望,再也没有向前迈出一步。 上扬的嘴角一点一点的拉平,周身气场一变,尽管他还算克制,可一丝威压泄出便令人避退三舍。 陪在他身边的虞央好奇道:“你在看什么?”不等对方回答,她便顺着离渊的目光看去—— 一个平平无奇的小摊贩罢了。 虞央见离渊仍未回身,似乎是看见了什么人,还以为是看见了熟人,连忙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 摊子并没有什么不对。 更不沾染丝毫魔气。 哦,倒是摊前站着一男一女,皆戴着面具,看上去养眼般配极了。 只是他们身上也半点没有灵气,绝不会是熟人。 “不过是对凡间爱侣罢了。”虞央困惑地侧过脸,“有什么不对吗?” ……凡间爱侣? 这个词像是开启了什么关窍,离渊眼中翻腾着的不知名的情绪,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黑雾中破空而出,下一秒又归于寂静。 就在虞央以为一切是两人错认时,身旁人重新迈开了脚步,她只来得及捕捉到白色的衣袍掀起一阵细雪。 离渊没有继续往前走。 他回身,径直往那两人所在的地方而去。 第19章 “和我回去” 不知这位公子想要让我回…… 事情远没有离渊想的那般复杂。 这件事之所以会发生,最初的缘故,不过是因为那黑衣少年与宁娇娇的一个玩笑。 “听人说今年的灯魁首是个大红色的牡丹。”黑衣少年装似不经意地提起,“怎么样,想不想要?” 宁娇娇摇头婉拒:“那地方人太多了,没这个必要。” 灯魁首,她已经有了一个,便不想要别的了。 黑衣少年也不勉强,只是又将伞往她手上一塞,“等我一会儿。”转身便不见了踪影。 方才便是如此,他递了个花灯给她,此时不知又去了哪里。 难不成他还不死心,想要去赢得今年的灯魁首回来? 宁娇娇忍不住往人群中走了几步,想要从周身的摊贩中找到那黑色的身影。 就在下一秒,她忽然听着耳边传来了一声“小娇儿”,语调上扬,带着几分轻快,宁娇娇下意识回过头,猝然间,脸上被人覆上了一片冰凉的触感。 她吓了一跳,身体不自觉地往后倾,路过的人以为少女要摔倒,惊呼着“小心”,下一秒,就见一位黑衣少年欺身上前,揽住了粉裙少女的腰,尽显亲昵。 原来是虚惊一场。 几个路人发出了善意的笑声,还有人起哄夸赞道:“小伙子功夫不错。” 宁娇娇本以为黑衣少年不会理睬,谁知他竟真的转过头,似模似样地对着路人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多谢。” 至今仍被他搂在怀中的宁娇娇:“……” 久违地感到无奈,她开口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不会摔倒的。” “嗯。”黑衣少年低着头看向她,“本能反应罢了。” 她抬眼便看见黑衣人那双盛满了笑意的黑瞳,亮晶晶的,里面倒映着她的身影。 宁娇娇自己看不见,但在黑衣人眼中,小花仙刚才被他吓到的模样,真是与她脸上的兔子面具匹配极了。 始作俑者快乐得笑了出声。 哪怕看不见他面上的表情,宁娇娇也能猜到此人现在笑容一定极其灿烂,快乐极了。 宁娇娇的脸不自觉地皱成一团,扬声质问:“你在我脸上贴了什么面具?” “不如猜猜看?”黑衣人见她气鼓鼓的模样,亦觉得十分可爱,故意逗她多说些话。 比起之前仿若心如死灰的淡然,如今的宁娇娇哪怕是满脸嫌弃,却也鲜活可爱的多。 他歪着头,心想。 被他逗弄的宁娇娇心中久违地升起一股不服气之感,赶在那人抬头前,骤然伸手松开了伞,转而拽住了少年的衣领,迫使他低下头。 黑衣少年分明能够轻而易举地躲避,可还是顺着她的力道弯下身,于是宁娇娇轻易地在他漆黑的瞳孔中发现了自己的身影。 脸上的面具颜色很浅,竖着一对长长的耳朵。 是一张兔子面具 “什么颜色的?”宁娇娇问得没头没尾。 黑衣少年的回答却没有片刻迟疑:“雪白的。”他说,“很漂亮,很应景。” 他的衣领还被宁娇娇揪在手中,几缕发丝落在肩头,他却无暇顾及,左手护着宁娇娇不被路人撞到,右手还撑着伞——那是刚才宁娇娇随手丢开的那把。 黑衣少年将伞撑在宁娇娇头顶,自己被雪了满身,有些雪融化在了衣服上,有些落在了面具上,斑斑驳驳的,颇有些狼狈。 即便如此,他还不忘将伞往宁娇娇的方向倾斜,将她遮蔽得严严实实。 “小心些,”黑衣少年道,“若是淋了雪,虽不会感冒,可你的花灯就会变得不好看了。” 他的语气散漫,总像是带着些嘲弄,但说出口的话却是真切的关心。 面对着这样的少年,谁也无法硬起心肠。 宁娇娇不自觉松开了手,看着那皱皱巴巴的领子,眸中沁出了点点笑意,又伸手为他理了下衣领。 谁知黑衣少年在她松手后便直起了身体,宁娇娇这一抬手却是恰好摁在了他的胸口,绯色瞬间染上了耳根。 好巧不巧,少年也低下头:“你——” 宁娇娇立即先发制人:“你能不能稍微低头配合一下?” 