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签》 第1节 本书由 刺猬扑扑 整理 =============== 上上签 作者:一枚铜钱 文案 阿卯是横州第一富贾家的丫鬟 她在庙里求到一支上上签 签文上说,她的缘分已到,良人将至 当天——府里来了个年轻俊朗的新管家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布衣生活 主角:阿卯、谢放 ┃ 配角:一堆酱油党 ┃ 其它:一枚铜钱、1v1、he 作品评价: 阿卯是横州第一富商家的丫鬟,在庙中求得一支上上签,签文说她的缘分将至,当天府里就来了个年轻管家。本以为是个普通年轻人,谁想自从他入府后,府里怪事连连,所有人都变了个模样。更让阿卯不安的是,自己似乎也被卷入了这一连串的怪事中。该文文笔流畅,逻辑紧密,剧情跌宕起伏,权谋爱情并进。男主事无巨细,全程谋划,一气呵成。 =============== ☆、第一章 “草木逢春发浓长,佳人时运已生光。 天定姻缘非偶然,有缘郎君入帐来。” 夏日炎炎,寺庙虽然深处山中,但终日有香火萦绕,比外面要热上许多。 阿卯听了解签,更觉得热,俊俏娇嫩的脸也露了红晕,旁边簇拥的小姐妹们吃吃笑着,问道:“先生,这签文好么?” 解签人捋着胡子笑笑点头:“上上签,当然好。姑娘,你的姻缘将至,良人很快就要出现了。” 旁人个个抿唇笑着,阿卯羞得脸红,先生又说了许多话,都是姐妹们帮着问的,她只是低头听。解完了签她们从庙里出来,纷纷打趣她。听得阿卯边走边说:“你们这是要笑话我一年了。” 她们都是韩府的丫鬟,年纪相仿,也无人有婚配,提及姻缘还有着少女的娇羞,但娇羞下的心又有春光撩动,自己的事羞于开口,但说起其他小姐妹的,就殷勤大胆多了。 “阿卯,你可不能这样想,毕竟呀,你要是不用半年光景就嫁出去了,那我们还怎么能笑话你一年?” 话说完,她们又拥在一块笑她。 阿卯羞得捂了脸:“不跟你们说,来这后骗我说大家都求的,结果你们个个求家宅平安,就我真去求了姻缘,都是骗子。” “这可是上上签,好姻缘。” 几人挨着身子笑弯了腰,山林间都是姑娘们的笑声,众人衣服相同,行人侧目,却都是先瞧见了阿卯。 阿卯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个子娇俏,明眸善睐,肤色是天赐的白玉胭脂色泽,脸上还带着少女的水润,如春光临园,嫩条初抽,又如明珠耀眼,无瑕娇艳。 “不过阿卯,那先生说你的情郎就在身边,那就是说是我们府里的人了。”那丫鬟将府里的人想了一遍,“难道是阿福?或者是大头哥?我知道他们对阿卯比对我们上心。” 另一人说道:“不是呀,解签的时候不是还说了,这人是‘新’的,那就不是我们府里人。” “这还不简单,到时候呀,看看府里进了什么新人,那人就是阿卯的郎君了。” 阿卯听她们打趣得没了边,再说下去非得将她以后生几个孩子的话都要说出来,她插话道:“快回去吧,不然管家要骂人了。” “阿卯你昏头啦?老管家上个月就走了,还没管家呢。” “那常伯不就是么?” “那是代管,他算什么管家。”敢说这话的到底还是得是老太太房里的,她低声说道,“老太太不喜欢他,觉得他办不好事,巴不得他走呢。只是老爷还没回来,所以等着老爷回来定夺。” 一人也压低了嗓子说道:“老太太不是想她那什么远房得不知道远了多少辈的亲戚来么,所以才讨厌常伯吧。” “欸!”一人声调恍然大悟般,“你们说,新管家会不会就是阿卯的未来夫君?” 话落,几人一想府里哪个房都不缺人,依照老爷夫人的习惯,是不会多买一个无用下人的,而今独独缺了个管家,实在是勾得众人浮想联翩,齐刷刷盯看阿卯,又要开她玩笑。 阿卯咬了咬唇:“瞎说什么,你们见过哪个府邸的管家是年轻男子的,都是胡子白花花的老爷爷,孙子都有了。” 这一说,各个府邸管家苍老矮胖的模样就从少女们的脑袋瓜子上飞过,不由哆嗦,阻止了这可怕念想,齐齐抗拒—— “定不是管家。” 一会她们就不再提及这事,商量着下山后去买什么、吃什么,玩笑总算是消停了,阿卯暗暗松了一口气。 韩府在横州无人不知,因为韩家是横州第一富贾之家。韩老爷自十五年前开始发家,生意慢慢做大,遍布各界。横州人由生到死,即使不用韩家的布料做襁褓,即使不佩戴韩家产出的首饰,那可能也要用到韩家所制的瓷器,哪怕连这个也不用,那韩家名下的胭脂铺子、文房四宝,甚至是鼎立资助的书院,横州人总会在无形中,买韩家的东西,用韩家的东西。 阿卯自幼没了双亲,被伯母卖给韩家做了丫鬟,起先在厨房帮忙做点杂活,后来大了些能办事了,就被大夫人收到房里当差。 虽然韩家富足,但韩老爷和大夫人对下人十分苛刻,给的工钱并不多,要做的活倒是很多。众人做完房里的活,还得去瞧瞧别处要不要帮忙,一个人当两个人用。 但人都卖给了韩家,就算是做牛做马做到累死,也要咬牙做的。 阿卯并不贪心,她也没什么想买的,想孝敬的人也早已不在,所以工钱虽少,但也足够用了。自小就常挨打的她只有一个念想,不挨打就可以。 下人一个月里只能休息一日,今日她和姐妹们出来,回到家都耗去半日光景了,她还想趁着余暇给自己绣个荷包来着,看来也没空了。 姑娘们下了山,就去逛了集市,买些针线包和胭脂,又吃了些东西,见黄昏日落,这才回府。 韩府的铺子几乎都在横州最繁盛的地段,但大宅并不在繁华处,离那热闹街道颇远。 七八个姑娘穿过喧闹街道,踩着晚霞入了宁静宽长的石路,将世外喧嚣抛在身后。快到大宅门口,见门开着,却不见看门的人,几人左右瞧瞧,好奇说道:“阿福不看门,就不怕大夫人骂他。” 几人快入大堂,才看见那大厅站了不少人,个个垫高了脚往里瞧,好似里头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你们几个,这是去了哪里?”一个年长的嬷嬷瞧见她们,皱眉说道,“快过去认人,就剩你们了。” 一个丫鬟边往里看边问道:“认人?认什么人?” 嬷嬷说道:“老爷回来了,带了个新管家。” 她们一愣,朝阿卯看去,看得阿卯也是心头一跳。嬷嬷不知她们的心思,催道:“快去瞧瞧,免得明天见了管家都不知道打招呼。” 此时阿卯已然成了主角,被小姐妹们拥着往前面走,想钻过那些个高的人进去看看新管家。 阿卯真怕等会瞧见个老爷爷,又疑神疑鬼那签文该不会是真的。 已经聚了一段时辰的下人陆续离开,各自回去干活,阿卯和一众姐妹很快就到了前头,那儿除了韩老爷,果然还有个年轻人,他背影颀长,一身青衫更显身形修长,不瘦、不胖,如青松康健。 橙红余晖轻扫入堂,映着男子的侧脸,映出几分柔光来,气质如玉,让人如沐春风。 丫鬟们往里钻时已经想了几百张老头的脸,可没想到竟是个年轻男子,还生得这样俊朗,与她们平日所见全然不同,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正在跟谢放交代事务的韩老爷瞧见她们,话语一顿,往他身后说道:“不用做事了?还不快去干活。” 谢放闻声转身,夕阳光影浅罩,双眸明亮有神,更是看得她们发怔。他将几人的脸认了认,微微点头:“我姓谢,单名一个放字。” 人如玉,声音也似玉声明净,少女们登时红了脸:“见过谢管家。” 谢放没有再说什么,视线收回之际,扫过一个丫鬟的脸,在几人中尤为明艳,只是奇怪的是,目光刚及,她就立刻避开,跟其他丫鬟的眼神颇为不同,像是……躲避?他低眉稍想,没有细究,收回了视线。 韩老爷吩咐完事情,就进里屋歇息了。他一走,丫鬟们也没立刻散开,惊艳过后的心思又再次萌动,瞅瞅阿卯,瞅瞅新管家,掩嘴笑开了。 谢放不知她们笑什么,只是不过片刻,就见那姑娘先走了,众人也追了上去,年轻的姑娘们嘻嘻哈哈簇拥离去,如春园桃花,看着甚是融洽美好。 夕阳西下,夜色渐渐笼罩韩府大宅,连带着看往外面的眸光,也随那沉落的日光,一同散了,只剩晦暗夜色。 谢放看了一会,缓步从韩家大堂出来,回头往大堂高悬的牌匾看去。 ——心如明镜。 四个烙金大字龙飞凤舞,生机勃勃,字迹透着主人的大气潇洒,字意显得主人心无杂念,待人坦荡荡。 谢放长眸微敛,未再言语,转而背身,离开了这宽敞前堂,身影没入长长廊道中。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久违了~ 喜欢的就收藏一下哈,这是更文的动力,比心。 ☆、第二章 第二章 许是昨天的事太过凑巧,睡前姐妹们又跟她耳语许多,阿卯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都是那张脸,那个人——那个新来的管家。 她的脸白净无瑕,眼下多了点什么颜色立马就被看出来了,正在穿衣时就有姐妹笑问:“阿卯,你昨晚没睡好?在想什么呢?该不会是……” “嘘。”阿卯赶紧截住她的话,“签文是签文,不好拿上来说,要是让谢管家听见,那可怎么办,我还要不要这张脸了。” 桃花一想倒也是,有趣是有趣,但……那什么来着?对,三人成虎,还是不好说太多。谁不知道韩家老爷夫人待下人苛刻,风言风语听多了,只怕要连累阿卯。 别的不懂事的丫鬟也凑过来要说,被桃花拐了话说道:“那谢管家看起来不像是个寒门子弟,怎么跑到我们府里当管家了,管家权力再大,还不是个下人,图什么?” 一人正扣着衣裳,听见这话衣裳也不扣了,凑身说道:“我听说新管家是老爷在回来的路上碰见的,老爷遭了山贼,他还救了老爷一命呢。” 桃花咋舌:“救了一命的结果就是将人家喊家里来当下人?” 那人撇嘴说道:“那能有什么办法,老爷这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还听说管家本来家世不错,后来家道中落,爹娘也没了,被亲戚霸占了家产,所以才流落在外,刚好碰见了老爷。大概是心如死灰,又或许只是长得好看,并没有什么本事,就来韩府做管家了。” 一人笑道:“听说听说,就一个晚上的功夫,你倒打听得真细。” 第2节 那人哼了一声:“不谢我满足你们的小心思,还数落我,下回不给你们说这些。”她又道,“阿卯不是也在老爷房里当差吗,等会准能听见点什么。” “主子们的事我们还是少说为妙。”阿卯听她们闲谈时已经穿戴洗漱好,照了照镜子起身说道,“再说就误了老爷太太们起身的时辰了。” 她一说,几人才慌忙洗漱。 天才刚亮,大宅只得了一点光明,廊道的灯笼已经撤了下来。今日早早出门的阿卯往厨房走去,准备端热水去伺候大老爷大夫人起身。 韩老太太生有两子,各自娶妻生子后也住在一起。大老爷韩有功一妻三妾,儿女成群。二老爷韩有成唯有一个妻子,倒也不是他不想纳妾,只是二老爷性子软弱,二夫人娘家强势,二夫人更是强悍,将二老爷制得服服帖帖,不敢造次,两人膝下也只有一子,在两房男郎中排第三。 而阿卯是在大夫人房里伺候的,她性子娴静聪慧,又从来不多事,颇得大夫人喜欢,所以也没有挨过打骂,曾有小厮求大夫人将阿卯婚配给他,大夫人也没舍得答应。 远处青山黛色朦胧,黎明将至,朝阳渐渐从蹿上山尖,光泽倾洒大地。 寒凉夜晚已褪,仍留了点点凉意在天地间,没有被夏日掠夺。 阿卯偏头看着那日光,睡意也消散了不少。忽然长长廊道另一头,传来沉稳而缓慢的脚步声,和她的脚步声相交错。 作为韩府第一等勤快的人,阿卯极少在去往厨房的路上碰见别的下人,难道是夜巡的护院? 她心生好奇,认真看向前面。 脚步声渐渐离近,人影也越来越清晰。被屋檐遮掩的黎明光泽从外面打入,将那人的脸映照得越发清楚。又行几步,那人的脸就入了阿卯眼中。 竟是新来的管家。 也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阿卯立即收了视线,埋头往前走,恨不得有隐身术。 谢放也看见了阿卯,见她眼神躲闪,立刻想起是昨天那个丫鬟。他略微思量,不知道她怎么像是在怕自己,难道他长得凶? 两人相对而行,彼此默然,将要擦身而过,阿卯才想起他到底是官家,便顿住了脚,朝他问好。 谢放轻轻点头,又道:“你叫什么?” “阿卯。” “卯……” 听他重复自己的名字,阿卯说道:“我出生在卯时,父亲就给我取了这名字。” 谢放笑笑:“黎明之际,正是日光泽耀天地的时辰。” 这话稍稍减轻了阿卯于他的疏离感,想来想去,都是签文惹的祸,不过她也不该这么在意。她向他告辞,去往大夫人房里时,忍不住回头看他。 夏日清晨尚且清爽,这谢管家予人的感觉,也是清清爽爽的,就是一人独行长廊,有些孤清。 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可笑,他一人,她不也是一人走在长廊上,顾影自怜似的。 朝阳刚升,已洗漱好的韩老爷就准备要出门了,韩夫人问道:“不用了早食再走?” “定彩窑不是小了么,所以我约了秦老爷商议,买他的地重新建个陶瓷窑。”韩老爷身躯肥胖,穿衣服时右手都够不着左边的带子,他张着手让婢女给他系好。 “秦老爷?”韩夫人皱眉一想,“是那个秦员外?你买他的地做什么,他这人素来贪婪小气,常狮子大开口,去了也是白谈。” 韩老爷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你猜谢放是他什么人,是他的世侄!” 韩夫人意外得睁大了眼:“还有这事。” 韩老爷轻轻一笑:“不然你以为我捡他回来做什么。” 听见捡字,正在拧帕子准备端水盆出去的阿卯抬了抬眼。虽然她们同屋的丫鬟总爱打听各种事,但她从不说大话,所以老爷碰见山贼,谢放救他一命的事应当不是假话。那老爷如今说出这种话,也未免太…… “阿卯,翠蓉,小六。” 阿卯回神,朝韩老爷看去,韩老爷说道:“去备车,随我出门。” 韩夫人略有不满:“你叫他们就好了,怎么把阿卯也叫走,而且加上两个护院,你带五个人出门?就不怕太惹眼,又遭贼人惦记。” “我头一回跟秦老爷打交道,带多几个人好些。”韩老爷又道,“而且我不但要多带几个人去,还都要挑好看的。”说着他的目光又在阿卯脸上游离,腔调都温和了许多,“阿卯真是出落得愈发娇俏了。” 阿卯将头埋得更低,韩夫人声音已冷:“老爷该出门拜客了。” 韩老爷临走时又多看她几眼,娇嫩似花,差不多可以摘了。他心情颇好,又道:“对了,去叫管家。” 巴不得远离韩老爷的阿卯一听,立刻告退去跑腿。等跑了一半的路,才想起要叫的人是谢放。她进退两难,衡量之下,还是觉得去找新管家舒服些。 她向往来的下人打听到谢放在的地方,小跑到了库房,问了门口下人,说他在里面,她道了谢,进里头喊他。 一会谢放从库房出来,手里还拿着库房清单,见了阿卯稍有意外,客气道:“阿卯姑娘什么事?” “老爷让您陪他去秦老爷那。” “我知道了。”谢放低头看看清单页数,合上本子放回桌上,就要和她一起出去。 那库房都是存放家中一些贺礼、药材、日常家用的物品,地方太大,难免有脏角,阿卯看见他前额发上沾了点点丝白,像是蜘蛛网。她迟疑片刻,不知当说不当说。 谢放觉察到她的神色,问道:“怎么了?” 阿卯这才指了指他的额头,又不好指到他额前,干脆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这儿,有蜘蛛丝。” 谢放照着她点的方向抬手撩拨,阿卯忙摆手:“是这边,这边。” 换了位置再撩,可算是捻掉了,谢放笑了笑:“看来这库房没怎么清扫,打扫这库房的人是谁?” 阿卯不愿开口得罪人,但又不好骗他说自己不知道,便没吭声。 谢放说道:“你说吧,我不会责罚那人,只是让他平日多留意,不要倦怠。我陆续打理府里事务,仍有许多不懂,还需要你们提点。” 这话说得客气也不咄咄逼人,而且清扫也是做下人的本分,阿卯这才告诉了他,谢放应声说道:“我知道了,多谢阿卯姑娘。” “没什么可谢的,怎么说,你也是管家,我是丫鬟。” “都是人,也都是下人。” 阿卯见他说得云淡风轻,几乎忍不住要问他为什么屈尊来做下人,他的一言一行,怎么看都不是个绣花枕头。 但人生在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阿卯没有问,同他一起从库房出来,和其他下人一起汇合,去秦老爷家中。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不出意外最近都是0点更新,等过一段时间会挑个白天的固定时间】 【进入作者专栏可点击“收藏起作者”,铜钱开了新文早知道=-=,感兴趣的可以去戳一发~】 铜钱专栏·电脑戳这 铜钱专栏·爪机戳这 链接失效的话可以戳蓝色的作者名,进入可以看见收藏按钮=—= 还有微博链接:一枚铜钱-0-,喜欢的可以关注下 ☆、第三章 第三章 秦老爷住在郊外山庄,马车出了城就不好走了,车里颠,步行的人脚底也不舒服。 烈日渐出,灼烧大地,小厮丫鬟顶上无遮无挡,又热又累。马车在前头走得略快,下人跟得更是辛苦,跑了一段路,小六抹去脸上的汗,很是妒忌:“管家怎么能跟老爷一块坐车里,不像话。” 翠蓉轻笑一声:“你有本事也做秦老爷的世侄去。” 小六被堵了话,心里更怒:“什么世伯,世伯还会瞧着世侄做管家,做下人?” “这你就不懂了,喊一声世伯,能卖一次情面,但喊两次就没什么感情了,而且本来也不是亲人,秦老爷要帮他,秦夫人秦少爷不会慌?为了个外人闹得家中不和,秦老爷也不是个傻的。” 被日头晒得焦躁的小厮心中不忿,但又觉得不无道理,等秦老爷的事谈妥了,那管家还是管家,同为下人,并不比他高人一等,这才痛快了些。 阿卯瞧了瞧他,知道他在想什么,谢管家生得俊逸,这一整天丫鬟都在说这个人,把原本生得还算清秀的、被众人捧着的小六给完全比了下去,他心里不痛快是难免的。但不管怎么说,也没必要将这些话说出来。 管家能管到他们的地方,多得很。 又行了半个时辰,总算是到了秦府。 韩老爷领着几人一起入内,秦老爷得了禀报出来,刚看见谢放就上前捉了他的手,重叹:“世侄,当真是你。你昨夜从韩府来信,伯父还以为是骗子。” 谢放缓缓收手,向他作揖行礼:“让秦伯伯担心了。” 秦老爷又叹道:“横州离雀州甚远,我和你父亲也是几年才见一次,上回一别,已经是三年前……这三年来,你个子长了不少,长得也越发像你父亲了。” 谢放淡淡笑着,秦老爷这才反应过来,懊恼道:“是伯父不好,又提起你的伤心事,只是这两年你怎么不来找我,反而先去了韩府?” “说来话长。”谢放默了默说道,“两年前二老过世后,我就离开了雀州,一直也没什么作为。直到半个月前碰见韩老爷,交谈甚欢,所以就随韩老爷去了韩府,还寻了个可温饱的差事。” “什么差事?” “管家。” 秦老爷的眼底一瞬闪过一丝不悦,韩老爷想插话为自己辩解,忽然一旁入口传来一个悠长声音:“做管家好呀,做韩府的管家,也不算是管家了。” 一直立在一侧的阿卯闻声看去,只见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他缓步走出,向着谢放的俊秀眉目却透着抗拒嫌恶。他走到秦老爷一旁,唤了声“父亲”,又道:“谢大哥这两年来都不曾来找您,而今到了横州也是有事登门,他乐意做管家,父亲也不要过分操心了。” 话里话外都是冷漠,阿卯觉得翠蓉方才说对了——秦老爷要帮他,秦夫人秦少爷不会慌? 谢放转而向他问了声好,才对秦老爷说道:“小侄今日来,的确是有事,昨天在信里也简单同您说了。” “这件事……” 韩老爷此时突然插话道:“这件事还需详谈,不如长曦你和小六他们先出去,我和你秦伯伯谈谈。” 谢放在这里,秦老爷是放不开嘴来说的,韩老爷当然懂这个道理,没有血缘关系的所谓的世侄,到了这个时候也没了大用处,但人情已在,剩下的他倒是不愁。 谢放应声退下,那秦游见他一走,也追了上去,走到前院才喊住他。还没开口就见韩府的三个下人也出来了,他扫了一眼,对谢放说道:“你休要再来秦府。” “好。” 已经准备冲他恶语拒绝的秦游没想到他很果断地应了一声“好”,立刻将他肚子里的话都堵了回去,令他好不郁闷,杵在原地生闷气。 谢放笑问道:“秦少爷还有什么要说的?” 秦游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了,气道:“没了!” 谢放眉眼更弯,甚是温和。 秦游正打算回去,突然后院方向传来癫狂马啸声,一马癫狂,惊得别的马也一阵乱啸,整个马厩似洪水将要冲破河堤,冲到外头去。 秦游当即往那边跑,谢放略有迟疑,想到韩府车夫大概还在那,也赶了过去。 向来就不爱看热闹的阿卯本不想去,谁想被好事的翠蓉一把抓住,将她往那边带。 马厩就在秦府后面,离得并不远,秦游几人在前院,跑得又快,比护院下人还早到了片刻。 马厩正有疯马乱跑,横冲直撞,撞得马厩柱子摇摇欲倒,也撞得自己头破血流,但还是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秦游要上前去拦,就被看管马厩的下人拉住,急声劝道:“那马是韩府的,少爷去不得,小心它踢您!” 第3节 谢放眉头立拧,细看马匹,果真是韩家的。他快步上前,要去制服疯马,但马已失控,难以下手。他并不着急,等了片刻,终于找到时机,一跃上马,拽住了缰绳。 疯马已不受控制,连疼痛都感觉不到,疯狂甩着背上人,要将他扔下来。 阿卯看得心惊胆战,忙扯了扯秦游的袖子,问道:“你家护院呢?” 秦游面色苍白,她一说才朝那马夫怒道:“护院呢?都死了吗?!” 此时谢放用力拽起缰绳,不再顾忌马会受伤,终于吃痛的马长啸一声,也因疲累而渐渐平息下来。秦家护院这才赶到,赶上去将马围住。 谢放翻身从马背上下来,额上衣裳可见汗渍。他停步喘气,脸色略显苍白。 阿卯向来心思细腻,察觉不对,急忙上前问他:“管家你怎么了?” 谢放拧眉摇摇头,只是两手握成拳状,像是……阿卯突然明白过来,捉了他的手翻转一看,那两只手掌因与缰绳过度摩擦,已经见了血肉。 秦游惊得叫了起来:“血!血!谢大哥你受伤了。” 谢放看了他一眼,秦游张嘴还想喊,立即止住了。阿卯问道:“秦少爷你们府里有大夫没?” “有有。” “那我们过去找他。” “他今天不在!外出了。” 脾气好的阿卯都差点没忍住要骂人。她往四下一看,快步走入草地中,蹲身“唰唰”拔了一手的草,回来时塞进嘴里边嚼边回来。 浓郁的青草味熏得她喉咙发苦,忍着气味嚼烂后,将它们敷在谢放的手上,再将怀中帕子取出,包扎住一只手。但帕子只有一条,不待她开口,在那头吓愣了许久的翠蓉忙拿了自己的帕子递来给他包扎。 敷了药草的伤口比刚才更疼了,但止血十分有效,已经不会再流血,而且痛感正慢慢消失。 “暂时先这样吧,等回了城里,再去药铺。”阿卯如牛吃了一堆草,草渣草汁还残留在嘴里,苦得舌头发麻,她捂了嘴艰难道,“我先去漱口……” 青草味太重,连带着说话都飘出幽幽腥气。秦游看着跑开的她,脸上已不知做出什么表情好:“这个丫鬟倒真是镇定……我府上怎么就没这么机灵的丫鬟。” 他嘀咕着,瞧了瞧谢放,又往他的手看了一眼,没有吭声,转而去瞧韩府的马。 马已经彻底安静下来,跪在地上倚着柱子口吐白沫。秦游仔细看了看,回头对谢放说道:“马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只是不知道这东西是它不小心吃下去的,还是别人故意喂它的。这毒要不了它的命,药效过了就不疯了。” 小六打了个哆嗦:“要是当时老爷在车上,这就……” “嘘!”翠蓉瞪他,“不吉利,而且听着就好像是有人要害老爷。” 她自己才发现说了不得了的话,也赶紧噤声。谢放微抬眉眼,若有所思,说道:“你们先去跟老爷禀报,我再看看。” 小六和翠蓉一听,也不想多留,就往马厩外头跑。 等他们两人跑远了,谢放才道:“马中的是什么毒?” “不像是不小心夹在马草里的毒草,看样子,是人故意投掷的。所以嘛……那人肯定是马认识的,否则它不会乱吃东西,马很聪明,并不傻。你要是想找下毒的人,往熟人这方面找就对了。”秦游语调缓慢,于他全然没了方才的戾气,“你的手要不要紧?” 谢放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血色和青草色混在一起,形成了很奇怪又很怪异的紫黑色,好似他才是中毒的那个。 “不要紧,我先回大堂那。” “好。”说完秦游又喊住他,“欸,等等。”他问道,“刚才那个丫鬟叫什么?” 谢放微顿,看着少年眼中的熠熠光芒,答道:“阿卯。” ☆、第四章 第四章 马匹发疯是因为有人对马投毒的事谢放还没有跟韩老爷说,以至于韩老爷回到家后,还有心思跟韩夫人谈笑风生。 夫妻两人说了一会话后,韩老爷又道:“那谢放,可以用。” 正在焚香的韩夫人问道:“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韩老爷倚在小榻上闭目休息,说道:“我去过了秦家,旁敲侧击问了秦老爷一些事,那谢放所说的话里,不假。这个人和他的家世,也都是真的。” 韩夫人点香的手势顿住了,恍然:“你买地是假,试探是真?” 韩老爷轻笑:“买地是真,问话也是真。毕竟是管家,总要找个可靠又聪明的人。” “既然你有意留他,那早上在下人面前说捡他回来一事,迟早会传到他耳朵里,也怕他记恨了。” “就是要他听见。”