连她自己都觉得像是无理取闹,本以为少年会抬杠,谁知他顺从地倾身,含笑凑近了她的耳畔。 “好呀。” 他答得欢快,尾调上扬,丝丝密密如同这漫漫冬雪,扣入心弦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黑衣少年微微倾身,一手将伞撑在粉衣女子头顶,一手虚虚环住了她的腰身,将她与路人隔绝开,而女子顺从的仰起头,似是回应。 这一幕实在像极了亲吻。 最起码在离渊眼中就是如此。 他看见了那人对自己投来的挑衅目光,得意洋洋得仿佛赢得了天下。 愚不可及。 离渊绷紧了下颌,分明有千百种云淡风轻的对应方式,可他却像是忘了所有过去的手段,就连早已习惯上扬的唇角,都不自觉地拉平成了一条直线。 明明已经没有了情绪,所有的爱恨嗔痴俱归于沉寂,可在这一刻,胸腔中的心脏确在真实的跳动。 贪欲,妒火,妄念。 离渊能感受到,哪怕只有一秒。 第22节 他抬起手,覆在了心口,微微蹙眉。 这样的情感太过于陌生,实际上他已经很久很久未曾感受到如此激烈的情绪,纵使短暂,纵使分辨不清。 上一次这般强烈的冲击,似乎还是神魔大战后,他下凡后见到那一切的凋零枯败。 离渊不知这样是好是坏,唯有一个念头在他脑中扎根—— 让宁娇娇到自己身边来。 这一刻,离渊忘却了所有的精心布局,甚至忽略了宁娇娇身旁那人挑衅的目光,他孤身来到了两人面前,平静地对着宁娇娇伸出手。 “和我回去。” 说了这句话后,他似乎才想起了自己该笑,于是离渊面上又挂起了春日远山般温柔的笑,敛起了之前所有的冷冽,浅声道:“听话。” 他本以为自己这般说后,宁娇娇会立即回到他的身边。 从来都是这样的,离渊想,小花仙会对着自己扬起最灿烂的笑,会用亮晶晶的眼眸看着自己。 宁娇娇眸中星星点点的情绪,离渊能捕捉到,虽然并不懂。 但他觉得,那远比月落清河的星光都要漂亮。 从来如此。 小花仙会生气,但绝不会离开。 可这一次却与离渊的预料完全不同,宁娇娇站在原地,全然没有上前的意思。 离渊蹙眉,温声:“娇娇?” 小花仙低着头,像是根本没有听见离渊在叫她的名字。黑衣少年原本还有些担心,却在看见这一幕时骤然笑了出声,带着几分快意,戏弄道:“哪儿来的浪荡子?见我娘子好看,竟是打算碰瓷不曾?” 黑衣少年的声音未曾压低,尽管此时大部分人都赶着去看灯魁首,可因着话语中的内容,仍是有人侧目,甚至背过身交头接耳,对着那白衣公子指指点点。 离渊还是没动,他站在原地,分明是笑,却让人感受不到任何欢喜。 他并未收回伸出的手,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掌心很快落满了白雪。 “和我回去。”离渊又重复了一遍,只看着宁娇娇,连一个眼神都不曾分给黑衣少年。 气氛一时间僵持,黑衣少年本还想出声,却被宁娇娇打断。 她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对上了离渊的目光,人却没有向前一步。 “回去。”宁娇娇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忽然觉得荒诞。 “不知这位公子想要让我回哪儿去?” 语带讥诮,当着禹黎的面,竟是半点颜面也不曾留。 第20章 悬崖 是不是在你心里,我也比不上他!…… 离渊顿了顿,竟是语塞。 回哪儿去? 他蹙眉。 自然是回九重天宫,让她好好地呆在宫殿里。 或许他会酌情告诉宁娇娇一些事情,只要她保证再不像这次一样乱跑。 但并不能多说,因为就连他也不确定,这段记忆会不会被他人共享。 想起之前种种,离渊神色愈发冷冽。 他不笑时本就天然地带着上位者的气势,此刻更是如此,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人一剑封喉。 宁娇娇不自觉地挡在了黑衣少年身前,因而没看见黑衣少年被她挡在身后时,对着离渊露出了挑衅的一笑。 避开了离渊的目光,宁娇娇看向了他的身后,“有人来找你了。” 白裙散开如雪中芙蓉,姿容绝世。 是虞央。 她穿着与离渊类似颜色的衣裙,披着青色裘袍,越过人海而来。 并肩而立时,再没有比她和离渊两人更般配的璧人了。 宁娇娇苦笑,忽然觉得自己狼狈万分。 虞央察觉到气氛的诡异,没有开口,也看着离渊。 在见到虞央的那一刻,离渊才想起方才那场谈话,于是他收回手,小指轻颤,攥紧了掌心的雪。 雪总是融化的那样快,顷刻间便化成了一小滩水,从指缝间流出。 抓不住,留不住。 这一幕落在对面两人眼中,理所当然地将此当做离渊的选择。 孰轻孰重,尤为分明。 黑衣少年见状,同样将手中的伞倾斜,隔绝了两方人的视线。 明明是他精心设计了眼下的局面,想要让她看清离渊的真心,可不知为何,如今居然诡异地希望宁娇娇不要再看。 一旦看了,她的脸上便再也没了笑,整个人都变得沉默寂寥,像是水面上倒映着的凉薄月光。 这般模样,倒是与离渊身旁的虞央更为相似了。 好看、高洁,却少了几分生气,一阵风都能将其吹散。 可宁娇娇本就不该像月亮,也不必像是月亮。 少年想,她只要做自己的花灯就好。 一个人的花灯,只用照亮一个人的前路。 下一刻,宁娇娇只觉得眼前一白,凉夜风雪连同着她的狼狈不堪便被一柄伞地挡在外。 唯独月色倾泻,将两人笼罩。 “要不要和我离开?”身旁人问道。 宁娇娇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喘息,她僵硬地点头:“好。” 天知道她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掐着自己的掌心,才能依靠着疼痛清醒,勉强维持住最后的体面。 说了要来凡间问个清楚,可真正见到了这一幕她却完全开不了口,一个字也不想说。 尤其是面对虞央的目光,从来骄傲的小花仙竟然感到了自卑。 这并非是她自己的感受,而是来自离渊的赠予。 宁娇娇本能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即便显得狼狈,即便显得怯懦,也别留下来被人看笑话好。 小花仙总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可每每事到临头,该死的感情总是阻扰着她迈出最后一步。 要是没有感情就好了,浑浑噩噩中,宁娇娇想到。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和黑衣少年出了城镇,只记得这个自称‘散仙’的少年扣住了她的手腕,下一秒,两人便到了城镇外的山林上。 站在山上的地方眺望远方,所有的一切都那般渺小,被黑夜掩盖,好似刚才的踏雪而来的白衣仙人只是幻梦一场。 若真如此,倒是也好。 “留下吧。”黑衣少年站在悬崖便,忽得扭头看她,“那九重天有什么好的?会去后也不过是被人利用罢了。” 宁娇娇却没有看他,她在看这嶙峋悬崖。 只要往前迈一步,便能跌落深渊。 不知名的深渊幽深得不可见底,如若普通凡人跳下去必定是尸骨无存。 可惜了,她是神仙。 “不。”宁娇娇静默了片刻,“我要回去的。” 近一百年的荒废蹉跎,即便是糟糕透顶的结局,也该有始有终。 该面对的事,总是要面对的。 “回去?!”黑衣少年松开了扣住她手腕的手,“你回去?你要回到哪儿去?” “从相遇开始,离渊就在骗你!” “你以为他为什么会将你带回九重天宫?”少年冷笑,“不过是因为你身上有虞央的一魄罢了!” “我能察觉到他的情绪——他在用你温养心爱之人的魂魄——他从来对你都是虚情假意,只有利用!” “宁娇娇!别自欺欺人了!” 宁娇娇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已在风雪中凝固。 有那么一瞬间,她恨不得自己只是个普通凡人,这样只要轻轻往前迈一步,便能再也听不见这样可怖的话语 “……他这般凉薄无情,待你更从无真心,满心满眼皆是冰冷的算计——宁娇娇,你为何还要喜欢他!” “够了。” “不够!” “我说够了!” 宁娇娇低吼,从来温柔软糯的小花仙面上再也没有了笑意,冷冷地看着黑衣少年,将他看得发怔。 “你说他一直在骗我。”宁娇娇凝眸看他,“难道你没骗吗?” 黑衣少年张了张口,却避开了她的目光。 寒霜吹落了月色,夜晚暗沉,只余下山林中枯枝败叶偶尔响起被风吹动的嘈杂声。 “你说的对。”黑衣少年说,“但我不会继续骗你。”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黑衣少年骤然伸手扣住了宁娇娇的手腕,动作极其迅速,又在她未曾反应过来之时,接着她指尖的力气将自己脸上笼罩着的面具挑开。 薄唇挺鼻,轮廓分明,勾唇一笑间足以令天下女子倾心。 这张面具下的脸,是天底下再难寻到的精致完美。 第23节 眼眸狭长,眼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少年意气,鲜活张扬得近乎妖冶。唯有唇角紧紧抿着,透露着主人此时的心绪难平。 不是什么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更不是什么四处游历的散仙。 他是身处荒地却喜爱花草的少年,是会制作精巧礼物相赠的朋友。 是禹黎。 宁娇娇反应慢了些,未曾及时闭眼,不由得蹙起了眉头,下意识想要催动法诀和羽毛离开,可禹黎远比她更快。 他见对方似乎要逃,索性将她双手手腕扣住,抵在了自己的胸前。宁娇娇被迫抬起头,好巧不巧地撞进了对方眼瞳。 如火般燃烧,满是炙热与挣扎。 