韩老爷语气十分淡漠,“他以前终归是个公子哥,但入了我韩家门,就要将他骨子里的傲气全都削个干净,让他明白,下人就是下人,无论你以前多风光,也要为我韩家好好办事,是我韩有功将你捡回来,给你温饱。” 韩夫人低眉想了想,笑道:“也对,韩家的管家,在外面也算半个主子,这个身份他嫌弃不得,要是嫌弃老爷这么看他,他走就是。但他落魄两年,一直不得志,也舍不得吧。” 韩老爷正是这个意思,要收一人为己所用,那必然要先让他顺从自己。而要让一个人顺从,就得先摧毁他的一切,自尊、傲骨,通通都不需要。 “咚咚。” 门声轻敲,稀薄窗纸投影的影子修长高大。 “老爷。” 韩夫人对谢放的声音还十分陌生,但府里最近新招的下人只有谢放,所以猜到是他。她看向自己的丈夫,就见他睁开了眼,应声:“进来。” 不一会门被推开,谢放缓步走入里面,不待他行礼,韩老爷就先伸手凭空托住,笑道:“你秦伯伯这次答应将地卖给我,都是你的功劳。” “秦伯伯是买老爷您的面子。”谢放半点功劳都不邀,又道,“谢放过来,是有事要和老爷禀报。” 他不要功劳,韩老爷也不强逼他要,问道:“何事?” “今日老爷乘坐的马疯了,经行家查看,是有原因的。” 听出画外音的韩老爷倏地一震:“你说。” 谢放说道:“是有人给马投毒,导致马短暂发疯。那人是谁我暂时还没有查出来,请老爷多给我几日追查,马我已经让人关在马厩,购置了别的马匹,老爷明日若要出行,不必担心。” 事无巨细都安排得妥当,完全不必韩老爷和韩夫人操心,连带着因马发疯一事而带来的惊惧都少了三分。 韩老爷心中又信他几分,面上却没任何表露,只是漠然说道:“不要打草惊蛇,查出那人后,先将他带来见我,不要擅自移送官府。” 谢放眉眼微微一动,应了一声“是”,就退出房间了。 夏日酷热,刚落下的夜幕也没来得及驱散这股热意,像蒸腾在浴房里的白白雾气,笼罩整个韩府,弥漫不散。 长廊一侧是花园,再行十余步是假山,又行十几步又见鱼塘,到了鱼塘那,才觉得凉快了些。 谢放有意放慢脚步,在清凉的地方思绪更能放开,不至于在脑子里拧成结。 “谢管家。” 声音清脆悦耳,像夏夜里有一滴冰水滴入心头,瞬间退散了身心热气。谢放往前看,一个娇俏姑娘正捧着脸盆朝他走来。脸盆里的水打得有些满,以至于她走得不快。谢放迎她而去,问道:“给老爷夫人房里送水?” “嗯。”阿卯看看他的手,“你去看了大夫么,大夫怎么说?” 谢放略有感触,果真姑娘家的心思天生细腻,手不疼,连他自己都忘了他还受伤着。他笑笑:“已经没事了,大夫说草药敷得及时,也用对了,甚至没有清洗这草药,只是擦拭了伤口外的脏血,用纱布包扎好就可以了。” 阿卯想亲眼看看,又探头去瞧。谢放唯有伸出手,阿卯见了情况,这才不瞧了,笑道:“这就好,你刚进韩府,就发生这种事,也未免太可怕了。” “倒也不可怕……”谢放神情微收,看着她说道,“可怕?” 阿卯说道:“马疯成那样,还不可怕么?” 总觉得她话藏了一半的谢放见她不愿继续往下说,也没有追问,侧身说道:“去送水吧。” 阿卯端着水往夫人房里走去,又回头看看他,但谢放没有回头。阿卯是有话想跟他说的,也就是马突然疯了的事,因为她自小就跟着村里的赤脚郎中去采药,所以认识一些草药,那马发疯的模样,实在是很像服下了一种毒草。 马当然可以是误食的,但是那种草药颜色怪异,喂马的人不会看不见。 所以可能是有人故意投丨毒…… 快走到廊道尽头的阿卯蓦地顿足,转身看去,但谢放已经不在廊道了。 阿卯思索良久,终究没有追上去告诉他。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到了房门口,她还没敲门,就听见韩夫人斩钉截铁说道:“不行。” 懂得规矩的阿卯没有立刻进去,在守门的翠蓉瞧了她一眼,也没上去端水,一会两人都听韩夫人说道:“阿卯那丫鬟做事妥当,你要真想要四姨娘,也不能找她。” 阿卯一愣,屋里人在说的事,竟是有关她的。 “那你要如何?白日她还是下人,晚上才能伺候我?我可不愿她用那做了一日粗活的手碰我,实在是太脏。” 韩夫人气道:“就是不许。” 韩老爷和她话不投机,冷笑:“好好好,反正迟早我要给你再领一个妹妹回来!” 韩夫人愕然,气得发抖:“当初你答应我绝不纳妾,可后来接二连三让姨娘进门,我都忍了,但如今你儿子都已经二十有余,你倒不为自己的身子想想。” 韩老爷不想和她提起当年承诺,道了句“我去三姨娘那”,就拂袖出门。打开门,只见翠蓉端了水站在一旁,他恼怒道:“杵在这里做什么!” 骂了一句他就怒气冲冲走了,等他走远,阿卯才从柱子后面出来,低声对翠蓉说道:“谢谢。” 翠蓉没好气道:“脸盆拿回去。” 阿卯软了声音说道:“好姐姐,你就帮我送一次吧。” 翠蓉可不愿意这个时候进去挨骂,板着脸不答应。阿卯随即从钱袋里拿了一点碎银,塞她怀里。翠蓉这才不情愿地说道:“我只帮你这一次。” 等她进了里头,阿卯立刻弓着身悄然走开。 这院落似乎很宽长,怎么都走不出去,她走了很久很久,热得脑袋发晕。她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往院门口走,想回到自己的房里,将房门关上,紧紧关上。 老爷看她的眼神早就不同了,她知道。 而能护住自己的只有太太,所以在她意识到这点后,她对太太更忠心、更贴心,太太的一言一行她都细细揣摩着,小心伺候着。 但如今她想明白了,太太既然能退步到让老爷纳了三个妾侍,那再要她一个下人,又有什么难的? 阿卯想得心绪不宁,对她这种上无片瓦、下无寸土的丫鬟来说,做老爷的妾侍来说是最好的出路,但阿卯不想。 就算日后嫁了个麻子瘸子,她也不想进韩府的门,做韩家的姨娘。 阿卯想得脑袋昏沉,头痛欲裂,埋头疾行,只想快点离开这。忽然前头有什么拦路,她一脑袋撞了上去,撞得她往后趔趄。 “欸。” 一只手将她的手腕捉住,使得她不至于摔倒。但等她定住了身体后,那人的手也没松开,反倒是有个高瘦的身体倾来,脸都快贴在她的鼻尖上,声音油腻:“这不是阿卯吗?走这么急做什么?” 阿卯睁大了眼看他,想抽手回来,却被他死死握着:“二少爷,我还要送水去给老爷,请您松手。” 韩光嗤笑道:“我爹刚从院子里出来,你骗我?阿卯,你怎么能骗我?” 第4节 他紧紧捉着她的手腕,也不在乎她疼不疼。阿卯真觉得自己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二少爷是大姨娘所生,虽然不是嫡出,但比起大少爷来,韩老爷更看重他。 这无关嫡庶,只因那大少爷,是个傻子!根本无法继承家业。 所以韩夫人说话,常常底气不足,任由韩老爷讨了一个又一个姨娘进门。 母凭子贵,使得大姨娘说的话在韩府颇有分量,而二少爷也在长辈的宠爱下,长成了一个纨绔。 阿卯的手腕如针扎入骨头,痛得像要断掉。她闻到二少爷身上有浓郁酒味,心下更慌。要是他清醒还好,她可以用别的理由脱身,然而他醉了,醉了的人是不讲道理的。 “阿卯,你多大了?”韩光的目光往她脖子下面游离,眼神十分迷离,慢慢往那凑去。 阿卯着急万分,猛地将他一推,真将醉酒的他推开了。但他下盘不稳,往后退了两步就重重摔在地上,摔得酒劲上来,骂道:“给脸不要脸!” 他站起身就要上前去打人,像发疯了,将阿卯吓得怔住,以为要被他痛打一顿的阿卯拔腿就往院子外面跑,刚出门口,脑袋又“砰”地撞在一个身躯上,撞得她脑袋发晕。但背后那一记拳头没有落在她的身上,她抬头看去,就看见谢放抓住了韩光挥来的拳头。 这一抓触及了手上伤口,谢放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双目定然,直直盯着韩光,说道:“二少爷喝醉了。” 韩光怒道:“我没醉!你把阿卯交出来,她敢推我,她不要命了,竟然敢推我!” 前有谢放,后有韩光,夹在中间的阿卯哪里都去不了,但韩光又总想来捉她,她只能拼命往谢放那挤,挤得几乎整个身子都贴在他身上。等她察觉到不对,呼吸不由一屏,抬脸看他,那脸色本来苍白的男子,已经染了点红色,连呼吸都轻了。 谢放没有低头看她,甚至一动不动。 阿卯的脸顿时红如枣,恨不得也醉酒算了。 ☆、第五章 第五章 韩光见他似下定决心要护着阿卯,冷冷笑道:“好啊,你一个下人都敢逾越了。”他打着酒嗝边走边指谢放的鼻子,却是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目光冷厉,像是要秋后算账。 后头的贴身小厮忙去扶他回房,等院子重归平静,阿卯顿生懊恼:“二少爷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他一定会找你麻烦的。” “随他了。”谢放刚才和他僵持,手被扯得渗出了血,他先瞧见手上纱布漫出血迹来,负手说道,“你快回去吧,让别人看见你我这么站在一起,反倒有口难辩。” 阿卯蓦地回神,立即离他退了两步远,娇俏的脸绯红,醉意满满,低声:“那我先走了。” 谢放点点头,庆幸她没抬头,否则她一定能看见他的额上渗出的豆大冷汗。 等阿卯身影远离,他才倒抽一口冷气,将手拿出,那缠在手掌上的纱布,又被血染脏,疼得扎心。 阿卯从院子一路跑回房间,跑得大汗淋漓,同房的桃花瞧见,扑上去打趣道:“怎么,撞邪啦,有妖怪追你?” “别瞎说。” 阿卯没有再理会她,去拿衣裳准备去梳洗。浴房就在隔壁,她倒不怕那韩光敢追上来,但是想到韩光,她就觉得糟心。念头一转,又想到谢放,这才想起他的手来。 她心头一惊,不知道他的手怎么样了,刚才那样大力气抓着韩光,只怕…… 阿卯心觉烦乱,拿着衣裳呆坐在椅子上,一时无话。桃花问了两句她也没做声,此时正好翠蓉进来,她立即说道:“翠蓉姐,你快过来看看阿卯怎么了。” 翠蓉瞥了她一眼:“快要飞上枝头变……” “翠蓉!” 一声轻叱,让翠蓉顿时收住了声,桃花也被她吓了一跳。阿卯眸光锐利,盯着翠蓉说道:“不要胡说。” 翠蓉还是头一回见她这个模样,似羊羔变成了老虎,十分吓人。她尴尬一笑,立即走开,只剩下想问又不敢问的桃花杵在那,心痒难耐。 阿卯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一点也不想让老爷想抬她做四姨娘的谣言传开,既不愿入韩家门,何必招惹他。 六月初一,一大早老太太就领众人去家中神坛烧香火,为家宅祈福。清晨露水未散,走过花园,裙摆微湿,等过了半个时辰祈福出来,日光灼热,穿过花园,裙摆已经干爽。 因阿卯是韩夫人房里的人,所以紧跟在主子们的后面,谢放就在一侧,隔了两三个人。她不能上去跟他说话,只能时而朝他的手上。果然,那纱布看样子是换过的,昨天他的手真的受伤不轻。 阿卯心有愧疚,在脑中寻思半日,想找些什么东西补偿。 谢放也察觉到人群中总有人盯看自己,他一直没有偏头,直到快离开院子,才往那看去,这一看就对上一双明眸大眼。 那双眼睛并不避开,反而朝他笑了笑。谢放想到昨晚那娇软的身躯,莫名心乱,移开了目光。 阿卯还想示意他等会见的,但他竟避开了她的眼神。她只能等众人散了后,又折回去找他,在去往库房的路上终于看见了他,心下一喜:“谢管家。” 谢放顿步,回身看她,脸上不带半分平易近人的神色:“做什么?” “我想跟你说些事。”阿卯说道,“那马是中毒了才发疯的。” 谢放没想到她是要跟自己说这件事,他抬头往左右看看,将她拉入廊道巷中:“你说什么?” 阿卯说道:“以前我祖母常得病,我自小就常跟着村里的赤脚郎中去采药,认识一些药,草药毒丨药,都知道一点。那马发疯的模样,不像是真疯,而是像吃了一种会让兽类暂时癫狂的毒草。只是我们韩府的马吃的马草,都是车夫亲自备的,那毒草又高又长,颜色也紫得怪异,所以我想,要让马吃到那种草,或许不是意外。” 谢放只以为她胆子大,没想到还冰雪聪明:“既然你知道这些,为什么不跟老爷夫人说?” 阿卯摇摇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不知道那人是什么人,却将自己暴丨露在那人眼前,谁知道他会不会害我?” 谢放沉默片刻,一时不好问出口,但还是问道:“那为什么……你要告诉我?” “你是韩府的管家,这种事你肯定会告诉老爷,而老爷现在也是让你去查吧?所以我想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你,免得你走弯路,这也算是昨晚你帮我脱困的恩情。” 谢放微微一笑:“那为什么你肯定老爷是让我查,而不是报官了?” 阿卯摇头说道:“如果是报官那府里一定会传开。” 谢放低头看她,已觉她做丫鬟可惜了。他说道:“多谢。” “客气了。”阿卯又道,“二少爷非善类,他只怕会找你麻烦,你……多加小心。” 谢放没有再跟她道谢,只是向她微微颔首,算是领情。 他去库房拿着账本对了半日物品,又寻看守库房的几人问话,把库房的东西一一记在账本上。数量太多,期限又是三日,他一直忙到中午,连午饭都不打算去吃了。但没过一会,就有大姨娘房里的下人过来喊他。 “管家,二少爷让您随他去一趟外头。” 谢放知道来者不善,说道:“少爷跟老爷请示了吗?” 下人说道:“请示了,老爷让您跟着二少爷做半日的活。” 这话听着不像是真的,韩府虽然一个下人当两个用,但分工明确,不会让他一个管家又跑去跟大姨娘二少爷那边。 谢放明知是圈套,还是收起了账本,随小厮过去。 韩府门前已停了一辆马车,谢放刚到,小厮就去敲了敲车厢门:“少爷,管家到了。” 车厢门没开,里面的声音倦懒:“那就跟着吧,我今日要去的地方远得很,不要跟丢了,不然我只能跟我爹说你这管家不称职,要不得。” 说完,车夫就扬鞭赶车,别的下人都垂手看着,唯有谢放跟着。 谢放更是确定韩光是在变相惩治自己。 阿卯和姐妹们简单用过午饭,依照老太太的吩咐拿着盛着馒头的篮子要去城隍庙给乞儿送食,积德行善。刚出大门,就见一辆马车绝尘而去,而跟在后面的人,正是谢放。 她的心像瞬间被重锤击中,沉至深渊。那马车她认得,是韩家二少爷的,这样热的天,让谢放跟在后面跑,这是要将他热死! “阿卯,你怎么了?”桃花过来拉她的袖子,“快走,发什么呆。” 阿卯自知有心无力,几乎是一步三回头,马车转眼就不见了,谢放疾奔的身影也在眼前消失。 “这可……怎么办……”阿卯无力地念了一声,却没有半点法子。 烈日如火,烧灼大地。 谢放已经跟在马车后面跑了很久,半个时辰、一个时辰。马车开始很快,后来好像是怕他跟不上,又故意放缓,等他快到前面,车夫又猛赶马车,让他再次追赶。 韩光在车厢里时而往后面看,看着谢放那狼狈模样,开怀捧腹。 笑了几次后发现谢放还跟着,他忽然觉得这人招人烦,跟了这么久,也该知道他是在戏耍他,就不知道停停。 韩光没了兴致再惩治他,对车夫说道:“去青红阁。” “那管家他……” “车赶快一些,他追不上,自然会自己回去了。”韩光悠悠想到,以后每到中午就喊他出来,让他追车跑一个时辰。 天这么热,他迟早要得暑气。也是该让他吃些苦,让他知道谁才是主子。 日后继承家业的是他,不是他的傻哥哥,那谢放怎么就敢得罪他? 韩光如此想着,冷冷一笑。 那青红阁是横州有名的青楼,韩光隔三差五就要去一回。这里的姑娘美貌且贵,酒水也比外面要贵,能来这里消遣的,都是有钱的公子哥。 韩光他爹虽然是横州富贾,但是韩家管教甚严,也不会给韩光太多银子花天酒地。 但韩光就是有银子来这喝花酒。 银子他能像法子,可晚饭不能拖,得回去吃。韩光在花丛中游离半日,快到黄昏,才终于出来,满腹眷恋,奈何父亲是只老虎,什么都管着他,所以他活得也不太自在。 簇拥着送他出来的莺莺燕燕柔声细语,比韩光喝的酒还要美,美得他都不想回去了。 姑娘们送他到了外头,他还想再进去喝一壶,不愿回家。 “少爷,已经酉时,该回去了。” 声音陌生,但爽朗好听,在一众软腻的腔调里听得格外清楚。韩光一顿,寻声看去,不由讶然,竟是谢放。 他竟跟来了,而且看模样,他这是一直守在外面? 韩光心底的滋味一时纷杂,说不出话来,只因谢放这么做,瞬间将他对比成了个阴险小人、无理的公子哥! 那些姑娘们难得瞧见这样一个俊气的年轻男子,既是红尘女子的本能,也是身为姑娘家的本能,纷纷上前要拉他进里面。 “公子进去喝一杯吧。” “公子是头一回来么?让奴家伺候您。” “公子喜欢喝什么酒,喜欢什么样的人儿?这都有。” 韩光见自己被她们抛在脑后,全都拥在了谢放身边,顿生满腔怒火,新仇加旧恨,又有酒意发作,怒道:“滚开,你们这些贱丨人!” 姑娘们一怔,谢放也抬眼看去,旋即见一个酒瓶朝他径直扔来,重重砸在了额头上,刮出几道血痕。 第5节 ☆、第六章 第六章 血从额上悄然滚落,韩光却没有泄愤,怒而上车,也不顾谢放额头血迹:“跟着!” 车夫再次扬鞭赶车,谢放便要跟上,有姑娘给他递去帕子,他也没有接过,单手捂着额头就追车而去。 韩光见他又疾步跟来,几乎气得炸裂:“疯子!疯子!我成什么了?我成什么了?” 他简直成了一个阴险小人。 愈是这样,他就愈是憎恨谢放,一直让车夫快些赶车,再快一些,最后车夫都于心不忍:“少爷,管家还跟着,再跑他要没命了。” 韩光才不管这个,他就不信谢放是个傻的,会一路紧跟,如果他不跟着来了,那他下回才有理由继续折磨他。 路途再远,也是回家的路,到了韩府,韩光下车时也被马车颠得不行,又太过闷热,扶着马车已觉反胃。他捂着胃往后面盯去,不见谢放人影,这才心满意足,往大门走去。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已经洗漱好的韩光忽然听下人敲门:“少爷……管家回来了,在院子里问您还有没有事要吩咐。” 韩光差点没从软塌上摔下来,冲出去抓了谢放的衣襟就道:“你这个疯子!” 他抬起巴掌要往那可恶的脸拍去,就听谢放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库房。” 像是两字魔咒,惊得他停了手,谢放眸光淡漠,又道:“失窃。” 韩光似触了电般猛地松手,以审度的目光看他,想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事——他花天酒地的钱,都是从库房里偷东西当了换来的。谢放不过来了两日,怎么可能知道他偷走了什么。 他不敢正面问,怕消息传到父亲耳朵里,咬了咬牙说道:“滚。” 等在院子里的谢放因疾奔而归,墨发含着汗水,身上又沾了尘土,显得十分狼狈。听他说了一字“滚”,便离开院子,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跟了一日,来回跑了那么久,说不累是假。谢放也想快点回去歇着,往下人房间回去时,就见途中有个姑娘在道上来回走动,像是在等人。 阿卯是在等谢放,她白天看见谢放随二少爷而去,去了整整一个下午,担心非常。等了不知多久,忽然听见有人往这边走,蓦地定足往那看,一见来人,顿生欣喜与宽慰,小跑上前轻声:“你回来了。” 谢放微顿,眼前已递来一方手帕,示意他将脸上的汗擦一擦。 谢放抬手接过,抹去脸上汗珠:“你在等我?” “嗯。二少爷不是什么好人,对我们下人从来都不好,你今天那样顶撞他,他喊你出去,我担心。”阿卯看着他额上细碎伤痕,眸光一黯,没有追问,只是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在等你? 谢放擦着汗珠,声调略显疲惫:“今晚不是你守夜。” 阿卯恍然,现在下人做什么活什么时候做活是他安排的,他当然知道她这么晚出现在这里不是在办事,而是在等人。她将他打量几眼,外裳都露了汗迹,人也不似白日那样清爽俊逸了。 “您先回房吧,只是老爷找了您一个下午,所以等会可能会喊你出去问话。” 谢放对韩光是私自叫他外出的事一点也不意外,跟她道了谢,就回房了。 如果他以这样一身狼狈模样跟韩老爷说明真相,韩老爷也会给他两分面子。但他到了房里后,喝了几杯水后就去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连发也重新束过,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受苦。 等拿了脏衣服放一边,又看到阿卯刚才给自己拭汗的帕子。加上她给自己包扎的那条,都两条了。 谢放想是要买两条新的给她,还是就收下她的好意,正想着,就有人过来喊他,说老爷大发雷霆,叫他出去。 韩老爷大发雷霆的事很快也传到了韩光耳朵里,他顿感心焦,只因谢放要是供出是他无故喊走他,还折腾了他半日,那就算父亲不相信谢放,自己也没好处可拿。 他这才后悔做了件冲动事,谢放刚刚在陶瓷窑的事上立功,他就找他麻烦,只怕事情不好对付了。 他太过担忧,干脆也偷偷跑去了前堂,先摸清局势,再看对策。 韩老爷一心要驯服谢放,刚以为掌控了九分,他擅离职守消失了一个下午,又令他觉得谢放如野马,还未驯服,那他如何敢重用他。 所以谢放进门到现在,他也没有给个好脸色,见二儿子进来,更是冷声:“你来做什么?” 韩光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谢放:“听说新来的管家不懂事,我来瞧瞧。” 韩老爷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他去旁边坐下,这才对谢放说道:“你来韩家不足三天,就擅自离开,弃韩家上下事务不顾,这好像并不好。我知你刚进韩家就立功,为韩家低价拿下了秦老爷那块地,所以你就自大了?连跟我禀报的事都懒得做了?” 韩光假装不经意地听着,手上还玩着一块玉坠儿,系着玉佩的红绳一会圈住手指,一会又被甩开。一会圈住,一会又甩开,像线绕心头,松松紧紧,绳子却始终是紧绷着,折磨着这颗心。 “我擅离职守,是我的错,没有跟老爷禀报我的去向,是我的疏忽。”谢放说道,“午后我去了药铺那,换了药想小歇会,结果等睁开眼,已经是这个时辰。” 韩光一愣,手上飞旋的玉佩陡然停下,不可思议地看着谢放。 韩老爷下意识看向他的手,那纱布看起来干净整洁,果然是换过了。他没有流露半分和悦神色,说道:“就算是离府片刻,你也该跟我说。而且府里不是有大夫么,何必去外面,昨日不就是宋大夫帮你包扎的。” “宋大夫是专门伺候老太太、老爷夫人们的,我一个管家也喊宋大夫,会逾越规矩。” 韩老爷对他这个说辞颇为满意,也不再责骂他,说道:“你的手伤得重,我本该让你休息两日。只是前管家年迈,走得突然,家里不能一日没有管家,否则下人一定会偷懒吃闲饭。” 谢放始终没有看韩光一眼,也没有将他戏耍自己的事说出去,说道:“老爷那天让我清查库房,做账本的事,我已经做好了。” 韩光的心头又扑通一跳,冲上了嗓子眼,将他的话都堵住了。心虚得焦躁,想逃出去,人才刚起身,韩老爷就皱眉道:“瞧瞧你,怎么连半刻都坐不住。” 韩光唯有硬着头皮坐下,眼神直飘在那账本上。 账本做得并不太厚,因为库房里的东西说多也不多,只要分类好了,就能记得快。 而谢放做的账本一目了然,分类清晰,以前的管家做账太乱,谢放费了许多心思将它们整合在一起,韩老爷越看越觉得谢放做事可靠。 韩光却越看越怕,他终于知道谢放为什么不找他爹控诉,只因他留有后手!他知道他在库房里偷了几件珍品,所以等会他就要跟他爹说这件事,只要问问其他下人,就知道是他顺走的。 他心焦地看向自己的双手,好像要保不住,要被打断了。 韩光做了二十年的儿子,他深知他爹最看重的从来都不是儿子,而是他的钱。 他一个横州第一富贾家的少爷,手上可以用的银子还比不过二等少爷,但他要面子,所以这种事他不能说,只能偷了库房的珍品拿去变卖钱财用。 韩老爷很快就将账本看完,再对他生不起气来,赞许道:“短短时日就能将物品罗列清楚,我没有看错人。” “是上一位管家做得好,我只是整合了几本账本,没有做什么。” 不邀功,不争不抢,这更令韩老爷满意,又道:“库房里的事,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听夫人说,偶尔她去库房,好似发现有东西不见了,但或许只是下人清扫时换了位置,不过不得空细看,就将事情搁在那了。我只是觉得,难保下人不会顺走一些珍品。比方这六两灵芝,顺走一两,也是可能的。” 韩光顿时冷汗涔涔。 谢放说道:“没有,东西都齐全,没有少。”他又道,“老爷管教有方,以前不会有,今后也不会有。” 韩光再次愣住,他又猜错了?谢放怎么又放过了这个大好机会? 他困惑许久,忽然明白过来,心头阴云瞬间消散——谢放他根本是在讨好他! 他知道自己才是韩家未来的当家,这韩家以后什么都是自己的,所以就算是自己戏弄了他,他也没有吭声,甚至在库房失窃的事上,也假装没看见。 韩光再看谢放的眼神,已然不会惧怕,倒是对他的识时务颇生好感。 拿得起放得下,是大丈夫所为,不是阴险小人。这样的人可以用,就算是他做了一家之主,谢放的管家位置,他也不考虑给他变了。 他脸上的变化,都落在了谢放眼里。谢放微微收起目光,心有嘲讽。 ☆、第七章 第七章 韩老爷问完了话,就让谢放回去歇息了,谢放知道韩光会来找自己,并没有走远。果然,很快韩光就追了上来,将他拦住。以审度的目光将他仔细看了一遍,轻笑:“为什么不供出我?” 谢放抬眉看他,缓声:“这些本来也是二少爷的东西。” 韩光心中舒服极了,这样识时务,日后可以为他所用:“以后我再不会戏耍你,只是……以我所知道的,我爹刚才既然那样问,那一定是知道有东西丢失了。你账本上不写清楚,我爹定会怀疑是你拿的。” 他觉得谢放已经入了自己的阵营,所以也想像个真正的主子那样护着自己的奴才,因此跟他掏心说了这话。 谢放说道:“少了一件两件,老爷不会察觉的。只是以后二少爷不要再动库房里的东西,毕竟都已经入了账本里。” ——但哪里是少了一件两件。韩光暗中嘀咕,可他不打算把这话说出来,有人顶罪,何乐而不为。就算是已经将他当做是自己人,他也没打算牺牲自己来保他,这一点也不划算。 谢放当然当然知道韩老爷能看得出来他没有把库房的东西列齐全,本来让他去库房,也是为了试探他。 但他一点也不慌。 “谢放这人,也是个爱财的。” 韩夫人又在点香,是韩老爷最喜欢的沉香。沉香昂贵,很好地彰显了主人的身份,所以虽然费钱,但韩老爷也喜欢让衣裳沾上香气,不但是这里,连其她三个姨娘的房里,都有沉香,只在他去的时候点。 “贪财?看起来倒不像。”韩夫人说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委身做个管家,说无家可归我不信,毕竟他看起来不是个没有手段的人。所以我让他清查库房,而今晚他将账本给我,我发现少了五件东西,有名贵药材,也有珍品。” 韩夫人讶异道:“是他偷的?” “除了他,还有谁有库房里的钥匙?” 韩夫人轻挑眉眼:“琴姨娘手里也有。” 琴姨娘就是大姨娘,而韩光就是大姨娘的儿子。 韩老爷顿时不悦:“琴琴定不会做这种事,我给她的钱并不少,你休要这样排挤人。” 韩夫人噤声不语,这些话她说了也不少,反正他是不会听信的,那何必费她唇舌。她将沉香点好,推到他一旁,轻摇扇子,将香气送到他的面前:“既然知道是谢放做的,那你该让他滚。” 韩老爷深吸一口香气,十分怡然:“我更不能让他滚,他要是什么都不贪,这种人才可怕。一个有能力的人,却什么都不贪,合理么?” 韩夫人此时才明白丈夫的用意,她暗暗叹服丈夫的机警,又觉丈夫机警得有些可怕了。她不再多言,附和道:“这倒是。” “今晚我同他打了个失窃的比方,他并不愚笨,应该知道分寸。但以后别人送来的珍品,还得夫人你记好账目。” 韩夫人眉眼轻抬,想趁机讥讽他怎么不交给他的琴姨娘,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一大清早,阿卯就去了附近草地寻了些草药,洗净晾在门前,等正午归来,给草翻了个面,到了傍晚,草已经晒得干脆,用手轻轻一碾,就碎成了渣滓。 她把干草磨成粉,放在洁净的荷包里,准备去拿给谢放。 她还记挂他手上的伤,昨晚听见韩老爷喊他过去,她还担心他挨骂受罚,但后来跟同屋的小姐妹打听,听说他非但没有受罚,还得了老爷关心,原来他说自己午后去了药铺那换洗纱布,结果睡着了。 这个说法不大可信,因为她亲眼看着他是追着二少爷的车去的。 但他为什么要说谎? 阿卯想不通他的用意,也不想去想太多,拿了荷包揣兜里,就去找谢放。 管家做事没有固定时辰固定位置,阿卯又不好问人他的下落,于是到了用饭的时辰才看见他在花园过道那,和人说着话。仔细一瞧,那人竟是二少爷。 第6节 她远远看着,韩光和谢放似乎聊得甚欢,几次见韩光朗声笑,丝毫没有刁难他的意思。 本以为他们要交谈很久,阿卯没有藏起自己,突然韩光转身,这一眼就看到了阿卯。 阿卯微怯,想往旁边躲,但韩光几步追了上来,将她上上下下看了好几眼,忽然笑得隐晦:“难怪了……难怪了……” 说完就走了,只留下意味深长的笑,让阿卯不知所措。 一会谢放也走了过来,对阿卯说道:“以后不必避着二少爷了,他不会再对你做无礼的事。” 阿卯抬眉问道:“是你跟他说了什么?” 谢放说道:“只是说了一些劝阻的话。” 阿卯未经人事,但也知道一些人情世故,同屋的姐妹说得多,她又做了那么久的下人,更懂得不少。可看看谢放,好像根本没意识到他说的话,在韩光眼里,已然变了味道。 她的面颊又飞起两朵红云,想说,最后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轻轻叹了一口气:“谢谢管家为阿卯解围。” 谢放没有领功劳,见她要走,又唤住她:“等等。” 阿卯停步看他,见他从袖中拿出一盒东西来,直接递给了自己。她接来打开一瞧,里面竟是几条叠得整整齐齐的方帕,她心头咯噔一声,不明其意。 谢放说道:“那日马发疯,我磨伤了手,你用方帕帮我包扎,虽然我试着洗干净,但毕竟沾了血,不能用了。昨天你又拿帕子给我拭汗,我也忘了还,思前想后,就去买了一盒新的。” 方帕不是普通的布料,是丝帕,上头还绣着红梅腊梅,手工精巧——不是她这种下人能光明正大用的。 但阿卯没说,他一个男子是不懂的,而且说了他定会又去买一盒。借着这盒方帕的“回礼”,也算是将这几日两人彼此相欠的“债”说清楚,以后也不会那么尴尬窘迫了。 阿卯将盒子收下,说道:“管家有心了。” 谢放还了方帕,心头也不似再有什么东西堵着,以为话题就此结束,要各自去办事时,又听她说道:“以后谢管家你……不要再在二少爷面前提我的事,这样好些。” 谢放不解:“为什么?” 阿卯的俏脸又添红云,垂头说道:“没什么,那我去忙了。” 她说完就快步走开,留下谢放在原地。谢放一时没有猜出话里的意思,等看着姑娘快步离开的背影,才恍然——原来他跟韩光说的话,被他误会了自己对阿卯有情思,所以才特地跟他说不要再对阿卯动念想。 无怪乎韩光方才听后笑得那样开怀隐晦。 闹了个误会的谢放也觉不妥,本来丝帕一事便是想和阿卯恢复管家和婢女的关系,而不要有再进一步的接触,谁想弄巧成拙。 谢放眉头微拢,放眼看向廊道远处,已经没了姑娘的身影,但阿卯的一颦一笑,还留在他的眼中。 阿卯从花园里出来,才摸出她用了一日光景做好的药草荷包,想了想,蹲在池边将粉末全洒入水中。 谢放很明确的表示两人不该有任何瓜葛了,她要是再将荷包送出去,谢放又得头疼该怎么“回报”。这药对他的伤有好处,但他肯定也会去大夫那拿药,所以少了这个也没关系。 世上心意难还,还是不要有误会得好。 粉末飘入池中,一点一点往下沉落,日光映照水面,漾起的点点波光点缀在阿卯的明眸中,飘飘忽忽。 ☆、第八章 第八章 自那日谢放送了阿卯一盒丝帕后,两人平日见面就是打个招呼,十分平常,这令桃花颇觉无趣。毕竟听说阿卯在马疯之际还冲上去给他包扎伤口,分明是可以成就一段姻缘的。 偏偏阿卯好似对这事没有一点心思。 这日桃花替阿卯梳着头,铜镜中映照的脸庞水润而娇美,青丝散肩,更是艳丽,看得她都要失神。 阿卯见她走神,从镜子里看着她说道:“怎么不梳了?一会就要去端热水给主子们洗漱了。” “我就是觉得可惜。”桃花说道,“阿卯你长得多好看,跟谢管家走在一起多般配。” 阿卯一顿:“这件事不要再提。” “也怪不得我提,毕竟有那签文在前……不然我也不会胡思乱想。” 阿卯看看屋里,见其他人都各自忙着,无暇顾及这,才悄声:“喜欢谢管家的人也不少,你不要再说了,再说我就成箭靶子了。” 桃花了然,也不奇怪,那谢放在府里头,别说是在下人里,就算是在主子们那,也是丰采高雅,神明爽俊,丫鬟们爱慕他,也正常。那她总把阿卯求到的姻缘签来说事,简直是在给她树敌。她叹道:“其实我一瞧见谢管家,就想起三少爷。” 提及三少爷,阿卯的心“砰”地往上跳了跳。 三少爷韩易,是二老爷的独子,常年在外游学,一年不过回来一次,待几日就又走了。 他为人聪明,温文尔雅,模样也俊秀,品貌非凡。最重要的是,他对阿卯极好。 而今桃花一说,她才知道为什么对谢放这人并不生疏,大概是因为他的气质与三少爷有些相像。只是谢放为人更深沉内敛些,不似三少爷一见她就笑着唤“阿卯阿卯”,像是在叫只小猫。 白日赶车,热浪熏人,坐在车里的人也觉闷热,蒸得神志恍惚。 韩老爷本就肥胖,夏怕暑气冬怕风雪,从车上下来脸闷得通红,像颗四喜丸子滚到了地面。他用帕子抹着额上汗珠,又抬头看看头上烈日,厌恶至极。 他刚下车,护院就拥了上来,离得太近,连风都挡了大半,但韩老爷没有命他们离远些,只因三天前疯马一事,让他惴惴不安,所以连护院都多添了两个,免得被人谋害了。 他往石阶上走时,又对谢放说道:“怎么还没查到?” 谢放知道他问的是哪件事,答道:“快了,有了眉目,只要再证实一件事,就能找到那人。” 韩老爷没有夸赞他,他本以为他能用一天时间就找到凶手,没想到足足两天了也没动静。虽然说毫无头绪,然而…… 主子对奴仆的要求,永远都是无尽的。 韩老爷进了府里后,谢放缓步走到车夫旁,说道:“那匹疯马如今还养在马厩?” 车夫答道:“还在马厩,不过已经不疯了,这两日乖着。” 谢放淡声:“晚上会有屠夫过来,牵它走。” 车夫讶异:“屠夫?这是要将马杀了?” “既是疯马,留着何用。哪怕现在不疯,以后也难保它会掀翻这车子,而且如今不是白养在马厩么?你知道老爷向来都不喜欢吃闲饭的人和牲畜。所以老爷让我去找了屠夫过来,约莫是酉时过后,屠夫就会来了。” 谢放说完这话,看着眼前的矮壮汉子,又道:“我知道这马是你去挑的,养了四年有余,但老爷说的话,我也无法。” 车夫听后叹了口气:“小的明白,听老爷的。” 谢放点点头,这才进府里。 刚过午后,热浪翻腾,谢放额上的伤痕还没有完全好,涂抹了药的伤口被汗渍化开的药粉一浸,微觉疼痛。他眉头微拢,看起来似乎心事重重。 正要和桃花离府去为夫人喊裁缝的阿卯迎面相向,见他这个模样多看了一眼。那刺眼日光下的年轻人面色依旧略显苍白,肤色似不太康健,只是模样俊逸,所以这病色反倒添了两分俊色,阿卯只稍稍看了一眼就将余光收回,桃花对他并无爱慕,只是稀罕他这脸,盯看了好一会,直到谢放察觉,往她这抬头看去,她才立刻收回视线,抿嘴偷笑。 这眼神谢放从第一天进府,就在丫鬟里头见过,那日她们也是这么对自己笑的,十分的……意味深长。 唯有阿卯不曾流露过这种笑颜。 谢放几次想问,但冒昧相问又不太好,就一直没问。 此时阿卯和桃花已经快从他身边走过,彼此停步问了好,两人就走了,一切都很正常。 阿卯和桃花喊了裁缝过来给夫人裁剪衣裳,还没进门就见韩老爷正要出去,她忙拉着桃花到一旁,颔首问安。 烈日当头,忽然有清冽女音传入耳中,惹得韩老爷往阿卯直瞧。明媚日光下的人,更似盛夏娇花,即便是一身丫鬟服饰,束着再寻常不过的丫鬟髻,也没有办法将她的娇媚隐藏起来。 韩老爷不由多看,说道:“今日可要服侍夫人,我正好缺个丫鬟,你就随我来吧。” 阿卯的心顿有丝线一绞,扯得她嘴角抽痛,想拒绝,可她又怕得罪了韩老爷,那日后被折腾的日子就多着了。 “我记得夫人让阿卯去喊裁缝来府,等会阿卯也得帮忙牵尺扶衣,不如叫别的丫鬟?” 似炎炎火山中的一缕清风,阿卯不敢明着韩老爷的面对谢放面露感激,这韩老爷太过精明,不能又牵连了谢放。 韩老爷笑道:“不是有桃花吗,桃花,快点领师傅进去。” 阿卯偏头看着桃花,眼神示意她不要走,可桃花性子耿直也没那个花花心思,没有会意她的“求救”,朗朗应了声好,就带着裁缝走了,还为自己不用在日头下暴晒而觉欢喜,离开得异常迅速。 韩老爷微微笑着,又唤道:“阿卯。” 阿卯硬着头皮往韩老爷那边走,也不知他要带自己去哪里。那谢放去吗?像是他去了,自己就能得救般。 但谢放也是为韩家做事的,阿卯将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跟在韩老爷身后,谢放又跟在她一侧,那护院就离得远了些,车夫拿了马凳子弯身放下,韩老爷一脚已经踩在马凳上面,突然躬身扶着马凳的车夫猛地起身,差点没将韩老爷掀翻在地。不待他反应过来,车夫手里已经多了一柄匕首,怒喝一声朝韩老爷的胸口刺去。 阿卯愕然,吓得怔住不能动弹,身后忽然掠过一阵清风,竟是直接用手抓住了匕首。那匕首锋利无比,轻轻一握都能刮出伤口来,更何况是紧紧捉住,在冲击过来的力道下,几乎被刀刃扎进骨里。 谢放两眼一瞬腾起一片青色,差点因刹那的剧痛昏厥。幸得他捉住车夫的手,后面的护院及时上前抓住车夫,韩老爷只是衣裳上被溅了几滴血,人并没有事。 阿卯怔了一怔,拿出帕子捂住谢放的手。 伤口太深,血一直往外流淌,帕子根本就压不住。血太多,淌得阿卯的手都是,过多的鲜血让阿卯心惊,微微发抖,可饶是如此,她也没松手。 谢放见她惊怕,自己压住帕子,声音很轻:“我没事,你先松手,我自己来。” 阿卯没放,直到看见谢放满眼坚定,她才缓缓松开,这一松手,血又往外冒,连她的衣服都溅上不少。 从惊慌中回过神的韩老爷恢复镇定,怒目瞪着车夫,说道:“你为何要害我?” “因为他就是前日给马下毒,要害老爷的人。”谢放捂着伤口,唇色已接近宣纸般的惨白,“我今日查到一些眉目,只要再过半刻,我派去的人就能查到凶手,可是没有想到他竟这样胆大,直接向老爷动手。” 韩老爷怒不可遏,抬脚就踹在车夫心口上:“我平日待你不薄,你竟敢这样害我!” 车夫苦苦挣扎,可根本没有办法从四个护院的枷锁中逃出,恨得大叫:“你杀了我兄长,我要让你偿命!韩有功,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韩老爷诧异:“你哪里有兄长?你疯了不成。” “唐金角就是我兄长!” 韩老爷怒道:“你白日行凶,我这就送你去官府,让你……” “老爷。”谢放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件事可否押后处置,我有话想同您禀报。” 韩老爷微顿,转念一想似想到了什么,这才关心起他的手来,说道:“你先去找大夫包扎伤口,就去找宋大夫,别去外头了,找到药铺,你的手也要废了。” 谢放没有拒绝,摁着手去府里找宋大夫,阿卯顿了顿,不好跟去。倒是韩老爷瞧见她两手的血,心生反感,皱眉道:“你也去洗洗。” 阿卯如释重负,还不忘向他欠身告退,也随谢放脚步过去。 到了宋大夫居住的地方,阿卯直到谢放上好药包扎好,还没想起要去洗手,反倒是稍稍回了些精神气的谢放先注意到了:“去洗手吧,还有衣服也沾了血。” 阿卯回过神来,这才去水桶那洗手。血已经有些凝固,颜色也变深了,看着有些可怖。她使劲搓着两手,整整洗去一桶的水,才觉得手上没了血腥味。 她苍白着脸回来,谢放手背和指缝上的血迹也被药童清理了不少,不那样可怕了。 第7节 见他无恙,阿卯才道:“我去换身衣裳,等会还要陪老爷出门。” “等等。”谢放唤住她,起身往她走去,附耳低声,“装晕。” 阿卯顿了顿,立即明白了——她受了惊吓,卧床不起,没有办法随韩老爷出门了。 她对他感激一笑,这次大夫和药童离得远,她没有掩饰。看着她满目的感激,谢放默了默又道:“你为什么不用那些丝帕,不喜欢?” ☆、第九章 第九章 没想到他会突然问方帕的事,阿卯没有隐瞒,直接说道“喜欢的,只是那丝帕货色上乘,不适合我这种身份的人用,我怕别人看见了多说,就放着了。”她又怕他误会,末了补了一句,“我放得好好的,没扔。” “是我疏忽了。” “不过你不要再还我一盒帕子了。”阿卯窘迫道,“万一被人看见,也不好。” 谢放想了想,既然送过一次,再送,似乎的确不好。他突然意识到她用的是“还”这个字眼,几乎是在瞬间明白过来,轻轻点头:“嗯。” 阿卯忙着回去装晕,这么悠闲地跟他说太久的话,想骗韩老爷也难。 “那我回房了。” “好。” 谢放目送阿卯离去,又看看方才被大夫扔在水盆里的方帕,手帕染得整片浓红,没办法用了。 他又欠她一条方帕。 谢放收回目光,拿了宋大夫开的药放入袖中,等会去外头抓药,而今他要先去找韩老爷,说说车夫的事。 受了惊吓的韩老爷也没有外出,回到房里换了衣服,对那车夫恨得咬牙。裁缝已经被赶了出去,韩夫人的衣服也没做成,但听闻丈夫遇刺,心底的不愉快也没法发作。 “那车夫平日十分老实,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韩老爷默不作声,只因他想起那车夫口中的唐金角是谁了……但车夫姓黄,怎么会有个姓唐的兄长。他想不通,不过进韩府的下人身份他都会先一一查得清楚,那车夫他记得,是……他猛地想起来,车夫是被黄家抱养的,本姓难道是唐? 跟唐金角真是兄弟? 那唐金角的事他还记得,唐家不富裕,但有两块不错的地,他想买下来,但唐家不肯。于是他同官老爷吃了顿饭,就将那地夺了过来,谁想唐金角性子急躁冲动,竟吊死在了树上,还留书一封咒骂他。 因有官老爷帮忙,信被销毁了,唐家人也都被他堵了嘴。 可没想到,防来防去,却没想到突然冒出个弟弟,差点让他遭了难。 要不是谢放不顾一切出手抓住匕首,那他的胸口可能会被开个口子了。 但唐金角的事,一定要堵住。而谢放一定也意识到这件事不简单,车夫所言未必是假,因此他拦住要送车夫去官府的举动。 韩老爷对太过聪明的谢放略微不放心,他什么都不知道,却猜出了一些端倪,从而阻止了他。 留这种人在身边,有利有弊。 一会谢放敲门,韩老爷便让他进来,这回没问其它,直接问道:“伤得可重?” 谢放答道:“谢老爷关心,伤势不重,宋大夫也开了药方,等会我去抓药。” “何必你亲自去。”韩老爷唤了一声,喊了小六来,让他去帮忙抓药。 小六见是谢放的药方,接过来时没有不满,等出了门,立刻朝地上呸了一口。 房门紧闭,没有闲人在旁,谢放这才说道:“老爷可是想将车夫扭送官府?” 韩夫人冷声:“他行刺老爷,难不成要任他自在?日后他再跑回来伤人怎么办?将他送到官府,关到他老死才行。” 谢放见韩老爷不吭声,看来也是默认这个做法,他说道:“今日车夫在众人面前说老爷害死他的兄长,知道的人不会非议,但毕竟不知道真相的人在大多数,到时谣言传开,对老爷的名声损害极大,更会妨害到日后的生意。” 韩老爷抬眼瞥去,眼角微抬:“官府会让他永远说不出谣言。” 谢放面色未改:“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伤了老爷,还说出那些话来,如果他进了官府后自此消失,只怕更会招人非议。而且据我所知,何大人马上要调任别处,此时让他处置这件事,只怕他也不愿意招惹麻烦。” 韩老爷低眉稍想,问道:“那你觉得怎么做最好?” “那车夫家世贫寒,还有年迈双亲,幼小子女,许诺他一点好处,定会乖乖离开横州。” 韩夫人说道:“连命都不要的人,会为了钱离开?” “不会,但如果是为了家人,会。他不识时务的话,再送去官府处置不迟。只是上策和下策的区别,结果终究有所不同。” 韩老爷低眉稍想:“我并不信他会听你的话。” 谢放说道:“请老爷信谢放一次,我没有及时查出车夫就是投毒的人,心中不安,所以想以上上策的法子解决这件事,若劝解失败,谢放自动领罚。” 韩老爷眸光冷然,满目审度,他当然还是不信他能说服那车夫远走高飞,可是他又想看看谢放到底能不能将人劝走。 韩夫人拧眉道:“劝他离开,岂不是便宜了他,他可是差点要捅老爷一刀的人。” “欸,既然管家再三坚持,那就让他去办。”韩老爷最后还是想看戏,人呐,或许不该太好奇,但就是忍不住。 谢放领命下去,随即去了柴房,那关押车夫的地方。 到了那,仍有四个护院看守,谢放让他们暂时离开,才开门进去。门刚开了条缝,就有人从里面往外冲来。车夫动作很快,然而来者反应很快,力气也不小,轻轻往他肩上一推,就将他推得踉跄,跌倒在地。 车夫以为来人又是护院,毕竟这人武功不错,可等眼睛适应了这昏黑,才看清原来是谢放。他意外道:“是你,你不是……” ——不是个文弱书生么?方才不是还被我轻易伤着么? ——装的? ——可为什么佯装? 谢放动一发而牵连了右手的伤,微微蹙眉,说道:“我来放你走,送你钱财,你带上你的母亲和妻女,离开横州。” 车夫厉声大笑:“你在说什么混账话,我不会走的,韩有功杀了我的哥哥,他该死。” “他是该死,但两条命换一条命,这种法子太过愚蠢。” 车夫怔愣,再看这年轻人,才发觉他眼底透着冷意,不是在开玩笑。 谢放眉眼轻垂,看着坐在地上的他,语气冷又轻:“马疯掉的当天,我就知道对它下毒的人是你。” 车夫愣住:“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能够接触马,还能让它没有丝毫戒心而服下毒草的人,也只有你了。” 车夫冷笑:“你怎么不怀疑洗马的,牵马的?偏偏是怀疑我一个赶车的。” “因为用毒的份量。如果想杀了老爷,只要给马下够毒便可,然而那人只用了一点毒,目的只有一个——不想伤到马,由此可见这人对马很有感情,然而因为一些不得已的事,不得不利用马来报仇。” 车夫眸光烁烁,充满愤怒。 “我听说洗马的、牵马的对这马并不好,唯有你,日日喂草,还给它梳理鬃毛,本不是你的分内事,然而你还是面面俱到,关切这马。” 车夫终于相信他的确早就知道是自己,又觉奇怪:“那为什么今天你才揭穿我?” 谢放双目盯看,说道:“因为我想博取韩有功的信任,所以需要借你一臂之力。” 车夫诧异,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说这种话:“你……你是什么人?你也跟韩有功有过节?你既然跟他有过节,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谢放轻轻摇头,既不告诉他自己是谁,也不告诉他自己和韩有功的事,只是说道:“死,并不足以让他谢罪。” 车夫怔然半晌,不知怎会突然冒出这样一个人,似乎比起自己于韩老爷的过节来,要更深、更恨:“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这个问题谢放在很久之前就想好了。他微抬眉眼,缓声说道:“让他家破人亡。” 家破人亡……四字绝情而狠辣,从这俊逸的年轻人口中说出,却是字字冰冷,字字如刀。车夫呆了半日,忽然觉得他不必问清楚,他甚至恍惚地相信他能做到,不会令他失望。 对,比起让韩老爷痛快地死在刀刃下,倒不如让他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车夫眼底的讶异和茫然转瞬消散,变得冰冷、狠戾,还有无法掩饰的兴奋:“我信你,谢放。” “所以你现在就走,不要再用这种鲁莽的法子,一年后,你大概就可以再回横州了。” 一年,一年后他就能看到颓败的韩家?车夫无法想象,单凭他怎么能够做到:“你若有什么需要用到我,随时找我!” “不需要。”谢放断然拒绝,他不想跟鲁莽的人共事,虽然他的勇气令人尊重,但太过鲁莽,却会坏事,“你等会从后门出来,我拿银子给你。” “我不要韩有功的钱。”车夫缓缓站起身,冷笑,“那银子,沾了我兄长的血。” 谢放没有勉强他,偏身打开了柴房门,让他出去。 车夫看着眼前一门明亮,慢慢往那走去,快离开这道狭隘木门时,才突然想起来,问道:“我这两天一直没有办法接近韩有功,直到今日他要阿卯跟着,她本该走在你后面,但你却与她同行……你是不是……故意让阿卯走近老爷,以你和她来挡住紧跟的护院,给我机会对老爷下手?” 一句疑问,不轻不重敲在谢放心上。傍晚的风轻拂,夹着还未散去的白昼余热,熏得他手上的伤更加刺痛。他默然片刻,说道:“是。” ——只是阿卯不知道,她甚至完全没有察觉,还替他捂住伤口,还对他道谢。 谢放神情漠然,车夫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进入作者专栏可点击“收藏起作者”,铜钱开了新文早知道=-=,感兴趣的可以去戳一发~】 铜钱专栏·电脑戳这 铜钱专栏·爪机戳这 链接失效的话可以戳蓝色的作者名,进入可以看见收藏按钮=—= 还有微博链接:一枚铜钱-0-,喜欢的可以关注下 ☆、第十章 第十章 车夫离开了韩家,还给韩老爷写了封信,保证不会再回横州。拿到信的韩老爷颇觉好奇谢放是怎么做的,谢放只是说道:“晓之以情,动之以……钱,没有人不喜欢钱。” 韩老爷笑了笑,笑得意味深长——谢放果然是个贪财的人,所以知道用钱来打动人心。 只是虽然车夫发誓不会再回来,然而韩老爷出门在家,还是会带着四个护院,颇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意味。 疯马一事解决后,谢放却得了病,倒也不是病,只是手上的伤不见好转,每日也吃不下多少饭,闻荤便觉恶心。但韩府事多,便没有去看大夫。 他自己没觉得瘦了,倒是阿卯这几日都看在眼里,一日比一日憔悴,人也瘦了许多。 她几次想提,可不知为何,谢放见了她,又冷冷淡淡的,交代完每日内宅事务就走,让她没有单独跟他说话的机会。 阿卯转念一想大概是他太过操劳,毕竟韩府家大,要处理的事不少,他又刚任管家,定是因为太忙,那忙得人消瘦,也正常。 第8节 这日她端了果点送去韩夫人那,从花园经过,隐约听见有人声调得意,不知道在说什么。她向来不爱听别人的秘密,反而加快脚步要过去,然而当“谢放”二字传入耳中,她不自觉放慢脚步,再一听,她就彻底停住了步子。 只因那些话所说的事,让她吃惊。 “你也是坏,这么捉弄人。” 说话的人是翠蓉,那另一个…… “我向来是伺候老爷的,凭什么让我去给他抓药。” 阿卯蓦地往那盯去,是小六。 “你也不怕谢放发现,你瞧瞧最近我们丰神俊朗的管家都瘦成什么样了。” “除了你,谁还会揭发我,所以翠蓉,你知道我是真心待你好的,连这种话都跟你说了。” “哼。” 阿卯心头一紧,那边已经开始说起情话来,感情十分好的模样。她怕他们突然从假山后出来,忙端着果点离开。 