少年红着眼,哑着嗓子低吼。 “——是不是在你心里,我也比不上他?” 分明是质问的语气,可配上少年的模样,偏偏又像是哀求。 第21章 唯独 ——是不是任何一人,只要身上有…… 宁娇娇终究还是离开了。 就在她回到九重天,出现在自己寝宫的下一秒,白衣仙人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宁娇娇僵直着身体没有动,仍由离渊抬手,为她拭去了肩上尚未消融的雪。 “你若再不回来。”他说,“我就要去将那座山削平了。” 声音清清冷冷,语气也放得极淡,唇边带着笑,轻巧地好似不过是随口提及了什么日常小事。 然而宁娇娇对上离渊黝黑的瞳孔,深知这绝不是一个玩笑。 但这又何其荒谬?分明前一刻还见他与佳人携手同游,现在又能对自己做出这幅执念颇深的模样。 宁娇娇想笑,于是她便笑了。 既不像往日里那样干净澄澈的笑,也不似凡间初遇时少女的害羞内敛,而是毫不掩饰地大笑,直将眼泪都笑了出来。 她不无嘲讽道:“好端端的,帝君这又是在发什么疯?” 离渊拧眉,来不及分辨出心中涌起的异样究竟为何,就见宁娇娇直接绕开自己回到内殿,径直朝着内殿走去。 离渊眸色一暗,伸手相拦,先是扣住了她的手腕,见宁娇娇并不阻止,离渊顿了顿,终是伸手将她揽入了怀中。 如以往的很多次那样。 “总爱生气。”离渊挽起唇角,轻声哄她,“是不是看到我和旁人出去吃醋了?也不问问我缘由么?” 他以往宁娇娇会生气——甚至做好了她委屈落泪的准备,可离渊完全没想到,宁娇娇毫无反应,整个人如同一个木偶般立在他怀中。 离渊垂眸,没看见她的眼,心中莫名没来由得一空:“为何不说话?” “我还能说些什么?” 宁娇娇仰起头,从来干净的眼中染上了幽深的影子,却没有看向离渊。 她开口时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讥诮,毫不掩饰,听得一旁的仙侍们瑟瑟发抖,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现。 “帝君大人算无遗策,冠绝三界,将我这般蠢笨无脑的小花仙玩弄于股掌之中——” “宁娇娇。”离渊松快环在她腰间的手,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他极少这般叫她姓名,宁娇娇顿住,终是看向了面前白衣仙人。 实际上,离渊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忽然叫她姓名,只是在听宁娇娇那般说自己的时候,五脏六腑都似被人置于烈火,发出沉闷的疼痛,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打断。 尽管这样的情绪很短暂,但离渊还是感受到了。 这样激烈的情绪,通常会直接由那边吸收,离渊不想增强他的力量,因而总是将自己的情绪掌控得十分完美,维持在那个恰到好处的位置。 唯独面对宁娇娇。 唯独是她。 离渊眼神微动,失去了情绪的他不知道这算什么,但他明白,自己要好好保护宁娇娇,绝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她。 等此间事了,他的神魂完整,或许便能够分辨一二。 宁娇娇等了半天不见他继续,逐渐有些厌烦。 不止是对离渊,更多是对自己。 她抑制着心中的悲苦,面上仍是嘲讽:“既然帝君说不出话,那边有我来问,劳烦帝君回答一二。” 离渊对她总是宽容,此时倒也同意,微微颔首:“可。” “好。”宁娇娇问,“当日在仙临灯会,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叫‘仲献玉’……现在,你回答我。” “帝君大人,这真的是你名字吗?” 离渊被称呼一刺,顿了顿,才道:“不是。” 他不自觉地收紧了扣在宁娇娇腕上的手,好似只要稍微一松,自己的小花仙也会如凡间的雪一样从指缝间逃走。 即便心中早就知道了这个答案,可宁娇娇仍是心中一痛。 原来她曾以为的属于两个人的独一无二,全都是她一个人的自作多情。 多可笑啊,宁娇娇想,自己竟然因为那几声‘好命’的夸赞,沉溺在旁人艳羡之声中,便真的相信九重天上高不可攀的帝君会独独为她垂眸。 若是说出去,恐怕都没人相信,这世上竟会有如此荒诞愚笨之人。 “那故渊呢?”宁娇娇冷静地问,“我听她叫你故渊,这名字是你的吗?” “……是我们曾经下凡游历时所取。” 离渊抬眸,平静地看了眼宁娇娇:“两者没有什么不同,仲献玉也是我的名字。” 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虽然是他随口一提的名字,但好歹也用了人间一夜。 