只是她大概猜出了他们在说什么事。 她走得更快了一些,将果点送到夫人房里就要出去,想将这件事告诉谢放,谁想又在廊道上就见到了谢放。 听脚步匆忙,踏在地上的脚步声就显得急促而且声音略大,谢放往那看去,见是阿卯,他对她了解不深,但也知道她做事一向镇定稳妥,此时看来却有些焦急。 自车夫一事后他有意疏远她,约莫是因为愧疚,也是因为不愿将她再卷进来。他和其他小厮丫鬟都能以管家身份相处,为何跟阿卯不行?这当然是可以的。所以如今与她单独在廊道见面,面上也不见波澜,以为她会像这几日一样打个招呼就过去。 “谢管家。” 出乎意料,阿卯喊住了他。谢放稍稍顿足,问道:“什么事?” 阿卯说道:“你不要再吃小六抓的药了,去寻大夫开一贴新药,自己抓,不要别人代拿。” 谢放皱眉:“为什么?” 阿卯是对谢放有感激,但她也不想为了谢放得罪府里其他下人,尤其是小六,如今他和翠蓉成了一对,都是老爷房里的人,要给她小鞋子穿太容易。 “我刚才看见小六和翠蓉在那边草丛说话。”她没再说得更详细,说完就走了,她相信谢放会去看看,从容发现药有问题。小六方才的话,分明就是将药调包了,否则谢放的手怎么不会好,还日渐消瘦。 谢放见她说完就走,半句解释也没有,但意思他大概清楚了。 不过阿卯似乎永远不愿正面得罪人。 谢放去韩老爷房里禀报了事务,就回房里拿了药去寻外头的大夫,那大夫将药细看挑拣一番,讶异:“这药于你的手没有半分益处,而且压制食欲,也是亏得你身体不错,否则你的伤口造该化脓了。” “那劳烦大夫为我开药方,就在这熬,我每日中午、傍晚过来喝药。” 他说得平淡,倒是大夫义愤填膺:“公子这是被人坑害呀,到底是哪个庸医做的!” “大夫是好大夫,只是防不了小人。”谢放眼底无怒,半分怒意也没有。 为了这样的小人生气,何必? 谢放看完大夫就回了府里,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继续去忙。直到快到正午,他才去找了宋大夫。 宋大夫久未见他,客气地要同他打招呼,可医者心思还是先往他的手看,见他手上还缠着厚实纱布,立刻拧眉说道:“伤口痊愈后,不可这样裹着,整日闷着,手要烂了。” “手好似真要烂了。”谢放眼中略有忧思,“伤一直不见好,想取这纱布,也取不下。” 宋大夫脸色顿时一冷:“我宋谋人开的药方,尤其是你这种伤,不过五贴,就能见肉愈合。谢管家说这话,未免太不尊重我宋某人。” “谢放哪里敢诋毁您。”谢放将手轻放桌上,这一扯面有苦涩,忍着痛说道,“宋先生能被老爷请到家中来,定是医术了得,只是伤口的确没好,已经喝了十贴药了。” 宋大夫仍是冷脸,但还是去拆那厚重纱布。 面上的纱布白净整洁,不见一丝血迹,越是拆到下面,就越见已经凝结的血,最后纱布层层黏着,都撕不开了。他只能用剪子直接将纱布剪掉,终于看见谢放的伤口,这一看就露了吃惊神色:“不可能。” 说不可能,是因为伤口非但没有愈合,甚至比之前更加严重了。宋大夫立刻骂道:“定是你偷偷吃了鱼虾鸡蛋,我叮嘱了厨子不能给你做这些,我认得他们,每次交代他们的都听从,肯定不是他们忘了。” 谢放苦笑:“我每日忙得连自己吃的菜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怎么会贪嘴去吃这些。” 这话听来不像是假的,宋大夫也知道他忙,细想一番,又道:“你总是用这手做事?” “没有。” “你误吃了咸霉食物?” “没有。” 宋大夫的眉头已经拧成了结,盯着谢放的手许久,才道:“药你都按时服用了?替你煎药的是谁?” 谢放说道:“药都是小六抓的,煎熬的是他,送药的也是他……您怀疑是他玩忽职守?只是小六做事勤恳,从来不耽误送药的时辰,一日两次。” 宋大夫冷冷笑了一声,什么怀疑的心思都有。只是谢放的手不好,那就是他的责任,这如何能忍。 他决定明日开始就盯梢谢放,看看哪个地方出错,说不定真是谢放偷偷馋嘴,吃了不该吃的。 宋大夫不能忍受别人侮辱他的医术,翌日一早他就起身,跟在谢放身后。眼见谢放的早饭午饭都正常,又见他的确没有用手做重活,宋大夫愈发狐疑。一会见小六熬药送来,也见谢放全喝了。 这更让他不解。 宋大夫想来想去,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有一件事没有确认,便往厨房院子跑去,寻了小六熬的药渣,这一看不打紧,一看几乎将他气炸。 正好小六拿了空碗回来,见有人蹲地用手去拨弄药渣,弄得满地都是,他气得喝声:“谁让你把药渣倒出来的!等会还要我清扫啊!” 等那人怒目圆瞪转身,瞬间把小六的话全堵在了肚子里。 他一瞬心虚的神情全落入宋大夫的眼里,他抓着药渣就往小六脸上扔去,捉住他的衣襟大怒:“好啊,你竟然敢换药,你要败坏我的名声是不是?是不是!” 小六回过神来,叫苦道:“我什么时候换药了,我就是拿着你的药方去药铺抓的药,风雨无阻地帮谢管家熬药,你却污蔑我。” 宋大夫最受不得污蔑,这一听反倒被他咬一口,气急败坏道:“无耻!小人!好,你跟我去老爷那,当面对质,看看你是在哪里抓的药,药铺大夫每次都是照着什么药方抓的药。” 小六一听面如死灰,到底是心虚,没敢和他去。宋大夫更是笃定他换了药,要抓他去见老爷。 眼见没了退路,小六双膝一软,跪在宋大夫面前哭求道:“我错了宋先生,是我鬼迷心窍,换了谢放的药,求你饶了我,我再也不这么做了。” 宋大夫气得发抖:“你跟那谢放有什么过节,非要这样害他?你知不知道吃这药他的手好不了,迟早会因伤口发作死的,你害了我,更是害了他。不行,跟我去见老爷。” 小六见大事不妙,抱着他的腿不放他走,痛哭流涕道:“我真的知道错了,宋大夫你原谅我,我就是瞧不过谢放势头压人,凭什么大伙都仰慕他,都是下人,怎么就瞧不起我,不过是因为他生得俊,可我也不差啊。” 宋大夫简直被这可笑的话气得岔气,哆哆嗦嗦指着他的头说道:“你这种人,一世也别想比过谢放。那谢放吃了我十贴药不好,来寻我时也没半句指责,并不怀疑我的医术,虚心求解。再看看你,看看你。” 小六对他夸赞谢放已经全无嫉妒,只想着怎么保住自己,这事要是让老爷知道,他在韩家就待不下去了。 宋大夫实在是被他哭得烦了,说道:“算了,既然是谢管家吃了你的苦,白白遭罪,能决定如何处置你的人,是他。你随我去他那,说明一切,届时他要如何处置你,你不许再哭求。男子汉大丈夫,你倒是不觉得丢人。” 小六一点也不觉得丢人,但是说到要去谢放那,他着实犹豫。然而他大概可以再求求谢放,让他放过自己。那就不必告状到老爷那,他还有机会留下来。 只是谢放不会放过他吧。 世上不会有心胸那样广阔的人。 但小六还是想试试,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答应了他。等他站起身,忽然觉得门口有人站在那,余光一扫,顿时愣住了。 那姑娘双手绞着帕子,直勾勾盯着他,像是在那站了很久,眼底渐渐有了嫌恶,最后冷笑一声,就离开了。 “翠蓉……” 小六痛苦喊着,可没敢追上去,方才他的丑态,她全看见了。 只是这个时辰翠蓉怎么会来后厨,谁让她来的? 小六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只是想了片刻,就不想了,开始努力去想等会去求谢放的说辞,毫不迟疑地将翠蓉抛在了脑后。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翠蓉恨恨离开后厨,只觉自己看上小六是瞎了眼,想到这些日子跟他的打情骂俏,差点没吐出来。 等她走远了,才想起来方才在廊道巧遇谢放,他让自己拿回去的药碗还捧在手里。 恨极一人,就肖想一人。 那谢放,比小六好了不知多少倍,她怎么就瞎了眼。 哪怕谢放现今看起来瘦了些,但至少脾气好。连让她送个碗过去,语气都很温和:“我忘了让小六将碗拿回去,你可不可以代劳?” 管家可比丫鬟有身份多了,但他一点也不趾高气扬,说话还那么温柔。翠蓉毫不犹豫地将小六从心头摒弃,对谢放有了不同寻常的念想。 她在府里也是有姿色的丫鬟,丫鬟配管家,正好。 想着,她提帕掩唇,笑了笑。 小六被宋大夫抓着去找谢放道歉认错,一连找了两个谢放平日会长待的地方都不在。直到又问一人,那人才道:“管家不舒服,好像是旧疾发作,回屋里躺着了。” 宋大夫一听,对小六又是一顿吹胡子瞪眼。 小六觉得谢放不会原谅自己了,甚至想要不收拾收拾包袱逃走得了,可他的卖身契还在韩老爷手里,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到时候更没有转机了,遂放弃了这个念想。 谢放的地位高于其他下人,所以有自己单独的房间,房间并不算大,但还是布置出了一个书房,干净整洁,透着丝丝书香气。 宋大夫敲门进去后,见了这房间摆饰,简单而舒服,对谢放的好感更添三分。 “宋大夫?”床上有人坐起,往那看去,见了来人便笑道,“宋大夫医者仁心,前一刻骂我吃鱼虾做苦活,下一刻就担心地过来探望了。” 宋大夫笑得有些尴尬:“我倒不是为了这个来的,我的方子没错,你也没偷吃东西,让你遭罪的人,是这个。”他偏头喝声,“还不快过来!” 小六讪讪从他身后出来,一见谢放就噗通跪下,连连叩了三个响头:“管家我错了,我不是人,是我换了你的药,是我害你受累,要杀要剐,您高兴就好。” ——一句话里除了几个字是真的,其他的话都是在做戏。 谢放讶然:“小六你为什么要害我?” “我不是要害您!”小六一口否认,“我只是撞邪了,鬼迷心窍想跟您开个玩笑,谁想玩笑开大了。” 宋大夫冷冷一笑:“玩笑?你这玩笑可是会要人命的。” 小六又是磕头又是哭求,哭得涕泗横流,将一生的演技都用在了此刻,连菩萨都要为之动容。 宋大夫也看着谢放,只要他说不原谅,他就立刻抓小六去韩老爷面前,别说赶出韩家,掉一层皮也是有可能的。 谢放坐在床上,半身盖着薄被,他没有下地,脸上神情令人捉摸不定。似深思,似神思,直到小六将嗓子都哭哑了,他才道:“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 屋里气氛陡然一变,宋大夫惊异,小六也愕然,这是……不追究? 宋大夫急了:“谢放,他可是要你的命,你真相信他是玩笑之举?” 第9节 小六也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连求饶的话都全堵在了肚子里。 谢放说道:“孰能无过,我信他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 小六又惊又喜,赶紧扇了自己两巴掌以示决心:“我一定不会再做那种事!以后定会勤做善事,不再害人。” “你若能做到,也不枉我给你一次机会。只是比起我来,宋大夫受的委屈,更大。我亏损的不过是小小的伤口,他却被你败坏了医名,你该同宋大夫道歉才对。” 宋大夫没想到谢放一直所关心的是他这个外人的事,而他自己的事他却好似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他悬壶济世,见过太多无赖,所以在韩老爷请他进韩府,只为韩家人看病问诊时,他立刻同意,只因对这世道失望。 然而谢放此举,却让他死寂已久的心“呼”地冒出泉水来,淌了满心满腔。 “谢放……”宋大夫重重叹了一口气,“你……” 话到嘴边,却又好似不知要说什么。 此时才回过神来的小六赶紧抓住机会,又朝他叩头,将他狠狠地称颂了一番,将他平生知道的美好词汇全都用上了。 然而他心中唯有一个念头——这人真是个傻子,呵。 “宋大夫,来时你可跟我说了,要是谢管家肯原谅我,您就不追究的,您可要说话算话啊。” 宋大夫的心像被他用力捅了一刀,但话已说出口,他终究是个守信用的人,随即拂袖而去,只剩下窃喜的小六。 他抹去眼泪站起身,弯身揉揉跪得刺痛的膝头,想跟谢放说他也走了。还没抬头,就有一道人影落在他垂落的眼中,抬脸看去,谢放已经走到他的面前。 谢放个子很高,比小六高上许多,这一看似居高临下,气势逼人。 小六讪笑:“管家,您还是回床上歇着去吧,我也走了,等会就去抓药给您熬,这一次,一定不会再开玩笑。” “我还敢喝你煎的药么?”谢放声调凉如寒秋,眼底更是没了方才的温和,“我不想死在你的手里。” 小六见状不对,也不敢嬉皮笑脸的,咽了咽问道:“管家……您这是要做什么,你刚才可是说……” “说什么?”谢放问道,“我说了什么?” “你……”小六突然明白过来,刚才他根本就是在演戏!而且他肯定不是为了自己才演戏,而是为了宋大夫,可他要博取宋大夫的好感做什么? 一旁便是简易的桌椅,谢放偏身坐下,还为自己斟茶,动作悠闲,一点也不急。他越是悠然,小六就越觉得不妙。 “韩家有个马场,那里听说缺个洗马厩的人手。”谢放忽然看他,“不如你去。” 小六的脸唰地白了,那马场的活都是又脏又累的,更何况是洗马厩。那马厩可不单单都是干草,还有马粪马尿,臭气熏天,冬天都难忍,夏日更是让人闻之想吐。 只是现在想想,他就想吐了。 “我不去!” 谢放冷声轻笑:“你故意害我,你以为我会放过你?那我就真是个傻子了。” 始终觉得自己有一线希望的小六突然意识到谢放是铁了心要“流放”他去马场洗那又脏又臭又低贱的马厩,他知道自己是个爱干净的人!可他偏这么做。小六才发现他看错人了,谢放不是个傻子,分明是条毒蛇。 “你已经跟宋大夫说了原谅我,如今出尔反尔,宋大夫会怎么看你?” “所以我让你自己去跟老爷请命去马场做活,既是你自己乐意的,我又怎么算是出尔反尔?” 小六气得肺都要炸了:“我不会去那种地方,你如今没了我的把柄,我凭什么怕你?” 谢放轻声一笑:“如今你还替我抓药对吧,熬药的也是你,你信不信我有一百种手段让宋大夫继续以为你将药换了?他的脾气你知道,一旦被他知道,就不再是我点头说原谅就能作罢的事了。比起你来,老爷更想留住宋大夫。” 小六瘫坐在地,面如死灰,想狠狠地骂谢放小人之心,可仔细想想,如果不是他先招惹谢放,他又怎么会这么做。 他想再试着哭求,可谢放满目寒霜,没有一点慈悲,决绝而绝情,让人一瞬间明白,就算是说再多的话,也无力挽回。 除了懊恼,唯有懊恼,他只恨自己看走了眼,将谢放看成良善之人。 错了,大错特错! 翌日,韩府下人都听见了一件事,小六主动要求去马场洗马厩,这着实让人诧异,因为小六向来爱干净,自诩美男,是从不肯轻易做这种脏活的。 因他是韩老爷常带的小厮,所以韩老爷还有些犹豫,正好谢放在,便问他意见。谢放思量片刻说道:“人心已不在,留他肉身何用?” 韩老爷茅塞顿开,立刻答应小六,让他去清扫马场。 小六心中恨极,抱着包袱离开时,在一众看热闹的人里瞧见翠蓉,还想示意她一会去常去的地方见,跟她说几句话,谁想翠蓉的视线刚跟他对上,就立刻挪开,眸光冷如刀锋。 小六更觉憋屈,唾了一口“贱人”,像丧家犬离开了,去洗一辈子的马场。 在下人眼中,小六的离开不过是为未来几日增添了话题,但阿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因为小六实在不像是那种会主动去马场做事的人。 她隐约觉得跟谢放有关,然而又不敢肯定。再看谢放,手上的伤渐渐好转,人也不继续消瘦下去。旁人在他面前提起小六,他也从不插一句话,偶尔旁人问及,他思量半会,说道:“人各有志。” 引得一众丫鬟吃吃发笑——原来那小六的志向,就是清扫马粪。 又过大半个月,小六这个人已经完全从韩府消失了,像是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没有谁再提起他。 转眼便是七月十五中元节,万鬼出游的日子。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韩老太太信鬼神,所以每逢七月十五,就会让下人们去河边烧纸钱,放纸船祈福,今年也不例外,用早饭时就跟儿子说道:“纸船要叠得多些,仔细添上灯,沿途都要烧些元宝纸钱。” 韩老爷一一应下:“等会我就让谢放去安排。” 韩老太太一听谢放的名字,就说道:“饱了,安嬷嬷,扶我回房。” 等韩老太太走了,韩夫人才道:“老太太不喜欢谢放,不就是因为将她那远房亲戚给送走了,让谢放做了管家,娘也真是,那常伯愣头愣脑的,根本不是做管家的料。” 韩老爷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以前娶她的时候,她可不是这么长舌的人。他心底更加厌烦,随便吃了几口就外出了。 瞧着丈夫的不舒坦,韩夫人全然不知,一如既往吃了个饱。 应韩老太太要求,谢放让府里大半人手都去做纸船,准备元宝纸钱,巡视时陆续有丫鬟抬眼看他,屡屡投以奇怪眼神,可是谁都不说一句,谢放也不知她们想说什么。 到了傍晚,那些丫鬟在自己跟前走得更频繁了,谢放察觉有事,便问:“你们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丫鬟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失望非常地散了。 ——这铁面无私的管家,无论是跟他求什么,都是没用的。 没得到答案的谢放颇觉奇怪,正以为这要成为无解题目,忽然翠蓉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掩嘴前来,整个人都虚弱极了,见了他一双美眸流转,盈盈一汪水:“管家……我想跟您告假,今日不去外头放纸船,我……不舒服。” 谢放想了想说道:“那你留在府里。” 翠蓉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成功了,都说谢放不近人情,可他哪里是这种人。姑娘的芳心又像在碧水上漾了起来:“谢谢管家。” 说完她也不急着走,走得缓慢,走两步还回头瞧他,又将谢放瞧得一脸莫名——今日韩府的丫鬟很怪,怪极了。 还没想完,那院子又有人挎着一篮子香烛元宝出来,谢放先看见了她,但她好似没看见自己。他想跟她打声招呼,不知怎么就顿了顿。这一顿的瞬间,阿卯的余光也看见那边站了个人影,却不说话,吓了她一跳。往那仔细一瞧,竟是谢放。 娇俏脸蛋上的惊恐立即消失了,只是捶捶心口:“吓死我了。” 谢放禁不住说道:“这里灯火通明,我长得倒也不算可怕。” 阿卯扑哧一笑,明眸光波悠悠如水:“管家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就算是一只猫跑过,我也要被吓一跳。” 谢放这才反应过来,恍然:“难怪今日你们都往我这瞧,翠蓉还装病留府,就是不想外出,是不是?” “你竟是现在才明白?”阿卯咋舌,原来谢放并不是对什么事都想得明白,仔细一想,尤其是对姑娘方面的事。她不由打量他一眼,看起来也有二十出头了,难道不曾和姑娘共处过? 明白过来的谢放忽然就道:“你怕不怕?怕的话就留在府里吧,府里还需留几个人,照顾老太太和老爷夫人,只是翠蓉要留下,所以只有老太太那缺一个人。” 阿卯当然怕,她怕死那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了,手上拿的香烛从里到外都透着幽森鬼气,她咬了咬牙说道:“不怕,我倒是知道桃花胆子很小,我怕她会吓晕过去……等会路上定是纸钱满天,一条路都是神神叨叨的人,想想就觉可怕。” “那我安排桃花留下。”谢放全然没察觉到阿卯说的话全是从她自身那描述的,回头便将桃花的名字划掉,酉时刚过,就让下人们带上香火出门祭中元节。 七月流火,今晚的风格外阴凉,凉飕飕,阴森森,果然如阿卯往年所见,今年去往小河的路仍旧铺满了纸钱和香烛,还有神婆在低声念叨着什么,听着分外恐怖。 丫鬟们五个为一伍,团成团哆哆嗦嗦往前走,偶尔踩到纸钱,吓得尖叫。 每个姑娘的脸色,今夜看起来十分白净。 好不容易到了河边,丫鬟们反手将篮子一扣,把纸船齐齐倒下去,也不管纸船都沉了,敷衍完成便头也不回地跑了,边跑边哆嗦,颇有死里逃生之意。 等兢兢业业的阿卯认真放完小船,一抬头,姐妹们都不见了!这河边全是不认识的人! 阿卯嗓子一紧,干得生疼,顿觉毛骨悚然,拎着空篮子也往回跑。 独自一人回去,路上所见更是惊悚,那神婆、那老妇,甚至偷偷溜出来的孩童,在她眼里都成了可怕的人,见他们过来阿卯就觉心惊胆战,往旁边躲。 躲了几次,她发现自己走错路了。 她的嗓子更疼了,抓着篮子在原地怔了好一会,才将魂喊回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没事的,穿过这条巷子,就能见到大路,大路往右拐,走半刻,就到了。” 阿卯止不住安慰自己,可四周清冷,脚下皆是黄纸,哪怕是偶尔传来几声异响,也是妇人的幽森低吟声。 忽然前面有人影微晃,她心跳骤然停了停,往那看去,那前面巷子有两条人影,分外眼熟,还没等她细看,就见那两人蓦地抬头往她看来。 因那两人是背光,她看不太清楚他们的脸,自己迎光而立,阿卯觉得他们将自己看得一清二楚。 她紧抓手中篮子,往后退步想离开,只见那高个人影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似乎要朝她走过来,但那人还没走两步,旁人就朝她跑来了。 “我记得你,你叫阿卯,韩府的丫鬟。” 阿卯听过这声音,但一时想不起来,直到那人快跑到面前,她才想起来:“秦少爷?” 秦游笑道:“你的胆子倒是挺大,竟然敢在今晚一个人出来。” “不大……怕得很。”阿卯低低开口,嗓音微颤,“秦少爷……你能不能,能不能送我一段路程?” 秦游颇觉意外:“你怕呀?” “怕。” “那谢放也真是,你好歹帮过他一回,怎么回头就给你安排这个差事,还一个人拎着篮子跑。” 阿卯摇摇头:“是我跟姐妹们走丢了,姑娘家有几个不怕这种事的,谢管家要是谁都顾及,那谁来做这事?” “你对他来说可不同。” 阿卯顿时红了脸,明知道他是说的是为谢放嚼青草敷伤口的事,但自己有些心虚,听着就更心虚了。她想找别的话将这事掩饰过去,突然发现刚才和秦游说话的人不见了,她探头看了看,说道:“秦少爷的朋友走了?” 第10节 秦游也回头瞧了瞧:“是……你没看见那是谁吧?” 阿卯微微蹙眉,听这话好像那人她认得,所以不愿她知道:“没瞧见,离得远,还背光,脸都是黑的,看不清。” 很明显秦游松了一口气:“走吧,我送你回府。” 阿卯求之不得:“多谢秦少爷。” “举手之劳。”因疯马一事,秦游对遇事镇定的阿卯颇有好感,想到她是韩家的丫鬟,只觉可惜,“喂,阿卯,你要不要来我们秦家?” “我是韩家的丫鬟,死契。” “那我让韩有功把你的卖身契给我不就好了。” 阿卯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这个,只是她在韩家越来越不安全,能去秦家的话……她苦笑,丫鬟去哪里还不是一样,到时候别没了韩老爷,又跑出个秦老爷秦少爷来。 “仆忠于主,我要是答应了,秦少爷会觉得我是个小人吧。” 秦游嗤笑道:“反正韩有功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你离开的话,是明智之举。留在韩家的人,才会真成为小人。” 他一说阿卯就想到了谢放,这一想到谢放,阿卯才忽然想起刚才和秦游说话的人,身形跟谢放几乎一样。她差点就问出了口,问那是不是谢放,可转念一想,他如果说是,那她还要不要再问? 如果他说不是,那万一真的是,那他为什么要隐瞒?她又是不是在做错事? 念头在瞬间就定了下来,阿卯决定不问,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秦游见阿卯不吭声了,少年心性焦急,弯身往她脸上凑:“阿卯,好不好?” 几近感觉到他轻呼的热气的阿卯忙离他远了两步:“我不知道。” 秦游颇觉失望:“愚忠。” “秦少爷跟我们老爷也不过接触过一回,怎么好似很有偏见?” “名声在外。” 阿卯想了想:“老爷在外头的名声挺好的。” 秦游失声一笑,带着些许嘲讽。 进了大道走了半刻,就快到韩家了,秦游送她到巷口就打算离开,人还没走,就见几个姑娘像受冻的雏鸟簇拥在一起往这边走,他笑道:“看来是出来找你的。” 阿卯见了她们,立刻朝她们小跑过去,像久别重逢的亲人:“彩月,容容……” 几人见了她,煞白的脸才恢复了血色,带着哭腔开口:“阿卯,你终于回来了……我们以为你被鬼抓走了……” 阿卯蓦地一笑:“瞎想。” “欸。”一声关怀过后,一人就低声说道,“送你回来的那个,是秦家公子吧,我见过。” 几人的注意力立刻被远处的人吸引了过去,又簇在一起朝他打量。秦游做事并不扭捏,只管让她们看,可看久了,似乎知道她们在说什么,脸莫名一热,随即逃离这里。 阿卯无奈道:“别说了,只是碰巧遇见,就央求他送我一段路。” 丫鬟们抿唇笑笑:“碰巧?这种日子有谁会没事出门?” 阿卯的脑中又掠过谢放的影子,她总觉得,那个人影是谢放。正想着,姐妹们忽然纷纷念了句“管家好”,她回过神来,往那一看,是谢放。 他怎么也出门了? 谢放步伐不快,缓缓从丫鬟们身边过去,刚好是掠过阿卯的身边,但他没有看她,只是朝几人轻轻点了个头,说了句“办完了事就快回府”,就走了。 