对于高高在上的离渊帝君来说,这算不上敷衍,甚至算不上欺骗。 可即便他不说,宁娇娇也知道。 她后退了一步,喃喃道:“……因为池鱼思故渊,对吗?” 离渊搭在宁娇娇腕上的手指骤然收紧。 他知道宁娇娇为何会如此反常了。 “虞央、虞央……池鱼思故渊。”宁娇娇笑得讽刺,“真是好名字。” 离渊不解她为何会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声音冷然,却仍开口解释:“这只是个玩笑。” 宁娇娇摇头,再没有开口。 比起这个,离渊想起了另外的事,脸色不自觉地冷凝了几分:“我与你说过,禹黎不是什么好人。” “是啊,他不是好人。”宁娇娇抬眸,骤然甩开了离渊的手,“那帝君大人呢?您有是什么好人?” “用我的躯壳去温养虞央的魂魄,离渊,你明知道——” “……明知道我为了修炼,为了能多点修为……” 起先还气势汹汹,可宁娇娇越说越轻,声音几乎要消散在空气中。 她为了提升修为,为了能让自己变得更好,那般努力地想要追赶上他的脚步,那么努力地想要显得自己能够配得上他。 原来只是一场笑话啊。 宁娇娇看着面前白衣仙君。 他是九重天上的帝君,是无数修道者心中朝圣的‘天’,甚至能和天道有所感应。 不染尘埃,绝世出尘。 总有些人天生便该高高在上的。 如同天上月,可望而不可及,挥挥手都生怕惊扰亵渎。 宁娇娇看着看着,又笑了起来。 这一次,笑她自己竟妄想让天动情。 果然是资质平庸,又实在是太过痴笨。 离渊见宁娇娇笑着笑着,眼眸中明亮的光亮却渐渐消了,心中没来由地闪过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但不知为何,分明是这般善于布局、算计人心的帝君大人,此时竟然有几分难言的慌乱。 离渊知道宁娇娇似乎很不快乐,却并不明白宁娇娇在伤心些什么。 正如他也不知道,此时自己该说些什么。 他们对立而站,无形的界限横在两人中间,好似一道再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离渊不喜欢这样。 他看不清小花仙的神情了。 “你的修为不会有事。”离渊想了想,努力在脸上勾起了一抹浅笑,浅淡温润,一如初见。 在对上宁娇娇的眼神后,有那么一瞬间,离渊甚至想,如果自己也能反向从那个分|身身上汲取些情绪就好了。 只需要一点、一点的情绪,让他能够读懂宁娇娇此刻的神情。 又或者,倘若是禹黎在…… 从来厌恶‘禹黎’的离渊不得不承认,倘若此时此刻是禹黎在场,他绝对会有很多话说,绝不至于像自己一样沉寂。 在这方面,他远比自己强得多。 最终,离渊绷紧了下颌,错开了视线。 “有我之前令鴏常炼制的丹药在,不会有事的。” 有那么一瞬间,宁娇娇觉得自己的灵魂好似脱离了躯壳,浮在上空,她再也不必感受到一切的悲苦,仅仅是作为旁观者俯视着下面的闹剧。 “离渊。”宁娇娇轻声叫了声他的名字,“我只是个替身——只是虞央的代替品,是吗?” 离渊想也不想,决然道:“自然不是。” 第24节 他不喜欢小花仙这么说自己,简简单单一个‘替身’,好似就要将两人的过往贬低进尘埃,一文不值。 随着禹黎实力的增强,离渊越来越无法感知到自己的情绪,可他在这一刻却莫名觉得自己好似要失去些什么了。 离渊想,宁娇娇最喜欢看他笑,于是他弯起了眼,长睫倏动,顷刻间便将眉目间霜雪悉数化为雪水。 温柔纵容得好似她那个“唯独”。 宁娇娇也看着他笑,“最后一个问题。”她抬手指了指自己,“如若当时在凡间初遇时,虞央的那一魄不在我身上。” “换成任何一人——无论是凡间贩夫走卒,还是山林中的妖族精怪,甚至也许是个魔物……” 宁娇娇越说越觉得荒诞,明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唇畔的笑意也满是自嘲与讥讽,偏偏眼中还有那一丝掩饰不住的期待。 就是这一丝期待,注定她一败涂地。 “——是不是任何一人,只要身上有虞央的魂魄,你都会将他带回来?” 满室寂静,这一次,离渊没有立即回答。 这亦是答案。 宁娇娇努力想要扬起唇角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在乎,维持摇摇欲坠的体面,却第一次失败了。 在破开了这重重迷雾后,她竟是连‘替身’都算不上。 恍然间,宁娇娇又想起自己初上九重天时,总有人在背后带着艳羡,含着妒意地说她“好命”。 原来,这就是她的好命啊。 第22章 斩仙台 从上古开始,凡是跌落斩仙台的…… 满室寂静,由鴏常的出现打破。 随着仙侍们格外热情的问候声,鴏常直觉不妙,差点就要转身逃离。 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室内的人早就发现了他的出现,鴏常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鴏常流连花丛多年,更是三界公认的风流,什么场面没见过? 