阿卯也不知道自己是脑袋烧着了还是什么,蓦地唤声:“管家。” 谢放闻声转身,韩府朱门高悬的两盏大灯笼在七月的风中轻轻晃动,刺眼的光泽被他颀长的身躯所挡,让阿卯在一瞬间看不清他的脸。 但这个影子,她见过。 就在刚才。 和秦游说话的时候。 ☆、第十三章 谢放和秦游认识,而且选了那么隐蔽的地方说话,为什么? 阿卯看着谢放,只觉他这人并不单纯,像隐瞒了许多事。她瞳孔微缩,随即展颜:“我们将纸船都放进河里了,今晚不必和留在府里做事的其他人一起守夜吧?” 谢放点点头,说道:“不必。” 阿卯说完这个,就向他告辞,心神不定地回了房。她真觉得谢放这人不简单,不简单的人,怎么会屈尊做下人。 她想不明白,也不愿意多想,便努力将今晚的事全都压在心底下,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酉时还未过,夜幕袭向偌大的韩宅,更显得空荡鬼气。 万鬼出巡的日子,活人里还有一个人也想出去。 韩光可不信什么神神鬼鬼,只想去见他的莺莺燕燕,正是姑娘们害怕的时候,他可不能错过这奇妙的机会。 但是父亲不让他出门,傍晚时他去请示过,结果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他正苦恼着如何出去,在院子里转悠,忽然瞧见谢放往里院走,他两眼一亮,忙喊道:“管家,管家。” 谢放顿步往那看,见了来人,客气道:“少爷。” 韩光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我今晚要出一趟门,但我爹不许,你给我想个法子。” 谢放微微笑道:“少爷不怕鬼?” “世上没鬼,就算是有鬼,那我也要做个风流鬼。”说完,韩光还为自己的幽默朗声大笑。 谢放也笑了笑,说道:“我想到一个法子,应该可行。” 韩光忙凑耳上去听,听罢,对他更添了几分信任,笑道:“我果然没看错人。” “那少爷去吧,我也去给您备点香火。” 韩光欣然同意,大步大步地去了老太太的房里,去求最疼爱他的祖母。 老太太念了一天的经,疲累极了,正打算去就寝,就听说孙儿来了。她脸上的褶子瞬间拧在一起,笑道:“快让他进来。” 门刚开,韩光就进了里头跟她请安:“听母亲说奶奶今天一直在佛堂里诵经,为我们韩家祈福,保佑爹爹和我们的安康,孙儿听了有些担心您的身体,所以过来看看您。” 老太太顿时笑得开怀,召他过来:“就你最孝顺了,你爹方才还让人过来说等会来看我,结果等了都快半个时辰了,也没瞧见人。” 韩光转了转眼,问道:“爹爹等会要来?” 老太太还没答话,外头守门的下人就念了声“老爷”,老太太眉眼往那轻瞥:“这不是来了。” 韩光忙坐得端正,见韩老爷进来就问了安,韩老爷“嗯”了一声就道:“你怎么跑这来了。” 老太太脸一黑:“你日理万机忙你的生意去,我孙儿怎么就不能来看看我了?他来你还不高兴。” 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对韩老爷来说,是孝字头上一把刀,还是把钝刀,虽然钝,但还是得给点面子,顺着母亲,否则外面流言蜚语的,对他的名声损害极大:“母亲说得是哪里的话,我就是见他整日晃荡,也不干个正事。你若是有你三弟一半的勤恳,我也不会总管着你。” 提到韩家三弟,韩光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他知道自己不成器,也知道韩三弟聪慧博学,讨人喜欢,但是——那是二叔的儿子,又不是他爹的。所以总这么被对比着,他也烦得很。 “父亲,您来了正好,我想等会出门,带着几个下人去寺庙祭拜,给奶奶和您祈福。” 韩老爷冷脸道:“好好在家待着。” 儿子的本性他清楚,祈福?哼,分明是去风流快活。 韩老太太气道:“光儿要为我祈福,你竟敢拦着?你为何拦着?” 韩老爷慌忙跪下认错,看得韩光差点笑出来,只能紧紧憋着。 韩老太太好好数落了他一番,就让韩光出门去,还嘱他早点回来,不要累着自己。韩光嘴上答应得好好的,等上了马车,车子还没拐出巷子,他就用帕子包着篮柄,将篮子扔了出去,连帕子也不要了,嫌恶道: “晦气。” 往日都是谢放疏离阿卯,现在他发现阿卯在特地疏离他。 原因不明,但谢放觉得如此也好……正合自己的意。 于是除了在谢放交代大宅事务的时候才说上两句,两人私下互无交集,这令韩光十分不痛快。 阿卯的容貌是好,但她太过娴静,比不上他的莺莺燕燕,因此自从察觉到谢放对阿卯有意,他就不曾再垂涎阿卯。可他老子垂涎阿卯的事,他可是知道的。 谢放是个好帮手,所以韩光想拉拢他,让他更忠心自己,那投其所好,就是最好的拉拢手段。钱他是给不了谢放的,因此想把阿卯留给谢放。 谁想不知为何,谢放和阿卯竟然不闻不问了。 他让小厮仔细打听了下,当即恍然——谢放那个呆子竟然在中元节时把阿卯派去烧纸钱,却独独留了翠蓉在府里。 “而且啊,当晚阿卯走丢,还是秦家少爷送她回来的,亲自送到了巷子口。” 韩光差点没被谢放气死,他自知没什么本事,但对女人心还是很有信心。 这日一早,他用过早饭后就将谢放喊到一旁,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去,送给阿卯。” 谢放低头瞧去,手里多了盒胭脂。他看看韩光:“送给阿卯?” 韩光弯弯眉眼,缓缓点头——既然他不主动,也不会讨姑娘喜欢,那就让他推他一把。去吧,把这胭脂送给阿卯,就等和解了。 谢放瞧了胭脂盒许久,替二少爷送给阿卯? 二少爷又对阿卯起意了? 他下意识要婉拒做中间人,可韩光又拍拍他的肩头:“去吧,别让我失望。” 不等他拒绝,韩光就跑开了,还想着这胭脂送出去,误会就此解开,他帮谢放得了美人心,他还不感激自己么? 韩光想着,几乎笑出声。 只留下谢放杵在那,不知该不该将这烫手芋头送走。 想来想去,他将胭脂踹进袖中,决定拿给阿卯,以她的性子,是不会收的,至于不收的理由,就由他来跟韩光说,最好让韩光死心,不再缠着阿卯。 等他走了几步,才觉得自己又多管闲事了。 “管家。” 三四个姑娘的声音在身后齐齐响起,其中一个声音很小,很轻,但是分外入耳,像乱风吹入林中,在千万片树叶拍手吵闹时,还是能让人辨认出在林中叩响的玉佩声。他缓缓转身,果真看见了阿卯。 他的视线一瞬停留,一瞬移开,点了点头就道:“去干活吧。” “是。” 第11节 丫鬟们各自忙活去,阿卯也要走,她在最后,将要掠过谢放身旁时,忽闻他低声“等等”,她心头咯噔一声,只因这是这六七天以来,谢放头一回主动跟她说话,还要私下说话的模样。 俏眼微抬,明眸有困惑,有涟漪,一瞬美如画卷。谢放心上微怔,说道:“这个。” 一个深红的胭脂盒子从他清瘦修长的手指递来,直递到阿卯面前。她愣了愣,脸竟不可抑制地红了。谢放说道:“这是二少爷让我转赠于你的。” 俏脸刹那失去了那抹娇艳,连眼神都黯淡了下去。阿卯想也没想,推开他的手:“我不要。”她咬了咬唇,抬眼看他,“以后也请谢管家不要再做这种事。” 满眼的责备,像是他做了天大的错事。谢放微顿:“好。” 他将盒子收起,动作很快,快得生怕阿卯反悔。 阿卯没等他转身,自己先背身离开了,双手绞着,绞得指骨发白。 满心等着谢放来道谢的韩光坐不住了,让小厮去打听了几回,最后小厮回来,手里还多了盒胭脂,一脸莫名:“管家让我将这个送回来,说阿卯不爱这个,让二少爷别总往她身上费心。” “姑娘怎么就不爱这个……”韩光一顿,抬手阻止他继续说,“等等,你说我往她身上费心?” “是谢管家说。” 韩光到底是万花丛中过的人,他几乎跳了起来:“呆子啊!呆子啊!出谋划策的时候挺聪明的,怎么到了自己这就成个蠢人了。” 他使劲揉着额头,拿了胭脂盒就往外走,小厮追上去问道:“少爷您去哪?” “去找阿卯。” 韩光要找个下人容易极了,只是几个丫鬟凑在一块,都找不着单独说话的机会。他等了一会丫鬟们还没散,可是那群丫鬟一时半会没散开的意思。他突然想自己为什么要单独等阿卯,再将胭脂给她? 想罢,他快步走向那群正拾着地上枯叶的丫鬟们,径直走到阿卯面前。 他的出现很是突兀,眼尖的丫鬟都瞧见了他,一时顿在那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齐齐问安。 阿卯两手还有枯叶,也跟他请安,本来忘了刚才胭脂盒的事,但她一眼就看见他手上的盒子,神情顿时有了变化,渐渐趋向苍白。 韩光哼声:“手,伸出来。” 阿卯想着自己有满手的枯叶,也不怕他抓自己的小手,便将手伸出去。转眼那胭脂盒子就“啪”地拍在那枯叶上头,看得围观的丫鬟们低声炸锅。 阿卯的脑袋也是嗡嗡直叫,她没想到她拒绝了谢放的转交,这二少爷竟直接送了。 她顿觉头疼,偏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早知道还不如刚才就收下来,这下百口莫辩了。 正当她怔神之际,突然听见韩光说道——“这是谢放送给你的。” 轰。 锅再次炸开了。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谢放喜欢阿卯的事,很快就在府里传开了。 那被众人遗忘许久的上上签,此时又再次被挖了出来,成了下人们闲暇时的趣谈,这一传,比上回传得更开了。 众人都议论纷纷时,唯有谢放和阿卯是尴尬又头疼。 这事传得开,都传到了韩老爷耳中,韩夫人听见,并不反对,毕竟较之这件事,她更不想阿卯成为这家里的四姨娘。今日耳闻,却没听丈夫提起,中午趁他回来之际,就有意无意地说道:“老爷听说了那件事没,谢放喜欢阿卯,还送她胭脂。我瞧着两人也般配,不如老爷就给他们做媒吧。” 韩老爷还念着阿卯,就算谢放办事可靠,又对自己忠心,可他一点也不想将阿卯拱手相让,本该到嘴的东西,哪里有放开的道理。 “我还不知道谢放能待几年,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将个丫鬟给他。而且阿卯一辈子都是我们韩府的人,若许给谢放,他趁机要我将阿卯的卖身契给他,没过多久就走,这买卖就亏了。” 韩夫人说道:“那你就将阿卯的死契改成五年十年,条件便是谢放也要给你个五年十年的卖身契,这就公允了。既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托人赠礼,那想必是很喜欢阿卯的。” 韩老爷一听,当即嗤笑道:“让谢放为了个丫鬟卖身给韩家五年?他怎么肯,就算再喜欢,也不可能。”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韩夫人便抬头看了他好几眼,这话换做是在他的身上,是不是也同样是这个意思? 韩夫人心有揣度,下意识不愿多想,连带着阿卯的事也忘了继续劝。 “不过我奇怪的是,光儿对府里的下人一向是呼呼喝喝,这次怎么替谢放做起送礼的事了?这可不像他的所为,他们何时这样要好了……” 韩夫人不喜韩光,一是因为他是大姨娘的儿子,二是有他在,她自己的儿子一辈子也别想翻身。她轻轻一笑:“光儿做事向来神秘,你这当爹的怎么会知道。” 韩老爷心中思量,还在想着谢放什么时候和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这样要好了,但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甚至不知道两人何时接触过。 只是谢放的本事倒不小,竟然能让那纨绔的儿子替他送礼。 韩家家大业大,韩老爷身体还硬朗,并没有想过这几年就将家业交给儿子继承。但这是迟早的事,长子是个傻子,目前能考虑的也只有二儿子,所以韩光没出息,他也头疼。 如果谢放能将他引到正道,倒是件好事。 那此事就不该多加管束。 有同样想法的人,还有琴姨娘,韩光的生母。 谢放进韩家,是因在山贼手中救过韩老爷一命,这是救命之恩。二在韩家站住脚,是他前阵子又救了韩老爷一命。 谢放为人不急功近利,做事稳妥可靠,为人沉稳内敛,进府没多久,也将府里上下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琴姨娘听闻儿子亲自出马为他送礼,顿时有了拉拢的心思。 自古都说帝王立业要有幕僚辅佐,那就算是富贾之家,也少不得帮手,更何况她那个儿子有几斤几两,她也清楚。 想着,琴姨娘干脆让贴身婢女去请谢放过来,说要和他商议事情。 谁想没过片刻,婢女就回来了,说管家事忙,改日再来拜见。 琴姨娘听了也不恼他不赴约,倒是更加赞许谢放办事牢靠。此时和姨娘见面,也不是明智之举。于是便安心等他哪日过来,毕竟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日后这韩家会是谁的。 她一点也不急。 赠礼一事已经过去五天,阿卯还无颜见谢放,谢放也有意回避她,没有同她太过接近。 韩光突然做出那种事来,着实让谢放不悦。他跟阿卯算是已经恢复了管家和婢女的关系,结果又…… 但每次疏离几日,又总有意外的事情让两人没有办法继续疏离。 他们如在绳子两头,中间有人拧结,松开绳子,又拧在一起。松开绳子,又拧在了一起。 又过两日,再新鲜的事也陆续沉寂,加之谢放和阿卯都没有承认这件事,谢放更是说韩光在捉弄自己,没有进展的事,是注定要失去新鲜感,消失在更新鲜的事里。 韩光对这事还念念不忘,好不容易约了谢放见,见面就问:“你对阿卯到底上不上心?” 谢放说道:“还请二少爷以后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韩光讶然:“你这是怪我?”他冷冷笑道,“看来你是不喜欢阿卯的,那改日我就带她出去了。” 谢放眸光微敛,笑道:“这哪里是怪,二少爷一片好心,只是姑娘家容易羞涩,我进府也没多久,突然当着众人的面送胭脂,这几日的流言蜚语都快将她的头压低了。” 韩光听后不由朗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是喜欢阿卯的,怕我真动她,放心吧,我早看出来你喜欢她,所以护着她。只是我不用激将法,你怎么会承认。” 谢放笑笑,说出这句话后,事情好像就变质了。 连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值不值得,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是担心你罢了,你瞧瞧,你喜欢阿卯,还在中元节那天让她离府,你猜那天她走丢后,是谁送她回来的?是秦游,秦家二少爷,那个二世祖。” 谢放微微蹙眉:“府里的下人都要去外头烧香火,有什么不对?” 韩光差点没被他气死:“中元节,鬼节!阿卯是个姑娘,娇滴滴的姑娘,你不是可以留两个人伺候老太太吗?结果你留了谁?翠蓉!桃花!你竟不留阿卯。” 谢放说道:“我问过阿卯,她说她并不怕。” 韩光哭笑不得,连骂他是块木头的心思也没了。他想,这木头足有万丈宽,他一个人是带不动的了。 “罢了……你不要我插手,那你自己去讨好媳妇吧。”韩光不甘心地说道,“别到时将她吓跑了才好。” 谢放点点头,又道:“前几日你庶母让人来约见我,我没有赴约,就劳烦少爷替我道个歉。” “我庶母要见你?为什么?” “许是你替我送了盒胭脂,她好奇。” 韩光没有多想,恍然应声。等谢放走了,他就去了生母那,和她说了这事。 琴姨娘一听,明白谢放并不是在拒绝自己的邀约,只是谨慎罢了。 她笑道:“光儿,记得,谢放这人,你有空就和他多说话,多听听他说的话。” 韩光没想到她竟然不阻止自己交友,当真是生平第一次。 这边谢放从院子离开,想去巡视府里,快到了大院,才想起这个时辰阿卯该在那,随即提步往另一边走,想避开阿卯。 他倒不会尴尬,只是怕阿卯窘迫。 谁想他刚转身,就见阿卯端着脸盆要往里走,她停步在那,好像站了一会。两人目光对上,一瞬尴尬。 阿卯进来就见了他,本来想轻步跟在身后,静悄悄地等他进去,可没想到他突然转身。 脸盆里打满了水,端久了手酸,酸楚从手上传到心头,她微微颔首,从他身旁埋头过去。 谢放长身而立,偏身让她过去。姑娘随风掠过,隐约飘着淡淡清香,也不知是来自发上,还是身上。 “等等。” 谢放唤停她,一会才道:“那胭脂是二少爷擅自代我送你,让你当众受了非议,也是我的过错。” 这个结果阿卯早就猜到了,因为以谢放的性格不可能这么做,倒像是二少爷的作风。 “我知道。” 谢放微觉意外:“你知道?” “知道。”阿卯默了默说道,“管家性子凉薄,不会做这种事的。” 凉薄……谢放听后,缓声道:“嗯,以后二少爷也不会再做这种事。” 阿卯朝他欠了欠身:“管家如果没有什么事要吩咐,那阿卯先走了。” 端水太久,水在盆子里晃晃悠悠,阿卯的手开始累了,只想快点离开这。 谢放没有再留,但在阿卯走后,他又念了一声“凉薄”,总觉得……心里不痛快。 阿卯还没走远,地面就传来一声声拐杖敲击地面的拄拐声,一声一声,沉沉落地。 谢放往那看去,一个六十年纪的老太太,正拄拐往他这边走来。 老太太的眉目并不慈善,甚至因为过于严肃,以至于丹凤眼显出凶相,无法让人轻易接近。两旁的下人搀扶着她,她还一定要自己拄拐,可见是个性子倔强的老太太。 第12节 但谢放想,她大概是不相信旁人,怕他们摔着自己,因此一定要自己拄拐。 人还在远处,他就退到一边,颔首目送她过去。那老太太刚到近处,他就道:“老太太今日也要去凉亭小坐么?我现在就让下人去准备果点。” 老太太看也没看他一眼,也不跟他说半句话,继续拄着自己的拐杖,一步一步,伴着拐杖敲在石面上的一声声沉响,将谢放撇在身后。 满脸沉冷,满目厌恶。 ☆、第十五章 韩家老太太不喜欢谢放,排斥谢放这件事,韩老爷也知道。 但假装不知。 他需要得力的管家,而不是没用的远房老头。 老太太在这件事不顺心,但也没办法,所以只能给谢放摆脸色。 谢放当然也知道,他目送老太太离去,长目远望,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平淡神色。世上最难拉拢的人不是锱铢必较之人,也不是残忍薄情之人,而是固执犟如驴的人。 比如这老太太。 但只要是人,就不会没有缺口。 她的缺口,就是韩光,她最喜欢的孙儿。 已到八月,天气愈发的凉快,秋风席卷天地,将夏日余热全都轰走。 韩光几乎每日都不见人影,自从谢放掌管库房后,他再不用偷偷摸摸去偷东西卖,因为谢放每个月都会拿三四件东西给他。 韩老爷并不知道这件事,只当谢放起了贪念偷东西,但东西不多,他办事的价值比这些东西值钱,也就没有戳破——谢放越贪,他就越放心。 “光儿最近好像跟谢放走得很近。”韩夫人将近日听见的润色一番,说道,“光儿向来不亲近下人的,也不知道谢放是用了什么通天的本领。” “谢放原先也是个公子哥,两人年纪相仿,能说上几句话,倒也不奇怪。”韩老爷正在看远方寄来的信,看完后便给她瞧,“易儿秋后回来。” 易儿便是韩易,二老爷的独子,韩府的三少爷。 韩夫人对二老爷那一房没什么感情,甚至是有些嫌弃,只因二老爷这人软弱无能没本事,是靠着他们大房吃饭的。就是可惜了韩易,有这么一个爹,要是他是她的儿子该多好,也就不必发愁了。 偏偏韩家最聪明的少爷,是二房生的。 韩夫人笑笑:“易儿也是懂事,每次寄家书回来,除了给他爹娘一封,还给老太太寄一封,又给您寄一封。” 韩老爷不置可否地一笑,又道:“易儿这次回来,就不再去外头游学了,说是想跟我学做生意。” 韩夫人瞥了一眼那信,眸光不善:“又来一个想分羹的。” 想罢,就将信放在一旁,也懒得看了。 里屋伺候的下人很快就将消息传了出去,交耳说这消息时,都道“我只告诉你一人,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随即这人又附耳告诉另一人“我只告诉你一人,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每个人都说一遍这样无意义的话,随后消息便传遍了韩府。 阿卯忙活到很晚才回到屋里,刚坐在床边拆发饰,桃花就拉了她跟她说了这事:“三少爷要回来了。” “嗯,我在老爷房里时听见了。” 桃花微恼:“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一旁在叠衣的翠蓉闻声,轻蔑一笑:“阿卯可是好姑娘,好奴婢,从不泄露主子房里的事,哪里像我们,都是长舌妇。” 话里满满的恶意,连向来心大的桃花都听出来了,说道:“翠蓉姐,你这话要给阿卯招惹是非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阿卯说的,事情传着传着就得变味。” 翠蓉说道:“我说的倒也不是假的,是事实。” 桃花还要为阿卯辩护,阿卯伸手压在她的手上,示意她不要再说。她看出来了,这几天翠蓉处处针对她,无论大小事,以往还会跟她打招呼,现今非但不打招呼,还常话里含针。 待在屋里实在是闷,阿卯干脆出去,打算晚点等翠蓉就寝了再回来。 桃花见状,也不想待屋里,跟着跑了出去。 两人一走,就只剩下翠蓉在那,她继续叠自己的衣服,再看看阿卯的床,越看越觉心里窝着一团火,起身就过去将她整齐的被褥一扯,拽到地上。 谢放托二少爷给她送胭脂的事,别人忘了,她可没忘。 她自诩有几分姿色,但是比起阿卯来,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差了几分。本就不喜她总装良善,受姐妹们喜欢的模样,如今有谢放一事,更令她气恼。 在中元节之前,谢放是更在意她的,否则怎么会将留守韩府的名额给了她,而不是给阿卯。 他要是喜欢阿卯,会这么做? 但是中元节才过没几天,就有了送胭脂一事。 鬼知道那几天阿卯给了他什么迷魂药吃。 眼见着一个良人要在眼皮子底下被别人抢走,她心中愤恨,要不是她脸皮薄,她真想问问谢放,他到底喜欢谁。 翠蓉想着,在被子上踩了几脚,心中这才欢喜了些。 “翠蓉姐姐。” 翠蓉惊了惊,回身看去,见是个小丫头,便横了脸问:“做什么?” 小丫鬟没有进来,在门口说道:“管家说这个月中秋要去百桂园中摘桂花,所以每月十五歇息的人,都在明日歇息,十五去百桂园干活。” 翠蓉转了转眼,这屋里十五歇息的人有四个,阿卯也是。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告诉她们的。” 小丫鬟全无戒心,见她说了会转达,就跑到另一个房里说去了。 等快到亥时,阿卯才和桃花回屋,回到屋里就听见有人说明日休息的事,桃花问那人:“你不是十五歇息的么,怎么换了?” 那人说道:“管家让人来说的,我、娇娇、小月,都换了。” 阿卯听着奇怪:“那我呢?你们都是和我一起歇的,怎么你们都换了,我却还是十五歇着?” 那人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如你去问问管家。” 让阿卯问别人还好,惟独问谢放,她问不出口。想着还是算了,这种事以往也是这么知会一声的,总不会有错。 翌日,屋里几个丫鬟都结伴同游去了,阿卯一早起来去了大老爷房里伺候。途中谢放进来,隐约觉得他多看了自己两眼,阿卯都没有抬头,等端了水出去,听见后面有脚步声,听着像是谢放的,回头看去,果真是他。 谢放将她唤住,上前问道:“我记得你今日要歇着的。” 阿卯说道:“我是月半时歇息。” “我昨晚让一个小丫鬟去下人房里一一告知,怎么,你不在?” 阿卯摇头:“我倒是知道这个月与我同休的姐妹都被告知今日歇着,十五做活。我昨晚还奇怪来着……”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昨晚我不在,走的时候屋里只有一个人……小丫鬟当时是告诉了谁?” 谢放也是聪明人,她一说,他就猜到可能那人故意隐瞒,但为什么独独对阿卯隐瞒?让她记错日子,十五缺席有什么益处? “许是小丫鬟漏了。”谢放说道,“那你明日歇吧。” 阿卯瞧他一眼,知晓他也猜到了什么,但怕她与那人生了间隙,所以止住了这个话题:“可以今天么?” “今日你已早起,明日歇不亏。”谢放微微笑道,“今日歇,少睡好几个时辰。” “我得去洗被子。”阿卯知道是翠蓉干的,但没证据。 “嗯,那你去吧。” 谢放转身就去问了小丫鬟这件事,那小丫鬟苦想好一会,才道:“是翠蓉姐姐,她还答应我会告诉她们的。” 翠蓉?谢放记得那个装病的婢女,她和阿卯有过节?下人和睦也是他的分内事,问她们肯定问不出来,想着,去让小丫鬟喊了桃花过来。 桃花一听谢放问翠蓉阿卯的事,就气道:“管家,那翠蓉惹事,她将阿卯的被子扔在地上,还踩了几脚,我知道那是她踩的,我偷偷比对了她的鞋印,就是她。” 谢放没想到竟然有这种事:“翠蓉为什么欺负阿卯?” 桃花心直口快,直接说道:“因为翠蓉喜欢你,可是管家你喜欢阿卯呀。” 谢放一顿,俊白的脸上不知露出什么神情才好:“……我并不喜欢阿卯,只是二少爷戏弄我,所以送了那胭脂。” 桃花摆手:“可你们是天定良缘,现在不喜欢,以后总会喜欢的,否则二少爷谁都不戏弄,偏是挑了阿卯。” “天定良缘?” “您不知道吗?