他一看两人的神色便知要遭,心里吐槽着离渊偏偏让自己这时候来,面上神色倒是分毫不变,对着离渊行了一礼,又笑嘻嘻地对着宁娇娇拱手,叫了声“宁仙子好”。 绝口不提离渊之前吩咐他要做的事情。 可他不提,却有人偏偏要提。 “鴏常仙人来此,可是为了要分离我身上的魂魄?”宁娇娇笑意盈盈地看着鴏常,完全看不出刚才与离渊的针锋相对。 小花仙分明是笑着的,鴏常却觉得格外心惊胆战。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那一瞬间,好似有一股分外强大又陌生的威压投在了他的身上,短短几秒,却让鴏常汗毛倒竖,动也不敢动,好似稍有异动,下一秒就会被什么不知名的深渊巨兽吞噬。 幸好只有一秒。 “呃,分离魂魄这事……”巧舌如簧的鴏常难得卡壳,推脱道,“不急,不急。” “我来这里……主要、主要还是有事要找帝君。” 他拼命对离渊使着眼色,希望对方赶紧救他于水火。 离渊扫了鴏常一眼,难得没有开口反驳。 他同样迫切地想要弄清自己心中在想什么。 “这几日少出殿门。” 因着某些缘故,离渊不便说得太细,他顿了顿,终究是开口:“分离魂魄一事,宜早不宜迟,若是再拖延下去,你与她皆是受罪。” 这话说得全然是实话,一点错也没有。 可惜宁娇娇现在根本听不进去。 从方才问话后,宁娇娇便一直沉默。如今听到离渊这般言语,突兀地冷笑了一声。 她抬眸,看向了离渊,眸中满是冷嘲,眼神更是从未有过的锋利。 “将我当做温养心爱之人魂魄的容器,如今用完就要舍弃。”宁娇娇冷笑,“帝君大人还真是好算计。” 一听这话,站在旁边的鴏常眼睛发光,直觉有好戏看,不愿离开,可又碍于离渊的威慑,只能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一面觉得眼前这一幕匪夷所思,同时反倒也对这小花仙高看了一眼,甚至乐得看好戏。 这么多年,可没有人敢这样对离渊说话。 鴏常作为离渊的朋友,天然是站在离渊一侧的,故而他才能曾经半点不带私人感情地怂恿旁人提起换魂一事,想要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离渊的心结。 那时的宁娇娇在他心中只是个走了大运的凡间小精怪,寻常普通,随意可以代替。 如今看来,倒也不然。 敢这样直面与天界帝君呛声的人物,不说绝无仅有,也是举世罕见。 而离渊作为九重天帝君,杀伐果决、运筹帷幄,从来都是将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理所应当地将旁人当做旗子,竟然也会容忍一个小花仙如此放肆。 栽了栽了。 鴏常心中直乐,他未曾想过,离渊竟然也有今天。 鴏常迫不及待地想要看戏,离渊却不想被人看戏。 他警告似的看了鴏常一眼,对方恋恋不舍地退出了内殿,动作却也很快。 离渊知道鴏常来此,除了为了原本的剥离魂魄之事,魔域那边定也出了问题,因而也不再拖沓,留下来,只是觉得有些事必须要说清。 “虞央并非我心爱之人,她是我从小到大的至交,伴我之岁月良久,更曾与我一同上战场杀敌。” 短短一句话,离渊自认解释的很清楚,却不知道对于宁娇娇而言,宛如穿肠毒酒,字字毙命。 如果是现在喜欢倒也好,毕竟虞央已经回来了,如若宁娇娇真的下定决心,为了所爱之人,大不了各凭本事。 可偏偏是过往。 正如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一样,宁娇娇永远也无法回到离渊过往的那些岁月中。 离渊必须离开,临走前,他看着宁娇娇,缓和了声线。 “这几日尽量不要出门,若是无聊,可叫北芙来陪你。” 宁娇娇闭着眼,根本不看他,象征性地勾起唇角,懒得回复。 他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地安排好一切,却从来不告诉她缘由。 等离渊走后,宁娇娇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跌坐在床榻上。 什么针锋相对,什么冷眼讥诮,什么嘲讽冷笑。 都是假的。 人世间十年恩怨尚且会争论不休,又何况这近百年的爱恨纠葛,让她如何能轻言放下? 到头来不过空换意难平。 指甲狠狠刺进了肉里,宁娇娇终于能卸去脸上强作的伪装,只剩下茫然一片。 她看着华丽却空旷的仙宫,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又或者能去哪儿。 浮乌山林仍在,可她熟悉的人早已身死道消,此间再无亲友。 