我还以为您都知道。”桃花自己坐了下来,声音在空旷的凉亭下没有刻意压低,说道,“您进府的当天早上,阿卯和一众姐妹去庙里求签,阿卯的姻缘签说良人将到,解签的先生说府里会来新人,那人就是阿卯的如意郎君,结果……” 结果他就来了。 谢放联想到初进府时阿卯一瞬避开的眼神,还有众丫鬟看他的神色,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两人之间,还有一支签在前,所以他觉得阿卯有些奇怪,觉得丫鬟们有些奇怪。 “算命先生说的话,不可信。”谢放知道她性子活泼,只怕要说个不停了,便道,“诶,我记得你等会还有事要做,你快去忙。” 桃花也想起来了,立即站起身说道:“那我走了,不过管家,那寺庙很灵的,签文也很灵的,最重要的是,阿卯是个好姑娘,她……应该不讨厌你。” 似喜鹊一直在叽叽喳喳,还净挑他头疼的事说,谢放抬手摆摆:“嗯,去吧。” 桃花又道:“你不要再让翠蓉欺负阿卯了,阿卯是个软柿子,一捏就碎的。” 谢放顿了顿,最后还是点点头。 等桃花走了,他站在凉亭中,那“签文、良缘”几个字,就在脑中挥之不去了。他微微屏气,忽觉秋风烦人。 他来韩府,不是为了良缘而来。 而是来结束恶缘。 八月桂花飘香,还未到百桂园,就已经有幽香飘到百里之外。韩府车马成队,浩浩荡荡往桂花园去,赏桂、品茶、看花,享受秋景难得的惬意。 翠蓉看见阿卯也在,特意上前走在她一旁,挑眉说道:“你今日不是歇息么,怎么也跟着去百桂园?” 阿卯眉眼微抬,看着满目挑衅的她,缓声说道:“谢管家特地寻了我,跟我说,今日一同去百桂园,采摘桂花。桂花香甜美好,要我不要错过美景。” 特地……一同……翠蓉的双瞳狠狠地震了震。 ☆、第十六章 第13节 第十六章 金桂飘香,方圆百里外就闻幽香,进了园中,熏香醉人,浓郁得让人觉得花香傍身,定能百日不散。 韩老太太领着儿子孙儿孙女一同入园,下人尾随在后,队伍浩荡,引得先来观景的人侧目。 他们刚进里园,这里的园主便出来迎他们,寒暄几句,面上略有难色,附耳和韩老爷说了几句。听得韩老爷不痛快,皱眉道:“你那紫景楼一向都是留给韩家是,怎么让给了别人?” 园主连连道歉,说道:“这园子本是那家人的地,我当初买下来时他们只提了一个要求,那便是日后在园中赏花,无论他们要什么位置,都要给他们。这么多年他们只要红景楼,谁想今年突然要换。” “换了我那紫景楼?”韩老爷冷眉直指,“我们韩家每年都在八月十五登上观景楼,赏月品茗,祈福韩氏宗族,这件事我本以为很多人都知道。到底是哪家人,这样不给我们韩家面子?” 园主说道:“可不就是秦家。” 韩老爷一顿:“秦家?” “倒也不是秦老爷,秦老爷素来不爱桂花香,是他家的少爷,秦少爷……他是我们横州出了名的纨绔,又有约定在前,所以我也没办法。” 韩老爷一听是秦游,就更觉头疼了,秦老爷还是个讲理的人,那秦游年轻气盛,是不会礼让人的主,偏秦老爷宠着他,上门告状的人不少,他是一点也不管的。 所以就算现在去喊秦老爷,只怕他也不会出面管教。 难道要他去跟那毛头小子打交道?求他? 韩老爷定不会做这种事。 韩老太太听他们叽里咕噜,就是不往前走,不进紫景楼早做准备,便道:“我儿,可是出了什么事?” 韩老爷闻声,上前跟母亲将事情简要地说了一遍。听得老太太眉头直皱,十分不悦:“那不过是个晚辈,也不是可以和我们韩家比肩的人家,怎么就赶不走?” 这话说得不讲理,也不真切,在商场混了多年的韩老爷深知,就算对方是个小官,你有事求他,他可以管着你一点,你也不得不低头,好好说话。秦老爷刚卖了一块地给自己,他便要当众赶他的儿子走,传出去别人会说他韩有功不仁义。 “爹。”韩光上前说道,“我们不好出面,让谢放去吧。” 韩老太太轻笑:“我们出面都办不了的事,他能给谢放面子?” 韩光挽着祖母的手笑道:“奶奶,这您就不知道了,谢家没落魄时,和秦家交好,有这份交情在,我想秦游多少会给点面子。” 韩老太太十分信鬼神,八月十五是大节,登高祈福,是每年必做的事,如果不做,只怕于韩家不利。她深思片刻,答应了。 韩光立刻喊了谢放过来,说了这事,谢放听后眉头微拢:“秦伯伯待我如亲儿,但秦少爷对我……倒不怎么友善。” 这件事韩老爷也知晓,那日带他去秦家,秦游的态度他也看在眼里,谢放此去求他,定要受些委屈的。但权衡之下,韩老爷更希望不要误了良辰,早点能登高祈福最好,于是说道:“你只管去说说,说不定那日过后,秦游性子会收敛了些。” 谢放领命下去。 紫景楼共有八层高,最高的那层就是韩家往年待的,如今给秦游占了,楼梯都是秦家下人。 谢放说明来意,下人上楼去禀报一声,不多久就下来让他上去。 这一层楼宽敞通亮,四面都是栏杆,没有挡风的墙壁。若觉得风大,可以拉过屏风遮挡。桌子约莫有七八张,上面摆满了果点月饼,每桌九只茶杯,寓意长久。 秦游偏是不同常人,将靠近栏杆那的桌椅全都撤走,换上他宽大的太师椅,躺身上面摇摇晃晃,吹着秋日凉风,惬意非常。听见人声就睁开了眼,见谢放身旁无人,才坐直了身,又道:“就你一人过来?” 谢放坐在一旁椅子上,从栏杆处远眺,在这里观景,迎着轻风,果然很让人愉悦:“嗯。” “等会我就要从这下去了,风景也没比红景楼好。”他这才想起来,“阿卯没来?” 谢放微觉意外,抬眼看他:“怎么突然问起她?” “多有趣的姑娘,我让她来秦家,她说自己的是死契,走不了。”秦游说着这话,像是跟他拉家常,“中元节那晚她看见你了,虽然她说没看清,但以后我们见面,还是小心为妙。” 听他这么一说,谢放蓦地想起那晚阿卯在大宅门前喊住他,脸上一瞬闪过的意外。他忽然觉得阿卯猜到是他了,只是她什么都没有问。 秦游见他似在沉思,没有惊扰。直到谢放起身,也没有再说话,径直下了楼,让他好不莫名。 谢放直觉阿卯是看见他和秦游说话了,只是以阿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所以她什么都没说。 可是……当真是什么时候都不会说出来? 谢放一步一步前行,眼底渐起寒意,每一步都是一个顾虑,每一瞬都在尝试化解顾虑。 他还没回到韩家小歇的地方,脑子里已是一片乱麻。 “管家?” 声音似箭,瞬间让人清醒过来。谢放抬头看去,阿卯已经快到跟前,她见他脸色不对,忙问道:“你怎么了?” 谢放微微摇头:“没事,你怎么过来了?” “老爷说你去得太久,让我和桃花过来看看。” 谢放这才看见桃花也在一旁:“事情办好了,去禀报老爷吧。” 桃花听了立刻过去告知韩老爷,生怕他发脾气。阿卯小跑了两步,想到他的神色不好,又折了回来:“是不是秦少爷又刁难你,给你难看?” 谢放此时宁可她不要多问,阿卯便更加肯定是秦游为难他,她拧眉说道:“秦少爷为人不坏,可偏偏是喜欢刁难你,说起来你也不过是秦老爷的世侄,他为什么对你有那么大的敌意。” 这话谢放都听在耳中,听来……像是不知道他和秦游的事。 只是太聪明的人,也会说这种话,故意麻痹对方,免得惹祸上身。 谢放以为阿卯不过是个普通丫鬟,如今想来,他看错了。他高阿卯许多,眼睑微垂,就更显得晦暗:“也没刁难,只是爬了几层楼,有些累。” 含糊又敷衍的说辞,阿卯听了就假装信了。 “诶,阿卯。”随后下来的秦游看见她,步子都快了许多,“我刚才还想着让你上楼看看美景,现在就撞见你了,你说巧不巧?来,跟我上楼,我带你去看桂花林,这楼上和楼下的景致,可是完全不同的。” 他说着就捉她的手,阿卯一愣,忙缩回手。片刻谢放就拦在两人中间:“阿卯还有事要做,不得空陪秦少爷了。” 秦游瞧他几眼,也对,管家护着手下,应该的,他冷笑:“给脸不要脸。” 说完他又觉得说得太重了,万一阿卯觉得他是个无耻小人可怎么办,他还想多说两句补救,就见谢放盯着自己,示意他走,他不得不走,边走边懊恼,话不该说成这样。 阿卯在谢放背后直瞧他,难道……那晚真是她认错了人? 只是怎么可能认错……所以,谢放还在演戏。 目的到底是什么? 阿卯默不作声,只是觉得谢放让人有些害怕。 韩老爷等人已经登上了观景楼,婢女们跟往年一样,趁着白昼去林中采摘桂花,一来是酿桂花酒,二来是做新鲜的桂花糕,另外有一个就是将花晒干,做成香囊。这样未来几个月里,韩府上下都会飘着淡淡桂花香。 每个丫鬟都必须做三个香囊,干花不比新鲜的花那样有成果,一捧的花晒干了有也不过巴掌心那么多,所以一个人必须收集到两个簸箕的花才可以。 桂花林中最多的便是桂花,虽然要摘的多,但不过一个时辰婢女们就采摘好,拿去晾晒挑拣。 到了傍晚,经过半日曝晒,花已经干得差不多。 丫鬟们陆续将自己摘的花收回,阿卯也要去收,人还没到,就有小姐妹跑过来喊她:“阿卯,你的簸箕被风吹到地上,花全掉地上了。” 阿卯一怔,忙加快步子去那木架旁,果然她晒的花全都嵌入泥中,没用处了。 但其他姐妹们的簸箕都没事,唯有她的…… 风总不会独独欺负她,但是人却会。 她抬眼往姐妹们扫了一眼,都是可惜的脸,唯有一张俏脸藏在其中,冷冷一笑。和她目光对上,也不闪避,像是在宣告“对,没错,这就是我做的,你又能奈我如何?” 翠蓉。阿卯真觉得自己惹上了个莫名的人物,她要喜欢谢放就喜欢去,为什么非得欺负她。她一心求个安然,从不和人起冲突争功劳,但翠蓉偏偏是将谢放不喜欢她的事算在自己头上。 谢放如果真喜欢她还好,但谢放不喜欢她啊,那翠蓉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就未免太过分了。 阿卯埋头拾着残花,忽然明白忍让只会让对方更加得寸进尺。 她的手不由紧握,只握得满手桂花香气,混着泥土腐烂的气味,化作一根铁杵,敲着阿卯麻木了十五年的心。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花没了,只有重新采摘。 桃花夜里还要去伺候,送阿卯去林园时,十分愤然,却又无能为力,想来想去,只好说道:“阿卯,嫁给管家吧,找个可靠的人,翠蓉就不敢欺负你了。” 见她又提这件事,阿卯摇头,眼里带着一些责备:“桃花,我说了不要再提这个。谢管家不喜欢我,我对他也无意,忘了签文的事,不要再提,更不要在他面前提。” 桃花没敢说她已经说了,小声说道:“但翠蓉在房里比你资格老,她真要欺负你,你也没办法的。” 阿卯默不作声,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唯有自己才靠得住。 她既不想靠谢放,也不想傍上哪一个可以护着她的人。 让翠蓉添堵,她不是没有办法,但这就好像将自己也变成了一个让人讨厌的人。 阿卯挽着花篮进了园子里头,园子没有点灯,赏花的人如今都去赏月了,所以园中没有挂上灯盏。但头上明月璀璨,照耀苍天大地,园中并不晦暗。 阿卯一心一意摘着花,没有半刻歇息,趁着今晚有风,她可以先将花吹个半干,第二日一早露水一散,就拿去晒,成品的气味和色泽都会差些,但至少可以交差,不会又让翠蓉抓到把柄。 森森桂花园中,除了虫鸣,就没有半点声响了。阿卯专心采摘,没有太留意四周,毕竟这里满是花香,附近高楼又都有人,所以不比中元节时让人觉得恐惧。 她慢慢往深处走,忽然听见林中有轻微脚步声,来回踱步,像是在等人。她迟疑片刻要不要过去,想了想可能是什么小情人在这里私会,无论是谁,撞破了都不好。 想罢,她提着篮子准备轻步离开,刚转身,就看见前面林中又走来一人。那颀长身躯她实在是太熟悉,看见他她就知道刚才在等的人是谁。 来者是谢放,等的人是秦游。 她身着一身杏花色衣裳,在明月映照下的桂花林中伫立,周身银光,像是神女临世。谢放见了她,微微愣了愣。 那边的秦游耳力极好,闻声就小跑过来,只是警惕地没喊声,等他跑到明亮处 ,忽然就看见了阿卯,还有谢放。 气氛一时尴尬,阿卯的脑中也转了千百个念头,看看谢放,看看秦游,脸色唰地白了。 她紧握花篮,埋头便往前面走。还没掠过谢放身边,就被他猛地握住了胳膊,紧紧捉住,让她低声吃痛。 秦游一愣:“你别……” “走。”谢放沉声,冷冷盯他,“走。” 秦游求情的话全都咽了回去,有些不知所措,直到谢放眼里剜出冷刀,他才咬牙离开。临走时他看了阿卯一眼,满目惊惧,像受惊的猫儿。 直到秦游离开,谢放还没有松开手,倒是阿卯先开了口,声音还有些发抖:“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谢放偏身盯她:“所以那晚中元节,你也看见了我?” 阿卯抬头看他,那张平日温和的脸此刻冷厉严寒,让人心觉可怕:“是……” 第14节 谢放眸光明明灭灭,眼中都是阿卯惊恐的模样,眼里似乎要滚下泪珠来。他默然片刻,说道:“我要怎么才能相信你,不会告诉别人?” “如果要告诉,我也不用等到现在。” “以后呢?” 阿卯答不出来,她没有任何可以拿来发誓的东西,如果是用性命起誓她绝不会泄密,他也不会信的。 久被紧抓的胳膊开始麻木了,又疼又麻。阿卯此刻害怕极了他,怕这里会成为自己的坟场。 谢放此时的眼神,真是能杀人的。 谢放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想放开阿卯,但又不能放开。 “管家,我可以离开韩家,将秘密带走。”阿卯几近央求,“只要拿到卖身契,我就立刻走,你知道我不喜欢惹是非,我只想安稳过日子。” 她怕他再用力些就要拧断自己的手,抓着他的手腕不让他继续用力:“你信我。” 谢放蓦地松了手,阿卯苍白的脸仍旧带着惊慌,她没有立刻跑,因为跑的话是跑不过他的。 谢放想问她为什么不提之前她对他的恩情,但没有问出口。他信她不会说出去,也知道若是对她下手,也不见得会比留着她更稳妥。 韩府不见了个丫鬟,大概会查一阵子,短期内查不出什么还好,但万一查出来呢?而且最近府里他和阿卯的谣言颇多,很难保证韩老爷不会先怀疑自己。 所以想来想去,赌一赌,让阿卯走,才是上策。 谢放衡量之下得出这个结论,竟是轻易让自己接受了:“走。” 阿卯没有动身,因为她听见有人正往这边走,脚步声轻而碎,像姑娘家的步子。她现今出去的话,一定会迎面撞见那人,被她看见自己这个惨淡模样。 谢放也听见了动静,又捉住阿卯的手躲进旁边的桂花树后。 一个杏色人影轻轻从附近过去,是韩府的丫鬟,单是看见她的背影,阿卯就知道是翠蓉。 翠蓉的步伐鬼鬼祟祟,不断在林中张望,像在找人。 阿卯盯着翠蓉的背影,不断想起她将自己的被子丢在地上,又将她的桂花翻到地上的情形,心中愈发有恨,眼见她要走远,她也不知道怎么来了勇气,身子往前倾去,倒在谢放身上。 突如其来的温软入怀,让本来沉静的谢放一愣,伸手将她稳住,以为她要晕倒。 他们和翠蓉的距离本来就不远,轻微的动静让翠蓉蓦地转过身来,一眼就看见了树下有两人相拥,姿势暧昧。等看清了人,她顿时瞪大了眼,几乎将眼珠子瞪出来。 谢放微顿,用手将阿卯的脸遮住,淡声:“你来做什么?” 翠蓉回了神,姑娘的心几乎碎成了千百片:“我……” 她是想来看看阿卯摘了多少桂花,想再捉弄她,可没想到,却让她看见谢放和阿卯在这里幽会。就算是谢放把她的脸挡住,她也认得出来那就是阿卯。 她的脸色煞白,恨谢放,恨阿卯,恨这两人断了她的念想。好不容易府里下人里有能看上眼的,结果…… 翠蓉差点掉出眼泪来。 “我记得今晚你要去伺候老爷夫人的,怎么偷偷跑出来了?” 翠蓉紧紧咬唇,连话也没答一句,就心灰意冷带着满腔恨意跑开了。 阿卯一直埋头在谢放胸膛上,刚才鬼使神差倾倒,刚触及他的身体,她就后悔了。 ——她也变得跟翠蓉一样,小心眼,自私无情了。 “她走了。”已洞悉一切的谢放声调也淡了许多,“你不必装了。” 阿卯缓缓离开他的胸前,额头的发因紧贴在他身上,已经湿了大半,粘在额头上。苍白的脸色和微湿的发,令她整个人看起来柔弱可怜,谢放一时不忍再说她,哪怕知道是被她利用了。 “谢谢。”阿卯低声道谢,知道他再看不起自己,头低得几乎抬不起来。 “扯平了。”谢放说道,“今晚的事你替我保密,我在翠蓉面前帮你一回,自此两不相欠。” 阿卯抬头看他:“……明明是我利用你……” “是不是都扯平了。”谢放的面上又复淡漠,两不相欠的想法已经有过许多回,可每次都没有成真,这次真该断了这乱麻,不要再有任何的瓜葛才好。 但谢放自己都觉得,好似总有事情阻扰着一刀两断。 这也正是他所烦的事。 无论如何,阿卯的心中好受了些,她知道谢放定是看出她的难受,才补了这么一句话。 “回去吧。” “我还要摘桂花,不然明日得受罚。”阿卯又道,“你回去吧,不然翠蓉可能要嚼舌根。” “那样的人不会这么做。”谢放淡声,“她敢欺负你,却不敢得罪于我,我再怎么样,也是能管她的人。而且被她发现后就早早回去,她只会以为我们怕她泄密,日后更会肆无忌惮。” “所以越晚回去,越是告诉她我们并不怕她?” “嗯。”谢放想了想又道,“你也不必怕她会继续对付你。” ——因为一定程度上来说,在翠蓉的眼里,阿卯已经是他的人。得罪阿卯,也就是开罪他。 这句话谢放没有说,但阿卯也明白。 “胳膊……”谢放顿了顿,还是问道,“胳膊还疼不疼?” 阿卯摇摇头,但谢放看见她已经换了一只手提篮子,篮子里的花也因刚才的挣扎而洒落了大半。 桂花细小,要想采摘到一篮子,要花费不少时辰。 谢放想走,可还是接过她的篮子,去采摘桂花。阿卯跟在他一旁,摘些低矮树枝上的花。 两人并肩采摘,默默无言,像谁多说一句,就是犯规,就是逾越那条刚刚划清的界限。 银白月光倾洒林中,混着浓浓花香,染了两人一身。 皆是与孤清月光同行了十余年的人,此时地上的影子斑驳交错,剪刀也剪不断。 无声,胜有声。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昨夜和谢放在园中摘了半日的花,阿卯熏了一身香气回屋,到了屋里,她还有些后怕。 她轻轻揉着胳膊,还在想刚才的事。也是奇怪,上一刻觉得谢放让人惊惧,下一刻他替自己摘花,她竟又不怕他了。 阿卯还能清晰地想起埋首在他胸前的起伏心跳。 这一想,心蓦地一跳。 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她大概……真有些喜欢谢放了。 阿卯绞着手指,不知如何是好。谢放和秦游分明是好友,秦游那样的大少爷都愿意陪着谢放做戏,那谢放又怎么会是个简单人物,要做的事又怎么会是小事。 多半是跟韩家有关,否则怎么会来韩家屈尊做下人。 阿卯越往深的想,就越觉得不能喜欢谢放。 从此还是将他埋在心底,什么都不要想。 屋里空空荡荡,姐妹们还在外头伺候老太太他们赏月,她一会也得过去。她起身之际,轻风带出一阵浓郁花香。她缓缓偏头,目光定在桌上一包一包的桂花香囊上,那都是姐妹们傍晚收来的干花,缝进了香囊中。 其中有几个,是翠蓉的。 她眸光微敛,定睛而看。 紫景楼上,赏月聊天的人已经快乏了,这月与其它月份的月亮并无差别,没什么特殊的地方,赏月不过是附庸风雅,全无乐趣可言。 韩老爷早就同同道好友去饮酒了,由老太太领着儿媳和姨娘们赏月闲谈。 一会老太太见谢放上来,想了想如果他不出面秦家那小霸王估计不会让出紫景楼顶处,便道:“你此次有功,说罢,要什么赏赐。” 谢放作揖说道:“只要老太太您高兴就好,谢放不需要什么赏赐,这是本分。” 韩光笑道:“看吧奶奶,我说了,谢放不会要赏赐的,他对韩家忠心着呢。” 老太太没有开口夸奖,只是心底略有改观。一个姑娘吃吃笑道:“二哥竟然会为个下人说话。” 说话的是三姑娘韩嫣,大夫人所出,性子泼辣,但聪慧娇俏,所以韩老爷和韩夫人都宠着她,有着真正的千金大小姐脾气。 韩光说道:“那下回你闯祸,二哥为你说话,好不好?” 韩嫣眼角飞起讥诮:“我闯祸,哪里需要人求情,二哥还是管好自己吧。” 韩光不喜欢这个妹妹,奈何她娘是大夫人,他娘只是个姨娘,所以被堵了一嘴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 韩嫣视线收回之际,从谢放脸上掠过,月色下年轻男子的面庞白净俊逸,神情冷清,没有半点戏子的脂粉,也没有半点鲁莽大汉的脏意,恰到好处的俊朗。于是她又特地往他脸上多瞧了几眼,笑了笑,媚眼如丝,这才继续赏月去。 此时翠蓉也时而看向谢放,他和阿卯到底是到哪一步了?都搂搂抱抱了,那亲了么?总不会已经…… 她的脸一红,可随即又变得铁青,不愿想,不愿接受,最可恨的是她甚至不能再欺负阿卯,否则谢放不会放过她的。 她这才想起一件事来,小六那种人怎么会去马场清扫马厩,难道是他把谢放的药换了的事被他发现了,所以才遭了报复? 如果真是这样,是小六活该没错,但是谢放这人未免太可怕。 她想着,心思复杂地看他一眼,爽朗清举,他不会是那样的人。 翠蓉在心底摇头,小六的事肯定跟他无关。 正想着,因靠近楼梯,她听见有人正慢慢走上楼来,低头看去,就看见了阿卯。 阿卯刚去做了一件亏心事,俏脸发烫,有些心神不宁。这番模样落在翠蓉眼里,就全变了味——她一定是和谢放做了什么苟且的事,才在脸上落了这样的红晕。 阿卯默不作声钻入一众丫鬟中,许是微有声响,谢放也回头来看,看见阿卯,神情微顿,就收回了目光。 两人的郎情妾意,让翠蓉心中更是恨。 还未到子时,韩府众人就陆续回房了,丫鬟们也陆续回去,明日一早才收拾东西回府,今晚要在园子过夜。 翌日一早,嬷嬷就提了篮子过来收丫鬟们绣的香囊,装了两个大篮子,专门用一辆马车载着,到了韩府,嬷嬷将香囊分拣放好,送给夫人姨娘们。 韩府满宅飘香,像也栽满了桂花。韩嫣却觉得自己的香囊有腐烂的气味,也不是她先发现的,而是佩戴了香囊去外头,对方问起,她才察觉,用小刀切开一瞧,里面竟然都是烂花,花一看便没有晒干,这挤压半天,花瓣全烂成了褐色,散发着奇怪味道,熏得她差点没吐出来。 她立即拿着香囊回府,进了母亲房里就将香囊摔在桌上,气道:“那些丫鬟通通都该死,没晒干的花也敢放进来,丢死人了。” 桂花鲜时香气浓郁,桂花烂时的气味混着余香,也熏得韩夫人头晕。她连碰也不愿碰,拧眉对嬷嬷说道:“这是哪个丫鬟做的?” 香囊是做好了一起分派的,但嬷嬷给每个人发的香囊都不同,为的就是免得以后主子问起,要夸的要罚的也好找到人。嬷嬷拿在手上仔细瞧看,说道:“是翠蓉那丫鬟做的。” 第15节 韩嫣立刻冷笑:“这种东西都敢滥竽充数,分明没将我们放在眼里。娘,这丫鬟该死。” 韩夫人说道:“一个姑娘家怎么动不动就‘死死死’的,粗俗。丫鬟没做好事,是得罚。”她思量片刻,对嬷嬷说道,“罚她去洗一个月的衣裳,扣一个月的月钱。” 韩嫣瞪眼:“轻了!” 韩夫人顺从道:“那就罚三个月。” 韩嫣这才满意。 嬷嬷很快就去了丫鬟房里,跟翠蓉说了这事,翠蓉一听,惊道:“不可能,我那花分明晒好了才装入香囊里的,不信你问问彩月桃花她们。” 她自恃有几分姿色,性子又傲气,所以跟房里的丫鬟处得也并不太好。彩月听了不愿作证,埋头叠自己的衣服。桃花脾气耿直,可她恨着翠蓉欺负阿卯的事,所以也不吭声。 翠蓉一看顿时着急:“你们倒是说话,哑巴吗!” 两人一听就更不愿出声了。 嬷嬷冷冷一笑:“香囊是你的,你还敢狡辩,难不成有人要故意害你?分明是你自己想偷懒,别以为嬷嬷不知道你眼高手低,可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翠蓉急红了眼,但嬷嬷的话提醒了她,有人要故意害她。 谁? 她想起了阿卯,但阿卯一向胆小,不可能会做这种事,香囊肯定没问题的。那嬷嬷怎么会针对她? 难道是谢放授意? 嬷嬷一把捉了她的手腕,要把她往外面拖,翠蓉急得哭出了声:“嬷嬷真的不是我,我明明把花晒干了,不是我,不是我。” 嬷嬷对她也无好感,并不听她哭求,将她拖去洗衣。 翠蓉一走,彩月就跑出去告诉其他丫鬟这件事,那惹人厌的翠蓉,要走三个月了。 桃花也觉欢喜,见阿卯一直坐在床边背身不知做什么,一动不动,她跳过去笑道:“阿卯,你听见了没,翠蓉被嬷嬷拖走了,谁让她做假香囊了,这下好啦,没人会欺负你了。不过也是奇怪,我记得她装的的确是干花,怎么就变成新鲜的花了。” “是我……”阿卯脸色煞白,唇色如白絮,眼神也飘飘忽忽,她怔然道,“是我偷偷换了她香囊里的花。” 桃花一怔,眼睛越睁越大,只因她完全没有料到是阿卯做的,她还以为有神明在帮阿卯出气。 阿卯紧紧握拳,平生第一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也不知道,想不起当时的自己,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 “你没做错!”桃花怔了怔猛然回过神来,一把将她抱住,“阿卯你没错,是翠蓉欺人太甚,你只是还击,你没错。” 她的语调太过坚定,听得阿卯鼻子一酸:“桃花,你不怕我吗?” “不怕!”桃花认真道,“阿卯是不会无故害人的,更不会害我。” 阿卯怔神,心头的罪孽感好似消失了大半。从昨晚替换了香囊里的干花之后,她就一直后怕,甚至后悔自己做那种事。但翠蓉被罚洗衣三月,她心底竟隐隐觉得有一丝痛快。 起码在这三个月里,她不会再受翠蓉的气。 虽然谢放说了她不会再来找自己的麻烦,但那种安然感,是谢放给的,是来自别人。她自小看人眼色长大,知道自己给自己的,才是最可靠、最安全、最长久的。 所以她还是换了翠蓉做的一个香囊,只是她没有想到,香囊会被随机分到给韩家最泼辣的人手中。 这或许……也是老天爷在惩罚她了。 快至午时,阿卯也和桃花一起去外面准备午饭,伺候老爷夫人用饭。端了盘子途经大堂,就看见谢放正站在外面,手上拿着的,正是一个香囊。 那是刚才韩嫣让嬷嬷扔掉,谢放听闻前因后果后拿来看的。香囊上面的走针还有收针方式,他见过。 在阿卯给自己的手帕上——见过。 香囊份数翠蓉,但最后给香囊封口的,却另有其人,那个人很可能是阿卯,甚至依据阿卯与翠蓉的恩怨来看,就是阿卯所为。 谢放看了半日,手上香囊里的烂花淌了一些腐烂的水在掌上,路过的桃花低声提醒道:“管家,快扔了吧,多脏。” 她也想他快点扔了这罪证,以后翠蓉想翻案也没证据了。 谢放微微偏身,看见了桃花,更看见了阿卯。她的脸色并不太好,眉眼低垂,像是不敢看他。 谢放默了默,看看手中足以为翠蓉翻供的香囊,说道:“这就扔。” ——香囊的花没有被换,没有什么案子可翻。 ——是翠蓉做错了事,与他人无关。 谢放觉得自己的心,也有些变质了——为了一个叫阿卯的姑娘。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中秋刚过完没多久,韩老爷就要外出谈生意,此行遥远,来回也要一个月。他本已经让下人打点好行囊,随同去的人也定好了,进门时阿卯正好出来,迎面对上,让他又多了个心思。 阿卯急忙闪身避让,埋头送他进屋,等韩老爷一进去,她就立刻离开,片刻也不想多留。 韩老爷瞧着如兔子般逃脱的她,笑了笑,进屋后就和妻子说道:“此次去解州,我要将阿卯也带了去。” 韩夫人一顿,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知道他在想什么,没想到还没有对阿卯死心。她淡声说道:“老爷这是要做什么?” 韩老爷不同她拐弯抹角,说道:“你对阿卯知根知底,也知道她不争不抢的性子,比起我从外头找人,你更该放心,也更该答应。” 韩夫人顿时无话可说,心中不甘又觉得不是没有道理,她默然一会才道:“老爷知道谢放欢喜这丫鬟,你让谢放去,还要带上阿卯,你就不怕谢放造反么?” “所以我更要看看谢放是不是那种会为了个女人就跟主子翻脸的人,如果连一个身份低贱的丫鬟都不能放下,那也做不了韩府的管家。” 韩夫人面上略有嘲讽:“那如果他真这么做了呢?” 韩老爷朗声笑道:“不可能,一个贪钱的人不会做这种事。” 韩夫人心有讥讽,但没再说话,有一句话丈夫说的不错,与其让一个不知根底的女人哪日做了四姨娘,倒不如让阿卯上位,万一很得宠,起码可以保证几年内都不会出现个五姨娘六姨娘了。 所以她也就默许了韩老爷要带阿卯外出的事。 阿卯得到消息后半晌都没有去收拾细软,倒是桃花听见欢喜不已:“解州啊,那可是有名的富庶之地,而且听说走几步就有一条小溪河流,门前家中有溪流穿过的人家数不胜数,美得不行。我也想去,可老爷不会带上我的,阿卯你去了那,可要好好玩。” 听着桃花天真烂漫的说辞,阿卯唯有苦涩一笑,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刚才伺候夫人的嬷嬷跟她说这事时,还偷偷说道“记得带几身干净的里衣,这脂粉是夫人给你的,伺候好老爷,夫人也会好好待你的,你要感激夫人”。 阿卯听了,觉得夫人虽然贵为韩府主母,但也无奈,也……可悲。 她不再想这些,这偌大韩府,她逃不出去,逃出去,又能逃向哪里。 阿卯收拾好东西,当天下午用过饭,就跟随马车去往解州,人刚到马车旁,就看见正在张罗马车的谢放。她看着谢放,面对着他,她忽然觉得羞愤。 原来谢放也去。 那此行所发生的事,他甚至可能会亲眼看着。 阿卯的脸在发烫,但如果给她一面镜子看看,她觉得自己的脸肯定是白色的,惨白惨白。 谢放也看到了阿卯,同时也看到了她手上的包袱,他微微一怔,不用谁告诉他什么,他就知道了她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一切准备就绪后,韩老爷才从府里出来,马车一共备了了两辆,韩老爷坐一辆,另一辆放着到了解州后给各位官老爷和同行的赠礼,再有一辆板车放置下人们的包袱。护院下人都跟在马车一侧,随马车缓慢前行。 阿卯在后面走着,一直看着谢放的背影,比起刚入府,清瘦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初吃小六的药还没恢复。她远远看他,触不可及。 不知道要以怎样的心境面对他,其实也没什么好对他愧疚的。 阿卯突然回过神来,她为什么要在谢放面前羞愧?两人又没什么男女纠葛,没有彼此立誓,那就算她真的在此行不幸失了身子,也跟谢放无关! 相反,此时的她才是最自在、最无需顾忌什么的,所以她不该避开谢放,反而更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和心有好感的男子多说几句话。 若她想的糟糕结果真的来了,那她以后才真的没有办法跟谢放自在说话了。 想罢,她加快脚步,一点一点地向谢放走近,不过半刻,就到了谢放一旁。她并不吭声,只是跟他一块走着。 谢放见她突然过来,还有意要和自己同行一路的模样,顿了顿放慢脚步,阿卯也随之放慢步伐。不一会,两人就离韩老爷的马车有一个车身远了。 谢放这才问道:“累不累?” “不累,这路不难走。”阿卯也问道,“管家你累不累?” “不累。” “解州离这里有两三百里,我还没出过这么远的门。”阿卯略有自嘲,“桃花的老家在更远,她自小被卖到横州,只是依稀记得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所以她常说羡慕我,至少知道自己的根在哪。但我也羡慕她,因为她见不到她的爹娘,也就是说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过世,那也就不会因为双亲离世而难过了。” 谢放静静听着,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跟自己说这些,他忽然感觉此时的阿卯与以往不同。 阿卯自幼没了双亲,并没有太多念想,惟独祖母过世时,自己已经懂事,她仍记得那日祖母下葬,她跪在祖母的坟前,失声痛哭。 大概是那时知道世上再没有人会疼自己。 跟祖母过日子很清贫,甚至是寒苦,但她从不觉得孤苦。 直到祖母过世后,被伯父卖给韩家,她就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也不挂念了。 “桃花羡慕你,你羡慕桃花,但你和她互换,或许谁也不会羡慕谁。”谢放说道,“人是有贪念的,但也是为了这些贪念而活。” 阿卯问道:“那管家你的贪念是什么?” 谢放微顿,低眉看看她,目光又投向远处:“钱。” 阿卯不信。 谢放也没认为她会信,所以就随口说了,反正她不会把这话当真。 两枝带刺藤蔓,试探着,触碰着,却始终会碰触出鲜血来。一点一点地将伤口撕开,由对方一点一点的缝合,似乎需要很久,但藤蔓仍旧有着耐心,想着终有一日,或许能不带刺儿地接近。 韩老爷隐约听见谢放和阿卯的声音在车轱辘声中混杂,撩了车窗帘子一角往外看,两人也不知在说什么,好似没有交谈得很愉快。他轻轻一笑,谢放定是知道自己此行带阿卯的目的,所以已经开始疏远她。 可阿卯却还是不死心,想挽回,奈何却遭了个冷脸。 韩老爷不听一词,就已经在脑子里补了两人千百句的对话。 行至晚上,远远未达解州,韩老爷领众人住宿,还未用饭,韩老爷就对谢放说道:“这里夜景颇好,我要外出一趟,去见见好友。” 谢放说道:“我这就让护院过来。” “不必了。”韩老爷说道,“我约了好友喝酒,今晚就不回来了。” 谢放微微抬眼,应了一声送韩老爷出去,只见他步行而去,甚至连马车都没要。他长目远投,眼底略有笑意。 他折身上楼,也准备歇息,上了楼,便见屋檐栏杆下,阿卯正凭栏远望。十八的月亮仍然明亮,虽然缺了个边角,但这并不影响月光的银白皎洁。少女的面庞明润娇媚,银光在她的脸上笼了一层薄纱般,轻拢似月。 谢放凝神看着,直到少女偏头看来,他才收回视线,朝她走去。 阿卯待他走近,才道:“我看见老爷出去了,可是竟然没让你跟着,也没带一个下人,甚至连马车都没用上。” 第16节 谢放淡笑:“你果然会觉得奇怪。” 阿卯在意韩老爷的一举一动,不是因为欢喜他,而是因为怕他做出令她憎恶又无奈的事来,所以格外留意。她见谢放笑得奇怪,转了转明眸问道:“管家猜出是什么原因了?” 谢放说道:“老爷说他去见好友,要喝酒彻夜长谈,所以今晚不回来了。” 阿卯明显松了一口气。 这轻微的举动都落在谢放了眼中。 高兴了片刻的阿卯又有了疑问:“能彻夜喝酒的朋友不是不可能没有,但老爷那么爱讲排场的人,又那样担心自己的性命,怎么可能不带下人?让下人跟随,从旁倒酒,不是很好么?除非……” 谢放轻轻看她,他知道她会猜出来。 阿卯蓦地明白了:“除非老爷不想让我们任何一个人知道他要去见的是谁,可如果只是朋友,为什么不让我们知道?又除非……” 谢放笑着,继续听她说,眼底抹上如月色般的温柔。 阿卯一时不敢说,抬头看着他,见他神情轻柔,芳心砰砰跳了起来,鼓起勇气说道:“除非老爷撒谎,他去见的不是什么好友,或许是……相好,还是身份不可告人的相好。” 谢放终于是点点头,他没有看错阿卯,聪慧无双。 “可是还有一点,”阿卯不解道,“老爷已经是三妻四妾了,如今途经这里,还专程去见她,甚至为了保住这个秘密连下人也不带,不惧怕路上碰见什么危险,可见很宠爱那个女子,那为什么不把她接回韩府,老爷在顾忌什么?” “这只有老爷知道了。”谢放想了想说道,“或许是那位的身份,不齿于人。” 阿卯一想就明白了,低声惊讶道:“难道是青楼女子?” “大概是。” 阿卯这就明白了为什么韩老爷不接她进门了,一来老太太不喜,二来其他几位姨娘虽说家世贫寒但也清白,再者,纳个青楼女子做妾,自尊心一向强的韩老爷只怕头上要戴好几顶绿帽子,要他下决心迎她进门,也不是一时片刻能办到的。 阿卯忽然又回过神来,谢放这是……在和她说秘密? 性子凉薄的管家,竟和她说这些? 这意味着什么? 聪慧的阿卯,第一次有些看不透他。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八月已入秋,晚风微凉,给热意蒸腾的两人带来恰到好处的凉意。 许久阿卯才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会屈尊来韩府做管家?” “屈尊?” “你这样聪明稳重,不该做管家,该入仕途。”阿卯轻声,“韩老爷并不是个好主子。” 谢放笑笑:“官场凶险,有时候倒不如待在一个小地方,还更安稳。而且你信不信,我以前也做过下人。” 阿卯才不信,她听过他的传言,是落魄世家的少爷,怎么可能是下人。 “你以前肯定没做过下人,你看看你的手。”阿卯说着就抓了他的手来看,“你的手不是做下人的手。” 姑娘的手有些凉,触感明显,谢放没有收回,笑问:“下人的手?这不是?不粗糙么?” 阿卯伸出双掌给他瞧:“你看,着才叫粗糙,都能刮人了。”说着她往他掌上一磨,想给他看看什么才叫粗糙。 手掌滑过谢放的掌心,的确很刮人,带着丝丝凉意,却点得他心头炽热。他这才将手收回,背手说道:“嗯。” 阿卯也意识到了刚才的举动失礼,偏身继续凭栏望月,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她越是和谢放亲近,就越不甘心沦为韩老爷的玩物。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她就算是能逃出去,因没有户籍,路途凶险,最后也不知道会不会落到土匪山贼手中,就算侥幸躲过,也只能进深山里苦熬一世。 值得吗? 不值得。 阿卯不会做这种选择。 她低垂眼眉,看着她的双手,白,但却带了十余年的风霜痕迹。她懊恼为什么要让谢放看见,男子是不会喜欢这样一双手的。不管他进韩家目的何在,过往总归是个少爷,她过去是丫鬟,如今也是。 何不留个好的念想。 阿卯顿感沮丧,平生第一次自卑自怜,跟他告辞回屋时,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姑娘刚才刮来的触感还留在谢放的掌上,只是轻轻一刮,就知道她过往受了多少苦,做了多少活。 谢放在原地停了多久,就看了阿卯的房门多久。 清风相撩,树影婆娑,在银白明月下,似有叶子拍手在笑。 韩老爷直到第二日正午才回来,回来后也没用午饭,说已经吃过饭了。谢放问及启程的时辰,韩老爷想了想说道:“好友极力邀约,明日再走罢。” 谢放了然,也不问韩老爷是否要带下人,让他们都去用饭。韩老爷见他如此,试探问道:“我接连见了两日的好友,你觉得我们关系如何?” “能跟老爷把酒言欢的人,肯定交情匪浅。”谢放又道,“可以是管鲍之交,也可以是红颜知己。” 韩老爷神情一顿,认认真真将他打量着,说道:“我知你是个聪明人,所以也想你一起想个法子。” 谢放看看四下,并没有旁人,这才道:“老爷是想安排那位姑娘进府?” 饶是韩老爷也不得不惊异他明察秋毫的本事,如果不是知道他是忠仆,他就要怀疑他是不是跟踪了自己。但他正需要谢放这种有脑子的管家,好为他办更多的事。 “你随我来。” 韩老爷带着谢放往外走,拐了四条街道,才终于停在一个大宅前,敲了门,门一打开,里头的人就弯身请安:“老爷。” 谢放心知自己猜对了,韩老爷果然金屋藏娇。不一会里头传来孩童的欢闹声,从里面直接飘到前院,一个面庞俊秀的七八岁男童手里举着个风筝往外跑,边跑边叫。 韩老爷一见,慌忙说道:“成儿小心,别摔着。” 他神情焦急,满眼关切,谢放突然知道自己漏猜了一件事——这成儿只怕是韩老爷的私生子,还是和那位女子所生。 片刻传来轻轻脚步声,一个身着锦衣二十三四的女子款款走出,她容貌娇艳,浓妆粉黛,眉眼、脸颊都是脂粉,唇色也抹得艳红,本该艳俗的妆容,但她的五官似乎天生就需要配上这种浓妆,所以非但不俗气低廉,反而将整个人的艳绝都点映出来。 美,美艳极了。 谢放看着这女子,明白了为什么向来小气的韩老爷会在这里专门买个大宅让她住着。 男童看见韩老爷,扬着风筝朝他跑:“爹爹。” 韩老爷俯身将他抱起,笑道:“成儿怎么这个时辰出来放风筝,这么热,晒伤了怎么办。” 女子已经走到韩老爷身边,温温笑道:“刚才成儿醒来没看见你,我说你走了,他喊着要驾着风筝去追你,结果你倒真回来了,我想,以后每回他要找你,就都拿着风筝跑出去了,我非得愁死,老爷,说吧,你要怎么补偿我?” 韩老爷笑道:“等会我就领你去百宝斋,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女子轻笑:“稀罕,你肯多陪几天儿子陪陪我,我就高兴了。” 谢放听着他们的对话,女子就算说话不像韩夫人琴姨娘那样小心,甚至大胆,但韩老爷一点也不生气,似乎很吃她这一套。 女子瞧见谢放,便问:“这是谁?” 谢放答道:“韩府管家,谢放。” 女子笑笑:“稀奇,老爷竟然带了自个府里的人来,难不成我和成儿能出去晒晒日光,不用躲在这一辈子见不得人了?” 就算是得了宠爱,但没过韩家们,也没个踏实感,说话更加带刺。然而韩老爷还是不生气,语气反而更加温柔:“你莫生气,我带他来,就是为了想法子接你回府,成儿也大了,该留在韩家,进横州最好的学堂,请最好的先生,做韩家的少爷。” 女子冷笑:“你心里只想成儿,莺莺谢谢您了。” 韩老爷叫苦道:“我是想着你们娘俩。” 柳莺并不听这话,伸手将儿子韩成接过,说道:“那老爷想好了再说吧,别让我们落了个空欢喜。” 说完她就抱着儿子走,半点情面都不给韩老爷留。 韩老爷站了一会,才道:“她以前的性子倒不这样,近年愈发泼辣不讲道理了,还说再不带她和成儿回去,就要带着成儿远走高飞,再不让我看见。” 谢放没有插话,听韩老爷“诉苦。” “我是想将她纳为四姨太,但是有一事……罢了,你总会知道的,先跟你说无妨。莺莺出身贫苦,自幼就被卖入青楼,后来我替她赎身,安排在了这里,还生下了成儿。但老太太是不会接受一个青楼女子,哪怕她已经从良。” 谢放想了想说道:“老太太脾气固执,但也不是无人可劝。老太太向来最听二少爷的话,如果是让二少爷去劝,那有八成的把握劝动。” “光儿是琴姨娘所生,如今非要多个姨娘,还要多个弟弟,他如何愿意?” 谢放看着韩老爷说道:“老爷有没有想过日后要将家产分给成儿少爷?” 韩老爷立刻拧眉,不知道为什么谢放这么问。 谢放低声:“大少爷天资欠缺,依照顺位,韩家的重担最终会落在二少爷肩上,如果老爷也同样有意,那就跟二少爷承诺一事,只要将成儿少爷接进府里,就将家业都给他。同时为了让二少爷安心,最好如今就给他一笔钱。” 韩老爷冷眼盯他:“这就是你的主意?让我立遗嘱?” 谢放声音更低:“承诺给了,白纸黑字也给了,但是……等莺姑娘过了门,成了姨娘,老爷身体康健,撕毁所谓的遗嘱,也无人敢说什么。” 韩老爷顿时恍然,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想到的事谢放只用了片刻就想到了,因为谢放是局外人,他可以毫不留情地对韩光做出这种事,而自己再怎么精明,却也难以割舍骨肉亲情,想到这种法子。 虽然有些狠心,但却是个好办法。 谢放又道:“这种法子阴损,谢放也不怕折寿,谢放忠于老爷,只希望老爷不会觉得谢放就是这种小人。只要老爷让我办的事,哪怕是杀人,我也会去做。” 韩老爷想到车夫刺杀自己,谢放不顾一切拦刀的事,再结合今日,他知道他没有说谎。 有个忠心得可怕的奴仆,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至少现在看来,都是好事。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当天下午,韩老爷就决定等从解州回来,就带柳莺和韩成回韩府,为她定个名分。柳莺一听,当晚就又如当年温柔,将韩老爷伺候得舒舒服服,更加让他下定决心要带她回去。 因舍不得柳莺,韩老爷又在这里多留了两日,韩府随同跟来的下人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议论纷纷。 韩老爷也不掩饰,最后一日还将柳莺带了出来,让下人直接喊她四姨娘,下人惊讶,再看见韩成,更觉讶异,没想到老爷竟然在外头养了个这么大的儿子。 第17节 阿卯见了柳莺,知道那晚她和谢放猜的不错,只是韩成是在意料之外。如今韩老爷不掩饰了,只怕是要带回府里。但从旁人打听到的来看,这柳莺的确出身烟花之地,那老太太能答应? 老太太一闹,四姨娘也进不去这门吧。 明日就要启程去横州,阿卯和另一个姐妹傍晚给韩老爷收拾衣物时,韩老爷正好进来。 韩老爷这几日有柳莺作陪,暂时忘了阿卯,此时进来,那烛火下的丫鬟面容不似柳莺娇艳,但有着小姑娘的娇媚,是和柳莺完全不同的气质。 他多看了阿卯几眼,想着今晚不去柳莺那了,免得又被她缠一个晚上。肉吃多了,也会腻的。 但如果吃点清淡小菜,就恰到好处。 灼灼目光让正在收拾行囊的阿卯察觉到了,刚安宁了两天的心,现在又慌张急跳。 收拾好东西的她正要出去,韩老爷就道:“阿卯,今晚我不去外头用饭,你送过来吧,多备点小酒。” 阿卯的脸色骤褪,只剩唇间留了一点红。她低低应了一声,知道今晚在劫难逃。 她埋头出门,刚出去就觉前面有人,侧身让那人过去,眼底看见那人的黑靴白底鞋子,忽然猜到是谁,蓦地抬头,果真是谢放。 谢放已认出是阿卯,可她的头几乎垂至胸前,根本没抬头,这一抬眼,就从她眼中看到了绝望,几乎是四目刚对上,阿卯就瞬间红了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走了。 谢放顿了顿,不知她受了什么委屈,难道韩老爷…… 一会屋里又出来个丫鬟,谢放才止住了这个念头,进里屋跟韩老爷说了明日出发的时辰后,韩老爷就说道:“今晚你让后厨准备好我的饭菜,让阿卯送过来。” 短短一句话谢放就明白了阿卯红了眼的缘故,他开口说道:“老爷,今晚您不去四姨娘那了?” “不去。” “那只怕四姨娘会过来找您。” 韩老爷微顿:“我同她说了今夜歇息,明天一早赶路,她不会过来的。” 谢放应声,这才出去。出去时步伐缓慢,等关上门,谢放面色已变,脚步也快了些,下楼时见了个韩府下人,他便问道:“看见阿卯没有?” 下人说道:“好像去了后厨。” 谢放说道:“知道了,去伺候老爷吧。” 等那人一走,他的步子更快,直接往后厨过去。 阿卯走得不快,谢放几近快跑,她人还没到后厨,还在半道上,就被谢放唤住。听见他的声音,阿卯就觉羞愧。 无由来地羞愧,羞愧得不想见他,像是看见他,阿卯就要喘不上一口干净的气。 谢放见她没有停步,又跑快几步,等追到她面前,气已经有些急。他盯看着她,问道:“晚上你要独自送饭给老爷?” 阿卯的眼更红了,没有吭声。 “四姨娘大概会过来,但也未必会过来。” 阿卯咬了咬唇,有希望救下她,却也可能没被救的希望,那更让人绝望,告诉她这个做什么。 谢放见她仍旧一声不吭,他看看天色:“离用晚饭还有小半个时辰,四姨娘过来的话,也不过两刻。” 阿卯终于开口:“嗯。” 谢放见她还不明白,又道:“明天老爷就要去横州,大概要大半个月才会回到这里,四姨娘就得大半个月才能看见老爷,成儿少爷也才能见到他爹,人之常情,也不会浪费片刻一起共处的机会。” 阿卯终于看他,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跟自己说这么多奇怪的话,四姨娘四姨娘……为什么句句都是四姨娘?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跟她今晚就要去伺候韩老爷有什么关系? 跟…… 冷静下来的阿卯突然有些明白,她怔怔看着谢放,猛地明白了他的用意。她颤颤伸手,捉了他的衣袖,声音都在发抖:“管家……只有你知道四姨娘住在哪,你能不能去请她过来,带着成儿少爷,和老爷共享天伦?” 她多怕谢放会拒绝,会只帮她到这儿,而不愿再帮她的忙,去请四姨娘。 他本来也没有义务帮这个忙。 “三刻过半,你先去拿饭,送去老爷房里。” 阿卯惊异:“为什么你还要我提早去?四姨娘他们来回也要四刻,我提早去,不是羊入虎口,那请姨娘来的用意何在?” “阿卯。”谢放好似是第一次那样认真喊她,“信我,三刻过半,不要早,也不要晚。” 阿卯仍有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但是她还有谁可以相信?而且如果谢放不是真的要帮她,又怎么会跟她说四姨娘的事,还点醒她有这个法子可以用。 谢放轻轻松开她紧捉衣袖的手:“不要怕,去准备吧,我也要出门了。” 阿卯的眼又红了一圈,但莫名地不那样害怕了,轻轻点头,眼泪好似要跟着落下,被她强忍了回去:“嗯。” 谢放一走,阿卯失神半晌,才去后厨准备韩老爷的晚饭。 她仔细算着时间,不能错过半刻,谢放说三刻过半,那就三刻过半。 很快就到了三刻,阿卯让厨子备的饭菜都好了,她在后厨院子徘徊踱步,还是不解为什么谢放要她这个时辰过来。她焦急地来回走着,见又过了小片刻,等到了韩老爷房里,就有半刻了。 她深吸一口气,端着饭菜去楼上韩老爷房里。 韩老爷听见敲门声,还以为是小二来添茶水,可听见是阿卯的声音,略觉意外,因为用晚饭的时辰并没有到。 那阿卯提前来了,是不是说明,她也急? 她果然还是会想的,跟谢放,不如跟老爷,哪怕是做个小小的妾。不过既然他答应要接柳莺进门,那同时纳个四姨娘五姨娘,好像不好,那就只能让阿卯押后了。 如果期间腻味了,不过是个丫鬟,又何必给她姨娘名分。随便赏给个小厮,以她的样貌,小厮也乐意受着。 韩老爷心中的算盘已经打好,更没了给一个丫鬟名分的意思,但这些不能让阿卯知道,免得她不甘愿服侍自己。 韩老爷起身去开门,见了阿卯,也没了往日的高高在上,还亲自接过她端来的饭菜:“可是累了?快进去吧。” 阿卯忍着翻江倒海的胃,低头走进屋里。 韩老爷将饭菜放在桌上,看着阿卯垂眉羞怯的模样,看得私欲奔腾,连晚饭也不想吃了,伸手要捉她的手。 对他满是戒心的阿卯立刻收回手,连碰也没让他碰着。 韩老爷也不介意,已经是到嘴的肉,等会整个人都是他的:“身子还是干净的吧,没碰过别的男人?” 阿卯没吭声,羞得说不出话。 韩老爷又道:“我瞧也没有,好得很。来,喝点酒,就不怕了。” 他亲手斟了一杯酒给她,但阿卯没有接。韩老爷终于没了耐性,冷声:“我本意为你着想,你却不知好歹,那等会你喊疼的时候,就别怪我没体谅你。” 阿卯听着话里意思不对,不由往后退步,韩老爷站起身往她走,看得阿卯惊慌,不知道为什么谢放还没有来,为什么还没有带着四姨娘来。 难道谢放并没有去叫四姨娘? 他在跟韩老爷一起演戏? 阿卯强忍惊惧,一步一步往后退。她越是害怕,韩老爷就越觉有趣,突然一步上前,抓住她的手,吓得阿卯叫了一声,立刻后悔进了这道门,为什么不逃走,哪怕套进深山老林,那至少也是自在的。 韩老爷用力一扯,阿卯的手腕几乎被拽得脱臼,痛得跪在地上。韩老爷要将她拽起,往床上拖去,阿卯另一只手死死抓住桌腿,不肯过去。 韩老爷早就没了耐性,反手往她脸上甩了一巴掌,抽得阿卯双目冒了金星,被迫松手。 