那些过往的岁月不堪回首,而如今的宁娇娇的朋友却都在九重天上,北芙、缘邱、念元,哪怕是身份不明的禹黎——她却都舍不得放下。 这是宁娇娇在九重天上最后的羁绊。 …… 离渊这次没有食言,北芙确实来找宁娇娇了。 宁娇娇见到她总是高兴的,甚至难得问起了北芙神魔边境的情况。 “还行,我在边境乐得逍遥,没人管得了我。”北芙眼神闪烁了下,终究没有将某些事告知。 当时帝君一提起荒地上有魔乔装潜入,北芙便想起了宁娇娇曾提前过的人,事关天缘大阵的万年劫数,她没有犹豫,立即将事情告知。 剩下的便顺理成章,离渊下令,若能捉住那人当即将他扔下斩仙台。 那可是斩仙台啊,一旦跌落,神魂俱灭。 正因着其恐怖之处,在九重天上常年都是禁地。 不过北芙充分相信离渊的判断,既然离渊让她不要将这些事泄露,那北芙便不说。 “我看你们最近总是很慢,连念元也不见踪影,还以为神魔边界出了什么事。”宁娇娇也没多想,笑着给北芙倒了杯茶,“没事就好。” 北芙接过茶杯:“有帝君在能出什么事。”她一仰头,将杯中的金风玉露茶喝了个干净,掩饰自己不自然的神情。 北芙从来不善于撒谎,她自己也知道这点,因而很快的转移了话题。 “念元啊。”北芙道,“他最近被调去了别的地方轮班,等过两日,我变将他叫来陪你。” 这倒是不曾听说。 宁娇娇顺着北芙的话问道:“是去了什么地方?”她玩笑道,“若是风景好,我倒也想去看看。” 毕竟离渊只是让宁娇娇少出门,并非明令不让她出门。 既然他总是这般不说清楚缘故,那宁娇娇索性也就将他的话当做耳旁风。 “没什么好去的!”北芙连忙摆手,“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见她如此,宁娇娇反倒好奇,追问之下,北芙无力招架,只得示意她凑近,压低了声线。 “——是斩仙台。” 人若犯了错,有人间的刽子手将他的头颅砍下。 九重天上的神仙若是犯了错呢? 那便有了斩仙台。 斩仙台,顾名思义,就是要惩罚神仙的地方。 “……总之,斩仙台就是很恐怖的地方!只有犯了大错的神仙才会被送去这里。” 北芙不善言辞,生怕宁娇娇因此产生了好奇,拼命在脑中搜寻辞藻无果,索性将她带去了斩仙台。 第25节 乌云密布,中间倒悬着一个巨大的旋涡,时不时有雷电闪过,惊风苦雨,光是站在十丈外都能感受到压抑。 从前竟不知,九重天上还有这等地方。 “……像不像人间的悬崖峭壁?”北芙恐吓道,“一旦掉下去,也和那些凡人坠落深渊一样——管你是什么神仙,有什么渊源,都是神魂俱灭!” 宁娇娇心中一动,轻声问道:“也没有轮回吗?” 她的声音太奇怪了,并没有丁点害怕,反而像是跃跃欲试。可惜被风声压过,北芙并没有注意。 “没有轮回。”北芙摇摇头,“你以为为什么用‘斩仙台’这个字?就像人间斩首一样,再也没有回头路的。” “斩仙台的‘仙’,值得可不止是神仙。” “从上古开始,凡是跌落斩仙台的,无论是仙是佛还是魔——” “再也没有一个能回来的。” 第23章 焚烧花海 空荡荡的,原本盛开得娇气的…… 两人没有在这个地方多待,北芙就带宁娇娇去找了念元。 “今日放你一天假。”北芙对着傻愣愣的念元扬起下巴,挑眉道,“还不走?” 念元起先有些迷惑,如今终于反应过来,清隽的少年笑得分外乖巧:“多谢北芙将军!” “我收到密令,要离开一段时间,你让他陪你逛逛。”北芙拉过宁娇娇,悄悄塞给了她一枚玉佩,“难得出来,赶紧散散心。” 她之前没有将所有事告知,总觉得对宁娇娇有愧,今日又不得以对着宁娇娇撒了谎,从来光明磊落的北芙心里愧疚的不行。 宁娇娇知北芙有事在身,也不多耽搁,道了谢,出了那地方后,对着念元道:“你想不想看花?” 往日在浮乌山林,念元是最喜欢花草鸟虫的。 念元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宁娇娇好奇,他纠结再三,终于压低了声音,小声开口:“帝君不喜欢,九重天上是没有花草的,宁姐姐,你不要冒险。” 他的样子太过小心,宁娇娇看着更软了心肠。 自己总想着离开,可若是当真离开,北芙、念元……自己的朋友们又该如何自处呢? “走吧。”她说,“姐姐带你去看花。” 念元眼睛一亮:“什么花?” 宁娇娇笑道:“常花。”她想起了花海的由来,心中仍是触动,轻声补充,“最漂亮、最漂亮的常花。” 山没有错,花也没有错。 哪怕如今时过境迁,但宁娇娇仍愿意相信,那时的离渊,是真的想送她一片花海。 这是她最后的净土。 * 月落清河下· 往日里昏沉的天空,此时一片光亮。 散落的星屑落在常花花海,如同天空中忽然下起了金红色的雨,远远看去想必也是很美很美的。 但宁娇娇没有这份闲心。 她一改这几日的淡定,焦急的跑入了常花花海,此刻已经有一小片花田被灼烧枯萎。 在试了无数次都失败后,宁娇娇终于慌了神。 “能不能想想办法?”宁娇娇抖着嗓子道,抓住了念元的衣袖,好似抓紧了最后的稻草。 “念元,你最厉害了,你能不能随便用个法术,好歹、好歹让它们别都被烧焦了!” “这是清河星屑!除了帝君,没人能够抵抗!” 念元拉住了宁娇娇,急切道,“姐姐刚才也试过了,寻常的降水术对星屑并没有什么作用。” 少年脸上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他强行把宁娇娇带离了花海,“星屑这种东西打在我们这些小仙身上可是不得了的!我看着落星屑的范围也不大,就集中在这块荒芜之地,你别靠近就好了。” 见宁娇娇沉默不语,念元笨拙地安慰道:“一片寻常的凡花花海罢了,又不是什么罕见东西。宁姐姐要是喜欢,下次让帝君——或者我、我也可以想办法弄些来。” 宁娇娇摇头,这不一样的。 这片花海里的每一朵花,都是不一样的。 星屑还在落下。 伴随着呼啸的风声,它们嚣张、狂傲、肆无忌惮地落在了这片宁娇娇最珍惜、最宝贵的花海上。 从娇嫩的花瓣,到脆弱的根茎。 点点星屑,看似渺小,落在花上,却不亚于一场滔天浩劫。 “……它们一定很疼。” 宁娇娇喃喃自语,忽然觉得自己身上也跟着疼起来了。 念元没听清,他被裹挟着天意的风刮得睁不开眼,只能对宁娇娇大喊。 “你在说什么?” 宁娇娇再次摇摇头,有对他笑了一下,下一秒,她忽然甩开了念元的手,奔着那片花海跑去。 “宁姐姐!” 念元手在空中抓了个空,焦急地想要追随她而去,却被风阻碍,再难向前一步。 真奇怪,这风明明带着天意,无人可以阻挡,却偏偏对宁娇娇格外手下留情。 念元来不及思考那么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粉色的身影跑向了花海。 星屑还在落下,没有半点要停下的意思。 宁娇娇喘了几口气,她早在在花海中尝试了各种法术具是无用,如今索性一咬牙,整个人扑在了花海上,用身体遮蔽离她最近的那几朵可怜的小常花。 …… 九天之上,离渊挥剑的动作忽然停下。 “怎么了?”虞央奇怪道,“难道是天缘大阵出了什么意外吗?” 她这么说着,不免紧张起来。 离渊皱眉,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方才他挥剑到一半时,忽然想起,这下面虽是荒原,荒原之中,却又有一片小小的花海。 花海实在太小,在偌大的荒原中微不足道,甚至难以在空中向旁人指明。 于是离渊敛眸:“无事。”这么说着,他放下了剑,“只是想起,之前藏在星河里的那壶酒,似乎被鴏常喝了,如今劈开星河,怕也寻不到。” 罢了。 万一把她的常花花海弄坏,小花仙怕是又要对他发脾气。 “离渊?离渊?” 虞央好奇地在离渊面前挥了挥手,见他回神后调侃道:“这是想起了哪位佳人?竟然笑得如此温柔?” 离渊嘴角一僵,忽然收剑回身,定定地看向她,重复道:“温柔?” 温柔。 可他最近分明已经感知不到任何情绪了。 虞央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茫然道:“就是温柔啊,还不像是对着我和鴏常那种——”她比划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形容词。“……大概有点像,当初你对那片梦留别的时候?” 说完,禹黎对着离渊小小地翻了个白眼,吐槽道:“这当了许久帝君,威压就是不一样,还学会吓人了啊。” 离渊似乎颇为歉意,回之一笑,随后立即恢复了温润端方的模样。 “当了帝君还不是要被你们几个嫌弃。”他牵起嘴角,像是又笑了一下,“走吧,鴏常估计都快等急了。” 虞央看得分明。 这一笑,却是再没有之前沉默时的温柔。 …… 星屑没有继续落下了。 宁娇娇先是呆呆的抬起头,确认无事后,缓缓直起身。 她身上的衣服满是被灼烧的痕迹,尤其是没有衣服遮挡的手腕和手背,好似经历了无数次鞭挞,伤口如同被烧焦腐蚀,淅淅沥沥地淌着黑色的鲜血。 往日最是怕疼爱娇的宁娇娇此刻却没有丝毫分神给自己的伤口。 对着面前情景,心里堵得慌,却又说不出一句话。 常花,常花。 那人亲口给它取名‘梦留别’。 真的好似一场大梦。 不过眨眼间,就不见了。 空荡荡的,原本盛开得娇气的梦留别,只剩下一片焦土。 “用人换花,你傻不傻呀!” 念元恨铁不成钢地跑进花田,被宁娇娇的惨状吓了一跳,把所有能想起的治疗法术不要命的往她身上砸。 宁娇娇此刻已经冷静了下来,阻止了他的举动,摊开了自己的掌心。 “你看!” 小花仙掌中躺着几朵梦留别,洁白的花瓣,站着红色的鲜血。 念元知道这几朵花在土里活不了多久,被摘下后,同样也活不了多久,但他张了张口,依旧说道:“好看。” 梦留别当然是好看的,哪怕沾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