阿卯心中顿感绝望。 突然门口有人冷笑,声音尖锐,冷笑声更尖锐。 “好啊,我就说你今晚怎么不来找我,原来是另有温柔乡。” 韩老爷猛地一怔,那门纸突然刺进一支金钗,瞬间把纸张划破,露出一只媚眼,将屋里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阿卯立刻挣脱韩老爷,跑去打开门,见了眼前的妖冶女子,颤声:“救我……” 满目的无助和绝望让柳莺怔了一怔,这种眼神,她也见过——那些年,被卖到青楼时,她在镜子里,就常看见。 无助又绝望,全是泪水。 她蓦地伸手,将她拉到身后,像是迟来地救下了当年绝望的她。 作者有话要说:  比心呀~~~ 大王t小天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02 12:25:07 萌萌哒面瘫君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03 10:06:52 大王t小天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04 00:43:03 方壶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06 09:28:27 哈哈哈嘻嘻嘻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06 16:58:04 青兒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06 22:35:35 大王t小天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07 00:16:26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韩老爷见了柳莺,顿无气势。柳莺怒目圆瞪,气得发抖:“我还没进门,你就想着要这个丫鬟,怎么,嫌我人老珠黄,反悔了?我们一年不过见几次面,最多待一个月,你就……” 她气得双目垂珠:“我要带着成儿走,什么韩家姨娘,见鬼去吧。” 韩老爷慌了,忙拉住她:“别在这里大喊大叫,进屋来,我跟你解释。” 柳莺不肯,韩老爷好言相劝,她才答应,进来时又推了有些走不动的阿卯,示意她快走。 阿卯被她一推,回过神来,提着重有千斤的双腿下楼。也不知用了多长的时间才下了楼,刚到楼下,她就看见了谢放。 她盯着谢放,已然明白他的用意,为什么非得是三刻过半就来,因为她需要给韩老爷那半刻功夫,让他对自己做出轻薄的举动来,才能恰好被请来的四姨娘看见。 她想明白后,起先恨他,后来就不恨了。 因为她清楚就算是柳莺刚好赶到,但是也不过是看见个端着晚饭来房里的丫鬟,让她退出去就好,但是躲得过这一次,下次还是会有危险。 因此谢放让她提早半刻去,只要让柳莺看见这一幕,那至少有性子倔强又泼辣的柳莺在,韩老爷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对她有什么轻薄举动,而且还有位成少爷在,在韩老爷眼里,母子二人比她贵重得多,不会为了她而伤他们母子的心。 阿卯眼中的怒意渐渐淡了,散了,劫后余生,如果以后都能安稳,不会再被韩老爷纠缠,那今晚的事,也不算什么。 事情有加有减,加的比减的多,就好。 阿卯气力失了大半,想回房去歇着,走了几步,就听见后面有人跟来。她约莫猜到了是谁,拐了个弯就不走了,倚墙等他过来。 片刻,谢放修长的身影快要从路口掠过,不过两步,他又折了回来,走到通道口那,看着面上血色全无的阿卯。 第18节 阿卯轻声:“谢谢。” 谢放默然片刻,才道:“为什么还是信了我?” 阿卯笑了笑,抬眼看他:“我要是说,因为没别的办法了,管家会不会伤心?” 太过坦白,像一根刺,谢放对她的看法愈发颠覆。桃花说她是软柿子,不过是假象,假得很。他现在所知道的阿卯,分明又大胆又无畏。 阿卯想等他回答,但谢放不答,只是守了一会才道:“你回房吧,我估计你是要留在这里,等老爷从解州回来,才一起回韩府。” 阿卯问道:“为什么?” “因为柳莺不能跟着去,所以她不会放心你去,因此会让老爷将你留在这里。那柳莺本性不坏,你可以放心在这里伺候她,如果你愿意,对她好些,细心些,即便是回到韩家,她也会保你。” 阿卯没想到他连后路都给自己想好了,再次怦然心动,她忽然很想问问他——如果当时柳莺不肯来,那他是不是会进来救她? 还是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任由韩老爷糟蹋她。 可阿卯没问出口,她和谢放的感情,其实什么也不算。 如谢放所料,柳莺点明要阿卯留下来陪同,韩老爷知道她的用意,立刻答应了她。于是谢放和其余下人继续随韩老爷去解州,阿卯留在了这小镇上。 柳莺送走韩老爷,让奶娘牵韩成回去,她自己领着阿卯去逛铺子,瞧见什么就买什么,还要给阿卯买,阿卯不要,柳莺轻笑:“反正这钱是韩有功的,用他的钱,给你做点补偿。” “不必了四姨娘。”阿卯又道,“我也不愿要韩老爷的钱。” 柳莺吃吃笑道:“傻呢,你的工钱不是韩老爷给你的?” “可那是工钱,我做活得来的。” 柳莺瞧了她好几眼,最后又说了一声“傻子”,就自己各种买去了,全都给阿卯提着,自己两手空空,好不自在。还没到午时,她就进了酒楼,要了一个厢房。她没点菜,小二陆续上菜,上了满满一桌,阿卯一看就知道她是这里的常客。 柳莺容貌极美,喝酒的姿势轻而缓,柔而媚,好像喝的是琼瑶美酒。她接连喝了好几杯,阿卯忍不住说道:“少喝些吧四姨娘,至少吃点东西再喝。” “怎么?你知道的姑娘里头全是这么喝酒的,得就着东西喝?那是那些千金大小姐,不是我们这种人。”柳莺笑笑,一指轻轻抹去唇边酒渍,“这样我能喝好几壶。” 阿卯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无论人是不是谢放请来的,至少是柳莺救下了她的清白,所以她对柳莺多了几分关心。 “阿卯,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柳莺突然问她,“丫鬟嘛,想爬上去做主子的可不少,因为比起日后许配给什么阿猫阿狗,不如做个妾,起码富贵。但我看得出,你有喜欢的人。” 阿卯没吱声,怕她看出来。 柳莺笑笑,媚眼如丝:“是不是那位谢管家?” 心事被猜中,阿卯忍着没动,但瞬间闪过的神色已经出卖了她。柳莺又吃吃笑了起来:“你知不知道谢管家是用什么条件让我过去救你的?” 阿卯默了默,问道:“什么条件?” 柳莺没见过阿卯和谢放一起说过话,所以还不肯定阿卯是不是喜欢他,现今看来,她也是喜欢他的。她笑道:“不跟你说,来,坐下,陪我用饭。” 阿卯抬眉看看她,这欲言又止的眼神让柳莺又笑了起来,笑得阿卯有些心慌。谢放到底答应了她什么条件? 会不会很过分? 会不会让谢放有所损失? 阿卯忧心。 这种忧心一直到近一个月后,已是九月末,见到谢放。 长途跋涉,一众步行的下人身形都见削减,谢放也不例外。唯有阿卯因留在柳莺身边,不用做粗活重活,还每日带着她吃好喝好,所以面色更加红润白净,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明艳。 韩老爷见到阿卯,也禁不住多看几眼,她跟柳莺,到底是不同的。至少他肯定阿卯是处子之身,柳莺在他之前已成青楼花魁,不知陪过多少男人。 可当下还是柳莺和儿子重要,就忍下了这念头。 谢放也看见了阿卯,见她安好,心头如有艳阳高照,看来柳莺将她照顾得不错。 他看着阿卯,阿卯也看着他,一月不见,眼底多了两分不同的神色。 接风洗尘的事都柳莺去做了,也不要阿卯出现,还让她走远些。阿卯乐得自在,待在一楼连二楼的楼梯也不沾半步,别的丫鬟看见颇为羡慕,暗中说道“瞧,管家刚回来,阿卯就不用做活了”。 别人不知阿卯和韩老爷柳莺之间的事,所以都将她悠闲的“功劳”归给了谢放。谢放待阿卯是不同的,丫鬟们早有耳闻,就连翠蓉,不就是总欺负阿卯,最后莫名地被安排去洗衣做苦活了么? 这样一来,丫鬟们对阿卯就更好了,一来惧怕谢放,二来也是讨好阿卯。 阿卯在一楼过道上站着,时而往楼梯口看去,她不想上去,可那里有个人她想见,也想跟他说话。可他偏是一直在二楼,都不得空下来。 过了半日,阿卯困得都打起了呵欠,倚在墙柱上借力靠着。 到了亥时,除了小二上下走动的身影,已不见别人,要不是阿卯是亲眼看见谢放上去的,还要以为他根本就不在那。 她困得双眼生涩,脚也开始麻了,便在原地转圈走动,舒活筋骨,免得脚麻了。 于是谢放从楼上下来,就看见有个姑娘在原地打转,转了一圈又一圈,边转边打哈欠、揉眼。他素来清冷的脸微微露了笑,就这么看着她。 等阿卯转累了,才又倚回墙柱,忽然想起很久没往楼梯口瞧了,探头往那一看,就看见了谢放,也不知道他在那站了多久,但从他面上神色来看,一定是……站了很久。 阿卯脸一红:“管家。” 谢放慢慢走了过来,问道:“明日一早就要回府,怎么还不睡?” 阿卯没说在等他:“睡不着。” 看样子就累了,却还说睡不着。谢放突然明白过来——她在等他。 “管家,我想问您一件事。”阿卯忧心了快一个月,实在怕他答应了四姨娘什么事,“当时你请四姨娘过来,答应了她什么事么?” 谢放莫名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当时你去解州后,四姨娘说你答应了她一件事,她才过来的。” 谢放低眉微想,不知为什么柳莺要这么说,他说道:“没有。” 阿卯眨了眨眼:“那你怎么请她来的?” “我过去的时候正好成儿少爷吵着要找老爷,我就顺势接他们过来了。” 阿卯一愣,想起那日柳莺问她话的神态,猛然明白过来——柳莺这根本就是在逗她,让她白担心了谢放一个月! 她又霍然发现,自己竟担心了一个月。 过了十余年无牵无挂的日子,如今担心起一个叫谢放的男子了。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被柳莺戏弄了一个月的阿卯觉得自己好像并不怪她,因为如果不是她,自己或许还不知道已经这么记挂谢放。 这种记挂混杂着恩情,阿卯也不知道是恩情占了上风还是男女情爱更多一些。 但一定不会有错的是,她知道她是喜欢谢放了。 因为不必担心韩老爷的事,所以她面对谢放时,心底更无顾虑。又因近日发生的事让她清楚自己已经被谢放看穿,不必再小心翼翼,和他说话时也更放得开。 这种微妙的变化唯有阿卯自己没有察觉,那姐妹们,柳莺,甚至是谢放,都感觉出来了。 谢放不知阿卯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会不会将他的全盘计划打乱。 韩老爷在路上也察觉出了一点端倪来,略有不快。深谙他心思的柳莺也吃味说:“原来你还想着那丫头。” “冤枉。”韩老爷立刻说道,“我答应过你的事,怎么会反悔。” 柳莺伏在他身上,软声:“醋我是吃定了,但老爷,你不觉得成人之美更好么?我瞧得出你家谢管家和阿卯两情相悦来着,如果老爷能把阿卯许给他,那他日后会更忠心的,生的孩子也要替韩家做活,多好。您是商人,做不了亏本的买卖。” 韩老爷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件事,但美色和利益,从来都是男子难以抉择的,他没立即应声,含糊答了一声,就敷衍过去了。 柳莺听了,冷冷一笑,恨不得往他心口上扎把刀子,将他的心挖出来。 韩老爷见怀中人不说话,问道:“在想什么出了神?” 柳莺盈盈一笑:“我啊……在想着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里头到底有没有我。” 韩老爷听后朗声大笑起来,柳莺也笑了笑,美眸冷然。 小镇离横州已不远,韩老爷等人在小镇歇了两日后,等柳莺收拾好细软,就坐马车跟他回去。临走时韩老爷让柳莺洗了脸上脂粉,留给老太太一个好印象。 柳莺不愿意,韩老爷劝道:“你洗了脸上脂粉,容貌也是倾城的,看起来端庄贤淑些,这才好进门。” 柳莺冷笑:“能在外头被你养了八年的人,还生下孩子的女人,长得就算是一张神女的脸,也要被人骂是贱丨人。” 韩老爷无话可说,明白是自己负了她,不过话也在理,无论如何,这次回去都会让家里鸡飞狗跳一段日子了。但成儿年纪已不小,是时候接他回家,入韩家的族谱,进韩家的宗祠。 清晨的马车,本该傍晚就到韩府,但柳莺让车夫赶车慢一些,说颠得想吐,于是一行人到了夜里才进横州城。 离韩府越近,跟在后头的下人话就越多,不知等会要闹出什么动静来。 阿卯又快行几步,去同谢放并行,她也不嚼舌根,只是说道:“二少爷信管家,这次外出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只怕二少爷要怪你没给他通风报信了。” 谢放微顿,眉眼偏低:“你什么时候想到这件事的?” “刚刚。” 谢放轻轻点头:“不必担心。” 说完,他才觉得这句话好像有点多情——因为知道她会担心,所以他让她不要担心,然而阿卯可没有挑明她是在担心他。他佯装自己没有说这话,收回目光远眺前路:“如果柳莺问你要不要去她房里伺候,你不要答应。” “为什么?” “妻终究是妻,妾终究是妾,再得宠,日后老爷只怕也要厌倦。你叛逃去四姨娘那,能让你清闲一时,但以后等四姨娘不得宠了,夫人会先拿你下手。” 阿卯没有想过要离开大夫人身边,自己的确不想做“叛徒”。但柳莺这人不坏,对她甚好,所以阿卯闻言眸光黯淡,心更是沉落:“就好像大姨娘,二姨娘……迟早也会有五姨娘六姨娘的,对么?” 谢放说道:“是。”他又继续说道,“所以此时对夫人表忠心,最为重要。你大可以回去后将柳莺的事都告诉夫人,如此就能自保。否则等回去后,夫人也会怪罪你,说你没有及早告诉她。” 阿卯愣了愣:“这也算是叛徒了。柳姑娘对我不错,我总不能忘恩负义。” 谢放笑了笑,微露讥讽:“世上没有谁对谁会无缘无故地好,除了双亲。” 话既冷漠又无情,阿卯知道他是这种性子,但心底还是有阵阵冷意袭来,她一时默然,因为她不知道谢放为什么会生成这种凉薄的性子。 她想知道他的过往,了解他,但无从下手。谢放就像是一个白色蚕茧,将自己紧紧裹住,就算是遇到一团火,也宁可选择烧死在里头,也不要出来。 谢放见她沉默,知道自己不该在她面前说这种话,但他也并不打算解释。 两人虽同行,心却是天涯海角,相隔甚远。就算影子交错,剪刀难断,可也没有用。 第19节 马车行至韩家,韩夫人早得了消息出来迎,从下午等到晚上,仍领着妾侍子女们在门口接韩老爷,等得一众子女叫苦连天,纷纷回去。韩夫人知道自己年老色衰,所以只能以结发之情得韩老爷感动垂怜,因此并没有回去。 此时看见马车远远驶来,韩夫人松了一口气,待马车将要停步,她快步迎到车门:“老爷。” “哎……” 一声女子柔媚低声,似天雷重击,将韩夫人震在原地,连去撩帘子的手都僵住了。 一只纤纤玉手从车厢伸出去撩车帘,将韩夫人已过半百的手衬得更似枯木老枝,羞得韩夫人急忙缩回手,瞪大了眼盯着车厢。 片刻另一只手为她撩开车帘,那女子俯身出来,先是一阵袭人香气,随后便见她浓妆艳抹,容貌绝艳,年纪也不算小,但肤如凝脂,一颦一笑都十分魅惑人心。 韩夫人的心都要碎了。 丈夫不曾给她撩开过帘子。 丈夫真给她带了个四姨娘回来,还不是阿卯,那就是说,阿卯要做五姨娘,日后呢!到底还要纳几个妾才能收心? 韩夫人又恨又悲,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在这等了半日,结果却是为了个贱丨人接风洗尘,真是莫大的讽刺。 柳莺下车后才看见韩夫人,媚眼在她脸上身上打量了一会,款款欠身:“见过韩夫人。” 韩夫人气得差点疯了。 一会韩老爷下来,见了妻子就道:“这是柳莺,还有……” 韩夫人瞪圆了眼,还有? 韩老爷探身入内,抱了个男童出来,低声:“这是成儿,他在路上睡着了,等他醒了再让他跟你行礼。” 韩夫人愕然看着那男童,都已经有七岁了吧?她怔了好一会,才道:“老爷你……这是您的儿子?” 韩老爷对妻子倒全无惧怕,便道:“是,他们在外面流落了八年,我去解州时碰见他们,所以就带回家来了。等会去一趟母亲那,你也要替莺莺说好话。” 韩夫人心头勃然,却又不能发作:“妾身知道了。”她又看看柳莺和那男童,不曾受过半点苦的样子,哪里像是在外面流落过,吃好喝好才是。想明白后韩夫人愈发难受,原来她的夫君还在外面养了女人,还有了个这么大的儿子。 说是去解州经商,实则是去外头和这女人缠绵了一个月吧。 韩夫人强忍不悦,余光忽然看见阿卯,不由狠狠瞪了她一眼,将一切过错都怪在了她的身上。 阿卯见韩夫人刺来的眼神,知道她怒意满腔,无处发泄,果真要如谢放所说,韩夫人会拿她出气,拿她开刀。 谢放也给她指了一条生路,将柳莺的事全都告诉韩夫人,这样就不必受罚。 但阿卯不想。 她可以下决心对付翠蓉,但那是因为翠蓉先欺负她。可柳莺没有,甚至可以说,这十几年来,柳莺对她的好,也排在前几了。 等韩老爷去见了韩老太太,说一会梳洗后带个人来见她,回头就让谢放去叫韩成。 琴姨娘这边消息灵通,在韩老爷进家门开始就知道他真带了个狐狸精进门,她心里不悦了一会就接受了,反正有没有四姨太,老爷都不会来她房里了。但她有儿子在,也不在乎,就是日后分家产要给四姨娘的小兔崽子分一些,令她不痛快。 门外走廊突然传来砰然的脚步声,人影闪到门口,气道:“姨娘!” 琴姨娘被韩光吓了一跳,捂着心口说道:“这么大声做什么,快进来。” 门一打开,韩光就大怒道:“我爹领了个狐狸精进门,您知不知道?还带了个龟儿子。” “呸,你爹的野种叫龟儿子,你不也成龟儿子了。”琴姨娘说道,“你爹风流,迟早的事。” “我是气谢放。”韩光咬牙道,“我待谢放如何您总该知道,掏心掏肺,还操心他的婚事,但结果呢,去了解州一个月,他竟然都不来半点音信,好让我们提早做准备。” 琴姨娘笑笑,也不说话。 韩光又道:“更离谱的是,他竟然过来请我去做说客,让我说服祖母让那野种认祖归宗,娘,你说谢放那厮可不可恶?我怎么可能去!” “去,为什么不去。”琴姨娘神色淡然镇定,“光儿,这件事在一个月前,谢放就来信跟我说了。” 韩光讶然。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韩光没料到谢放早就说了,他这才有心思坐下,不怒了:“谢放为什么没跟我说,而是跟您提。” “告诉你也没有用,以你的冲动性子只会坏事。”琴姨娘说道,“谢放信上说了,老爷在外面养了个姑娘,还有个七岁的儿子,你爹态度坚决,接他们回家已成必然。” 韩光禁不住说道:“难道就任由他们进韩家?” “自然不是,只是光儿,既然已成必然,谁阻拦都没有用,那为什么你不去帮着他们说好话?让你爹更加看重你?谢放说得没错,顺应你爹的心思,就是对继承家业最好的保障。你爹还想许诺你一些好处,但你一个都不要,只要说,‘爹让我做的事我一定会做’即可。” 韩光听了心中颇不是滋味,琴姨娘劝解道:“这一个月姨娘也思前想后了千百回,想来想去,谢放所言不差,光儿,虽然你大哥痴傻已经没有回天的可能,但这并不意味着这韩家家业就是你的,惹怒你爹,日后他要把全部家产给那野种,也不是没有可能。” “姨娘,我是为您不值。” “姨娘知道。”琴姨娘此刻眼底才有了温情,温声说道,“光儿,你再得老太太喜欢,但哪一日她不在了可怎么办?总拿着你祖母来压你爹,可你祖母归西后,你又将你爹得罪了,得不偿失。” 韩光被她说动了一些,问道:“这也是谢放跟您说的?” 琴姨娘点头:“姨娘早就说过,谢放这人可以深交,他句句良言,对你有益。” 韩光虽难以接受,但有生母劝导,他才稍稍释怀,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我这就去找爹,不管他许给我什么条件,我都不要,帮着他接那母子进来。” 琴姨娘顿觉欣慰:“苦了你了,光儿。” 韩光摇摇头:“是苦了姨娘您。” 有了琴姨娘的开导,韩光很快就去找了父亲,和他一起去见祖母。韩夫人听见他在门外等,立即出去,瞪着他说道:“光儿你疯了,这人是要和你争家产的,你也帮着。” 韩光默了默说道:“母亲,天地君臣,父亲对我来说,就是君,我敬他,尊他,所以父亲要我做的事,我绝不会推诿,还请母亲原谅。” 韩夫人一心指望着脾气暴躁冲动的韩光冲出来阻拦,没想到他竟然毫无警惕,甚至诚心帮忙,她又惊又气,转念一想,以前的韩光哪里会这样,难道是有高人指点? 韩老爷出来后,在路上就对韩光许诺了许多丰厚条件,又说要给他一大笔银子。素来缺钱的韩光差点按捺不住,可一想到母亲,他就忍住了,说道:“不必了父亲,父子间谈钱,就生疏了,只要是父亲让我办的事,我一定会办到,哪怕是……给我姨娘添个妹妹,我添个弟弟。” 韩老爷颇觉意外,不由多看儿子几眼,心有赞许,但不露声色。见他不要,他心下倒更痛快,至少不必日后算计儿子了,两全其美。 他先去了柳莺那,接她和韩成一起过去。韩成在屋里待得闷,已经跑到前头的院子玩了,见了韩老爷就跑了过来:“爹爹。” 韩老爷弯身摸摸他的脑袋,笑问:“你娘呢?” “娘在里面。” 婢女在旁补充说道:“柳姑娘还在梳洗,说赶路辛苦,要洗白净了才肯出来。还说老爷要是来了,就让您进屋等着。” 韩老爷因儿子在,没有进屋,和他坐在凉亭里等。韩光见父亲竟然会有耐性等个女人,足以见那人有多受宠,这也就不奇怪为什么父亲非要带她回来。宠了八年还不厌烦,那女人果真是个狐媚子。 韩光心中不屑。 过了小半个时辰,柳莺才梳洗好了,坐在镜子前便让贴身婢女打开妆奁盒。婢女伺候了她多年,这会问道:“小姐还要上这些脂粉么?不要太浓艳了吧。” 柳莺轻笑:“什么狗屁老太太,关我什么事。他们要我进门,我还不乐意,如果不是为了成儿……” 婢女也跟着她眸光一黯,如果不是成儿少爷去巷子口玩,被人追着喊野种野种,她家小姐大概是一辈子都不会进韩家门的。 柳莺施了粉黛,面容本就精致,此时更是如明珠璀璨。 她的裙摆全是亮色,明艳又贵重,但别人一眼看见的,还是她那张倾城的脸。 比如韩光。 他看着柳莺穿过廊道,走过青青草地,缓缓而行,微微一笑,艳绝八方。 他终于知道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女人,会让他父亲宠爱八年了。 咯噔…… 心蓦地一跳。 韩夫人今晚无暇收拾阿卯,但阿卯知道难免受罚。 大概是知道,所以阿卯不慌。谢放也猜到阿卯不会出卖柳莺,所以在府里碰见她时,先在她脸上打量了一眼,没有看见掌痕,又看看她的手,没有鞭打的痕迹。 只是两眼,就把阿卯看了一遍,看得阿卯脸热:“管家。” 谢放刚回府,还有许多事要忙,走了两步又道:“你今晚一定有空。” “有空。”韩夫人什么心思都没有,韩老爷也自顾不暇,屋里的下人都闲得很。 “那你来帮我一个忙。” 阿卯立刻应了下来,虽然不知道要帮什么忙但能帮上谢放就好。 谢放去的是账房,拿了上月的账本,跟阿卯说道:“你将下人们外出买的一些东西记在上面,我去算夫人姨娘们买的。” 阿卯顿了顿,看着他递过来的笔迟疑道:“这个恐怕帮不了您了。” “嗯?”谢放忽然明白过来,“你……不认字?” 阿卯点头,这倒是谢放没有想到的,但细想又并没有什么矛盾,再聪慧的人没有进过学堂家里又没人教习,那不认字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我知道有个小姐妹识字,这些她应该都认得,我去喊她。” 阿卯正要走,谢放就将她喊住:“不必了。” 别人做事谢放并不那样放心,阿卯心细,如果是她就不用太担心了。韩府杂事颇多,韩老爷的确是吝啬,多请一人都不肯,谢放想寻个帮手,想来想去阿卯可以胜任。 但奈何她不识字。 谢放想了想说道:“你想不想认字,我可以教你。” 阿卯没想到谢放竟然要教自己认字,她略觉意外,一想又试探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嘴巴严,做活又好,所以想找个帮手,因此才有余暇教我认字?” 谢放觉得她比起之前来直白了许多,说话也不拐弯了,只是当面揭穿,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留:“是。” 他毫不遮掩自己的目的,让阿卯微感失望,但细想他直白些也好,至少没有骗她,不是虚情假意。 阿卯说道:“我平日连笔都没拿过,可能会学得很慢,甚至可能会很笨拙,你不要骂人。” 谢放蓦地被她逗笑:“我不骂你。” “还有,如果我突然去买笔墨,同房的姐妹们肯定会问用处,我实在不想让她们又非议你我。所以教习的话,就用树枝在地上写吧,我会好好记的。” 谢放没有立即答话,说道:“你想什么时候开始学?” 阿卯看看桌上堆积如山的账本:“我等会还有事要忙,等过几天吧。” 既是等会有事忙,那又怎么会还要过几天?谢放知道她是觉得自己未来几日会很忙,毕竟走了一个月,府里堆积了许多事,所以近日很难抽空出来。